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遇刺
夜间的风有些寒凉,韩惊月和沈远凤并肩走在街上,四面的冷清映照着灯笼烛火的光。
“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女子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清凉。
酒林巷是素来江湖人聚集的地方,往常这个时辰还有许多人四面走着,屋顶对月喝酒划拳的一片,哪个角落还有着拳脚声。
放眼望去,今日却不曾看见半点人影,两面灯铺灯笼亮着,透过半掩着的门能看见堂屋里小伙计趴在桌子上打盹。
大梁不曾有宵禁,京城过了子夜仍旧是歌舞升平,更不必说此处素来繁华。
沈远风的声音映在烛火里,“离我近些”,修长的手指按住剑柄。
四面里脚步声都不曾听得,然而,越是安静的可怕,越显得四面暗巷里都是黑影子。
暗香浮动,清淡的栀子花香飘动,两边灯笼的光亮瞧着有些朦胧。
“沈远风,你觉不觉得这香气,好像在哪闻过?”韩惊月罕见地说话间带了几分惧意,说话间不自知地往沈远风怀里靠了靠。
“嗯。”沈远风一手抽出剑来,一手将韩惊月紧紧环住。
过分熟悉的香气,好像在某个遥远的黄昏里,闻过。
青衫影子从暗巷里走出来,清润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到了今天,我仿佛能相信世间还有缘分这种东西。”
银白的面具盖住大半张脸,能看见他嘴角轻轻勾起的弧度,在红灯笼照出来的光华下显出来几分诡异的色彩。
韩惊月从沈远风怀里抬起头来,意识间已经有些朦胧。身影修长,好像浑身散发的气息太过于温润清淡,这种感觉,仿佛这个人无意中已经见了许多许多次,又仿佛从来都不曾见过。
这种感觉,好像对于不久前见到的某个人,某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有?
“藏迷阁?”沈远风开口试探。手臂紧紧环住意识朦胧的韩惊月,执剑的手纹丝不动。
韩惊月意识逐渐散去,朦胧中好像掉进了满天银河,四面的星辰散发出温热的气息,带着沈远风的青竹气息。
安心的,像极了多年前的某个黄昏。
夜色中的那张脸笑得诡异,“藏迷阁的香,有人能撑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呢。”
话不及说完,就看见沈远风抱紧韩惊月倒下了。
青衫男子:……
夜深月亮,灯笼烛火轻映。
暗香气越发深沉,边角处转出来一个戴着薄纱面巾的女子,隔着面纱仿佛能朦胧看见举世无双的姿容,芙蓉玉暖雪灵芝。
“兰玲那边已经稳住了九皇子,一时半会不会有动静。”洛雪妍轻柔娇软的声音回荡在月色里。
青衫男子点头,“留着性命。”
洛雪妍看了地上的人轻笑,“本来不打算动你们的了,不过,既然你们知道的这么多了,想来,也是留不得了。”
“不,”青衫男子嘴角的笑意收的干净,“留着韩惊月,要不然,那个人会心疼的。”
微风浮动,月影蹒跚。
第六十二章 前尘往事(上)
韩惊月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久远的梦,某个黄昏某个花园,稚嫩的小团子趴在地上抠泥巴玩。
御花园里的花样开得正好,几个宫女穿着淡粉的宫装边上小心翼翼地打扇子。
小团子拽着边上七八岁小哥哥的衣角,沾了泥土的手在小哥哥青竹花样的袖口涂上小小的黑爪印。
小团子边抠泥巴边絮絮叨叨,小腮帮子鼓着,软润可爱的小脸眉间一点朱砂,“太子哥哥太没趣了,就知道围着我阿姐转,元哥哥去读书了,也不陪我玩。昨个元麒又流口水了,都流到我袖子上去了,宫里除了三哥哥其他几个哥哥都是笨笨的。”
沈远风小小年纪也不很多话,安安静静地听着小团子絮叨。昨日父亲跪驳了圣人赏自己的户百家,说不过几天还要送自己出京城历练。沈远风对户百家没什么概念,大约就是母亲在城外头的庄子吧,那他不要也不妨事的。可倘若出了京城,去了那边远远的州府,就很难见得这个小团子了吧?
空气里传来暗暗的带着栀子花的香气,边上几个执扇子的宫女朦朦胧胧地倒下了,小团子抠土的动作有些停顿,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沈远风觉得自己不很撑得住了,小心翼翼地将小团子护在身边,困倦地睡过去了。
意识朦胧过去,仿佛跳到了某个深深的小院子中,小团子坐在案桌旁剥葡萄吃,八九岁的平亲王世子陪在一旁玩。
小团子把沾了自己口水的葡萄塞进沈远风嘴里,“风哥哥吃葡萄,阿娘很快就来接我们了。”
平亲王世子边上温柔地附和,“对对,安安乖,姑母很快就来接安安家去了。”
外头闹得御林军满城跑,平亲王一身铠甲地站在城楼上,青朝公主在驸马爷的怀里哭的声嘶力竭,“你把安安带到哪去了!”
小团子开开心心地在案桌上抖着白胖胖的小腿,塞着葡萄的腮帮子鼓鼓囊囊,“外头好多人拿剑,安安害怕。”一双眼珠子却调皮地转来转去,可一点不是害怕的模样。
“安安不怕,外头人是来保护安安的。”
“那安安想吃紫薯糕了,林哥哥帮安安去拿好不好?”
平亲王世子犹豫着,小团子就粘在他的袖口撒娇,最后平亲王世子看了看外头满院子的兵卫,点了点头去拿紫薯糕。
小团子看见平亲王世子小心地关了门,还咧着嘴笑了笑,露出没长齐的牙齿。
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小短腿踮踮地爬到了边上书桌旁的椅子上,方才欢快地神情被收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立刻红了,“风哥哥,窝害怕。”
沈远风跑过去抱住她,“不怕,我在这。”
小团子看着桌上的纸墨发呆了半晌,拿起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了个“南亭”,“我们把它扔出去?”
