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编辑大大通知上架出乎预料,我打算一路裸奔的。
不过能上架,试试我的斤两也挺好。
我是一个小萌新,更是一个老书虫。网文看的不多,主要是实体书和一些杂志,当年的《今古传奇·武侠版》是我的最爱,后来的《奇幻》等等,可惜因为种种原因,都闭刊了。
发文是突发奇想,心血来潮,发了三章我就潜水了,一周后看到短站签约通知,就想把这个故事写完整,所以就签约了。
起初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很流畅,签约后卡文了。可能是太激动了,中间迷茫过。
武侠已死的说法我并不认同,但是这是武侠的末路时代,缺乏的是真心热爱武侠,用心写真武侠的作者。而我个人,只是热爱,别的也做不了,但我相信会有一个武侠大神力挽狂澜。热爱武侠的人应该都会期望有这样一个人,因为武侠里面是我们的梦,还有我们的年少青春。如果武侠没了,我们曾经的青春就像不复存在。
言归正传,说说我的初衷吧。
码字到现在,从卡文到静下心来,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初衷。
一是热爱。
因为热爱武侠,而选择码字。
二是妄想别具一格。
没有人喜欢与别人雷同,都想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写出的字也想与众不同。
我现在码字的时候一直都很静心,心静了才能写出用心的文字。
我觉得码字应该是一种艺术,一种文字编排艺术。我在努力寻求一种表达方式,首先与别人区分开。其次,让它能够更加流畅。可惜我没做到,但我一直在努力。
我们总是在努力的宣告与他人的与众不同,不想令自己与别人千颜一面。
我也在用文字努力,告诉我自己:你的字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你没做到,但你可以努力向这个方向前进。
后来,我的字好像入魔了,越写越魔性。但我愿意保持这种“入魔”状态,希望能从中找到另一个我。
很多读者朋友说,我的文风里古龙的影子很重。说实话,我不敢说什么“金古梁温”都看过,太夸大其词。金大侠的书就看过《天龙八部》,连续看了两遍,其余几乎都是电视剧。还看过少部分古大侠的书,最多的是温瑞安温大侠的,别人也叫他温巨坑。温柔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所以,我受到温瑞安的影响特别大。
我喜欢并且很乐于接受这种影响。
虽然我想寻找一种自己的文字表达方式,但我不敢妄想“创新”。“创新”是沉重的话题,更不是我这种连菜鸟写手都算不上的老书虫敢于妄言的字眼。
“创新”两个字容易禁锢思维,我只能保持一颗平静的心,用“入魔”的情绪,用心码字,写出我的武侠世界,我心中的那个梦,在梦里回顾我的年少青春。
最后,热烈欢迎大家批评指正,您的批评才是我的进步。
有关文风问题的解释
看到很多人说我模仿猫腻,解释两句。
首先,我对猫腻大大敬仰万分。
其次,文风源于温瑞安。
因为我接触的武侠小说,“金古梁温”四位大大的著作,以温瑞安的居多。
有关于温派武侠:
古龙看了日本的小说以后,形成了后来的古龙风,温瑞安受到古龙的极大影响,又因为写过诗,又加入了散文手法,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温派武侠。
这一点,温派武侠迷都很清楚,温大大也不否认受到古龙的影响。
当然,相比古龙,温瑞安的文风不够简洁,我的笔力目前也到不了这种层次,所以赘述较多。
最后,读者亲亲如果喜欢享受文字,而不是一目十行的阅读习惯,给大家推荐一本温瑞安的书《刀丛里的诗》,喜欢温派武侠的不会失望。其中有个毒点,温派迷都知道温大大的恶趣味,大家看了就知道了。
请假条
非常抱歉,最近法院开庭,无法保证更新。不过,本书快完结了,不会太监,不会烂尾,一定会大家一个结局。
第1章 一纸婚书远方来
这是苏小河的初入江湖之行,他便做了一件事。
他来到一个地方,带着一件东西。
他怀揣着一纸婚书来到了苏州洛家。
婚书上是洛家千金洛凝的生辰八字。
而洛家在苏州闻名遐迩,江湖上亦颇有威名,洛家洛寄予的“洛神剑法”绝妙非常,苏州人提到洛寄予的名讳,无不夸口称赞。
洛家的家风极严,管家洛仲看到一身寒酸的苏小河并没有将他从洛府门前驱赶走,而是耐心的听他所谓何来。
苏小河道:“在下苏小河,受人之托,拜见洛前辈。”
洛仲问道:“公子受何人所托?也好方便我去禀告老爷。”
“麻烦管家,就说十八年前的马舟。”
洛仲听了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道:“请苏公子稍等。”
然后,他便匆匆去找洛寄予的夫人——赵秋曼。
他之所以眉头跳动,因为“马舟”这个名字曾经引发的一件事。
洛寄予早年被仇家暗算,伤重之下被人所救,伤愈之后,他和恩人马桥喝了一回酒。
他怀着感激之心,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恩人马桥喝的昏天黑地。
人在激动之时还是不要喝酒的,尤其是带有感激之心。
喝醉酒的洛寄予刚好瞧见了马桥还在蹒跚学步的儿子马舟,于是便给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订了娃娃亲,若他娘子生子,结为异性兄弟,若生女,则结为夫妻。
马桥虽然是一个铁匠,但眼力也不差,看得出洛寄予家世不凡。哪怕洛寄予真的家世一般,但瞧他气度,一飞冲天只是时日而已。
马桥不好酒,但酒量极好。
洛寄予好酒,但酒量极差。否则,也不会酒醉后被仇人偷袭,险些丧命。
好酒又酒量极差的人醉酒之后也是最难应付的人,尤其是一个清醒的人应付一个烂醉如泥的人。
马桥只要推脱,洛寄予就拔剑抹脖子,说他不如此如何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恩,江湖中人有恩必报。而且,他娘子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生的女儿长大之后必定倾国倾城。
马桥不懂得是不是江湖中人很喜欢抹脖子,总之面前的洛寄予很喜欢抹脖子,而且很认真的在抹脖子。
他拒绝第一次,洛寄予就拔剑横在脖子上。
他拒绝第二次,洛寄予的剑都脖子上的皮肤。
他不敢拒绝第三次。
如果他拒绝,他估计洛寄予就要把自己脑袋割下来了。
他不得不接受了洛寄予的报恩方式。
人一旦喝醉酒了,酒后的言语莫当真,做不得数。
马桥也就为了安抚情绪激动,拔剑抹脖子的洛寄予,心里并未对此当真。但是,离开没多久的洛寄予,竟然托人将女儿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他,又将儿子马舟的生辰八字交换走了。
江湖中人面子最重要,洛寄予既然信守诺言,马桥也不能再推脱,那岂不是陷洛寄予不仁不义。
但是,两个人孩子还小,这十几年后的婚事存在很多未知的因素。
马桥继续安心打铁,但几年以后,江湖中盛传的洛寄予洛大侠的威名传到他的耳中,他心里更觉得这指腹为婚一事更加不能作数了。他是铁匠,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也是铁匠。一个人铁匠的儿子,怎么会和洛大侠的女儿结为夫妻?
果然,此后,马桥再也没有见过洛寄予。
也许威名远播的洛大侠很忙。
也许洛大侠忘了那个救他性命的铁匠。
也许,洛大侠不来见他,并非忘恩负义,而是后悔了当初酒后的诺言。
不见,时间久了,也许就淡忘了。
他淡忘了铁匠马桥,淡忘了替女儿许下的娃娃亲。
马桥也许同样淡忘了他这个人,还有他许下的娃娃亲。
但马桥没有淡忘,他记得很清楚。
可他这时更不可能当真。
他虽是个铁匠,却不会做携恩求报之事。
可他并没有想到,洛大侠的确是淡忘了。
他并非故意为之,而是真的忘了。
人有时候,总会淡忘一些事。但并非故意淡忘。
洛大侠又想起了指腹为婚这事,并且眉飞色舞的告诉了夫人赵秋曼。
他觉得这算是一件雅事。
一个当年的江湖侠客,被仇人暗算,为恩人所救,江湖侠客为报恩,许下娃娃亲以报恩人。
江湖中人不就喜欢这样的故事吗?
况且,这并非故事,而是他年轻是本人所为,他还有马舟的生辰八字为证。
当天,据说洛大侠被一只猫伤了。
武功非凡的洛寄予洛大侠竟然被一只猫伤到了?
很多人亲眼所见,亲耳听洛大侠低声唉叹。
洛大侠的脸色红色的爪印异常醒目。至于是否是猫的抓印,也没人印证。
倒是有人发现,一向温婉的赵秋曼那一天脸色冰冷,生人勿近。
所以,当管家听到“马舟”这个名字,心中自然惊醒。
不管拜访洛寄予这人何许人也,苏小河这个名字从未耳闻过,“马舟”这两字就不由得他内心不翻起些许波澜。
马舟来了!
洛仲满脑子都是这四个字。
所以,洛寄予并不在府中,他也没有告诉苏小河。
江湖中很多籍籍无名的青年才俊,为了早日名扬四海,很多人都会拜会洛寄予,如果能够为洛寄予赏识,传到江湖上,自会令人刮目相看。
管家洛仲听闻对方的来意,就会以五花八门的理由推脱。
但苏小河来意却不是如此。
他提到了“马舟”,洛仲不敢自作主张,但想到洛寄予被猫抓伤这事,洛寄予并不在府上,他只有向夫人赵秋曼禀报。
他隐隐约约觉得府上又要有事发生,而且是一件“大事”,至少对洛寄予而言,一定是“大事”。
“夫人,马舟来了!”洛仲见到赵秋曼,口不择言的道。
赵秋曼见一向老成持重的管家竟然如此慌乱,温婉的脸色面无表情,道:“什么马舟来了?”
洛仲连忙收拾了慌乱之色,纠正道:“禀夫人,不是马舟来了,来人自报姓苏名小河,他说让我就说十八年的马舟。”
“十八年前的马舟!”赵秋曼银牙暗咬,柳眉一竖。
洛仲只觉得夫人身上杀气腾腾。
赵秋曼怎么能不记得“马舟”这个名字,因为指腹为婚这事,她可是让洛寄予被猫所抓伤。
她瞥了一眼管家,恢复以往温婉的姿态,道:“那就让马舟进来吧。”
洛仲提醒道:“夫人,不是马舟,是苏小河。”
“马舟也好,苏小河也罢,让他进来吧。”赵秋曼神色淡淡的道。
苏小河进来了,赵秋曼淡淡的眼波无意间扫了他一眼,心里已经翻起了好几个念头。
她不信什么苏小河,这人就是马舟。
他人站在那里,自有一番儒雅之意。
他的衣衫有些略微的泛白,身子骨似乎有些柔弱,这一身寒酸的打扮,令赵秋曼很是揪心。
铁匠的孩子,家境能好到哪里去。
再看苏小河的手,白净细长,不见茧子,不像铁匠那样粗糙的手。
再看苏小河的脸,并非如铁匠终日被火焰烤的又红又黑的脸,而是白白净净。
——这是一个出身铁匠之家,但并未做过铁匠的伙计,模样俊俏的年轻人。
但是,他的手里拿着一柄剑。
剑被布包着,看不出什么样子。
——他知道指腹为婚的女子是江湖侠士之女,竟然也学得一点功夫。以为这样,就能取得宝贝女儿为妻?
赵秋曼对面前的苏小河心中瞬间就有了定论。
她稳坐正堂首位,开口询问:“我家老爷不在府上,不知苏公子所来何事,告诉本夫人即可。”
“晚辈见过洛夫人。”苏小河不卑不亢的施礼,又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了过来,“晚辈受人之托,将此物交给洛前辈。既然洛前辈不在,晚辈交给夫人也可,请夫人告知洛前辈。”
赵秋曼神色如常的接过信来,望着苏小河。
苏小河道:“请夫人打开一览。”
赵秋曼本就想打开,只是觉得这信件怕是马桥写给洛寄予的私信,里面怕是提到了婚约一事,但她也不好贸然打开。既然苏小河如此说,她便顺水推舟,打开那信件。
她的手不由得一抖。
里面并非马桥的私信,却比私信更加让人心里发愁。
那是洛家千金的生辰八字。
既然有了生辰八字,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婚约。女子的生辰八字除非如此,怎么会交于他人。
赵秋曼此时有了撕碎了洛寄予的心,却要苦苦支撑,以无比温婉的姿态道:“苏公子,既然是交给我夫君的,我夫君不在府上,不如苏公子亲自交给他。”
苏小河沉思片刻,又接回了信件,点头道:“也好。”
赵秋曼的心却在滴血。
这生辰八字就代表婚书,就是一个烫手山芋,她不能。
接了这婚书,就是应了这婚事,她怎么可能答应。
这人衣着寒酸,家境不好也罢,她并非嫌贫爱富之人。但从他的手来看,明明出身铁匠之家,双手不见茧子,丝毫也不粗糙,怕是一个懒惰之人。
况且,赵秋曼虽然嫁给了洛寄予,但她并不喜江湖中人。
这人既然带着一柄剑,多少学点功夫,想要学别人那样闯荡江湖。
她心中更不喜了。
她绝对不能把女儿嫁给一个江湖中人。
为今之计,她不能亲口悔婚,落人把柄,令洛寄予声誉受损。
所以,她只有使出一个“拖”字诀。
此事来的突然,只要拖上一拖,也许就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此事。
赵秋曼想到此处,和蔼可亲的道:“苏公子不如先在苏州城里暂住,我夫君有要是出城去了,待他归来,我让管家通知苏公子。”
“那就打扰夫人了,告辞。”苏小河从始至终都未提及婚约一事,又小心翼翼的将信件揣进怀里,施礼告退。
赵秋曼待他离去,眼中冷光闪闪。
这人对婚书如此在意谨慎,却不报真名,心里怕是洛家悔婚,故意为之,先探虚实,再做打算。
好一个狡猾的小子。
赵秋曼如今非常讨厌苏小河。
既然苏小河如此做法,她也就装作糊涂,不道破他的身份。若是道破了对方的真身,岂不是承认了婚约一事?
