第四十八章 让你死扛
把对手放在眼皮子底下虽然会影响心情,但确实比让她在看不见的地方捅刀子要让人放心。
一般按照主人待客之道,如月落这般的要住进她府上,必定也能混一个相当不错的院子并若干侍女细心伺候着方能显出一国公主的气度来,然紫陌虽是簌倾公主的转世,这些年长在贫民之家对于所谓气度早就没了什么概念,身兼司徒净天言传身教数年,除了一身好医术外,更是将恬不知耻学了个十乘十,从前碍于那点脸面和对司徒行径的鄙视她一直致力于做一个正常的好人,如今碰上了前世的死对头,紫陌反思了一番决定忽视脸皮这种东西,便心安理得的将身娇肉贵的月落安排到了一个小破院子里去。
偌大的公主府到处富丽堂皇,想找出这么一个又偏僻又破烂的小院子委实不容易,却还是被她给找出了这么一间——淡然地吩咐着人将原本堆在房中的破木板烂案几搬走再稍微收拾一下,紫陌闻着这一屋子挥之不去的霉味,觉得这地儿收拾收拾还挺不错的,别的不说,配个月落在她看来已经算绰绰有余了。
照簌倾那一世真实情况来看,她该是早早的就被月落暗中摆了这一道,紫陌仔细推算了一番,按照月落配制的碎玉散剂量,倘若她接替簌倾身份时没有因为自身讨厌香料的味道而停用了她的那道香,十六岁生辰前必定早就如先前的簌倾一般中毒失控了,然而这一切却因为她的一些行事变化而被推演到了今天这样对月落来说不上不下的地步。
簌倾死的时候对玄容至多是两情相悦,还没发展到成婚的地步,他们这般慢悠悠的顺其自然却是在无形之中给月落施展手段提供了充分时间。现如今她已经同玄容成了婚,这样先成亲后谈感情的行为无疑给了月落当头一棒,让她再也淡定不下去的慢慢筹划,便在暗中加大了香料中的碎玉散含量,借着雪凝的手送到了紫陌手上,无疑是想加快她中毒的进程,将这一切止于她有孕之前。
墨氏圣女如果在怀疑中意外身死,体内的玉芙蓉也会随之烟消云散,月落所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要玄容而已,倘若因此致使本族之宝消亡,这个罪责她是如何都担待不起的。
在这个众人都沉浮无依的梦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着自己的桎梏,只有她一个人清醒的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子虚乌有,于是她闲来一身轻的游走其间,没有弱点没有顾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自己悲惨的前世出一口气罢了。
月落住进来时紫陌没去迎她,只听府上下人疯传月落姑娘进了院子后看着厢房地上卧着的一只发臭的死老鼠,顿时脸色苍白差点吐出来。
紫陌闻言感叹月落这个坏女人有些不称职,既然是个能杀人无形的坏人,又怎么能给一只死老鼠给震慑住,好在那房里还有一些她放养的蟑螂,多锻炼锻炼承受力对月落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玄容对她这些不入流的小动作入眼不入心,只在喝茶时问了她一句为何好像看月落不顺眼,紫陌笑眯眯地反问他:“怎么,你看她很顺眼?”玄容悟性极佳,当即从她的笑容里明白了什么,乖乖地闭上了嘴,并在之后养成了关门后插上门的习惯,避免月落泪眼汪汪地来司天监当他面哭诉的麻烦。
玄容的坐视不理让紫陌更加肆无忌惮地搞些小动作来整月落,她如今给自己的定位是真小人,反观月落却被那个伪君子的名号束缚住了手脚,如何都比不得她这个真小人行事方便,如此几次后饶是忍耐力极佳的月落也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厨房里新做的小糕点,特意来问过紫陌要做成什么馅儿的,紫陌想了想让做成肉馅的,还要皮儿是甜味的那种,糕点送来后她念了好几声佛才狠了狠心塞进嘴里,吃了不过两个果然胃里一阵翻腾,腻吐了。
她这一吐月落慌了神,完全不请自来地来与她号脉,紫陌歪在床上伸出手腕任由她号,将她一瞬间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月落收回手轻声道:“不过是有些滞气,无碍。”
紫陌点点头,颇为遗憾道:“本宫还以为是有喜了,结果空欢喜了一场。”又从枕头下拽出一副方子来递给月落看,“日前有人进了这方子来,说是照着调养能很快有孕,宫里的医官们都已经瞧过了说无碍,既然你来了就劳你再帮本宫看看,这方子如何?”
月落拿着那副方子看了看,纤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收紧到发白,末了故作轻松道:“此方甚好,公主照此调养一定能很快传来喜讯。”
紫陌心道废话,若是这方子没用,司徒净天又怎么能靠着将它高价卖给求子心切的后妃吃了这么多年的闲饭。月落说完后便不做声了,紫陌见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将被月落快捏碎了的方子收好,“甚好,那本宫今日便开始用,届时还要劳烦月落姑娘多上心照顾。”
月落皮笑肉不笑:“公主客气了,月落如今身中邪气还需劳烦公主多照料的。”
紫陌故作惊讶,两指敲着床沿道:“对啊,姑娘中了邪气,本宫倒是忘了。”又唤来在一旁伺候着的侍女,道:“月落姑娘如今正在静养,如何能让她到处走动,你们赶紧将她送回去吧。”
月落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紫陌看着她走出门外的背影冷笑:扛,我让你死扛,倒要看你能死扛到几时。
司徒净天这人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因而他的方子一般都是以“快”和“猛”来著称,见效快,药效猛,这也是紫陌虽然知道这方子有利于怀孕却一直不敢用的原因——用了司徒师父的方子很快有孕是必然,然而效果反噬带来的剧烈孕吐她可是在某位娘娘那里领教过了,虽然还不至于死人,但那场景可是够揪心的,她一步急着争宠,二不会跑了相公,只为了收拾一个情敌,没必要把自己虐成那副样子。
月落被紫陌这样连夹带打的终于乱了方寸,她这样习惯于细水长流不动声色的人,一旦将那些手段被逼上了台面,就显得没什么水平了。紫陌这几日正演戏演得欢畅,作为医者她极熟悉碎玉散的药理,对于每个阶段的中毒反应也是烂熟于心,月落既然做了,她就照着她期许的往下演,接连几次故意找了玄容茬又将他关在房外好几夜后,她又再接再厉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重罚了府上一个犯错的侍从,虽然照先前商议好的,事后她不仅偷偷替他除了奴籍还送了丰厚的礼金,但关于“公主近来性情大变”的传闻在府上已经甚嚣尘上,甚至连因临产之日将近而不再频繁走动的雪凝公主都十分担忧地派人送了一些安神的药材来,足可见紫陌这场折腾的影响力之广。
然而这样的代价也是十分之大的,最主要的还是要承受玄容那里施加过来的压力并安抚他日益不满的情绪,白日里紫陌看着横行府中嚣张无限,到了晚上却只能任取任求地来顺玄容的毛,用以身相许的条件来说服他帮自己演戏,每当云雨初歇时她斟酌许久挪揄出一句:“明天……我得把你关门外了啊,你自己找个地方凑合凑合。”话到此处玄容好看的美貌必定要挑一挑,而后紫陌便认命地闭上眼在他身侧躺好,做好心理准备承受玄容很不爽的结果。
如此这般折腾,紫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脸色也愈来愈见憔悴,眼瞧着还真有几分中了碎玉散的样子。月落看在眼里似乎也觉得时机差多不成熟了,明里暗里试探了机会都被紫陌蒙住了之后,她终于有了些许实质的动静。
午膳后一个时辰,是紫陌雷打不动去司天监给玄容送糕点的时间,今日她照样如往常一般提着食盒来了,刚走到廊上就听见了有女子啜泣声从房中传来,当即眼睛亮了亮,轻手轻脚地蹭到了窗下偷听。
一直在低声哭的那个是月落,而玄容……紫陌竖着耳朵听了半晌似乎都没听见他有什么动静。
月落兀自哭了一会儿开始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爬窗根的紫陌听得分明。
“……我知道不能这样拖你的后退,当务之急助你从簌倾身上取回玉芙蓉是最重要的,可我实在忍不了了,你也看在眼里,簌倾她是如何欺负我的……”
“我这次回族中,长老们还特意过问了此事,让我特意来问问你预备何时动手,届时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当初我中媚药将自己交给你时便认准了你,此生亦非你不嫁的,这次我回去时也是这般与长老们说得,待你拿回玉芙蓉,我们就成亲,可好?”最后一句娇羞无限,字里行间一股浓浓的奸情味道迎面扑来,紫陌心里为月落的演技和豁出去的勇气叹为观止——若不是先前借拉着她手腕的机会试出了她还是完璧之身,如今多管齐下听得这番话必定是要气炸了肺的。
她在这厢咬着手指甲腹诽,那厢却听见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音不由心中莫名,趴着窗户想看看玄容对此究竟是一副什么表情,结果就看见了月落玉肩半露和玄容在地上滚过一团的场景,当即心中一惊——难道这两人是真有奸情?!
第四十九章 真假玄容
脑中火速闪过这一念头,紫陌当时脑子一嗡,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大喝出声,被人在后面一把捂住,晕头转向间玄容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从耳边传来:“方才就看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紫陌在他低沉的嗓音中一下子回了魂,下意识地反掩了玄容的口,来回看了看他俊美的脸半晌确定却是的玄容不错,明白了房中的那个有猫腻,便冲他使了个眼色实意他往窗里看。
玄容依她暗示向里面看了看,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见她洋洋得意地挽着袖子就要跳进去捉奸,玄容突然抓了她的胳膊捂着她的嘴将其抱在了怀里,紫陌头晕眼花间就被他带着飞出了这间院子,落在了远离那里的另一处空旷院子中。
玄容一松手紫陌就推开他,神色很是不高兴:“你来得还真是时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要收拾你的月落妹妹时出现了,你还真是她的好哥哥。”
玄容闻言看了她一眼,神情里难得有几分冤枉:“我哪里是故意的,今日一早你父君就召我入宫了,若不是我走得匆忙落了东西在案上,还不一定能赶上这一遭。”
紫陌恍然:怨不得月落能这般大胆地弄了个替身在玄容房里刺激她,原来她是早就知道玄容今日要入宫之事,故意装作不提只等她来撞破那一幕,不由咬牙切齿这女的实在是太毒了,方才没借机拉着玄容进去当面羞辱羞辱她真是赔本了,思及此她更是不高兴,对玄容嚷嚷道:“那你拉我走做什么,莫不是心疼她舍不得让我去羞辱羞辱她。”
玄容有些无奈:“你又来了,我为何要心疼她了,只是这样不体面的事闹开来说,知道实情的明白是月落要离间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她真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到时反又连累你丢了面子,何苦呢。”
他说得有几分道理,紫陌也不是十分不讲理的人,便也不再不依不饶,只一门心思的与他翻旧账,伸手拧了玄容胳膊一把,拧得他眉头一皱,还得听她振振有词的数落:“她这般处心积虑的离间你我,你倒对她宽容,即便是有些交情在不好出手,总得给她个教训才是。”
玄容闻言一副受教的样子,揽了她在怀里,与她商量道:“那我现在派个人回去,让他们将月落的东西都收拾收拾给她送出来,将她扫地出门可好?”
紫陌想了想觉得还不解气,只觉得方才被闪了这么一下带得她胃里一阵不舒服,刚想开口说两句狠话,结果一开口狠话没说出来却是差点吐出来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莫名反应让两个人都愣了,紫陌心惊不会真有了吧?那厢玄容已经将她抱起来了,一向从容不迫的他难得露出几分惊慌样子,紫陌攀着他后颈问他:“去哪?”,答曰:“找医官。”她回头看了看方才离开的那个院子,有些纠结地问:“那月落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玄容笑,颇有闲心地指导她何为最有水平的报复:“对于这样的人,最大的惩罚就是让她处心积虑做得这一切都上不了台面。”
这几个月可真是够折腾的,她折腾月落,玄容折腾她,如此辛苦的折腾,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紫陌在成婚三个月后有喜了。
医官号了脉后喜气洋洋地与他道喜,玄容面容沉静如常,然紫陌看出他是真高兴。虽然她在看医官之前就偷偷给自己好了脉知道的真有喜了,然而看着玄容这般高兴,她也就意思意思地表现出一副刚知道此事的欣喜模样,后来她意识到如果有孕玄容就不会找借口与她日日春宵了,如此一想她竟觉得比有孕了还高兴。
因为这事儿还要麻烦国君来帮着遮掩一番,紫陌便自己先进了一趟宫全招了,父君为此很是忧伤,从未苒王后病逝以来,他一度修身养性,从前的杀伐之气早已消失殆尽,如今却在家事之中沉浮,刚刚处理好二女儿,一向宠爱的小女儿便又出了状况,让他不禁感慨是不是该将玄冥的那条律法干脆给废了得了,反正留着也就是句废话。
月落如玄容说得那般,自始至终自己唱了一场没人看的双簧,等戏落幕时迎面而来的便是她已经被收拾妥当的包袱物什和簌倾公主有孕的消息,紫陌很是遗憾没有看见她落落离开的表情,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本是觉得很出气,但反念想想这样的出气似乎也没什么意思,该死的不该死的到最后也都死了,现实已经残酷如厮地演成了一场悲歌,这场梦再如何的扬眉吐气,也终归是一场要烟消云散的梦。
月落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有孕的紫陌每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三遍烧香坐等生女儿,烧香之余她还做着老本行研究药方子来消遣时日,自打有了木生莲,她就一直想能做出一副奇药来,所谓奇药便是要有奇效又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如果能顺便造福造福人民就更靠谱了。
原本紫陌打算做出一副像玉芙蓉一样可以解百毒的药,却最终被一场刺杀改变了初衷。
公主府后院莲池旁,如苍鹰般突然闪现的杀手将手中剑使得像流星飞蝶一般让人眼花缭乱,如此花哨又有杀伤力的出场却被玄容像拍苍蝇一样给一掌拂了下来。
这样瞬间落败的场面给人造成了极大的落差感,在紫陌还来不及为这位出场如此华丽被打败如此容易的杀手唏嘘一番时,不论在大小刺杀还是投毒自裁乱伦逼宫事件中总是慢半拍出场的侍卫们正好在此时倾巢而出,一举将他拿下,揭下蒙面纱才发现这个胆比天高的竟然是个女子。
苏莫在随后出现,面色很是不好看,从大战得胜归来后,终日泡在酒缸子里醉生梦死的生活让他的身形消瘦的可怕,再也没有初来见到他时一丝一毫的风流意气,此时他手里提着一柄剑,长发凌乱地出现在院中,见到簌倾好好地站在玄容身后,他像是松了一口气,而后身形一晃,险些摔倒。
紫陌将视线从苏莫身上移开,兀自看着那个脖子上架着数把刀的女子,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她——白瑶,这个她十六年来唯一称得上是恨过的人。
此时她并不叫白瑶,而是叫做蝶苑,是苏莫十几岁时在狼群中救下的一个孤女,先前一直在苏莫府上做婢女,后来自请入宫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宫廷杀手
蝶苑的人生崎岖坎坷,多受磨难,然而在簌倾与苏莫眼中,她却只是个小人物,不会有人会将目光过多地投在一个小人物身上,或许没有今日的这场刺杀,连苏莫都要忘了自己当初救过这个女子,也从未想过她会为了自己铤而走险刺杀公主。
苏莫在簌倾身后等了许多年,玄冥人尽皆知他的痴情,她在苏莫身后等了许多年,却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蝶苑迎风跪在地上,清丽脸上是不卑不亢的倔强神情:“蝶苑此举当诛,然死而无悔,只是想问簌倾公主一句,你可曾对莫公子有过一丝一毫愧疚?”
紫陌在她的质问中默然:愧疚又如何,这一切都在百年前发生了,她来此是圆玄容之梦,苏莫再可怜,在此间也不过是玄容梦中的一个道具。
她越过蝶苑灼灼的目光,不答她的话,只平声对苏莫道:“她是为你而来,便由你将她带回去吧。”
苏莫眸中微山,与她隔着侍卫明晃晃的兵刃遥遥相望,而后他垂头将剑插入剑鞘,缓步向蝶苑走来,侍卫见状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蝶苑,走吧。”苏莫在她面前轻声道,如一声无奈地叹息。
蝶苑静静站起身来跟在他身后,突然回过头对紫陌朗声道:“簌倾公主,你为了一己私欲,却毁了别人的一生,即便公子不怨你,我也不会原谅你,这是你欠他的,生生世世,我一定会代他讨回来。”言罢她突然出手,抽出苏莫腰上所佩之剑,对围上来的侍卫们大喝:“凭你们也想杀了我,我是玄冥宫廷最好的杀手,此生也只会死在一人剑下!”