沈远风比韩惊月高些,踮起脚刚好能推开木窗,窗子外头对着半高的围墙。平亲王怕是想到了两个小团子不可能爬的出去,故此都不曾守着人。
的确,两个小孩子不能爬过这么高的围墙,但是用力能将东西扔出去。
第六十三章 前尘往事(下)
皱巴巴的纸团被扔到围墙外,平亲王的侍从先前得了令,看得紧些,小姑娘聪明着,前个儿国宴上才破了外来使者的刁难。故此,门外的侍从寸步不离地守着外头,至于边角上纸团子飞到外头的事,都不曾注意。
窗子又高,两个小娃娃哪里就能出的去了?
晚间禁军来得人,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院子包了,乱箭就往里头射,口里高喊着,“保护郡主。”
沈远风将韩惊月抱在怀里躲在了桌子底下,小小的身姿挺拔,边上平亲王世子茫然的缩在墙角。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外头禁军跪了一地,两个小包子从桌子底下往外头看,妙意公主搀扶着快要昏厥的青朝公主,国公爷紧紧地握着拳半跪在圣人面前。方才的乱箭是拦不住的,圣人的眼里藏着血腥色,又怎么能管着里屋头不过是三个孩子。
“南亭郡主不若前朝章平。”圣人难道就不曾有半点杀心?
平亲王刚刚被拿下,目前正送往郊外的庄子里。
后宫一个宠妃被打进了冷宫,年仅十岁的小公主躲在太后怀里哭。当然,后宫里这样的事,连外头的青朝公主也不曾知道。
小团子爬到母亲怀里哭,妙意公主将沈远风抱得紧。
这世上这一刻起,再也不能有平亲王,也再也不能有冠绝后宫的梅妃娘娘。
也就是那一晚,韩惊月开始被罚着跪祠堂。
四岁的小团子趴着跪在韩家列祖列宗面前,青朝公主抱着梅香哭了一晚上,凝月抱母亲说妹妹冷,不要她跪了罢。
韩惊月那时不曾懂,自己不错,为什么要被罚跪祠堂?后来长大了些,韩惊月方才懂得,她被罚跪祠堂,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自己从来都不错。
圣人不怕做错的人,但是圣人惧怕从来都不错的人。韩惊月跪在圣人面前说“愿仿前朝名士”之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忌惮”二字。
平亲王勾结江南皇商柳家反,圣人恩慈,抄了柳家的家,降平亲王为平王,终身困于城外半秋山庄。
柳家不曾过分株连,柳大人被发配了边疆,嫡亲的柳氏族人被发卖或是驱散。
韩惊月趴在书桌上给沈远风写花笺子,挑了淡粉色桃花香的纸,新来的五六岁的紫苑姑娘在边上捧着脸看着,老嬷嬷吩咐去热茶,“看了多久了还不去热茶,冷着二姑娘要怎样?”
紫苑提着浅紫色的小襦裙去热茶,心里头赞着二姑娘真好看,像小仙女一样,额头上的朱砂也好看。
青朝公主这个月将韩惊月看得极紧,院子门都是不给出的。韩惊月给沈远风写了一个月的花笺子,语气里是委屈的“风哥哥快来救我罢,安安要出去玩耍”。
沈远风回信,“好”。
当然,沈远风是救不得韩惊月出国公府的,屋子里的书童来回奔忙着收拾东西预备离京。
因为先前的事,沈远风离京的日子已经有所耽搁。
韩惊月这之后给平王世子也写了一封花笺子:林哥哥,你给安安拿的紫薯糕好吃。
不过不曾被平王世子收到。
第六十四章
意识慢慢笼聚,韩惊月睁开了眼。
玄色的衣襟,鼻息间透着青竹香气。
韩惊月头有点昏,迷糊中往沈远风怀里靠了靠。
睁眼四下里望去,不知这是那处的宅子,透过雕花窗户能听见外头鸟叫声。
能见得清晨的光亮照进来,屋里还残留着清淡的香气。两人方才应当是被扔在了桌角,桌底下铺着软垫子,胳膊上还被搭了一块绸缎被。
韩惊月:……
“醒了?”沈远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清润语气中带了几分疲惫。
韩惊月掀开绸被要挣扎着站起来,身子觉得绵软得紧,故此放弃了挣扎,老实地往沈远风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子靠着。
沈远风:……
韩惊月同沈远风两个人都是武功高强的,尚且觉得头昏身软,若是旁人,怕是此时还在昏睡着。
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青衫影子进来,银白色的面具在半透进来的阳光底下闪着亮光。
“委屈你们了,要在这待一阵子。”未曾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上露出来清润的笑容。
韩惊月先前听得师傅说,有时候看起来最无害的那个人,或许是最可怕的。
今日里瞧见这个青衫男子,方才觉得师傅那话说的有道理。
语气间温柔清润,却透露出说不出的压抑。
“每日会有人送饭食等的进来,大约关你们个一年半载就能将你们放出去了。”
一年半载……等于一阵子?
居然还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
“阁主大人几时对朝局有了兴趣?”韩惊月这话掺着一半的试探。江湖上能将迷香用得这么顺的,怕是只有藏迷阁了。至于这位是不是阁主,韩惊月也不知。
青衫男子笑得温润,银白面具在阳光下反射着亮光,“那南亭郡主,又是几时对朝局有了兴趣?”