这时,管家洛仲又来禀报:“夫人,顾公子求见。”
他偷偷瞥了一眼赵秋曼的神色。
赵秋曼先是神色更冷了,继而忽又面色缓和。
神色更冷,是她明白洛仲口中的顾公子所谓何来。
而脸色缓和,是她从中想出一条妙计。
即使洛寄予不在府上,有些事,作为一家之主的夫人,她也可以私自决定。
此时正寻客栈投宿的苏小河并不知道,方才所见的洛夫人心眼里全是关于他的念头。
第2章 雨中的人
苏小河囊中羞涩。
这次江湖之行,没有意气风发,没有豪情万丈,只有羞涩。
他的盘缠是师父给的。
不过师父同样囊中羞涩,作徒弟的更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于武功有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连苏小河自己也不知道。
师父教他武功,纯粹出于好玩。
师父很好玩,也很好玩。
很好玩,是很喜欢玩。
也很好玩,是很喜欢拿他玩。
师父喜欢玩,而疏于教他武功。
师父喜欢拿他玩,教他武功之前,先练胆量,将他带进深山老林,爱玩的师父想必想到了好玩的事,竟然把他丢了。五六岁的苏小河,当时在深山老林,与猛兽昆虫为伴,险些被饿死了。
师父总算想起了他,良心发现,给他做了一顿饭。
师父做的饭有“毒”。
不是盐多了,就是忘放了,或者酱油当成了醋,红红的辣椒鲜艳,师父就给他准备了一盘炒辣椒。
苏小河中了师父的“毒”。
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吃师父做的饭。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因此,苏小河和师父有钱时就在酒楼吃饭,没钱时就是他下厨。
他的厨艺久经考验,师父也赞不绝口。
苏小河一度以为,师父收他为徒,就是为了找一个厨子,解决口腹之欲。
而且,他出山之前,也一直也这么以为。
至于师父的武功他学了几层,他心里也没数。
反正师父总赢他。
七岁的时候,他就被师父打败了。
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
出山时,他在师父手下走了三招。由此判断,他如今学到了师父几层的功力,一头雾水。
他没见过师父和别人交手,不知道师父的武功在江湖上排名如何。
他也没有和别人真正的交过手,小寒山下都是一群普通人。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怎么能够凭借武力欺压普通人,所以至小和山下的孩童打斗,他唯一做的事就是挨揍。
至于身怀武功的人,除了师父,算上他本人,出山之前他没有见过第三个。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如何。
而且此次出山,不如说是被赶下山。
他成年以后,师父一直埋怨他长大了,不好玩了。
师父觉得他不好玩了,没趣了,就一脚把他踢开了。
与师父离别时,他好不容易挤掉两滴泪,转身就喜滋滋的跑下了山。
童年时光凄惨无比,遭受师父万般蹂躏。如今他翅膀硬了,终于可以自由翱翔,怎么能不兴奋万分。
师父的魔掌他终于逃出来了。
至于师父给他的银两,师父踌躇了半晌,从一堆银子里捡了两块最小的给他。
但是苏小河不在乎。
只要下山了,他在不用挨揍了。
因此,身着寒酸,囊中羞涩的苏小河从小寒山西路走来,师父给他的盘缠早就花完了,不得不一路做工,一摊些银子继续赶路。
洛寄予夫人的意思他心中了然。
但他没有戳破,没有争辩。
因为他不必如此。
而洛寄予何时归来,也许三五天,也许十天半月。
苏小河盘缠不多,决定暂时将就一下,还是不要居住在客栈里了。
这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开始细碎,逐渐密集,打湿了衣衫。
路上行人匆匆避雨,苏小河也在急着避雨,但也不知道去哪里避雨。
茶馆里,总要点上一壶茶,苏小河可不愿浪费盘缠。
至于酒楼,估计他身上的盘缠也就值一顿饭钱。
他无处躲雨。
他只能沿着青石板的路一路小跑,四处张望,寻一处避雨之地。
他要避雨,可有人却在淋雨。
一个鹤立鸡群一般的人。
那人一身白衫,扬起头,负手而立,任由雨水打湿他的衣衫。
不止他的衣衫,他扬起头,面相着天,免不了满脸雨水。
他之所以令苏小河对他有种鹤立鸡群之感,不仅仅是因为他昂首淋雨,而是他带着伞。
他带着伞,却不用伞。
一个人淋雨,比如苏小河,暂时无处可去,不得不淋雨,其实他本不想淋雨。
而这个人淋雨,其实大可不必淋雨,但他选择淋雨。
也许是一个失意人,心灰意冷,淋雨不过是他的一种发泄方式,通过淋雨,尽情释放着心中的失意。
但他不是一个这样的人。苏小河能感觉到,此人身上并没有那种颓废之感,而是傲然。
他就站在雨中,形单影只,却似傲然屹立。
他只是一个人,却如一座山一般,经过他周围的人,都忍不住避开,沿着街角从他身边跑过。
他抬头看天,天空灰蒙蒙的,除了从天而降的细密的雨,什么也瞧不见。
苏小河即将从他身边经过,眼光也忍不住转移到他的身上,很想看清楚他的脸。
这令他悚然一惊。
苏小河本是一个生性淡泊的人,从无好奇之心。
师父并没有告诉他好奇心害死人的道理,这是他天性如此。
可即将从这人身旁经过时,他心中突然就产生了好奇心,很想见识一下这个在雨中傲然屹立的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苏小河惊的不是对此人的好奇心,而是他竟然会想知道这人有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如果是个姿态曼妙的少女,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
这可是一个男子。
苏小河越发觉得跟随师父久了,自己也不靠谱了。
但他从这人身旁经过时,还是忍不住扫了这人一眼。
就在此时,抬头看天,傲然而立这人,他依然抬头看天,眼睛却往苏小河这里瞥了一眼。
那双眼很冷。
这是怎样一种冷。
苏小河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扫向这人时,这人刚好瞥了他一眼。
很冷的一眼。
那眼里空无一物,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纯净普通孩童纯真的眼眸。
空无一物里却有些一种冷。
生人勿近的冷。
陌生人近不得。
活人也近不得。
怪不得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远远的绕开他。
苏小河是唯一一个没有绕开他,擦肩而过的人。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瞥了苏小河一眼。
除了冷,也令苏小河还觉得诡异。
这人一动未动,目光瞥向他时,头部没有扭转半分,只有眼睛向一旁转动,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
不过,苏小河扫向他的目光并没有躲开,而是两道目光相交。
这只是刹那之间的事,两人目光一触,苏小河就已经从他身边小跑过了去。
苏小河跑开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人。
那人依然一动未动,抬头看天。
抬头看天的人继续抬头看天,苏小河收回目光,继续寻避雨之地。
避雨的地方很破财,从前大概是一处宅院,不知什么原因荒废了,四处荒草丛生,残垣断壁,屋顶也漏了光,有雨从中落下,但好歹还能遮蔽一下。
苏小河觉得避雨之后,今晚再次将就一下也无不可。
师父不会照顾人,从小他就过的很随意,对于何处容身,并不会介意。
他刚到此地不久,雨中又来了三个人。
一个衣着华丽,长相富态的中年人。
一个高瘦的汉子。
一个矮小的圆脸胖子。
似乎衣着华丽的人总是长相比较富态,一般衣着华丽的人都是富贵的人,富贵的人养尊处优,长此以往,长相也就变得富态。
高个人似乎总是瘦的,有种风一吹就倒的错觉。但这个高瘦的人脚步稳健,下盘极稳,一看就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
矮小的似乎总是胖子,大概是身高受限,体重上边增加了。
这个圆脸胖子同样也是一个身怀武功的人,肥胖的身影很是敏捷,跑的急了,脚下一滑,普通人只怕会摔上一跤,他却稳住了身体,继续向这里跑来。
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两个人将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夹在中间,各自提着他的一只手臂,携着他快速向苏小河避雨处靠近。
这是三个同样无处避雨的人。
三人早已衣衫湿尽。
即将进来时,三人忽然顿住了身影,向苏小河这里望了一眼。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对身边两人道:“有人。”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当然不至于看不到避雨的苏小河。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只是在询问。
“无事。”高瘦子略一迟疑,开口道。
高瘦子审视了苏小河一眼,排除了他的威胁。
“走。”圆脸胖子当先一步踏进来,后面两人也跟了进来。
不过,苏小河独自一人在一个角落里,华丽富态的中年人和高瘦子站在令一个角落,圆脸胖子处在中间,将三人隔开。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是为了保护华丽富态中年人。
这华丽富态的中年人脚步虚浮,应该不会武功。
这三人必定遭遇了什么危机。
为了消除三人的紧张,苏小河又望角落里挪了挪,离三人更远些。
高瘦子给他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苏小河懒得理他。
可这时又来了一个人。
那人此时还没来,但就在雨中,朝着这里漫步而行。
他明明在朝着这里而来,想必就是避雨,但偏偏不急不慢,甚至兴致盎然的在雨中散步。
苏小河远远看到了这人的样子。
那是一张俊逸的脸,棱角分明,眉目如电。
他没有见过这人的脸,却见过他的衣衫,还有他的那种很冷的眼光。
这正是那个抬头看天的人。
抬头看天的人终于不再看天,走路之时他自然要看路。
抬头看天的人还没有到来,旁边的三个人就开始低语了几声。
华丽富态的中年人语气里带着颤音,问道:“是不是他?是不是!”
高瘦子冷哼道:“是又如何,我们兄弟自然会保护胡老爷安然无恙。”
话虽这么说,他却死盯着那个一步步走来的人。
而圆脸胖子没有言语,却反而小心留意着苏小河这里。
苏小河觉察到圆脸胖子的戒备之意,但他已经无处可避,身边已经是摇摇欲坠的墙面,他总不能走出去淋雨。
再看那个正在走来的,走的闲庭信步的抬头老天的人,苏小河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赞。
抬头看天的人每一步走的悠闲无比,但悠闲中却自有一种气度。
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度。
这绝不是一个寻常人。
仿佛过了很久,抬头看天的人终于走了进来。
他一脚踏进来,就站在了高瘦子和圆脸胖子中间。
高瘦子和圆脸胖子没有动,任由他站在两人中间,或者故意让他站在两人中间。
此时,两人正好对抬头看天那人形成了夹击之势。
苏小河有种流年不利之感。
他只想避雨而已,等下希望不要被波及。
此时的情形,哪怕无人言语,这里的气氛也渐渐转冷,冷过了外面的冷雨。
第3章 杀人的人
苏小河不说话。
他一旦说话,或许就搅入了莫名其妙的局势里。
师父告诫他,走江湖,多听,多看,少说,少管闲事。
还是师父了解他,知道他的性子。
但是,这次他很听师父的话。
不过,另外四人谁都不说话。
胡老爷在发抖。
高瘦子盯着抬头看天的人。
圆脸胖子防备着抬头看天的人,又对苏小河小心戒备。
这破败之地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
而那个刚刚进来抬头看天的人呢?
他依然在看天。
他面向屋外的雨,依然扬起头,抬着下巴,眼睛往远处的天空看着,不似之前正想脸正对着天空。
他是一个偏爱看天的人。
他就这样看着天,没有发声。
这算不算一种怪癖?
但这个怪癖让胡老爷倍感压力。
他额头全湿了,不知是淋的雨水,还是紧张的汗水,无声无息的推到了墙角,离抬头看天的人远远的。
蓦地,抬头看天的人开口了:“二位真的不走?”
虽然开了口,但他只动了嘴,全神贯注的看天。
高瘦子面无表情的道:“你也不走吗?”
抬头看天的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我们为什么要走?”圆脸胖子嘿嘿一笑,虽是笑了,只闻其声,面皮上一点笑意也无。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说话,半晌才道:“我给了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你们再不走,那我就要杀人了。”
杀字一出口,却听“砰”的一声。
高瘦子吓了一跳。
圆脸胖子一脸紧张。
他们二人没有动手。
苏小河置身事外,更不会动手。
抬头看天的人也没有动手。
其实根本无人动手。
胡老爷听到“杀”字,吓的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那声响正是他发出的。
不过高瘦子和圆脸胖子却觉得很没有面子。
他二人的举动在抬头看天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失面子是小,但是失了气势就不该。
高瘦子脸色很辣,冷声道:“要杀便杀,你当我兄弟二人不存在吗?”
抬头看天的人没有接他的话,却问道:“你就是胡金福?”
胡老爷身子更加颤抖了,嘴唇哆哆嗦嗦的,哪里还能回他。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是了。”抬头看天的人都不去瞧他,既然没有听到回应,他就当胡老爷默认了。
圆脸胖子见高瘦子被无视,又嘿笑道:“尊驾可敢报上名号?”
“不必。”抬头看天的人淡淡道。
高瘦子讥笑道:“尊驾连名号都不敢报?”
“不。”抬头看天的人傲然道,“死人不用知道我的名号。”
高瘦子隐忍着怒意,道:“尊驾太小瞧了我兄弟二人,莫不是以为天下无敌了。”
苏小河绷着脸,差点笑出来。
抬头看天的人一直面朝外面,仰头看着天,这高瘦子被如此无视,怒意横生,却只言语,不干脆利落的动手。
高瘦子不动手,就是怕不敌。
他的确怕了。
一个人是不是敌手,从气势上就可窥见一二。
圆脸胖子不似高瘦子那样紧张,但他时刻留意着苏小河。
苏小河觉得很冤,但他不能解释。
不是有人说,解释就是掩饰。
他要解释,圆脸必然把他当做与抬头看天的人一起的了。
简而言之,就是同伙。
苏小河虽然喜欢多管闲事,但绝不会喜欢被卷入莫名其妙的仇杀里。
他还有要事需办,不希望卷入别的事中。
抬头看天的人不再言语,全神贯注的仰头看着天。
高瘦子看向圆脸胖子。
圆脸胖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同时,他的眼睛有往苏小河处一斜。
苏小河手里被布包裹着的那柄剑,早就落入了他的眼中。即使苏小河看起来挺寒酸,人畜无害,圆脸胖子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而如今又有强敌在侧,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和高瘦子人称“匪夷所思”。
圆脸胖子是李匪夷。
高瘦子是何所思。
此次他们两人受胡金福重金所聘,护卫胡老爷的周全。
三日前,有人买通杀手取胡金福性命,并且提前通知了胡金福,就是让他在惶惶不可终日里一命呜呼。
胡金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请“匪夷所思”护卫他的安全。
李匪夷,或者何所思,二人都不算一流高手,勉强算得上高手。但两人联合,足以应付一个一流高手。
胡金福早就得到了消息,此次取他性命的便是“一语成谶”。
“一语成谶”杀人从不失手,便有了“一语成谶”的名号。但具体名讳,无人得知。
他得知了杀手的身份,再去请人护卫,也就知道请什么样的高手。
“匪夷所思”就是他所能请来的高手。
原本他可以请武功高于“匪夷所思”的高手,也许是来不及,只请了“匪夷所思”。
所以,当他避雨时,看到此处避雨的苏小河,心中就有了警惕。
但李匪夷心中笃定无事,他才敢跟着进来。
当抬头看天的人施施然而来时,胡金福立即感觉到,这人就是“一语成谶”,来取他性命的人。
苏小河兴趣盎然的注视着抬头看天的人。
他本就置身事外,只是巧合而已,才处于局中,自然有兴趣盎然的闲情逸致。
抬头看天的人对胡金福而言,是杀手。
一个杀他的杀手。
一个杀人的人。
他瑟瑟发抖。
“匪夷所思”之前并不觉得“一语成谶”有何厉害之处。
但刚这个杀人的人气势上一直压迫着他二人,何所思心里就没了低,李匪夷反而还能镇定。
这是一个傲气的杀手。
一个从未失手的杀手,有傲气的本钱和本事。
“匪夷所思”如果退让,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了胡金福,明日在江湖上就会人人得而诛之。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能不能消灾是一回事,但视而不见,临阵退缩,就是另外一回事。
“匪夷所思”强行而上,杀人的人杀了胡金福之前必须杀了他们。
谁杀谁。
谁能杀谁。
谁能杀得了谁。
“匪夷所思”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原本想杀了令人闻之色变的“一语成谶”,在江湖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不想让自己处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死是可怕的。
比死更可怕的当然也有。
人人得而诛之更可怕。
死的会更可怕。
“匪夷所思”如今的重中之重不是护卫胡金福,而是事关自身生死。
“匪夷所思”生,胡金福生。
“匪夷所思”死,胡金福必死。
但杀人的人不动手,“匪夷所思”也不会动手。
“匪夷所思”在等。
等什么?
