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摄魂灯
苏小河闻言嗤之以鼻。
虞飞卿转向方惊梦,问道:“师弟,你敢不敢承认?”
“有何不敢!”方惊梦目光更加冷,短短四个字,却用尽了浑身力气。
虞飞卿张狂大笑,又对苏小河道:“你可听到我这师弟的回答了?”
苏小河闻言的确一惊,但料到必有内幕,对虞飞卿这混淆视听的话并不在意,道:“你是怕了我,故意这么说,好让我袖手旁观。”
虞飞卿冷笑道:“我倒是很想以一敌二,就看我这师弟有什么打算了。”
方惊梦对苏小河正色道:“我要亲手杀了他,你不必动手,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恩怨。如果我死了,死而无憾,如果他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
苏小河一挑眉,道:“你别受了他的言辞相激。”
“不。”方惊梦微微摇头,指节作响,“我一定要一个人杀了他。”
苏小河见他如此骄傲固执,只得点头,退身到一边。
方惊梦踏出一步,冷然道:“虞飞卿,今日我就为师报仇。”
“此言差矣,是你杀了师父。”虞飞卿声音飘忽不定,“你要为师报仇,就应该杀了你自己。”
方惊梦冷哼一声,道:“你做的事,心知肚明,是我杀了师父,但我不杀你,怎么能为师父报仇。”
虞飞卿哈哈笑道:“好师弟,谁杀了师父,就应该以死谢罪,你杀了师父,却要杀我为师报仇,这是什么歪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手里的灯笼恍惚间闪烁着朦胧的光,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到他一丝人影。
“杀师父是你,该死的也是你!”
“你用师父教你的武功杀师父!”
“你一指刺穿师父的头,你忘了吗?”
“你欺师灭祖,还不自裁谢罪!”
虞飞卿的声音越发的虚无缥缈,越说越快,语气越来越严厉,如同洪钟惕心。
方惊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他伸出手指。
——食指和中指。
当初,那就在师父那可怖的面容前,用这两根手指,化指成剑,亲手杀了师父。
那指上似乎还带着血。
那是师父的血。
血中还有师父得怨念。
“我杀了师父……”
方惊梦的神色茫然。
“杀师父的就是我!”
他的眼神凛冽。
“我用指剑杀了师父!”
他的表情也狰狞了。
“我该死!”
他抬起手指,嘶声咆哮。
“自裁谢罪……”
他开始低语,像是怕惊醒了心底的那个魔念。
“师弟,只要你自裁谢罪,师父会原谅你的。”虞飞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了拒绝的意味。
苏小河神色从容的看着方惊梦在虞飞卿的蛊惑下渐渐失去理智。
他手搭在剑柄,眼神淡然,却凌厉的瞥了一眼虞飞卿。
或者说,他瞥了一眼那个灯笼。
他看不到虞飞卿。
但灯笼所在,必是虞飞卿的所在。
他是否要拔剑?
面对“焚心圣手”的“焚心以火”迷惑神智,他拔了剑,却又没有拔剑。
那是他拔的是“心剑”,却伤了“心神”。
这时,方惊梦被虞飞卿似乎蛊惑了心神。
但苏小河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并没有拔剑。
他在等。
他知道方惊梦是一个骄傲的人。
一个骄傲的人想亲手杀了仇人。
苏小河能不插手,就绝不插手。
这是一种尊重。
骄傲的人的骄傲在别人看来或许可笑,但如果没了这种骄傲,人又何尝不是一个行尸走肉?
所以,苏小河在等方惊梦自己破除虞飞卿的蛊惑。
不过,方惊梦既然曾经邀他相助,心中必是没有把握。否则,一个骄傲的人,要报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轻易邀别人相助。
苏小河怕他抵不住虞飞卿这一击。
真正的高手,攻心为上,杀人于无形。
苏小河见到虞飞卿寥寥数语,就能令方惊梦如同入了魔障,喃喃自语,便知虞飞卿绝对是一个杀人于无形的高手。
何况,他方才竟然能将莫烈的手掌以指剑洞穿,这番指剑的功力,怕是比方惊梦更胜一筹。
而且,此时虞飞卿又施展了一种乱人心神的功法。
苏小河搭在剑柄上的手,微微一紧。
“我死了,师父就会原谅我?”
方惊梦低着头,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就想在欣赏一件唯美的物事。
“不错。”虞飞卿继续劝道,“师弟,自裁吧,你自裁了,才能谢罪,师父才会原谅你。”
“原谅我?”方惊梦倏地抬起头,字字激荡着杀气,“我杀了你,师父就一定会原谅我。”
他迎着灯笼踏出一步,大声道:“我要死,也要杀了你才能死!”