这个问题怕是问不出来了,韩惊月转移话题,“我要吃葡萄。”
“过会有人送进来。”
青衫男子越过韩惊月在沈远风身上打量了一圈,嘴角含笑,“真是恍如隔世。”
沈远风不答,薄唇紧紧抿着,一手环着韩惊月,一手抱了剑。英俊的脸庞逆着光,凤眼看不出情绪。
青衫男子不做久留,推门吩咐了外头几个人几句,韩惊月隐隐听得到“葡萄”两个字,将心略放了放,从沈远风怀里钻出来活动活动了筋骨。
毕竟是幼时就习武的人,其实方才说话的功夫已经恢复了很多。
“你怎么样?”韩惊月将头伸过去关怀沈远风,眉间的朱砂都离得极近,桃花香气拂面而来。
沈远风不自然地将脸庞往后移了移,“嗯”了一声。其实迷香的效果早过去了,就是筋骨被韩惊月靠的有些发麻。想到这一层,沈远风俊脸上增了几分薄红。
韩惊月四下环顾着,“这个人将你我的身份摸的极清,抓进来将我们绑都不曾绑,怕是料定了我们出不去。”
想到这里,韩惊月方才感悟到顺风顺水的人生有了些起伏,神色间都多了几分愉悦之意。
沈远风:……
第六十五章
屋门被关的严实,雕花窗半开着,清晨的阳光撒进来。
窗子半开着,料定了他们从窗口出去是死路。
韩惊月从窗户上探头出去张望了一番,及其普通的院子,里头还种了花草。
方才进来两个人,端了精致的点心和葡萄。
沈远风:……
韩惊月这个人,到哪都还挺喜欢提要求的,牢房都能弄出来临西街酒楼上等厢房的感觉……
韩惊月过来拿起点心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有什么事情,会是一个月之内就发生的,连圣人都措手不及?”
沈远凤好看的眉角轻轻扬起,“为什么这么说?”
“方才那个人进来的时候,说要关我们一年半载,仿佛是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一个月后是我长姐成亲,如果那时我不曾归家,不说韩府,圣人也定会派兵来找我的。除非,”韩惊月咬点心的动作顿了顿,黛眉轻蹙,“会发生一件极大的事,严重到圣人根本无暇顾及我。”
沈远风轻轻抿了一口点心,方才发麻的胳膊渐渐恢复过来,“一年半载,为什么要一年半载?”
这是个不确定的时间,也就是说,连方才蒙面人也不知道要具体关他们多久。
韩惊月突然想到了什么,空出来一只手抓紧了沈远风的袖子,“会不会是太子哥哥?”
在皇城中,比韩惊月丢了更重要的事,要么嫡公主出事了,要么圣人太后或是太子突然出事,让人根本无暇顾及南亭郡主的失踪。
而太子婚宴将来临,也是最容易忙中出错的时候。
“不行,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韩惊月要去跳窗,被沈远风拉住。
韩惊月的手被他紧紧握住,呼吸间手心的温度交织着,“莫慌,仔细想想怎么出去。”
韩惊月重新站起来打量了窗外,院子里种着密密麻麻的花草,一片挨着一片,在阳光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窗户能这么放心的开着,知道我们这么走出不去,外头没人守着,或许是,窗子外头根本不能待人?”
藏迷阁擅用香,若是外头的花草香气恰好是藏迷阁研制香气的原料?
密密麻麻种了一片,人尚不曾过去,就要晕死在这花海里头了?
透过木门,能听得外头的人声,纵使韩惊月和沈远风武功再高,想来也不能直接从外头闯出去,更何况,他们还有藏迷阁的香。
韩惊月想通了这些开始坐下来气定神闲地剥葡萄,“万物都有相克之理,藏迷阁如此厉害的香,也不曾能在江湖里成为第一门派,说明,总能有相克之物,能破了藏迷阁的香。”
沈远风想到什么凤眼轻眯,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补充道,“攻克之法大约两种,一种,找到解药,破了迷香。第二种,不给他们使出迷香的机会。”
韩惊月跟着五梅夫人学了扇子,沈远风学的也是剑法,这两样都偏向是近身的功夫。若是一两个尚能不给对方用香的机会,可外头的是一堆,第二个法子杀出去很难。
韩惊月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我大师姐在这边,或许可以,暗器便容易破解。
话不及说完,屋顶上被轻微动了动,传来一声没好气的声音,“我在。”
第六十六章
屋瓦被轻轻撬动,露出的空隙间被扔进来一截梅树枝,梅夫人院子前种的那棵。
屋瓦又被翘了两块,接着跳进来一个美艳的姑娘来,瞧这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施粉黛却显得唇红齿白,身材高挑,眉目间带着几分英气。是一梅夫人的爱徒,平清杨。
韩惊月瞪着眼睛看着屋顶上的窟窿,一脸震惊,绕是知道面前这个是天底下暗器里第一的,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外头守的这么严,你怎么进来的?”
平清杨笑嘻嘻地摸了摸韩惊月头顶的发髻,从怀里掏出来两张人皮面具,“刚刚来的时候易了容。”
一梅夫人擅医,擅易容,这人皮面具想来就是她做的。
韩惊月接过人皮面具仔细对着光瞅了瞅,“你跟了我一路?大师傅叫你跟的?”
平清杨坐下来咬了口点心,“没有没有,中间去吃了碗馄饨。”咬了两口不对劲,“咦,这是哪个,平时和你一块玩的九皇子呢?”
被无视了很久的沈远风默默想起前阵子某一天某个人的话,嘴角勾笑,凤眼轻扬,“听说得了痢疾,在家躺着。”
韩惊月:……
韩惊月思索了片刻,“元麒应该出事了,不然就是有人这些天一直在暗处盯着我们。”
平清杨向来是风风火火的急性子,“别说这么多了,我们怎么出去,从上面屋顶还是前面的门?”
韩惊月:“九师傅不在藏迷阁里头,我们不救她?”
平清杨咬牙,当时师傅撒个谎说啥不好,非要说藏迷阁,早知道有这一出当时撒谎说在韩府不好了?还能把这个小祖宗请回去。
想到这一层,平清杨说出口的话顿了顿,故作严肃道,“你们今日若不是我就被困住了,这间屋子尚且不能逃出去,怎么能救人?现在先出去吧,外头到了明处方能从长计议。”
韩惊月犹豫了。
平清杨再接再厉,“我方才不是在上头听说太子要出事了?”