也许只有“匪夷所思”二人知道。
“时辰已到。”杀人的人突然道。
他不想再等了。
他本不必等。
不过,当他扫了角落里的苏小河一眼,选择等半柱香。
他看得出苏小河手里的被布包裹的剑。
他无视苏小河的寒酸。
他注意到了苏小河的淡然。
一个随身带剑的,一定是一个江湖中人。
一个江湖中遇到杀手杀人,而不躲避,必然是一个有所依仗的人。
杀人的人从不轻视有所依仗的人。
况且,方才两人已经有了一面之缘。如果是敌人,不必在如此巧合的地方相遇。
但他谨慎。
所以,他等了半柱香,只是在确定一件事。
苏小河究竟是敌人,还是萍水相逢的人。
此间,苏小河身上的气息没有一丝异动,反而当何所思怒意横生,却又不敢对他动手时,苏小河忍不住想笑。
李匪夷没有感觉到苏小河方才想笑,何所思夜毫无觉察。
但他瞒不过杀人的人。
杀人的人一直很敏锐。
敏锐的人才能杀人,而不是为人所杀。
更加锐敏的人,一定会杀了不如自己敏锐的人。
杀人的人此时觉得苏小河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时辰到了,他首先提示对方。
杀人的人习惯杀人之前提醒对方。
这也是给“匪夷所思”最后的机会。
“匪夷所思”无事这机会,无动于衷。
杀人的人话音未落,李匪夷与何所思对视一眼。
杀人的人闲庭信步的走向胡金福,何所思阻拦了他的去路。
李匪夷所思与何所思同时出手。
李匪夷身影矮胖,但身手极快,与他肥胖的身影完全不同。
他的手比他的人更快。
手也是白嫩嫩,胖胖的手。
他的手很肉,很柔。
但胖胖的很肉,很柔的手,可以轻易捏碎一块石头。
无人敢无视这样的一双的手。
他的手如果沾到杀人的人的后背,杀人的人只怕会被他打穿。
而何所思看似高高瘦瘦,举手投足之间力达千钧,与他柔弱的身影形成明显的反差。
他的手枯瘦如柴,好像只有骨头,没有肉。
但他的手很硬,五指可以轻易刺穿厚厚的墙壁,就想刺穿一块豆腐。
如果是人的胸膛,就像穿透一张纸一般随意。
杀人的人随手扬起了手。
他向后扬起一只手,碰到了李匪夷的手,只听“咔嚓”一声,那很肉很柔的手更柔了。
柔如棉花。
李匪夷的手骨尽皆粉碎。
杀人的人同时撞向了何所思,力达千钧的何所思被他撞的后退,站立不住。
何所思立即刺出了铁刺一般的手。
杀人的人只出了两根手指。
苏小河靠着墙壁,眯着眼,低声自语:“指?剑?”
他话音刚起,何所思身上冷汗直冒。
他刺向杀人的人的手还没有碰到对方,对方的双指已经刺穿了他的肩膀。
刹那之间,李匪夷右手手骨粉碎,何所思肩头留下一个血洞。
“我给过你们半柱香。”杀人的人淡淡的道。
何所思脸色一变,额头冒出一个血洞。
苏小河看的分明,杀人的人双指在他说话就已经刺了出去,而且指尖并未触及何所思的额头。
但他的指尖破空,穿透了何所思的额头。
“我杀了你——”李匪夷嘶声尖啸。
蓦地,那声音戛然而止。
苏小河看到他的后心一串血水飞出,杀人的人只是扬了一下双指,破空的指劲就刺穿了李匪夷的胸膛。
杀人的人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似乎对杀人习以为常,就像对吃饭睡觉一样习以为常。
胡金福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个字,伸出手指着杀人的人亡魂大冒。
苏小河觉得这人很可怜。
李匪夷与何所思也有些可怜,但为了保护胡金福,面对强敌死战不退,值得敬佩。
而胡金福临死前却要面临如此的煎熬,真的有些可怜了。
“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苏小河不由自主的一张口,就知道自己还是没改掉那个毛病,师父虽然千叮万嘱,他记在心里,却没有听从。
“你想救他?”杀人的人转过头,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第4章 人杀人
“不。”苏小河摇头道,“我师父说,江湖里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人杀人。如果人不杀人,就不叫江湖。”
杀人的人赞许道:“你师父说的很对。”
这时,苏小河又叹道:“但是,杀人不过点头低,也无需这样折磨他。”
杀人的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原本少言寡语的还是多说了一句:“有人希望他这么死。”
他的眼神又落到胡金福身上,目光淡然,又不带生机。
苏小河不再说话了。
“少侠,救救我!”胡金福牙齿打颤,向苏小河求救。
苏小河淡然道:“你不用我救。”
胡金福一愣。
杀人的人听了这话,看了他一眼,又一步一步的走向胡金福,双指对着他的额头,聚力待发。
胡金福突然动了。
而且很快。
他就像一枝脱弦的箭。
他没有向前飞,而是向后退。
他人在退,衣服却脱了下来。
那华丽的衣服也飞了起来。
飞向杀人的人。
这件华丽的衣服里面不满了幽幽的铁钉。
铁定极小,却淬了剧毒,而且是三十六种剧毒。
这件衣服也叫“毒衣”,只有薛谔穿得,旁人都穿不得。
薛谔穿了丝毫无碍,他人穿了必死无疑。
哪怕被一根小小的铁定扎破皮肤,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胡金福就穿着这件“毒衣”。
他就是薛谔。
“毒衣”飞出去以后,他就抹了一把脸,易容后的脸显出真身来,脸色很辣,眼神阴森。
“一语成谶”三日前就将取胡金福性命的消息送到了他的胡服,胡金福雇了“匪夷所思”和“毒衣”薛谔三人。以“匪夷所思”与薛谔预计,“一语成谶”从未失手,但武功未必抵得过三人,由“匪夷所思”拖延时间,薛谔寻找时机,只要将“毒衣”罩在“一语成谶”身上,即可大功告成。只是三人并没有料到“一语成谶”的武功竟然恐怖如斯。
“匪夷所思”竟然被“一语成谶”一招毙命,薛谔心知估计错误,只怕要命丧此地。但他心性坚韧,一直在伪装,企图瞒过“一语成谶”的眼睛,伺机发动“毒衣”。
逃。
他是不会逃的。
以“一语成谶”的武功,薛谔没有逃脱的胜算,不如拼死一击,置之死地而后生。
踏入此地时,他也一直在观察苏小河,以他对“一语成谶”行事的了解,苏小河应该只是经过此地,并非“一语成谶”的同伙。对苏小河的戒备,他也就去了大半。
当苏小河开口时,他以为这个年轻人同情心发作,要插手此事,那他偷袭“一语成谶”的几率就大大增加。
谁知苏小河竟然不想救他。
苏小河看起来一身寒酸,眉目柔合,虽然带着被布裹着的剑,却没有高手的气息。
薛谔偷袭“一语成谶”,不求杀敌,只为脱身。
但“毒衣”发动以后,欲要逃离的他看了苏小河一眼,眼中杀机顿现,“嗖”的一下打出一枚淬了毒的铁钉。
而此时“一语成谶”正面对迎面飞来的“毒衣”。
薛谔出手太突然,“毒衣”张开罩来,他已经躲避不及。
他没有躲。
他一向遇强则强。
既然来不及躲,他更不会躲。
他的双指绷的更紧,竖的更直。
双指迎着“毒衣”划过。
那“毒衣”已经完全罩住了。
薛谔一枚铁钉打向苏小河的同时,撞开身后的墙壁就要逃离,回头还望了一眼即将被“毒衣”罩住的“一语成谶”。
他本来要离开的,就忍不住缓了一下。
如今的情形,“一语成谶”想要避开“毒衣”毫无可能,必死无疑,薛谔又何必急着离开。
然后,他看到“毒衣”发出“呲”的一声,突然破开,分成两半。
薛谔心中一冷,从撞开的破洞里钻了进去。
“一语成谶”却没有追,而是看着苏小河。
苏小河刚头一偏,就躲过了薛谔的暗算,眼睁睁的看着薛谔逃走,也没有去追,只是奇怪“一语成谶”为什么盯着他,而不去追逃走的薛谔。
“多谢。”“一语成谶”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将带着的伞丢下,才从墙壁的破洞口钻进去,去追逃离的薛谔。
苏小河没有应声,却揉揉鼻子。
方才薛谔扮作胡金福走过来之时,故意让自己脚步虚浮,让别人以为他并不懂武功。苏小河当时并未在意,但当“一语成谶”瞬间击杀了“匪夷所思”,那人故作惊恐的表情虽然没有破绽,眼光却忍不住一缩,刚好让苏小河瞥见了。
原本此事与苏小河无关,但他不想看着“一语成谶”中计。
师父说江湖就是人杀人,他深以为然。
但他对“一语成谶”虽然说不上好感,却挺好奇。
这是一个傲气冷漠的人。
苏小河不反感这种傲气冷漠。
方才在街上扫了这人一眼,他就心中留意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人出手如此果断很辣,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而且,貌似是一个杀手。
一个傲气冷漠的杀手,但也并非不近人情。
他也看出了苏小河提醒了他。
也许他自己也早已识破薛谔,但既然苏小河张了口提了醒,他也就欠了一个人情。
苏小河如今并不知道这个人情会带来什么,目前只是对方的道谢。
苏小河并不在乎这些。
他要离开,而且冒雨离开。
此处留下两具尸体,如果被人看到,难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拿起“一语成谶”丢下的伞,觉得这人当真有趣,知道自己肯定要离开,不似“一语成谶”有淋雨的怪癖,竟然把伞留给了他。
苏小河刚走出来,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他回头看去,只见那片摇摇欲坠的避之地,大概因为被薛谔在墙上撞出了一个洞,再也无法支撑,竟然塌了下来。
苏小河无奈的叹息。
看来还是要投入客栈,带雨停了再作打算。
他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栈,住了进去,心头却在想着逃离的薛谔。
以“一语成谶”之能,薛谔不是敌手。只要他逃不掉,就必死无疑。如果他逃了,怕是要寻苏小河的麻烦。
他逃走之前暗算苏小河,自是看出了苏小河阻拦“一语成谶”之事,其实是提醒他。
此时苏小河并不怎么在意。
既然出了山,入了江湖,总是会有一个敌人。
人怎么可能没有敌人。
一个人,不会所有人与你为友,同样也不会所有人与你为敌。
苏小河早已做好了有敌人的准备。
何况薛谔这种敌人。
此人心术不正,苏小河初入江湖,就已经听闻这人的恶名。既然是一个恶人,他对“一语成谶”感官还好,识破了薛谔,怎么会置之不理。
他心里真正考虑的是此行了解以后得打算。
师父说他没有历练过,武功停滞不前,才赶他下山,好使他磨砺一番。
苏小河从小的玩伴并不多,而且全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他也很想见识一下江湖上的高手如何,增长阅历。
苏州是他此行第一站,却与江湖无关,只是一件私事。洛寄予何时归来,是他比较在意的事。
晚间,苏小河正准备吹熄灯,耳朵一动,从窗户跃过,手勾住窗棂,翻身掠到屋顶。
果然,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竟然是“一语成谶”。
苏小河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提个醒。”“一语成谶”依然傲气冷漠,哪怕苏小河好心提醒过他,但他仍不可亲近,“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一皱眉:“今天逃走的那人?”
“一语成谶”摇头道:“他已经死了。”
“那是谁?”苏小河困惑了。
他初入江湖,除了白天得罪的薛谔,应该不会有旁的人。而且,还要取他性命。
“这你就不要问了,总之你小心些。”“一语成谶”顿了一下,盯着他,还是道:“看样子你应该第一次走江湖,没有见过江湖险恶,凡事小心为妙。”
苏小河却不懂他是何意,反而更加不解了。
“你不必再问,我的消息绝对属实。告辞。”“一语成谶”没有等苏小河细问,便阻拦了他,转身就要离开。
“兄台慢走。”苏小河却叫住了他,问道,“多谢兄台相告,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正欲离开的“一语成谶”转过头看着他,语气更冷了:“我从不欠人什么,你我从此两不相欠。”
身影一闪,他便纵身而去。
苏小河一愣。
这人原来不想欠他人情,才以这个消息相告。
苏小河皱着眉,准备回到房间里。
这时却听那人冷冰冰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方——惊——梦——”
苏小河莞尔一笑。
不过他心里却是不解。
不管方惊梦从何处得知有人要杀他,最关键的是,初入江湖上的他,怎么就突然莫名其妙的有了一想要杀他的死敌。
这一路走来,他并没有搅入任何争斗。唯一得罪的也就薛谔,但此人已死。
那还有谁?
毕竟是生死敌人,除非大仇,谁会突然要杀他。
但下山以来,他的剑都还没出鞘,也未与人动手,更是未曾杀人,怎么就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死敌。
莫名其妙。
不可思议。
令人费解。
方惊梦知道,但却不告诉他。
苏小河生性心宽,考虑无果的事暂且丢在一旁,为今之计,安心等待洛寄予归来才是他要办的大事。
至于有人杀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唯有如此。
第5章 什么人
方惊梦追踪到逃离的薛谔,一指将其毙命。
之后,他又将胡金福一指击杀。
随后,他来到一天破败街。
岂止破败,而是像荒废了一般。
整条街两旁全是矮小的茅屋,这里是苏州最贫穷最落魄的地方。
这里的人精神萎靡,至于身患重病的人,只有坐以待毙。
这里是破板门,连乞丐也不不愿踏入的地方。
然而,方惊梦击杀胡金福以后,就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他先找到破板门最有威望的武大叔,将一叠银票交给他。
武大叔没有推辞,顺手接了过去,道:“公子放心,这里交给我。”
方惊梦“嗯”了一下,又找到了破板门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个少年眼窝深陷,骨瘦如柴,摇摇欲坠,但是眼睛里却带着一股倔强。
他看到了方惊梦,跑过来,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幸好方惊梦抓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嗓子沙哑,问道:“方大哥,怎么样?”
“办好了。”方惊梦依然有些冷,冷中却带有一丝温情。
少年眼中泪水横流,咬着嘴唇,狠狠擦擦眼泪,从怀里掏了一会儿,将手递到方惊梦眼前。
手心里是几块散碎的银子,还有几个铜板。
方惊梦拿起一个铜板,注视着少年的眼睛,道:“我说过只要一个铜板,胡金福的命,就值一个铜板。”
少年听后,弯腰下去,却被方惊梦握着手臂,动弹不得。
方惊梦一字一句的道:“男人永远不要下跪!别让我瞧不起你。”
少年弯曲的腿站直了,狠狠点头,眼泪一直流,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少年就是方惊梦的雇主。
半个月前,少年和七岁的妹妹外出,妹妹不小心撞到了胡金福,将胡金福的衣服弄脏了。
胡金福一脚将妹妹踢出了好远。
这一脚无巧不巧,刚好正中妹妹的心脏。
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经得起如此大力的一脚。
少年上前去和胡金福拼命,却被他的仆人差点打死,围观的人太多,指指点点,让胡金福不敢犯了众怒,丢下十两银子就离开了。
一条人命,就值十两银子。
少年被打的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他回过气来,用这银子埋葬了妹妹,又买了一把尖刀,蹲在金府外面,等待胡金福出府之时,为妹妹报仇。
只不过胡金福外出一向有人随行保护,少年虽然报仇心切,却没有混了头,完全不自量力。
他一直在等。
等胡金福单独,或者随从少时下手。
这一等就是十天。
十天来,少年看着胡金福出入青楼酒馆,醉生梦死,却找不到下手的良机。
等待十天,对一个少年来说已经超乎耐心极限。
少年不想再等了。
他不能再等。
他要报仇。
他的身体虚弱,他怕等不到最佳时机,自己就要饿死或者病死。
他要动手了。
当他看到胡金福再次出府,隐藏在暗处的他正要冲出去,却被人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少年回头,看到一张冰冷的脸。
此人何时来的,他毫无察觉。
来人正是方惊梦。
那日,他看到了浑身伤痕的少年。
这几日,他一直跟踪着少年,所有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方惊梦很好奇,这个少年复仇的心究竟有多强。如果少年哪怕不惜一死,也要刺杀胡金福,他倒不妨替这少年了却心愿。但如果少年畏惧,放弃仇恨,方惊梦自然也会置之不理。
这少年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仿佛早看透他的内心,问道:“你要杀他?”
