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香阁
奇香阁阁里的小伙计很认得元麒,忙着出来迎着。
元麒大义凛然,“洛姑娘呢?”
铺子里看香的人憋着笑,素日里明里暗里来看洛姑娘的不知道有多少,今日这个进门就问的还是少见。别说是旁边还站着一个月白裙子的,瞧着不知道哪处来的好看姑娘,眉眼间还有点像韩二公子,别是韩二公子家里哪出的妹妹罢?
小伙计也笑了,“洛姑娘这几日都不在呢,应当是往着城西去了。”
元麒哦了一声准备走,被韩惊月拉住,“洛姑娘的胳膊可好些了?前些日子来瞧着受伤了。”
小伙计一时有些愣,“好些了,难为姑娘想着了。”
韩惊月笑意浮了起来,“既然如此,不久留了。”
……
这几日临西街的酒楼恢复了热闹,店里的小伙计四处招待着客人,一边抽空和小账房聊天,“听说京里忽烈族的公主出事了。”
话刚说完就被摇着蒲扇踱步出来的老板骂了一顿。
小账房幸灾乐祸地对进门的三个人露出微笑。
“所以,你把他叫过来做什么?”元麒一边上楼,一边对韩惊月小声嘀咕。
边上的沈远风从刚刚开始面色都是冷着的,今日不曾穿着大理寺的官服,和着韩惊月穿了一身月白的常服,边角用金线绣了丛竹,腰间悬了一块玉石。墨发竖起,眉眼分明,衬着俊朗的好相貌。“有君子兮,如琢如磨。”
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越发是朗月衬着清波,无处不透着登对的意思。
元麒觉得没眼看了……
韩惊月回答的无比自然,“流之哥哥说了,和别人走得太近他会不高兴。”
最近在情路上走得万分坎坷的元麒痛心疾首,“我什么都听不见。”
终于,从方才就冷着脸的沈远风勾着薄唇轻轻笑了,虽是从方才到现在面上都冷得如寒冰一般,目光转至韩惊月时都温柔得不行。
元麒觉得自己撑不住了。
“所以,洛雪妍可能是那日逃走的人。”
三个人挑了靠窗的位子坐了,韩惊月坐在了沈远风身旁,留着元麒一个人孤零零地对面坐着,恶狠狠地朝小伙计说,“要醋溜萝卜,酸死人不要命的那种。”
“要不请玉莹一道过来,毕竟是她表姐嘛。”元麒挠头笑。
“不行,玉莹说了,最近只要你在,她就不想来。”韩惊月适时致命一击。
元麒顿时万箭穿心,朝楼梯口还不曾走下去的小伙计大喊,“加一壶女儿红,最烈的那种!”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沈远风:……
韩惊月:……
韩惊月给倒了杯茶,甜甜蜜蜜地递给了沈远风,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了。
元麒:为什么不我不能瞎掉!!!
然后,他就看见:沈远风这厮,笑得更得瑟了。
“所以说,那日为首的刺客,很有可能是洛雪妍。”韩惊月仔细回想了一番刚才的画面,“若是不曾受伤,小伙计怕是能一口咬定的。”
元麒自己悲凉地添了茶,沈远风还好心地把茶壶往他那边推了推,后者嘴角扯得更厉害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抓起来?”
“我在想秋雁公主给我留的这首诗:山川不改前朝色,不过将相被盏中。难道是指坏我名声这件事,同前朝也有联系?”
“怎么讲?”
“如果站在忽烈族的角度来说,坏我名声这件事无非两种结果。一种,我不曾揪出陷害我的人,最后给大梁蒙羞。另外一种,我揪出来秋雁公主,最后影响两国交好。如果这两种,对方都觉得结局很满意呢?”
沈远风含笑抿了韩惊月倒过来的茶,“同大梁一样,忽烈族内部也有势力争斗,也有不愿交好的势力。”
“这股势力可能和藏迷阁交织在一起。”
“藏迷阁里面有忽烈族人?”元麒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努力地揪了揪头发。
“也许。”
“那现在怎么办,去找洛雪妍,还是揪出来那个人?”
“如果是洛雪妍,是忽烈族,拿为什么要指使白秋公主陷害洛庭游呢?”韩惊月轻轻扣着木桌面,顺手抿了一口茶。
若是站在忽烈族的角度,不过是大梁的一个文官,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娶一个公主,没有道理要费这么大心思,去指使后宫的人,去做这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本来我老子我不是想把你许配给洛山衣吗?冲着你来的?”元麒等来了醋溜萝卜,吃得恶狠狠。
“不会,因为圣人的意思,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忽烈族的人不可能知道,除非后宫贵妃是他们的人。”
“你说我姨母,不可能,”元麒痛快地摇摇手,“我姨母就是脾气坏些,一颗心都在父皇身上,不会管前朝的事的。”
“皇后娘娘更是不可能了,难道是德妃,和三哥哥?”韩惊月反映过来,洛庭游是太子近侍,三皇子要针对他完全说的通。
“不可能,三哥虽然一心想把我哥弄下去,但是勾结忽烈族,绝对不可能。”元麒肯定地说。
“若是三皇子被人利用了呢?”许久不曾开口的沈远风突然开口说道。
“三哥哥有那么多门人,万一哪一个有一己之私呢?”韩惊月补充。
元麒震惊地给自己喂了口菜,“你们聪明的人想起事情来太可怕了。”
“现在京中的事情一团乱麻,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查明谁害了秋雁公主。此刻藏迷阁深浅不知,冒然前去可能什么也打探不出。”韩惊月补充道。
“这个人,不可能是洛雪妍,照着小伙计的意思,洛雪妍有几日都不在京中了,并且受了伤,不会出手。”沈远风点点头,给韩惊月夹了口菜。
元麒给面前这一幕虐得有点头疼,十分没好气,“怎么找,洛姑娘又不在,藏迷阁又不能查,怎么找?”
韩惊月慈爱地摸了摸元麒的头,“找你的玉莹郡主,从忽烈族内部开始打探。因为,如今最重要的是,忽烈族内部不能出事。”
元麒:“能带我吗?”
“可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忽烈族
沈远风近来觉得自己很被排斥,如果说元麒看他的目光只是羡慕嫉妒的话,玉莹小郡主看他的目光就是恶狠狠了。
盯着压力,沈少卿嘴角勾得欢快。
醉芳楼已然空着,外头挂了大理寺封着的牌子,玉莹郡主盘腿坐在二楼楼梯角,四下里留着的脂粉香还未完全消散开。
元麒开心地在玉莹旁边坐下了,后者哼了一声往边角处挪了挪。
实在看不下去的韩惊月:“秋雁公主是明妃的后人吗?”
玉莹点头,“是的,当年明妃嫁与我忽烈族先可汗,秋雁姐姐就是她的孩子。”
怪不得,容貌间像大梁人。
“欲把明妃当影弓,是指自己,还是指她生母明妃?”玉莹摇摇头,“这首诗是留给月月你的,也就是说,一定和你那件事相关。”
“她的心腹丫头呢?”元麒插话。
玉莹摇摇头,“不能信的,既然有人能刺杀她,就有可能是她心腹丫头。”
元麒因为玉莹和自己搭话了默默开心了一下,羞涩地望了玉莹一眼。
玉莹拿头撞楼梯角,“一定非要把他带过来吗?”
“白秋公主昨日说了洛雪妍,忽烈有人与藏迷阁有联系。”韩惊月总结到。
玉莹轻轻叹了口气,“来的人里面,秦王,琉王其实都是不愿意与你们大梁交好的,所以,他们都有可能。”
“那我与流之哥哥去跟着秦王,你们两跟着琉王?”韩惊月提议。
这些日子看着元麒太惨了,韩惊月于心不忍。
元麒感激地看了韩惊月一眼,玉莹郡主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我们混进琉王那里很容易,可是,你们怎么混进秦王那里呢?”玉莹不解。
韩惊月轻笑,顺手摸出来腰间山水扇,“所以不是我进去,是韩二公子混进去。”
……
忽烈族人在这几日在京中南长街也是玩惯了的,故此甚至韩二公子的名声,只恨无缘相见。
故此,今日,秦王接到韩二公子的帖子,便就放了进来。
原先宫宴上秦王是见过韩惊月的,所以,此时韩惊月不便以韩二公子身份出现,就由着沈远风来扮演她自己。
虽然说起来,确是有几分怪异。
韩惊月便将山水扇子递给了沈远风,换了身男装往他身后扮了个小童。
两人之间心意相通,这几日又是时时在一处的,故此,沈远风其实扮起韩二公子来不难。
此时不过学着韩惊月将一把山水扇子摇的自然,平日里又是清朗俊美的公子相,月白的袍子衬托着挺拔的身姿,平添了几分风流之感。
所以说,韩二公子的风流相,有一半是山水扇子摇出来的。
韩惊月盯着流之哥哥一张俊朗的公子相默默赞叹,将摇着扇子的那个人盯得耳尖都多了几分薄红。
秦王在里头接待了沈远风,韩惊月便在外头等着。
其实,若是韩惊月跟着进去了,保不准就被认出来了。
所以说,个人风格太过于明显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里头沈家二公子行了礼递了秦王几次相邀的拜帖,学着韩惊月素日里的样子唱了个长喏,“韩某不过坊间存了些花名,今日有幸见得忽烈秦王殿下,实在是心中愉悦。”
自古以来不说是大梁还是忽烈的贵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有没有学问都喜好结交些京中才子,山间名士,以树立一个风雅的形象来。
故此韩惊月在南长街耍时,就多次接了秦王的帖子,不曾想到今日竟然有用了。
秦王不疑有他,那日在醉芳楼看得韩二公子在楼上雅间,隔着半开的雕花窗只隐隐瞧见被风卷起的秀丽的月白衣角,且听得韩二公子的名声,便递了帖子进去,今日拿了,自然是不曾有错的。当然,他大约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其实韩二公子,是自己一直记恨的大梁的南亭郡主。而眼前的这位,是货真价实的韩二公子的情郎。
人生啊……
“今日见韩二公子,果然观之秀雅,言语脱俗。”其实沈远风进来一共就说了一句话,但秦王想着这种人多吹捧吹捧自然是没错的,要不然容易暴露自己文化水平低。
且说这位韩二公子,貌似接了京中许多贵人想要结识的帖子,都一处忽略了。今日却单单回了自己的,不越发显得自己威望吗?想到此处,言语间越发和气了,且命人端了茶水来,又自后间取出许多礼物来。沈远风也不推辞,嘴角含笑一一收了。
沈远风虽是自小去州府历练,走的是武学的道路,诗书却也是通的,且不说沈家多年重视诗书,沈家大郎还是当年的探花郎,故此应付着秦王自然不曾又问题。
里头两个人经文明史谈得畅快,外头也极少有人注意韩二公子带的的那个容貌极为秀美的小童儿没了影儿。
秦王文化水平低,里头沈远风也最多能拖住一个时辰,故此,韩惊月在屋顶上都加快了些速度。
若是秦王杀了秋雁公主,定然要写信与忽烈族那边的人相互通信,说明情况。
现场手段用得极为干净,故此,刺杀之后的信件往来会成为最重要的证据。
平王虽是不怎读过书,书房里样子摆的却很足,架子上各类书填的满。韩惊月委实翻了很久,才找到一个通信的密盒。
盒子里是素日秦王与忽烈族那边来往的信件,中间却也提到了不愿与大梁交好的事。
不过,不曾有关于刺杀秋雁公主的。
难道,是书信已然寄过去了,还不曾受到回信?