韩惊月:“走屋顶。”
出了屋子往高处一瞧,方才能看见这间院子中这件屋子孤岛一般的伫立着,四面都是奇香异草,屋前有一个长廊通着院门口,来回走动的人都蒙着面。藏迷阁擅用香,阁人大多一块方巾覆了面。
“这大约就藏迷阁生产香物原料的院子了。”沈远风下意识地伸手护了护韩惊月,青竹气离桃花香气近了些。
边上平清杨瞧得这一幕,英气的唇角轻轻勾了勾,这小东西不是在京中被传着嫁不出去了吗?现在一瞧,尚且还有救。
昨夜被香物迷倒,今早醒过来已经在屋子里头了,此处应当是离酒林巷不远。又或者是,根本不曾出酒林巷?
平清杨理了理袖子,语气清淡,“一会我用暗器点伤他们穴位,你们就出去吧。”
“那你呢?”
平清杨无所谓的耸耸肩,找了找角度,“你们当务之急是赶回京城,此处在城南渔村,出去了往北走就是。我在此处尚且有些事情要处理。”
第六十七章 城南渔村
韩惊月素来知道很少有人能是平清杨的对手,故此也不多问,趁着廊下人被暗器打伤的功夫,和沈远风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四目望起来确实像是城南,周边的地上都带着些软泥,往边上走远些还能瞧见贝壳在阳光底下闪动着光芒。
后头院子里穿来打斗声,想来是平清杨没忍住在实战拳脚。跟出来两个守卫,韩惊月扬了扬扇子挡住了。
两人寻着路走了约莫几柱香的功夫,方才见着渔村了。
村口是疏疏落落的几家草屋,越往里走越是密集。韩惊月估摸着日头要上去了,当时先去村里讨口水喝,再顺便打个中火。村边几个孩童在玩闹,见着过分好看的两个人走进来,一时竟直愣愣地打量着。
韩惊月四下掂量了掂量,挑了一家,外头提着裙子扣了口门环。其实韩惊月此时穿的是短裙,提裙子的动作不过是多年的小习惯,平添了几分可爱气。
沈远风边上抱剑立着,修长的身影伫立在阳光下,英俊的脸庞上闪着温柔的神色,不细看瞧不出来的。沈立曾经说过,自己主子就是那远山上万年的寒冰,诸事都冷淡着,憋个几千年不笑都是行的。若是沈立此时在这里看见沈远风这般温柔的神情,估计会拿头撞地。
木门从里头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脑后挽着妇人家的发髻,灰布衣裳上头粗线绣了几只鸬鹚,鸬鹚在渔家是吉祥之鸟。
韩惊月甜着声音唱了个长诺,“我们是来往的路人,可否讨口水喝,望恩准此处打个中火。”
彼时韩惊月束着的男儿发束已经散开,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精致的脸蛋映照在阳光下,眉间一点朱砂灵动。
妇人瞧着是一个极漂亮的小姑娘,外头跟着一个帅气清朗的少年人,心下欢喜的紧,便邀着进了屋。
渔家屋里简陋,妇人略带羞涩地让他们桌边坐下了,招呼了一声便去做茶饭。
屋里带着轻微的鱼腥气,墙角里堆着零零散散的渔网。
韩惊月圆润的指尖轻轻扣着桌面,声音清软,“如此说来,城中必然有藏迷阁中的人,并且绝不是普通人。”
另外,一件早就被遗忘的事情再次被想起。
沈远风补充道,“平王和藏迷阁有关系。”
多年前平王绑了韩惊月用的迷香,同现在一样。
“先去找平王,方才有可能问出藏迷阁的事。”
藏迷阁要对太子出手不过是猜测,尚且不能肯定。于现在而言,能最接近真相的,实际上是平王。
另外,藏迷阁的人知道韩惊月跑了,会再来抓他们吗?
韩惊月扶着额头想事情,却听得外头几个女人声。
两人抬眼看时,门边上站着几个渔村的妇人和女孩儿,正羞涩地往里头张望。中间好几个小姑娘见着沈远风,秋水眸子亮着,羞涩地低着头。
韩惊月瞧见几个渔村姑娘对沈远风春心萌动的样子,心里立刻多了几分恼火之意,宣誓主权似的将沈远风袖子拉了拉。
第六十八章 故人
沈远风倒是面色坦坦荡荡,一张俊脸恢复了素日的寒霜气,外头站着的几个渔家姑娘也不敢造次。
外头围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二姑娘。”
韩惊月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年纪二十多的渔家妇人,穿着粗布衣裳,不曾施着粉黛,比韩惊月上次看见她时略胖了些,眉眼间染着几分幸福之意。
周姨娘混在此处人群中,又是一样的打扮,相比在国公府模样也改变了些,确然很难一眼认出。
自从周姨娘出府之后,韩惊月很少听得关于她的事情,与周姨娘相熟的几个丫头婆子均说她领了银钱出了府去,至于和谁去,去哪,都不曾有人知晓。如今细细想来,周姨娘,仿佛原来就是城南渔家的女孩儿。
韩惊月看倒了周姨娘,一时间想不得该如何称呼,便行了礼问好。周姨娘瞧起来比那时在国公府穿着打扮间寒酸了许多,却比那时多了几分坦然与自信来,想来是出府后日子过的很幸福。
这家妇人刚好端了菜饭出来,瞧见外头围的略略有些羞愧,“都是农家姑娘,不怎的见着世面,让客人见笑了。”
韩惊月便拉着周姨娘一处来坐了,这家妇人是认得周姨娘的,神色间微微诧异,却也不怎么多问,自去外头合上了门。
韩惊月舒服了,她才不想外头那些姑娘们瞧这她的流之哥哥!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头觉得多了几分往常都不曾体悟到的甜蜜之意,朝着沈远风露出来一个明媚的微笑。
沈远风被韩惊月的笑容晃了晃神,素来知道她的思维不是一般的跳跃,故此已然习以为常。
韩惊月和这家妇人到了谢,从荷包中取出了些银子来。这家妇人先时不肯要,后来推拉不过,更添这周姨娘边上帮忙说话,方才接着了。
韩惊月又将准备茶饭的妇人拉过来一并坐了,想来应当是还不曾用饭的。
“周家姐姐近来可还好?”既然已经出了国公府,周姨娘同国公府也不曾有什么关系了,韩惊月便斟酌了个合适的称呼。
这家妇人被韩惊月拉来坐下,胆子也略微大了些,笑着代为回答道,“婉娘是我们之间最好的呢,有个那般好的郎君,又勤恳,我们都羡慕不来呢。”
周婉娘低头羞涩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很好的。”
韩惊月便不多问,想到什么来了开开心心地给沈远风夹了菜,“我也很好的。”
沈远风:……
茶饭过后,周婉娘便请着韩惊月去她家坐坐。
韩惊月正好有事情要问她,便同沈远风一并出来往前走了几家,跟着周婉娘进了一间草屋。
周婉娘将台上香炉点上了,神色间有些羞愧,“比不得府里,要姑娘受委屈了。”
虽是一般的草屋,却被周婉娘收拾得干净雅致,中间圆桌上还摆了些花草,屋里的鱼腥味也清淡很多,还隐隐约约闻得草药香气。
周婉娘见韩惊月盯了案桌上的花草出神,白静的脸上略微红了红,笑道,“这是他外头采的,知道我喜欢花草,摆来瞧着欢喜。”
第六十九章 渔村草屋
“薛大夫呢?”韩惊月仔细回想了些,又见得屋里有草药味,心中有了些猜测。
周婉娘闻言有些诧异,后又想起没准公主娘娘告知了二姑娘,便低头羞涩地笑了,“他早间去外村与人出诊去了,约莫晚间方才回来。”
说罢,又替两人到了些茶水,于外间寻了一盘葡萄来,“赶巧昨日刚得了些葡萄,知道二姑娘喜欢。”
韩惊月也不客气,笑着抬手折了葡萄来,“周姐姐,你可曾还记得柳青儿?”