少年不知这个冷冰冰的人为何如此发问,仍用力点头,恨声道:“我要替我妹妹报仇。”
方惊梦的目光落在走出的胡府的胡金福身上,道:“你杀不了他。”
少年目光一狠,道:“杀不了,大不了一死。”
“你不用死。”方惊梦淡然道,“我替你杀了他。”
少年不确定的问道:“为什么?”
方惊梦冷峻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淡淡道:“我是杀手。”
少年叹道:“我……我没银子……”
他哪里有银子雇佣杀手。
“先杀人,后结账。”方惊梦不容置疑的道,“准备一个铜板,三天后,我找你拿。”
而后,方惊梦将他带到破板门,让他在那里等待消息。
少年总觉得他一定不会欺骗自己,一个穷小子,身无一物,谁又能图谋他什么。
他在耐心的等,有时会帮助武大叔一点忙,替破板门患病的人熬药。
三日期限已到,方惊梦果然来了。
方惊梦经常来破板门,每次都会将银票交给武大叔,老欧,妇人,穷汉,甚至身体残缺不全的人在这里居住,生活无法维系,如若不是方惊梦救济,只怕这些人早已死了大半。只是方惊梦身上银两不多,相对破板门的情况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此次方惊梦为少年报仇,险些受人暗算,却只收了一枚铜钱。
方惊梦道:“小子,我替你报仇,你不必感激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年大声道:“方大哥你说,不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哪怕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方惊梦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会再来找你。”
他要去查一个人。
今天遇到的苏小河。
他要查苏小河,却不必亲自动手,门中自有人替他去查。
方惊梦找到了石化雨,将今日遇到苏小河的情形说了。
石化雨负责苏州情报收集,只要门中有目标在苏州城内,一切想要的讯息他都有可以提供。
石化雨只听方惊梦只言片语,稍一停顿,便道:“苏小河,二十五,昨日抵达苏州,今日去了一趟洛寄予府上,他自言受人所托,将婚书交给洛寄予。洛寄予不在府上,他的夫人赵秋曼不喜欢这个人,便将他打发了,婚书也没收,让苏小河等洛寄予归来再说。你们两人相遇纯属巧合,如今他在同源客栈。”
石化雨将苏小河抵达苏州的行踪叙述的丝毫不差,又推论道:“苏小河此人,武功不详,师承不详,门派不祥,以剑为兵器,以布包裹,此来苏州,原因有二。其一,受马舟所托,递还婚书。马舟此人怕是除了变故。其二,他就是马舟,以此试探洛寄予对婚事的口风。”
最后,他说了一下洛寄予被猫抓伤这事,才他又总结道:“来历不明,敬而远之。”
“多谢。”方惊梦对他的话毫不怀疑。
石化雨不止为门中人提供情报,他最为令人敬佩的是他的推论。门中之人行使任务,多会问及他的推论,以做万全准备。
石化雨从未推论失误,由此就有了“铁嘴神判”的名号。
只是方惊梦是个例外,每次执行门中要务,他从不会问及石化雨任何问题。
他只信自己。
可今天却成了例外。
石化雨说话,不由得啧啧的问道:“奇怪啊奇怪,你是第一次问我。”
方惊梦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
“每次都这样。”石化雨白了他一眼,“再送你一个最新消息,有人要杀苏小河。”
“谁?”方惊梦古井不波的脸皮终于跳动了一下。
石化雨意味深长的道:“你!”
方惊梦一惊:“我?”
石化雨难得看到他的惊色,点头认真的道:“就是你。”
方惊梦神色又恢复冷淡的模样。
石化雨一扶额头,无奈的道:“你可真没意思,不逗你了。有人要杀苏小河,不过点名由你来。”
方惊梦这次又淡然问道:“我?”
“就是你!”石化雨眉目一轩,“他算是救了你,你不会不干吧?门中规矩,雇主发了话,就不能拒绝。”
他见方惊梦不言语,又继续劝道:“他这也不算救你,以你的武功,薛谔他们还能伤的了你。你和苏小河萍水相逢,可别犯傻。这次雇主可是花了重金,你不是很缺钱,事成之后,我估计够你用的。”
方惊梦冷冷的目光扫过去,道:“刚才你说来历不明,敬而远之。”
石化雨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小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如果雇主不发话,自然敬而远之,但雇主发了话,就必须照雇主的意思办。”
他见方惊梦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急了,道:“你可别乱来,门中规矩森严,你把银子全去救济破板门的那些人,门中有人已经向门主质疑过。我们吃的是杀手这碗饭,心中可由不得妇人之仁,你为人不近人情,门中有人一直等着抓你的把柄呢。”
方惊梦依旧古井不波,还好吐了三个字:“我知道。”
石化雨舒了口气,道:“杀手什么都可以做,却不能有妇人之仁,破板门那里,我劝你撒手吧。这几次虽然门主没有发话,但时日一久,你觉得门主会让一个心存仁心的人待在门中吗?”
方惊梦点点头。
不过,他转身离开,就来到了同源客栈,飞上屋顶,听到动静的苏小河流从屋里掠了上来。
而方惊梦丢下那句话,就纵身离去。
他人在半空,尚未落地,突然听到苏小河询问他的名讳,不知怎地,他犹豫一下,落地之后,再次掠空弹起,却告知了他的名讳。
他心里却在想,苏小河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他观苏小河似乎初入江湖,阅历不足,怎么结下一个雇佣杀手取他性命的死敌。
苏小河怀有婚书,又去了洛寄予府上,这雇主难道与洛府有关?
洛寄予即使要悔婚,也不至于雇杀手取苏小河性命。
况且,洛寄予如今外出未归,或许是他夫人的意思也未可。
第6章 从天而降的人
苏小河又去了洛府三次,洛寄予依然未归。只不过这三次,他再也没有踏进洛府半步。
他知道遇到了麻烦。
他还有更大的麻烦
这时的苏小河身上银两所剩不多,即将露宿街头。所幸的是,师父除了教他武功,还闲来无事,教授了一点正骨手法。
百芝堂遇到了麻烦。
老的,小的,男的,女的,面善的,面恶的,很多人都来到百芝堂。
这些人不是轻者关节脱臼,重者骨头断了,而百芝堂的坐观老神医年事已高,昨日刚刚请辞。百芝堂年轻的掌柜易连山虽然继承了父业,却并不懂得太多医术,尤其是正骨之法。
今日还尤其巧合,十多个伤者接连来到百芝堂,每个人伤者都是伤到了骨头。
易连山问了那个老人:“老丈,你是如何伤的?”
胡须灰白的老丈破口大骂,道:“老头子我正好好走着,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一下就把老头子的胳膊卸了,寻了好几个医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都关门了。”
一旁那个瘦弱的汉子苦着脸痛叫:“我说易掌柜,快叫你家看神医来,我快痛死了,这个贼人打断了我的手,我怕是要痛死了。”
易连山手足无措,额头冒汗,道:“各位,我家老神医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昨日已经回乡养老了。”
医馆内众人听闻以后,哀嚎一山。
“老神医怎么这么巧,他老人家前脚刚走,今天这个王八蛋就打伤了我。”
“这人怕是个疯子,我好端端的走着,一脚踢断了我的腿啊。哎呦……可疼死我了……”
众人不说话还好,三言两语,发现竟然是被同一个疯子打伤的。最无奈的是,这个疯子动作太快,下手快,逃的也快,没人看清楚是什么人。
一个痞子气的汉子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刚好用的是那支断手,疼的直吸冷气,眼泪都出来了,骂道:“这个王八蛋,打伤了我们,其他医馆又都突然关门,你家老神医又刚好回老家,这是针对你们百芝堂啊。我们不管,这事你们百芝堂必须划下道来。”
易连山擦着冷汗,叫道:“各位,我也倒霉啊,这是哪个混账要害我,连累大家受了连累,可我不能怪我啊。”
“赶紧找个大夫给我们先医治吧。”那老丈苦着脸,“遇到这疯子该老头子倒霉,但就你们医馆有人,快给我们医治吧。”
易连山急道:“诸位啊,我只懂得一些医术,头疼脑热还能给大家下个方,正骨之法一窍不通啊。”
那个痞子怒道:“我们不管,怎么着也是你连累了我们,偌大个苏州城医馆都关了门。你们百芝堂不管不问,我们就这么忍着了?”
“要不……我想想办法……”易连山有心无力,见医馆内的伤者怒目而视,心虚的道。
医馆内伤者多大十几人,哀鸿遍野,早有人围着看热闹。
人总是喜欢热闹,不管这热闹从何而起,闲来无事,图个乐子。
但今日围观的人都不免唏嘘,青天白日,怎么有个疯子到处伤人,而且苏州城内的医馆尽皆关闭,唯独百芝堂敞着门,可却只有医术不精的易连山,他如何坐镇?这必然是易连山得罪了这个疯子,这疯子如此为难百芝堂。
如此场面,怎么能不吸引苏小河。
苏小河并不凑热闹。
他是为了寻个伙计,好维持生计。
虽然他心中自有豪情壮志,可一个人走江湖,总不能身无分文。
一个身怀武功的,面临生计问题,打家劫舍,恃强凌弱,似乎成了必然。
但苏小河却是一个有底线的。
他觉得那日方惊梦令他好奇,薛谔他们针对方惊梦的杀局,他便忍不住开口提醒。
可他并非一个迂腐的人。
薛谔声名狼藉,他虽不至于替天行道,却乐见这人死于方惊梦之手。
如果他是一个迂腐的人,他又怎么会携带婚书,前去洛寄予府上。
但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人,让他穷困潦倒之际打家劫舍也好,拦路抢劫也罢,他自是做不到的。
走江湖也要吃饭,吃法需要银子,银子需要获取。
如何获取?
他会用一技之长获取。
这一路走来,他正是看着师父教授的三两手的正骨之法谋生。否则,就师父给的些许银两,路途遥远,他怎么能走到苏州城。
他无巧不巧,丛百芝堂经过,听到了哀嚎,听到了怒骂,就站在人群里,眼光扫视着每个伤者的伤处。
他只扫了一眼,便看出了每个人是如何被那个疯子伤到了,从哪个角度,使了几分的力,伤情各种程度,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是师父的徒弟,而且是唯一一个。
他不清楚自己的武功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正骨之法,恐怕师父也未必及他。
至小到大,小寒山脚下的村落里各种病症,他都瞧过,而且无一不康复如初。
他的医术不说堪比神医,至少普通的郎中无法与他相交。
所以,他扫了一眼之后,便挤过了人群。那些围观的人群只觉得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歪一斜,一个寒酸的年轻人像条在水中游动的鱼,就这么穿过了人群。
苏小河穿过了人群,却没有言语,每经过一个伤者,他的手指一点,或拉着伤者的胳膊腿脚一推一按,那些脱臼的伤者立即感觉到手脚竟然能动了,骨头断裂的伤者的疼痛减弱了许多。
易连山早就看到他挤了进来,见他一路走来,被他碰触的伤者无不目瞪口呆。
苏小河笑道:“贵医馆还缺大夫吗?”
“缺,就你了!”易连山此时此刻只觉得喜从天降,苏小河不是大夫,而是他的救星。
这些伤者总是因为百芝堂受到牵连,虽然众人也不至于敲诈他,但来到医馆竟然没受到医治,传扬出去,对于百芝堂声誉有损。
另外,他本人也会内心不安。
此时他正头疼欲列之际,竟然来了一个正骨高手,不管这人医术究竟如何,仅凭这一手的正骨手法,百芝堂除了易连山再没有多余的大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任苏小河离开,更何况苏小河亲自开了口。
不管怎样,眼前的囧境总要先捱过去。
无巧不成书,苏小河就这么在苏州城找到了维持生计的伙计。
苏小河将再给这些伤者开了药方,却需要回客栈收拾行李。
他竟然成了百芝堂的坐堂大夫,主要医治跌打损伤,虽然不至于像神医一般的待遇,但至少他也帮易连山解决了眼前的困境,易连山自然要为他提供住所。而且,医馆的后院也空着无人,不如索性就让苏小河入住了。
苏小河本来也没什么行李,但今日为了寻个伙计,也不好将随身的剑带出来,他回客栈正是要取回他的剑。
于是,他刚好从街上走过,突然遇到一个人。
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苏小河见过天上落下的雨,降下的雪,甚至被大风卷到天上又落下的一口大铁锅,但唯独唯有见过掉下来过人。
如今他就见到了。
这人与其说是从天而降,不如说是从旁边的酒楼里掉下来。
酒楼三层,这人正是从三楼飞了出来,刚好就朝着苏小河飞了过来。
而且,这人是正对着他,像是从楼直接冲着他扑过来的。
“救命!”
那求救的声音清脆,而又惊慌失措。
苏小河要是躲开了去,这人必然摔在地上。哪怕不至于摔死人,只怕也要落个重伤。
况且,苏小河还看清楚了这人的容貌。
这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人。
应该是一个男人。
苏小河之所以不太确定是否是一个男人,因为这人虽然自身青衣男装,但太过于眉清目秀,而且皮肤白皙,实在不像一个男人所能拥有的。
他的脸又如何形容?
那是一张眉清目秀,但英气逼人的脸。
一个女扮男装的人,无论再多么逼真,却很难逃过目光犀利的人。
而苏小河目光虽柔,却暗藏犀利。
如果这是一个女人,不管多么高超的易容术,他都能一眼辨识出来。
既然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就不必估计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再说,哪怕是一个女人,苏小河也不能眼睁睁的目视她就这么着地。
苏小河要去接他,清晰的看到从天而降的人害怕的闭上眼,却伸出双手。
他心里明白,一旦这人接触到他,必然紧抓他不方。
一个人在遇到危机时,被人所救,条件反射的就会抓住施救的人。
所以,苏小河曾救过山下的溺水的人,那个溺水的人像个八爪鱼一样缠着他,险些让他也沉到了河底。
如今这是一个从天而降的人,虽然不会令他沉到河底,但如果也像八爪鱼一样缠住了,即使他接住了这人,手脚不能动弹,两人都要着地不可。
苏小河不介意做一次人肉垫子,却怕从天而降的人落地是有了偏差,撞到了哪里,不死即残就不好了。
他要救人,自是不能让这人受伤。
他要救人,可他却退了一步。
这时,从天而降的人大概觉得自己为何还未落地,忍不住睁开眼,刚好瞧见了这一幕,睁大了眼睛,面无血色。
苏小河躲开了,他非着地不可了。
但苏小河躲开了,却抓住了他的臂膀。
他抓住从天而降的人转了几个圈。
从天而降的人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突然旋转了起来,扯着嗓子惊叫起来。
这惊叫并不大,却刺耳。
苏小河皱着眉头,将这人放在地上,怕他载倒,稳住他的身体,问道:“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没事……”从天而降的人已经不转了,脑袋却左右转起了圈,白眼一翻,竟然吓昏了过去。
苏小河脸色一红,双手抓住这人的肩膀不敢丢,防止昏迷的人摔倒。但他的胳膊却伸的笔直,保持与这人的最大的距离。
他此番举动,就想在躲避洪水猛兽一般,又不敢撒手。
第7章 白面无须的人
“贼子放手!”