蝶苑反手将苏莫的佩剑插入自己左胸,杀人如麻的杀手,最是了解如何能让人一瞬毙命,她的瞳孔随着肌肤破裂的细微声响蓦然张大,临死之前眼中满满是心心念念人的影子,如愿以偿地在他的注视中伏倒在他脚下,很快便没了气息。
苏莫一届偏偏公子,形容枯槁地立在那里,因终日在烟花柳巷中买醉,一头黑发凌乱,显得脸色更惨白的厉害,仿佛从前那个静默能忍的苏莫,那一袭缥色衣袍,额间一抹松柏绿的苏公子早已在日日的醉浮生中溺毙了。
他弯下身,伸出左手缓缓地覆在蝶苑的眼上,将她的眼睛拂上,空空如也的右侧衣袖在风中无声浮动,静默无声,却弥漫出一股别样的悲凉。
第五十一章 那些真相
紫陌再睁开眼,周遭一片黑暗,只有兰若周身散着蓝光,依旧漂浮在半空之中。
“玄容的梦圆了,我却没回去,你不是在诓我呢?”紫陌看了看四周,什么也看不清,便回头对兰若讨说法。
兰若轻笑:“我自是讲信用的人,只是我时日无多,所以想着要将一些事告诉你。”
紫陌叹:“你可真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
兰若回她:“为何要藏住秘密?我死了这些秘密也随着我去了,却没有人知道它背后的东西,多可惜。”
紫陌惊讶:“你也会死?你不是活了几百年了吗?”
“不止几百年,”兰若叹道:“要比你想得更久,更无趣,如今玄容已经将另外半个灵魂一并交出,我也不必这样寂寂地守着他活下去,便想一同轮回,走一遭属于自己的尘世之路。”
紫陌觉得这话很虚,听着很像是话本中即将得道的修仙之人惯用的调调,联系这一切匪夷所思,紫陌不由与他攀起关系:“既然相识一场,日后你得道成仙了可别忘了提携我一下。”
兰若惊讶笑道:“你这孩子,还真会想美事。”
紫陌呵呵笑,让他有些什么尽快讲来,她不吝惜时间听故事,只是有些怕黑。
兰若在她的提醒下发现自己又被带偏了,敛眉言归正传:“之前告诉了你我与玄容的关系是师兄弟,现在我便告诉你我与顾城的关系,还有这一切的始末。”
兰若在玄冥守着玄容的身体几百年,这几百年里他除了一个玄容的身份,还有另一个身份叫做凌玄之。
当灵魂再度在轮回中恢复原本面容时,玄冥之境的禁忌就会被开启,兰若等了数百年,终于等来禁忌开启的那天,他离开这里的第一件事便是寻找玄容已经落入轮回中的一半灵魂。
最终他在顾城身上找到了那半魂,彼时顾城只有六岁,瘦弱的身躯在奴隶场主人染血的鞭子下瑟瑟发抖,因先天不足而像颗小豆芽般的孱弱,兰若将他买下来带在身边,一直调理到一年后才勉强看出了点玄容当初的样子。
后来他将自己会的所有本事都教给他,唯有天演之术与他家族世代传承的一套战无不胜剑术除外,世间不可能有完全圆满的人,即使是玄容这样的人也有弱点,在顾城遇见他命中注定的软肋前,兰若只能借助外人的手来克制这个注定会愈来愈光芒四射的徒弟。
为了这个目的,后来他又陆续收了另外两个弟子——司徒净天和百里衍,出身医药世家的司徒净天习得了他天演之术,百里衍则学会了他一手永不惜败的好剑法。
彼时顾城已经和当年的玄容一样,淡然,强大,拥有胸怀天下的大略,这样的人,势必会在这乱世中大有作为。
在他学成下山的前夜,兰若将一味无解之毒种在他身上,这位毒性虽烈,只要有司徒净天在就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然而这个弱点却会耽误他的前程,兰若了解他的性格,也猜到日后他必定是要想尽办法来解开此毒,便借司徒之口告诉顾城:世上有一珍宝名为玉芙蓉,可解天下之毒。
做完这一切后,他假装因病辞世,回到玄冥守在那里,等着该来的人齐聚于此。
兰若曾经告诉过司徒净天,日后他会收得一个女徒弟,姿容绝丽无双,眉心一抹朱砂红,堪称绝色,此生注定唯有此徒会继承他医术大统,为保万无一失,他将簌倾当年送给玄容的画像留给司徒,言有如此容貌的就是他要收的徒弟。当紫陌出现在司徒净天面前时,司徒看到她与画像上一般无二的容貌,便按照师父所托很是干脆地将她收做了徒弟,打算将一身家传医术传授于她。
后来,玄容的半个灵魂与簌倾的转世,终于在尘世中又以当年的样貌碰面了。
在他们的真身相遇的很多年前,顾城曾孤身前来玄容求过玉芙蓉,兰若见此不悦,便用一个假的打发他。那颗玉芙蓉最后作为交换条件兜转到了司徒净天手上,司徒净天识出玉芙蓉是假,用天演之术推算出了玉芙蓉所在之地,多年的师兄弟情谊让司徒最终决定要违背当初对师父的誓言,亲自找回玉芙蓉来解开将顾城折磨了十数年的毒。兰若洞悉他的意图,故意用其它事困得他分身乏术,使司徒不得不差遣座下两徒弟来此走一遭,其后顾城追随紫陌而来,百年前悲剧的男女主角终于在一前一后到达了玄冥之地,开启了玄容新的梦境。
这一切兜兜转转,不过是兰若为了圆玄容之梦设下的一个局,而他他煞费苦心等待了百年,也终于等来了局破的一日。
“簌倾含恨而终前留下一句话:直到枯木生红莲,她才会原谅玄容。她的死最终造就了一个不再信任的诅咒,玄容的一半灵魂苦苦追寻着她转世,却再不能得以善终,今日玄容之梦圆满,这一诅咒也会被打破,我不敢说日后你们会怎样,也不能断定是否圆满收场,只想你能记得这场梦,记得不是所有的事实都是如眼睛看见的那般理所当然。
紫陌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道:“你说我们在以当初的容貌相见时才会开启玄冥禁忌,那是不是在这之前,我们遇见过很多次,所以我见到他时才总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兰若闻言一笑,道:“你们之间的缘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讲完的,这些于你已是前尘往事,说出来也不过是一段可有可无的消遣,你若想知道,我送一你东西,日后有兴趣了,透过它便能看到你们这百年来兜兜转转的缘分了。”
紫陌偏头看他,缓缓道:“你说了这样多的人,为何总不提她呢?”兰若像交代后事一般的将所有人的底儿都翻给她看,却唯有一个亲手策划了簌倾之死的月落,他从头到尾都只字未提,甚至在她故意捉弄月落的那段日子,他都一直躲在树里不曾现身过。
紫陌见他不说话,便试探性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偶尔,都是由月落一手策划的对吗?”见他依旧不言语,紫陌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些不想提起的人或是不能言说的往事,你既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这一切总归是结束了,再追究这些云烟流言也没有什么意思。”
“多谢。”半晌兰若只说了这样一句,就在紫陌以为今日的谈话恐怕就要到此为止时,只觉得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她极其熟悉的小盒子,盒盖上的花纹还是玄容亲手雕上的,便是装着相思绝和相思引的那只盒子。至于另一个——紫陌将那颗晶莹剔透如珍珠一般大小的半透明物什放在眼前,透过它入芙蓉一般的颜色看见了微微发紫的芯子,不由有些惊诧,感叹道:“原来玉芙蓉就长成这个模样。”
兰若笑:“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模样?”
紫陌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比划了给他看:“我因为还要再大这么一些,”她用手指头比出她理想的尺寸,继而将玉芙蓉与她理想的大小作比对,嫌弃道:“谁知道才这么一点,为了它死了这么多人,真是不值。”
兰若觉得与她对话玉芙蓉是一种折磨,便答非所问的扭转开话题,道:“我虽然不习医术,却知晓不少医药方子,既然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便一同与你了罢……”
他话音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蓦然透出一丝光彩,紫陌抱膝坐在地上,见到那丝光亮有些微微发怔,只听兰若的声音飘渺道:“时间到了,你会马上醒来,而我也要入轮回了。”
他言罢,紫陌只觉得眼前光华大盛,刺得人眼睛发疼,她忙用手遮住眼睛,听着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整个人东摇西晃的飘摇,像是被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隔着手指依旧能感觉到四周刺眼的光芒,她被一股霸道而不是温柔的力量从这里推到那里,又从那里卷到更远的地方,而后慢慢归于平静,她略略犹豫了一下蓦然睁开眼。
依旧是那张大的不像话的床,如今躺在床上的玄色衣袍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唯有一袭白袍的翩然身姿,紫陌撑着身子坐起来,凝望他熟悉刻骨的眉眼,仿佛睡着一般的平静,就像是许多个夜晚她在摇曳烛火下凝视的一般无二,紫陌看着只觉得眼中一热,鼻头泛起一股酸涩感,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抚触着他的脸,指下是再熟悉不过的温润弧度,如此熟悉却又在此刻有些陌生。
凤袂楼下翩然而过的从容,一品胭脂厢房中烛下品茶的优雅,桂花林中漫天花雨里的痴狂。
都是那个梦中的玄衣公子啊。
她用一颗真心换了玄容的圆梦,只是不知道除了一颗玉芙蓉,还会换来什么。
顾城在一片盈盈泪光中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张脸,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他定定地看着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心就像是被露水打破的一泓静水,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鲜活,缓缓伸出手指拭干留下的泪痕,如叹息般道:“为何要哭呢,冬日里腌好的梅花糖,说好了要与我做糖糕的。”
第五十二章 祁山避难
今冬北江的雪尤其盛,银装素裹天地茫茫一片纯色,营造出一派难得一见的冰雪盛景,使北江一跃成为此陆间名声大盛的冬游圣地。
如此严重的雪情却却对当地百姓生活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连日风雪影响了各大城郭的贸易往来,街头小商小贩纷纷收拾了东西躲在家中烤火过冬,不景气的贸易致使城中萝卜白菜价钱疯涨,虽然北江政府严厉打压哄抬物价之举,却还是不能阻止许多人在这场雪中一夜暴富。
紫陌一身商人细胞在冰天雪地里异常活跃,跃跃欲试地建议师父不如趁机贩点白菜地瓜去城里高价销售,这样就能换个又大又舒适的马车,子卿对此不理不睬表示不愿意配合,司徒净天口头配合却不想插手,归根到底还是不配合,紫陌遥感同盟难寻,只好收敛了心思趁着风雪没再大之前赶紧到祁山去避难。
说是避难委实不算夸张,原本司徒净天是个不怎么爱轻易挪窝的人,可惜他温暖的老窝实在经不起这般暴雪的折腾,强撑了几天后终于被雪给压塌了。紫陌与子卿合力将他从废墟中扒拉出来以后,她独自一人站在半废墟的房前张望了许久,十分惋惜地表示自己的能力只在于换个瓦片修个窟窿,至于灾后重建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年关将至,师徒三人却悲剧的流离失所了,只能收拾细软,趁着桥还没给压塌之前去祁山投奔顾城。
祁山靠近南宛,沾着地域的光一年四季都是一副春暖花开的盛景,是当地相当有名的自然保护区,早年被顾城占山为王,又放了个八卦阵在山口,便彻底绝了往来游客的踪迹,连绵起伏十数里的山脉都成了他一人的后花园。
如今顾城正亲自站在山前,等着从云谷远道而来的那三位,山花烂漫草色清浅,他一派闲适姿态,难得无聊地畅想着一会儿紫陌见到他时会说些什么。
玄冥一别虽然只是过了两个多月,对热恋中的男女来说,却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分秒煎熬,更何况是他和紫陌这般不顺遂的,夜长梦多要不得,越是早些定下来才越是能安心。
顾城原本打算趁热打铁地从玄冥回来就到紫陌家里去提亲,反正在梦境中时两人连孩子都生了,此时也不必矫情什么。无奈司徒净天一向不知无耻为何物,乐此不疲地扮演着棒打鸳鸯的角色,一早就在玄冥地界碑处等着他们,笑呵呵地以“紫陌还未出师”之名将她直接给带回了云谷。
如此公然挑衅的行为,让顾城难得地觉得是该给这个师弟长点教训了,便在他们回去之前悄悄地命人去云谷在司徒净天的房子做了些手脚,果不其然,三场雪不到,他的窝就彻底塌了。
紫陌在车上半梦半醒之际被一根扎在手背上的银针击醒,刚打算磨刀霍霍以牙还牙,就听司徒净天淡淡道:“你心上人在车外呢,注意点形象。”
紫陌表情一顿,继而朝他抿唇笑了笑,果断反手甩出三根针,整齐地排成一排扎在了司徒净天细皮嫩肉的手背上。
顾城掀开车帘时便看见了司徒净天挑着眉拔下手背上银针的一幕,不由也笑了,只是那笑容里难得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地味道,而后伸手将紫陌从车中拦腰报出来了。
“哎,我自己走就行。”光天化日搂搂抱抱,紫陌脸一下红了,小声抗议道。
顾城依旧走得沉稳,还不忘打趣她:“怎么,两月不见,倒学会矜持了?”
紫陌绕着手指:“也不是矜持,是不是有点太快了?”两个月前还相敬如宾两个月后就搂搂抱抱了,这让别人看着算是怎么个事儿啊。
顾城低低地叹了口气,紧了紧手臂道:“慢多了,我那时都有女儿了,如今却连夫人还没娶上,哪里快了?”
紫陌心道千万不要给他带歪了,反驳道:“此一时彼一时,不懂吗?”
顾城难得露出一番仔细思考地样子,末了摇摇头道:“不懂,我只是知道什么叫‘夜长梦多’,该做完的事,还是早些做了才能安心。”
紫陌还原了一下第一次听到这话的场景以及之后发生的事,不由抿唇一笑与他玩笑道:“不是还要我再抛次绣球招亲吧?”
顾城正色道:“不必了,直接比武就行。”
而后真的印证了顾城的这句话,紫陌来山庄不到一个时辰,便真的比了场武,却不是同顾城,而是跟许久不见的陆离。
彼时他正在崖边练剑,紫陌借着顾城与司徒净天说话的空子捏着个苹果从千竹园边走边啃着,从高处往下看只觉得他那套剑法眼熟的紧,便下去讨问他这剑法叫什么名字,陆离字正腔圆地告诉她:“老子所练剑法,正是赫赫有名的‘金童剑法’。”
紫陌觉得这名字听着忒喜庆了些,缺了点能震慑人的霸气,反念又觉得好像挺耳熟,正琢磨着是在哪里听过的,就听陆离那厢不知死活道:“说了你也不懂的,你们女人家家摆弄摆弄绣花针就行了,这些剑法什么对你们来说委实难了些。”
那字里行间的淡淡鄙视实在明显了些,紫陌极不服气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还收拾不了你小子了,遂伸手道:“剑借我一用。”
陆离莫名:“做什么?”
紫陌极为认真道:“亮瞎你的狗眼。”
一套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正是簌倾公主纵横三年不败的剑术,后来又得了玄容的指点,自然不是陆离这种半吊子能随意揣摩的。紫陌收剑时见陆离瞠目结舌的表情,顿时觉得很满足,隔空将剑抛给了他,陆离忙一把接住。
“你这套剑法叫什么啊?”
紫陌原本有些得意的神情在听到这句话后泄了一半气,扭过头去不甚欢欣地吐出四个字:“玉女剑法。”原本她还觉得这名字尚算可以,然而听了陆离那套剑法的名字后,她便能断定两套剑法是属一大类的雌雄双剑谱,不由联想到了一个场景:
狭路相逢,切磋过后。
“阁下使得是什么剑,又是什么剑法?”
“青云剑,流星蝴蝶,敢问阁下又是使得什么剑,何种剑法?”