听到这个名字周婉娘愣了愣,想起往事神色间多了几分羞惭,轻轻点了点头。
韩惊月便接着问,“柳青儿拿药毒死了萧姨娘,先时我们一直不知那说不清的药是何处来的,如今方才略略有了些头绪。周姐姐可知,柳青儿平日里可曾与什么人有来往?”
周婉娘细细思索了片刻,“我只知道原先那丫头是醉芳楼的舞娘,听着应当早些年还是哪位权贵人家的小姐,那时萧姨娘还要给她做丫头的。在府里时我也不便时常使唤她,只知道平时出府的次数比别个多些,还少不得我替她圆过去。”
韩惊月便不再开口了,柳轻轻怕是与藏迷阁也有什么联系,能死了都不会说出口的东西,要么是信仰,要么是受了威胁。
先前在国公府时,两个姑娘待周婉娘算是好的,故此周婉娘也有感激之意,又知道韩惊月素来喜欢惊险刺激,笑道:“姑娘若是不着急赶路,可在此处将就着休息几日,不过两天便是渔家人选渔王的日子,此间热闹是别处不曾有的。”
韩惊月刚想开口拒绝被沈远风拉住了手,“那就有劳这位姐姐了。”
待周婉娘去后面准备房间时,沈远风开口解释道,“藏迷阁的人或许在找我们,若是他们思索下来,我们必然是要着急回去的。此时离太子婚宴有些时日,不如在此处耽搁些时间,也能扰乱他们的计划。”
另一边的平清杨正在原先关韩惊月的屋子里头坐着,青衫男人站在边上,银白面具底下的剑眉深深锁着。
“你知道的,若对安安出手,我自然就会与你为敌。”平清杨英气的眉毛半扬,朱唇轻启,神色间冷冷的。
青衫男人叹了口气,语气间少见的有些无奈,“我没出手,都没绑人,还给她盖了绸被,你还要叫我怎样,清杨?”
平清杨站了起来边要拂袖离去,被青衫男人挡住了去路,“你我之间,尚且没有半分可能了吗?”语气近乎哀求。
平清杨美艳的脸庞上闪过冷笑,“你选这条路时,我们便不能有半分可能了。”
平清杨要转身过去,被青衫男人拉住胳膊,狠狠地抱紧怀中,男人的热气打在她脖颈间,“他灭我族人,辱你师门,你叫我怎能放下?难道你,就能放下吗?”
平清杨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语气放得清软了些,“五师傅已经去救九师傅了,此事与安安无关,更何况,多年前,也是你藏迷阁不该把安安卷进来的。”
“那你忍心,让那个丫头查到我,再置我于死地吗?”青衫男人的语气多了几分落寞,一声叹息几乎轻不可闻。
第七十章 姑娘
平清杨心软了,“待安安回京,我会劝她不再插手此事。可你这条路,是死路。”
银白面具下的嘴角上扬起清浅笑意,“不试试,怎么知道是死路?”
另一边的沈远风和韩惊月坐在河边看斜阳。
城南的河通了大梁第一江,先皇在时,修的多条渠道,江南的柳家也是在当时借着修渠的功夫成了富可敌国的皇商,并谋了三品侯爷的爵位。
天地空旷,满眼间是清凉的江水,边上不过一棵矮树挂着斜阳,脚下的软泥里还嵌着写贝壳。
小舟轻过,三三两两的归来了些打鱼人。渔家人晚间捕了渔,清晨便去城中贩卖,于晚间摇着船撸回家来。
韩惊月和沈远风的影子映在了夕阳下,俊美相称的俊脸映衬着淡薄的光华。边上矮树底下悄悄站着几个渔家女孩儿,偷着晚风斜阳打量着江边的两个影子。
渔家女孩儿先时瞧见沈远风被韩惊月拉着手,俊美的凤眼里透着对边上少女无形的宠溺深情,故此心下了然,也自晓得这样的人未必能瞧得上渔家的女孩儿,迤逦的心思散去,不过多了几分好奇之意。
其中总有个想着攀附心思的女孩儿,比方说里头穿着鲜红衣裙的陶娘,仗着姿色比别个秀丽些,难免多了些别的心思。
陶娘家底相比别个都深厚些,家中又只有一个兄长,故此比别个娇惯些,也看不上同村里的打鱼郎,一颗心都想着去城里寻个好姻缘。
而今日来的两个人,不就是城中的人吗?陶娘一颗少女心跳动着,总觉得那拿剑的玄衣公子,同自己之间是冥冥的缘分。
思索到这处,心眼间便活动开来,挑了个矮树边两人都能看见的地方,口里轻轻唱着渔家歌曲,翩翩起舞起来。
斜阳映着,渔家曲悠远绵长,陶娘也学过些舞,趁着几分好姿色,在此时便显出几分明艳动人的感觉来。
看斜阳的两个人也确然注意到了跳舞的渔家姑娘。
沈远风不过清淡地瞄了一眼,他素来对舞乐等不甚在意,不过,边上的小姑娘倒是挺有造诣的?
