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亭郡主
京城的六月比别处稍显的凉快些,清爽的晚风将夕阳刮得一阵一阵。繁华的街市冷静下来,角落柳树下卖瓜人正收拾着摊位,对面的卖艺人将二胡一比一声拉得悠远,似是要融到夕阳里去。城外的江水上落着几叶小舟,颤巍巍地载着归家打鱼人。
敕造国公府的大门正对着南长街的闹市,正顶上是御赐的牌匾,两座大石狮子底下蹲着几个看门的小厮。
边上角门里转出来两个灰布衣裳的婆子,提着雕花的点心盒,一边低语一边绕过南长街。其中一个婆子看见大门石狮子下头蹲着的几个小厮,张口骂了句:“破落户的,又赌钱,仔细回去你的皮!”当中一个白脸的小厮听得骂声,抬头瞪了眼,“干你娘们的事!”
那婆子待要说话,被边上的一个拉住了,“当心误了事,且快走罢。”
原先骂人的那个便跟着走了,一面看了看手里的点心盒,一面跟边上看起来年纪大些的婆子问着话:“听得大姑娘又是病着了?”
“说是前儿夜里着了凉,早起便咳个不住,今个儿到好些了。”
那个骂人的婆子叹了口气,“真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姑娘,相貌也是个极端正的,说的亲事更不用说,只可惜了姑娘这身子,我瞧着都心疼。”
边上的婆子便笑了,“大姑娘可是定了太子妃了?真是个好姑娘。叫我说府里的两个姑娘不都是相貌极端正的,那个倒是一点点大家姑娘的样子也没有的,也亏得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竟连公主娘娘都管不住。只不知道这二姑娘的亲事该何处说去?”
这婆子话不将说完,便听得街角传来清丽的女声,“妈妈们哪去?”
两人抬眼循声望去,见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姑娘,生的极好的相貌。
双目含露,眉似远山,一口樱桃,杨柳细腰。桃花粉面一枝春,端的西子怯三分。且叫这长发束起,轻巧短装,怎的是装个男儿模样?
说话那婆子吓了一跳,口里“诶呦”一声,“好姑娘,你怎的又这般模样,可赶紧家去罢,仔细公主娘娘生气!”
这姑娘不是旁人,就是那婆子口里的“亲事不知何处说去”的国公府二姑娘,先时封了南亭郡主的韩惊月。
先帝在时,太子少傅韩柳连曾舍命救得太子。太子即位,感念韩柳连相救之恩,加封一品国公,并将嫡公主青朝公主许给了他。韩家世袭三品侯爵,这韩柳连是家中次子,本不能袭爵,便离了慈母长兄,得了皇恩赐造的国公府。国公府在南长街,原来的韩府在临西街,不过隔了三四条街弄。两家时常走动,到也不生分。
且说现下韩惊月到了两个婆子跟前,接过点心盒看了看,“紫薯糕,这是往祖母那里去?”
那婆子闻得酒味,吃了一惊,“姑娘在外头吃酒了?”
韩惊月轻笑了两声,脸颊上带了点红晕,瞧起来无边媚意,靠近了问话婆子的耳边,“吃了两口,不妨事的。妈妈们不说,母亲当是不知道的。且快些去罢,再晚些祖母就要歇息了。”说完,也不管两个婆子煞白的脸色,从腰间抽出一面山水扇来,一路扇着一路过去了。
其实现下韩惊月拿着扇子,也不全是为了风雅的缘故,实则更是为了挡脸。刚才看见家中两个婆子,便猜到了给祖母送糕点去,知道那二人要迎面而来,索性去试探一二。得知母亲还不知道自己外出,心下松了一口气,见家里几个小厮正在石狮子底下,便拿扇子挡了脸。所以说,大胆放肆名声在外的韩家二姑娘,其实也活的很忐忑。
韩惊月收了扇子,在翻墙和走角门之前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走角门。
“怎的?还知道回来?”
韩惊月干笑了两声,讨好地看着站在角门后自己年过三十仍然美艳动人的母亲。青朝公主一袭华美的衣裙,高贵而孤独地站在简陋的角门后,高深地将女儿望着,“知道该怎么做了?”
韩惊月叹了口气,朝美艳的母亲施了个礼,一步一挪地朝祠堂走过去。
后头一个绿裙子的大丫鬟走过来,将青朝公主搀扶住了,“公主今日在宫里可是受了为难了?”这大丫鬟唤做梅芳,原是自小服侍青朝公主的,比旁的人更聪慧些,对公主更是上心。
青朝公主便收了脸色,轻轻地靠在了梅芳身上,“你猜今个皇后和我说什么?”
梅芳将青朝公主的衣襟拢了拢,轻叹了一声,“见大姑娘身子虚弱,原定的亲事也不好推脱,怕是有了娥皇女英之意。”
青朝冷笑了两声,“我两个女儿嫁给她一个儿子,也亏得想出来。”
梅芳搀着青朝公主一步步走过长廊,“皇后心思迟钝,竟这般糊涂。好一个娥皇女英,当年她和惠贵妃不也是娥皇女英吗?瞧着眼下呢,独宠的女英,只盼着这个娥皇早点给自己腾位子。”
青朝想到什么笑了出来,“所以我同她说,真是个好事呢,日后嫁过去了,也像着娘娘和贵妃一般姐妹情深,将她气的半句话也说不出。”
“怕是皇后再不敢提这娥皇女英了,只是这大姑娘往后过去,少不了皇后添着的侧室,姑娘性情宽和,必是受苦的。”
青朝轻轻摇了摇头,“这是圣人和国公爷定下多年的婚约,不好更改的。只能往后多上点心,倘或凝儿真的嫁去了,我再有心,也怕是少力了。凝儿今日可好些?”
梅芳答应着:“好些了,公主可去瞧瞧?”
青朝叹了口气,“不去了,那孩子心细,怕是给瞧出什么。晚上留个心眼,要是安安房里的丫头去祠堂给她送饭,叫守着的人找个因故放她进去罢。那孩子晚上祠堂定是待不住的,要是偷跑出来去看她长姐,便由她去。”
梅芳应了一声,刚巧扶着青朝进了正厅,由两边的小丫头掀了帘子,便扶着青朝靠到碧纱橱上,在一旁点了香。“二姑娘自小就与别个不同,又是个极聪慧的,怕俗礼是拘不住的。”
第二章 夜寻
是以点灯时分,四下里灯火起了,因着国公府临着南长街,晚间瓦市酒坊热闹,丝竹锣鼓声轻飘飘地传进来,越发衬的此刻孤灯半盏的祠堂寂寞萧索。
韩惊月跪得有些心不在焉,抬手虚晃着半盏孤灯照亮的那点光亮,因着白日里贪杯吃了几杯酒,当下守着朦胧的光影子便生出几分困意来,头也不自觉地点了点。
外间守着的婆子看得里面动静,咳了两声,“姑娘在作甚?”
几分困意被惊走了,韩惊月回头朝外间望了望,灯笼下映着两个婆子的影子,虚晃晃地生出几分寒意来。
“不做什么,好生跪着呢。”韩惊月答应一声,便打起精神又跪了一刻钟。听得外头似有响动,心里暗暗笑了,是自家傻丫鬟芳寻来送晚食了。
又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外间两个守着的婆子暗暗打起盹来,祠堂的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声响有些大,惹得推门进来的小丫头嗞地吸了一口凉气。
默默犯困的韩惊月被惊醒了,回头看见芳寻正捧着一个饭盒,一脸“小姐你受苦了”的表情心疼地将自己望着。
韩惊月尴尬地朝她挥了挥手,“带什么来了?”
“蛋羹,”小丫头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韩惊月手势示意,慌忙压低了声音,捧着食盒靠了过来“蛋羹,还有白日里紫苑姐姐做的预备留着姑娘回来吃的荔枝酥。”
韩惊月揉了揉靠过来的小丫头柔顺的发髻,“现在几时了?”
小丫头得到了自家姑娘安抚性的顺毛,内心十分满足,“刚过了酉时。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一会去看看阿姐。”韩惊月顺手拿起一块荔枝酥,又喂了芳寻一块。
芳寻点点头,又看看被拿起的荔枝酥,内心十分愧疚,嘟囔着,“晚间也不敢去厨房要,只得了紫苑姐姐暗暗做的蛋羹,姑娘受苦了。”
韩惊月又给她顺了顺毛,吞了几块荔枝酥,将蛋羹吃了,把盒子给了芳寻,“回去同你紫苑姐姐说,大约明天母亲就放我出来了。”
芳寻点了点头,又将饭盒下面的包裹里抽出一件狐裘来,给韩惊月披上了,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先前韩家是在江南定居的,后才迁至京城,故此两个府邸都是照着江南的做派,虽不恢弘,却是精巧清雅。当中间正厅对着门,两边流水长廊,左右书阁戏楼掩映在柳树竹林里。正厅之后便就是各个主人家的院子,依着喜好取些芳名雅韵的。再后便是小厮婆子住的,一墙隔着有名的花酒巷。巷子中间诸多好处,晚间隔着围墙都能听得。
原先要依着礼法将祠堂建在正厅南处,因着临着花酒巷,实在是亵慢先祖,便建在了正厅东面。正厅西面便建了客房。
俗话说夜间行事,飞檐屋瓦却比平坦坦的地面好走得。当下韩惊月走在屋瓦上,听得守夜婆子打牌的声响,内心感叹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韩家嫡长女南燕郡主韩凝月正住在正厅后首的落梅斋,透彻的湖水绕院而过,两边梅树相映,还是夏日的缘故,四下里的梅树只是光秃秃的枝干蒙着叶子,月夜下更显得幽深。
韩惊月从屋瓦上轻轻点了下来,理了理发带衣裙,扣响了雕花木门。
里头几个传来几个丫头的笑声,“这个时辰来的,除了二姑娘再无别个!”