外头有人要推门进来,韩惊月放好了密盒,顺势藏到书架子后面。
能听见沈远风重重地咳了一声,边上是秦王春风般的关怀,“近来天气转凉,公子要注意添衣呀。”
沈远风嘴角微抽,声音顺着木门被打开越发明朗起来,“多谢王爷关怀。”
里头的韩二公子也确然不曾想到,秦王居然还有,炫耀书房这一出……
外头两个人看不见架子后面的暗处,秦王从架子上捧出来几本游记,“我素来也无甚爱好,就是爱读书,嘿嘿,嘿嘿。”
沈远风嘴角进一步抽了抽,“是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秦王
装着通信的密盒好端端的放在原处,屋里添了几分淡淡的桃花香,秦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密盒,放下疑虑,“方才在前厅还不曾闻得,公子身上还带了几分桃花香气,怪不得人家说公子是京中有名的风流妙人。”
方才听了许久恭维的沈远风都不曾有什么反应,不过是维持着漫不经心的样子。现下听了这一句,瞬间耳尖处增了几分薄红,一时间竟然多了几分无措,不知道怎么应答,掩唇咳了几声。
桃花香气是韩惊月进来留下的,本来不曾有什么。被秦王误会的几句恭维,却无意中拆穿了少年儿郎的心事。
近日两人亲近了许多,若真的说沾染上了气息,此刻还沈远风还拿了韩惊月的扇子,倒真的带了几分桃花香气。想到此处,薄面都增了几分桃红色。
误打误撞恭维到点子上的秦王:???
感情韩二公子喜欢人家夸赞他的凤仪气息,而不是才学谈吐?怪不得自己方才说了许多都没甚反应呢。
想到此处,开了窍的秦王又多夸赞了许多韩二公子周身仪表非凡,气息间像是林间山竹染了桃红春色一般,观之可亲,见之忘俗。
于是,韩二公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害羞着。
与此同时,书架后面的韩惊月看着架子后面的某处愣了一愣,小心翻动着。
书架后面虽是避了光,好在是白天,就着微光看些书信还是可以的。
秦王留了韩二公子许久,却都不能留的,到底是叹了口气,在日落前将韩二公子送出了府去。
在府外头,又轻轻热热地拉了韩二公子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末了还调笑地补充着,二公子带着的这个总是低着头的小童儿,白日里不知哪处玩耍去了,月白的袍子上都沾了好些薄灰。
小童子低着头不做声,心下慢悠悠地想着:没去哪,不过你家书架子后头暗格处耍了耍。
……
到了掌灯时分,四个人依照白天的约定在醉芳楼里见了面。
外头灯火亮着,元麒在外头顺带着买了烤鸭等许多吃食在厅里摆着,木门上大理寺的“封”的印字还留着,故此外头来往的人都少些。
南长街本就比别处热闹些,外头灯火人声喧闹,隐隐地能听见不远处丝竹声,到一并衬着此处烟火气厚重。
元麒和韩惊月两个素日不管到哪儿都是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派头,除了桌案上吃食淡酒,越发将楼里还留着的一盏琉璃灯点了。
若是外间路过的人细瞧,定然会惊讶于楼里后头似是有微弱灯光。
元麒在脑子上是不够用的,故此给三个人都斟了淡酒,以便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
韩惊月抿了口酒,吞了口吃食,吐字含糊不清,“秦王不久就要追杀我们了。”
“为什么?”人生颇为顺遂今日在遇着些挫折的九皇子殿下小心地抖了抖。
韩惊月不答,从衣袖间掏出一封信来,“之前还不曾翻到,亏的他领了流之哥哥进来害得我躲在了书架后头才发现了后面的暗格。”
玉莹拿过信件看了,饶是之前有所猜想现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良久方才肯定地说,“是他笔迹。”
“我们今日去了琉王那边,问了许久,不曾发现什么问题。”元麒补充道。
信上写的清楚,秦王亲自去动手杀了秋雁公主,与那边说明了情况。
若不是今日拿到了这样一封信,就凭那日秦王在秋雁公主屋子里为难沈远风的模样,都快要相信这个王爷对和亲的小公主是满满的关怀之意。
韩惊月又抿了口酒,临西街刘掌柜家这淡酒趁着时节还添了几分桂花香,“哪日我们抓到的几个人与秦王可有联系?”
玉莹恍然,“如今你一说我方才想起来,那几个忽烈族的人,是进了京之后秦王送在秋雁姐姐身边陪着的。”
“一般这种事都是挑了心腹来做,秋雁却不曾,就说明,在坏月儿名声上头,秦王一定是和秋雁公主商量好的。”沈远风一面接了话,一面轻轻地扣了韩惊月的手,“虽是淡酒,仍旧少喝些为好。”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没抓住重点开始抽风,“月儿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却把明妃当影弓,暗示了自己被利用了。明妃是代指自己。”玉莹努力从吃惊中回过神来。
“嗯。”韩惊月表示赞同。
“山川不改前朝色,不过将相杯盏中。难道说,秦王的杯盏上有什么秘密不曾?”玉莹将诗句默念了两下,黛眉轻蹙。
“不知,就算是有秘密,我们目前也不能明着去探查了。不久,秦王就要查韩二公子,并且,极有可能追杀韩二公子了。”
秦王不傻,藏在书架暗格后头的信件少一张,不过两日应当便可发现,仔细一推算,自然能想到今日的破绽。
“那现在怎么办?”元麒听了许久,方才提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把查到的信件交给圣人,秋雁公主刺杀的案子便可以破了。然后我们再去探寻秦王。”
“为甚还要去探寻秦王?”元麒有点跟不上地揪了揪头发。
“因为今日,没有查出来,秦王与藏迷阁的关系。”沈远风替韩惊月接了话,“秦王应该是与藏迷阁有关系的,但是,今日在秦王书房里,居然半点来往信件都找寻不得。”
“难道那句杯盏中,说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玉莹追问。
韩惊月心虚地看了沈远风一眼,又默默抿了一口淡酒,“不觉得他们在这条街走得太多了吗?”韩惊月透过合上的木门看着外边,热闹的人声依然晃悠悠地从外头飘进来,“现在可以确定的事,醉芳楼和奇香阁都是藏迷阁的,而他们又在这条街走得多,也许这街上还有藏迷阁的呢?”
桌案上事物香气飘荡着,烛火在琉璃灯罩里散发着微光,外头人声喧闹着。
最可怕的是,万一,藏迷阁在京中的势力,其实是充满了整个花酒巷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袭之月月再次耍帅
月色笼罩着南长街,韩惊月站在巷子口看着玉莹送元麒回府。
佯装半醉的元麒羞涩地往小姑娘身边靠,火红的衣袍张扬在晚风里。
韩惊月一脸慈爱相,多年纨绔姐弟情谊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啊~
暗巷里幽深,皎洁的月光一片一片打在青石砖路上。
还弥散着,隐隐的杀气。
不愧是忽烈族的秦王殿下,竟然能发觉得这样快。
韩惊月往腰间摸了扇子出来,透亮的青玉坠在月色下闪着光。
沈远风面色不动,执剑将韩惊月往身后护了护,“出来吧。”
晚风萧瑟,两边窜出来十几个蒙面的此刻,执着断刃,不由分说地冲出来。
被围着的两个都是京中武功极好的,韩惊月开了扇子出来接着,扇风伶俐,同月色下的剑气融为一体。
忽烈族擅用短刃,秦王看来是慌不择路,连这点都懒得遮掩了。
剑风融着扇气,月色下亮着血色。
“有受伤吗?”沈远风嗓音带了两分沙哑。
韩惊月收了扇子摇头,“你呢?”
“无事。”
沈远风走过去翻了下地上的此刻,“忽烈族的短刃,秦王应该是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晚上不回家了。”韩惊月瞅着月色和倒地的刺客。
既然秦王已经知道了,自然会穷追不舍,此时不便将国公府牵扯进去。
……
于是,大梁的皇宫里,平白的多了两个人。
已经连续在御书房歇息了好一阵子的圣人此刻还不曾歇下,朝着眼前两个晚风中过来的人愣着望了许久,终究是张口唤小内侍捧两杯热茶进来。
所以,谁能告诉自己,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韩惊月捧了小内侍递过来的茶抿了几口,“在外头遇刺了。”
“受伤没有?”圣人心里一慌,越发体会到了真的年纪大了事情又多真的是一点都不能受刺激啊。
边上的沈远风行了礼,接过热茶,开口间带了几分秋夜的寒气,“不曾。”末了,肃然地补充道,“杀害秋雁公主的人找到了,这也是我们今夜被追杀的原由。”
说完,沈远风便将暗格内的信交予内侍呈上去了。
信中说的明了,杀了秋雁,毁了和亲,嫁祸大梁,挑起战事,将看信的圣人气得发抖。
“此案已结,明日由大理寺交于刑部与礼部吧。事关忽烈族,派人绑了秦王送去忽烈族交给他们处置吧。如此一来,到能脱身。”
“至于你们两个……”圣人一时觉得有些无措,连夜赶来沈远风还不曾换上官服,眼前的两个人都是月白的衣裳样子,少年清朗挺拔,少女清丽动人,怎么看都怎么登对。话到嘴边又转回去咽下去了,爱咋样咋样吧,自己还不是将情一字上吃了许多委屈与苦痛吗,怎的管得了别人。顿时,心生无力之感。
“微臣请旨去秦淮彻查秦淮河。”沈远风行礼。
圣人不答,目光转至旁边的韩惊月身上,“你,也是要去的?”
“嗯。”
就知道……
“过些时日你们再去吧,眼下,还有些别的事要你们在京中留着。”圣人话里说的委婉,下面两个人又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通透。
太后病危,此刻不过是人参吊着着,想来……
说罢,圣人似是想到什么久远的事情乏了,摇摇手招了两个内室和宫人进来,“带他们两个去哪个殿里歇着吧。”
……
小宫女和内侍领着两个人往近处的偏殿过去。
夜色下的沈远风眉眼清朗如流水月色,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虽是周身的气息都是清冷的,饶是挑动了打着灯笼的小宫女的芳心。
“大人衣衫单薄,可是觉得月色寒凉?”小宫女羞涩的红了脸,一张桃花面上半含春意,韩惊月立刻瞧出来话里的意思,心里莫名烦躁。
“与你何干?”沈远风尚不及开口,就听得傍边小姑娘清丽又骄傲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掌心一暖,被韩惊月牵住了手。
到底是不久前才表明了心意,这几日更是时常想念,此刻沈远风只觉得心中又甜蜜又酸胀,她这是,醋了?