苏小河搭在剑柄的手,又慢慢移开了。
“噗”的一声,那灯笼里的火灭了。
这时,灯笼所在之处,一个蒙面人的影子显露出来。
虞飞卿丢掉灯笼,抚掌而笑道:“师弟的武功又精进了,竟然能破我的‘摄魂灯’。”
方惊梦冷道:“你一直醉心邪术,所以才被师父不喜,不传你‘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可你却暗中怀恨在心,给师父下了毒,百般折磨师父,逼他交出来。”
虞飞卿冷哼道:“我是大弟子,‘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不传我,却要传给你这个乞丐吗?你一个下贱的孤儿,得了师父的垂青,师父教你指剑功法,就已经师恩浩荡,‘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你也想染指吗?你不配!”
方惊梦眼中带着悲悯,道:“我没有奢望学‘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师父要传给谁我也不在乎,是师父教我武功,教我如何做人,我感激涕零,永不忘师恩。可你不该丧心病狂,暗害师父。为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你竟然做出如此疯狂的行径,你良心何安?”
“够了!”虞飞卿语气狰狞,“杀师父的是你,不是我!”
方惊梦道:“师父不堪折磨,命令我杀了他,我就对师父立下誓言,我一定要亲手杀你,替师父清理门户!”
虞飞卿哈哈大笑,道:“师弟啊师弟,你真的能杀了我吗?你是破了我的‘摄魂灯’,还学了‘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如果我没有学,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可我也学了。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今日我就让师父看看,谁的‘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更胜一筹。”
他从阴影里走出,扯下脸上蒙着的布。
微弱的星光下,是一张狰狞的面容。
那本是一张俊郎的脸,可惜被一番伤疤破坏了。
那一道伤疤好像一条血红色的蜈蚣,从左眉起,划过鼻梁,延伸至右脸颊。
他呵呵冷笑,如同地狱恶鬼:“师弟,这道伤,师兄就要你以命偿还!”
第29章 七情六欲、四大皆空
“可惜那一剑没要了你的命!”方惊梦冷眼看着他脸上那道蜈蚣似的伤疤,竖指成剑。
虞飞卿不待他话音落地,飞身扑来。
两人同样的招式,皆以指作剑,指剑相击,似乎有金鸣相交之声。
方惊梦的指剑凛冽果决,绝不拖泥带水,剑气纵横,几乎要撕裂了漆黑的夜。
而虞飞卿的指剑狠辣异常,相同的招式,在他手里却莫名的诡异。
狭窄的巷中,剑气四溢。
但两人却没有太多腾挪的空间,皆是见招拆招,不顾生死的打法。
偶尔“滋滋”声响起,衣衫被剑气划过,碎布飞扬。
几个瞬息的功夫,两人已经斗了三十一剑。
却见两人同时后撤,负手而立。
方惊梦的左臂血迹斑斑,微微喘息。
虞飞卿额头的头发被剑气划过,切断了许多发丝,他也气息不稳。
他咧嘴一笑,道:“师弟,让师兄再领教一下你的‘七情六欲指’。”
忽地,他拔身而动,食指微颤,指劲聚集指断,疾点而出。
“七情六欲指”又为“七情指”与“六欲指”。
七情为喜、怒、忧、思、悲、恐、惊。
六欲为见欲、听欲、香欲、味欲、触欲、意欲。
两者共各位十三指。
每一指由七情六欲而发,指劲以七情六欲为意,伤人七情六欲,非是一般以罡劲伤人的指法所能比拟。
人有七情六欲,哪怕不世高手,也不能摈弃,因此便有了弱点。
人有弱点,便会被人击败,甚至丧命。
虞飞卿这一指,催动的便是悲意。
方惊梦此时心中悲凉,怒意横生。
虞飞卿一指果然得手,点中他的肩甲。
他拇指再抖,以怒为意,疾点方惊梦“太阳穴”。
方惊梦中了肩甲“悲指”,闷哼一声,却在虞飞卿拇指疾点他“太阳穴”之际,以喜为意,中指一弹,“喜指”倏地没入虞飞卿胸前“膻中穴”。
虞飞卿疾退,捂胸闷哼道:“师弟的‘七情六欲指’精进不少。”
他方才只是一击得手,心中微喜,便被方惊梦觉察到他心绪之间的细微变化。
方惊梦无视肩甲处的痛苦,问到:“师兄,你到底还是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
虞飞卿嘿笑道:“师弟,你当师兄是你,区区数言,就想扰乱我的心神。”
方惊梦微微摇头,道:“既然你不懂,我就告诉你,让你死的明白。你以为‘七情六欲指’以敌七情六欲为弱点,以七情六欲为意,意达指端,以指伤人。可是你却忘了,人的七情六欲复杂无比,有悲喜,有惊怒,你每一指只能催发一种意,却催发不了同时的悲喜,惊怒。所以,你想‘七情六欲指’大成根本做不到,这世上也没人能做到。”
他负手而立,丝毫不做防备,空门大开。
虞飞卿眉头一跳,只觉得必然有诈,也不急于出手。
方惊梦继续道:“人皆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弱点,你以为催发‘七情六欲’便可强敌,练到极致,所向披靡。”
“但是你错了,这根本不是真正的‘七情六欲指’。”他神情冷漠,“你以为得到功法变可练成,大错特错!”