里头两个丫头开了门,韩惊月便迎着过去,院子里养的白鹤见客来扑棱了两下翅膀,惹得几个小丫头边上调笑。
“阿姐今日身上可好得?”
引路的丫头答应着,“好很多了。今个大夫来过,说不过至多两天便大好了。”
不及转到内室,恰逢里头一个高瘦的丫头打着帘子出来,“听说二姑娘今个又去跪祠堂了,怎个现在就出来了?”
韩惊月进去看长姐斜靠在碧纱橱上,打量着凝月比前两天康健了许多的脸色,心下松了一口气,一面冲那丫头尴尬地笑笑,“娟雯姐姐莫要笑我。”
“晚饭可吃了?怎么穿的这个模样?又出去哪处厮混了?过两天夫子回来了有你的呢。”韩凝月咳了两声,拿过案边的茶水喝了,注意到妹妹的行头打扮,皱了皱眉。
惊月便笑嘻嘻地倚过去,待两个丫头都出去倒茶水了,凑到长姐耳边,“姐姐要是不满眼下这桩亲事,妹子给你想法子。”
凝月打掉了妹妹倚在身上乱摸的手,“又胡闹,自小定下的婚事,你有甚的法子?”
惊月抬手拨弄着案边香炉,低头思量了起来。
青朝公主确然是一个心软的,将女儿在祠堂里跪了一晚,便就放出去让她自个儿好生反省了。
其实青朝公主不心软不行,晚间国公爷回来听得最喜爱的二女儿又被关进了祠堂,便在公主娘娘跟前说了许多好话。
早年韩国公爷尚武,怀着少年的报国之志,奈何家中书香门第,硬生生地将个热血武儿郎打磨成了进士,其中诸多酸辛一言难以道明。因着韩国公心里憋了一口气,所以在教育子女上头十分独特,尤其是先头两个女儿,竟把女德女工都淡了,只请着有名的青山居士和五梅夫人两位女先生教着诗书和武学。凝月先天不足,身子单薄,五梅夫人见着实在不能习武,故只教些修养之法,又见着二姑娘有些天赋的,便将一心都注到了惊月身上,不过七八年时间便习得一身好武艺。国公爷十分欣慰,对惊月更有许多纵容之处。青朝公主先时反对,却见着大女儿学着修养之道身子较小时好了许多,便也罢了。
自早间被放出来,惊月便歪到了长姐的院子里,赖着碧纱橱睡了一觉。约莫辰时,方起来就着丫头端来的铜盆水里洗漱,又自去梳妆台上就着铜镜,抬起细长的胳膊懒懒地抹口脂,一派美人晚起的倦怠样子,看起来倒是万种风情。
边上的几个丫头感叹着,二姑娘女人起来,真的是戏里唱的勾魂的妖精。倘若是不想女人起来,就是话本里写的破庙里的山鬼,吃人的那种。
第三章 风起
凝月看起来已经大好了,因着昨日夜里出了汗,将寒气驱走了,咳嗽也止住了。现下正在书案边抄着经书。
外间传来小丫头细嫩的声音,“萧姨娘来了。”
韩国公向来是清润儒生的外表底下藏着一颗武夫的心,在儿女情长上真的不甚计较,又尚了嫡公主青朝公主,遇着这样的美人,情窦初开,将一颗武夫的粗糙的心在糖水里泡化开了,更不说纳妾添侧室。
青朝公主却是个无聊就便要生事的人,眼下夫妻恩爱,家庭和顺,又想博个贤德的名声,便做主给自家夫君纳了两方妾室。用公主的话来说,男人嘛,你就该给他有面儿,他在家里才会更加依从。
韩国公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两个美人也无甚兴趣,只觉得腰扭的实在是孟浪了些,碍着青朝公主的面子又不好赶出府去,便打发一个不起眼的院子给住了。
这两个妾侍初来尚且安分,不多时便生出了些攀附的心思,还安排了几次偶遇。奈何韩国公一颗武夫炽热的心都给了青朝公主,没理解美人的心思,教训了几顿,又把美人挪去了更远更偏僻的院子。两个美人彻底绝望了,便老实安分起来,顶着姨娘的身份拿着月例钱好好过日子,不时去公主姑娘们的院子里奉承,以图讨些赏赐。
这边青朝公主,也成功地谋得了个贤德的名声……
这来的萧姨娘,便是韩国公拿两个名存实亡的侍妾里头的一个。
当下小丫头打个帘子,放萧姨娘进来了。这个萧姨娘,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穿着淡青色的衣裙,面上只轻微敷了些薄粉,眼下走路也不扭腰了,唇红齿白的,却是一个好看的正经美人。
萧姨娘笑着进来了,“二姑娘也在呀,早知我便不来了,唐突了二位姑娘说话。”
凝月和惊月都起来见了礼,凝月吩咐了一面吩咐着丫头看茶,一面回了话,“不妨事的,姨娘最近骨牌可还顺畅?”
萧姨娘这边早年对韩国公死心了之后,一颗少女情怀无处安放,受了底下婆子的引领,便一头扎进了庞大的骨牌事业,连脂粉心思都冷淡了,将银钱都存了下来,发誓必要在打牌的红粉里头挣个头名。
提到骨牌,萧姨娘眼睛都放出光来,也不管叨扰了,接过小丫头的茶来,一口饮尽当个开场,便就是详细又生动的近期骨牌行情的分析以及对未来发展方向的预测。
凝月自小是读惯了诗书的,听这源源不断的骨牌行情便就有些头疼,暗暗后悔,准备思索个法子浇浇姨娘的一腔热血。
这边凝月不及张口,只见萧姨娘自己倒是止住了,边上小丫头以为要茶,将茶水递过去,却被萧姨娘摆了摆手。众人看她都有些不对劲,脸色红涨起来,张口也不出声,便出声唤她。萧姨娘也不答应,像着铁锤一般直愣愣地倒地上去了。
凝月慌忙吩咐娟雯去叫大夫,一面打发两个小丫头速去告诉公主,一时吓得腿软,扶着惊月站住了。
惊月一手扶着长姐,一手抽出袖子里的银针往茶水里试了试,银针便即刻附上了一层黑色。边上一个胆大的丫头伸手探了探萧姨娘的鼻息,吓得惊叫了一声,桃花面瞬间煞白,“死了。”
这边青朝公主由着梅芳扶着进来了,看见了倒在了地上的萧姨娘,着实被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旁边倒茶的小丫头慌忙跪下了,“也不知怎的,刚刚还好端端的,怎知这才片刻就人没了。”
话不及说完,娟雯便引着一个青衫的大夫进来了。那青衫的大夫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几岁,面色到是俊朗的很。看见中间站着的美艳的公主娘娘,眼色间着实愣了愣,慌忙行了礼。眼下形势所迫,也顾忌不得许多了,青朝公主摆摆手免了礼,慌忙道,“先生仔细瞧瞧。”
那大夫蹲下去仔细检查了一番,“人确是死了,看样子就是中毒了。”
这边大夫退下了,屋子里的丫头们都唬着跪下了。一旁的梅芳低声问着青朝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要家里头审了?”
青朝公主还不曾回答,抬眼间刚好撞上了惊月使了个眼色,心下了然了七八分,抬高声道,“不,报给大理寺,说国公府死了一个宠妾,叫人来查案。屋里的丫头婆子都移到别院安排着,等人来了仔细审着。”
这边梅芳扶着青朝公主出了院子,惊月扶着凝月跟着后面,两边梅树光秃秃的在阳光底下到显得幽森。
“这屋子里死了人,怕是不能再住了。凝儿先同着安安住着吧,等事情发落了再收拾别处的院子。”
凝月应了声。
一旁梅芳便问道,“要不要同太后娘娘那边?”
青朝公主摇摇头,“不必了,事情出来了,自然能闹到那边。现下说了,倒显得我们沉不住气。此后凝儿的吃食务必要注意,屋里丫头受了惊吓,也不必责罚了,到时候冷着教训几句就罢了。可怜那姨娘无辜死了,倒也真有人敢在国公府里使手段。”
梅芳跟着叹了一口气,“这个萧姨娘当年买来时,也是没个依托的可怜人。”
青朝公主点点头,“事情之后便依着侧室的礼厚葬罢。”
不多时外头便传来通报的声音,说是大理寺派人来了。青朝公主便依着礼数接见了他们。
当下青朝公主吩咐见了茶,见着为首的一个青年人生的容貌俊朗,气度不凡,端坐是倒是青山朗月之风,眉眼间的俊秀之意看起来倒有几分眼熟,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现居何职位?倒像是曾见过你似的。”
那青年人便站起来回了话,原道是大理寺少卿的嫡次子沈远风,先前在州府历练,不过近日才回京任的寺正。
青朝公主便想起来先前大理寺少卿原来也是尚了公主的,嫁过去的像是自己的某个庶妹。因着不受宠的公主,青朝公主也不甚在意,往来也不过几次,只记得一双凤眼到是风情。今日见了这沈远风一双上挑的凤眼随了母亲,怪不得瞧着几分眼熟。
青朝公主眼中这般看时,心里又品度了几分。大理寺的寺正虽着约莫是个七品的小官,沈远风看起来却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这般来说已是很有作为了,再努力些,加官进爵到是前途无量的。
想到这般,青朝点点头,“今日之事,有劳沈大人了。算起来沈大人于我家凝儿、安安还是表兄妹。”说罢,青朝公主便转头吩咐人将西厅收拾两件客房出来,以供沈远风等人查案休息。
沈远风便站起来恭敬地行了礼,道了谢,便领着人出去了。
第四章 惊涛
这边惊月扶着长姐走过绕过抱厦,听着母亲边上的小丫头来回话,说是大理寺来了人,已经到梅园去查案了,又说着备好了冰糖梨子羹,一会子送给姑娘们压压惊。
小丫头回了话,便打算应着去了,被凝月叫住了。
“三哥儿可曾回来了?”