沈远风眉间微动,小心回握,指尖处的温热轻轻点点敲击在心中柔软处,饶是被秋风增了寒意的声音一片温柔,“可是,冷了?”
小宫女的旖旎心思瞬间散去,此刻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
那个是,是,是连皇子都敢揍的南亭郡主,和,和新上任的沈少卿怎么?怎么!
韩惊月轻飘飘地瞪了打灯笼的小宫女一眼,唬得桃粉色的衣衫在月色下抖了抖,宫中素来有传言,就算得罪公主也不能得罪面前的这个主儿。
小宫女慌忙提着灯笼往前走了两步,半点旖旎心思收的干净。
前面带路的老内侍忍着笑意,嗓音中带着几分年老的慈祥之意,“郡主小心前面碎石。”
好像多年前,郡主还是个小团子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挺亲近的?
那时自己不过是在御花园打杂的小太监,瞧着活泼好动的小团子拽着旁边看起来就比别人懂事的小男孩的袖子角。
小男孩那时就是一副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独独是对着小郡主在她玩耍时伸出胳膊来小心护住。
后来那件事之后,没几年宫里就再也不见小男孩了,小郡主一天天的周围倒是围了不少人护着。
却唯独都比不上那日的御花园,昏黄的暮色打在小团子藕粉色的衣裙上,清秀的小男孩眼里藏着温柔,干净美好。
有时候缘分真的是不能言说的奇妙。
老内侍那时候完全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到总管这个位子上,却能在那天的黄昏,清醒地认识到,往后这两个人是要在一起的。
南亭郡主,只有这样一个执剑如霜华,清朗如月色的少年郎来配得她。
月色温柔,清凉幽深的宫内传来轻柔的琵琶声。
“那是贵妃娘娘,这些日子这时候总要弹琵琶的。”老内侍轻声解释道。
宫墙深冷,这温热气都是外间人带进来的,一墙之隔里头的人,大多数,早就枯枝一样了。
------题外话------
写着写着我发现流之哥哥可能嗓子不太好~~~哈哈哈哈哈哈
最近感觉看得人越来越少了,还木有评论,舟舟能弱弱地问一句,大家有啥建议和想看的嘛~~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后续
深幽清晨,翠鸟婉转。
韩惊月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抬手摸到了桌案上的山水扇和底下吊着的青玉坠,顺手卷进怀里。
今日不是休沐,沈远风早间起来时便去了前朝。
圣人下令查了秦王驿馆,绑了秦王送回忽烈族处理,估计此时已经在路上了。
秋日早间潮气重,露水打着,小宫女透过晨气端着铜盆进来。
还是昨夜儿打灯笼的那个小宫女,想必是晚间吓得不清,早上看见沈远风要出门时还刻意地小心往后退了退。
不过这些小动作沈远风也不曾放在心上。坦白来说,除了南亭郡主的小动作,旁的沈少卿一律都不怎的放心上。
早间大理寺又破了案,圣人思量着将沈少卿的田户赏下来,被沈大人拦了许久,到底是赏了京中的一处宅子。
圣人此举也是想了很久,昨日晚间就算是再迟钝也瞧出来了两个人不寻常的地方。沈家有爵位,按理是轮不到沈远风头上的。但是前些日子自己又赏了他,如今并着宅子和田户,才方能配得韩惊月。为此,圣人默默感动,为了这个没良心的外甥女,自己平白多操了多少心?
想到这一层,看着太子边上站着着的洛大人一身风华才气,微微叹气,面上还多了几分愧疚之意。
不是朕不帮你,是韩惊月着丫头脑回路跟南长街的暗巷一般摸不透啊。
不过思索到某处圣人心中略略放了些,沈家权势重些,不过比有军权的冯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就平衡的角度来说,将南亭郡主嫁过去也是不妨事的。
完全不知道前朝圣人内心已经千回百转成这个样子的韩惊月又默默翻了个身。
沈远风不便在宫里多留,早间醒来一个招呼都不便打就去了前朝,此刻要赶着回大理寺补折子。心中再是放不下某个人,到底也要回去的,思索到宫里有着圣人庇佑,只得略略放了心。
圣人不及想太多,连着下朝把礼部几个重要的官员带进来御书房。京中出了这样的事,虽说着与大梁无关,到底要安抚些忽烈族人的。眼前秋雁公主被刺杀了,京里还留了一个玉莹郡主,虽不是公主,配着元麒也算是安抚忽烈族的意思。再加上,那小子已经在外头跪了好些天了,今儿事情刚出来还在外头跪着,圣人估摸着自己的一颗老心实在是受不得外头跪几个人了。
礼部也有此意,所幸将玉莹郡主赐给元麒,也省的那边再来个人了,和亲的事也能照样进行。至于秋雁公主,就按照未出阁的公主的礼仪厚葬吧。
韩惊月醒来时抬头望着窗外的树梢,神色间有些悲凉。前朝发生了什么,除了追加给沈远风的两道旨意,余下的,大多数自己都猜到了。
倒是想到了秋雁公主很多结局,唯独却不能想到这样一个女孩儿,要以这种方式,留在大梁,又或者是,最终回到大梁。
秦时秋月汉时风,欲把明妃当影弓。
或许这诗里的“秦”字,是暗示秦王?
韩惊月回神找了招手,小宫女将铜盆端了进来,在韩惊月面前捧着的时候还略略抖了抖。
不知道昨夜得罪了郡主今日会不会被揍,毕竟是连皇子公主都敢揍的主子,想起来自己昨夜的行为简直就是秋霜蒙了心,此刻想起来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凉意。
韩惊月到不曾想这么多,就着铜盆洗漱了。坦白说昨夜晚间,打灯笼的小姑娘是哪个自己都记不清了,不过是醋了几下,此刻满脑子都是秋雁公主的事。
“流之哥哥走了?”韩惊月就着茶水漱了口,出声问道。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点了头,这般毫不避讳的称呼,真个京中贵女里头怕是只有韩惊月敢这样了罢。
“替我拿几块糕点过来,我带着路上吃,一会子就去看看外祖母。”太后娘娘一日不如一日了,既然已经来了,韩惊月也想着去看看。
小宫女答应着下去了。
韩惊月将方才放在桌案边的山水扇拿起来放回腰间,圆润的指尖轻轻划过青玉坠,恍惚间一点红尘气在指尖勾留。
……
本来沈远风是要随着带秦王出京城的,但是京中的宅子拨下来了,圣人命着沈远风不必去跟着了,将折子写完呈上来就是了。
最近沈家二公子升官升的快,隐隐地有前两年洛大人的趋势,又是两个朝中新秀,站在底下一身官服都是赏心悦目的样子,连带着周围朝臣的目光都有了比较之意。
独独是当是的两个人都不曾体会出来,沈远风下朝时看见洛庭游清润的好模样剑眉还顺带着缩了锁。那日,瞧见他和韩惊月看烟花了。
想起来就堵得慌,所幸最近洛大人像是被秋风拂过了一般,整个人都带了点萧瑟颓唐的意思,故此,沈远风心里又畅快了不少。
啊,男人心啊。
……
元麒跪到晌午终于在御书房外头接到了旨意,礼部那边同忽烈族也说的妥当。一个身份势力都不是挺高的郡主嫁了大梁一个皇子,忽烈人也不曾能有话说,再加上秋雁公主的事实在是自家人扫了自家人的颜面,此刻什么旨意都受着了。
唯一对事情发展一脸懵的玉莹,不知所措地给刚到家的韩惊月写了花笺子,约着和洛家姑娘一道出来走走,自个儿遇上了要命的事情。
韩惊月也是意料之中的,接了花笺子,只是纳闷几日里玉莹还能和长姐的闺中好友耍在了一处,真的是山水秋色里带着话本子里才有的的波浪转折。
自从醉芳楼被查了之后,韩惊月觉得自己来得比往常还频繁了些,没人打扰正是个商量事情的好去处,有的没的都要来几遭,夜间点着琉璃灯。搞得南长街还新添了许多流言,都是往某个灵异的方向发展,就和小时候玩家家酒一样刺激。
洛姑娘是京中有名的大家闺秀,今日也给玉莹小郡主带来了这样的地方,韩惊月瞧着洛姐姐袅袅婷婷的模样,都觉得要扼腕叹息叹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偶遇
玉莹果然就抬手抱住了韩惊月的胳膊,“月儿,咋办?”
洛姑娘替着将琉璃灯点了,一面透着灯火气看两个人轻笑。
韩惊月努力宽慰,“元麒长得还可以。”
“我瞧着郡主和九皇子这几日时常在一处,难道郡主不喜九皇子吗?”洛轻宁开口。
玉莹闻言神色间暗沉了些,“我也不知道,来京时只想着同月月一处玩耍浪迹天涯,不曾想得那么多。”
至于如今对元麒到底存了什么意思,怕是玉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玉莹对着灯火寻思了良久,半晌憋出来一句,“不讨厌的罢。”
其实向他们这种皇室宗亲,诸多事都是由不得自己来考虑的,能遇见一个不讨厌的人,已然是不容易。
“那不如郡主且再看看,礼部才刚拟了旨意,如今还早呢。若是到时候还是无甚意思,逃回大漠去就是了。”
韩惊月点头,说的很有理,不曾想洛姐姐居然还是这样热烈奔放的人啊。
三人商议了一番,洛轻宁提议,“这街上新添了一家书斋,我们去瞧瞧如何?”
韩惊月拿出扇子摇开了,好了,这才是她的洛姐姐,她姐姐的闺中好友。
此刻已经接近傍晚,秋日里热气本来就短些,此刻更是多了几分清凉的风,将两遍店铺上悬着的灯笼都摇的轻飘飘的。
大梁民风淳朴,对女子不甚拘束,故此三个未出阁的小姐结伴出来也是有的。
只不过这三个外貌上又是出众的很,还不曾带丫头跟着,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更有好事的闲散儿郎,这会子还要过来纠缠,宽大的袖子刻意地摆了摆,挡住了三个人的去路,“小娘子们哪将去呀?怎的没个人跟着?不若小生引领着将如何?”