“紫龙剑,金童玉女。”
“……”
紫陌觉得实在有必要给这套剑法改个像样的名字,就算不能一报出来便威慑一方,起码听起来别像是来给人拜年的。
陆离意外邂逅了剑术上比肩的盟友,更巧对方还是个熟人,便兴致勃勃提议道:“老子一早听过这个剑法,没想到你练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哪个更厉害些,要不咱们比比试试吧?”言罢很是积极地又跟路过的师兄借了一把剑给紫陌。
既然是一套剑谱的雌雄双剑法,理应是差不多厉害,然紫陌占了个优势便是簌倾公主从小练剑,她将她一身剑术袭了个十乘十,对着学剑术不过一年的陆离,自然赢得轻而易举,末了还很是牛气地模仿了玄容一把,将他的剑给挑了。
然而她没料到挑人剑也是门学问,玄容挑了她两次剑不过是落在了她身后三步远的范围内,而她平生第一次挑剑,却是将陆离的剑给挑到崖下去了。
两人趴在崖边张望了半晌,无奈悬崖太高,以这样的高度就算掉下去个大活人估计也就是听个响,其它的也张望不到什么了。
陆离气得手抖啊抖,脸红脖子粗的正打算跟紫陌理论,却听从山庄中传出一声字正腔圆的怒吼:“陆——离!!!”,当时吓软了腿,险些跪倒在地。
紫陌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听着那声音很熟,刚想对陆离说:好像是你师父的声音。就觉手中一空,面前一阵疾风刮过,掀起的灰尘让她条件反射眯了一下眼,再睁眼时崖边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一个剑客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把可以显摆的好剑,然剑客常有而好剑不常有,所以当百里衍这样的好剑客在遇见好剑时,很自然就上演了一幕倾家荡产求一剑的苦情大戏:人剑情未了。
最后百里衍花得万金求在洛城得一宝剑,此豪迈之举迅速让他成为洛城百姓争相传诵的钻石王老五公子,却很少有人知道他为了买下这把剑不仅花光了自己的老婆本,还跟顾城借了九千九百金的高利贷。
话说百里衍花了这么多钱求来的剑,不显摆显摆确实对不起借来的那些金子,而他最想对着显摆的莫过于他向来阴阳怪气的二师兄司徒净天。可当他在司徒净天面前打开剑匣等着他眼前一亮羡慕嫉妒恨时,却只听见司徒净天淡淡的一句评价:“万金买了个剑鞘,委实惊人了些。”
那原本在剑鞘里的万金之剑,便是被陆离偷偷拿出来显摆,而后又被紫陌不小心挑下山崖的那把。
为此陆离在外面浪荡飘离了半个多月,而司徒净天在得知事情原委后,则是摸着紫陌的头语重心长地夸奖她道:你终于长大了,为师甚是欣慰。
第五十三章 自己的家
祁山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然而却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山中还藏着一处名为忘尘谷的宝地。
祁山忘尘谷风景秀绝又地势奇险,堪称祁山之上的世外桃源,一直是祁山弟子心目中的圣地,虽说离山庄远,路又不好走,却不乏有弟子时常来此清修几日。
如今在忘尘谷的百亩莲池前已经盖起了一栋精致的木质庭院,两间厢房并一间书房,一间药方还有小厨房和柴房,布局十分精巧合宜。
紫陌如现下正在其中一间厢房里闲逛,厢房中整理的典雅大方,家具物什一概不缺,房中单没有熏香的鼎,然而窗户打开就能闻到从莲池里吹来的香风,紫陌摆弄着案前一只素色花瓶,看着瓶中插着五颜六色的山中的野花,觉得别有几分趣味。
从厢房出来后她又到小厨房中转了一圈,惊喜发现就连她上次落在这里腌糖的小瓮都被擦得一尘不染摆放在厨案上,又从小厨房中绕到前庭去找顾城,庭院里错落有致地栽着她素日里爱赏玩的香兰,又一左一右摆着两口描花的大缸,缸中种着从莲池里移来的灼灼粉莲,莲叶下有红白两色的锦鲤悠然游动,可以供她近景赏玩。
顾城站在紫藤花廊下笑吟吟地看她,她欢欣地向他跑去,衣摆在风中荡开,像一只翩然而来的蝴蝶。
“我怎么不知道祁山还有一处这样好的地方,之前我在这待了三个月,也没听你提过。”紫陌环顾着四周绝好的风景感叹。
顾城笑答道:“原是给弟子清修用的,除了有德行的正规弟子,一般人也不清楚有这个地方。”
弟子的清修地,修得比他们在云谷中的处所还好,紫陌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哼哼道:“清修之地还修建得如此奢华,住在这里还有心思清修什么?”
顾城闻言脸上笑意更深,施施然抬手指着莲池旁的一处给她看:“那处,可看见了?”
紫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努力看了又看,不甚确定:“看见什么?一块大石头?”
顾城点头,语气悠然道:“那才是弟子清修打坐的地方。”又伸手揽住紫陌,带着她一同转身面对庭院,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缓缓在她耳畔道:“至于这处,是我修来与你白头偕老的地方……”
红日西斜时,小厨房上冒出了建成后的第一缕炊烟。
紫陌在新家的厨房里忙活,平生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是一件这么好的事。
在赵家时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为了君少臣开始学习这些琐事,师从司徒净天后对此更是习以为常,在云谷那几年她做了不知多少次饭,都是当做糊口的任务来完成的,从没觉得做饭会有什么趣味。第一次上祁山为顾城解毒,她习惯自己做饭吃,后来为陆离顾城和百里衍做过几次,也多是待客成分在里面。
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在自己家里,给夫君做饭。紫陌品着这几个字,突然觉得很新鲜,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雀跃感觉,好像被什么熨烫过了一样的舒服,连带着手下按着切的白菜帮子看在眼里都觉得分外可爱起来。
“顾城,你平时喜欢吃些什么?”紫陌切着白菜问一旁劈菜叶的顾城。
顾城纤长的手指不紧不慢摘下菜上的黄色老叶,闻言轻笑道:“你从前都没问过我。”
紫陌将切好的白菜收到盘中,看他一眼理直气壮道:“从前也没想着跟你过日子,做什么要问?”
顾城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轻飘飘地回她一句:“可你知道陆离喜欢香菇炖鸡。”
紫陌怀疑自己幻听了,不然怎么会从顾城的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不由愕然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顾城,而后视线上移至屋顶回忆他是从哪儿晓得她知道陆离喜欢香菇炖鸡的。无奈这事委实小了点,没有什么标志性提示,可能是他刚巧上心听到了,一直记到了现在。
紫陌思及此突然想到一种可能,眸中光彩一闪,抿唇笑得极得意,凑过去小声道:“顾城,你是不是吃醋了啊?”
顾城有条不紊地将菜叶劈好又在水中洗干净,捞起菜叶控水时听见紫陌这句话,他手顿了顿,竟然真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大方承认道:“是啊,我吃醋了。”
紫陌笑得更得意了,随手拽来根葱切,边打趣他道:“你们男人真奇怪,吃个醋还这么含蓄。”
顾城闻言瞥她一眼,没说话。
吃饭时紫陌与顾城商量:既然是要在山中常住的,便得做个居家过日子的打算,总是种花养草什么的也不行,正好这谷里往来也不方便,不如自食其力开出块地来种上些喜欢吃的菜,平常自家吃着还方便。
顾城思索了一下觉得这提议不错,于是点点头,就听紫陌兴致勃勃道:“别的我不会,种点辣椒青葱什么的我还算好手,门前这么大块莲池可以收莲子和藕来吃,恩,还得栽颗花椒树,再种上一片姜……”
顾城轻咳了一声,道:“明日可以让几个童子来把屋后的地收拾出来,届时你再好好打算打算想种些什么,至于姜就不必种了。”
紫陌迟疑了一下略懂:“你不喜欢姜啊?”而后很是挣扎的神色:“可我喜欢做菜时用姜,特别是肉菜,不用姜去味会很腥,还有风寒的时候得喝姜汤啊,你不喜欢姜这可怎么办呢……”
顾城不动声色地将盘中的一片姜片夹出来扔在桌上,有些勉强道:“那就种一片吧。”
紫陌看着他郁闷的脸色觉得很好笑,顾城这样稳重从容的人,有时候也会有些很孩子气的一面,于是她又笑眯眯地建议:“半山那个小土坡看着也不错,云谷里也有这么一块,种了几颗果树,我喜欢杏子和梨,你喜欢什么,苹果怎么样?”
顾城点头表示这个可以有,又随口道:“树下可以再种些野莓子。”
紫陌顺着他的话往下想了想,突然发现这真心是个好建议,野莓子摘下来用糖腌好了再风干,做糕点时放进去一些味道也是很不错的,便赞叹地看着顾城道:“总觉得你这人……恩……”她努力想了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清心寡欲,没想到居家过日子也算个好手。”
顾城正在夹一片青菜,闻言微微惊愕地看着紫陌,眼中渐渐浮起一丝异样情绪,只是紫陌一直兴高采烈地沉浸在究竟该种些什么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等到紫陌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对劲时,已经为时晚矣。
夜半时分谷中寂静无声,新居四下漆黑只有厢房中还闪着烛火之光,梨花木的雕花大床上,纱帐半遮半掩着其中的旖旎情思。
顾城的亲吻很细致,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审视一件绝世珍宝般的小心翼翼,紫陌开始还有些害怕,后来在他的温柔中渐渐地放松下来,艰难转动着浆糊成一团的脑子,有些疑惑地问他:“今日……恩……怎么这么……温柔了?”
顾城闻言低低一笑,紫陌被耳边他呼出的热气一烫,红着脸将头扭到一边,就听他悠悠凑到她耳边道:“喜欢不温柔的?”
紫陌赶紧摇头,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
顾城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今日是你第一次,若不温柔些,怕你又吃不消与我闹腾了。”
紫陌脑子晕乎乎地琢磨着顾城的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恍然大悟了:虽然早就跟玄容圆房过,但那也只是在梦里,现实里她确实还是未嫁的姑娘家。
紫陌从玄容一梦醒来,就一直把自己当做个已婚妇女来看,如今经顾城提点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真材实料的黄花大闺女,不由心中一惊,将身上的顾城给推开。
顾城正吃到微妙处,被推开了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就见紫陌拿了件衣服挡住胸前春光,半坐起身来对他羞恼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还没嫁你呢,你这样是占我便宜啊!”
顾城闻言僵住了动作,三更半夜寂静无声,春意盎然的厢房中,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却坐在床上莫名地对望。
房中点着两盏灯,灼灼地照亮了顾城俊美的容颜,此时他一头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后,他束发的白色发带还是她亲手给解下来了。有一缕黑发垂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紫陌顺着那缕头发下肌理分明的胸膛往下看去,不由做了几个深呼吸郁闷地别开头去,一边在心里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一个未婚黄花大闺女不该对美男子有非分之想,就算对方脱光了坐在她面前也不成。一边又在犹犹豫豫地想顾城的身材真是不错,原来只是觉得颀长匀称,没想到也是肌肉分明很结实健美。
顾城注意到她的纠结和乱瞟的眼睛,不由轻笑出声,问她:“真不要?”
紫陌心里呐喊你不要用这么性感的声音说话行不行,一边正了正自己不知不觉又歪掉的心思,义正言辞道:“不要。”而后为了表明决心,还弯腰将地上的寝衣捡起来披上了。
求欢未遂,顾城的表情却不见不悦,反而很是坦然地看着紫陌将寝衣穿上,然后慢悠悠地问了一句:“那要不要我到别的房间去睡?”
紫陌觉得他这话说得还有几分正人君子,刚想赞扬两句他无形不错自觉性也高,转念一想她又有些犹豫起来:这深山谷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又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候,黑漆漆的山谷……
外面传出一声不知什么的动物的叫声,紫陌一个激灵,忙道:“不用了,大半夜的再收拾床多麻烦,就一起睡吧。”
顾城挑眉“哦?”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不怕我占你便宜了?”
紫陌默了默,像是自我安慰道:“信你是正人君子还不行。”
顾城闻言无声地笑了笑,坐起身下床,紫陌以为他要走,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心下一急,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去?”
顾城指了指亮着的灯道:“灯火太亮了,我去熄掉一盏。”
第五十五章 出师之仪
紫陌默了默,迅速推翻了方才对他的赞美,只觉得这男人还真是小气,有些不高兴地替陆离叫屈:“怎么老觉得你在针对陆离呢?”
顾城在她的职责中面不改色的反驳:“哪有,我只是看他不顺眼。”
紫陌闻言不由感慨陆离时运不济,居然被顾城看不顺眼,好在他们朋友一场,紫陌便想着帮他挽回点在顾城面前的形象,遂替他美言道:“其实他人还不错,虽然文化水平低了些又莽撞了些,却难得真性情,你不要用偏见眼光去看他,以平常心来相处,就会发现他身上其实还是有个别优点的,你看,我和他处的不就不错嘛。”
顾城看她一眼,缓声慢语吐出一句话:“所以我不喜欢他么。”
紫陌从中悟出了什么,有些艰难地试着开导他道:“其实……顾城你可以试着大方点……”
顾城略略思索,点头:“如果你试着离其它男人远点,我也不介意大方点。”
因丢了宝剑而垂头丧气的百里衍被从天而降的免债喜讯砸得晕晕乎乎,遥感师兄之情意不胜感激,只差没掬一捧感动泪,连带着因此事被追责的陆离也被免了责罚,终于在除夕前一天被一直追杀他的师父给恩准回山了。
本来陆离还以为这是师父为了诓他回来故意设的圈套,在山门外犹犹豫豫了许久,后来顾城传话道:过完除夕要改了山门口的八卦图阵,若在这之前不回来,那之后就回不来了。陆离才慌了神,迟疑一番后在被师父打得半死和流离失所死都不如中选了前者,却没料到自己真的躲过了一劫,便兴冲冲地去找紫陌打算给她详讲一番自己是如何幸运虎口脱险的,结果连着去了两趟紫陌都没敢给他开门,他弄不明白紫陌躲什么,倒是路过的司徒净天一脸高深地劝诫他道:你若再去第三次,恐怕这辈子都回不了祁山了。
对百里衍追杀陆离的情景,紫陌笑呵呵道:“没想到百里师父也有这般不顾形象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一直都是举止潇洒的翩翩公子。”
顾城闻言看她一眼:“百里衍?你说他翩翩公子?”
紫陌点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不是在跟下棋么,手里拿着一把扇子,那么一甩一甩的还真有几分风流味道。”
顾城轻轻浅浅地笑了笑,剥了一粒桂圆给她。
除夕夜是大家凑在一起过的,包饽饽时紫陌怔怔地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反念又觉得奇怪:在母家时过年好像是吃糕不吃饽饽的,云谷里过年吃得是面条,她又在哪里包过饽饽了?
为了增加趣味,紫陌提议在饽饽里面包上铜钱,寓意新年发财。因为统共就选了十个饽饽包铜钱,想要从这么多的里面吃到委实不容易,所以顾城就加了个彩头,道:谁第一个吃到铜钱饽饽,他就再给百金的奖励。
结果刚刚清债的百里衍为了那百金自毁翩翩公子的潇洒形象,一人吃了将近七十个饺子,在众人叹为观止的目光中终于吃到了一个铜钱,紫陌见状默默地将自己吃到第三个就吃出的铜钱藏了起来:跟这种拿命去挣钱的人抢钱,他很有可能会跟你拼命。
最后百里衍不仅获得了那一百金,还得了一堆健胃消食的药丸,顾城对此的解释是:人之本性,只有在欲望面前才能得以真实显现。
紫陌则是感慨:一个翩翩公子竟然为了区区百金丢下扇子拿起筷子,钱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年后紫陌与顾城又回到了忘忧谷里去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然而这次却没有了之前的悠然,因为司徒净天告诉她:若要想嫁人,必须得先出师。
因为司徒净天为人变态,紫陌便断定他的出师标准一定也很变态,可偏偏他只收了自己这么一个习医的徒弟,连个能当做前车之鉴参考参考的人都没有,让紫陌很是忧愁。
顾城对她的担忧很不理解,当日他们从玄容之梦里醒来时,兰若除了玉芙蓉,更在她脑中留下了一百七十二道秘方做谢礼,照他对司徒净天的了解,所谓出师之试,无外乎是在这些药方子上下功夫,既然紫陌全都习得了,何必还这样战战兢兢。
然而司徒净天积威已久,纵容紫陌觉得顾城说得有道理,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来,便每日搬了案几在院中藤花廊下刻苦钻研药理,或者是在莲花池旁从前被弟子们用以打坐清修的石头上垂头看医书。
顾城并未从师父那里习得医术,后来自己学了些,比起紫陌尚算浅显,在此上也帮不了她什么忙,便每日默默地陪着她用功。
她在廊下摆动药材,他就在一旁摆弄棋局;她在石上打坐看书,他就在旁垂钓度日。这样的日子倒也清闲,在她用功之余两人也会携手在山上走一走,偶尔抓只兔子回来养在屋后给她喂着玩,或是到菜园里拔草浇水,抓到啃食辣椒苗的地老虎就在地头斩首以儆效尤。
如此清闲中带着压迫地又过了一个多月,直到紫陌以“床笫之欢影响学业”为由下决心与顾城分床睡,顾城才觉得是有必要该催一催司徒净天早些将出师考验方式定下来,于是很快便有了在祁山山前热闹的一幕。
司徒净天定下的规矩很简单,便是让紫陌解他一毒并制一毒让他来解,倘若紫陌能解开他的毒并制出他解不了的毒,便就算出师了。
紫陌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习医,出师之试却弄得像五毒教的毕业典礼,然而这样的难度比她猜测的起死复生,白骨生肉,隔空杀人等等确实要简单许多,更是正常的让她感觉不正常。
司徒净天施施然留下这句话,定了时间地点后又施施然走了,紫陌抱着肩膀在夜风中平静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不是幻听。
二月二,祁山口三里外,紫陌如期到达,却被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给吓了一跳,问同路而来的陆离:“这台子还租给人比武招亲了?”
陆离最近一直跟着司徒净天混,知道的比她要多些,却也没料到会弄成这个样子,挠挠头道:“既然是‘活阎王’徒弟出师,来点医药世家的人也应该,可怎么来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哎?你看那个不是每月给祁山送猪肉的那个屠夫孙吗?”