小丫头笑着答道,“还不曾,早个背着书箱蹦去学堂了,罢课后少不得同几个小友玩闹一番,要着晚上方才回来呢。”
凝月点点头,便叫小丫头去了。
国公府的三公子韩皓意本就是七八岁的顽童,今日这事,不知道也好。
凝月不过风寒尚且好些,本就是身子单薄的,又受了惊吓,当下便觉得身上发软,现在由着妹妹搀扶,已然回过神来。想到了什么,便转头问道,“方才大夫来瞧着姨娘时,我见你同母亲使眼色,却是作何?”
惊月替长姐拨开了园子里的树枝,答道:“今日实在惊险,可怜好好的人命。想来这样的事情是冲着阿姐你来的,今个出了这样的事,本不该传出去。但是特殊时期,动静闹得大些,于阿姐日后应当是有些好处的。”
凝月素来是诗书里养出来阳春白雪的性子,心思单纯不善心计,见了妹妹话里似乎有玄机,也不多问,便转过话来教训妹妹昨日吃酒去的事情。
这边沈远风领了命在梅园里查案。
院子里丫鬟婆子已经别院安置,交给查案的兄弟们一个个审问。
刚出了人命的院子显出几分幽深来,院子里的梅树在日光的掩映下投下来斑驳的影子。四下里一片初夏的寂静,只听得院子里白鹤见着来往生人扑棱翅膀的声音。
不久前仵作已来验了尸,倒地的姨娘也被抬走,地毯上胡乱打翻了几个杯盏,应当是萧姨娘临死前挣扎弄倒的。
沈远风细细地盯着地上的几个茶盏出神,阳光透过窗廊在地上投下了四四方方的一角。屋子里还留着残香,透着珠帘尚且能瞧见梳妆台上随意摆放的胭脂盒。
方才仵作查验尸体的结果倒是意外,确然死于中毒,这毒看起来像是江湖里的毒,竟然不能仔细分辨出来是何种毒。
“大人。”
沈远风将头转过来,看着面前抱拳而立的青年,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这青年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挠了挠头,“方才盘问了丫头婆子。房里虽然有些婆子与着萧姨娘有些赌桌上的争执口角,看起来却不像是能害人命的。那端茶过来的丫头胆子小,没盘问几句就哭了。”说到这,那青年又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制服的衣角,顿了顿复又开口道,“那丫头一直哭着说什么都不知道,茶水是照例从厨房端来的,中间不曾遇着什么人。”
沈远风应了一声,吸了口气,表示自己知道了。
瓦片上有两声响动,沈远风警觉地抬头看过去,正撞着一个俊俏的公子,一身月白的素色长袍,手里头拿着把扇子,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边上的青年率先开口盘问,“来着何人,前来作甚?”
俊俏的小公子也不回答,笑嘻嘻地合了扇子,施展轻功到了院子里,对着沈远风唱了个喏,“昨日在醉芳楼还见着大人,大人可还记得我?”
沈远风方才想起来了,昨日里因公去醉芳楼查案,刚进门便瞧见这个小公子左拥右抱的调戏歌女,过分好看的外表还引起怀里歌女的娇嗔打趣,实在是,有辱斯文。当时沈远风还瞪了他一眼,现在细细看来,不是个小公子,应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看到这一层的沈远风,面上表情很是复杂。
这里韩惊月见他不出声,又往前走近了两步,惹得沈远风边上的小跟班往前护了护,被沈远风拉住了。
韩惊月便笑了,朱唇轻启,带着几分女儿家娇媚的笑声风情万种,一副白面风流公子哥的派头,“大人昨日瞪着我作甚,只许你寻着快活,不许我去不成?”
沈远风虽说素日不曾亲近女色,也不曾在意儿女情长,但眼下的这个小姑娘,毕竟,毕竟……沈远风微微移开了目光,掩面咳了两声,“沈某因公去查案,与姑……与你不同,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为好。”
说到这里,沈远风抬眼看了下边上的小护卫,“沈立,你带几个人去萧姨娘屋里看看,瞧瞧可有什么东西。”
边上沈立得了大人命令,不疑有他,挠了挠脑袋,应了声,便抱拳去了。
沈远风目送着沈立出了院子,微微行了礼,“拜见南亭郡主。”
韩惊月被沈远风认出来有些惊讶,“你怎的知道是我?”
沈远风轻笑,“敢在国公府如此行事的想来没几个,更何况郡主素来,素来”,说道这里,显然努力地斟酌了下用词,“素来豪放的名声在外,这般男装打扮,应当便是了。”
韩惊月有些尴尬,方才送阿姐回院子,小心挨训了几句,寻个缘由溜出来,这下被沈远风这厮认了出来,传到母亲那里少不得一顿骂。想到这层惊月抖了抖,抬手拿扇子讨好地点了点沈远风的肩膀,声音也带了几分娇软,“毕竟是我家里出了事故,父亲因公未曾回来,小弟皓意尚且年幼不知人事,我来过问些也是使得的,大人案子查到何处了?”
沈远风稍稍侧了侧身子,将肩膀从韩惊月的扇尖抽开,心下将小郡主这等有辱斯文的举动默默斥责了一番,语气却不自觉地轻软了几分,“既然郡主过问,自该如实相告。仵作方才检验出萧姨娘所中的,是江湖里的毒。敢问郡主,贵府可与江湖里结过仇怨?”
韩惊月面色便肃然了起来,像沈远风靠近了几分,低声道,“应当不曾。我先前以为着毒是冲着阿姐来的,但是现在听得你说江湖里的毒,仔细想来,或许可能和萧姨娘有关系。”
沈远风面对着韩惊月突然靠过来的亲密动作,带了几分脂粉香气一并扑来,面上努力不显,耳尖微微红了几分,将视线移到一边去,“如此,应该从萧姨娘入手查起了。”
第五章 萧姨娘
沈立抱剑倚在门框内心复杂地看着兄弟们笨手笨脚地倒腾着女人的衣柜梳妆台,思索着要不要在大理寺开个课教育一下,昨日和兄弟们去醉芳楼查失踪的歌姬,也是这般,这般难以直视的二愣子做派。
“查到什么没有吗?”
沈立回过头来,朝走过来的沈远风行了礼,“还不曾,没什么可疑的地方”,注意到沈远风身后跟着的小公子,神色颇为差异,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出话来。
沈远风点了点头,示意兄弟们都散了去休息。
“敢问郡主可见着什么不对的地方?”沈远风看着韩惊月摇着扇子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忍不住开口。
韩惊月随意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一盏茶,放在鼻子下嗅了嗅,“没有,既然问题不是在房间里的东西上头,那便是问人了。”
沈远风学着沈立的样子抱剑靠在门框上,俊朗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越发深邃,挺拔的身躯在地面上投了狭长的影子,恰好延伸到韩惊月的脚边,后者便坏心思地用靴子一下一下地点着影子玩。
沈远风未曾注意到她的动作,思索了一下开口,“我昨日去酒楼,确实是为了公事。那楼里失踪了一个歌女。”
韩惊月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惊讶他与自己解释这些作甚,沈远风也不再开口,直直地望着门框出神。
“我阿姐待客素来用的是自己的茶叶,小丫头取了茶叶当去烧水的妈妈那里去拿水,这中间过了几个人的手,一一盘问也使得。再或者跟着萧姨娘的丫头,倘或是冲着萧姨娘去的,应当是能问出什么。”
“你对你长姐的事很是上心。”
“嗯,”惊月低头把玩了几下茶盏,然后重重地落在桌子上,轻叹了一口气,“大人有消息烦请相告一二,我也先去了。”
“你去做什么?”沈远风问完似乎觉得不妥,掩唇咳了几声。
“我去吃饭啊,都大中午了,大人要一起吗?”
沈远风:“……”
沈远风侧身给韩惊月让出了路,清淡的脂粉气飘过,靠的近些还能闻得几分桃花香,沈远风又咳了几声……
初夏的晚风甚是凉爽,带着树枝深处的蝉鸣,一寸比一寸悠远,顿出几分旷世的味道来。
傍晚的霞光染红了天幕,直直地洒到了院子里,流水一般的,薄薄的一层,将院里的青竹都染了几分豁达之意。
沈远风在案前看卷宗,饱满的额头和挺立的鼻梁都被夕阳染了几分霞光色,明明暗暗的,一双凤眼微眯着,目光随着修长手指划过纸卷。
先是醉芳楼里失踪了个歌姬,又是国公府里死了个姨娘,京城到底是不太平了。
边上站着的小童瞅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抬手点了灯,刚想提醒公子歇歇罢,便听得外面报沈立来了。小童晃了晃脑袋,到底安分地垂手站在一边不语。
“可问出什么来了?”
沈立恭敬地行了个礼,“听得萧姨娘的一个丫鬟说,萧姨娘前阵子突然银钱很吃紧。往常也有过赌钱输了几个,但不似前阵子那般吃紧。”
摸着卷宗的手指顿住了,沈远风皱了皱眉,“南燕郡主房里的丫头们呢?”