苏小河心里正发愁这人怎么就昏迷了,背后突然就响了震耳欲聋的厉喝。
厉喝的人不知道是什么人,但苏小河却真的没办法放手。
他若放了手,手里这个从天而降的人非倒地不可。
确切的说,这是一个女人。
一个少女。
一个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的少女。
尤其少女的眉黛,秀气中带着英气逼人。
苏小河正因为这少女一身男装和眉目中的英气,初时看走了眼。
而这少女的英气中却含有一股柔意。
苏小河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少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不能放手。
他不放手,身后奔来那人就不客气了。
这人是一个从楼上先飞掠而下的人,原本伸手要住抓少女,却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少女就要摔在地上,就见她前方的一个穷酸的小子身手抓住少女转了几个圈,少女竟然就昏迷了,而那个穷酸的小子虽然胳膊伸的笔直,却抓着少女的肩膀不放。
这人立即怒气横生,大声厉喝。
他厉喝过了,那穷酸的小子还是没放手。
苏小河不放手,这人简直怒气直冲脑门,一时间什么也顾不得,双脚刚落地,就直奔过去,一剑就扫向苏小河。
这人还留着分寸,剑未出鞘,持剑扫苏小河的肩头,让他被迫放手。
苏小河揽着少女的腰后退,同时手指点了一下少女的人中穴。
厉喝那人一落空,又见苏小河又伸手碰了一下少女。立即拔剑出鞘,剑尖指着苏小河,怒道:“贼子好胆,勿要逼我!”
苏小河也不理他,在少女耳边呵了一声:“你还不醒吗?我可要撒手了。”
少女睫毛抖动,幽幽醒来,对着拔剑那人叫道:“师兄,你干嘛?”
苏小河立即松开手,往身侧移了一步。
拔剑那人刚一张嘴,少女哪里给他说话的机会,道:“师兄你惨了,我一定告诉我爹,是你追我,害我从楼上摔了下来,要不是这位……”
她瞅了苏小河一眼,斟酌一下语言:“少侠……相救,你师妹可就摔死了,看我爹不扒了你的皮。”
少女师兄老脸一红,辩解道:“师妹,你别在玩耍了,赶紧和我师兄回去,晚了师娘可要责罚你了。再说,如果不是你……”
“好了好了!”少女挥挥手,“回去就回去,这位少侠救了我,你动不动就拔剑,太无礼了,还不赶紧道歉。”
少女师兄收起剑,不好意思的抱拳道:“公子莫怪,在下隋远,刚才误会,多有得罪。”
“少侠肯定不会怪罪你。”少女转向苏小河,微微一笑,“小女子洛田田,多谢少侠相救,少侠如何称呼。”
苏小河对隋远恭恭手,对少女意味深长的笑道:“在下苏小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少女迎着苏小河意味深长的目光,低了下头,忽又抬起,问道:“苏少侠在哪里住,改天本姑娘再向你道谢。”
苏小河笑道:“姑娘去百芝堂找我好了。”
“师妹,师父要回来,赶紧走。”隋远催促道,“如果师父发现你又……到时候师兄可不替你求情。”
“行了,小师兄。”少女白了他一眼。
隋远老神在在的道:“我是你大师兄。”
少女嘟囔两句,声音太小,让人也听不出说的什么。她对着苏小河一抱拳:“苏少侠咱们改日再回。”
少女扬眉之间,一股洒脱之意油然而发,令苏小河悠然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少女眉头一跳,拔腿就跑了,隋远在后面赶紧去追,经过苏小河身边,深深看了一眼。
苏小河望着渐行渐远的洛田田,目光更加意味深长了。
而此时,洛田田指责道:“大师兄,幸亏我答应快,你刚才差点说漏嘴了。”
隋远没好气的道:“这能怪我。你说你没事还让我和你演出戏,看看苏小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还好这小子功夫不错,否则你只怕要真的摔坏了。”
洛田田一瞪眼:“你以为我想,还不是我功夫时灵时不灵,要不然我能失手……呸呸……失脚掉下来。”
洛田田从府上丫鬟的口中得知有个叫苏小河的带着一纸婚书杀上门来,对丫鬟口中那个叫苏小河的就好奇非常。
洛寄予曾被猫抓伤这事,洛府人人皆知,又怎么能瞒得过洛田田。洛大小姐当时绝食三天,把洛寄予折腾的够呛,再不敢替什么婚约一事。
洛田田还没出世,就被洛寄予许配给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铁匠的儿子,她自然心中气不过。从小到大,洛大小姐被洛府众人捧在手心,什么时候如此廉价过。
少女情怀总是诗。
当有人破坏了少女诗一般的情怀,即使洛寄予这位亲生父亲也要头疼一把,要不然也不符合洛大小姐的秉性。
洛田田今日又去府上询问洛寄予是否归来,洛田田就一直派丫鬟留意,换了装束,一路跟踪过来,见他百芝堂为众人接骨的一幕。她本来要找个机会与苏小河“偶遇”,赵秋曼发现洛大小姐又私自出逃了,便派留守洛府的洛寄予大弟子隋远出来捉她回去。
之所以派隋远出来捉拿洛大小姐,因为隋远极善追踪,从洛大小姐七八岁是逃出去玩耍,一直到如今洛大小姐出生的亭亭玉立,但依然离奇失踪,隋远早就熟悉无比除了他,洛府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够又快又准的找到洛大小姐。
洛大小姐被他困在酒楼三层的围栏处,所幸就不跑了。这位大师兄的掌心她从来没逃脱过,干脆不再挣扎。
不过,洛大小姐开始谈条件:“大师兄,你看到楼下路上那个人没?你帮我演出戏,我就乖乖跟你回去。”
隋远随意扫了一眼,就知道那人便是管家口中洛大小姐的娃娃亲,一身穷酸,当时就嗤之以鼻。对于洛大小姐的提议,他摇头否决:“不行,师兄不能配你胡闹。”
“好!”洛大小姐狡黠一笑。
隋远当时眼皮就一跳。
果然,洛大小姐突然跃起。
她本来是想突然跃到苏小河前面,看他如何反应。哪只轻功中途失灵,刚到中途的她突然就坠了下去。
隋远深知小师妹的武功如何,暗中一直在提防。
并非提防洛大小姐突然跑了,而是担心洛大小姐施展轻功,一旦洛大小姐半灵半不灵的武功出差,伤着小师妹了他还不心疼死。
果不其然,洛大小姐的轻功失灵了。
而隋远立即跃起去抓小师妹,被却差了半寸,抓了个空,心里亡魂大冒。
苏小河救了小师妹,他本来正欲感谢,看到小师妹对他勾勾手指,无可奈何的装作了莽汉,陪小师妹演了一出戏。
此时的洛大小姐得意非常的道:“你们男人都喜欢娇娇女,像本大小姐这么率性而为的姑娘,这位苏少侠恐怕不会喜欢吧。”
隋远怎能不知道小师妹心里的小算盘,故意道:“小师妹,那可未必,虽然你换了装扮,还特意报了名讳,难保那小子就喜欢你这样‘率性而为’的姑娘。”
洛大小姐一抖睫毛,磕磕巴巴的道:“不会吧?”
隋远笑道:“师兄怎么知道,不过顾忌惮最近可是向师娘提了两次亲了,被师娘以师父不在家中拒绝了。”
洛大小姐花容失色,突又回过味来,叫道:“好吧,大师兄,你敢吓我!”
隋远脚步飞快,将洛大小姐丢的远远的,也不怕洛大小姐突然开溜。
两人刚到洛府门前,就遇到另一个人。
一个白面无须的人。
白面无须的人面容异常的白。
这种白不同于洛大小姐肤色的白皙。
这种白种带点惨白。
惨白种带点灰白。
灰白种带点血色。
血色又带点黑气。
隋远一惊。
洛大小姐一吓。
“师父!”
“爹!”
“先进去!”洛寄予刚好此时也走到府门前,神色自若的道。
“老爷!”管家洛仲向前跑了两步,又改为急走,走到洛寄予身上面色也是一变。
洛仲虽然是洛府的管家,却也是一位高手。
隋远看得出师父受了伤。
洛大小姐看得出父亲像是生了大病。
洛仲却看得出洛寄予受了伤,中了毒。
伤是内伤。
毒是剧毒。
伤的是五脏。
毒的是六腑。
洛寄予一路归来,一直压制着伤势和毒素,此时临到家门前,气息翻腾,险些站不住。
站不住也要站。
他不能倒。
他倒,洛府倒。
有人很希望他,他不能随了别人的愿。
哪怕是倒,也不能倒在外面。
洛寄予带着大弟子和女儿进了府,走的悠然自得,不急不缓,步履稳健。
他进了家门,洛仲要关门,被他制止。
隋远不敢说话。
洛大小姐不敢插嘴。
洛仲脸色淡然,心头却震动不已。
洛寄予走到后院,吐出一口黑血。
隋远张开了嘴。
洛大小姐即将发出声。
洛仲扶着洛寄予。
“不要说话,严守消息。”洛寄予气息不稳,摇摇欲坠。
隋远闭了嘴,禁了声,又去捂住了小师妹的嘴。
洛大小姐咬着唇,眼泪在打转。
洛仲搀扶着洛寄予走向屋里。
第8章 枯瘦如柴的人
洛寄予中了“焚心以火”。
当赵秋曼看到他胸口一个黝黑的掌新,炸的脸色惨白。她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这一掌如何的阴毒。
此时只有洛寄予和夫人,大弟子隋远,管家洛仲,洛大小姐被禁足了。
依照洛大小姐平时的性情,不会如此乖巧听话,不过他也看得出洛家此时情形不好,乖乖的回了闺房。
“‘焚心以火’!”洛仲只瞧了一眼,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冷气侵入肺腑,他半个身子都冷了。
隋远却不明所以,问道:“洛叔,什么是‘焚心以火’?”
洛寄予掩住衣服,道:“此次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十多年销声匿迹的‘焚心圣手’竟然突然现身江湖,我听到这个消息前往,没想到这原本就是针对我的布局。”
半月前,洛寄予听闻“焚心圣手”莫烈从出江湖,杀了许多江湖好手,但并没有目睹他的真容。
所有目睹他真容的人,无一活口。
但死者胸口皆有一个黝黑的掌新,这正是中人“焚心以火”的征兆。
洛寄予当即前往,查探死者尸首究竟是否如传言一般。
他本不必前往,但不得不前往。
十多年前,他被人暗伤,险些丧命,后被铁匠马桥所求,当时暗算他的人正是“焚心圣手”莫烈。只是当时“焚心圣手”莫烈武功未大成,否则他必死无疑。
“焚心圣手”莫烈暗算他,一是武功未大成,二是报仇。
为他的徒弟孟是非报仇。
孟是非秉承师父的脾性,杀人如麻,被洛寄予遇上,当即一剑击杀。
当年的洛寄予剑法已然不俗,“焚心圣手”莫烈练功走火入魔,功力损失大半,因此才偷袭洛寄予。洛寄予毕竟年轻气盛,轻心大意,被“焚心圣手”莫烈一击得手,打入了湖中。
后来被马桥所救,伤愈的洛寄予在江湖上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焚心圣手”莫烈的踪迹。
江湖多腥风,盛血雨。
洛寄予深知“焚心圣手”莫烈心狠手辣,比他徒弟孟是非更加视人名如草芥,“焚心圣手”莫烈一旦得知他竟然没有死,必然会再比为孟是非报仇。
洛寄予自然不会让一个魔头惦记自己的性命,尤其他还有夫人,以及当年就要出世的洛大小姐。
但“焚心圣手”莫烈竟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有人说,“焚心圣手”莫烈走火入魔身亡。
有人说他功力尽丧,如同废人,为了躲避仇家,隐姓埋名,苟延残喘。
初时洛寄予并不相信他就轻易死了,可查了大半年,依然没有“焚心圣手”莫烈的一点行踪。后来,“焚心圣手”莫烈压在洛寄予的一头,多年来一直不曾遗忘,可十多年都过去了,始终也没有“焚心圣手”莫烈的一丝消息。
此时,洛寄予才相信“焚心圣手”莫烈真的走火入魔而死。
就在相信“焚心圣手”莫烈已死时,江湖上有了“焚心圣手”莫烈的传言,并且还有死者为证。
洛寄予自然不能大意,前去查探。
与十多年如出一辙,他入住客栈以后,晚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潜进来,洛寄予当即醒来,却被这人一掌击中胸口。
这人一击必中,一中即走,不留一点踪迹。
洛寄予心口一痛,若是追赶,怕要中计,没有去追这人。他掀开胸口衣服,一个黑色的手心触目惊心。
十多年前他中过“焚心以火”,怎么能不识得这掌印。
他担忧“焚心圣手”莫烈要对家人和弟子下手,来不及疗伤,强行压制伤势,一路急行,赶回苏州城。
而此时,他归来之时,发现家中并无异样,但只有管家洛仲和大弟子隋远,其余弟子都散步在各地,如今洛府几乎无人可用。
洛夫人眉头一蹙,道“老爷,顾忌禅前几日还来家中……”
洛寄予当即道:“不行,我知道他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来提亲?”
洛夫人气道:“你还是铁了心让田田嫁给你那恩人之子?我不同意,不能由你胡来!”
洛寄予和声细气的道:“咱们先不提女儿的婚事,那顾忌禅你当他存了善意不成?‘小池巷’早年就要想联合我们洛府,一同掌控苏州武林各派,我不想搅进争权夺利的事上,一直推诿。当年顾忌禅他爹顾风也曾提过亲,我就否决了。夫人以为我为什么非要给女儿订了一个娃娃亲?”
“小池巷”是一条巷,也不只是一条巷。
“小池巷”的掌门顾风早年住在“小池巷”,后来闯出了一番名头,聚齐一股江湖势力,在苏州城里呼风唤雨,便有了“小池巷”的名号,苏州城里的各大门派无人敢与其争锋。唯有洛寄予“洛神剑法”的威名能够并驾齐驱。
但江湖中人,血腥十足,即使大多门派面对“小池巷”退避三舍,但绵里藏针,心中未必服气。因此,顾风一心想和洛寄予结成秦晋之好,只要洛寄予成了他的亲家,其余门派谁还敢对“小池巷”的号令阳奉阴违。不过洛寄予缺无心参和江湖中的争斗,被他以洛大小姐有了娃娃亲给婉拒了。
洛夫人倒是第一次听洛寄予说洛大小姐的婚事原由,她一直以为洛寄予脑袋一热,为了报恩,把自己女人都给卖了。
不过,洛夫人却道:“顾忌禅现如今子承父业,是‘小池巷’的帮主,老爷如今受了重伤,除了远儿和管家,家中为没什么人,如果‘焚心圣手’杀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洛寄予叹道,“但是田田的婚事绝对不能松口,请神容易送神难,到时候顾忌禅铁了心死皮赖脸的下聘礼,你能怎么办?你看那小子每次登门谦逊有礼,可你看看苏州城被‘小池巷’弄成什么样子了?他顾忌禅可不是一个善人,他爹顾风心狠手辣,这小子却擅长毒计,许多小门小派被他吞并了不多,我们洛家绝对不能与之共事。”
洛夫人心乱如麻,道:“那怎么办?难道让苏小河……”
她忽然闭了嘴。
“什么苏小河?”洛寄予眉头一皱,问道。
洛夫人索性也不逃避了,坦然道:“你那恩人的儿子前几天登门拜访,这小子明明叫马舟,还说受人所托,要把婚书给咱们洛家。他这是想干什么?想与田田成亲还是要退婚啊!”
她心里巴不得苏小河就是来退婚的。
洛寄予也是一头雾水,道:“这都怎么回事?”
洛仲看着二人在争论,一时站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此时刚好有了机会,插口道:“老爷,那孩子当时来就是这么说,说是要拜访你,但他却说他叫苏小河,受人所托,夫人会见了他,他却婚书给了夫人。”
洛夫人别过头去,气道:“为了你大老爷的脸面,我可不敢接婚书。”
洛夫人哪里是为了洛寄予的脸面,她认为苏小河故意如此,探洛府的口风,实则就是为了完成婚约。
洛寄予当着管家与大弟子的面,也不好点破,问道:“这个苏小河现在在哪里?”