虞飞卿心神一动,急忙收敛住,道:“师弟,就让我们手下见生死,不要再白费心机。”
“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方惊梦周身的气息突然变了。
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气息。
那是一种深深的悲。
悲人。
悲己。
悲春。
悲夏。
悲秋。
悲冬。
悲天。
更悲地。
他动了。
他扬了指。
那是一根尾指。
尾指短小脆弱,不堪一击,天下指法几乎没有以尾指伤人的。
他却用了尾指,他便要以尾指伤人。
尾指上是一种悲。
那是他的悲。
师父的死,破板门的血与火,皆都化成了他指上的悲。
虞飞卿看不透他这一指。
他情绪极其稳定,收敛心神,做到不喜、不怒、不忧、不思、不悲、不恐、不惊。
他无懈可击。
方惊梦此时在虞飞卿身上无弱点可寻。
但方惊梦孙却执意出手,执意用尾指。
可他的悲太悲。
悲了自己,也悲了别人。
苏小河不由得想到自己,他自幼被师父收养,与师父相依为命,每逢看到山下的孩子在父母膝下承欢,共享天伦,他便不敢看。
他羡慕。
也难过。
他只有师父。
师父虽然揍他,使唤他,戏耍他,但他深知师父对自己的好。师父让一个孤儿活的潇潇洒洒,而不是满腹哀怨。
只听一声痛叫,苏小河恍惚心神凝聚,心中暗惊。
方惊梦身上的悲意,竟然影响到了他。
那痛叫正是虞飞卿发出的。
只见此时的虞飞卿头发散乱,胸前一片血迹。
他神色茫然的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方惊梦道:“真正的‘七情六欲指’,是以自己的七情六欲为意,以自己的七情六欲伤人。你练了这么多年,一直以为是以寻他人七情六欲为弱点,催发相应的七情六欲为意来伤人。”
“不!”虞飞卿神色可怖,怒道,“只要杀了你,这天下就只有我一人会‘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你今夜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他又聚指成剑,劈出一记一道凛冽无比的剑气。
方惊梦迎身而上,扬手便是一记剑气,虞飞卿的剑气突然折断。
剑气本无形无质,肉眼不可见,出手不可捉摸。
但苏小河真的看见虞飞卿劈出的剑气“断”了。
而方惊梦扬起的剑气,却斩在虞飞卿的腰腹间。
虞飞卿问道:“‘四大皆空剑’我也练错了吗?”
方惊梦看着他的眼神,淡淡的道:“你只闻其名,而不知其意,便以为那边是‘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道德经’中说:‘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也就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
“但佛家《四十二章经》中:‘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四大为地、水、火、风,皆空,寓意世间一切,皆是虚空虚幻。”方惊梦缓缓道来,问道,“你说,什么才是四大?道、天、地、人,还是地、水、火、风?究竟是道空、天空、地空、人空,还是地空、水空、火空、风空?”
虞飞卿只觉得浑身冰凉,颤声道:“究竟什么才是‘四大皆空剑’?”
方惊梦忽然觉得他可怜,微叹道:“其实,‘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既是指,又是剑,又是指剑。而‘七情六欲指’和‘四大皆空剑’本就是师父的一种感悟,既是武功,也不是武功,既是指剑,也不是指剑,你可练指法,催发自身七情六欲为意,便是‘七情六欲指’,你可以人为‘道德经’中所言便是四大皆空,也可以认为为佛家中所言也是四大皆空。”
虞飞卿喃喃自语道:“若我以为道空、天空、地空、人空,就可练道空剑,天空剑,地空剑,人空剑。若我以为地空、水空、火空、风空,就可练地空剑、水空剑、火空剑、风空剑。可‘道德经’中所练的地空剑,与佛家中的地空剑,有什么不同?还是完全相同?”