“都仔细盘问过了,人多口杂的,不过不曾有新来的,想来不是丫头们的问题。这之间不过烧茶水的功夫,实在是……”
沈远风摆了摆手,抵着桌案扶住了额头,这毒是江湖里的毒,且也不知怎的加进去的,这中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隔天一早,宫里来了太后的懿旨,南燕郡主房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是受了委屈,接往宫里小住一二。
皇后也不敢怠慢,到底是太后嫡亲的外孙女,只得将着前几日几门侧妃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一旁殷勤给太后捶背捏腰的惠贵妃,风情万种的姿态中更掩不住几分得意的神色来。皇后咬牙,贱人是表妹,贱人是表妹。。。
在家里被国公爷陪着小心的青朝公主,正眯着眼睛喝茶,事情虽不是什么好事,发展方向终归是好的。一旁的国公爷近期被自家公主胁迫做出悲痛欲绝的情状来,还给圣人递了告假折子诉说自己的万般苦痛最近不宜出门云云。圣人也是一个性情中人,当下就在心里勾画出了一幅多年心心相依的红尘知己红颜薄命留着韩国公一人默默伏案长叹的虐恋情深的画面来。想到这一层,圣人又以己度人地悲痛了几分,当下追加了一道大理寺务必尽快查案给国公府一个交代的旨意。。。
沈远风……
坦白说,这几日韩惊月的日子过得很忐忑。虽说青朝公主对这个管不到的女儿已经基本上放弃了,但是架不住从小跟到大的丫鬟慈母般的劝慰与眼里掩不住的失落。
韩惊月无奈,“紫苑姐姐我真的只是吃个早饭,你能别这种眼神盯着我吗?”
紫苑的内心活动比较简单,如花似玉的姑娘是她跟大的,基本上就等于是她养大的,现在姑娘长歪了是她的责任。这样的姑娘本来就要着如琢如磨的翩翩公子来配她,现在姑娘自己时不时就打扮的像个翩翩公子,基本上已经陌路不知返的,前几日又借着去那边府里的由头鬼混,作为丫头又训斥不得,主子被教训又心疼,当下一颗慈母般的心都纠结的死去活来。
“前儿夜里想着给你去厨房做点吃食,却不知遇着哪处的丫头在里头,我瞧着面生的很,怕是公主那边新招的丫头伺候公主夜里吃食,便不敢多留,只得寻了碗蛋羹蔫蔫地回来了。你下次万不可这把胡闹了,”紫苑说着又心疼了几分,“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韩惊月塞了口包子,顺便投喂了一下旁边探过头来的芳寻,“面生?母亲房中不曾添人,听说前几日周姨娘的大丫头回老家去了,应是补得周姨娘房里的丫头。”
紫苑又给韩惊月添了碗莲子粥,“城外绕曲湖里新摘的莲子,嫩着呢。”
韩惊月点点头,“所以我一会出去一下,你们勿要说出去。”
紫苑心痛要哭,“哪去?”
惊月拨了拨额间的短发,“约了九表哥。”
紫苑将惊月鬓角的头发拢了拢,在心里默默给不思进取带坏自家小姐的九皇子记了一笔。
第六章 周姨娘
到底是入了夏了,不过辰时的光景,空气里就生了几分薄热出来。
还未到饮茶的时间,临西街的墨云楼里尚且冷清,搭着抹布的小伙计在楼梯口打量着二楼靠窗坐着的火红衣袍的贵公子,远观也能瞧见眉眼处的精致和贵气,瞧着通身的气派,画里人一样的,愣愣地将一壶茶水喝出了琼浆玉露的感觉。那手里把玩着茶盏的专注神情,仿佛渡了一层不一样的气度来。
正在喝茶的九皇子元麒:韩惊月是小混蛋,韩惊月让我等这么久就应该像手里的茶盏这样被我捏碎。。。
楼梯上传来轻巧的脚步身,隐隐闻得两分桃花香。
小伙计拿着抹布躲到了柜台后面,心虚地挨个儿擦着柜台上的瓷器。
元麒将茶盏重重地放下了,拿着眼睛瞪着摇着扇子走过来的韩惊月。一身青绿色的长衫,配着青绿的束发带,腰间坠着块羊脂玉,山水扇子半遮着清秀俊美的脸庞,眉目间似含了远山秋色,雌雄莫辨,美得像山间的雪,清绝不染凡尘。
“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元麒咽了一口茶,在心里默骂:妖精。
韩惊月夺了他手里的茶盏,顺势咽了一口茶,“醉芳楼的歌姬查的怎么样了?”
元麒内心默骂,没礼数没礼数,“叫做柳轻轻,七年前卖到了醉芳楼,望着与别的歌姬也没什么不同的,听大理寺的人说,望着样子,像是被人掳走的。可怜这脂粉面,不知道被哪个强盗掳走了在糟蹋。”
“你讲话不要这么猥琐。”
“谁前几天还在醉芳楼左拥右抱的,变态。”
“所以你猜谁在查这歌姬的案子?”
“沈远风。”
“哇这你都知道。沈大人真恐怖,前几天才把小儿子送到外头历练,刚回来就一下子扔给他两个案子。我听闻前几天沈家老大沈林风在朝堂上被我老子说了两句,回去就跪了一天。啧啧啧,还好我不是他儿子。”
韩惊月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埋头喝茶。
元麒选择性忽视了对方投射来的恶意,自顾自倒了一杯,“所以你们弄梅堂要插手了?还是国公府?”
“弄梅堂不管这些闲事,国公府也不管。”
“那你叫我查着做什么?”
“给沈大人帮忙。”
元麒愣着抿了一口茶,“从你嘴里说出来帮忙这两个字,我都觉得震惊。”
“萧姨娘的死越早查明越好,沈远风又被两个案子拖着,怕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暗处。再者……”
“再者什么?”
韩惊月摇着扇子笑,笑到元麒特别想拿茶盏子砸她。
再者,要还一场隔了几年的恩情。
国公府里刚死了人,府里婆子丫头到了夜间都有些颤颤的,早了早上个个都没睡好似的无精打采。
紫苑提着绿豆汤,绕过水匣子,预备着回去冰着留着姑娘晚间回来喝,顺便给芳寻醒醒脑,她最近也比较没精打采。
树阴里头传来蝉鸣,一声声的,在暑气里听着聒噪。
假山后头似有尖锐的女声,应当是小丫头平日你争吵,紫苑到不很在意。
“你的事,就不怕我说出去?”
国公府素来重礼的,虽着二小姐在外头闹着些,到是没传出什么丑事来。今个紫苑听着声音有几分耳熟,疑心哪处的小丫头外头做了不检点的事,便提着裙子靠在了假山后头的老槐树底下。
“你到底是什么人,萧姨娘为甚让我收着你做丫头?”紫苑听清楚了说话的是周姨娘,顺着记忆想了想,先前那个怕就是前几日厨房里见的新丫头了。
“现在萧姨娘已经死了,你只要好好的保着我,说我是你乡下远房的表亲,投奔你处当丫头来了。毕竟,萧姨娘知道的,我也全都知道呢。”
紫苑在老槐树底下咽了咽口水,想不到平日里看着恪守知礼的周姨娘,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叫人捏了把柄。
假山后头的两个人似乎说完了,脚步声起来了,越来越远了,大约是转到那边亭子里去了。
正午的茶楼里更添了几分燥热,拿蒲扇的老掌柜正指挥着伙计将几桶冰块搬到楼上去,顺便在楼梯口偷偷打量二楼两位神仙一样的公子。
元麒无聊地捏碎了一块藕糕,“冯子英怎么还没回来,他去跟着他老子打仗的这几个月,京中都没人会喝酒了。”
韩惊月打了个哈欠,透着窗望街上来往的人群,“我两个师傅不过下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出来喝酒就麻烦了。”
“青山居士回去奔丧我知道,你五梅师傅怎的也要走个把月?弄梅堂出事了?”
韩惊月学着他捏了一块藕粉糕,“听说过我那个十几年前失踪了的九师傅吗,说起来那时我还没拜入师门呢。”
元麒来了精神,“就是那个才貌冠绝江湖的九梅夫人?当年也是艳绝一时的,不知怎的一时间突然没了消息。”
“嗯,听师傅说,这次回去,就是有我那个九师傅的消息了。”
“所以我们守了对面赌场一上午了,你看出来了什么没有。”
韩惊月喂了元麒一块藕糕,被元麒嫌弃地推开,“我都快吃吐了。”
“没有,我原本也不过是猜测或许萧姨娘的死与赌钱的事有关,现在盯了一上午,不像是有问题的样子。倒是可以确认,萧姨娘的死,和赌场没关系了。”
“你们家在你阿姐的房里死了个姨娘,就算同你阿姐没关系,我老子和太后也必是要怀疑到各派系争斗上来。这样一来,我那个母后想给皇兄寻几个侧室的主意,怕是要落空了。”
韩惊月将摇了许久的扇子合上,“我原先不过是想着一些别的事情给皇后使些绊子,不想着出了这样的事,也是意外。”
“那你原先打算怎样?”