紫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没看见屠夫孙,倒是看见了她经常去买糖瓜儿的那个摊子的摊主瘸子李,不由倒抽了口冷气,仔细打量了一下赶来的围观群众,发现里面不仅有医药世家,江湖大侠,还有官府衙役,五岁小童,街头寡妇等等等,五花八门形形色色地人将台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要不是司徒净天坐在那里,她都要以为这里是即将发放免费大米和猪肉的义举活动现场。
陆离也瞧着了几个熟人,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紫陌出师这事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又见紫陌一副像吞了苍蝇的古怪神色,他张望了一会儿,道:“你等会,老子去给你问问。”
紫陌点点头,然后找了个旮旯假装不存在,过了一会儿陆离气喘吁吁跑过来,找了一圈发现旮旯里的她,屁颠屁颠过来了:“问过了,是你师父的场子,说是要当众测你,还悬了礼金三十金,消息一放出来十里八乡的人都来了,原本人还要多的,但两个时辰前刚刚发生了场踩踏事故,伤亡了几个吓跑了不少,官府为了这个还特意派了衙役来维持现场秩序……”
紫陌觉得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软,苦着脸扶着陆离的手臂道:“陆离,我怎么觉得有点紧张呢……”
陆离扶着她,同情的安慰道:“紧张是必然的,要是这场子是给老子准备的,老子估计早就拔剑自裁了。”
时辰一到,一声锣响,顿时鸦雀无声。
紫陌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忐忑地上了木台,台上一张长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二十八味加工完成的药,能破解司徒净天之毒的药也暗含其中,一会儿要由紫陌破药判断过后一一从中挑选来,而后混合便制成了解药,再喂与试药的兔子喝下便可看是否真解了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真是连个作弊的机会都没留下。
紫陌一边默念司徒净天也忒狠了些,一边谦恭地与表情坦然的司徒净天行了师徒之礼,而后束手在一侧,听从祁山借来的一个弟子嗓音洪亮抑扬顿挫的宣布规则。
先是由紫陌来解司徒净天的毒,她暗暗给自己打了气,上前与师父讨要要破解的毒,司徒净天却笑了笑,朗声对台下一言不发的围观群众道:“今日小徒出师,吾特备三十金礼金,想请一位上来助小徒一臂之力,事成之后三十金如数与之为谢,不知有谁愿意当此任?”
台下顿时乱作一团,一听说有三十金酬礼,连忙着维持秩序的衙役都跟着凑起热闹来,紫陌一脸黑线地看着炸锅的群众,就见司徒净天微微一笑,两指轻弹,指尖的东西便飞出去了,打入了混乱的人群之中,她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才我打出的丹药正是这次要解的毒药,一炷香之内解不了毒,中毒之人便会五脏化水而死。谁吞了那枚丹药,劳烦自己上前来。”
第五十六章 名号毒仙子
他话一出,乱极一时的围观群众立刻安静下来,现场弥漫出一种坟地特有的诡异的安静,继而响起一声哭泣声,有一个人苦着脸从人群中挤出来,便挤还边喊:“劳烦各位结过,晚了小的就真死了啊,我这是造得什么孽,看个热闹还看中毒了……”
等他风风火火好不容易挤上来,紫陌一看竟然还是个熟人——洛城里卖话本的小三儿哥。他也一眼认出了紫陌,不由得脸苦得更厉害了:“陌姑娘,小的都为上次没给您留下最新出的话本道过歉了,您再生气也不用这么整小的吧……”
紫陌很是冤枉,这毒明明是司徒净天投的,怎么还怪到她头上来了,正想出言让他放宽心别哭得跟已经死过了似得,就听司徒净天凉凉问道:“这位先生,可有家人同来?”
小三儿哥摇摇头,司徒净天道:“那劳烦你先指一个能帮你将礼金捎回家中的人。”
小三儿哥茫然,“为什么还要指人,我自己带回去不成?”
司徒净天闻言轻笑道:“能自己带回去自然是极好,倘若出了什么意外,三十金就算是我赠与你的棺材本,还得劳烦哪位帮你带个话给家人好生殓葬才是。”
紫陌闻言心中一惊,还没来及转头就听得小三儿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她束手无策地任由他宣泄了一会儿情绪,偏头瞥见一炷香已经燃了不少,而他却哭得越来越欢,不由有些奇怪,便上前想去试一试他的脉。
“你!”紫陌急急收回差点被拧断的手臂,抬手将小三儿哥打开,见他瞬间狰狞的面孔,顿时有些懵了。
他双目圆睁,面容泛青,分明是中毒后的症状,难道这毒不仅会要人性命,还会让人在临死之前发狂?!
紫陌来不及想太多,赶紧向后躲开,险险避开迎面而来的小案,侧身在一个角落里惊讶地看着好像骤然失心疯了的人,眼睁睁见他竟然一手劈碎了盛放药材的长桌,不禁心中一沉:好毒的一味药,竟然会有这般激烈反应,这样如何才能近身解毒?
风里飘着一股异样的香气,中毒的人在这股香气的引导下更加疯狂,仿佛是被魔附体一般,眼睛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呜咽之声,明明是不谙武功之人却瞬间有了无穷的力气,速度极快地紫陌扑来,紫陌一惊飞身闪开,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她方才立着的那一处,已经被他徒手捣出了一个大窟窿来,而小三儿哥手里正拿着一块被捣掉的搭台木板,像掰筷子一样一下便将七寸宽两寸厚的木板给生生掰断了。
司徒净天比紫陌更快一步,在小三儿哥袭来之前就飞越到了高台之上,居高临下的立在那里云淡风轻地看着紫陌狼狈躲闪。
即便是通医理的人也不见得能觉出这香气的异常,而紫陌却很快判断出了香气的来源和功效,继而抬头看向上首端坐不动的司徒净。
司徒净天任由她咬牙切齿的打量,十分坦然地撩了撩袖口,大大方方将那放香的竹筒露给她看,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你能将我如何?”的挑衅。
排场铺得这般大,又用了这么个方式让她解毒,原来是想着法子在暗中刁难她。
紫陌一时只后悔自己太高估了司徒净天的人品,才落得了这般田地,这副情形别说是解毒,她躲都来不及,而台下本来是怀着虔诚之心来看神医的四里八乡父老乡亲,此时都换上了一副看猴戏的表情,还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一个劲儿的吆喝:“快躲开啊,啊,来了来了,快追啊!”
紫陌在这热闹的吆喝声中脚底一趔趄,保命为上也顾不得许多,顺势就地打了个滚躲过了凌空袭来的药罐子,披头散发站起身时脑中“嗡”一声响,只觉得自己这十六年的脸算是一朝丢尽了,不由庆幸今天顾城有事抽不开身来,不然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啊……
陆离眼见着香燃了快一半她还在左躲右闪没入正题,在下面急的跳脚,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和喝倒彩声中大喊道:“紫陌,快点,把他打晕!”
紫陌一早就想着要以暴制暴,然司徒净天实在是无耻中的翘楚,早在上台前就搜过了她全身,将袖子里从不离身的银针,荷包里的药丸,耳坠子里的毒连同发上的金钗都说是违规物品一概没收了,紫陌现在全身除了一件衣服什么顶用的东西都没有,难道要当众解下腰带来将小三儿哥给勒晕了不成?
“药罐子!拿药罐子砸晕他!”陆离提醒道,紫陌迟疑了一下:砸了药罐子一会儿用什么给他解毒。便是在这一点迟疑的功夫她差点被虎虎生风的药罐子削掉了耳朵,仓皇向后一躲,流目看去发现就算她不舍得药罐子也已经被砸得差不多了。
再让他砸下去,恐怕连药都配不成了。
“姥姥的!”陆离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将背上的剑一拔嚷嚷道:“都给老子让开,挡路者死。”那威猛气势瞬间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劈开了一条路。
紫陌边苦脸躲着边惋惜自己这会儿不仅出不了师,可能以后连小三儿哥的话本都买不到了,就听“咚”一声,一块青石被扔在她脚下,而后是陆离暴戾的煽动:“拍!拍晕他!”
捡起石块时紫陌心里犹豫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而已,便心一横手一扬当真把跳起身来袭击她的人给一石头撂倒在地了。
瞬间的暴力场景让沸腾的场面又恢复到了先前坟地一般的安静。
紫陌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头发凌乱如鬼,仰头迎风朝司徒净天一笑,手中的青石上滴下一滴血。
这一幕在出师之试结束后经过不少目击者的口耳相传,后来被一个街头画家凭想象力画了下来,而后频繁地出现在各种关于邪教魔女,绝色杀手一类故事题材出版物的插图里,一度成为本年度最受欢迎插图画。
紫陌照顾城教她的法子乱中求静,脑中飞快地转着兰若留给她的药方子,搭脉,放血,配药,最终赶在香燃尽前将药汁囫囵地给他灌了进去。其中有几味药因为已经被砸了,紫陌便沾了地上的药汁嗅了嗅,而后撕下一截袖子将那几味的药汁沾了,一股脑拧进小三儿哥嘴里去,耳边响起一阵齐刷刷的抽气声。
香灰燃尽锣声响,几位目睹了暴力现场的仁心仁术的医药世家家主们纷纷叹着气上台来,轮流伸手搭脉测了测,像翻死鱼一样将小三儿哥翻过来正过去检查了一番,又一本正经地扎了几根银针,而后本着公平无偏袒的原则给出了最后结论:毒解了。
紫陌看着台下惊讶打量着她的目光真想一头栽倒在地,不由凄惨的想:有此等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伤人的暴行,她的仁心仁术名声恐怕是不指望了。
童子将人连礼金一同抬下去,紫陌扶着木栏边缘半晌才松了一口气,渐渐平复紧张情绪后,又是一声锣响敲得她晕头转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接下来到了司徒净天解紫陌之毒的时候。
紫陌脚步虚浮地上前去将自己的毒呈给司徒净天,见他眉头一挑,心中硌得了一下,极力端住了脸上的平静神情。
她这次准备的是毒也不是毒,正是她用木生莲做得那位相思绝,中了相思绝的人会忘情,也算得上一种中毒症状,紫陌此次将它作为毒拿出来让司徒净天解,其实是抱着一种侥幸心理:她备好的一百二十八味药中确实包含了能解相思绝的三十六味药中的三十五味,剩下的那一味却是她无能为力,便是早已在百年前就绝迹的木生莲。
司徒净天若是没想到木生莲这一味,解不开可能也就算认了,倘若他看出来了……明显违规操作的紫陌照着他素日的作风往下想了想,不由得冷汗涔涔,竟然还能有心思自我安慰:实在不行,大不了今年就不出师了呗……
司徒净天的表现出乎意料地干脆,他将手里的药丸碾碎了看了看,便双手一摊给了结论:解不了。
台下人一派哗然表示对还没看着热闹就出结果不能接受,紫陌扶着栏杆摇摇欲坠。
观战的那几个医药世家对这种明显有放水嫌疑的举动表示抗议,司徒净天就邀他们上来一同查看,结果几个老头子在凑头讨论了一会儿后便偃旗息鼓宣布结果真实有效,有一个老头儿还在下台前特意跑去夸了紫陌一番,是曰:毒,真毒啊。
紫陌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活阎王”司徒净天之徒赵紫陌在众目睽睽之下通过出师考验,全程公开化,透明化,绝无放水包庇和小抄作弊,完全真才实学,又因制得了一副连“活阎王”都叹为观止的毒药,紫陌一出师就得了一个响亮的称号——毒仙子。
从此世上不仅有个活阎王,还多了位毒仙子,极大地推动了云谷向魔教圣地靠拢的脚步。
第五十七 带夫君回家
出师之礼弄得像场耍猴,紫陌倍感颜面尽失,回到祁山之后便一头扎进了忘尘谷不出来了。
顾城办完事回来,街头巷尾关于司徒徒弟出师一试的议论已经炸开了锅,都道活阎王的徒弟与其师父一般的刁钻,又手段毒辣,果真是得了真传的,新一代神医又是这般德行,也不知于天下之人是福是祸。
他留心地听了个大概,猜到想必是司徒净天着意刁难了紫陌,回到祁山之后又找来弟子中最擅说书的那个听了个现场还原版本,忍俊不禁地想象着她那副狼狈样子,在千竹园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收敛了一脸笑意到忘尘谷中去安慰安慰倍受打击的紫陌。
顾城踩着遍地盛放的飞燕草回到木屋时,小厨房上正升腾着袅袅的炊烟,顾城径直走到小厨房,果然看见紫陌正在忙着切菜,旁边的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水声,她掀起锅盖时腾起的热气让她的身形都显得模糊起来,像是在仙雾中游走的女仙,盈盈一笑,绝代芳华。
紫陌回头看见顾城站在那,朝他一笑:“回来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顾城上前将她揽在怀中,嗅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气,由衷感叹道:“真好。”
有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你,真是一件再好不过是事。
紫陌以为顾城是在夸她,得意洋洋道:“当然好了,本来说好你杀鱼的,老等不回来你,我就自己动手杀了,要不哪能一回来就吃现成的。”
顾城不由叹一口气:为什么她总能在一些温馨的场景里用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煞尽了风景。反念想起了什么,顾城抿唇微微笑起来。
紫陌这几天有些神经过敏,他一笑她就察觉出不对劲,越看那笑容越觉得不对劲,转念一想继而勺子一扔抓狂道:“你知道了是不是?”
顾城诚实的点点头,只觉手臂一痛,紫陌踮着脚勾下了他的脖颈,一手掐着他的脸恶狠狠道:“知道了多少?”
顾城怕刺激她,便比这小指道:“一点点,差不多就这么多。”
紫陌看着他无辜的俊颜,半晌咬牙道:“全忘了,一点点也不能留。”又学着他比了比小指:“这么一点点也不行。”
她发怒的样子实在可爱,顾城被她表情逗得忍不住破功笑出声来,紫陌见他如此嚣张地当面笑她,不由怒从心生,抬起脚来踩他,被他轻巧地躲过了,揽在怀中顺毛安抚着:“不是笑你,是笑司徒老奸巨猾还是被你给摆了一道。如今你已经出师了,乞巧之前将婚事办了好不好?”
“不好。”紫陌从他怀里挣出来,红着脸重新拿起木勺子摆弄锅里熬得喷香的鱼汤,见他闲适地倚着墙看她,她哼了一声,仰头道:“我还没答应要嫁你,办什么婚事。”
顾城任由她小女儿心性撒娇卖乖,低低的笑了笑,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正经表情问她:“不知紫陌姑娘如何才能允嫁?”
紫陌想了想:“要不你求求我?”
顾城清咳了一声,这个“求”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委实新鲜了些,却架不住紫陌的灼灼目光,略微犹豫了一下,顾城低低道:“求求你。”窝囊无比的语气一出口让顾城自己都郁闷了一下,忽然大懂了:怨不得那些在他面前告饶的人都是那副惨淡表情,看来都不是装出来的。
紫陌努力压了压忍不住上弯的唇角,一边想着明日要去跟陆离要那打赌的十两银子,一边装出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淡淡地“恩”了一声,转身搅弄鱼汤,往里面又洒了些调料。
顾城难得的低声下气却只换来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恩”,心有不甘上前靠近她身后,沉声问道:“我都求你了,你如何说?”
紫陌清了清嗓子,与他拉开距离,颇为正经道:“我也没说你求了我就一定要答应啊,没说吧?”
再明显不过的耍赖,顾城默了默没说什么,紫陌见他郁闷的表情心里得意的不得了,支使着他将那只大汤碗找出来,连鱼带汤盛在汤碗中让他先端到厅里去,自己去熄了蒸饭的柴火。
“不是让你端出去吗?”紫陌看他将汤碗放到了厨房另一边的案上奇怪问道。
顾城洗了洗不小心流到手上的鱼汤,慢吞吞对她道:“不急,放在这里,一会儿热的时候方便些。”
紫陌从他话里听出了点不对劲,又见白衣公子朝她翩翩而来,不由花容失色,转身便朝小厨房门口跑,一只脚刚跨出去就被勾住了腰拽了回来,后背重重地撞在顾城结实的胸膛上,而后眼中天旋地转,人已经被顾城打横了抱起来直往就寝的厢房去。
顾城一向是个不多话的人,今夜却格外的话多起来。
他反反复复的只问她一个问题:“好不好?”嗓音低柔,带着魅骨的蛊惑,听得紫陌眼神都变了,却还是嘴硬道:“不好”。顾城低低的笑了笑,而后用行向她证明了说“不好”的下场。
紫陌一向知道在床事之上从来不必与顾城商量什么,因为再怎么商量也会想没商量过一样,主导者从来不需要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只需要别人乖乖地听话配合,但饶是她如此配合,却还是没能讨得一个好点的下场。
前面还好说,咬咬牙也就挨过去了,紫陌看着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图册,正闲适地翻看时,她好奇瞥了一眼那册子上的图,顿时变了脸色:她明明藏得好好的,怎么还是被他发现了?
“你……你从哪里找到的?”
顾城抬起眼,好心提醒一脸不可置信的她:“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床底可不是好法子,不过我简单看了看,觉得还是不错,既然都看过了,今日就来试试如何?”
紫陌哆嗦了一下,忙苦着脸告饶:“我错了,我答应你还不成吗?”
顾城满意地在她唇上亲了亲,意犹未尽地舔着薄唇道:“成。”
本该夜阑静谧,却被紫陌一声娇俏的惊呼惊破了:“顾城!你说话不算话!”
而后是顾城语音不高,却有些懒洋洋的回应:“算数,只是我没说你答应了就不做,没说吧?”