“回老爷,苏公子目前在同源客栈居住。”洛仲上前回道,“这几日他又来了几次,问老爷是否回府。”
洛寄予若有所思,道:“你去通知苏公子,让他明日来府上。”
洛夫人又站不住了,道:“老爷,都这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婚约呢?反正这事我不同意!”
隋远一直在一旁站着,听师傅师娘你来我往,低眉顺眼的,听到提及苏小河,尤其方才与苏小河已经有过一面之缘,更加不吭声了。
洛寄予瞅了一眼徒弟,咳嗽一声,道:“夫人放心,毕竟是我恩人的孩子,不说这婚约,这孩子也算我侄子辈晚辈,见一见又有何妨。至于这‘焚心圣手’,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朋友,待我修书一封,还解决不了此事。”
他又唤了大弟子一声,吩咐道:“远儿,你去告诉苏公子,让他明日来府上一叙。”
“是,师父。”隋远听了,抬脚就往外走,刚走了出来,脸色一苦。
小师妹怕是白费心机,偏偏师父让他去通知苏小河,他只觉得有些尴尬。毕竟他方才对苏小河有些“无礼”了。
等苏小河明日来过,知道了洛大小姐的身份,还有他这个大师兄,也不知苏小河会怎么腹议他。
“小师妹,你可害苦我了。”隋远苦笑道。
“大师兄,你要去哪里?”这时,突然响起了洛大小姐的叫声。只见洛大小姐换了女装,绿衣罗裙,素面朝天,晶莹的耳垂几乎透明。但脸上却满是狡黠之色,一个调皮丫头的模样。
隋远柔柔鼻子,道:“师父让我去通知你未来夫婿,让他明日来府上。”
洛大小姐瞪大眼睛,叫道:“不是吧?完了完了,本大小姐还没闯荡江湖呢,这就要被逼成亲了吗?”
看着洛大小姐第一反应竟是如此,隋远早已见怪不怪,应和道:“对啊,小师妹以后就要相夫教子了。”
“教个大头鬼!”洛大小姐调皮的神色一转,担忧的问道,“大师兄,我爹没事吧?”
隋远可不敢表露什么,淡淡的道:“师父受了一点小伤,肺腑之间的淤血吐出来以后就没事了。”
“哦。”洛大小姐拍拍小胸口,舒了一口气,“方才吓死我了。”
隋远心里暗叹,还是小师妹没心没肺的样子的最好不过。但是“焚心圣手”的事还是瞒着小师妹比较好,免得她担忧,却又做不了什么。
洛大小姐问道:“师兄你这是去哪里?”
隋远道:“师父这就让我去同时苏公子,洛叔说苏公子就在同源客栈,我这就去找他。”
洛大小姐本来想跟着出去玩耍,听了以后淡然道:“大师兄你去吧。”
隋远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那还不尴尬死。”洛大小姐扬着小下巴,哼了一声转身跑了。
跑回闺房的洛大小姐脸色一正,呢喃道:“你们都瞒着我,不行,我让我师父来。我就不信‘焚心圣手’还能打得过我师父。”
而隋远正要去见的苏小河此时刚回到同源客栈,拿了剑和两件换洗的衣服,包起来背在肩上转身正要出去。
苏小河却看到对面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枯瘦如柴的人。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衣袍,由于体型太瘦,衣袍显得松松垮垮。
他的面上也很瘦,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就像一张面皮盖在骨头上。
他问道:“你就是苏小河?”
第9章 一个小人物
枯木大师的弟子秦七认为自己受到了侮辱。
顾忌禅让他去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苏小河。
这个小人物刚来苏州城不过五六日,就得罪了未曾见过一面的顾忌禅。
也许他听闻过顾忌禅,毕竟苏州城里没人不知道顾忌禅何许人也。
“小池巷”现当家,一派之主,苏州城里的各门各派听闻顾忌禅的名讳,无不闻之色变。
顾风雷厉风行,以很辣的手段让“小池巷”威名赫赫,苏州城里没有一个门派能够与其争锋,甚至不敢争锋。
顾风起初是个小人物,但他不惜命。
不惜别人的命,更不惜自己的命。
江湖中人虽然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不要命。
偏偏顾风是个例外。
他不惜命,他人惜命。
所以,起初他人不屑与一个不惜命的小人物争。
小人物所求不过生存,施舍给他又如何。
但后来大家想争,小人物却成了大人物,已经不好争了。此时“小池巷”势力已成,把控了苏州城的底层的各行各业,渐渐势大,收拢了许多江湖很辣的人物,对争锋相对的两个大门派斩草除根,令其他门派心里胆寒。
不择手段,斩草除根,“小池巷”如此行事,势压各大门派一头。
顾风却未真正的令各大门派遵从号令。
他不惜命,受了很多伤,还有许多暗伤,最终年仅四十就暴病而亡。
顾忌禅当时才年方二十。
他不似其父那般行事不留后路,而是擅长示弱。
顾风身死,各大门派都想吞并“小池巷”,顾忌禅开始示弱,将门下许多产业拱手送人。
但过不了多久,凡是吃下他产业的人,那些门派的门主,长老,接连被人暗杀。
江湖人不安分,不安分的人死一个便少一个。所以,官府从不插手,乐的旁观。况且,顾忌禅做的是舔血的事,却将官府打点一通,门面上一片祥和,暗地里才是血雨腥风。由此,苏州城至少表面看起来更加祥和,官府就更加不会过门“小池巷”的事了。
顾忌禅还会借势。
他就借了官府的势。
其他门派谁也猜不透“小池巷”的底细,表面看“小池巷”与官府关系匪浅,轻易谁也不敢得罪。
看似风雨飘摇中的“小池巷”在顾忌禅手中突然间势力越来越大,远超顾风在世时。
但顾忌禅若想真的一手掌控苏州各派,却需要联合洛寄予,借助洛寄予的名号。
顾忌禅继续做顾风当年做的事。
顾风想与洛寄予为顾忌禅订娃娃亲,洛寄予拒绝了。
顾忌禅亲戚去洛府提亲。
去了三次,洛寄予婉拒他两次,洛夫人婉拒一次。
洛寄予以洛大小姐早已有了婚约为由,婉拒的令人无话可说。
洛夫人直言,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已经来了苏州城。
顾忌禅以为洛大小姐的婚约不过是洛寄予婉拒的借口,谁知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竟然登门过了。
人来了,登了门,岂不是要完婚?
洛夫人对婚事不喜,顾忌禅早有耳闻,而且心中笃定这并非传言。但婚约是洛寄予许的,洛寄予若咬牙非要洛大小姐嫁给那个铁匠的儿子,洛夫人怎么反对也是枉然。
毕竟洛大小姐的生辰八字都在苏小河的手里。
洛夫人如果执意反对,传言出去,洛府的声誉就毁了。
但如果人死了,婚约自然也就不做数了。
洛夫人透露苏小河过府一事,原本是希望顾忌禅将苏小河从苏州城赶出去。她哪里知道彬彬有礼的顾公子是个更加心狠手辣的人。
顾忌禅做事,只求效率。
杀人是最高的效率,他就选择杀人。
苏小河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他当然选择杀人。
杀一个小人物,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顾忌禅不会闲来无事踩死一只蚂蚁,但这蚂蚁挡了他的路,那就另当别论。
所以他派秦七去踩死这只蚂蚁。
顾忌禅本人不会出手,苏州城里已经没几个人需要他亲自出手。
一个小人物,他更不会出手。
之所以派秦七出手,因为他的手里还没沾过血。
秦七怎么可能没沾过血。
他只是加入“小池巷”之后还未沾过血。
所以,他需要用血向“小池巷”证明自己。
但顾忌禅却让他去杀一个小人物。
用一个小人物的血来证明自己,令秦七感到侮辱。但他什么也没说,还是来了。
加入“小池巷”初次杀人,杀什么人不重要,是否遵从顾忌禅的号令最重要,秦七可不会有任何抗拒。
他只是觉得受到了侮辱。
这侮辱不是顾忌禅给的,是一个小人物给的。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要杀一个小人物,就要雷厉风行,速战速决。
秦七跟踪苏小河进了客栈,看到进了客房,背着包裹正要出门,就堵在了门口,开口就确认他的身份。
苏小河初来乍到,倒是没有想什么,点头道:“我是,你是谁?”
“杀你的人。”秦七话音未落,手已动。
那双被皮肤包住的手,仿佛只有骨头,而完全没了肉。
一只几乎没有肉的手。
一只骷髅一般的手。
骷髅似的手动了,抬起就插向苏小河的胸口。
秦七的“骷髅手”,断金碎石。
断金碎石的手如此随意的就要完成秦七的任务。
但“骷髅手”落个空。
苏小河听到一个“杀”字,就蹙了眉,抬起脚,后撤一步。
他这一步更像是滑,似是飘,轻飘飘的想后一滑,就躲了过去。
秦七略感诧异。
但他方才眼观苏小河普普通通,虽然带了剑,又故弄玄虚的用不包裹着,但没有一分高手风范,怎么看都是一个初入江湖的愣头青。
一个愣头青一样的小人物,取其小命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就是如此手到擒来的事,竟然一击之下落了空,秦七心中微怒。
虽然他的确轻敌所致,但却令他失了颜面。还好今日只有他一人,若是还有“小池巷”的任何人在场,他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哪怕是杀一个小人物,这个小人物略懂武功,也算是秦七的初战。
初战不利,秦七还怎么在“小池巷”站住脚跟。
他以为苏小河略懂武功。
苏小河的师父也是这么评价的,而苏小河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略懂武功的他初走江湖,只是想开阔眼界,增长见识,提升修为。
自认为略懂武功的他为了避免很多麻烦,就只好把剑牢牢的包住了。
突然起来一个枯瘦如柴的人,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击。
苏小河心中是茫然的。
但茫然也只是一瞬,就在这一瞬他就躲了过去。
秦七含怒再次一击,这一击却不再保留,只想一击得手,回“小池巷”复命。
可又落空了。
秦七脸色变了。
这是一个小人物,但这个小人物出乎了他的预料。
“且住!”苏小河困惑的问道,“我与阁下素不相识,在下初入江湖,应该没得罪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我?”
“有人要你死。”秦七倒真住了手。
苏小河更困惑了,又问:“谁?”
“要你死的人!”秦七又动了。
这次动的是两只手。
两只“骷髅手”,封住了苏小河左右闪躲的余地。
但他又不能再退。
再退就退到了床边,退无可退。
苏小河没有,反而向前冲。
秦七动的快。
苏小河冲的快。
他横剑挡住了一只“骷髅手”,另一只手一掌切在另一只“骷髅手”上。
苏小河明明是用手掌切向了另一只“骷髅手”,但他这一切却举重若轻,没有力道,就像用刀再切豆腐一般。
刀切豆腐,不需要什么力道,只需要刀功精准,切的漂亮。
苏小河这一掌切的也很漂亮。
只听“咔嚓”一下,两人身影立即错开。
“好功夫!”秦七被切的那只“骷髅手”垂了下来,手腕被一掌切断,他脸色却没有一点变化,好似感觉不到疼痛。
或许,这只“骷髅手”,这个枯瘦如柴的人,早已没了痛觉。
“谁要杀我?”苏小河追问。
秦七被一掌切断手腕,再不敢轻敌,但也不想再动手,道:“秦某也是奉命前来,咱们改日再会。”
他转身就走,苏小河也没有阻拦,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秦七心里却是暗恨。
起初他若是全力施为,击杀苏小河并不难。可他终究还是大意了,却被反伤。
杀一个小人物他没有顾虑。
他顾虑的是,一个寒酸的小子,武功并不差,并且完全看不出何门何派。
况且苏小河只是出了一掌,就伤了他,还没有拔剑。
如果拔剑呢?
一个带剑的人,使出的掌法却如刀法,他的剑法又会如何?
秦七可不想看他的剑法。
至少现如今还不能看。
他加入“小池巷”虽然不久,顾忌禅却对他视而不见,让他如同一个闲人一般。而“小池巷”众人对他这个外来户也是嗤之以鼻,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计较。
如此一个来历不明,武功路数不明的小人物,他自己拿不下,不如试试“小池巷”的人是否应对的来。
秦七来的干脆,动手利落,离去也是雷厉风行。
从手起到受伤,他心中即可有了计较。
顾忌禅听了秦七的复命,看了他的垂下的手腕,也猜透了他的想法,却没有道破。
秦七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顾忌禅喜欢有野心的人。
一个人有野心才能成事。
一个有野心的人更好用。
一个有野心的人才可以用。
但同样,顾忌禅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不排斥别人有野心,却不能不提防一个野心超过了他的人。
秦七加入了许多门派,却因为野心太大,最终被驱逐出来。
如今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加入了“小池巷”,顾忌禅会用,而且是大用,但不会重用。
所以,他令秦七去杀一个小人物,搓搓他的锐气。
杀了,那只是一个小人物。
杀不了,是他无能。
无论哪一个结果,顾忌禅都乐见。
如今秦七却想看他的笑话。
“小池巷”如今势大,却底子薄,所依附者鱼龙混杂,关键时刻未必用命。但并不意味着“小池巷”无人可用,否则顾风当年又如何起家?
秦七想要看笑话,顾忌禅会看着他怎么笑。
只要震慑住了他的野心,顾忌禅对他暂时会大用。
顾忌禅擅长用别人的野心,实现自己的野心,施展自己的抱负。
一个初入江湖的小人物,令他产生了兴趣。
小人物也有野心。
第10章 一个灯笼
苏小河没想到初入江湖,竟然会这样。
洛夫人看他不顺眼。
因为他带着婚书苏了洛府,洛夫人不喜欢他,更不同意当年的婚约。尤其洛夫人不喜欢江湖人。
苏小河带着剑,那就算一个江湖人。
在洛夫人这里,他就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但他明日却要再去拜会。
他本不想去的,可是又必须去。
婚约一事,他必须有始有终。
隋远略带尴尬的在客栈外面等着他,道:“苏公子,我师父已经回来了,师父邀请你明日过府。”
苏小河淡淡应了一声。
隋远更尴尬了。
看到苏小河如此淡然的回应,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他就知道苏小河肯定识破了他和小师妹演的那出拙劣的戏码。
偏偏隋远脸皮薄,老脸一红,满是歉意的道:“小师妹爱玩耍,苏公子勿要怪罪。”
“无妨。”苏小河淡然一笑,惜字如金。
隋远脸皮更红了。
这个寒酸小子不太好对付。
话已送到,红着老脸的隋远却不想走,问道:“那个……苏公子……”
苏小河道:“大师兄有话请讲。”
“大师兄”三个字仿佛要了隋远的老命,让他猛烈的咳嗽起来。
苏小河关切的道:“大师兄怎么了?”