“将参知政事家那个爱慕太子的梁芸按江湖规矩打一顿,让她明白什么是暴力。”
元麒拿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女人真可怕,韩惊月这个不男不女的人更可怕。
第七章 月夜相会
傍晚的时候沈远风接着国公府里来的花笺子,据说月夜打发一个圆脸的丫头送过来的。
淡粉色的纸带了几分桃花香气,墨笔字迹娟秀里带了几分男儿的豪迈之意:戌时三刻,国公府后院萧姨娘屋门口,韩惊月。
天色还未暗下来,半盏灯火明明暗暗的,边上的小书童剪了烛火芯子,抬头正对着沈远风极尽温柔的笑意,心里抖了一抖。
沈远风将花笺收了,转身从边上书柜角落里抽出一个木盒子。应当是有些年月了,盒子上积了些灰尘。沈远风抬手将木盒子盖的灰尘吹了吹,掀开盖子里头约莫积攒了十几张花笺子,年岁久远纸张瞧起来有些发黄,纸上的墨迹已经褪色,歪歪扭扭缠着几个稚嫩的字。沈远风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一双凤眼在烛火下似是含了星光而不自知,将最新的一张放了进去。
旁边的小童看傻眼了,公子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其实公子本身还是会笑的吗。。。
然后小童就看见温柔含笑的沈远风收了盒子抬头,面色恢复如常,“晚些时候我出去一趟,不必叫人跟着了。”
小童狂点头,还是万年冰山似的公子看起来比较正常。
京城的初夏白日里燥热,晚间倒是清凉,白天里听得的恼人蝉声晚间听起来便不觉的烦躁,甚至带了几分民间小调似的韵律感,叫人想跟着哼唱两声。
四下里灯笼亮着,叶子在风里沙沙的,密林子搀着几分夜里的深幽。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戌时三刻,沈远风准时出现在了国公府后院,手里抱着剑立站着,玄色的衣袍在地面投下影子,如水的月色里显得越发高大挺拔,精致深邃的五官看不真切,君子立于世,如琢如磨。
“你来了。”一声清丽的女声,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远风回头,正撞在韩惊月清澈的眸子里。多年后到是第一次看她穿女装,月白的长裙相称着月光,乌黑柔顺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映衬着粉黛未施的脸庞越发清丽,月色朦胧着,却能瞧见眉间一点朱砂痣,八九年的光景过去了竟刻画出这样一个美人来。
韩惊月到不曾注意到月夜下的沈远风的神色,低低地唤了声,“随我来。”
萧姨娘临着周姨娘住在国公府较为偏僻的院子里,晚间丫鬟婆子也极少出没,连悬着的灯笼都比别处来的暗些。
出了萧姨娘的院子向左转,绕过一两个幽石池子,就到了周姨娘的住处。
沈远风跟着韩惊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我们这是去哪?”
“周姨娘院子里,白日里我家紫苑姐姐听得消息,萧姨娘的死,可能与周姨娘有关。”
沈远风“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一面走一面帮韩惊月盯着脚下的树枝卵石。
韩惊月领着沈远风来到一处院子前,透着黑重的木门隐隐约约地能瞧见里面灯光。韩惊月给沈远风打了个示意,便踮脚施展轻功爬到了围墙上坐着,调整着找了个舒服的坐姿,见沈远风还未起身,回头朝他挥手示意。
沈远风皱了皱眉,到底随着韩惊月跳上了围墙,挨着她一处坐了。
韩惊月挑的这块地方极好,正好笼罩在院子外一颗老树的树阴里,夜色下倘若不仔细看,到真的不曾能注意到围墙上坐了两个人。
“听得院子里的婆子说,周姨娘每到戌时之后,就打发丫头婆子们去歇息了,连守夜的婆子都不留。丫头们都觉得姨娘素来对底下人宽厚的缘故,现在想来,怕是为了别的事。”
韩惊月声音压得低,怕沈远风听不见侧着身子往他那边挪了挪。清淡的桃花香离的更近了些,沈远风克制地往后侧了侧,几分慌乱却不曾在面上显出。
周姨娘房里的灯还是亮着的,四下里一个丫头婆子也没有,正瞧着屋里一个对着窗子坐着的影子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厚重的木头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青衫的年轻男人,开门四处望了望,瞧着没人便理了理衣衫,合上木门,向周姨娘屋子里去。
借着月光,韩惊月将那青衫的男人细细打量了一下,“薛大夫。”
“你们府里的大夫?”
“嗯,那日萧姨娘死时,便是由他来瞧的。”
薛大夫已经走至周姨娘的屋前,抬手敲了敲门,压着嗓子唤了声“婉娘。”
屋子里的影子移到门边,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声娇媚地女声传出来,“你怎的现在才来?”
薛大夫侧着身子进去了,屋子里的影子搂在了一处,隐隐传来郎情妾意的低语声。
外头的两个人瞧着有些尴尬,沈远风的耳尖处暗暗有些薄红,所幸借着月色看不出来。
“想不到家里一直恪守知礼的周姨娘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韩惊月轻叹了声,从怀里掏出一把纸扇子来,抖开接着月光玩,“白日里紫苑听得周姨娘和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假山后头争吵,似是和萧姨娘的死有关,再着听到了周姨娘一段不能说的事。想来,便就是这事,被那个小丫头知道了。”
如果说方才郎情妾意的叫人看着几分尴尬,现下隔着窗子影影绰绰便能瞧见衣衫滑落得影子,女人的声音越发娇媚,两个身影揉做了一团,还能听得男人的喘息声。
沈远风:……
韩惊月:……
沈远风低声咳嗽了一声,脖颈处都染上了几分淡粉,“萧姨娘的死和周姨娘有关?”
韩惊月正拿扇子挡了脸,听得沈远风的声音便用扇子将两人的脸一处挡了,“听紫苑说,白日里的小丫头那这件事威胁周姨娘保住自己,想必那小丫头和萧姨娘的死拖不了干系,照着今天所见的事情,周姨娘应当不曾害的萧姨娘,为着这月下的活春宫叫那丫头瞧见了落了把柄子。”
扇子后头的韩惊月离沈远风离的极近,月色下甚至能听闻彼此的呼吸声,还有扇子外头男女的暧昧声。
沈远风心里一跳,将脸从韩惊月扇子里抽出来,面上也染了几分红色,在树阴里瞧不真切。
第八章 真相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韩惊月的水墨扇在月色底下摇啊摇的,盛了满扇的月色又抖着手倒掉。
周姨娘屋子里头静了下来,半盏烛火映着依偎在窗前的两个影子,似是在你侬我侬地絮语。
夜里的凉意升腾上来了,衬着韩惊月有点高处不胜寒。
“沈大人现在要怎么办?”
“周姨娘边上那个丫头定然和案子有关,你我今日这番推测却不能作为证据将她捉拿归案。”
“所以?”
“所以,让她自己认罪。”
清晨的国公府里鸟语花香的,凝月院子里的白鹤也搬到了惊月院子里头,逢着生人照例来回扑棱着翅膀。
韩惊月昨夜睡得迟,又吹了些凉风,早起便觉得有些头疼。
绣帐被掀开,芳寻捧着铜盆来与自家主子洗漱。
惊月漱了口,吐在铜盆里。接过清凉的水洗脸,由着芳寻拿干毛巾擦了脸。
“屋子里怎么有些燥热?”
“昨个紫苑姐姐见姑娘晚上回来有些怯冷,便将屋子里的冰块撤了。说是等着太阳高些再搬出来。”
“嗯,”韩惊月应了声,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衣裙,倒梳妆台前抹胭脂。
身后的小丫头站着给韩惊月梳头,目光对上铜镜里慵懒妩媚的美人相,暗暗地红了脸。
“今早外头怎么那么吵?”韩惊月无聊地抬手卷了卷发梢,三分媚态更像酥出了水一般。
芳寻来不及回答,正赶着紫苑捧着莲子粥进来,接了话,“听说大理寺查出前几日毒死萧姨娘的毒了,不出几天想必就能追查到投毒的人了。外头丫头婆子都在说着呢。”
韩惊月发梢的手顿了顿,想到什么勾了勾朱唇,“嗯,一会子我要去和母亲说话。”
城西的小道上。
“大哥,你瞧那边站着的几位爷,站着跟竹子似的,往常都不曾瞧见呢。尤其是前头的那位爷,瞧着像画里出来的。”菜农牛二停下了推车,拿肩膀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把汗。
边上跟着的短布衫的中年人便也放下手里提的篮子,活动活动了提篮的胳膊,顺着牛二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是呢,我瞧着不是一般的人。”
沈远风后头站着的沈立,瞧见了两个看过来的菜农,憨厚友好地挠头对他们笑了笑。
两个菜农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提着篮子推着车朝内城里走过去。
“老大,那人一定会走这条路逃出城吗?”沈立挠了挠脑袋。
“城北城东是水路,有兄弟守了渡口。城南是国子监和太学,她犯了案子不敢往那边去。如果一个人着急赶路,想必不会走水路。”
“为什么啊?”
“因为心慌等不及渡船,不过如此,我还是派人守了渡口,以防万无一失。”
沈立惊叹,“老大英明。”
沈立回头向兄弟们打了个手势,“都记好了,听国公府那边的下人说,那个小丫头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会子遇着都要盘问。”
柳青儿早上听得丫头婆子们说大理寺已经查明了毒药,料想着查到自己头上来必然不过几天的功夫,便即刻收拾了细软,扮做农家渔妹的样子,又威胁周姨娘拿了盘缠,意欲从城西小道出城。
柳青儿自觉做的周密,拿着鱼帽遮了脸,料想不会被人认出,却在城西路口遇见了沈远风。
柳青儿认得沈远风的,那日在国公府见着大理寺来查案,躲在老树底下瞧了一阵,对这个眉眼间过分好看的寺正印象深刻。
当下柳青儿拔腿便想往回跑,被几个官兵拦住了。
“把帽子摘下来。”沈远风的声音冷冷的,和冷着脸的气场很相配。
“几位官爷,奴家正想着回家,不知几位官爷叫住我作甚?”
柳青儿的声音很娇软,听得沈远风有点起鸡皮疙瘩,语气里更冷了,“把帽子拿下来,我不会说第三遍。”
柳青儿自知无路可走,自嘲地笑了笑,将鱼帽摘下来,露出了几分妩媚的面容。
沈远风愣了愣,身后的沈立更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柳轻轻。”
柳轻轻,醉芳楼两个月前失踪的歌姬,大理寺备着画像。进国公府化名柳青儿。
柳轻轻冷笑了两声,“对,是我。”
沈远风问道,“你出城做什么?”
柳轻轻回答地云淡风轻,“我杀了萧姨娘,现在打算出城逃走。”忽然,想到什么,“你们没查到药,故意放出话来引我上钩?”
沈远风点了点头,“你和韩国公府里萧姨娘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她?”