…………………………………………………………………………………………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正是一年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顾城带紫陌下了祁山,一来是到紫陌家中与长辈讨论嫁娶的日子,二则便是去靠近洛城的汨川桃林中去赏玩这一年最好的桃花。
赵老爷对顾城这个未来闺婿很是满意,从上一次顾城单独来送完彩礼后,他就和夫人忙着选起了黄道吉日,无奈他们俩似乎不怎么着急着成亲,便将选好的日子生生错过了,如今许久不见的女儿同准女婿一起上门来与他们商议此事,他接着信的时候就笑得合不拢嘴,赶紧让府中上下好好打点收拾了一番,坐等女儿女婿上门。
紫陌回了娘家自觉腰板硬了几分,量顾城不敢在未来老丈人面前造次,便开始磨刀霍霍地找他的茬。赵老爷见这个女婿不仅礼数周全,落落大方,又对自家女儿十分包容宠爱,越看越是喜欢,一边琢磨着赶紧敲定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将这门亲事给办了,一边暗示夫人好生管一管这个没轻没重的小女儿,虽然夫君宠爱,但也不能这般任她无法无天。
家中如火如荼地讨论着最合适的黄道吉日,顾城便携着紫陌在洛城中游走。
这情景倒有些像他们在南宛时携手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了,更巧的是这次也有了杂耍的班子来了洛城做生意,虽然不是耍猴是耍人,紫陌还是觉得很有怀念意义,就又拉着顾城来看,捐了银子得了个好位子,紫陌看两眼杂耍又看两眼顾城,后者又是一副认真的魂游天外神情,看得她在心中一阵闷笑,有些可惜了那些拼命朝顾城抛媚眼的年轻女子。
杂耍看了一半两人便走了,在街上一边闲逛一边闲聊,紫陌这才知道顾城是第一次来洛城,因而在茶楼雅座喝茶时不由啧啧称奇道:“洛城离祁山这般近都没来过,你二十年莫不是都在山头待着,也没待傻了?”
顾城修长的手指正剥着一粒龙眼,道:“也不如此,从前总有些事要忙,也就近几年在山上的日子多些罢了。”
“那你平日里都在哪里忙?”紫陌问道,转念又想起来第一次上山时陆离说得那些话,兴致勃勃地说与他听:“我听说《南宛志》里还有你一席之地,记载的很是邪乎,说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看着也勉强是那么回事,剑术超群谋略过人也着实不夸张,只是还说你尽掌东夷北江之权,倒是听着有些不靠谱了。”
顾城没想到还有《南宛志》这种东西,笑吟吟地听她说完,将剥好的龙眼喂到她嘴里,浅笑道:“倒也还不算失实。”
紫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有些艰难地吞了整粒下去,又喝了口茶咽了咽,有些不可置信道:“难不成还不是瞎说了?”
顾城点头。
紫陌像被闷雷劈了一样,瞪了他半晌不见他像玩笑,又想了想陆离的那些话,她很是忧愁道:“这可如何是好,我阿娘常说找相公要找个老老实实的,最好是打不过我的,只要人老实又打不过我,家世小些也无所谓。你不仅不老实,功夫还比我好,原以为你不过是在山头上教徒弟混口饭吃,没想到还有这么大来头……”
顾城手里不紧不慢地剥着龙眼,问道:“为何要找个功夫差又家世小的,有夫君护着不好吗?”
紫陌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阿娘他们这么无欲无求是给君少臣那事给吓怕了,当时她差点被白瑶弄死,阿爹因家世不及揽云山庄显赫几次都没讨回个说法来,气得在家中病了月余,直到她渐渐痊愈才放宽心来,从那时起便决了日后若寻女婿必定寻一“三无”男子的规矩,“三无”男子即无背景,无武功,无脾气。这样日后夫妻俩吵架拌嘴时女儿不会吃亏,吃了亏话家里还能给撑腰算回账来。
思及此紫陌又紧张起来,问顾城道:“我阿爹问你在何处高就,你是怎么答他的?”
顾城瞥她一眼:“在山上教徒弟收银子度日。”
第五十八章 有女上祁山
紫陌默默地吞下一颗龙眼,末了发现又忘了吐核,摸着小腹想着会不会长出棵龙眼树来,顾城见状为她搭了搭脉,疑惑道:“未有喜脉,是不舒服?”
紫陌将他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推开,就听顾城低笑道:“怎么不问了,既是要成亲的,不是要知根知底些才好吗?”
紫陌迟疑了一下,试探道:“那若是我不满意你家世,还可以退婚?”言罢只觉得手上一痛,顾城温柔地捏捏她的脸,“不能。”
紫陌顿时泄了气,意兴阑珊道:“那还有什么意思,左右都逃不过,知道不知道还有什么分别了?你若憋不住想说,挑些告诉我就是。”
顾城掏出帕子来擦干净手上的汁水,看她一眼:“你倒是坦然,真对我的过去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雅间阳光极好,紫陌晒着太阳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眯眼看着他道:“你的那些过去,与我们的日后可会有干系?”
顾城顿了顿,应她:“无关。”
紫陌笑,将半个身子都倚在窗上,恍然像在凤袂楼时的簌倾,语气悠然道:“那你的过去又与我何干,左不过是你自己的事,不是我们的事,我不问也罢。”
最终赵家二老将婚期敲定在八月十六,据说是千载难宜嫁娶宜出行宜破土宜搬家诸事皆宜的日子,婚期定下来了,紫陌算了算竟然还有大半年可以随意消遣的日子,不由感觉这段时日真是难能珍贵,加之父兄总在耳边念叨她要温婉贤淑切不可欺负夫君云云,让她倍感耳根子受折磨,便撺掇着顾城带她先回祁山去躲躲清净,等到七月份一切准备得差不多了再下山也不迟。
从洛城回来后,紫陌就一门心思在谷里躲清净,有时自然也会去找陆离玩,然而他如今越发的忙了,并不是每次去找陆离都能抽出时间来同她玩的,而像今日这般陆离主动来谷里找她玩就更是稀奇场景了。
今日百里衍有事下山去了,如陆离这般不思进取能偷懒就偷懒,不能偷懒创造条件也要偷懒的家伙,师父不在溜出来找乐子也是情理之中。紫陌端了昨天做多吃剩下的一份花糕给他吃,他吃着东西嘴里也不闲着,一味地挑近来发生的趣事来说给紫陌听,两个人揪着那些师兄弟的糗事笑得前仰后合,陆离突然话锋一转问紫陌顾城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亲戚。
司徒净天曾经对顾城的身世做过四字评论,是乃——光棍一根。紫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陆离问这个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怎么了,他家亲戚来了?”
陆离抹抹嘴上的渣滓:“好像是吧,几天前山上来了个女子,她来那天我在半崖练剑刚好看见她,就问了我师父那是谁,他说是顾师父的亲戚。”而后皇子病发作,如老妈子一般教育紫陌道:“虽然你平日里不在意这些,但夫家亲戚都上门了你还躲在这里不见,是否有些不成体统了?”
紫陌蒙蒙地摸不着头脑:“可也没人告诉我一声,我又没有千里眼,怎么能坐在谷里就知道山上来了哪个。”想想又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顾城家亲戚来了,怎得也不见他回来提一提呢?
陆离本来今天带了钓具来的,打算在紫陌家门口的这片莲池里钓几条鱼回去打打牙祭,结果刚吃了点剩糕垫了垫肚子就被紫陌催着陪她一同出谷上山去看看,美其名曰:见大姑子。并答应回来后邀请他品尝正宗的洛城糖醋鱼,陆离寻思着这买卖挺合算,就扛着鱼竿屁颠屁颠的跟着紫陌一同上山去了。
祁山上除了鸟兽虫鱼,母的也就紫陌一个,如今又加了一个,虽然目标小却还是极醒目好找,陆离随手拦了一个童子问了问就问出了那女子如今所居的是何院落,待到二人慢悠悠地走到那院子时,好巧不巧的正和正主不期而遇了。
倒是个气质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间大家之气尽显,一看便知出身不俗,再加上一张生得标志的美人面,看样子该是好相处的人。顾城正走在她旁边与她说着话,见紫陌和陆离来了,笑了笑将紫陌招过来,将她搂在臂弯里对那女子道:“这就是紫陌。”
紫陌有些忌讳顾城在外人面前做这些亲密之举,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女子见状微微一笑,与她招呼道:“久闻大名,我是月落。”
紫陌听了这个名字微微地怔了怔,继而也朝她笑了笑,道:“虽是第一次见,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想来与姐姐也是有缘。”
月落唇边笑容加深了几分:“是,你我确实有缘。”
留在山上用了晚膳后,紫陌与顾城相携向谷里走,路上紫陌与他打听起这位亲戚到底是族中的哪一支,顾城闻言笑了笑:“谁告诉你这是我亲戚的,不过是个故人,来山上找你师父瞧病罢了,倒惹得你兴师动众了。”
紫陌闻言愣了愣,心道百里衍和陆离那师徒俩果然不可信,一个信口开河一个以讹传讹,还真是天生的师徒一脉,又好奇道:“我见她面色红润不像有病态,她得了什么病?”
顾城提醒她小心脚下,待走到平坦之处时才慢悠悠搭话道:“我对病理也不甚了解,你若想知道回头我帮你问问你师父。”
紫陌摇头,紧了紧他手臂道:“算了,你若提起这事,保不齐他又找借口将事推给我来做了。”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总结:“他最近都没来找我茬,你可千万别提醒了他。”
顾城微笑点头:“知道了。”又想起正事,与她道:“明日我要下山一趟,可能要去些日子,你若自己在谷中住着害怕就搬回山上来吧?”
紫陌问了一句:“要去多久?”
顾城沉吟道:“大概需要半个月。”
紫陌算了算日子,又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果断道:“那你明日别忘了早些叫起我来,我随你一同上山,你帮我搬些行李。”
第二日顾城果然依言早早将她半哄半拉起来,紫陌睡眼惺忪地收拾了些常用的东西,简单地吃了顾城做得早膳,将剩下的米粥和糕饼一并投到了莲花塘中喂鱼,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屋子后,顾城将东西背在身上拉着紫陌的手一同出了谷。
他这次走得有些急,几乎是帮紫陌将东西在新院子里规整好后就马不停蹄的要动身了,紫陌送他到马车边,只觉得车里好像有个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只见一只秀美的手撩开了车帘,司徒净天雌雄莫辩的漂亮脸蛋隔着半张帘子对表情惊愕的紫陌道:“为师也要下山一趟,山上的那位病人你暂且代为师照看一下。”又两指夹着递来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小绢帛,道:“这是药方,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千万别用错了药。”然后无视自家徒弟瞬间痛不欲生的表情,一脸从容的缩回手指放下了那道帘子。
顾城和司徒净天的马车走远后,紫陌慢慢的走回了自己的新院子,途中她将司徒净天给她的药方打开来看,只看见了绢帛上清秀的四个字:万事小心。
紫陌看着这四个字一阵莫名,不知他所指要小心的是什么?
陆离一直惦记着紫陌亲口答应的那条正宗洛城糖醋鱼,见紫陌从谷里搬出来了,顿时心花怒放的去找她兑现当初的承诺,紫陌正收拾东西收拾得心烦,正愁着如何将箱子搬进厢房里去,就见陆离那个愣头青自己屁颠屁颠送上门来了,当即喜笑颜开的答应去给他做糖醋鱼,但得劳烦他将那些东西帮着给挪一挪位子。
做好了糖醋鱼,陆离神秘兮兮的去将门给反插了去,又将窗户给关上,像防贼一般的防着他那个素来鼻子比狗都灵的师父嗅到了味道来与他分一杯羹,紫陌很是鄙视他这副样子,教育他:堂堂一国皇子,心眼比针鼻还小是否有些丢人?陆离对此不以为然,还理所应当的反驳他:“别跟老子说丢人,从老子拜在千里眼门下,就不知道这‘丢人’二字是个什么意思了。”
他说得诚恳,拜在与千里眼同门师兄弟司徒净天门下的紫陌听着心有戚戚焉,默默地给他将故意做得半熟的鱼头夹到面前的小盘里,袖手在一旁看他啃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她想起来似乎还有条造谣的账没跟他算,便道:“你从师百里衍后越发的口没遮拦喜欢乱传事,那月落明明是来山上求医问药的,你师父胡说八道说是顾城的亲戚,你还给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惹得我白紧张了一番。”
陆离啃鱼头的动作突然停了,嘴里叼着根大刺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是亲戚吗?老子那天亲眼看她大晚上的从顾师父那里走出来,不是亲戚怎么能这么大大方方的不避嫌?”
紫陌用筷子另一头敲他脑袋,不高兴道:“什么大晚上,顾城晚上都是回谷里的,你又瞎说。”
陆离吐了嘴里的鱼刺茫然的想了想,肯定道:“是晚上,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她刚来的那天,那天天最热,老子多吃了一个西瓜晚上闹肚子起来跑茅厕亲眼看见的,不会错。”
紫陌敲他脑袋的动作顿住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她倒是记起来确实有一晚上顾城回来的尤其晚,她素来怕黑,没人在旁边一个人总睡不安稳,他一回来她就醒了,打着哈欠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只觉得天色不早,随口问了一句他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晚,顾城答是山上有些琐事耽搁了。
脑海中场景回放,让紫陌记起另一个细节:他脱外袍时带出一阵香味,她对香味素来敏感便记得那味道,以为是千竹园里点的熏香,后来再见月落时她总觉得有哪里熟悉得紧,如今这般联想下来,沾在顾城衣袍上的香味可不就和月落身上的如出一辙。
第五十九章 奇怪的细节
司徒净天临走前将给月落瞧病的烂摊子留给了紫陌,紫陌给她号了一次脉,发现不过是脉象虚浮,气血不足,并无什么大碍,这般小事不过是吃两道药膳就能调养好的,却这般兴师动众的来请司徒净天给瞧病,也不知要被他杀多少的诊费。
司徒净天除了那张莫名其妙的字条外确实给她留了一份正经的药方,紫陌让月落照着方子每日服药,她每隔一日就来给她号脉,却发现即便是服了药,她的脉象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如一摊死水般平静无波,便试着给她服了一道药效奇快的补血药丸,一个时辰后她又来与她号脉,惊诧的发现还是如先前一般平静,连一丝一毫异样都没有。
“紫陌姑娘,你怎么了?”月落见她面色不对,出言问道。
紫陌收回手指,道:“月落姑娘脉象似乎有些不寻常,不知姑娘以前可生过什么大病未曾痊愈?”
月落垂眸回忆了片刻,道:“我自小早产体弱,一直是多病的身子,大病倒未曾有过,只是小病不断罢了,可是有哪里不好了?”
紫陌见她神色有些许慌张,忙安慰她道:“也不是,只是瞧着你这气血虚的症状于他人不一样,若是早产倒也说得通,胎里带出的并总是要难治些。”
月落秀美的美貌微微皱在了一起,问道:“姑娘看我这身子,用什么药调理好?”
紫陌斟酌了一番,道:“什么药倒也都差不多,只有一味倘若服了必定会大好,只是那味药生得地方不甚好,历来去寻药的大多有去无回,便也成了味绝药。”
月落闻言默了默,问她道:“姑娘说得那味药,可是长在灵机山上的紫雪莲?”
紫陌点头:“正是那味药。”又笑笑道:“我师父他……惯会说这些有的没的气人,你不必太放在心上,先不说去灵机山采紫雪莲能不能回来,即便能回来,那山上究竟有没有还是一说,依我看那些不过是医书上前人杜撰的东西,转说出来唬人的,权当个乐子听罢。”又拿着那方子看了看,勾掉上面的两味药,在下面添了两味:“我给你讲方子改了,你再试试,倘若不好我再与你改一遍,这种病是个慢功夫,只要平日里注意养着,便也慢慢就好了。”
月落垂头道:“多谢紫陌姑娘。”
今年院子里的蔷薇开了,紫陌闲着没事便在花藤下来回走动,摘看得上眼的花来,洗净用软布吸干水珠,在放入小瓮中加糖腌起来,待到顾城回来时她已经腌上了好几瓮来,正打算去与他炫耀炫耀她在百里衍指导下亲手烧得这个描金边蔷薇的小瓮,却听到他受伤的消息,差点失手砸了好不容易做好的瓮,也顾不得炫耀什么,火急火燎的就往司徒净天院子里跑。
她匆匆跑进去时里面并没有几个人,顾城坐在榻上,司徒净天在一旁给他换药,倒是多了一个月落还在那里,更奇怪的是她眼睛竟然红红的,似是才哭过一般,见紫陌来她稍稍的点了点头,便掩面飞也似得走了。
紫陌无心思去想她从哪来得这副泫然欲泣表情,只将关注点全放在顾城的伤上面,见司徒净天下手没轻没重的给他包扎,她心疼的眉头都皱在一起,将司徒净天赶到一边去,亲自动手小心翼翼的给他包扎伤口。
顾城的伤口似是有些时日了,也很好的处理过,紫陌看着那非刀非剑的伤口,越看越觉得像是冻伤一类,只是如今这七月天,哪里去有可能冻伤人的,疑惑的看了司徒净天一眼,后者正带着一副意义不明的表情似是而非的笑,见她看过来也十分坦然:“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紫陌“哦”了一声,好心提醒道:“几日前你院子那颗树倒了砸了房梁,后来又下了场雨,你藏在房梁上的那两根百年人参如今一个长了蘑菇还有一个正在长木耳,我本想帮你扔了眼不见心不烦,又怕你没得东西睹物思物,便给你打开了晾在院子里了,这几日日头毒我倒给忘了个干净,师父你不如回去看看晒到如何了?”然后就听见司徒净天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爱贵重药材如命的他再也待不住了,脚底生风地赶回去看自己的宝贝疙瘩被折腾成什么样去了。
没了司徒净天在一边碍手碍脚,紫陌轻手利脚的给他包扎完伤口,坐在一旁看他缓缓地穿上外衣,面色古怪的问:“你去了哪里,怎么弄出这种伤来?”