洛轻宁看在眼里,心下一阵厌恶。
南长街里毕竟还有个花酒巷的去处,眼前的人一看就是平日里花粉里泡出来的,仗着皮相上好看些,一双桃花眼都流转着,竟然这般放肆地就当街拦了姑娘家的去路,看起来就别扭。
韩惊月平日里都是男装打扮,即便如此,在南长街玩久了,又是也被街上的闲散儿郎挡住了,就当街揍他一会。今日女儿装被人拦住倒是头一回,当下就从腰间摸出扇子来准备动手。
洛轻宁毕竟是幼时便同兄长一般料理家业的人,抬手拦住了韩惊月,冷冷地开口,“不必了。”说罢,便带着两个人,意欲绕过跟前半醉的纨绔。
若是平日里,也便不纠缠了。可是今日偏生遇到这样是三个容貌顶好的姑娘儿,借着半醉的酒意,跟前的这个居然转步跟了过来,抬手轻轻勾了洛轻宁的衣袖边角,“小娘子怎知就不必呢?这条街暗巷又多,指不定哪条巷子里有什么东西唐突了小娘子?”
这话说的极为孟浪,连洛轻都动了怒,“放肆!”
韩惊月重新拿出扇子来准备动手。
“洛姑娘,韩姑娘。”后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清润温雅。
韩惊月轻轻叹了口气,将拿出来的扇子重新放回腰间。
来的是她心上人,的哥哥,沈家大郎。
沈林风刚刚从礼部出来回家,便瞧见了洛姑娘以及两位郡主当街被人纠缠的模样,君子性直,自然就过来解围。
尤其是,那个放荡的登徒子,一只手正揪着洛姑娘的衣袖角。沈林风冷了脸,瞪了来人一眼。
刚刚从礼部回来,沈林风官服也不曾脱下,故此登徒子认得了是不能招惹的人物,慌忙将洛轻宁衣袖放开了,朝着跟前几个人唱个长诺,行了礼去了。
饶是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情的洛轻宁此刻被兄长的好友看见自己的窘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桃花面轻低着,清婉的面容遮在黛眉下,朝沈林风行了礼,“多谢沈公子。”
沈林风回了礼,“敢问三位哪去,此刻我正要回府,不如先讲三位送去?”说到回府,眼神还在玉莹郡主上头礼貌地点了一下。
玉莹看见了,内心默默流泪。估计沈家大公子不久前还在忙着关于九皇子与玉莹郡主和亲的事宜。
“如此,便有劳沈公子了。”洛轻宁斟酌了形势,行礼道谢。
关于洛姑娘同沈家大郎的关系,一直很微妙。毕竟沈林风同洛庭游的关系就很微妙,加上最近沈远风还添了进来,洛轻宁是洛庭游的胞妹,自然是见过沈公子的,平日里于礼是不怎么说话的,不过眉目间却流转许多。
故此,沈林风过来时,气氛一下子便就僵住了,三个人都不怎的说话了。
洛轻宁许是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目光几次往沈林风身上停顿了些,可是沈林风今日却显然存了心事,连续瞧了南亭郡主好几次,错过了洛姑娘温柔的眼神。
洛轻宁向来心思敏感细腻,想到某个可能,顿时心中揪了一片,酸涩感蔓延上来。
其实沈林风今日往韩惊月那边多打量几次,实在是因为自家的好弟弟上次在家中大闹的缘故。沈家大郎于人情世故迟钝得很,也是看着沈远风跪在院子里同父亲说非韩惊月不娶,放下意识到原来南亭郡主是自家兄弟心仪的姑娘。
想到此处,目光又不自觉往韩惊月那里转了转。月白的衣裙衬托着小姑娘的好颜色,肤色白皙如山间雪意,眉目清明,五官精致清丽,尤其是眉间的一点朱砂意,将整个人衬得如九天神女一般脱俗。自家弟弟好眼光,十七八年都不怎得开窍,一开窍就挑了这样一个极好的姑娘放在心里,这几日在家中和母亲提起时都温柔到不行。显然,沈家大公子不曾想到自己二十年都不曾开窍的人生。
“沈公子今日公务可是繁忙?”洛轻宁终究忍不住开口,心中一片酸涩。
沈林风从家弟的人生喜事中回过神来,礼貌克制地回看了洛轻宁温婉面庞,不过一瞬目光便飞快地转至别处,声音都放轻柔了些,“最近礼部忙着和亲事宜,公文确是有些多。”
玉莹听到“和亲”二字,更加痛心疾首。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别扭
洛轻宁自然不曾错过沈林风一瞬间错愕移开的目光,心中越发酸涩了起来,所幸狠了心,“既然如此,公子请先回去吧,不必送我们了。”
其实于沈林风来说,由于洛庭游同自己的关系,再加上太子还不时玩笑说将山衣胞妹就许了茂之若何,自己对洛轻宁就自然格外上心些。洛轻宁温婉有才气,一直是京中诸多贵公子爱慕的对象,只是不知是不是早些年双亲去世的缘故,一直待字闺中,心里也确然存了些不同的心思出来。只不过感觉太过于陌生,自己尚且不能明白,不过次次见了洛轻宁心神目光在她身上多了些。
放才洛轻宁被轻薄子纠缠,心中汹涌而来的愤怒一瞬间将自己淹没,蓬勃的情感一时不知道该涌往何处去,连带着看洛轻宁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心虚。
正是内心起伏的时刻,平白被洛姑娘嫌弃了,素来风雅傲然的沈公子一瞬间都多了几分错愕,慌乱地说不出话来。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了吗?
若是往常,秉着君子之道,定然要将洛姑娘送到了自己才安心的。可是今日,一瞬间的情感让自己慌乱了不少,此刻尤其怕洛姑娘烦着自己,想到此处,沈林风压下心中苦涩,行了礼往临西街方向去了。
许久不曾耍小姑娘脾性的洛轻宁话说出来时自己也是慌乱了一瞬,又见着沈林风爽快地答应着轻飘飘地去了,心中越发酸涩,连带着眼里都忍不住起了几分雾气。难道平日里,自己就这样,讨他的厌烦吗?
沈公子不愧是当年才色冠京城的探花郎,此刻转身而去的背影都是玉树临风挺拔俊朗。
唯有,此刻旁观者清的玉莹郡主默默感叹了一下,今日沈公子远去的背影竟然被秋风吹得多了几分萧条。
韩惊月后来也确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今日洛姐姐逛书斋似乎显得心不在焉些,将一本书都倒着看了许久。
“洛姐姐?”
听得韩惊月唤她,洛轻宁回过神来,看着小姑娘风华绝代的样子心中苦涩。难道,他喜欢这样灵动的女孩儿,讨厌自己的古板?
洛轻宁心中酸涩,也知晓这与韩惊月无关,再苦痛悲凉的情绪也不应该添到面前的小妹妹身上。故此,强硬地扯出来一个微笑,“怎么了?”
此刻韩惊月和洛轻宁正在书架子一角,这个时候也不曾有什么人,玉莹隔着很远在翻动游记。这里角落处除了她们两个就剩下了满家子的墨香和半打进来的夕阳。
韩惊月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来,递给了洛轻宁。
“这玉佩怎么在你这里?”洛轻宁接过玉佩,认得这是兄长素来极爱重的玉佩,也是母亲当年留与兄长的纪念之物。
韩惊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玉佩很重要吗?”
“这是家母去世时留给兄长的,素来兄长都不轻易拿出来。”
果然……
那日自己以为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玉佩便收下了,后来洛庭游邀着看烟火向自己表明了心意。昨日在家中看见案桌上摆着这块玉佩,方才想起来该不会是有意义的物件,如此以来,定不能收下的。
当下问清楚了,韩惊月越发不好意思地从架子上拿起一本书出来翻着,“那日洛公子误赠予了我,如今我应当拿出来还给他才是。”说罢,心下甜蜜地摸了摸扇子下头坠着的青玉坠,“安安已经有玉佩了。”
洛轻宁注意到韩惊月的动作,心中紧了起来,张口出来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公子他,可是姓沈?”
居然被洛轻宁猜出来流之哥哥韩惊月也是有些意外,微微红着脸点了点头。公子姓沈,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方才只是不敢确定,如今方才是真的知道了原来沈林风与韩惊月已经心意相通。想到这里,洛轻宁心中已然是翻江倒海的苦涩之意,连带着眼眶里都湿润了,面上仍旧是忍着,声音沙哑到不行,“如此,甚好。”
韩惊月不曾体会她的异状,又素来不是能察觉人情感的人,故此还好心地问了问,“今日风大,洛姐姐可是给风吹着了。”
“应当是的。”除此之外,不能有合适的答案,洛轻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里的泪意,“今日我有些乏了,不便陪同两位郡主了,请容许轻宁先回去如何?”
韩惊月关怀地点了点头,“洛姐姐要保重身体呀。”
洛轻宁轻轻点头,心仿佛落到了无尽深渊,这样可爱灵动的女孩儿,怪不得他喜欢。就是自己,到了这个程度,也讨厌不起来。
……
韩惊月带着点心和玉莹回醉芳楼楼梯角里头坐着了,“今日真奇怪,沈大哥也奇怪,洛姐姐病得也奇怪。”
玉莹赞同地咬了一口甜水糕,大梁京城的糕点就是好,比大漠里甜了许多。其实若是以后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想到这层,倒是自己将自己先吓了一跳。
“你若真的不想嫁给元麒,到时候会逃回大漠吗?”韩惊月出声小声询问,其实照着私心来说,自己也是不舍得玉莹回去的。
“如我当真拒婚了,大漠怕是回不去了的。”玉莹语气飘散在半盏琉璃灯下,多了几分惆怅之意。
玉莹也是郡主,可玉莹的这个郡主与韩惊月差得太远。韩惊月生母是嫡公主,也是大梁独一无二的嫡公主,父亲是一品国公爷,这个郡主是比公主都高贵的。但是玉莹不同,玉莹生母不过是一个庶公主,父亲也不过是忽烈族里一个权势不很高的小首领。若不是秋雁公主死了,与大梁京中皇子和亲,是怎么也不会轮到这样一个郡主身上来的。所以,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母亲和势力低的父亲一定不会允许自己抗旨。一旦自己逃了婚,便再也不能以玉莹郡主这样的身份回到大漠了。
这就是玉莹的难处,她与韩惊月最大的不同就是,往往很多时候,自己连被选择的机会,都是便宜捡来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婚事
韩惊月同玉莹在醉芳楼吃的至晚放散,也不回家了,直接去了宫里太后处。
这几日太后身子越发不好了,故此,韩惊月都时常去陪着。
然后,韩惊月就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让元麒与玉莹郡主尽早成婚罢,莫要因为哀家,再拖上几年了。
按理,若是太后薨,元麒必然要守孝三年。
故此,太后什么都想到了。
韩惊月一边拉着太后娘娘的手苦涩,一边回去给玉莹写花笺子:你要提前准备逃婚了。
太后娘娘病危,京里一下子多了两桩大事:其一,太后娘娘在病中亲下的懿旨,元麒和玉莹郡主三日后成亲。其二,正在外头送往忽烈族的秦王跑了。
故此,礼部这几日忙疯了。
圣人对第二件事其实不很纠结,秦王是在忽烈族境内跑的,故此与大梁就没什么关系了,装模作样地查查就是了,刑部和大理寺都没动。并且,近日一直被迫整理京中新宅子的沈远风,临时被抽去礼部帮忙。
沈远风:……
故此,韩惊月又将平时玩耍的地方,从醉芳楼和大理寺,换成了醉芳楼和礼部。
……
有关玉莹郡主要嫁给元麒的事宜,还是太子妃过去帮了忙。
凝月这些时候身子越发好了许多,也不像未出阁时那般虚弱了。太子温柔,诸多事情都亲自过问照料着。
嫁衣是连夜赶制出来的,请着洛姑娘在边角处绣了鸳鸯,同京中公主出嫁时一般的待遇。
玉莹整个人倒是愣愣的,边上凝月拉着她的手同她说话,也只是无意识地点头。
韩惊月不久前才给玉莹写了花笺子,此刻离大婚尚且有几天,并且忽烈族和大梁都不曾预料到小郡主会逃婚,此刻真是要逃,凭着玉莹的本事也能逃掉。找个夜间,就着月光跳了窗,也就完事了。
此刻九皇子人不能过来,已经打发人送了许丝绸锦缎过来,并着京中许多吃食玩意。九皇子热热闹闹地放了狠话,“我元麒没过门的媳妇儿,就是要用着最好的。”
逃是能逃掉的,但是逃走了,估计元麒会很伤心吧。玉莹那日算是想了清楚了,不讨厌他,甚至有一点点喜欢。但是为了这点喜欢,就要违背自己素日里追求的自由吗?