方惊梦低喝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
虞飞卿闻言如饮醍醐,狂笑道:“我懂了,我如何感悟,那就是我的‘四大皆空’,便是我的‘四大皆空剑’。道家也好,佛家也罢,与我何甘。这才是四大皆空,这才是真正的‘四大皆空剑’!”
他抬头问道:“你与‘焚心圣手’交手时为何落了下风?你为何要找帮手?”
方惊梦坦然道:“我若不示弱,师兄你会亲自来找我吗?”
虞飞卿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怕我逃了,再难找得到我,让我轻心大意,自来送死。”
方惊梦恨声道:“可我没想到,你会对破板门下手。”
虞飞卿神色张狂,手舞足蹈:“我死了又何妨,我练错了‘七情六欲指’、‘四大皆空剑’,但你杀了师父,是你害得破板门的人被害,你一辈子都要备受折磨,生不如死。”
他蓦地喷出一口血,扶墙而立,却喃喃自语,渐渐息不可闻。
——四大皆空,到头来皆是一场空。
——我死了,你也不得安宁!
第30章 所谓江湖
顾忌禅倏然发觉,为什么他的杀念会这么重,以至于他忽略了致命的东西。
他中招了。
就是那个灯笼,扰乱他的心智。
他将胸腔里的那点淤积之气缓缓吐出来,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块玉佩。
这毕竟是顾风的遗物,顾忌禅拇指狠狠擦拭着玉佩上的那个“顾”字,而“顾”字的中间有一道细不可察的痕迹。
他不知道虞飞卿是怎么将两半块玉佩合二为一的,但他如今很确定一件事。
一件小事。
也可以是一件大事。
虞飞卿亲手把玉佩提给他时,他低头接过,出身的看着玉佩上的那个“顾”字,还有对方手里那个橘黄色的灯笼。
灯笼里的光倏地恍惚了。
当时顾忌禅不甚在意,回想起来,便着了道。
那是一个诡异的灯笼。
顾忌禅将玉佩揣进怀里,隐约之间听到了阵阵厮杀声。
那是远处“小池巷”何处香堂传来的声音。
他错估了虞飞卿。
虞飞卿带着“页”字玉佩来,顾忌禅又想到顾风临终叮嘱,便照虞飞卿的要求做了,派了“小池巷”的人手屠杀破板门。
这是一记昏招。
但被灯笼迷了心智的顾忌禅当时并没有不觉得有何不妥,此时此刻,何处香堂应该几乎全部失守了。
虞飞卿此来,一是杀一个人,二就是要灭了“小池巷”。
顾风起家时受了一股势力的极力相助,作为回报,“小池巷”必须答应某一日,手持半块“页”字玉佩的人一个要求。
顾风临终前的遗言提到这些时,顾忌禅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他曾想,有朝一日那个手持半块“页”字玉佩的人,究竟会提什么要求?
无外乎利益。
可他到底低估了那股势力的谋求。
“小池巷”这么多年了,依然没有完全掌控苏州武林,表面势大,暗中危机四伏,无人才可用,也没有与苏州武林一决死战的力量。
“小池巷”在顾风手里时,就是那股势力的一枚棋子。
作为棋子,好用的棋子自然会好好的用,无用的棋子,难免被舍弃。
“小池巷”被舍弃了。
或者,顾忌禅被舍弃了。
可他今夜才明白,他和父亲都是别人的一枚棋子。
可怜他都不知道下棋的人是谁,甚至都不知道这下棋的人究竟有什么图谋。
此时,“小池巷”八十一处香堂,已有五十三处前来禀告,遭到了别人突然袭击。
这时,已经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而已,却也能翻天覆地。
一朝失算,满盘皆输。
他本就是要做枭雄,形势便是如今的形势,他反而更加冷静了。
他派了一个人去寻“焚心圣手”,这是他唯一的牵挂。
就算是枭雄,也不是完全铁石心肠。
顾忌禅来到那棵断了木棉树前,这棵顾风亲手栽种的木棉树,虽然五年前被斩断了,今年突然发出了嫩芽,长出了新枝。
它仿佛劫后重生,“小池巷”却不能再来。
顾忌禅也不能浴火重生。
有很多要杀他。
他想一统苏州武林,苏州各派都要杀他。
他想得到“山海经”,洛寄予肯定杀他。
“小池巷”是一颗被遗弃的棋子,虞飞卿也要杀他。
“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一语成谶”一定要杀他。
还有那个苏小河,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必然也是要杀他。
顾忌禅至今还不知道苏小河的真正身份,但他派人杀苏小河,“焚心圣手”又在洛府与他交过手,他好像又与“一语成谶”走的很近。
那苏小河必然也是要杀他。
一场黄粱梦,梦醒时,人人都要杀他。
亦如五年前苏州各派围攻顾家故居时一样,都是要杀他。
可他毕竟是枭雄。
他反而觉得自豪。
有哪个人能够让人人恨不得他死?