顾城不紧不慢的穿着袍子,一边答她道:“去拜访了一位旧有,他隐居在一处雪山上,我去得时候没留神便给冻伤了,本也无事,下山后天气热,伤口便严重起来了。”
紫陌“哦”了一声:“这样不合时宜的伤稍不留神就要眼中起来的,近日你别乱跑了,小心养着才是。”
顾城将袍子系好,“我听闻岳父大人派人来传信了。”
紫陌嗯了一声:“阿爹说家里已经置办齐全了,让我们回去看一看是不是还有哪里缺的要赶紧在大婚前补上,还有我的嫁衣也做好了,阿娘催我回去试一试,若是晚了怕来不及改。”
顾城闻言点点头,道:“如今已经七月中了,确实该将这些收收尾,明日我随你一同下山去亲自走走看,婚姻大事虽然有父母帮衬,却也不能草率。”
紫陌有些担忧:“洛城比得祁山暑热更胜,你的伤还是不要随意走动才好,我自己回去就行。”
顾城笑了笑,道:“无妨。”又弯下身轻声道:“你不会照顾我吗?”
紫陌听得他这般语气脸不由一红,媚眼斜了他一眼,道:“我不照顾你,还还指望谁来?”
顾城端详着她的脸,突然指着她脸一本正经道:“那是什么?”
紫陌见状下意识的用手去擦他指的那块,莫名道:“什么什么,我脸上有什么?”
顾城说:“你靠近点,我帮你擦擦。”
紫陌不疑有他,向他那边靠了靠,被顾城一把揽住后脑动作一气呵成的偷了个香,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紫陌满了半拍才明白又被他耍了,羞恼万分的一把将顾城推开,兀自瞪了笑得像个狐狸的人一眼,不满的哼了一声,下厨给他做吃的去了。
两人在七月中旬时回了紫陌在洛城的家,亲自理了一番嫁娶物什后又试穿了喜服,紫陌第二次穿凤冠霞帔,想想两次居然还嫁了同一个人,不由觉得有些好笑,看得一旁帮她试衣服的阿娘打趣她:“女孩子家家的,嫁人该娇羞些,怎么还能笑呢。”
新嫁进家门的大嫂闻言替她开解道:“当着自家人,这些繁文缛节的也不必太苛求,何况小姑嫁了这样一个出色的人儿,换做再端庄贤淑的女孩子,也是要藏不住的高兴的。”
紫陌一听嫂子那边维护她,立刻倒像她那一边,挽着嫂子的胳膊与她搭腔,弄得阿娘哭笑不得,直念叨:“你这丫头净有些歪理,亏得要嫁人了,不然在家一天我都要给你愁出许多白头来。”
嫁衣样子很好看,只是腰那里稍微宽了一些显不出她的身形来,赵夫人便亲自动手给她改嫁衣,大嫂在一旁帮衬,紫陌一向不事女红便也插不上什么手,只在一旁与他们聊聊天,插科打诨的倒也悠闲。
因总要有个像模像样的仪式,又不能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扛着嫁妆去爬祁山的山头,顾城很早便在洛城中买了一栋宅子做迎娶之用,届时迎亲的仪仗从赵府接了新娘,在洛城中绕一圈再到新府上,这样排场也有了,办酒席的地方也有了,连存嫁妆的地方都有了,平日里来洛城看父母时还可以随手从嫁妆里取点银子来买礼品,可比现带银子方便多了。
顾城陪着紫陌在洛城里留了今日又添置了些嫁娶物品,又亲自定下了喜宴规格,直到祁山传信言要事急需他回去处理,紫陌才觉得成婚前还这样整日黏在一起会降低成亲那日的期待度,便也催着他回去,顾城回去之后又派了他的大徒弟竹飞来帮忙打点,虽说此人话少了点,但也是一把料理的好手,有条不紊将剩下的琐事一概包揽,桩桩件件办得十分细致周到,省了赵家的不少事。
八月初,新府一切置办妥当,酒席也是请了洛城第一酒楼的大厨亲自备办的,只是竹飞将花轿定的是八抬大轿,赵家老爷觉得排场是不是大了些,毕竟只有皇后才用八抬大轿,而像他们这样的大家也只是四人花轿便是了,但竹飞却言无事,大儿子谦也道:洛城山高国君远,即便有些逾矩也不会有人知道,何况家中就紫陌一个女儿家,成亲排场大些也无可厚非。赵老爷也就勉强答应了去。
紫陌月初六时让人送了封信给顾城,让他赶紧了了手上的事来新府等着,虽说一切都置办妥当了,但也不好赶着点回来。信送出去后等了几日一直不见有回信,紫陌便以为他可能正在路上,马上就到了,便也未催促,只在八月初十时又送了封信去,让他十三日前务必要赶来。
然而一直等到八月十五,也没等来顾城的人和他的只字片语。
第六十章 谁的婚礼
八月十六,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迎亲的仪仗声势浩大的在洛城中转了一圈,赚尽了城中人的眼球,尤以新娘的八抬大轿称奇,都道赵家真是大手笔,连皇后的仪仗都如此坦然用得,而婚礼喜宴请的则是洛城最好的酒楼师父一手打造,加之舞乐助阵,整整热闹到半夜才消停。
子谦筋疲力尽地揉着额头回府,见寝房无人,便又折到另一院中,轻轻扣了扣紧闭的大门,门里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而后有人打开请问了一声来者何人,子谦应了声,门这才被打开。
他新婚的夫人眉头微锁地拦住了他进院的步子,轻轻摇摇头,将他拉出门外,掩好了大门后才低声与他道:“紫陌刚刚睡下了,不要去扰了她。”
子谦忙活了一天,语气尽是疲惫,问道:“她如何了?”
夫人叹了口气:“还能如何,这等奇耻大辱又是哪个女子能受了的,好在紫陌明理,并未有什么出格举动,只是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也没进东西,眼巴巴的等到现在才累极了睡了。”
子谦无奈地嘱咐妻子道:“这几天你劳心多陪陪她,看住她千万别想不开。”
夫人点头道:“我知道。”
紫陌一觉睡到天微亮,意识恢复清明后她撑着半个身子看了一眼天色,没想到自己此生还有一次早起的时刻,她拥着被子垂头发了片刻的呆,起身穿衣。
大嫂周茹正撑着手臂在榻上打瞌睡,因一直留意着动静睡得极浅,紫陌一下床她就醒了,见她正在穿衣服,便招了婢女来服侍小姐梳头净面,自己则站在一旁仔细观察紫陌的神色。
紫陌被她的眼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莫不是我一觉睡醒变了绝色美人,让嫂嫂都这般目不转睛了。”
周茹听她还能玩笑起来,吊着一夜的心松了半口气,问她想吃些什么,紫陌便指了几样以前在家爱吃的东西,周茹见她有心思吃东西,便赶紧让人下去准备着。
子非一早起来带着新娶的夫人回赵府吃第一顿团圆饭,在路上忐忑了一路,昨日刚嫁的赵三夫人见状也忐忑得不得了,本是新人上门,弄得表情比上坟还沉重,让在门口守着接三少爷和新少夫人的老管家也忐忑的不得了。
一顿早膳用得一桌子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纵观全家唯有最不该淡定的紫陌最淡定,赵老爷忍了几忍末了只低低的叹了口气,赵夫人见小女儿这般坦然神色,心中更是担忧,搁下筷子取出帕子拭起泪来。
子非昨日天不亮就被大哥给拽起来,半梦半醒中被换上了喜服推上新郎官的高头大马,骑马在洛城走了一百多米才被风吹得清醒过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紫陌成亲的日子唱了主角,莫名其妙地用妹妹嫁人的仪仗将本该半年后过门的妻子给娶进门来了。
这一出偷龙转凤用得实属无奈,嫁妆彩礼准备妥当,仪仗备置整齐,连喜宴菜品都采办了齐整,全洛城都知道赵家要办喜事,临了娶紫陌的人却没了踪迹。如此奇耻大辱让赵老爷勃然大怒,直叹自己老眼昏花竟然将女儿许了这样的人,却也不能白白丢了面子,便当夜找了与三儿子定了亲家的老友苏家帮忙,生生将苏小姐过门的日子给提前了,用为紫陌准备的仪仗,招摇过市地保住了赵家的颜面。
赵老爷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跟女儿好好谈谈这件事,在花厅中拿着茶盏坐了一会儿,却听下人来报小姐骑马走了,惊得他手一抖摔了手中的茶盏,急急地想叫人去追,又有下人来报,说二少爷已经追去了。
赵老爷一向对自己的二儿子放心,听闻他去了便定下了心来,而后坐在那里越是想这事越怒不可遏: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你个靠收徒弟赚银子度日的武夫,这样天大的好事不上杆子烧香拜佛竟然还到日子不娶,长得斯文好看点就能定了人家女儿不要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越是想越是觉得紫陌委屈,不由又想起君少臣那事,心里难受的跟猫抓似得,再想想这孩子苦命的母亲,一腔怒火蹭蹭蹭就燃起来了,狠狠一拍桌案,叫来管家让他赶紧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再去镖局里请几个大手来,打算到那祁山去给女儿出头。
紫陌与子卿一前一后骑马向祁山去,路上碰见了正策马而来的陆离。
陆离八月十四就来了洛城,一早等着吃紫陌的喜酒,结果却在成亲当天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骑在新郎官的马上,当即吓了一跳以为紫陌临时变卦要另嫁他人,赶紧打听了一番,得知是赵府三公子娶妻的队伍,再打听打听就打听出了点不对劲。
百里衍曾经告诫过他有问题一定要找大人,陆离自己下不了主意,便赶紧先赶回去通风报信,先是在半路把慢悠悠正往那去吃喜酒的司徒师父和自己师父的马车给拦下了,又快马加鞭回了一趟祁山杀气腾腾地找顾城,搜了一圈不见人后又担心紫陌碰到这种事会不会想不开,就又风风火火地往洛城赶,结果就在半路上会兵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陆离见子卿也在,先是习惯性的哼哼了一声,才想着正事是关切紫陌。
“你别安慰我,我现在没事。”紫陌十分平静地对他道,又问他:“你从祁山来,可见着顾城了?”
陆离迟疑了一下,还是认真的摇头,道:“我见他六月初时回来一次匆匆走了,还以为他是来洛城陪你了,不想……你打算如何?”
紫陌沉吟片刻,道:“还是先回祁山吧。”
陆离想回祁山好啊,山上这么多人还有他师父和司徒师父两个,若真有什么事打起来了好歹还有个劝架拉架的,便由衷赞叹紫陌的冷静智慧:“不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若真跑了,老子帮你一把火烧了他的山头。”
顾城没回祁山,从七月末回来一次又急匆匆地走了,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是临走前带上了月落。
紫陌去找了司徒净天,据说顾城走之前曾经去找过他,而司徒净天却一直沉默不语,只让她耐心等着顾城回来解释。
紫陌迫使自己安下心来,这些天来她一直神色如常,并不是伤心糊涂了,而是她根本不相信顾城会是那种见异思迁大婚在即抛弃妻子的人。经历了玄容一幕,紫陌一直将兰若的话放在心上,她用心去看顾城,也相信顾城的为人,出了这样的事他一定是有苦衷,不过是迟了婚事,看似好像真是天塌了,倘若有要事当前,摊开来看也就是小事一桩,她愿意听他的解释,也愿意原谅他。
然而等了几天,没等来顾城,却等来了赵老爷带着一群人来祁山闹事,而后连带头者和起哄者一同被困在山口的八卦阵里转悠了一天出不来了,紫陌哭笑不得,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阿爹,便求着二哥帮忙将阿爹那一行人给带出去。
左右是她与顾城的事,他们掺和进来也没意思。
山中一等,一直等到了河里的菱花都谢了,紫陌终于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司徒净天对她要去找顾城的行为没有支持也没有否定,只是拦住了子卿,指名让陆离陪她同去,还顺便为二人指了一条明路:北江,晋邺,江宁公主府。
紫陌第一次在没人护送的情况下走回云谷以外的路,虽然有陆离与她同行,但很遗憾陆离是个路痴,除了拖后腿和意见分歧外基本起不到什么正面作用。
一个路痴和一个不怎么认路的人要一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紫陌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司徒净天当时是打得什么主意把他俩凑到了一起,总之他们两个在疾行几天后转了几个岔路口,惊喜地发现居然又转回到一天前的那个岔路口。
陆离东张西望,摸摸下巴很是深沉道:“走错路了吧?”
紫陌无奈望天:“这么明显的废话就不必多说了……”
陆离张望着三个路口,拿出把匕首来,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自我安慰:“没事,老子来刻个标记。”
然后一天后他们俩又回到了这里。
陆离兴奋道:“没错了,就剩那条路没走过了,老子肯定它就是出路。”
紫陌做扶额状:“难道我们每次遇到岔路口都要用这种笨办法来决定走哪条路吗……”
办法虽笨,好在还是能找到出路的,只是费些事儿罢了。这一回总算没回到原地,走出去后紫陌松了口气,决定下马烧一炷香保佑之后不要再遇见岔路,从祁山到晋邺这么远的路,再碰上这么十七八个岔路口,她剩下的半生都要耗在找路上去了。
陆离见她下马掏火折子,以为是要做饭吃,屁颠屁颠也跟着下来,却只意兴阑珊地帮着她一同烧了三炷香,因没有香炉,紫陌便让陆离先在手里拿着,她先去一边啃个馒头恢复点元气,一会儿再来接他的班。
陆离举着香,被那味道熏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边抱怨这香是从哪个地摊买来的这么一股怪味,一边催促紫陌啃馒头的动作快点。
紫陌慢条斯理地啃完了半个馒头,正欲招手让陆离过来,却见他的神情很是古怪,小白脸上两朵红云异常显眼,似乎还有汗珠顺着脸侧流下来。
这天有这么热吗,这么一会儿连衣服都湿透了。
紫陌有些奇怪地从石头上站起身来,踱到他面前,才发现他额头上也细细密密的全是渗出的汗珠,便疑惑地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莫名道:“你怎么,脸这么红,呼吸这么急还出了这么多汗,是哪里不舒服?手伸出来我给你号号脉。”
陆离也觉得很是奇怪,好像有些意识不清又莫名地全身发热,闻言将三炷香用一只手拿着,将手腕伸到紫陌面前,因着这个号脉的动作两人靠得很近,陆离只觉得从紫陌身上传出的阵阵幽香熏得他要醉了,脱口而出:“你好美啊……”
话音未落,紫陌便将手中的半个馒头砸到他脸上,而后往后退了好几步,惊愕不已地看着他。
第六十二章 新皇君少臣
迷心谷“夫妻结伴行,男女不成双”的规矩原版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被人以讹传讹传错了,将裴高人的宣传词和知情者的警告莫名其妙地给放到了一块去,就形成了这么一句明显带歧义的话。
“夫妻结伴行”是裴高人提出的,迷心谷风景秀丽是当地首屈一指的旅游胜地,后来被他种上了大片赤红的赤尾灵珠花海,那景象更是吸引人。刚开始时人们还不知道赤尾灵珠有催情的功效,都想着法子想要一观十里火烧云般的壮阔景象,然而裴高人占谷为王将迷心谷给圈了个水泄不通,想要入谷必须先掏银子买路,得了不少诟病后便改了规矩,言:只要是男女结伴便可免费进入游玩。
此举一出吸引了不少人假扮夫妻结伴相游,奇怪的是他们回来之后都纷纷去成了亲做了真夫妻,这一怪相下就有流言甚嚣尘上道:迷心谷有红娘牵线赐姻缘,回来结亲了的都是天赐良缘。借着这个吉祥的流言又有不少两情相悦的男女也结伴去一试姻缘,无一例外回来后都成了亲,然后去迷心谷的人去一天比一天少直到绝迹。
对于迷心谷旅游业的兴衰,没去过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去过的人讳莫如深。直到后来有一个游过迷心谷回来成了亲的人在醉酒时才一语道破了天机:迷心谷中十里红花催情效果甚重,去过的男女几乎都被迷了心智做出当众苟合之举,自然回来之后都要靠成亲来掩盖这桩丢人事儿。
裴高人为了新作素材做出这等事确实令人不齿,然而人家那句“夫妻结伴行”放在那里,让不少受害人都哑巴吃黄连:都说是夫妻免费了,你贪小便宜拉个人来逃票还有理了不成?
新一代长起的卫道士们对此又大肆批判了一番,然裴高人终日在谷中闭门不见,卫道士们又不敢擅自入谷怕丢了清白,归根结底也只是叫嚣了一场,在谷口立了个“男女不成双”的牌子,警告路人离此地远些。
陆离一副表情在听故事时变了好几变,最后竟然兴致勃**来,紫陌奇怪地看着他,不由想到了一种可能,试探道:“你……不会是想把倾莲拉来吧……”陆离颇为得意地点点头,一句“还是你懂老子。”没来及说出口,头上便挨了重重一下。
陆离很是委屈,紫陌则恨铁不成钢道:“你当人白白让你在自己地盘上春色无边?那都是要画下来的,你想成为他哪副作品的男主角?”