柳轻轻朝着沈远风抛了个媚眼,后者眼里嫌弃地移开了视线。柳轻轻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家原先不曾落难时,她是跟着我的丫头。后来我家里都被发卖出去,我辗转流落到了醉芳楼。前几个月无意中看见萧姨娘,那丫头我以前待他不薄,便随我想法子装作被人掳了去,脱身进了国公府。可是,我不甘心我原先的丫头越过我当起了主子,便想法子杀了她。”
“所以你给周姨娘当丫鬟也是因为萧姨娘撞破了周姨娘的密事,所以她被你们威胁?”
柳轻轻点了点头,“没错。她原先那个丫头也是晓得了那件事,被她拿银钱收买借故回家了,我正好得着机会进来了。”
沈立有点懵,“大人,你们说的哪件事啊?”
沈远风看了沈立一眼。
沈立:“我不问了,我不想知道。”
“那毒是谁给你的?毒是江湖里的毒,你怎么会有?你既然想着毒死萧姨娘,为什么趁着她在南燕郡主的房里下手,你不怕屋里两位郡主也喝了茶水吗?”
柳轻轻笑的有些阴森,“毒,我不会说的。至于两个群主死不死,同我没关系。”
沈远风瞬间阴沉了脸色,一边的沈立都感觉到了来自自家老大突如其来的怒气,默默往后退了退。
“带走。”
几个官兵依言押走了柳轻轻,留下沈立一旁默默忍受着沈远风的气压,感觉刚刚老大被成功激怒了诶。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个渔家女就是柳轻轻呀?”沈立忍不住开口问。
沈远风的面色缓和了些,“因为渔家女一般出城回家走的是城东城北的水路。”
第九章 所谓变故
国公府。
几个小丫头们忙着搬着冰块到公主娘娘的屋子里。瞧着正首坐着的娘娘抬手拨弄着西域来的珠子,边上站着梅芳,正对着地下跪着着周姨娘。
先前二姑娘来过不久,周姨娘便被叫来跪着了,也不知说了什么,里头这会子寂静着。
小丫头们也不敢多看,低头匆匆放好了冰块,便带着门出去了。
青朝公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里的珠子,良久,终于开口,“想好了吗?”
周姨娘低头拿袖子抹去眼角的湿润,原本清秀白皙的脸蛋被吓得苍白,这会子微微缓过了些血色来。周姨娘抬头看了面上的青朝公主一眼,一身的贵气坐在那里,年过三十的光景却不显得老态,还能瞧见当年几分艳绝京城的影子,精致的眉眼,抬手投足间都是平常人学不来的气度。怨不得当年国公爷看不得她们乡野来的丫头,就是皮相上比别人讨喜了几分,又怎么比得过眼前这一位,一个指头都比不得。
周姨娘原先不过也是城南渔家女,因着家凭方才卖给大户人家做妾侍。周姨娘很有自知之明,她们这样的丫头,不过是城里贵人图个新鲜寻的一道野味,不久便也就腻了。往后余生,便就讨好着老爷寻口饭吃,给家里添几分经济。更何况,上头这个,是绝色的牡丹,府里的老爷怎的理她这样的野味。
周姨娘骨子里本就是自卑,来国公府见着天仙一样的青朝公主更是自卑。后来遇到了那个撑着伞走过的青衫男子,他不曾想外头的男人一样一边消受着她们这样的女人一边看不起她们。他尊重她,他珍惜她,他温柔地对她嘘寒问暖。他昨日临走前还告诉她自己已经存下一些银钱不就便来想法子正大光明地娶她。她对在烛火下对他温柔地笑着,心里却知道国公府里的姨娘做出了这样的事,又怎么能正大光明地嫁给他,就算国公爷从来没理过她。
今日公主娘娘叫她过来,她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也不曾奢望能够有个好下场出去。她是朴实的渔民家的姑娘,她本能地认可并且屈从着妇道,就像她母亲,她祖母那样,纵使要她去当个卑微的妾侍。直到她遇见了薛道,她在府里待了这几年,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都唤她“周姨娘”。只有薛道,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她唤她“婉娘”。她有名字的,来自她那个读书不多的父亲,她叫周婉娘。她懂得了爱情,懂得了原来人有些情感,是不顾礼教的。即使这样,她仍然觉得自己做下了荒唐的,甚至是滔天的错事,也做好了被打死了发落的准备。
但是,但是,那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娘娘,那个牡丹花一样的贵女子,却问她,“你可愿意我打赏你些钱财,往后和薛道改名换姓地好好过日子?”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直到,公主娘娘身边的梅芳又问了一次,她方才敢确定。她眼睛湿润了,她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愿意的。”
沈远风坐在案桌前写卷宗,修长的手指按着额头,讲真的,他有点头疼。
一个时辰之前沈立来回报,柳轻轻收押后写了一份罪状书,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然后,趁着狱卒不备,咬舌自尽了。
罪状书里也不曾提到用的是什么毒。
如她所言,她不会说出什么毒的。到死的时候,也没有说。
小童子端了碗参汤过来,妙义公主娘娘说了,二公子最近十分费脑子,须得好好补补。
外头来时正遇见了跪在院子里的大公子,据说今日朝堂上和着太子爷顶了嘴,现在正在院子里反思。
小童子有点搞不懂,大公子为什么每天都和圣人和太子爷顶嘴,为什么这样了太子爷还能忍受时常召见公子过去,为什么顶嘴回来老爷又叫大公子跪在院子里,有时候老爷不说话大公子就自己过去跪两个时辰。其实也许,大公子他,比较想跪在院子里?因为有时候,太子爷听说大公子又跪在了院子里,还送来一些东西。没准,其实大公子比较享受这种相爱相杀的感觉?
小童子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外头小厮来了拜帖,说是国公府的,送来的是个圆脸的丫鬟。
沈远风接过拜帖,抖了抖,飘出来一张淡粉色花笺子:沈大人醉芳楼一叙?
沈远风照例收了花笺,觉得头,更疼了。
“同母亲说一声,晚饭不在家吃了。”
沈家大公子沈林风直直地跪在了院子里,墨色的衣衫平整,一脸正气。
沈远风路过,“哥,好巧。”
沈林风默默无言。
“哥,又跪着呢?”
沈林风默默扯下了腰带,别过脸去。
“哥,要跪一夜吗?”
沈林风一张俊脸扭着,不回答他的话。
“哥,你跪着疼吗?”
沈林风生无可恋咬了咬牙:“你还不进去?”
“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太子表明心迹?”
跪着的沈林风:“滚!”
沈远风:身心舒畅头不疼了,果然虐自家的大哥什么的有利于身心健康。
是以晚间,三三两两的灯火起了。
还未曾到戌时时分,街边的酒楼店铺亮堂着。
沈府在临西街,正巧临着与国公府同为一根的侯府,两家也时常走动些。
据沈少卿回忆,先前国公爷读书时,是要着老太君韩大爷拿着柳条跟着的,国公爷偷懒时便被韩大爷的柳条抽着,一口一个嚎叫,隔着墙都能听到,很是悲壮。
醉芳楼在南长街的后头,确然是在个花柳的巷子,巷子里到处是些青楼,也有着醉芳楼这样的舞坊或是清平轩这样的乐坊。沈远风曾记得,韩家好像有祖训不得进青楼。故此,韩惊月那个丫头,基本上也一直在祖训边缘试探。
第十章 暧昧
沈远风是匆匆出门的,也不曾刻意打扮,不过一身平日里常穿的月白长衫,腰间坠着玄玉,鼻梁高挺,眉间风雅清淡,一双凤眼似着往常,不过眸子里隐隐地泛些喜悦之意。比美男子杀伤力更大的是,美男子面带春色。
巷子里的姑娘们也是极少见着沈远风这样的美男子的,虽说刚才过去了一个,不过身材不及这个高大挺拔。都是风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姑娘们,也不似平常女子那般矜持羞涩,一个个绞着帕子对沈远风抛媚眼,更有甚者企图过来搭话。
然后,被沈远风冷冷的眼神吓住了。
说话那个不及开口,便被唬住了,瞧着这周身的气度不像一般人,也不敢造次,娇嗔了一声跑开了。
沈远风进着醉芳楼的时候,正好瞧见韩惊月一身俊秀的男子装扮,温香软玉在怀,左边一个舞女打着团扇,右边的那个正羞涩地给她喂葡萄。
沈远风觉得自己看不下去了,咳了几声。
韩惊月正在吞葡萄,听得沈远风的咳嗽,笑嘻嘻地抬起头来,一对眸子里却是清澈,“沈大人来啦,要吃葡萄吗?”
沈远风转身要走。
韩惊月:“我错了还不行吗,别走。”
沈远风顿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韩惊月从两个舞女怀里起来,后者还娇嗔不舍地唤了声公子。
韩惊月抽出扇子讨好地朝沈远风胳膊上点了点,“叫人在二楼备好了雅间,沈公子请。”
楼梯上一阵铃铛响声,转过来一个火红衣裙的舞娘来,眉色间甚是艳丽,脂粉色映衬着媚到了骨子里的容颜,轻扭的细腰不过盈盈一握,脚踝更是大胆的露着,上头系了两个银铃铛,是一副叫男人看了都酥了的扮相。
“韦公子,楼上的雅间叫人安排好了。”兰玲一面走下来,一面朝韩惊月风月无边地笑着。
韩惊月拿扇子轻轻挑过兰玲小巧玲珑的下巴,回了一个媚笑。韩惊月本就生的清丽里带了几分妩媚,一双眸子干净清澈,眉间的朱砂痣生的妩媚,同着不点而红的朱唇相映衬着,简直是妖孽。现在一身男子的衣装,墨色头发轻巧地束着,媚笑起来一派骨子里的风流意,迷死多少红粉的那种。
兰玲巧笑地行了个礼,朝沈远风扫了一眼,似是有些陌生,不过未曾显现出来,“今日不同九公子一道?”