小丫头打着帘子笑道,洛姑娘进来瞧郡主了。
屋里几个人都站起来让座。
洛姑娘进来时正巧着对上韩惊月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含了星光。就算是心里瞬间揪得厉害,也强撑着扯了一个世家女的清婉笑意出来。
“衣裳换上了?真是漂亮。”洛轻宁含着笑意称赞道。
鸳鸯花样子是出自洛轻宁的巧手,京里世家女中绣工最好的那个。
玉莹方才被丫头们伺候着换上了,一身鲜红嫁衣衬着如画眉眼,肤色虽不比在场的几个白皙,却是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妩媚处。这会儿,是顶好看的待嫁姑娘儿。
凝月多日不曾见好友,过去拉了洛轻宁的手,突然小声说道,“怎的手凉得这样厉害?”
“洛姐姐身子还没好吗?”韩惊月凑过去拉了袖子。
她撒娇时,也是这样过去拉那个人的袖子的?
洛轻宁心中又多了许多苦涩与悲凉,嗓音都带着沙哑了几分,“无事,小伤寒罢了。”
凝月知道素日安安与玉莹玩得好,便拉着轻宁说道,“我们出去走走吧,让她们两个说些话,外头也暖和些。”正是秋日里,上午阳光是极好的,极透亮温暖地照着,凝月也确然希望轻宁能出去走走。
小丫头应着声出去了,顺带着合上了门。
“你现在怎么想的?”
玉莹摇摇头,双手绞着嫁衣上头垂下来的穗子。
“你想好了写花笺与我,我帮你想到了去处。”屋里昏暗得很,韩惊月替她将雕花窗推开了,满世界的阳光猝不及防地打进来。
这几天都闷着的玉莹有些不适应,拿着嫁衣袖子遮了眼。
……
“轻宁,你今日怎么了?”凝月拉着洛轻宁的手,轻缓地从廊下走过,素手轻轻划过柱子上雕刻的云纹。
京中两个最清婉有才气的女孩儿在一处,到哪都显着旁人学不来的风雅。
“无事,前儿赶着花样子,今日不过乏了些。”
凝月虽是疑惑,但是轻宁既然拿话来挡住了,自己也不便多问。
“你呢,太子知道你腹中的事了吗?”轻宁抬手晃了晃边角树荫下透过来的稀碎阳光。
“啊。”心事被好友戳破,凝月一张素净的脸上红了几分。
轻宁笑了,“从方才就看见你是不是拿手抚着小腹,不是有了吗?”
凝月羞涩地点了点头,既然被好友看出来了,也不便隐瞒,“我还不曾告诉他。”
“这样大的事情,怎的不告诉太子?”轻宁拉起了凝月的手,“你还未曾出嫁时,在京中我最担心你了,你身子素来又弱。如今瞧着你身体越发好起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凝月微微笑了,素雅的脸上带了清婉笑意,“你且放心,我如今已经好很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太子殿下?”轻宁往那边看了看,瞧着四处无人声音仍旧压低了些,“现在京中局势乱,你更应该告诉太子殿下,多加小心才是。”
“如今外祖母病危,我若是此时告诉了他,他定然要为我担忧,平白多花许多心思来。故此,还是等这阵子过去再说吧。”
洛轻宁黛眉蹙了蹙,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最近京中确然忙得很,前几日兄长也忙得不行,连带着韩惊月的那块玉佩也来不及交给他。
“既然如此,留些日子也未尝不可。只是你如今吃食诸多方面要多加注意。不如,你来我府里住些日子,也好让我照顾你如何?”轻宁担忧地看了眼凝月,他们成婚前国公府就有人在凝月茶水里动手脚,如此,确然不能不上心。
“嗯。”凝月轻轻应了。
今日瞧着洛轻宁神色间也不太好,凝月也不很放心,如此,倒是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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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章 逃婚
月黑风高夜,韩惊月过来帮玉莹逃婚。
驿馆本来就没什么守卫看守,故此,韩惊月这个走屋顶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浪费。
“你想好了?”韩惊月站在雕花窗外头看玉莹收拾东西。
“嗯。”说是这样说,手中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睫毛低垂,玉莹眼里的情绪不明朗。
“那些吃食不带着路上吃?”
桌案边摆满了元麒这几日送来的吃食并着许多小玩意。
玉莹从当中挑了一个精巧的布偶,当中一双珠玉做得眼睛玉莹很是喜欢。“就带着这个吧,以后浪迹天涯的时候,还能存个念想。”曾经,有个火红衣袍的少年,待自己这般好过。
韩惊月看着玉莹将布偶娃娃连带着许多细软一并塞在包袱里,末了用手灵巧地扣了个兰花结。
外头月光盈盈地透过窗子撒进来,屋内一盏琉璃灯亮着。
鲜红的嫁衣被叠好小心地摆在琉璃灯旁,隐隐约约能瞧见边角的鸳鸯。
玉莹轻轻抚摸了嫁衣一瞬,终究背上了包袱,“走吧。”
韩惊月叹口气,都是二愣子,两个人都是二愣子。
明日是九皇子成亲的日子,驿馆廊下都点了红灯笼,衬着月色散发微弱的红光。
“我们将要去哪?”玉莹小心地抓了肩上的包袱带,向韩惊月问道。
“酒林巷,医馆。”韩惊月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这么小心干嘛,你看看有人拦着么?”
玉莹:……
驿馆在夜色下显得空旷幽深,丫头婆子们都去歇息了。当然,大约忽烈族和大梁的人都不会想到,身份一般的玉莹郡主面对这样便宜的好事会有逃婚这出吧。
城门口倒是有人守着,韩惊月熟练地避过守卫,上了城墙,顺便将背着包袱行动不便的玉莹拉了上来。
玉莹:“我怎么觉得你将这条路走得很熟练呢?”
韩惊月:……
的确是,将这条路走得很熟练。其实不止韩惊月,包括刚刚回京的沈远凤,冯家小将军,九皇子,都将这条路走得很熟练……
守城的卫兵哥哥打着哈切,“兄弟,你觉不觉得刚刚又有耗子过去了?”
城西那条小道在夜色下显得幽深,韩惊月于茶棚家里取了白日里寄放在此处的快马。
玉莹最后将城门口望了望,神色幽深,大约以后很多年,都不会来这大梁京城了吧。愿着那个人,能早日忘记自己。
两边竹林幽深,月色下的凉亭处。
火红的衣袍靠在脱漆的柱子上饮酒,月色打亮了元麒俊美的五官,酒水顺着嘴角一寸寸往下滑落,滚过喉结,润湿了微敞的人前襟,喝得半空的酒瓶洒了一地。
马蹄哒哒,一声一声敲击在饮酒的那个人心上。元麒曾经听得好朋友冯小将军说,倘若他心里极痛的时候,就要来此处荒废的凉亭里饮酒。每次出征前都要来,因为每次要去黄沙苍茫的地方时,都要痛心着有没有命回来看那个眉眼如画的姑娘。
风过两边竹林沙沙,马蹄声离的越来越近,最后,顿在了某个地方,停住了。
玉莹紧紧地攥了攥缰绳,最后翻身下马。
韩惊月随着她下来了,认出了凉亭里饮酒的少年郎,“和我没关系,我没告诉他啊。”
玉莹不答话,提着裙角往凉亭那边走去。
元麒转过头来,扔了喝尽的酒壶,朝着走过来的女孩儿凄惨一笑,“你来了,不,你要走了。”
少年人的眉眼映在月色深处,点点星光清酒一样的洒下来。
玉莹不出声地将元麒望着,少年墨色的长发紧紧贴着白皙的脸庞,双唇发白,一双眼眸又落寞又悲伤。
他从来就不够聪明,他其实又很聪明。
若是玉莹想逃,城西是最会走的路。
元麒来时曾经想着,倘若今夜不曾等到她,这酒喝了为明日里壮胆。倘若今夜等到了她,这酒就是无尽的相思酒,饮了将万千惆怅都醉过去。
如今,他等到她了。
马蹄像是从前朝而来,一寸一寸,到了无边愁苦的梦里。
“我来为你送行。”声音沙哑到不行,元麒扔了酒壶,半倚靠着柱子站起来。
为了娶她,他往圣人御书房外头跪了许多日,这些都是不算什么的。也是到了将要成亲,越发清醒,也越发害怕。他叫人给她送过去了许多东西,每样都是自己挑选的。他害怕,如果自己对待她不够好,她就会走了。
所以今日,他还是等在了这里。
“我来为你送行。”用尽全身的力气,无比悲凉又辛酸地说出来这句。
玉莹话哽在喉里,一时语塞。
此刻能说什么呢?我也有点喜欢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说了就能改变自己要走的事吗?