陆离一听脸一下子变了颜色,捂着脑袋跳起来,竖眉嚷嚷道:“变态!”
紫陌对他这种知错能改的态度很是满意,告诉他道:“你别以为在这谷里成了好事就能名正言顺成亲,赤尾灵珠催情下云雨过的男女,手臂上都会都会生出一朵黄蕊红瓣的赤尾灵珠花形来,带着这么个耻辱标记,就算倾莲真因为这个嫁给了你,日后你要让人怎么看她?”
陆离闷声道:“老子不过是随口乱说的,无媒苟合跟野狗发情似得,老子才不愿意做。”言罢又被紫陌一脚给踹得倒地不起。
两人换了一条小路走,勉强避开迷心谷,路上紫陌对陆离提议道:“迷心谷刚好在你南宛地界,你可以回去给你父皇提提意见,来收个赋税什么,还能充盈一下国库。”
陆离故作沉思状,而后不耻下问:“那我该派什么人来收赋税,一群男人还是女人?”
紫陌想了想,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咬牙道:“真是便宜他了。”
他们走得这条小路有些绕路,比迷心谷那条整整多了一天半的路程才赶到下一个城郭宽城,才知道有人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来者是祁山的一个童子,紫陌在司徒院子里见过他去送茶送水,有些莫名他不在祁山伺候司徒净天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童子比他们晚走三天多在这等了两天才等到这二位姗姗来迟,将司徒净天亲笔信给紫陌看。
紫陌看完了信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看了一眼陆离,而后招那个童子到一边去说话,还警告陆离不要偷听,陆离当即作出一副贞烈样子,果然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还扭过头去练看都不看这两人。
紫陌压低声音道:“南宛那位新君姓甚名谁?”
童子也低声应她,一字一顿很是清晰:“君少臣。”
紫陌头嗡一声就炸开了,有些怀疑自己现在其实正在马背上打瞌睡,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在梦游。
童子补充道:“听闻君少臣是南宛上一任国君的遗腹子,其母流落到民间生下他养在君家,他手中有先皇留下的玉蝶证明,南宛宫志上也记载过有曾经有一位皇妃有孕后莫名失踪,料是为了躲避后宫之争才逃走的。如今南宛国君已经让位给他,原本还特意传了消息给陆离师兄,只是晚了一步,司徒师父便让我来送信了。”
紫陌皱眉:“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让陆离回去吗?”
童子摇头,道:“是让你们一同回去,新陛下派人去洛城,将姑娘一家都接到南宛都城去了,子卿师兄听到消息已经下山去了南宛,司徒师父让姑娘也务必先回来料理这件事。”
紫陌听闻有人动了她的家人,顿时眉头拧在了一起,咬牙切齿的默念了一边君少臣的名字,对那童子道:“我们即刻启程。”
从祁山到宽城,紫陌与陆离千难万险地走了有十来天,而从宽城回祁山,在童子的带路下却只走了五天多,如此悬殊的诧异让紫陌很是无奈,陆离则一路都垂头丧气,原本紫陌是想先回祁山跟师父打个招呼问问详情如何,但见陆离得知事情原委后一副归心似箭的模样,她便也随他一同直接回了南宛都成,再当面问君少臣是如何的打算。
夺位与让位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显示出了天壤之别,最大的区别便是涉身的皇子们的待遇,倘若是夺位,势必早就被排成一排当众砍死了,如今是让位,陆离腰牌一出依旧在宫中畅行无阻,待遇同先前半点分别都没有。
紫陌紧随其后,进宫门时看着那恭敬跪拜的侍卫们,不由联想到一点:照陆离这样水平,就算是他老爹在位,皇位也轮不到他来承,顶多被封个闲王爷富贵度日;如今他堂哥夺了他老爹的位子,要是加封的话他还是会捞着个闲王爷位子富贵度日。思来想去,好像不管是谁即位他的王爷位子都是板上钉钉的没人抢,而来这一路也没听君少臣苛待他父亲兄长,反而还处得挺不错,紫陌就不明白起来陆离那张晚娘脸到底是为了谁。
他们这一路招摇过市,早就有人将消息报给了君少臣。
陆离入了后宫后就没影了,紫陌转了一圈安慰自己:好在还住过一段时间路没忘干净。便借着记忆里往国君的寝宫去,因宫里人都认得她是司徒净天的徒弟,便也没人阻拦,就任由她在歧路上越走越远,最后迷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在那转悠到暮色四合,新君派出的人才在废宫一颗树旁拦住了正欲翻墙走近道的她。
如今是身份不同了,连人看上去也不同了起来。以前听过一句埋汰人的话叫做: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如今再看看君少臣,穿上了龙袍,倒还真有点君临天下的意思。
紫陌生平最恨别人在她不淡定的时候装淡定,因而君少臣一句客气的“许久不见”刚出口,就被她一句不甚客气的“废话少说”给驳了回去。
服侍新君的宫人闻言眉头一凛尖声喝道:“大胆!”被紫陌一句轻飘飘的“想死?”质问的哑口无言,新君挥挥袖子将他赶出了殿外。
“这么多年不见,你脾气倒是大了许多。”
紫陌无谓地笑了笑:“横竖不用你忍,你又管我脾气如何。”
君少臣拿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抬眼看她气势凌人的模样,垂眸道:“是为你家人而来?他们很好,你二哥如今快要做朕的姐夫,朕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一家。”
紫陌嗤笑,美目流转打量他,“你倒是不错,不仅得了王位,还多了位姐姐出来,只是不知我那位未来嫂嫂是何方神圣,莫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君少臣无视她话里的讥讽,淡然道:“倾莲,听闻你们还算是熟稔,自然该清楚她是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紫陌似笑非笑打量他,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将我家里从洛城弄到这里,原来是这么好心让我们跟你沾光的,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只是这恩情太大,我们消受不起,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赵家人少势微,攀不起这门皇亲。”
君少臣道:“我阿姐钟情赵子卿多年,此番赐婚也算是成人之美,你不必这样抵触。”
紫陌狐疑地看着一脸坦然的他,一时还真挑不出来点什么不对劲,便板着脸道:“倾莲如今何在?”
“清泉宫,你现在去,还赶得及明日清晨帮她换嫁衣。”
第六十四章 相思绝
子卿双目赤红,神色里带着难掩的暴戾,俯身抱起倾莲时,紫陌听见一声剑落地的脆响,定睛看去,地上落着的那把剑上尽是斑斑血迹,而子卿自己身上也是血污不堪,一言不发地抱起倾莲便转身向外而去,整个过程没有说一句话,仿佛不认识他们一样。
陆离方才放了血,见此情景忙要拔剑拦他,却腿一软还没站起就跌倒在地,紫陌被子卿拂开,摔在地上时扭了手臂,忍痛按住不断挣扎的陆离,急声道:“他入魔了,六亲不认,你想去找死吗?”
陆离闻言一怔,“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紫陌面色凝重地看着地上那把剑,向前爬了爬,果然见寝房里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不由颓然地坐在地上:“子卿修习天演之术,因与神仙修道是同一理,便有了不能杀生这一条规矩,像他们这种人,一旦杀人便是甘愿坠入魔道,走火入魔,不辨事理,杀人成性。”
“那要如何是好?”陆离急声道,见紫陌撑着地爬起来,咬牙道:“先想办法将他控住,如今这事也只有我师父能办。”
两人走出毁了的密室时,外面已经是一片血流成河场景,子卿魔性上身武艺大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将这宫中之人杀了大半,带着倾莲扬长而去,紫陌从马厩中顺了两匹马,与陆离一同策马向侍卫追踪的方向追去,一边与陆离道一会儿让他先去跟子卿比武吸引他的注意,皆是她会找机会用银针刺晕他,但她却不能保证陆离能接过子卿几招,便实话实说告诉他其中的凶险,问陆离愿意不愿意。
陆离毫不迟疑的点头,道:“老子把命放在这,若是老子真死了,你给找块风水宝地埋了就行,绝对不会怨你一分。”
紫陌眼一湿,像是在对他保证,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当日从玄容之梦醒来时,兰若曾经告诉过她,之所以将一身本事分别教给三个不同的人,不仅是因为他们天资不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要他们相互牵制。
顾城没有习得绝伦的医术,他便要受着司徒净天的牵制。司徒净天天演之术超群,医术卓绝,却是武功平平,便要受百里衍的牵制。百里衍剑术一流,然而术不及顾城,医不及司徒,受着他们两人的牵制。兰若当初的意图,便是如果这三人中有谁不受控制做出祸国殃民之举,便要由能牵制住他的人将其杀死以除后患。
子卿习得了司徒净天的天演之术,她习得了医术,紫陌不知道百里衍收下陆离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一点考虑,在这一代中,恰恰是她与子卿和陆离彼此之间的相互牵制,如今子卿已经失控,难道要由她或者陆离亲手杀死他?
紫陌不敢往下想,只赶紧快马加鞭去追不知所踪的子卿,她一定不能见他被人杀死,倘若司徒净天无法,即便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要找到能救子卿的法子。
顺着一路零零散散的血迹和尸体,紫陌与陆离策马上了一座高山,在山顶崖边看到了一行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紫陌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无视眉头紧锁的君少臣,流目见崖边一片血色,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句侍卫的尸体,却不见倾莲与子卿的身影,心中咯噔一声,她推开崖边张望打量的人向下望去,除了白雾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你把他们如何了?”紫陌站在崖边回头冷声问他。
君少臣皱眉:“紫陌你……”
紫陌反手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剑起血落,只眨眼间便斩杀了君少臣身侧的两个护卫,将滴血的剑刃抵在了他颈上:“说。”
君少臣眼中一派平静之色:“他们坠崖了。”
紫陌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他亦一派坦然地回望,半晌无声,紫陌突然冷笑出声,迎着崖上的风而立,大颗泪水从眸中落下,摔碎在她胸前衣上,语气却十分平静冰冷:“君少臣,弑兄之仇,来日我必然要与你清算。”
剑刃立起切入他颈上的皮肤,只要她在稍稍用力便会隔断他的血管,君少臣眼中一片清明之色,只轻声道:“我等着。”
紫陌反手将剑往地上一扔,伴着一声清脆的利器撞击声,她翻身跃上马背,马鞭一甩,很快便消失在了烈烈风中。
陆离策马追了她一路,一直追到一条江水便,见紫陌的马在悠闲地啃着草而不见了她人影,心中一惊以为她寻了短见,赶紧四下寻找,在水边发现了正看着江水若有所思的人。
陆离站在她身后看了半晌,忍不住道:“我不信他们死了,要不我们到崖底去找找?”
紫陌从水边站起身来,洗掉了手上的血污,平声道:“我知道他们不会死,当年我与子卿从云谷里的那处山崖坠下去都无事,如今他入魔后武功更精进了,一定不会这般脓包的坠个崖就死了。”言罢她又指了指江水对陆离道:“崖下有水,倘若他们没摔死也不会被饿死,反而还安全许多。”
陆离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陌拧干袖子上的水:“方才那般不过是诓君少臣,先回祁山找我师父来,他不来的话,就算我们找到了子卿也没办法控住他。”
“那我们即刻回去。”陆离转身就欲上马,被紫陌从后面拉住,她分外认真地问他:“陆离,你现在心中担心着倾莲对不对?”
陆离莫名,眉头皱的更深:“若不是为倾莲,老子还担心赵子卿不成,他不有你担心吗?”
紫陌垂下眼睛,低声道:“陆离,如果我劝你放弃倾莲,你会如何?”
“不可能,”陆离斩钉截铁地拒绝她,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他放弃,他眼中弥漫起一丝受伤的情绪,对她道:“倘若赵子卿与我一样都不过是你一个朋友,你还会偏袒他吗?你平心而论,我们谁更适合倾莲,他又没为她做过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放弃?”
紫陌静声道:“他为倾莲入魔了,这是比舍弃性命更可怕的事。”
陆离哑声道:“我也能,而且我能做到的比他更多,我从十岁起就喜欢她了,我为她付出的这些时间,是赵子卿永远都超越不了的。”
紫陌别开眼不去看他的表情,深呼吸了一下,缓缓道:“可陆离,情爱之事讲得是感觉,而不是谁与谁更合适就能在一起,你自己也明白,你们认识了这么些年,倘若倾莲真喜欢你,就不会再出现个子卿……”
“你别说了。”陆离打断她,烦躁地揪了揪头发,道:“先回祁山,眼下将他们救活是关键,这些事……日后再说吧。”
紫陌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了他的选择,心心念念纠缠近十年,如何能是一句“日后再说”就能说清的?
她看着他眼中弥漫的痛苦与彷徨,又看见他手腕伤处流出的血,叹了口气,道:“你过来,我先给你把伤治好,不然不等你回到祁山就要一命呜呼了。”
江边的树林里就有止血的草药,紫陌采来洗干净,让陆离自己嚼碎敷在伤口上,又重撕下一条裙角裹着他的手腕,从荷包中取出一粒药丸让他吃下。
服了药陆离觉得头有些晕,紫陌便让他休息一下,将他安置在江边一块阳光充足的石头上,她到林中去寻那两匹马,将它们拴在树上。刚拴好绳结,就听见脚踩在枝叶上的声响,陆离揉着额头站在身后对她道:“我觉得好些了,咱们现在就走吧。”
“去哪?”紫陌稳住心神反问他。
陆离莫名:“紫陌你糊涂了?不是去找司徒师父救你二哥吗?”
紫陌平静地试探:“除了我二哥还有谁?”
陆离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分外担忧道:“你是不是伤心坏了,你二哥和倾莲坠崖了吗,难道你全然忘了?”
紫陌眼中有泪涌出来,她别开眼不看他清明澄澈的担忧目光,嗡声道:“无事,我方才被太阳照得有些晕头了,我们快些走吧。”
原来忘记一个心心念念的人只需要这样容易,七年时光在一粒相思绝中如烟雾散去,紫陌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贼,用最不齿的手段偷走了陆离视若珍宝的东西。
她心不在焉的骑在马上,跟随着陆离飞驰的身影朝祁山而去,心里恍惚地想着:她为陆离选择忘记倾莲,倘若有一日药效散去他重新想起了这段刻骨铭心,又会不会怨恨她自作主张的偏袒?
司徒净天这几天右眼皮一直跳的厉害,掐指算了算知道出了大事,正欲下山一探究竟,紫陌和百里的那个小徒弟却一同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果然不容乐观。
紫陌毕竟年岁小些经历的事也少,强撑了一路,回来时抱着他的大腿哭得六神无主,直问他怎么办,是不是真要将子卿杀死才能绝后患,而后又嘤嘤道那是她二哥,她真的下不了手……
她难得这么像个女孩儿,司徒净天一时找不到北,只能安慰她道:“无妨无妨,就算要动手也不会让你去的,别哭了。”
紫陌闻言一顿,继而哭得更惨烈了。
司徒净天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是这段时间遇到的事儿多了,她情绪也不该这般无常,便趁着她哭时悄悄将手搭在她脉上,试探了一番后他眉头微微皱起来,让陆离先扶她起来,安排道:“这样,我先与百里师父一同去那崖下走一趟,你在这里等着顾城回来。”
紫陌正用帕子擦完了眼泪,攥着帕子问道:“他来信了?什么时候?”
司徒净天从锦垫上站起身来,踱到窗边,幽幽道:“没有,只是他身上的毒要发了。”
紫陌怔住了:“玉芙蓉……”
“在我这。”司徒净天淡淡道:“先前是没想到好法子入药,现在看来要不要给他还另说了。”
紫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第六十五章 两相望,不相认
司徒净天在离开祁山前再三与紫陌保证不会一剑杀了入魔的子卿,紫陌虽然不信任他的誓言,却信他不是辣手无情的人。
司徒与百里走后,紫陌便回了忘尘谷里去住,陆离怕她想不开,便也默默地跟着一道去了,然而那里虽然有空置的厢房,却没有多余的床,陆离便委委屈屈地打了个地铺睡了十几天,直到一日紫陌喝着喝着粥吐了。
那日的粥刚巧是陆离煮的,紫陌一吐他的脸色顿时郁闷了起来,又垂头喝了一口觉得虽然不怎么好喝但也没难喝到让人吐出来的地步,不由有些委屈。
紫陌却很平静地吐完后擦了擦嘴,气若游丝地坐回桌前感叹道:“怀孕真不是人干的事。”
陆离的瞳孔陡然放大,长大了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废话:“你怀孕了?”而后又憋出了一句找死的话,疑惑道:“谁的啊?”
然后那一大汤蛊的粥都被倒在了他的头上。
近水楼台先得月,陆离因此捞着了一个干爹的名号,屁颠屁颠的出谷去为紫陌置办补品保胎药材去了。
紫陌下午在池边钓了一条不小的草鱼,便熬了鱼汤等陆离回来一块喝,一直用小火煨到天都黑透了,她有些害怕便将房中的烛火都点亮,拥着被子躲在床上,突然觉得自己很委屈。
也不知是不是怀孕让情绪变化了,原本她没有这么多愁善感的,紫陌很鄙视自己现在这种柔柔弱弱的状态,抬手拥紧了被子。
陆离直到半夜才回来,步子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实在大将昏昏欲睡的紫陌惊醒了,紫陌下床去开门,却见原本光鲜整洁出谷的陆离现在却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袖子还少了一只,身上的衣服也黏着土,不由讶然道:“你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陆离闷声道了声“无事”就要回房睡觉,紫陌见他两手空空心里更是奇怪,便拉住他:“厨房锅里还煨着鱼汤,去喝点吧。”
陆离摇头说自己在山上吃过了,紫陌却不依不饶:“我等你到现在还没吃饭,你吃过了也陪我再吃点。”
那一晚的鱼汤紫陌只喝了小半碗,而扬言吃过了的人却意兴阑珊地喝了大半锅,最后还把汤里的姜片给夹出来嚼着吃了。
紫陌将汤碗放下,偏头看了他半晌道:“陆离,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人了?”