——他能!
有哪个人能够不惧生死?
——他亦能!
有哪个人尚有一线生机,依然要慷慨赴死?
——也是他!
顾忌禅不想重头再来。
一生太短,当心血倾注了所有,重头再来就是一种折磨。况且,重头再来未必能得偿所愿。
很多事,一生只有一次机会。
一次抓不住,就再也没有第二次。
所以,他不会奢望重头再来。
那是一件奢侈的,而又成功无望的事。
他要让那些人记住他。
那些想要杀他的,想让他死的人。
他顾忌禅不怕死,宁愿死,非死不可!
他的死要化成一根刺,留在那些人的心里,让他们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得安生,不得安心。
他要选择如何去死。
“你来了!”顾忌禅就像是在对以为老朋友打招呼一般。
苏小河立在墙头,问:“你没有走?”
顾忌禅莞尔一笑:“我为什么要走?”
苏小河又问:“你想要死?”
顾忌禅从容不迫的道:“我不想生。”
苏小河道:“如果是我杀了你,那并不是我杀了你,是被你杀的人杀了你。”
顾忌禅对他古古怪怪的话深以为然,点头道:“是,但江湖就是我杀他,他杀你,你杀我。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也没有人能够在江湖里安然无恙。”
苏小河默然。
他想起了他曾经刚到苏州城,在避雨时,遇到方惊梦要杀人,他自己对方惊梦说的那番话。
那是师父说的话:“江湖里就是你杀我,我杀你,人杀人。如果人不杀人,就不叫江湖。”
苏小河想起一事,又问:“你为什么派秦七杀我?”
“你与洛小姐有了婚约,你说我为什么杀你?”顾忌禅呵呵一笑,但苏小河为什么知道是他,他不想多想,也不想问。
苏小河摇头道:“有婚约的不是我,你杀错了人?”
顾忌禅眼光一挑,混不在意的道:“杀错了就杀错了,而且也没杀了你。”
与洛大小姐有婚约的究竟是谁,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苏小河道:“我师父告诉我,我既然下了山,入了江湖,也许会杀别人,别人也会杀我。我杀人,人杀我,有理由,也不一定非要有理由。”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极冷:“可你不敢杀破板门的人,江湖人杀江湖人,可他们只是普通人。”
“普通人?”顾忌禅脸皮似笑非笑,“什么是普通人,什么是江湖人?这天下就是江湖,江湖就是整个天下。所有这天下的人,有能者杀人,无能者被人杀,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他又反问道:“你说,普通人就不会被人杀吗?”
苏小河道:“你的心入了魔,既然如此,杀你也没什么不可。”
顾忌禅道:“你的武功很不错,所有的暗桩,竟然都被一人制服,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通知我。”
“可是,你有杀心,但杀心里有太多妇人之仁。”他的手缩在袖里,“你这样的人,在江湖上活不长。你要在江湖里生存,就容不得半点仁慈。人在江湖,想活命,就要杀,想要不甘平庸,就要杀,想要不被杀,就必须杀。江湖就是杀人,还有被杀。”
苏小河哂笑道:“我错了,你不是心入了魔,你是疯了。”
第31章 拔剑!
“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顾忌禅嗤笑道,“你疯了吗?”
苏小河眉目一凝。
他自然是来杀人。
江湖里果然不可避免要杀人。
今日他杀顾忌禅,他日谁又会杀他?
总会有人杀他的。
他来到苏州城,第一个要杀他的人就是顾忌禅。
第二个会是谁?
还会有多少人想要杀他呢?
一定会有那么些人想要杀他。
“让我看看你的剑吧。”顾忌禅兴致勃勃的道,“我义父说,你没有拔剑,就胜了他一招,我很好奇你的剑究竟有多厉害。如果你拔剑,能不能一剑杀了我。”
他有些一种不该有的淡然:“如果今夜我一定要死,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苏小河有种说不出来的知觉。
他不想杀人,但别人要杀他。
顾忌禅要杀他,他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而且,顾忌禅还对洛府另有所图,苏小河不可能视而不见。
还有“小池巷”屠杀破板门,方惊梦要报仇,因为他被破板门的人收留过。
苏小河?
他觉得江湖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应当涉及到那些局外人。另外,还有那些杂耍班子里被方惊梦救出来的,不知是否还有人在“小池巷”的屠杀下生还。
江湖总是血雨腥风,那些死了的,死了也就死了,有谁会在乎呢?