“多谢你。”良久,玉莹才说出来这句。
月色悠然,韩惊月站在远处静静观望着亭子那边的两个人,想到了流之哥哥。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和流之哥哥走到了这样不分别就不行的一步呢?不能想,想到就心痛。
亭子里的两个人对望了许久,终于,元麒开口,“你走吧,不必耽搁了,晚间湿气重。”早秋的露水,打湿了玉莹的裙角。
靠着柱子的少年别扭又认真地移开视线,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重复,“你走吧。”
玉莹回过神来,抬手紧紧地攥住包袱角,转身踏着露水而去。
韩惊月等在马边上,往着小姑娘又倔强又悲伤地朝自己走来。
有一瞬间,韩惊月觉得,其实玉莹同自己,有时候真的挺像的。
青衫衣裙带着露水气,玉莹眼里的泪水一滴顺着一滴打下来。明明是自己的选择,为什么,这样心痛。明明是自己,一直要想着浪迹天涯的。
韩惊月过去扶了她,想了想终于抬手拿袖子角替玉莹擦去脸上流淌的泪水,一时无言。
玉莹用力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抬头认真地盯了会月亮,“走吧,我们走吧。”
马蹄声混着月色,往西边去了。
亭子里的少年凄凉地笑着,麻木地往地下倒着去了。无边月色温柔,却没有一片,是洒在少年人心上。
酒水气湿润了一地。
第一百三十章 落寞
京里好些年不曾出过这样的轰动的事了,大梁皇子和忽烈族公主和亲当天,当事人双双消失……
圣人被气得发抖,茶盏子连带着摔了几个,慌的跟着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地。
“把沈远风叫过来!”
老内侍领了命,又被叫回来,“还有太子,洛山衣,茂之,带着南亭,把那几个聪明的一起叫过来!”
老内侍领了命往外,再次被圣人往回叫。
老内侍:……
圣人对着最后一盏茶水叹了口气,举着杯子又停下来,“此事,莫要被太后知晓了。”
……
韩惊月安顿好玉莹之后连夜回了京城,这时候还补着觉,就领了旨意要往宫里去。
殿里头碎瓷片被收拾得干净,老内侍在角落里擦着汗。
韩惊月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去刹那,正巧对着沈远风和洛山衣双双看过来的温柔目光。
气氛,真的诡异。
圣人坐在上头揉着眉心,这几日瞧这比往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你们有谁能说说怎么回事?当时不是那个混小子跑到我外头跪着的?现在要成亲了,人呢!人呢!”
到底是嫡亲的外甥女,比不得边上几个木讷的混小子,韩惊月无比自然地上去给圣人顺气,“皇舅舅莫慌嘛,丢了找回来不就是了。”
此刻,倒是一脸坦诚地叫人丝毫看不出来其实人丢了和南亭郡主本身有着莫大的联系。
“忽烈族那边怎么交代?”圣人进一步揉着眉角。
“她们的郡主不也自己跑了吗?如今这个样子,谁也不欠谁的。实在不行,把三哥哥推出去赐婚不就完了。”这时候只能对不起三哥哥了。
“对了,”圣人想起来了,“元泽呢?好一阵子没瞧见他了。这事就教给他去办吧,叫他把两个人都带回来,刀架脖子上也得把婚成了。”
韩惊月笑着应着,“是。”
此情此景,只能对不起三哥哥了。
元麒好找,估计这会子还在城西凉亭里睡着。至于玉莹,怕是一时半会找不出了。
于是,良久之后,几个人一脸轻松出来的时候,正对着一脸懵的三皇子往里走。
正出来的太子,罕见地同情地拍了拍元泽的肩膀。
元泽:……
谁能告诉我一会子进去我要面对什么!!!为什么他们几个都这么一脸猥琐地看着我?!!
那边三个京中极好相貌的少年郎本来关系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此刻边上还填了个沈远风。实在是,诡异得很。
今日礼部再忙疯了的边缘一瞬间解放了出来,搞得素来姿仪风雅的两个人这会子都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洛公子颓废了几日,夜以继日地忙着公文,这会子再见着韩惊月心中苦痛感又浮了起来。到底是京中君子中的君子,对着南亭郡主扯出来一个温柔笑意,神色间的爱慕之意明显。不过,也是到此为止了。
最终,韩惊月拉了已经冷了脸的沈家二公子往外走。
“你们去哪?”太子到底应当关心一下妻妹。
韩惊月空着的那只手摸出来山水扇子,“去捡元麒。”
……
韩惊月说是去捡元麒,真的就是在,捡,元麒。
神色受伤的少年郎还躺在凉亭上睡着,似乎昨日夜里还留了泪水,此刻一张俊脸睡时都是紧绷的,瞧这就平白的心疼。
昨日那件事,韩惊月最后选择了站在玉莹那边。
玉莹想走,韩惊月懂得这种情感,于心与理没处不帮她。
韩惊月沈远风一左一右地蹲在地上朝着带着明显酒气地少年慈爱地看了许久。
最终,沈远风开口,“我们,怎么把他带回去?”
韩惊月轻轻怕了怕元麒的脸,“醒醒?”
元麒朦朦胧胧地转醒,看见了眼前的韩惊月,抱着来人的袖子作势要哭。
韩惊月:……
“安安,她不愿嫁我。”来不及拦住,元麒已经哭了起来。本就是俊美无双的少年,此刻抱着韩惊月衣袖哭着越发叫人心疼。平日里额间带的抹额也被胡乱扯下,一双眸子里满是受伤。
韩惊月和沈远风跟着心软了些,语气放得轻柔,“起来吧,我们回去吧。”
“安安,安安!”元麒哭得更卖力了。
平日里元麒和韩惊月一般,在京中算是纨绔带着霸王,其实元麒比韩惊月还怂的很,平日里不过是被保护得很好,不怎的参与朝中局势罢了。
元麒自小就是受宠的那个,素来将物什看得轻,得了好的便老老实实地交给了韩惊月,也不曾有什么执着的。如今,偏生在感情上的事情栽了跟头,生出来执着这种情绪。
方知道,执着两个字,当是世间最甜蜜折磨人的玩意儿。
韩惊月拉了元麒半坐起来,拍了拍他的背,防止他哭噎住了。
这孩子平时单纯地很,就容易想不开,昨日里那般已经算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其实韩惊月昨日在边上真怕元麒平白哭出来,但是神奇的是,元麒不曾哭,哭得居然是玉莹。
“好了好了,回去京里给你买糖葫芦,甜水糕好不好?”
……
洛山衣难得告假回了府中休养,轻宁闻得兄长回来,便离了后院来前厅交还玉佩。
其实轻宁心里也难受得紧,这些日子都觉得苦涩烦闷。世间最磨人的事,莫过于相思。
洛庭游接了玉佩出神,良久,方才对边上的妹妹说道,“我知道了,是我唐突郡主了。”
俊朗清润的眉眼里藏着无尽伤感,修长的手指轻缓地划过案桌上的画卷。画稿还不曾完成,依稀间却是能分辨出画上人的眉眼,到底京中只有一个人眉间一点朱砂灵动妩媚得不像话。
轻宁站在兄长身边,想了许久方才开口,“我懂得。”
这些苦痛,我都懂得。
世事可笑,兄妹两个都爱慕了不该爱慕的人。一个是她镜中月,一个是他水中花。
洛庭游修长的手指在残卷上缓慢划过,仿佛画中胭脂气沾了指尖,迷雾一样的,逃不脱。
近日京中少年郎都有些落寞,无边粉黛色散的干净,徒留了秋日平地里的几声惊雷。
是外头寺观里一声声的钟声。
太后薨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红尘归人
太后薨了。
太后娘娘薨了。
大梁带孝。
此刻已经顾不得什么郡主皇子逃婚的事情了,整个皇城内外都是苍凉的。
京城中凡有品级的人都入了宫尽孝。
嫡公主青朝跪在圣人和皇后边上,太子,太子妃跪了后头。
外头钟声和着萧瑟的秋风一阵一阵。
满室寂静,只闻得一个越来越近,越来越稳重的脚步声,仿佛踏着一路风霜月色而来。
满朝贵人并着宫人内侍都不知如何拦得,竟由着这样一个山野之人一步一步往太后灵堂这边过来。
圣人回头,看着这个满脸风霜慈祥意的老者,有一瞬间的错愕。
他隐世太久了,久到整个大梁城此时除了底下跪着的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少年没一个人认得出来。
圣人使了一个眼色,老内侍心领神会,跑过去扶着。
好多年前,城西玉林巷有一个会做玉的翩翩公子,风华正茂的好年纪,时常被招进宫来。
有人说,他是玉林道人亲传的后人,有人说他此生痴迷玉石无法自拔。
他离去时,年幼的南亭郡主刚刚被救出,太后娘娘自跪祠堂一年赎罪。
没有人知道当年太后赎罪到底赎的是什么。
只知道,就在那时,这个人平白消失了。
坊间传言,白玉彦是随了玉林道人飞升而去。
其实不曾,他这些年,一直在红尘中游荡。唯一做的两块玉,都给了韩惊月,也算是替着太后赎罪了罢。
那时最后一次见你,细雨敲窗,你撑着纸伞在宫门口遥望。
如今在见时,我两鬓风霜,你我也幽冥相隔。
老者稳重的步伐一步步越过千户侯,越过国公爷,越过郡主皇子,越过圣人平王和嫡公主,目光专注,来到她身边。
不再有威严,最后一刻,她是释然的。
她手里最后握着的念珠,是他送给她的。
其实除了最后那个雨天,他一直没能好好地瞧着她。那时她是年轻的太后,他不过是会做玉的匠人,隔着轻纱帘幕,他跪在殿下。
应当是一阵风动,帘幕轻起,跪着的人看见了帘幕后头的姿态。绝代风华,也应当不过如此。
他的手指绕过念珠,交给宫人呈上去给帘幕后头的她。
念珠温热,仿佛沾染了某个灼烫的心跳。
那年他三十五,她三十四。
他是坊间做玉的匠人,她是大梁尊贵的太后。
之后便是无尽的相思和日日隔着帘幕那般微薄的企望。
好像那样的时光过了四五年,她的小儿子造反,宫中乱成了一片。
他第一次,越过了重重帘幕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如他所想,柔软,温热。
他不及多想,带着她跑过细雨敲过的屋檐,跑过慌乱的宫人,还有一步,仿佛就能带着她跑过了这无尽幽深的宫墙。
最后,她止步在宫门口。心腹的宫女打着伞过来,“平亲王绑了南亭郡主,圣人下令放箭了。”
她终究停住了,在细雨中挣开他的手,接过宫女的伞,深深地望了他,“白玉彦扰乱宫纪,带出去,命他永世不得进宫。”
又冷漠,又温柔,同细雨一般,又轻柔,又冰凉。
他被过来的宫人带走,看着她撑伞遥望他的眉眼。
最后,大梁最尊贵的女人转身离开,由心腹宫女扶着,一步一步,永久地离了他的世界。
年轻的时候疯过一场,现在我们都两鬓染霜。
白玉彦轻笑着看向慈祥躺在那里的太后娘娘,眉眼温柔。她的最后一刻,或许能想起当年那个雨天罢?
那时我们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却仍旧抱有幻想。
底下跪着的人都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多想。大梁最尊贵的太后曾经养了面首吗?