韩惊月确然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同醉芳楼的舞比起来,眼前这个更像是不曾被雕琢过的璞玉,虽少了几分精致秀雅,到是多了几分自然清新。
然后,韩惊月就注意到,那跳舞的渔家姑娘,一双水灵灵的眸子都在沈元风身上流转着,点点羞涩之意。
韩惊月被成功激怒了。
向来京中贵子激怒韩惊月都会被暴打,被狠狠暴打。然而眼前这个,韩惊月掂量了掂量,暴打似乎有些不合适。
不知思索到哪处,韩惊月随手找了一个束发绳将头发绑做了男儿发束,摸出了腰间的扇子,轻轻扇着往跳舞姑娘那边走去。
沈元风不曾起身,当然也不想看到后面会发生什么。。。
陶娘见得沈远风不为所动,心下已经是微微失望,又见得韩惊月走来,到底心思不纯,更添了几分惧怕之意,便慌张地收了舞步。
韩惊月走到陶娘跟前,摇着扇子轻轻笑了笑,精致的眉眼配合着雌雄莫辨的打扮,那眉间一点朱砂更衬托出万千风流来,愣生生得将陶娘看红了脸。
第七十一章
韩惊月笑得风情,一双眉眼衬着光华,水墨扇被合上,轻轻地掂起来陶娘的下巴。
陶娘的脸更红了,清秀的眉眼低垂着,若不是早间见得韩惊月女儿家的装扮,此刻怕是已经少女心动荡着。
边上的沈远风一张帅脸别扭地扭开去看斜阳,那边的已经让人看不下去了。。。。
韩惊月用扇子将少女的下巴挑的更高了些,声音蛊惑:“你叫什么名字?”
“陶娘。”小姑娘的声音尖细着,不敢去看韩惊月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眸子里透露着羞涩之意。
“你喜欢那边那个小哥哥?”陶娘顺着韩惊月的目光朝沈远风看了一眼,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呵,”韩惊月轻轻笑出了声,声音恢复了女儿家的娇软,“可是,这个小哥哥是我的呢。”语调清软着,却透露着隐隐的威严。
毕竟是不曾见过人的小家姑娘,陶娘此刻已然红了眼眶,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嗯。”
韩惊月收了扇子,复又露出来明艳的笑容,眉间一点朱砂晃了小姑娘的眼,“真乖呢~”
树底下边上站的几个渔家女素日就不喜欢陶娘的虚荣,今日虽不敢靠过来听,见着形势也知道是陶娘吃了亏,都拿袖子捂了嘴轻轻地笑了出来。
到底是十几岁好面子的年纪,陶酿平日里娇惯坏了,又听得其他渔家女窃笑,自然是一股气堵在心里,提着裙子绕过矮树跑了。
韩惊月:???我说了啥,外头姑娘心理素质都这么差了吗?京中的女孩儿到了这一步还尚且能挤出来两分笑意,一双柔软的眸子又惧怕又惊羞。
村边周婉娘轻轻唤了一声,“二姑娘,请来用茶饭吧。”
矮树底下的渔家姑娘们便都散去了,留着韩惊月和沈远风倚着斜阳往回走。
“你方才在同那姑娘说甚?”饶是知道韩惊月素来思维行动有异于常人,此刻沈远凤还是带了几分好奇。
“无甚紧要的。”韩惊月语气间带了点酸意,“莫要管她们了好不好?”
小姑娘语气清软,带了几分撒娇之意,沈远风一张俊脸暗暗地红了红,“嗯。”
薛大夫已然问诊归来,瞧这两人着实愣了愣,方才听得婉娘说了两人的来路,便客气地问了礼。
“周姐姐,你之前所说的渔王是甚?”韩惊月打着扇子问道。
周婉娘轻轻笑了笑,“每三年到了这个时候,村里要选出来一位渔家男儿当渔王,赢得人需得绕过东边十里外一个险滩。那个险滩素来惊险,能过去的人极少呢,故此只有一些身强体壮又是胆大的青年人争夺这渔王,赢了是无上的荣耀呢。”
韩惊月确然从前不曾听闻,即刻便来了兴趣,“若是一个都过不去呢?”
“那便是那年不曾有渔王出来了。听说过了险滩能瞧见一处仙境呢,不过几十年下来也不曾有几个人能瞧见的。”
韩惊月将水墨扇子用力扇了扇,摇得扇子底下的青玉坠子也跟着晃了晃,“又是险滩又是仙境,真真是哪样都对我的胃口呢。”
第七十二章
花酒巷里头红灯笼都透着脂粉香,醉芳楼的烛火轻柔地跳跃着。
落梅雕花的屏风上倒着绰约的影子,寂静中偶尔闻得两声铃铛轻响。
元麒躺在屏风后面的软垫子上头,旁边矮案上的香炉里冒出来袅袅的烟雾,薄绸被子半盖了月白的中衣,俊美的眉眼轻闭,能看见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兰玲姑娘一身桃红的舞裙轻倚在垫子旁,细长的胳膊悠悠地打着扇儿,妩媚桃花眼角贴了梅花钿,映照着薄薄的烛火光亮。
外头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舞娘,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屏风后头,低头对兰玲说了两句什么。
兰玲妖媚的眼角微挑,挥了挥手让小姑娘下去了,于矮垫子底下摸出来几点粉末,往香炉里丢了进去。
缠绵的香气被一阵清新的气味代替,垫子上头的少年皱了皱眉尖。
“公子醒了?”兰玲姑娘清软的声音带着香气飘来,酥到骨子里的妩媚,“怎的今日睡了这么久?”