苏小河自然遇到了,就像讨一个公道。
死了的人不能自己讨回公道,恐怕也没有别的人去替他们讨回公道。
但苏小河想做这么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聪明人,甚至有些傻。
这是师父说的。
顾忌禅说他不该有妇人之仁,师父也说心存妇人之仁,但并没有说他究竟该不该有。
苏小河自认那不是妇人之仁,那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
无冤无仇,无缘无故,何必动辄杀人呢?
他的剑终究是要沾血的,可有的却不必沾。
江湖里总是要杀人的,可有的人不必杀。
今晚他却要杀人了。
为了破板门死的人而杀人。
苏小河握住了剑。
他刚握住了剑,顾忌禅就动了。
顾忌禅袖里的手突然伸了出来。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
——手却似一把刀。
而顾忌禅也笑了。
——笑是杀人刀。
他的手到了苏小河的面前,惊起了他的头发,惊动了他的衣衫。
苏小河拔身而退,堪堪避过夺命的手。
——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
顾忌禅的衣袖股了起来,只见衣袖,不见他的手。
手就藏在衣袖里。
——所谓七绝:
绝情。
绝义。
绝欲。
绝天。
绝地。
绝人。
绝己。
——所谓八杀:
杀魑。
杀魅。
杀魍。
杀魉。
杀佛。
杀魔。
杀人。
杀己。
他的手藏在袖里,手里藏着乾坤。
他的袖飘到苏小河胸前,如影而过。
苏小河没有避。
也许是他没避过。
他闷哼一声,嘴边带着血丝,继续疾退。
顾忌禅的衣袖鼓鼓囊囊,飘飘忽忽,虚虚实实,苏小河看不到那手,那手就已经伤了他。
顾忌禅衣袖再来。
苏小河还是退。
他还不拔剑。
他为何不拔剑。
是拔剑了就要杀人?
——他不想杀人。
是拔剑了要沾血?
——他不想沾血。
是拔剑了他就要杀人?
——他不得不杀人。
如果他拔了剑,杀人了人。
那么是谁杀了人?
——剑杀人?
——人杀人?
——他杀了人?
可他现在还没拔剑。
他还没杀人。
人还没被杀。
不过顾忌禅却不会善罢甘休,也不会优柔寡断。他的“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化作一道流光。
那衣袖鼓鼓,却依旧能够化作流光。
流光里带着虚影。
虚影里夹着流光。
流光的虚影里和虚影的流光里还带着杀气。
杀气里带着杀机,杀机里藏着杀气,今夜又是一个杀局。
杀局里自然是要死人。
破板门的人死了。
——“小池巷”杀的。
“小池巷”的人死了。
——“无法无天”与各门派杀的。
第三个人死了。
——他死在了虞飞卿之手。
虞飞卿也死了。
——死在方惊梦手里,亦或是死在他自己手里。
“焚心圣手”不知身在何处。
——顾忌禅派人去寻他,还没有人禀报。
“骷髅手”秦七不见了。
——一个前来投奔的人,在“小池巷”危机四伏的夜间,又能去了哪里?
顾忌禅也是要死的,但在死前,他也是要杀人。
他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苏小河。
他杀了苏小河,或者被苏小河所杀。
他已经使出了“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而苏小河还没有拔剑。
苏小河没有拔剑,却已经受了伤。
也许是他来不及拔剑。
或许是他拔剑,却不知剑应该斩向何处。
顾忌禅的绝情绝义绝欲绝天绝地绝人绝己,与杀魑杀魅杀魍杀魉杀佛杀魔杀人杀己,还有流光里的虚影,虚影里的流光,以及杀气里的杀机,杀机里的杀气统统已经杀到。
它们全到了苏小河的胸前。
苏小河胸前已着了一记,是否还会着第二记。
他扬眉,凝神,聚力。
他要拔剑!
他终于要拔剑!
也许他在顾忌禅的“七绝八杀袖里乾坤手”下终于有了拔剑的机会。
或许是他想不想拔剑,能不能拔剑,有没有时机拔剑,他都必须拔剑。
不拔剑就要退。
人总不能一直退,退到无路可退,便只有迎击而上。
他或许是无路可退了,避不过,只得拔剑了吧。
剑是“小寒山剑”。
剑法是“小寒山剑法”,也叫“小寒山二十四剑”。
他的剑法只有二十四剑。
剑法由二十四节气感悟而来。
剑法有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共计二十四剑。
一剑不多,一剑不少。
他拔出了剑。
只有一个字:快!
剑只有一个字:寒!