韩惊月笑得人畜无害,“他不幸生了痢疾,要在家躺着。”
兰玲也不便多问,叫个小丫头带着韦公子上楼,便缓缓退下了。
沈远风捕捉到了兰玲瞬息的陌生与猜疑,他上次来查案时正巧兰玲不在,她不认得也正常。更何况,也不是什么相关的人,不很放在心上。
另一边,在家活蹦乱跳的元麒打了一个喷嚏,“谁他妈在背后说老子!”
二楼的雅间恰巧靠着窗边,隔着半开的窗子便能瞧见绕曲湖的湖水及着水上悬着红灯笼的画舫,还隐隐地听得女子婉转的唱腔,缠绵悱恻地飘进来。房间里隔着屏风,矮桌上摆放着几盘精致的菜,瞧着是江南的意思。案上还摆着几束花,疏斜地插在瓷白的净瓶里,摆脱了一身红尘气,平添了几分书墨客的意思。
韩惊月给沈远风斟了杯酒,纤细的手指划过酒杯,似乎还留了几分女子的馨香气。
“此次家中的案子,劳烦沈大人了。”
“不必。”沈远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韩惊月跟着饮了一杯酒,鼻尖脸颊微微染上了一层薄粉,妩媚气上来了,眼眸子里像是蓄了水,晶亮晶亮的,“沈大人可有婚配?”
沈远风刻意不去注视她的脸庞,又迷了心窍一般流连了目光,“不曾。”
韩惊月便低低地笑了,真诚地将沈远风望着,“如此,我也便好爱慕沈大人了。”
韩惊月素来一杯酒下去,人就介乎于理智和疯子之间,醉倒不曾醉,意识也是清醒的,不过是言语行为间太过于随心,讲出来的话也多半介于真心和假意之间,就像着和楼下舞娘逢场作戏一般,做不得数的。
即便如此,空气里也被这酒气润湿了,朦胧暧昧的气氛上来了,映着沈远风面上也多了几分桃粉。
“韩惊月,你可还记得我?”
不知是不是酒气氤氲的,明晃晃的灯罩子衬着,却也显出几分朦胧的意思来。
元麒和冯子英总结出来韩惊月有个毛病,喝了酒之后就喜欢调戏人,喜欢说混账话,不管男女都统一进行言语上的调戏。
韩惊月当下意识清醒,说出来的话却偏偏想着胡闹,“记得的,小时候,你救过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流之哥哥。”大理寺少卿嫡次子沈远风,字流之。
末尾的“流之哥哥”四个字被她咬的重,娇软的声音从红润的嘴唇间流出,湿润的嘴唇轻轻嘟着,不曾抹口脂却看起来如此诱人,引得人想,想……
不能在看下去了,沈远风僵硬地转开视线,说出话来嗓子都不觉哑了几分,“这几年你都这样胡闹?”
她自小是被娇宠大的,母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父亲是一品的国公爷,早早的封了郡主,身份上自然是高贵的,皮相又生的好,诗书上也聪慧。京城里的人虽是说她骄纵,见着她也不觉地宠着她,宫里的几位皇子都一声声地“好妹妹”来哄她。长此以往便养成了她胡闹的性子,也不曾见着什么挫折磨难,诸多事情都觉得简单无趣,家里尚且乖顺的,到了外头便越发胡来,花酒也喝得。青朝公主再气恼,因为几年前那桩旧事,也不舍得重罚,不过罚着跪祠堂。不多久就放出来了,还惹得周围人跟在后头的心疼。
今日里这一出,也不过是她若干找乐子里的一种。眼下被沈远风抢白了一句,心里便觉得有些委屈,晶亮的眸子里又汪了几分水意,看起来到像一只可怜的猫,摇着尾巴的那种。
不远处画舫上的女人还在唱着柔软的曲子,轻轻绕绕的,衬的屏风后头的一方天地越发暧昧。
沈远风心里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叹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灯火
远处灯火越发明亮了,画船里的歌声熄了,却传来隐隐的琵琶声。
韩惊月又倒了一杯酒,被沈远风拦住了。
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皓如凝脂的雪腕,掌心处细腻的感觉被放大,沈远风觉得周边温度都有些闷热。
“不喝了,我送你回家。”
韩惊月轻笑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不屑,“不用你送,我武艺高强。”
酒味一上头,骨子里的傲慢骄纵全出来了。
其实韩惊月这话说的不假,她师傅是弄梅堂的五梅夫人,论武艺,京中确是少有几个人能近的她的身。
弄梅堂素来是平淡低调的门派,九位门主夫人武艺高强,却极少参与江湖上的事,更不用说朝堂上的事。素来,弄梅堂都是靠着机缘收人,也只收女子。韩惊月虽是聪慧,韩国公却能请到五梅夫人来教她武艺,确是难以置信。
“那去岸边看船。”喝了酒的韩惊月还有一个特点,想一出就做一出。两年前,元麒和韩惊月第一次偷着来醉芳楼玩耍,元麒亲眼看见韩惊月,玩到一半出去,把三皇子揍了一顿。理由很简单,就一时兴起,我想把他揍一顿。
揍得不重,但是三皇子脸上挂了彩。
事情也确然是闹到了太后和圣人那,太后训了两句,然后韩惊月哭了。韩惊月哭了太后能怎么样,男孩子皮厚些本来就跌跌碰碰的,怀里的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的,前几年又受了那样的惊吓。太后一颗慈祥的心都软了,最后就是圣人过来哄的。
三皇子之母德妃,素来待人宽容,也不曾计较,此事就这般算了。不过,就此,结了一段仇怨。
屏风后面的两个人四目相对。
空气里酒气绕着桃花香,朦胧里映着少女清丽的目光。
沈远风最终点了点头,理了衣裳随韩惊月起身出门。
大梁素来民风淳朴,废了宵禁,不过一更三刻将内城门关闭,到了晚间街市瓦巷,更兼着绕曲湖上的画舫歌声,一番宜人雅趣。
绕曲湖绕着城郭,穿着内城而过。
岸边拥挤着摆摊做生意的人,茶楼店铺虽不及临西街的繁华,却是别有一番热闹。
用梁朝人的话来说,临西街的酒楼店铺是有身份的人去的,平常百姓去不起,绕曲湖几个渡口岸边的酒楼饭庄,是专门给平常人去的,有身份的人不屑的来。至于南长街后头的那条小巷子,是不安分的男人去的。
沈远风和韩惊月并肩走在街上,确实有几分显眼。两个容貌俊秀的贵公子站在一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一个瞧着沉稳庄重像高山雪,一个瞧着活泼秀丽像湖畔花,自然引得不少姑娘羞涩的目光。
韩惊月挑了临着绕曲湖的一家馄饨铺,坐在铺子里便能瞧见湖上景色,精巧的画舫离的极近,将不远处的湖水都染上了瑰丽的颜色。方才听得琵琶声就是从最近的画舫上传来,听得馄饨铺伙计说是有着贵人船上宴客,请了清平轩最好的琵琶娘。
第十二章 三皇子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琵琶声绕着,馄饨铺伙计端上来两碗热馄饨,跟着几碟精巧的糖醋蒜。
腾腾的热气冒着,青烟一样在空气里消散开。韩惊月和沈远风方才都吃过了,现下也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享受着扑腾来的香气,不时轻咬两口品尝。
隔壁桌坐着两个江湖人打扮的姑娘,看见韩惊月站起来行了个礼,复又坐下。
“弄梅堂的门人。”韩惊月解释。
沈远风方才记起来,韩惊月的师傅是某个江湖门派的门主。韩府朝系斗争涉及的少,弄梅堂在江湖上又行事低调,故此大多数人不很在意。
“吃完这碗馄饨,咱么一会去那边的船上,离近些瞧瞧那些琵琶娘。”
沈远风有些头疼,今晚发生的事已经完全偏离他能掌控的范围,“你一会怎么上去?冲撞了船主人怎么办?”
韩惊月一脸平静,“爬那边那个老槐树,然后跳上去。这京城,还有我怕冲撞的人吗?”
最近的画舫确实离岸边近,爬上老槐树施展轻功也确实能跳上去。
沈远风默默喝了口馄饨汤,说的很对。
然而,船主人确是韩惊月不想冲撞的人,不是不敢冲撞,只是冲撞起来有些麻烦。
三皇子元泽一身便服坐在上首饮酒,边上陪坐着一个天青色衣衫的公子,两边是刑部兵部几个官员,刚刚一群人嬉笑着看琵琶娘的氛围被两个不速之客打破。那几个琵琶娘到是冷静的,手指未曾停止,婉转的曲子顿了一下,又连贯起来。
韩惊月素来不惹朝政,被捧的在高也是个女子,京城里虽是横行惯了,看到这几个官员还是有些愣愣的。一旁的沈远风刚刚回来入职,却也认得在座的几个官员,目前正计划着回去请教一下兄长跪院子的方法。
三皇子也有些惊愕,外头守着的几个人刚刚被打趴下,但是此时三皇子还是咬了咬牙保持住了良好的皇族风度,“表,表弟。”
三皇子因为两年前被韩惊月莫名其妙地揍了,此后看见韩惊月都想揍她。虽是有着这一桩仇怨,到底是小时候哥几个一起宠出来的霸王。韩国公与他也无什么朝堂上的纠纷往来,虽着要与太子结亲,不过以韩国公那不开窍的性子,也不会多偏袒太子。韩家虽是文官,到底都是两系势重,在朝里也是人人尊重的纯臣。故此,三皇子第一反应,还是少不得替她打掩护。
韩惊月此时思量的是,既然冲撞都冲撞了,那就……
韩惊月哼了一声,“我想来看琵琶娘。”
元泽抽了抽嘴角,吩咐人在他边上安排两个座位。
元泽边上的青衣男子细细地看了沈远风一眼,“这位是?”