逝者已逝,如此想来,已然是亵渎。
白玉彦抖着手从袖子中取出一块白玉簪,颤抖着别在了躺着的那个人的发间。
山海志有云:彼山之水流与彼山之水,水中多白玉,多黄金。
大梁红玉为贵,白玉次之。
而如今,却没有一种东西,比白玉簪更合适。
素雅的白玉簪带了红尘气,雕的是蔷薇,精致玲珑。
那个人静静地伫立良久,然后转身离开,眉眼始终带了慈祥的笑意。
很多人都不能猜出来他是谁,穿着乡野间粗布衣裳,鬓角花白,满脸风尘沟壑,眼里却带了慈悲意。
底下的人不敢多想,因为来的这个人太温柔了,太慈悲了。
而灵堂里躺着的那个人,也太温柔,太慈悲。
那个人始终目光专注,一步一步略过底下的人群,仿佛万物都不在眼中,又仿佛万物都在眼中。
红尘苍茫,玉石悲凉。他做了一辈子的玉石,也要走到终点了。
外头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丝寸寸,点点滴滴。
鬓角被润湿,然后是眉间,然后是粗布衣衫。
……
太后薨,举朝守灵,太子妃昏厥于灵堂前。
快发疯的太子慌着抱了太子妃冲出去找御医,韩惊月提了裙子跟上。
圣人麻木了,拉住了皇后的手,“照顾好南燕。”
御医诊断,太子妃已有两个月的身孕,此时不宜忧思劳累。
圣人下旨,太子妃特许于东宫带孝。
洛轻宁赶来守了昏睡中的太子妃。如今这样一闹,满是满朝都要知道太子妃有孕了。如此一来,不轨之人定然要像法子谋害凝月。
太子站在廊下,素白的衣袍被细雨润湿,清朗的眉眼注视着某个角落,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搓里衣上的落梅样子。
“孤再问你一次,太子妃可有事?”被雨水润湿的嗓音沙哑一片。
“若是此时仔细调养,应当是无事的。只是太子妃素来身子弱,可能会比旁人多要些功夫。”
太子松了气,语气罕见的寒凉,“若是调养不好,你便可以滚出太医院了。”
御医跪在地上领旨。
太子隔窗朝着屋内轻声道谢,“多谢洛姑娘这几日照顾了,还请洛姑娘上心。”
“那是自然,殿下请放心去罢。”清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
太子冒着细雨而去,他是太子,不能此时走开。
有宫人递过伞来,被太子推开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越狱
大梁宣和十八年十月。
深秋过处,落木纷纷。
大理寺的梧桐摇摇落落,满地深院清秋。
韩惊月倚靠在门边上看沈立扫梧桐落叶,一双山水扇子将秋意摇的霖霖。
底下人小心地回报着兰玲逃走时的现状,看守牢房的兄弟们死伤了两个,多半昏迷了过去。醒来时锁链已经断了,暗室里厚重的脂粉香气。
挑着太后丧事期间越狱,藏迷阁用的是好主意。
沈远默着听罢了底下人的回复,神情不变,一张俊脸在秋意里冷着,吓得沈立扫院子的动作越发勤快了。
良久,沈少卿挥了挥,让回复的兄弟们退下。末了,轻轻开口补充,“死去的兄弟厚葬,照料好他们家里人。”
来人领了命,恭敬地退下了。
秋日越发深重了,京里这场秋风倒是刮得欢快,卷的尘土落叶都是瑟瑟的。
“藏迷阁要有动作了。”韩惊月收了水墨扇,重新放回腰间。
这会子搞这么大动作,必然是后面要有行动了。
“我方才已经去暗室查看过了,一并是他们的手段,迷香迷了人,进去绞了锁链带走人的。”
“问题是,他们怎么能知道,大理寺暗室在哪边?”韩惊月出声询问。
“大理寺或是刑部上层有他们的人。”沈远风冷静的接了话,俊朗的眉眼映着秋色。
知道兰玲被锁在哪间暗室的人不多,却分散在刑部和大理寺,沈远风也写过折子上去,这会子一个个排查实在太难。
“月儿,”沈远风抬手轻轻扶了扶韩惊月被秋风吹乱的鬓角,“我们去秦淮吧。”
现在藏迷阁在暗,他们在明,若是想排查藏迷阁诸多势力,需得从根源查起。
韩惊月抬手小心地回握住流之哥哥的手,“好。”
扫院子的沈立听到秦淮二字有些欢喜,开心地抬起头,“老大!”
“你不用去。”沈远风声音照样冷着。
“哦。”沈立默默痛哭。差别对待什么的,实在是太明显了。更何况,老大此举,很明显的有私心啊~~~
……
东宫的梧桐叶也稀疏地落了一地,太子忙得都顾不得找人打扫。
“凝儿,今日你可曾好些了?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太子一身素色衣袍坐在床边望着韩凝月,语气轻柔地都能滴出水来。
凝月有些哭笑不得,“无事的,你不必这样一直守着我。”
洛轻宁前几日得知太子回来时,已经回了洛府,留着素来稳重的太子殿下一个人乱得团团转。
对此,周围所有人都十分镇定并且暗暗发笑。
“那日,是我不对。”想到凝月在太后灵前晕倒的那日,太子仍觉得有些内疚。他是太子,即便当时已然心如刀割,却不能不丢下凝月。
“无事的。”凝月此刻虽然瞧起来有些虚弱,面上已然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听说安安这几日又混在大理寺?”
太子这些日子一颗心都挂在太子妃身上,旁得到不曾注意到许多,“应当是,怎么了?”
凝月不答,轻轻咬着唇角的笑意。母亲素来想着妹妹嫁不出去,如今倒是不用愁了,小姑娘自个儿已经腻过去了。想到这里,朱唇轻启,越发显得几分清婉笑意明媚。
这些日子惊慌了许久的太子殿下瞬间眸光深了深,低头轻吻下去,无限温柔。
……
圣人从那日承欢殿出事之后,都是日日歇在了御书房,批折子批得比往常都要勤快。据说惠贵妃娘娘仍然坚持不懈得日日过来等着,后来圣人不耐烦了,直接下了一道旨意,让惠贵妃在承欢殿里好好反省三个月。
世界终于清净了,圣人批折子的效率越发得高了起来,沈远风写着要去秦淮的折子刚上来就被圣人爽快地批了:去罢,去罢,带着韩惊月一起去罢。
京中应当能清净好些日子了啊……
故此,韩惊月开开心心地在家中收拾东西,一面叫紫苑把金疮药备着好些,此去倒是凶险。紫苑已经没话说了,越发脑补地想了许多自家姑娘伤痕累累的可怜模样,含着泪找了许多金疮药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跪在了韩惊月衣角边,“姑娘,此去凶险,带着我罢。”为甚,这么大的事,国公爷和公主娘娘就不能拦着呢。芳寻受紫苑情绪感染,也一并跪了下来,圆鼓鼓的脸上摇摇地挂了了泪珠子。
此等场面,韩惊月:……
其实,此去青朝公主本来是不愿的。不过好些日子前妙意公主已经暗暗地与青朝公主通了信,再加上这些日子某个人不加掩饰地天天往大理寺跑,青朝公主就算是傻了也能瞧得出来。更何况青朝对沈远风这个小子印象还行,不管怎么说都比冯家那个动不动就往战场上跑得小子强多了。故此,心中已然十分愿意。虽说国公爷还颇有微词,奈何青朝公主家中基本上算一手遮天了,国公爷白日里再反对晚间被吹吹枕边风就同意了。就这样,两家人实际上在双方当事人都不知情地情况下默默商议了彩礼等诸多事宜,妙意公主还特意将两人生辰八字都对了。
一言以蔽之,自以为掩饰地很好的韩惊月在母亲慈爱又幽深的眼神中领了命打算去秦淮。
回到韩惊月的院子里,韩惊月有点头疼地看了看底下泪汪汪地抓着自己衣角的两个人,最后开口,“紫苑姐姐跟着我吧,芳寻留着,顺便不时去大理寺探探情况,有什么消息给我写信。”
芳寻哭得伤心,紫苑抬手让两个小丫头帮着拉走了。姑娘此去凶险,又不是去游玩的,怎么能带二愣子!!!
韩惊月收拾停当,到桌边写了信与这会子正在给太后娘娘守灵的元麒,还有冯小将军,思来想去带上了洛公子:我要离京片刻,诸事多加小心。
元麒和玉莹算是双双抗了旨,忽烈族的人无话可说此刻已然回去了。这边和亲事宜耽搁了下来,算作日后再商量着。可怜的三皇子殿下在太后丧事之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满城找着抗旨的玉莹郡主。忽烈人有话,找到了不必留情,直接刀架在脖子上和九皇子成亲。在这点上,竟然同圣人出奇得一致。
第三十三章 秦淮烟雨
秋风染霜林醉。
马车轻轻地在山间摇晃,紫苑姑娘在外间死死地盯着帘子里头的动静,吓得边上两个小童儿声音都不敢出得。
紫苑姑娘看到沈远风的时候算是一口气上了头,瞧这模样是好的,但是还带着剑呢,脸上又冷冰冰地那个样子,同当年名动京城的洛家公子又怎么能相比!
不过后来听得小童子说是有爵位的,还是大理寺的少卿,前些日子又赏了千户,紫苑姑娘内心稍稍松动了些。虽是长得冷了点,不过这家世姑娘嫁过去是不受委屈的,就是还带了剑,一看就是武夫!显然,紫苑姑娘一路上都不能想到自家姑娘腰间还挂着扇子,还是随时都能抽出来揍人那种。
沈远风在马车里坐得端正,墨色的长袍衬着清俊的好面相,薄唇轻轻抿着,右手握拳,小心地在韩惊月边上护着。
韩惊月开心地抓着流之哥哥的袖子蹭了蹭,害得沈流之公子平白多红着脸咳了几声。
其实韩惊月京中横得很,外头其实不曾出来过的。加上小时候被平白地绑了一回,青朝公主更是越发慎重,周边的州府也不曾去过的。故此,韩惊月遇见外头,心中是格外雀跃着的。
……
招摇楼外招摇水,秦淮河上秦淮曲。
京中雅致,却不及江南骨子里的温软。
韩惊月欢快地发了疯。
“流之哥哥,我要这个会飞的木头娃娃。”“好。”
“还有这个像蝴蝶的糖画儿。”“好。”
“还有这个荷包闻起来和平日里紫苑姐姐给我衣服上的熏的香一样。”“好。”
……
少年郎嘴角含了温柔笑意,凤眼映着秦淮灯火,墨色的长袍越发显得高大挺拔。
紫苑姑娘目不转睛地注视了沈远风,仔细考量,哼,还算对姑娘不错。
后头跟着的小童儿已经震惊地下巴都快掉了,二公子,这是,被换了一个人?!