他拔剑的手是快的,剑光是寒的。
“小寒山剑”的剑光是光寒的,却不是冰冷的寒。
寒里透着暖,暖中带着寒,光寒里平静如水,却有激发着勃勃生机。
这是“立春”!
寒冬已逝,暖春已来。
顾忌禅脸色白了一白。
那是一种惨白。
此时,衣袖碎了。
流光裂了。
虚影停了。
杀气散了。
杀机破了。
顾忌禅受伤了。
他一步步的后退,退到那个断了的木棉树上,背靠着木棉树,淡然笑道:“好剑法!”
苏小河想起了“山海经”,连续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得到‘山海经’,又为何以为‘山海经’就在洛府?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山海经’的?难道你也想练‘破体剑气’?”
顾忌禅神色怪异的望着他,低声自语道:“我爹想让我当英雄,我却要做枭雄,枭雄没做成,却只是别人手里的……”
苏小河听着他莫名其妙的话,只觉得声音越来越低。他再去仔细听,却听不到了。
顾忌禅死了。
苏小河道:“你不该……”
他倏地住了口,只有心底的微微一叹。
顾忌禅的确死在了他的剑下,再说别的又有何意义。
第32章 名利杀人
石化雨姗姗来迟。
此时,顾忌禅刚刚死去。
石化雨看到顾忌禅,再去看苏小河,眼皮忍不住一跳。
他刚好看到了那一剑。
如此夺命的一剑。
他问道:“他死了?”
他已经看到顾忌禅死了,却不知为什么偏偏如此一问。
“死了?”苏小河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疲倦。
顾忌禅死了,却未必是他杀的。
那一剑本不会要了顾忌禅的命,只不过他心死了,人也活不成了。
但对顾忌禅而言,死在一个刚刚下山,踏入江湖的苏小河手里,总好过死在那些苏州武林的各派手中,为他们剥夺一些华丽的虚名。
石化雨听了苏小河的回答,却摇头道:“他不是你杀的。”
苏小河不可思议的望着石化雨。
“他是方惊梦杀的。”石化雨却没有注意到他眼里的惊讶,继续道,“我的意思,你懂吗?”
苏小河微微摇头。
石化雨道:“门里恐怕不会放过方惊梦,你若想救他,顾忌禅必须是他杀的,他们二人同归于尽。”
苏小河恍然,淡然道:“你看着吧。”
他心中也明白石化雨的另一番深意。
江湖中人,所为不过名利二字,名利从何而来?
杀人而来。
杀人就能赢得名利。
名利可杀人。
有人因它而被杀,有人因它而杀人。
尤其一个刚去江湖的年轻人,竟然杀了一个帮派之主。况且,“小池巷”势压苏州各派多年,能够杀他的人,想不赢得名利也难。
但苏小河真的没有一点兴趣。
他踏入江湖只不过为了想见一见所为的江湖是个什么样子。当然,还有马舟之托。
顾忌禅已死,“小池巷”也已覆灭,洛府的危机便不复存在。
但顾忌禅究竟从何得知“山海经”,又为何以为“山海经”就在洛寄予手上,他又是否为了修炼“破体剑气”,一切已经无法得知。
而洛寄予则刚从陆提刑府上回来。
苏州武林今夜发生这么大的动荡,官府却不闻不问,正是与洛寄予密切相关。他虽然很少过问江湖事,但“洛神剑法”的威名也无人敢轻视。
是以,他去拜访陆提刑,陆提刑又转去禀报府尹大人,江湖里的事,江湖里的人,就是他们按照江湖规矩处理。而对于江湖里的事,官方一向极少过问。
但苏州各派在“小池巷”的势压之下,沉寂多年,今夜突变,总是要有一个人打通关节比较妥当。
而如今,唯有洛寄予有这如此威望。
同时,他早已亲自修书,命几个徒弟亲自递交各派掌门,陈清厉害,摆明姿态,各派围攻“小池巷”才算没了后顾之忧。以往苏州各派曾邀请洛寄予共同削弱“小池巷”,但洛寄予不闻江湖事,婉言谢绝了。
今夜洛寄予突然公然站在苏州各派的一边,各派暗地里喜不自胜,但也有所预料。
“焚心圣手”的事各派皆有所耳闻,但却视而不见。一是洛寄予曾谢绝各派邀请,二是坐山观虎斗。
“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却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将洛寄予则卷入其中,不得不联合各派剿灭“小池巷”,各派乐见其成。
可各派想要坐享其成却是不能。
“小池巷”没了固然是好事,但洛寄予若是今后插手苏州武林势力,各派的打算虽然不至于落空,至少也要打些折扣。
洛寄予既然愿意打消官府疑虑,让各派放开手脚,又做出事后绝不插手苏州武林的许诺,各派自然皆大欢喜。
“小池巷”是洛寄予的敌人,也是苏州各派的敌人。
苏州各派既消除了敌人,又能够将“小池巷”的势力纳入其中,自然喜不自胜。至于能将“小池巷”遗留的势力吸纳多少,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而洛寄予便是最为得不偿失的人。
当然也有所得,至少免除了顾忌禅的威胁。但相比苏州各派而言,他是出力最多的,却是所得最少的。
洛寄予推门而入,三位徒弟却早已等待多时。他看到极为徒弟衣衫上的血迹,冷哼了一声。
大师兄不在,也就只有叶清先说话了。
叶清小心翼翼的道:“师父,我们把您的书信都送去了,现在‘小池巷’已经没有人在反抗了。”
洛寄予板着脸道:“为师怎么说的?”