元麒原不过是韩惊月有事出城,故此来来醉芳楼消磨时间,顺带着来看看江南来的那批新舞娘。冯子英这小子近来忙得很,十回相约推了九回,约莫着圣人在安排宁远上将军练兵。
“兰玲姐姐,我睡了多久了?”元麒开口的声音带了几分沙哑。兰玲姑娘忙递过了案边的一碗茶水。
“公子可是疲累了?怎的从昨日就睡到现在?中间也叫了公子几次,都叫不醒公子。”兰玲姑娘语气里带着几分关怀意,听起来又温柔又娇软。
元麒接过茶盏,盯着白瓷青釉的茶盏出了会神,方才抬手抿了几口茶水。味道清冽,是再平常不过的醒神茶水。
“不曾想叨扰了兰玲姐姐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说罢,从薄纱被里抽出身来,接过兰玲递来的火红锦缎外袍。兰玲姑娘意欲帮着穿上,被元麒摆手拒绝了,“自己来就好。”
兰玲姑娘神色不便,风情一笑,“公子请便。”
元麒便行了礼,抬起袖子出去了。
元麒再是风流公子,也到底是皇家儿郎,万事留着分寸。逮谁都像韩惊月那个死丫头吗,绿肥红瘦的全往怀里抱着,也不怕露了女儿家的馅。其实露馅也没事,起码对韩惊月没事,只是不知南长街多少女儿家能受得了恋慕多时的韩二公子其实是个女儿家。
外头元麒的马车夫和小厮还在候着,昨夜楼里小童出来说公子今夜不回之时,在对面客栈讨了个雅间歇息了,如今晚间还刚买了两个饼吃。
往常皇子爷高兴留在哪处留宿也是有的,更何况醉芳楼也是常来的,故此底下跟的人都不觉着有什么不对。
小厮见着元麒出来,慌忙迎了上去。
元麒回头轻轻地看了醉芳楼一眼,半新的牌匾都留着缠绵脂粉气,里头姑娘还是里头姑娘,半晌子琵琶声晃晃悠悠地绕出来。
“爷?”跟的小厮心里突了突,怕这祖宗突然觉得不尽兴又折返回去,毕竟这事在韩家二祖宗身上是常有的。
元麒回过头来应了声,上了马车,将车帘挑起,“走吧。”
第七十三章
跟着元麒的小厮觉着自家主上今日从醉芳楼出来有些不对,进了府还派人出来叫个大夫进去,不过主子既然和韩家二祖宗一处玩耍久了,那高兴起来九天揽月都是无甚稀奇的。
里间元麒靠着绫罗垫干咳,醉芳楼什么鬼香,叫人平白睡得和死了一样,也不知后来兰玲端来的茶水可有问题?自己就喝了两口应当不妨事的吧。
元麒虽不及韩惊月聪慧,又不是真傻子,哪有人会平白无故睡了这么久,自个儿又是素来精神好得很的。方才在醉芳楼里已然起了疑心,但是不能显露出来,被迫饮了茶水,故此慌得心里揪揪的。
外头小童子领着大夫卷着帘子进来,须发花白的老头儿被小童子拽着被迫健步如飞着,险些一口老气都不曾缓过来。
“你瞧瞧你瞧瞧。”元麒卷了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痛心地补充,“我可是中了什么毒,我可是不久就要死要活了?”
老大夫被面前这个尊贵的皇子爷唬了一跳,慌忙搭了手过去探脉相。
空气静谧着,外头夜里乌鸦干着嗓子叫了两声,老大夫剩的点的黑眉毛抖了三圈。
“咳咳,”老大夫故作深沉地咳了咳,“照着脉像来说,您身上是不曾中毒的。先是可能受了什么药影响了些,不过好像不剩什么了,吃两副方子,应当就好了。”
其实老大夫想说着多喝水就好了,但是迫于元麒眼神的压力硬了头皮开了两副调养的方子。
老大夫边擦汗边写着方子,元麒自顾自倒着茶水想事情,既然不要害自己,为甚平白要给自己下药?
放眼京中皇子,也就自个儿离朝局离的最远,虽是尊贵,却无甚权利的。又为什么,要没事弄这一出呢?
另一头的韩惊月摇着山水扇子靠在木门边上吹着过堂风,晚风带着流萤,四下里蝉声一片。
沈远风抱着胳膊在边上立着,星光下修长的身材倒着影子,凤眼轻扬,清冷俊朗,“担心太子?”
韩惊月空着的那只手缓缓划过扇子下的青玉坠,“其实比起太子哥哥,我更担心元麒会出事。”顿了顿,韩惊月微微暗了眼眸,“藏迷阁在京中定然有复杂的势力,又或许是那股势力一直盘旋在我们身边我们不曾发现?”
屋顶上头扑棱地过了一只雀儿,黑漆漆的看不清形状。
韩惊月无比自然地将头往沈远风边上肩膀上靠着,顺带着蹭了蹭寻着个舒适的位子,“带面具的那个人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
“嗯,”桃花香气扑面而来,沈远风的耳尖微微红了红,她近来撒娇撒得紧。
夏夜薄凉,冰凉的江水边赤足走着一个鲜红衣服的姑娘,离的近些还听得小声的抽泣声。霎时间,一道黑影过了,红衣姑娘来不及惊呼,便倒在了岸边。
江风清朗,空气气的血腥味逐渐消散开,飘渺在凉薄的水天之间。
一夜风朗,天边垂亮。
第七十四章
早间江风清凉,打鱼人尚且不及进城,东边角的石头上围了一圈人。
韩惊月在屋里打着扇子喝茶水,正赶上周婉娘外间回来,“周姐姐,外头怎的这样吵?”
周婉娘轻轻叹了两声,“好好的姑娘,在边角一块石头上没了。”
韩惊月:“不会是叫什么陶娘的姑娘吧?”
周婉娘震惊:“姑娘你怎的知道?”