陆离迟疑了一下,而后缓缓摇摇头。
紫陌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只耷拉着脑袋出神其它的什么也不说,紫陌便站起身来向厅外走去,不一会儿便听见沉重的推门声。
陆离一个激灵跳起来,在门口十步处拦住她,急声道:“大半夜的你要去哪,你肚子里还有老子的干儿子,万一出事儿了可怎么办?”
紫陌甩开他的手冷哼道:“他亲爹都不要他了,你还担心什么劲。”
陆离大怒道:“他亲爹不要,老子养他还不行,老子保证对他比他亲爹还亲!”
紫陌仰头看他,借着月光她的眼睛分外清亮,静声问他道:“陆离,你是不是看见顾城了?”
陆离被她问住了,不自然地别开眼睛道:“老子哪有,你别瞎想。”
紫陌拉住他的手臂,分外认真道:“陆离,我当你是好朋友,在这祁山之上我能信任的除了师父们就只有你了,你千万莫要骗我。”
她说得真挚,陆离有些迟疑,渐渐地又想起下午的那档子事,思索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好瞒着她,便点点头:“是看见了。”
紫陌脸白了一分,却是语气平缓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陆离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她实话:“他拿到玉芙蓉后就匆匆忙忙走了。”
紫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陆离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急声道:“你先别急,想必……想必真是有急事也说不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可信度实在是太低,便担忧地观察着紫陌的神情。
下午陆离兴冲冲地翻了几个山头回到山庄里,照紫陌写的条子将一干物品都打了个打包扛在肩上,正打算回谷里,又想起了从前听紫陌说过司徒师父那里好像有个玉芙蓉,药效蛮厉害的,便想着将那个一同带去,说不定还是味养胎的圣品,结果就在司徒师父的院子里迎面撞上了顾城。
陆离虽然没见过玉芙蓉长什么样,但好歹做过这么多年的皇子,对宝贝有着天生的直觉反应,顾城一出来,他就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手上的盒子里装着的,肯定是紫陌说得玉芙蓉。
见着顾城陆离就乐了,心道莫不是要走好运的征兆,要不怎么会想什么来什么,刚笑吟吟地想恭喜恭喜顾城要做父亲了,却见他只是敷衍地对他点了点头,抬步越过他匆匆向院外走。陆离莫名地追着他到了院外,看见有童子牵着一匹马来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飞身过去拦住已经骑上马的顾城质问他为何不去看紫陌,而后越说越不对劲,到后来就演变成拔剑相向了。
陆离总归不是顾城的对手,几招便被打得惨兮兮的,任由他带着玉芙蓉扬长而去。他窝囊地回到司徒师父的院中,翻找了一圈更加确定顾城方才拿走的是玉芙蓉,而后他又到处打听了一番最近顾城在做什么,结果就一直到了晚上才回来。
陆离没跟紫陌说顾城为了抢玉芙蓉还把他给打了一顿,一来他自己觉得太丢脸,二来他站在紫陌角度上想了想,觉得如果告诉她她就委实太可怜了。
紫陌定了定心神,对陆离道:“夜深了,我想回房中休息。”陆离连声道好,有些笨拙又小心地扶着她回房,紫陌见状笑道:“这才几月,用不着扶的。”陆离却坚持要扶着,说还是小心点好,紫陌面上笑着,心里却泛出一丝难受的味道。
这天早晨陆离醒得特别早,趴在紫陌厢房门上听了听动静,断定她还没起,便自己先到小厨房中淘米煮粥去了,等他将粥煮好了却还没见紫陌起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中勺子一扔赶紧向厢房去,推开门绕到床铺那里,果然见黄花梨木的大床上除了一床被子什么都没有了。
陆离在谷中转了一圈,确定紫陌已经不在这里,心里道了一声:坏了!赶紧向谷外去,在山庄里遇见了扫地的童子,一问之下,果不其然紫陌一大早就骑着马下山了。
陆离也赶紧骑着马去追,出了祁山却不知道她到底往哪去了,便下马在地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写着“晋邺”一个写着“南宛”,掏出枚铜钱嘴里念念有词,而后铜钱一抛,睁开眼发现落下的地方在“晋邺”那一边,他便又跨上马急急地朝晋邺的方向去了。
老天在这个时候最大程度的提现了“天意”二字:陆离虽然蒙对了方向,但却蒙错了路,兜兜转转地选了一条最远的路去晋邺,自然就不能指望他能在路上拦住紫陌。而紫陌却是铤而走险地选了最近的路,靠着几副药,生生穿越了迷心谷的赤尾灵珠花海,然而那几味药虽然无毒,用多了却也没什么好处,事后她稍微休息了一下又吃了两幅补药和安胎安神凝神的药丸,但脸色还是惨白的吓人,身子也变得很虚弱,好几次差点从马上跌下来,她抓紧缰绳咬着牙强坚持,最终还是平安的到了晋邺。
很多年后,当紫陌回忆起这一幕时都忍不住在想,自己这么不要命的跑过来到底是图些什么,是想要他一个解释,还是要还原一段真相,然而最终她却两样都没得到,只目睹了让人心碎的一幕。
当时她摇摇欲坠的骑在马背上,脸色惨白像乱坟岗里爬出来的女鬼,偏又是一身月白色的衣裳,与对面声势浩大迎亲队伍前骑马走来的顾城一对比,一个是喜气洋洋的成亲,一个像失魂落魄的吊丧。
这样的一幕何其熟悉:当她还是簌倾的时候,从域支连夜赶回的那个清晨,也是在长街上与一队迎亲队伍相遇,那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面色憔悴的苏莫,而她后面是一派淡然的玄容。
如今还是那副情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变成了顾城,而她身后空空如也,没有依靠也没有支持,只有她自己支撑着自己目睹这一场荒诞。
两人在马背上对视片刻,顾城始终没有说话,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平静无波的表情就像是在打量一个突然出现的奇怪陌生人。
紫陌只觉得这个场景真是有够讥讽,所谓相信全心全意的相信一个人,就是为了为换来这个结果么?
仪仗并没有因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而有丝毫的停顿,顾城与她闪身而过时,紫陌觉得自己已经看得够多了,她微微合上眼,调转了马头离开了喜气洋洋的长街,身后是通天热闹的锣鼓声响,身前是陌生城郭中烈烈风声。
紫陌突然很迷茫,不明白这一切究竟都是怎么了。
第六十六章 从此不必再相见
陆离在半路上马死了,也不知是被他气死的还是被他累死的,总之是死了。他愁容惨淡地坐在漫天野地里唉声叹气该如何是好,老天可能也看不下去他走这一路比许多人过一辈子还坎坷,破天荒地开了个眼,让他在半路遇见了个做马匹生意的马队,用他身上唯一值钱的南宛王室玉牌换下了一匹马。
那个马队是来将马匹送给马贩子的,再由马贩子将马通过各种途径卖出去。陆离没想到自己能用一块玉牌换来一匹真正的千里马,马匹老板也没想过自己的马可能比一块玉牌更值钱,两边都认为自己占了个大便宜,老板还很是好心地送了陆离一程,将他送上了去晋邺的主路。
陆离赶到晋邺时,紫陌已经在街上如幽魂般游离了好几天,身后跟着好几个模样还算周正的人,陆离从街头找到她时以为那些人是想对她图谋不轨,后来才知道那些是附近学堂里的读书人,见紫陌这么一个姑娘家在街上无主游荡不放心,便想将她接回学堂中暂住再慢慢找她的家人,正巧陆离来了,他们也不必这样每天跟着了。
陆离从那几个人口中还原了一下几天前发生的事,当即火冒三丈地暴了一句粗口,将紫陌暂时托付给那几个书生照料着,自己提着剑气势汹汹地去了新办完喜事的江宁公主府。
公主府前还挂着办喜事时的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陆离越看越觉得那两个灯笼碍眼的很,便飞身先将它们砍了个粉碎,而后直接从公主府的高墙飞了进去,随手抓了一个人将剑架在他脖子上,恶狠狠地让他带路去见顾城。
他运气确实出奇的好,这随手一抓便抓住了公主府首屈一指的大人物——总管袁横。
袁横正打算出门办事,被凌空而来的这小子给一把抓了,沉浮半生见过不少大场面,比这险要的更是多许多,因而即便是剑架在脖子上,他还是面不改色,听得那小子要找顾城,也是很配合地带了路,一路上侍卫见被劫持的是大总管,也不敢造次,便眼睁睁地看着总管被人挟持着,一步步走入了內苑,停在了千竹园的门前。
陆离暴力地劈开了千竹园的大门,眼见竹丛旁与一个眼熟女子对坐着的顾城,待他看清那个女子是哪位时,当即被一把怒火烧了仅存的理智,废话不说直接拔剑相向。
怒气是最能激发潜能的东西,陆离瞬间剑术大涨,竟然与顾城打了数十招还没有败落,中途他落在墙上时,见顾城掩唇吐出一口血来,愣了一愣,继而快意的想:该。而后肃容整剑,再次向他袭去。
最终顾城败下阵来,败在初出茅庐的陆离手下,不仅是因为他自身毒发体力衰竭,还因另一个人的出现。
金童玉女剑法,双剑合璧时最是不能抵挡,百里衍的剑术所向披靡,虽然陆离只习得了四五成,然而加上她从簌倾公主身上袭来的,打败一个顾城并非是一件多难的事。
这样的两相对峙,每个人心中都是风云涌动,紫陌这方占了人数的优势,一把剑去势凛然的抵在顾城细白的颈部,剑锋微偏,一道血红便顺着剑与皮肤相接的地方缓缓流了下来,顾城毫不挣扎地任由她这样对待自己,那双含星蕴月的眸子深深的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的容貌印在脑海中一般的认真,两厢无语对视,一时将院中的气氛也推向了诡异的极致。
先前一直被推在角落中的月落却在这诡异气氛中突然开口,泪眼滂沱对紫陌道:“你今日如此不过是对顾城有情,既然有情为何还要下如此狠的手要重伤于他,他从灵机山回来冻伤就一直未曾好过,又怎么抵得上你们二人如此汹汹来势,你若恨,杀了我便是,不要为难他了。”
紫陌闻言眼中并无波澜,只是默默的将剑向下移到他胸膛之上又微微施力向前送了一分,顾城的雪白的一跑上顿时红了一块,渐渐地扩散开来,她未曾理会为他添置的新伤,只缓缓道:“你去灵机山,是为了给她寻紫雪莲补身,是吗。”
她并没有等待顾城的回应,眼中寒光一闪,剑锋一闪在一旁声泪俱下的月落袭去,剑势凛然而至,只一下便会要了她的性命。
紫陌觉得自己真是既可悲又可恨,可悲的是她被人如此背叛却还要找上门来,可恨的是她被人欺骗了这么久,明明已经看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却还是因为两个轻飘飘的“信任”二字,跳入了这个深渊之中。
月落气血虚浮唯有生在雪山之上的紫雪莲可根治,顾城七月的天却带着一身冻伤回来,这样理所当然的前因后果,她却因他一句“拜访旧友”就相信了,如今走到这一步,何尝不是她傻的报应。
紫陌这一剑只为了结引起这一切的月落,然而这一剑并没有消弭她的满腔怒火,却是让她陷入了更加寒凉无依的境地。
紫陌愣愣地看着在千钧一发之际飞身而来推开月落用自己血肉之躯承了这一剑的顾城,觉得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场悲剧,而她的爱情,这一剑没有了结她的怨念,而是杀死了她的爱情。
惊魂未定的月落尖叫着扑过来护住顾城,紫陌看见她被剑割破的袖子下,黄蕊红瓣的印记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更显刺眼,她觉着脑中一下乱得很,有大片大片淫靡的赤尾灵珠花海鲜红如血,鲜艳的颜色像满地的血,刺得她头疼,像是有人拿着锤子一直在敲打着她的灵魂,让它濒临破碎。
她咬牙,将没入顾城胸口半寸的剑拔出来。
顾城的身躯随着她这一动作踉跄了一下,在她将剑拔出来的同时,血红如花一般在他胸前的白衣上绽开,紫陌用染血的剑挑开了他的袖口,见到他小臂上如出一辙的赤尾灵珠花型。
月落推开她的剑护住顾城时一直在喊什么,面容扭曲泪眼滂沱的控诉,可她听不清楚她究竟喊得是什么,她直觉自己该趁机提剑了结了她,然而手中的剑却突然像灌了千斤的铁块一般,沉得她几乎就要脱手。
他手臂上的花纹如此清晰,连一丝一毫的脉络都不曾模糊,赤尾灵珠图腾,只有在迷心谷的赤尾灵珠花海中交合过的男女,手臂上才会蔓出这样淫靡的图纹。
紫陌看着他和她手臂上那艳红如血的花瓣,隐隐地觉得,自己是真的累极了。
她对着跌坐地上面色苍白的顾城缓声道:“顾城,除非枯木生莲,人死复生,我此生再也不会见你。”
簌倾之咒再度开启,紫陌的脸上隐隐泛出百年前簌倾自绝时的决绝之意,顾城的心几乎要被她言语间的决然锤碎,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她在千米崖挥剑割开自己手腕脚腕放血的惨烈情景,喉中一股血气上涌,他弯身吐出一大口血来。
紫陌冷眼见他如此落魄,未曾言语也未有半分动容,只是将手一松,手中的剑落在地上发出一阵尖锐的碰撞声,像是割碎人心的利器,打破了一院的死寂。
顾城痛苦的捂着胸口,血源源不断顺着他嘴角流出来,紫陌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远,他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地追了上去。
浑浑噩噩地走出江宁公主府的大门,紫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从袖中取出一块轻纱覆住自己苍白的脸色,飞身上马扬长而去,陆离也感觉策马追上去,这样一追一逐中,没人再回头看一眼踉跄跌倒在门外白衣斑驳血迹的孱弱身影。
随着紫陌颠沛流离了一路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她在虞城的一个客栈中眼睁睁地看着它化成了一摊血水,恍然觉得这几个月离奇的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小产之后紫陌身子很是虚弱,不得不在客栈中休养了一段时间,陆离每日给她到药铺中抓药调理身子,总感觉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而他一回头,却只是一些不相干的百姓从街上走过。
紫陌告诉陆离她不想去祁山,如今洛城的赵家不在了,她不能再带着这样一副惨淡模样出现在家人面前,她只想回云谷去。
陆离卖了自己捡便宜买来的千里马,换了一辆马车,按照她指的路去了云谷。
云谷的房子被冬雪压塌了一直没来及修缮,好在还有一间库房在,陆离便先将库房收拾出来让她休息,自己则埋头在废墟中扒拉能用的东西修缮房子。
他们在云谷中住了将近一个月,一天晚上陆离在一堆篝火前取暖烤肉,紫陌倚在一张榻上,突然对他道:“陆离,你现在过得好吗?”
陆离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也不知怎么回答,只道:“你要是能过得好起来,我也就觉得好了。”
紫陌的眼里倒映着篝火的光,半晌她微微阖上眸子,似在叹息道:“我想了一个多月,觉得这些事真是累心,我想着它们,心累了,觉得这世上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了。可自己又忘不了,但我还得活着,对不对?”
陆离缓缓地点头。
紫陌笑了笑,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一粒药来,含入口中,像是吃下了一颗甜蜜的糖一样,惬意地闭上眼,缓缓躺倒在榻上。
漫天星光映照着她苍白但不减明丽的脸庞,映射出一种别样的神秘美感,陆离屏息看着她容色暗想,末了犹豫地伸出手,颤抖着试向她鼻下。
试到了那温柔的呼吸,陆离松了口气,又试着叫了两声她的名字,只听她倦倦的声音道:“我困了,有什么明天再说吧。”陆离吊着的那半颗心也放下来了,到房中去找被子给她盖上,一边迷迷糊糊地打瞌睡,一边在醒了的间隙去试探她的鼻息,后来确定她真是只是睡着了,他便也放下心来,趴在榻边昏昏睡去。
等他再醒来,身边已经不见了紫陌,陆离懊恼地揪着头发,正打算跳起来去找,却被放在手边的一只信筒给引去了视线。
随着信筒一同留下的还有一小粒药丸,陆离拈着药丸在手,将紫陌的信取出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深。
她在信上说,她用一颗药偷走了他最珍视的一段记忆,虽然当时她觉得那是为了他好,但她现在明白了,自己没用权利去决定谁的选择。
她说那颗药叫做相思绝,她服了最后一颗相思绝,将唯一的相思引留给他,当一切归于脑海中时,必定带来的是刻骨铭心之痛,她在信里嘱咐他:一定要想好了再吃,因为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忘情药,只有苦恋不得生受折磨。
而她终于要跳出这折磨,没有往事,只有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