秦淮的灯火和曲儿比京中绕曲湖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悠扬的古琴声带着秋风水波一般过来,晃荡在整个灯市里。人声喧闹,小姑娘眉间一点朱砂映衬着满市繁华,万绿丛中一点红,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最后,时隔多日,沈家二公子,再度被韩家二姑娘拖到了画舫上。
“二位也是要来等着一览苏姑娘芳华的?”
沈远风不及答话,韩惊月爽快地塞给了来人一把碎银子,“嗯。”
沈远风:……都快忘了她还是京中南长街风流到骨子里的韩二公子来着……
画舫里已然等了许多人过来,都为着一览秦淮名妓苏潇潇的风采。
当年九梅夫人秦淮河上一曲倾城,听说,这苏姑娘,颇有当年九梅夫人的几分风采来。
各中不乏许多轻浮公子,看见韩惊月美到极处的相貌,不免多了几分放肆的打量和调笑。
沈远风瞬间冷了脸,准备拔剑。
几个放肆的轻浮公子尴尬地转了头假装看湖面风景。
江南人的软,是风骨里泡出来的软。若是对着京中的轻浮公子,此刻怕是就要出来比试了。可是这是江南人,江南人对美都是软着地欣赏。
轻柔的乐声响起,四下里多了几分脂粉香气,喧闹的人群寂静下来。
罗裙微摆,莲步轻移,香风款款,一笑妩媚奇绝。来得这个姑娘,生得竟然比醉芳楼的兰玲姑娘都多了几分妩媚。一双眸子点着秋意,朱唇轻启,唱的是酥到骨子里的江南小调。眼波流转,素手轻弹,古琴音都带了妩媚。
台上的苏潇潇眼波流转,最后停在了某个墨色衣袍的少年郎身上,语调间越发酥软,桃花面上都带了几分羞怯之意。
底下里头,墨色衣袍的少年郎俊美的凤眼勾人心神,有君子兮,如琢如磨。
不过,妩媚的眼角转至少年人身边的某个姑娘,少年不时低头看小姑娘的眼神都柔出了水来。思及此处,苏潇潇勾唇一笑,原来是有了心上的姑娘了。不过,有了又如何呢?不是照样到我这画舫上来了吗?既然来了,又入了我苏潇潇的眼,便是有了心上人又何干呢?此刻,不照样看着我苏潇潇吗?
沈远风一双凤眼冷冷地打量着台上的人,原以为要在秦淮查个许久才能查到,没想到刚到秦淮便碰上了。
这熟悉的胭脂气,醉芳楼独有。
韩惊月也察觉到了这层,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上了腰间的扇子。倘若猜的不错,眼前这个,就是藏迷阁的人。
江南小调酥软,满座各有各的心声。苏潇潇一曲舞毕,轻飘飘地扔了个手帕下来,正打在沈远风身上,眼神妩媚,流转了万千风情。
大理寺的沈少卿,沈家二公子,新封的三品侯爷沈流之,冷着脸闪避。
绸布手帕落到了地上,被好事公子捡起,珍惜地放入怀中,看向苏潇潇的眼里无限痴迷。
台上的那个人倒是神色间添了几许失落,这般对自己心如冰山的,还是头一次遇着呢。不过既然如此,才越发有意思呢。苏潇潇朝台下轻缓地行礼,目光却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沈远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目光移开,将边上的韩惊月往怀里护了护。此前这些目光沈远风也不是不曾遇到过,不过都统一这般打发了。今日这个自己这般冷着脸都要贴上来,不仅是胭脂俗粉,还是个脸皮厚的胭脂俗粉,怎的及怀中的小姑娘清丽自然的半分?
苏潇潇倒也不恼,现在这样,往后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呢?秦淮多少有名望的公子,不都跪在她苏潇潇的石榴裙下了么,不过是个少年郎而已。
想到此处,苏潇潇越发妩媚地将沈远风望了望,转身离开,离去是还回眸找个角度,显得自己越发美艳。
“流之哥哥,我们要跟着她吗?”虽然她一直看着流之哥哥自己非常不舒服,不过此刻这个人和藏迷阁有莫大的关联。
“不必打草惊蛇。”沈远风轻轻握住了小姑娘的手,“先找到住处安顿下来吧。”更何况,这个人看起来就讨厌,还那般轻浮,再看两眼,估计自己就要吐了。
终章上
大梁宣和十九年秋,平王卒,平王世子袭爵。
同年,三皇子门人肖进被查清为叛党,三皇子亲自揪着带去了刑部。
大理寺少卿查案有功,圣人赐婚南亭郡主。
此时距离沈远风同着韩惊月去秦淮已然隔了一年。
秦淮的烟柳依旧艳丽着,藏迷阁覆灭,世人眼里不过阁楼柳台上少了一个唱戏的苏潇潇。
这与坊间人眼里终究是算不得什么的,当年九梅夫人失踪了,隔着不得几年,不是又出来一个苏潇潇了吗?
国公爷原先不怎的满意沈远风的,不过那小子一年前在秦淮给安安平白地挡了一剑,回来还躺了好些日子,如此一来,自己还能说什么呢?救命之恩,少不得在心里压下了对冯小将军的喜爱。
冯小将军倒是自个儿识趣的很,年初自己请着去了西边镇守边关。
韩惊月和元麒去送的行。
一年的光景过去,京里头最纨绔的三个人此时都显得有些沧桑意。
冯子英一身战袍站在绕曲湖畔,墨色长发束起,神色间添了许多悲凉的意思。
如今守着边关,几年不回来都是有的,更有甚者,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回京了。
元麒揪着韩惊月的袖子哭得厉害,火红的衣袍一抽一抽,俊美的眉眼上都染了悲伤色。
“秋色寂寥,还记得去年夏时我们在醉芳楼里头饮酒的场景,如今已然物是人非的厉害。”冯小将军难得用了两句文人的话,深邃的眸子将月白一群的小姑娘大梁了许久,终究什么也不曾说。
良久,冯子英轻轻地将韩惊月拢在怀里,双手在她背后握了拳,“等我回来,安安就是女相了。”
“嗯。”韩惊月用力点头。
平王过世之后,圣人诸事仿佛看得开了些,甚至要新任的平王爷领了朝职。
韩惊月这些日子御书房去得勤快,圣人询问了许多朝事。
太子妃前不久新添了皇子,到底是自家长姐生的皇长孙,圣人算是算准了韩惊月这辈子就算聪明到了顶也狠不下心来篡位。
宫里到底再也不曾有人说南亭郡主像章平长公主了,南亭到底是南亭,虽是一般的聪明,南亭那个丫头心里是软的,是很软的。
不过,当今的圣人在时,韩惊月怕是领不得朝职了。
圣人到底是圣人,比不得太子豁达。
更何况有一天在御书房众人散去之时,圣人叫住了韩惊月,“安安,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
韩惊月不答,自腰间抽了山水扇子出来兀自摇着,连头也不转个。
这大约是南亭郡主及笄之后做得最狂妄的事了罢。
元麒小皇子最近嗜酒得厉害,想起来就在宫门里醉倒一回。
届时已经戒了酒的韩惊月劝过两次,回回被他扯着袖子哭,故此也就劝不下去了。
同样嗜酒的还有大师姐平清扬,回回扯着九梅夫人的袖子哭得厉害。
反正,这会子受着伤的,一个比一个烦人。
秋意深沉,韩惊月摇着扇子去大理寺。
沈远风这是伤已然好全了,案角上的卷宗平白积压了好些。
终章下
秋风带了凉意,轻柔地卷起了伏案那人的衣袍角。
韩惊月甜甜地笑了,跑过去抱住了他,眉间一点朱砂艳丽。
前几日两府已经商议了日子,来春便是成婚了。
沈远风眉间轻轻动了动,抬手抱住了小姑娘,神色间温柔一片,“今日遇到好事了?”
小姑娘来时他便注意到了,比平日里雀跃许多着。
韩惊月笑嘻嘻地在他衣袖间蹭了蹭,“早间受到了玉莹的信,那姑娘外面浪迹天涯这么久终于想通了决定回来成亲。”
沈远风有些好笑,抬手抚上韩惊月眉间的朱砂,指尖轻触,满眼温柔之意,“告诉元麒了吗?”
“没有,”韩惊月想到什么开心地在沈远风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等她回来,元麒就该戒酒了。”
“圣人说了,等他们两个成亲,就将醉芳楼给他们管着呢,京里南长街这些日子萧条得很……”话不及说完,便被沈远风堵在了唇舌间。
月色长袍交织在一起,被连绵的秋风轻轻卷起……
岁月安好,时光静谧。
很多年以后,皇长孙满院子跑的时候,经常被路过的宫女嬷嬷们拉着将大梁第一位女相的故事。
对此,皇长孙表示很无奈,昨日自家姨娘还因为外头惹了祸被母亲教训了,怎的就是故事里那个威风到不行的大梁第一位女相了?
相比之下,沈家姨夫还稳重了许多呢。
老嬷嬷就又絮絮叨叨地说起了,“想起来许多年,我同芳妹领着食盒子绕过府前,正巧说着二姑娘嫁不出去呢,那时还正好遇着二姑娘,一身酒气,将我唬得一跳,怎知道后来不到一年就嫁出去了?还嫁给了沈家二公子?”
边上的小宫女边接了话过来,“当年沈家两个公子都是风月之资,想不得大公子竟然比二公子之后成亲,真实惊奇。若说着那时郡主身上有孝,少不得耽搁两年,洛家姑娘同大公子的婚事竟然比郡主还迟些。”
后头想起来一个清丽的女声,“你懂什么呢?洛姑娘迟迟不假沈家大公子,定然是洛公子记恨沈二公子的缘故呀。”
小宫女听得声音回过头去,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紫苑姑娘好,怎的今日来宫里?”
紫苑便将韩惊月送给皇后娘娘的吃食交于后头跟着的丫头带进去,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同院子里几个人说开了,“想当年,洛家公子是倾慕我家姑娘倾慕到不行,奈何我家姑娘是个木头啊,是个木头啊。”说着,还惋惜着抬手做了个扶额的动作。
小皇孙认同地点点头,是木头,姨母可是木头了。
“你将哪个是木头呀?”边角处窜出来一个团子,将紫苑姑娘吓了一跳。
紫苑姑娘看清了来人,倒是有些好笑地将窜出来的小团子抱到了怀里,小心地捏了捏小团子的鼻尖,“讲的是你娘亲呢。”
小团子便不高兴了,一短腿轻巧地蹬着,脸颊也鼓了几分,“胡说,我娘亲怎的木头了,我娘亲难道比九叔叔木头吗?”
在场的除了两个小孩儿都笑了,后头的小宫女捂着嘴,“翁主这脾性,同郡主是一样的。”
紫苑跟着笑了,像是回忆了什么,抬头轻叹,“都是一群木头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