“没事……没事……”隋远再次听到“大师兄”三个字,咳嗽的肺都要出来了。
小师妹叫他大师兄理所应当,苏小河这么称呼,那就是按照小师妹的辈分算的。
隋远心底凉凉的发现,苏小河果真是为了造成婚约而来。可目前对着婚约,洛府怕是无人顾及。
小师妹生性顽皮,让她如今成果,定然是不可能之事。
师娘对此事一直反对,肯定不会同意。
而师父受了伤,“焚心圣手”不知何时便会杀上门来。
本来师父收的弟子就不多,而其他师弟学有所成,都被赶出了洛府,自谋生路去了。究其原因,师娘对江湖中人很厌恶。
当年洛寄予见孟是非作恶多端,取了其性命,因此“焚心圣手”为徒弟报仇,险些要了洛寄予的命。
正因为此,当时柔弱的洛夫人经历过提心吊胆的日子,虽然洛寄予依然在江湖行走,但深居简出居多,就差金盆洗手这一遭。
隋远举目无亲,自幼被师父收留,洛夫人视如己出,当作儿子看待,才一直留在洛府。但隋远深知师娘的心,和江湖中人很少来往,平日里也就帮助管家打点洛府的产业。
如此说来,隋远除了一身武艺,算不得江湖人。
如今“焚心圣手”失踪多年,又卷土重来,重伤了洛寄予,洛府目前无人能够抵挡“焚心圣手”的锋芒。
管家洛仲身手不错,却不能与“焚心圣手”相提并论。
隋远一身师父亲传,可是火候还差的多,自然不是敌手。
至于洛府另外一个懂武功的人,就是洛大小姐了。
洛夫人虽然不喜欢江湖人士,但也深知洛寄予早年行走江湖,得罪的人不知几凡,让女儿学些保命的功夫也并非不可以。可偏偏洛大小姐不喜欢洛寄予的武功,和一个不知名的师父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尤其轻功,洛大小姐如果施展顺利,连隋远都追不上。
至于洛大小姐逃出洛府玩耍,洛寄予倒是追过一次。隋远记得,师父好像一个人回府,过了半日小师妹才玩耍够了,回家来了。
此后,洛大小姐一旦外出,寻人的是都是隋远这个大师兄做的。不过,隋远也只是远远跟着,否则,在小师妹轻功不失灵时,想抓小师妹回府千难万难。
洛大小姐虽然拜了一个不知名的师父,但并未学的什么高明的武功,也就时灵时不灵的轻功的确是高明,也不是逃命的功夫。
洛寄予不在意。
洛夫人不过问。
一切都随洛大小姐开心。
偌大个洛府,要应对“焚心圣手”的威胁,竟然找不出一个人来。
而苏州城“小池巷”的顾忌禅或许可以与“焚心圣手”一较高下。况且,仅凭“小池巷”的势力而言,“焚心圣手”也要退避三舍。
洛夫人虽然有心借助“小池巷”的势力,洛寄予却避之不及,与“小池巷”划清界限。
隋远赞同师父的做法。
“小池巷”声名一向不佳,洛府哪怕与之牵扯到一丁点关系,想要摆脱干净怕是难了。
但方才暗处的隋远看到了一幕。
秦七尾随苏小河进了同源客栈,他一直在秦七后面跟踪。秦七以为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并未上心,也没有发觉被人跟踪。
秦七与苏小河交手的一幕,隋远都看在眼中。
虽然师娘不喜,但毕竟有婚约在,隋远在思忖着苏小河是否能够成为洛府的助力。
但他看不出苏小河的深浅。
隋远心底一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一切等苏小河明日过府,且看师父会如何再说。
“师父的话既然已送到,隋某告辞。”隋远拱手离开。
苏小河看得出隋远满腹心事,不过却也没有问。
他的心事却在秦七的话上。
秦七不过受人之命,究竟是谁要杀他,又是如何结怨,苏小河一头雾水。
他来苏州城,就是为了婚书而来,却不想洛夫人不喜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树了一个要杀他的死敌。
死敌其实并不可怕,但苏小河却不知着死敌是谁。
但他并不急。
这个死敌既然派秦七杀他,秦七败退,他背后那人,早晚也要现身。
苏小河百芝堂,易连山领着他到后院安顿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小河问道:“易掌柜有何事不妨直言?”
易连山略感愧疚的道:“苏公子,易某有些是方才没有对你言明,我想了想还是说清楚比较好,苏公子可以考虑一番,再决定是否留在百芝堂。”
苏小河笑道:“易掌柜请说。”
易连山欲言又止,咬咬牙道:“苏公子,我这百芝堂的老神医昨日请辞,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小池巷’看中我百芝堂的地势,想要将这医馆买下来。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当然不能让祖宗在九泉下骂我这个不争气的子孙。可是,‘小池巷’明买不成,将几位坐堂的大夫都威逼利诱请辞了,老神医医术高明,威武不屈,可是他小孙子被‘小池巷’给绑了,昨日不得不离开医馆。”
苏小河顿时心中了然。
“今日那些被打伤的街邻这是‘小池巷’所为,他们强迫其他医馆封闭,让这些伤者都来我百芝堂,就是故意为难我。”易连山恨恨的道,“我想着也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没想苏公子……”
他有些尴尬咳了一下:“我想着还是在硬抗些时日,但又怕连累了苏公子,还是告诉苏公子比较好。”
苏小河笑问道:“那易掌柜现在做何打算?”
易连山情绪低落的道:“还能做何打算,‘小池巷’势力庞大。我这医馆早晚要完。就是对不住苏公子,我准备一些银两,苏公子另谋高就吧。”
苏小河正色道:“无功不受禄,如果易掌柜要我离开,那我离开就是。”
易连山无奈的道:“祖上传下来的医馆,我也不想关闭,可是‘小池巷’见苏公子来坐堂,怕是要为难你。”
“易掌柜怕他们为难我,这大可不必。”苏小河混不在意的道,“只要易掌柜想要继续将医馆经营下去,愿意收留我,我就在这医馆不走了。如果易掌柜明日就要闭馆,那我就只能另谋出路了。”
易连山眼皮一挑,问道:“苏公子,这可是‘小池巷’,苏州城里最大的帮派,你不怕?”
苏小河不以为意的笑道:“我为何要怕啊。”
易连山见他有恃无恐,一时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易掌柜,你要闭馆的话,那我就走了。”苏小河神色尴尬,“不过,能不能先暂住一晚。”
易连山心里发狠,道:“不,我就请苏公子坐堂了,医馆我非开下去不可。”
苏小河道:“多谢易掌柜收留。”
易连山连忙道:“苏公子客气,也就你敢来我这,其他任谁敢。如若不然,我也不会有了闭馆的念头。”
他又道:“不过苏公子做好准备,明日怕‘小池巷’就要来为难你。”
苏小河笑道:“无妨。”
易连山脸上笑笑,心里却无可奈何。见他丝毫不怕“小池巷”,索性赌一把,大不了明日“小池巷”派人来为难苏小河,他再闭馆不迟。
人总难免存有侥幸之心,易连山此时就是如此。
入夜。
夜深。
人静。
却有一处喧闹,灯光之下,人影闪动。
屋内几个人神色凶狠,正在怒气冲天的叫骂。
刀疤汉子怒道:“百芝堂就要势在必得,哪里来的傻小子,敢去坐堂。”
“香主,这小子医术还挺不错,我们打伤了十几个人,脱臼的,断胳膊短腿的,都让他一炷香的功夫给治好了。”一个瘦小八字胡阴沉的眼光闪烁不定。
另一个麻脸汉子道:“那就做了他,往河里一丢,看易连山还敢继续开下去。”
刀疤汉子点头道:“明日你们就去做了他,后天必须让百芝堂闭馆,将地契卖给我们。这都十天半月了,百芝再拿不下来,咱们‘小池巷’的规矩你们都懂。”
其余几人闻言打了个寒颤。
“啪”的一下,那盏摇曳的灯火骤然灭了。
刀疤汉子叫道:“小心!”
此地是“小池巷”的一处香堂,如今“小池巷”势大,苏州城里也有不少仇家。
此时又在屋内,灯火突灭,必然有人杀来。
刀疤汉子反应极快,却晚了一步,有人中招。
“啊——”
“谁——”
“刀呢——”
几声短猝的惨叫,血腥气弥漫起来。
刀疤汉子早就瞅准了窗户,破窗而出。
只是他的身子还没有落地,脖颈一痛,顺势就砸在地上。
恍惚之间,刀疤汉子隐约看到一团橘色的灯火就在不远处。
他抬起头,看到那里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提着灯笼人的笑了。
他笑出声来。
那声音很冷。
就像从地底传来的。
“你——”刀疤汉子浑身哆嗦,“你干什么!你敢……敢与‘小池巷’为敌?”
“人都杀了,你说呢?”那人提着灯笼走过来,无形的寒气在夜间泛起。
刀疤汉子见那灯笼靠近,吓的嘴皮子打颤,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不是灯笼。
那也是灯笼
那就是一个索命的灯笼。
第11章 使剑的人
“小池巷”多久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顾风五年前去世时,“小池巷”的敌人反扑,“小池巷”损失惨重,许多香堂被毁,横尸遍地。
至从顾忌禅坐镇“小池巷”的第二个年头,这种事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而那些在顾风去世,趁机反攻“小池巷”的帮派也都消失了。
但昨日“小池巷”一处香堂被毁,六个香堂成员尽皆丧命。
这处香堂就靠近百芝堂。
而香主刘一刀,那个刀疤汉子刀法不弱,即使算不得一流高手,寻常人在塔手里也难占便宜。
刘一刀奉命令百芝堂闭馆,将地契卖给“小池巷”,百芝堂易连山易掌柜却以卵击石,严词拒绝。但百芝堂坐堂大夫都在威逼利诱下离开百芝堂,刘一刀即将得手之际,来了一个叫苏小河的人。
这个小人物公然和“小池巷”作对。
而且,秦七杀的就是他。
他还随身带着一柄被布包裹的剑。
秦七已经领教了他的武功,还未领教他的剑法。
可昨晚紧挨着百芝堂的香堂被毁,人被杀。
屋内的油灯灯芯被切断。
什么兵器切的?
也许是刀。
或许是剑。
屋内的人全部一剑毙命,而且没有反抗的余地。
香主刘一刀破窗而出,却死在地上。
他的刀不在身侧,胸口中了一剑,百会穴中了一剑。
那一定是剑伤。
秦七突然觉得自己小瞧了苏小河,昨日两人一战,哪怕他全力施为,未必会赢。
顾忌禅只扫视了现场一眼,默然不语。
“来人使剑,全部都是剑伤。”一个气质文雅的汉子断言道。
他是“小池巷”的军师——贺之洲。
五年前他不过是一个落地秀才,加入“小池巷”后就成了出谋划策的军师。
顾忌禅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出谋划策的人,但他需要隐藏。
一个锋芒毕露的人只会引人记恨,召开许多仇敌,诸多暗杀。
所以,他很睿智的选择隐藏幕后,让贺之洲走向前台。
这个曾经的落地秀才加入“小池巷”后除了一身文雅之气,再也看不到半点读书人的样子。
“小池巷”里的帮众见过军师杀人。
那是一把小小的刀,先划开人的头皮,倒上蜂蜜,然后埋在土里,很多蚂蚁会过来撕咬那些蜂蜜,而被撕咬的人,据说人会因为极端的痛苦从土里钻出来。但是,却留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至于是否如同传闻一般,没人见过。
那人听完以后,当蚂蚁去撕咬他的时候,就彻底崩溃,无论军师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所以,“小池巷”里的人,听到顾忌禅的名讳,恭敬有佳,心中敬畏。而听到军师的名讳,只会浑身战栗。
书生杀人,比江湖中人更很辣。
江湖中人杀人只不过需要一把刀,一柄剑,一招毙命,并不太恐惧。
而这书生杀人,轻描淡写,却让人肝胆俱裂,活活吓死,或者疼痛而死。
这样一个人在所有人面前初入,淡化了顾忌禅的存在。
顾忌禅少了许多暗杀。
但军师绝不只是替他吸引别人的注视,反而另有大用。些许小事,顾忌禅都会交给军师处置。
毕竟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并不是一个一帮之主应该做的事。“小池巷”事务诸多,足够把人生生累死。
比如顾风,与其说是旧伤复发,不如说是生生累死的。
但是当年“小池巷”刚起步,各方面都缺乏人手,顾风也不得不事事亲为。
顾忌禅引以为戒,除非大事,其余的事务都交给了军师定夺。
贺之洲昨日也听秦七提到苏小河,颇感兴趣,道:“听说百芝堂来了新坐堂,专治跌打损伤,我去会一会他。”
顾忌禅点点头。
昨日秦七败退,他就生了别的心思,不妨让军师前去试探一番。
百芝堂内门可罗雀。
苏小河只是擅长跌打损伤,却不擅长其他病症。头疼脑热他或许能够诊断一二,但疑难杂症就一筹莫展了。
易连山倒不指望一个苏小河能够让百芝堂起死回生,他还有药材生意。
苏小河闲暇之余做起了抓药的事。
易连山昨日就知晓了洛寄予邀请苏小河过府,虽不知详情,但“洛神剑法”的威名他也是如雷贯耳。
他道:“苏公子,洛大侠今日不是让你过府吗?反正这里也无事,哪来这么多伤筋断骨的人,要不你赶紧去洛府吧。”
苏小河一想也是,也不推辞,笑道:“那就多谢易掌柜了。”
他正出门,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
一个浑身文雅之气的人。
“小池巷”军师——贺之洲。
他一进门,目光越过苏小河,唤道:“听说百芝堂来了新大夫,专治跌打损伤,哪位是?”
苏小河间见他如此盛气凌人,笑道:“正是在下。”
“哦?”贺之洲狐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处,“听说你医术高明,不是是真是假。”
苏小河谦逊道:“高明二字不敢当,我只懂得一些医治跌打损伤的手段罢了。”
贺之洲道:“那你给我把把脉。”
苏小河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贺之洲哼道:“我要知道,哪里还需要来你们这里。”
苏小河摇头道:“鄙医馆只治跌打损伤,或者些许小病,像贺公子这样,连自己哪里不舒服都不晓得,我可治不了。”
易连山连忙道:“哎呀,这不是‘小池巷’的军师吗?贺军师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他怎么会不识得“小池巷”大名鼎鼎的军师。只是贺之洲刚进门就对苏小河发难,他也一时阻拦不及。
苏小河在他言明一切时还敢坐堂,易连山虽然抱有侥幸心理,但“小池巷”军师登门可就不简单了。
“那好,请公子把手伸出来吧。”苏小河突然道。
贺之洲伸出手来,笑道:“如果你不能诊断出一二,我就砸了这医馆。”
易连山见他都不理自己,又听他如此说,只觉得今日百芝堂必是保不住了。
苏小河虽然初来乍到,并未见过“小池巷”的军师,也未听闻过他的名号,却也一眼瞧出了他的来意。
他却笑道:“如果在下诊断出了三四,公子怎么说?”
贺之洲有病吗?