韩惊月默默摇着山水扇,我不是知道,我只是预感到最近事情都在往某个邪性的地方发展……
在一旁沉默了良久的沈远风开口,“怎的没得?府衙可派人来了?”
“瞧着是夜间不看路头撞到石头上没的,好大一口子,流了满地的血呢!地方偏远,想必府衙的人要午间才能到呢。”周婉娘又拉了拉韩惊月的袖子补充到,“姑娘约莫是不要去看的好,免得折煞了姑娘。”末了,又跟了两句轻叹,“可怜陶家就这一个姑娘,竟这般没了。”
韩惊月合了扇子,“多谢周姐姐告知,我不去瞧就是。”
周婉娘便自去后间准备糕点不提。
沈远风轻轻笑了笑,“不像你,竟然真的就不去瞧了。”
韩惊月摇扇子的手顿了顿,面色肃然起来,黛眉轻蹙,眉间一点朱砂清晰,“我只是觉得此事不像这么简单,既然有府衙会来查案,我们又要急着回京,此事还是不去看的好。”
“嗯”,沈远风点头,粗朴的茶盏在手间转了转,凤眼微微扬起,“过两日就先去半秋山庄。”
到了午间果然府衙便派了人来查案,渔家人除却陶家人在哭女儿也都散了去,此事仿佛就要这般过去了罢。
过了两天便到了渔家人选渔王的日子,韩惊月在渔村也待了两日,风俗人情略略知晓了些,此时拉着沈远风同岸边人一处瞧着。
去岁都是以东边的大石头为起点,今年因为陶娘死在了石头上,便将起点往前挪了挪,小心地避开了石头。
岸边围着的人多,江面上的小船筏却不过只有两三块,上头立了两个身材健硕的年轻人。险滩极其危险,故此能有勇气试一试的人也是极少的。
“陶家大哥是不划的了?”边上有人小心议论着。
“没两天死了妹妹,哪有心思来争什么渔王?”边上妇人小声应和着。
中间一个略尖细的女声接了话,“要我说,本来陶家大哥水性是最好的呢,保不准就是渔王,怎想的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
两边锣鼓声音起了,三块竹筏用力向前划将了前去,带起了水面上的波纹,大圈大圈的荡漾开来。
从此处到险滩也有得几里水路,少说也须得几个时辰方才能划到,岸边的人便要去险滩那处等着。
听说那边已经提前站了几个通晓水性的年轻人,那个船筏子险滩处翻了,便预备着下去救人。
……
午间日头正晒着,江面上的三个船筏子也陆续将到险滩处,四面锣鼓敲得更响,岸边已经插了几只晾了鱼肉的竹竿,预备有着渔王庆祝用的。
此险滩确然惊险,两边都是陡崖,京城西边地势高些,在西南边更是有着这样高险的岩崖,流水都是急湍湍的。
第七十五章
几块船筏逆着湍流过来险滩处,在急匆匆的流水中越发显得晃悠悠的,仿佛都是随时都要翻倒的架势。岸边几个胆小的渔家姑娘慌张地惊呼了起来。
几块船阀子陆续冲入险滩,韩惊月眼睁睁地瞧着翻了两块,边上几个年轻人冲下去救人。
韩惊月内心雀跃着:这么刺激的么?
电光火石间被沈远风拉住了手,十指紧扣,彼此掌心的温度交织。
韩惊月心跳快了两拍,不解地抬头看他。
沈远风面色平静,俊美的五官映照在阳光下,鼻梁高挺,凤眼中藏着光华,“我怕你看着刺激,一起跳下去。”
韩惊月罕见的红了红脸,小心翼翼地将沈远风手扣得紧了些,“哦。”
“不是说过了险滩有一处仙境吗?我瞧着过去了一个,倒是好奇这险滩后头的仙境。”
沈远风没忍住笑意,“你相信这世间有仙境?”
韩惊月点点头,“小时候不信,后来读书多了,便就信了。”
险滩里沉下去的两个青年人被救回岸上,闯过险滩的船筏仿佛消失在了波涛中,瞬间没了踪影。
岸边锣鼓声响得越发勤快了,一个粗布衣裳地老妇人笑着同韩惊月说,“今年渔王出来了。”
韩惊月被眼前的阵仗弄得有些懵,“不见得那个去哪了?”
老妇人回笑道,“去了仙境,不过两三天就会回来的。以前的几个渔王都是这样的。”
韩惊月:……
沈远风:……
岸边又约莫锣鼓敲了一个时辰,宴席散了,渔民门笑着扣紧了渔帽归家去。
被险滩冲散的两个船筏子想必是已经粉身碎骨了罢,岸边边角处还时不时冲出来一些碎木。
因为早间韩惊月说着看完这出便要回京了,故此周婉娘也前来同韩惊月告别,嘱托着二姑娘路上小心。一时间险滩边上人散的干净,只剩着几竿竹竿斜斜地立在那里,在日光下投着长长的影子。
韩惊月抬头期待地注视着沈远风,眉间一点朱砂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风情,“流之哥哥,我们过险滩去瞧瞧?”
沈远风好笑着点了点头,以她追求刺激的精神,约莫忍到现在已然是很不容易。
先前那三个渔家儿郎虽说是体格健壮的,确实不曾习武过,全凭着蛮力要过着险滩。
相比之下,韩惊月和沈远风武学造诣都是极高的,四处看查了些地势,施展轻功轻轻往上跃过去。
江水冰寒,乱流中沈远风拉住了韩惊月紧紧抱入怀中,江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裙,韩惊月发带被冲散,乌墨般的头发飘散下来,湿润润地贴了脸颊,眉间眉间一点朱砂清明。
其实沈远风亦好不到哪去,因为护着韩惊月的缘故,大半的衣衫都被打湿,墨发紧贴着白皙的肌肤,前衫被韩惊月拽得松了松,露出大片紧致的肌肤,甚至能瞧见好看的锁骨。
其实以韩惊月的功夫过这险滩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边角上还被冲刷下来几块碎石,故此沈远风抱紧了韩惊月,小心地避过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