这话是帮着三皇子问的,沈远风从外头刚回来没两个月,元泽又被安排去余杭平复水患,这两天才回京,自然是不认得他。
沈远风朝元泽行了个礼,面色不便,“大理寺柳道远。”
底下几个官员都是官场里沉浮惯了的,虽是中间有人认得这是大理寺少卿的次子,也不指出,静静地看着这出戏。
第十三章 画舫
沈远风这个身份瞒不得多久,筵席一散三皇子怕就是知道了。现在随意扯得一个名字,不过是为了遮掩。沈家长子素来和太子走的亲近,沈家次子却去三皇子的私人筵席,怎么都说不过去。眼下遮了名字,也是为了躲避京中人的口舌。底下坐着的是三皇子的心腹,也不会出去随口乱说。
相比之下,韩惊月考虑的就比较简单,“我不吃鹿肉,你摆我跟前作甚?”
三皇子嘴角又抽了抽,到底命人撤了鹿肉,换上她素来喜欢的葡萄和嫩牛肉。
底下坐着的朝臣不曾见过韩惊月,默默思索着这是谁家的小世子,惹得上头那个一脸嫌弃又别扭地宠爱着。。。韩国公家里倒是有个小公子,不过年纪尚且小着。想来可能是德妃娘娘那头的,说起来也不是能得罪的主子,底下人便对着韩惊月讨好地笑着。另外,沈远风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可能和德妃那边有联系啊。
琵琶曲轻悠悠地绕着,底下人的心到是纠结的死去活来。
元泽一张帅脸阴沉的很,冲边上的韩惊月咬着牙,“吃完了赶紧滚。”
言语之间眼神扫过边上的沈远风,瞧着皮相是好看的很,看起来不像是大理寺的小官,倒像是哪家的贵公子,看韩惊月这臭丫头的眼神还贼他么深情。
底下是暗潮涌动着,韩惊月哼了一声,一派平和地吞葡萄。
元泽有些无奈,相当年他被韩惊月那厮莫名其妙地揍了,韩惊月武艺是高的,不代表元泽不会打架。当时元泽也没还手,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这个死丫头之后看见他一副见鬼的嫌弃模样。到底是皇家儿郎,骨子里的骄傲让元泽不屑于出口问她那句“你好端端地揍我作甚”,还好他没问。
元泽莫名地看沈远风有些不顺眼,那胳膊肘捅了捅韩惊月,“元麒那个傻缺呢?怎么没和你一道?”
韩惊月面上无波,“得痢疾了,在家躺着。”
元泽也没啥反应,他对皇后家那个游手好闲的九皇子没啥好感,坦白说,他甚至觉得韩惊月当年突然揍自己很可能是那厮怂恿的。
元泽边上那个天青色衣衫的男人倒是谈定地低头喝酒,一张清润的脸在灯光映衬下十分柔和,五官看起来并不是十分出众,却是给人一副清淡不染尘世的错觉。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韩惊月纤细的手指拨过葡萄,一双水一样的眸子衬着船歪月色,眉间一点朱砂,在灯火下显得妩媚异常。
青衫男人不过一笑,“郡爷怕是记错了,不曾见过。”
这句不曾见过就是我们曾经见过,他知道他是郡主,附和着元泽唤她郡王,仿佛早就将她的身份来历看的通透。
韩惊月回想不出在哪见过他,他的容颜在世家子里不算的出众,一身不争不扰的气度像是极容易泯然在了人群里。从前就算见过,大约不过是在人群里看了他一眼,有几分印象罢了。
第十四章 暗潮
元泽今日这个私人宴会讨论的也不过是他离京这几天朝局变化,太子那边动作等。余杭水患已经平复,回来受了些嘉奖,正是乘风前进的好机会。正巧,京中似是有些不太平,貌似增了几桩人命案子,他也要商议着怎么在父皇跟前把差事接下,查查案子立功。
韩惊月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商议的差不多了。故此,底下的几个官员都不很焦急,慢慢地品酒看着上头的两个人。
韩惊月也猜到了元泽在这边正在商议什么朝事等。她不曾接触前朝,后宫的手段到是见多了,前几天不还有人算计到她家里来了么。不过是韩家权势重,嫡公主身份高贵,没人敢明着来罢了。
京城里的几个皇子宠着他,主要是她不涉及朝政,跟他们没什么利益关系,宫里圣人的几个女儿中间也没嫡出的,到底是圣人的亲外甥女,自小便领着那几个小公主被皇子们围着惯了。其实,谁谁谁有着什么野心,韩惊月心里明白的。不过明白也没啥,谁即位都不影响她。她阿姐要嫁的是太子,谁当着太子都要娶韩家的大姑娘。
琵琶曲轻绕着,夜色愈发深沉了。
元泽推了推韩惊月,示意她可以滚了。
其实元泽也有些放心不下她,到底是女儿家,又是郡主,夜深确是不安全。另外后头跟着的那个混小子,一看就是不安好心的!
韩惊月吞了最后一口葡萄,哼了一声,方才站起来拢着袖子去了。
元泽:你个死丫头滚回来,我不揍你!
悠长的巷子里月光点点的,韩惊月觉得她葡萄吃的有点撑,方才她想着喝酒来着,被元泽那厮拦住了。
国公府的后墙临着几条小巷,除了那有名的烟花去处,另外的几条小巷住着平常人家,这是大约都早已经睡下,幽深的巷子里只有月色透亮着。
看来,今晚又是一个翻墙夜。
沈远风和韩惊月并肩走着,一路上无甚言语。
先前醉芳楼里的暧昧,被这无边清凉月色搅散了。
想来醉芳楼那一出,她也早被这晚间凉风吹忘了的。
其实韩惊月记得的,她不曾醉,就是不很放在心上。
“你很喜欢吃葡萄?”良久,沈远风开口。清凉的嗓音映衬着月色,像是远山卵石被泉水绕过。他的声音其实是极润的,不过被平日里冷冷的派头添了几分凉意。
韩惊月懒懒地打了个哈切,“嗯,挺喜欢的。”
那我以后给你买葡萄,你不要再吃别人给你的了。
月色下少女的脸庞清丽动人,纯碎的像天边两三点星辰。
沈远风到底不曾将这话说出口,只是站在围墙底下将她望着,“翻墙的时候注意安全。”
悠远的月色里藏了很多故事。有站在墙根底下望着少女的少年,有轻拢慢捻挑着琵琶的女子,有带着野心和计较的皇子,有天青色衣衫看不清心事的门客,有逐渐失去了呼吸倒在月色里的妙龄姑娘,有在月色下泛着亮光的血迹。
第十五章 少女
金銮殿内,年过四十的圣人穿着明黄色的朝服坐在龙椅上发愁。
方才京城府尹战战兢兢地递上了折子,这会子正趴在地上谢罪。
皇帝是个仁慈的明君,至少,装也要装个仁慈的明君。京城新添的几装人命案子,实在诡异残酷的很,天子脚下竟叫着贼人这般猖狂。再着,事情闹大了百姓也会惊慌。
圣人朝跪在地上一团的京城府尹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起来了。后者收了收堆在地上的肥肚子,惶惶恐恐地谢了恩。
当今最重要的,是叫谁去查这件事,又不宜过于伸张。
太子到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神色间一派从容之意。嗯,太子着贤达稳重的性子像自己。
隔壁站着的老三,眉眼间似有喜意,应当是要挣着差事好得着功劳,聪慧是有的,到底不稳重。
老九嘛,照例没来,估计这会子正和外甥女在哪条巷子里喝酒。
余下的几个儿子瞧着眉眼间迷茫地很,圣人略过了。
元泽瞧着上头犹豫不决的皇帝,正准备出来毛遂自荐一番,被某个健壮的身影抢先了。
于是,他看见大理寺少卿沈煜,欢欢喜喜地推荐了自己刚刚破了两个案子的小儿子。
昨日筵席散过不久,元泽便知道了沈远风的身份。好个沈远风,怎么哪都有你!
皇帝正犹豫不决,沈煜的这番举荐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太子的婚事将近了,不宜这个时候出去查案子怠慢了南燕那个丫头。三皇子刚刚褒奖过,这会子不宜气焰太过。正遇着沈煜的举荐,圣人满怀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欢欢喜喜地拍案决定了。
至于沈远风这个小子,哪天要私下里见见了,皇帝心里计较着呢。
韩惊月今日确然没有跟元麒喝酒,这会子正在家里躺着,昨晚有点熬夜,非常需要补觉。
早间醒过来一趟,吃个了早饭,将困意吃没了,这会子正在眯着眼睛准备重新入睡。
芳寻打着帘子进来了,打着手势使唤两个小丫头搬进来几桶冰块,一面进了碧纱橱,弯腰轻轻地叫了几声。
韩惊月刚要朦胧入睡,听得有人唤自己,困意消散了,睁眼正对着芳寻那张肉乎乎的有两个标志酒窝的笑脸。
“姑娘,宫里有信来,请姑娘进宫呢。”
“哪里来的信?”韩惊月斜倚着碧纱橱伸了个懒腰,轻薄的绸被滑落,露出月白的里衣。
芳寻脸上酒窝子更深了,“皇后娘娘和大姑娘来的信。”
车轮驶过宫墙,两边的宫柳一步步往后,碧瓦红墙将天空割的一块一块,青砖路上蒸腾着暑气。
路过的小宫女小太监见着郡主的车轿,避过一边行礼,目送着车轿向昭阳殿里驶去。
紫苑一面将冰块朝韩惊月身边移了移,探手摸了摸韩惊月的眼脸,不像是热着的样子才松下来一口气,一面又递过去茶水,“姑娘吃糕点小心着些,车马颠簸,不要噎着才好。”
与此同时,皇后正坐在昭阳殿里拿帕子抹着眼睛,凝月在一旁低声的劝慰着,底下宫女太监跪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