他当然没有。
他此来一是会一会苏小河,确认他是否昨日击杀“小池巷”香堂的人。
二是一举拿下百芝堂。
百芝堂不过是一家医馆,但顾忌禅点名要买下,即使不知原由,也无须原由,“小池巷”都非拿下不可。
“小池巷”行事一张无所顾忌,贺之洲一进来,就故意刁难。
他只需要一个借口。
不论这个借口是什么,只需要有了这个借口,他强行拿下百芝堂,易连山生死关头,也不敢与“小池巷”作对。
一个初来苏州城的小人物,竟然敢与“小池巷”,这人的深浅他更想探之一二。
只要苏小河替他号脉,他就能知道对方武功深浅。
至于诊断结果,苏小河若是心口胡说,非说他有病,他就请别的医馆作证。
不管如何,百芝堂都会毫无悬念的拿下。
但贺之洲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一个冲动的人怎么会成为“小池巷”的军师。
他为人谨慎,从不大意。
对于苏小河的话,他并不上当,道:“银子我照给就是。”
苏小河手指压在他的手腕处。
贺之洲莫测一笑。
苏小河的指下一股气劲突然跳起,似乎要将他的手指震开。但他的手指还是一丝不动。
贺之洲眉头一皱,心中一惊。
“小池巷”众人都叫他军师,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军师并非只是一个落地秀才。
贺之洲内力不俗,“指尖流沙”从未施展过。但一旦施展,寻常高手,躲不过他一击。
苏小河刚一碰到他的手腕,他体内的气劲已经凝聚一团,要将对方的手指弹开。
他起初并未大意,苏小河若是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必然弹不开他的手指。
但他并未料到,苏小河的手指一丝不动,甚至完全没有感觉指下的气劲一般。
他已经不能不动容。
秦七的“骷髅手”他深知有何厉害之处,“小池巷”其余人对秦七的失手嘲笑不已,他却对苏小河的名字留了心。
苏小河依然出乎他的预料。
这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小人物。
贺之洲一笑,手腕处一道诡异的气劲若有若无。
苏小河闭着眼,一点无恙。
贺之洲脸色变了。
他方才催起一道气劲,却不是要弹开苏小河的手指,而是要将气劲渗透入苏小河的体内。
一旦这股诡异的气劲渗入苏小河体内,他必将气息大乱。而苏小河若想将这道气劲逼出体外,没有他的帮助,绝对做不到。
所以,贺之洲脸色变了。
但是这脸色的变化,一是惊,二是喜。
来此之前,顾忌禅就曾对他独自交代,假如这人能够收为已用,击杀香堂众人一事可以既往不咎。
顾忌禅有野心,但这野心若想成真,也需要收揽人才。
苏州城里的各门各派虽然对“小池巷”退避三舍,但并不表明“小池巷”就可以高枕无忧。
苏小河无疑是个小人物。
而且是一个有才的小人物。
一个怀才不遇的小人物需要什么?
——机遇。
“小池巷”与苏小河之间没有任何仇怨,唯一的恩怨也是顾忌禅想要与洛府结成秦晋之好,而苏小河却怀揣婚书去了洛府。
即使顾忌禅想迎娶洛大小姐,获得洛寄予的助力。但洛寄予从前就拒绝了其父顾风的提亲,至于他本人,洛寄予就会答应了吗?
既然迎娶洛大小姐无望,苏小河此人,为什么不能够收入“小池巷”?
顾忌禅有野心,更懂得取舍。
舍得之间,他从不优柔寡断,为俗世困扰。
以顾忌禅推测,苏小河既然想攀上洛府,凭借洛寄予的地位,哪怕有婚书在手,此事也难。
洛夫人这一关也难过。
一个小人物凭借婚书不能达到目的,还需要声名和地位。
而这些东西,“小池巷”都可以给他。
到时有“小池巷”在背后暗中相助,洛寄予想否决婚书,怕是不能。他一旦有此意,“小池巷”就会想洛寄予不守诺言一事传遍苏州城。
洛寄予岂会对自己一世声名不屑一顾。
而顾忌禅和苏小河则各取所需。
一个小人物,如此不明智的与“小池巷”作对,不过是一种手段,以引起“小池巷”的重视。
不怪顾忌禅会如此猜想,如今的苏州城的几乎“小池巷”一家独大,掌控了整个苏州城里的江湖势力。一个小人物,初次来到苏州城,又选择与“小池巷”作对,还能有别的原由吗?
贺之洲正要招揽苏小河,却见他收回手指,神色凝重。
贺之洲心中一动,压下嘴边的话,问道:“如何?”
“你练功不当,出了偏差。”苏小河淡然道。
贺之洲这时真的惊诧万分,却不懂神色的笑道:“简直胡说八道——”
苏小河截断他的话,道:“你每次催动内力,是不是心口沉闷,体内气息不稳,控制不住,你指尖‘中冲穴’会疼痛难忍——”
“闭嘴!”贺之洲猛然喝道。
他立即转身就走。
他心头震动不已,简直惊骇莫名。
“指尖流沙”的功法不过是他偶然所得,摸索习练,虽然功法有成,的确因为练功不当引发体内不适。尤其当他催动内力之后,指尖“中冲穴”果真如苏小河所言,疼痛难忍。
但他作为军师,此事怎么去向他人言说。更何况“小池巷”里高手虽有,能够指点别人功法的人却寥寥无几。
不论顾忌禅如何交代,贺之洲都不能留苏小河。
此人一旦被收入“小池巷”,他日怕再无他贺之洲一席之地。
初一交锋,他便看得出,苏小河武功不俗,才智亦不俗。
一个武功才智具有的人,太可怕。
此人必须除之。
贺之洲的心,冷了。
他同时观察过苏小河那把被布包裹的剑。
他之所以能够作为“小池巷”的军师,不只是“小池巷”诸多事务打理的仅仅有条。
他的眼光也极其毒辣。
他只扫了一眼苏小河的剑,就知道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并不是他。
还有一个使剑的人与“小池巷”作对,这苏州城越发不太平了。
另一个使剑的人,究竟有何目的,意欲何为?
贺之洲的心,越发不宁了。
第12章 白日里的灯笼,手提灯笼的人
贺之洲暗道不妙。
岂止不妙,非常不妙。
他面前出现一个人。
一个迎面走来,步履悠哉,浑身冷气迸发的人。
这人蒙着面,只露出了两只目光淡然,又神色冰冷的眼神。
蒙面人还打着灯笼。
那是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大多为红色的,但蒙面人打的却是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是夜间照明用的,蒙面人偏偏白天打着灯笼。
这个蒙面人是一个诡异的高手。
贺之洲正穿过一天小巷,刚走进去,蒙面人便从小巷的另一端走了进来。
小巷不宽,只能容纳一个通行,两个人就显得很拥挤,勉强能够错开身。
蒙面人偏偏在贺之洲走到一半时进来了,来意不明,却不难猜测。
蒙面人的来意正是贺之洲。
既然蒙着面,来意自然是恶意。
贺之洲很久没有感受过他人的恶意了。如今的苏州城没人敢明着与“小池巷”作对,尤其去寻军师的麻烦。
并非没有人寻军师的麻烦,只是那些人都死了。此后再也无人敢寻军师的麻烦。
苏州城里各门各派对“小池巷”畏惧不已。
对顾忌禅忌惮不已。
对军师骇然不已。
“小池巷”会灭了不服的门派,鸡犬不留。
顾忌禅会悄无声息的杀了敌人。
而军师却有许多让人生死两难的手段。
生不得,死不能。
那些暗杀军师的人,无一不是哀嚎数,最后奄奄一息,但求一死而不得,从肉体到身心,彻底消亡。
这正是军师的可怕之处。
真正令人哀嚎不已的手段,“小池巷”里除了顾忌禅,旁人并不知具体真相。
贺之洲的“指间流沙”可以将内力催发体外,打入他人体内,那一道内力便在人体内四处游走,疼痛难忍,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令人痛昏过去。这道内力极为独特,除非贺之洲本人,任何人也无法逼出体外。
所以,面对蒙面人,贺之洲虽然察觉这是一个高手,即使处境不妙,他却为有过多的担忧。
苏小河既然不是昨日击杀香堂众人的人,那这个白日里就敢怀揣恶意而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贺之洲心中认定蒙面人是凶手。
他虽然杀了不少人,却不以为是凶手,却认为一个杀了“小池巷”香堂的人是凶手。
贺之洲正欲以“指间流沙”会一会这个蒙面人。
许久没有动手,他的手指都有些痒了。
一个曾经的落地秀才,至从第一次杀了人,见了血,不但不恶心,或者畏惧,反而是跃跃欲试。
他从容不迫的继续向前走去,蒙面人也越来越近。
此时,蒙面人手里的灯笼,在这白日里,散发的橘黄色的光,竟然变浓了。
朦胧的,幽幽的,浓浓的灯光,似乎要照亮白日。
灯光是照亮黑夜的,并非照亮白日的,蒙面人提着灯笼就本诡异十足,这灯光又有一种照亮白日之感,就更加诡异莫测。
偏偏贺之洲就是这种感觉。
当橘黄色的灯光愈来愈浓,也愈来愈幽幽,愈来愈朦胧,蒙面人已经走到了贺之洲的对面。
贺之洲早已指尖凝聚一道内力,蓄势待发。
他蓄势待发,却没有发,还未及发。
蒙面人动了。
抬手,扬指。
指是双指。
——食指和中指。
指是蒙面人的兵器。
——他练的指功?
贺之洲迎面一道劲气扑来,蓄势待发的他不敢发。
他要退。
他退,蒙面人的双指急追。
贺之洲掠身而起,双脚撑住两侧的墙壁,俯瞰而视,同样以指点向蒙面人。
他同样以指对敌。
但他的指尖凝聚的是独有的内力,只要沾到蒙面人的身体,内力入体,蒙面人就只能任他宰割。
从未有人能够躲过他的“指尖流沙”。
他的指太轻柔,指尖的一道内力如流沙,随风飘扬,可沾到人,这人就必死无疑。
蒙面人能够躲的过去?
他没有躲。
他双指高高扬起,却有一道光。
一道无形的,却似又明亮的光。
双指怎么会有光?
有光的不是手指,而是剑。
那是剑光。
因为指是剑,光就是剑光。
江湖上能够以指作剑,以指剑杀人的人,唯有一人——“一语成谶”!
贺之洲脸色骇然,翻身纵掠,刚一落地,就看了一眼胸前被划破的衣服。
此时此刻,他真正的觉得不妙,大大的不妙。
“小池巷”与“一语成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敌对,“小池巷”发展势力,“一语成谶”杀人。
一个帮派。
一个杀手。
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小池巷”在苏州城里势大,明面的敌人已经不多,而这些敌人虽然会买凶杀人,刺杀“小池巷”的关键人物,但却不是“一语成谶”这样的杀手。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杀手,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他。
这是一个骄傲的杀手,苏州城里“小池巷”的那些敌人还上不了台面,没有资格请动“一语成谶”刺杀“小池巷”的重要人物。
况且,别的杀手是刺杀,暗杀。
而“一语成谶”是明杀。
杀人之前,他一定会通知被杀之人,何时前来索命。
江湖人称之为“死亡令”。
他就是一个狂妄,但偏偏令人胆颤而已,又从未失手的杀手。
“一语成谶”的杀招就是指剑。
以指作剑,以剑杀人。
江湖中唯有他一人。
而令贺之洲感觉大大不妙的,正是他从未收到“一语成谶”的“死亡令”。
一个没有下发“死亡令”的“一语成谶”要杀他。
贺之洲先是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以指作剑,还能有谁?
他想不通“一语成谶”为何没有给他下发“死亡令”,这正是最为诡异之处。
“你究竟是谁?”贺之洲第一次惊惧,以怒喝掩盖内心。
蒙面人不作声,却已做了回答。
指剑就是回应。
贺之洲却要拼命。
他自认想要从“一语成谶”手里逃脱只是妄想,那就放手一搏,求一线生机。
他怒吼,睚眦欲裂,一道磅礴的气劲由指尖激射而出。
这是他保命的杀招,也是“指间流沙”暗藏的杀招,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指间流沙”。
可惜他练功出了差错,反而练出诡异的结果来,能够将体内内力打入别人体内,如同酷刑一般让人求死不能,生不如死。
但此刻生死之际,他强行冲破穴位,内力凝聚,比比指剑的威势更甚,更烈,更势不可挡。
蒙面人贴着墙壁,贺之洲的一击杀招便落了空。
他故意落了空。
贺之洲指尖气劲不散,挥手就像蒙面人扫了过去。
恍惚之间,贺之洲不由得瞥了一眼蒙面人手里的灯笼。
那个橘黄色的灯笼至始至终,不论蒙面人的身法多快,灯笼竟然稳稳当当,一丝晃动也无。
灯笼上的灯光刹那间竟然有些耀眼。
此时贺之洲发觉自己已经动不了了,他挥动的手停住了,指尖的气劲瞬间消散。
而唯一能动的只有自己的头颅。
他低头看着胸口潺潺流出的血液,再抬头盯着蒙面人的眼睛,猛然叫道:“你——”
一个“你”字,却只发了半个音,贺之洲生机已断,气息已无。
而小巷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
那人竟然是苏小河。
他此时更要去洛府拜会归来的洛寄予,经过小巷,听到一个仓促而又短促,但却隐含不可思议的怒吼之声。
那是一个“你”字。
他扭头看向小巷处,就看到了两个人。
站立不动的贺之洲,还有一个提着灯笼的人。
贺之洲的身份易连山方才已经给他说的明白,让他小心防备。
想不到方才两个刚刚一个照面,贺之洲竟然变被人杀了。
苏小河看得出贺之洲死了。
而且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杀的。
那个提着灯笼的人也看到苏小河。他蒙着面,一双淡然的眼睛里,是淡淡的,浅浅的,冷冷的杀意。
贺之洲已死,这杀意之下的人,却是苏小河。
苏小河正以为蒙面人要杀他灭口,却见蒙面人似乎犹豫不决,转身就走了。
苏小河好奇心作祟,前身穿过小巷,刚要出巷,心神一动,猛然跃起。
蒙面人一击不中,飞身就冲向了尚未落地的苏小河。
苏小河人在空中,身子一转,正面对着蒙面人。
蒙面人双指并拢,点向苏小河。
那是双指,却带着剑气。
指剑到了中途,却又收了回去,剑气也消散了。
蒙面人不见了。
橘黄色的灯笼也不见了。
苏小河望着蒙面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凝聚,又走到小巷里,查看了一贺之洲胸口的伤。
那是剑伤。
一剑毙命。
蒙面人两手空空,方才以指袭击他,指带剑气,这剑伤必然是蒙面人以指作剑所造成。
最令苏小河想不通的是,方才那蒙面人为什么突然又撤回。
指剑上的杀气凛然他分明感觉的到。
这一剑未必伤的了他。
那蒙面人突然一声不吭的就走了。
苏小河听到脚步声传来,脚下又是一个死人,况且这个死去的人还是“小池巷”的军师。
他不怕麻烦,却不喜欢不必要的麻烦,立即闪身离开。
前去洛府的路上,苏小河想起了蒙面人的人。
苏小河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所以他曾经见过的人,哪怕见过的人的眼睛他都能记住。
而那个蒙面人的眼睛,他肯定从未见过。
方惊梦使的好像是指剑。
蒙面人也是指剑。
但蒙面人的眼睛并不像方惊梦。
方惊梦的眼光冷,却冷的淡然。
蒙面人的眼光冷的淡然,却是一种视眼中一切如草芥的淡然。
这两种淡然完全是不同的意味。
方惊梦又号“一语成谶”,苏小河也听说过他行事风格,若是他杀人,就不会不敢以面示人。见过“一语成谶”面目的人,除了苏小河一人例外,其余都死了。
而且,方才那人袭击他时,指剑剑气极烈,像是故意提醒一般。否则,蒙面人悄无声息的下手,苏小河怕是难免受点小伤。
蒙面人故意提醒苏小河,他本人使的是指剑,就是要嫁祸。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一语成谶”是以指作剑的高手,这人就是要嫁祸给方惊梦。
蒙面人杀的是“小池巷”的军师。
他要借“小池巷”的手杀方惊梦。
贺之洲刚与苏小河会过面,蒙面人就杀了他,还刚巧让经过的苏小河看到。
苏小河是证人。
而且是蒙面人选中的证人。
他必然知道苏小河与方惊梦见过,并且今日还会经过此地,前去洛府拜会。
这是一个对苏小河有所了解的人。
而对方惊梦恐怕是极为了解。
或许是方惊梦的故人。
也是方惊梦的敌人。
方惊梦的敌人却设计苏小河,将他牵连其中。
苏小河还是决定暂且置身事外。
师父说的很对,入了江湖,就身不由己。
苏小河如今体会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
他下山是为了增长修为,而不是来做别人的棋子。
他摸了摸怀里的婚书,洛大小姐的生辰八字,抬头看去,洛府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