叶清朝洪庭湖使个眼色。
洪庭湖硬着头皮道:“师父,你让我们不要插手今晚的事,只将书信送到就好,我们是想听来着……”
“嗯?”洛寄予脸色一寒。
封修无奈的瞥了一眼三师兄,忙道:“师父的话,作徒弟的当然是要听的,可我们不去找麻烦,麻烦却来找我们。”
他说到这里,却住口不言了。
他可不想洪庭湖这般直来直去,师父的命令,如果没有听,自然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借口。谁都知道是借口,但这借口师父不闻,就不要说。
洛寄予怎么看不出四徒弟的小心思,问道:“什么麻烦?”
封修苦着脸道:“‘小池巷’的人看到我们,就先动了,所以,我和两位师兄也是迫不得已才……”
“行了,你们心里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洛寄予却不再听,“你们三个胸怀侠义之心,又是为了师父,师父自然哪里会不懂,怎么会怪罪你们。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你们插手此事吗?”
封修一向反应极快,此时却也茫然。
洛寄予继续道:“苏州各派都不想与‘小池巷’撕破脸,都想让师父去与‘小池巷’较量,师父怎么会如他们所愿?而且,这江湖,可不只有侠义,拔刀相助,也有落井下石。为师若是占了上风,他们顺水推舟,一举摧毁‘小池巷’,自然手到擒来。但以后呢?为师的威望越来越大,这苏州武林,听为师的,还是听他们的?若是为师败给了‘小池巷’呢?你们想过后果吗?”
“江湖多是非,是是非非也不过一个利字。为师一直不想搅进苏州武林这场浑水里。今日的‘小池巷’,焉知不是他日的其他门派?习武之人,桀骜不驯,谁肯听从他人号令?习武之人,谁又不想驾驭其他各派之上?”
“江湖里的对错,不是你们以为的对错。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原本就没有一个固定答案。只不过‘小池巷’过于狠辣,为师再不能袖手旁观。但不想你们参和进去。”
“你们是为师的徒弟,你们就代表为师。今夜各派想要灭了‘小池巷’,都想争风头,好在事后得到最大的好处。你们去了,他们自会以为是不是为师的意思,为师是否言而无信,想要与各派争锋?”
“更何况,今夜过于混乱,为师也怕你们受了伤。”洛寄予将心中的考量对三位徒弟道明,神色说不出的疲惫。
叶清一时语塞,却立即明悟了。
洪庭湖有些耿直,心中气愤。
而封修脑筋灵活,利弊之间,瞬间就明白了。
洛寄予问道:“苏公子回来了吗?”
三位徒弟摇摇头。
洛寄予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几个,要有苏公子一半,为师也就放心了。”
三人私下里对视一眼,却不敢说话,但不妨碍心里低估。
洛大小姐的婚约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师父被猫抓伤的事,洛府可无人不知。
他们不知苏小河的真正身份,洛寄予暂时也没有解释。也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如此。
洛寄予甩而去,三人总算是舒了口气。
洪庭湖问道:“师父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女婿越了不起。”
封修苦着脸道:“咱们与师父女婿相比,那是一点也不能比。”
叶清扫了四周一眼,低声道:“你们最好别乱说,要不然小师妹……”
他点到为止,洪庭湖与封修齐齐打个冷战。
当初洛大小姐对婚约一事从不赞同,他们二人的话要是被洛大小姐听到,想想小师妹的手段,哪里会不怕。
洪庭湖感激的道:“多谢二师兄提醒。”
“是啊是啊。”封修擦了擦汗。
叶清傲然屹立,道:“你们两个笨蛋,怪不得总被小师妹……”
“我怎么了?”洛大小姐俏丽在三人面前,在他们嘀嘀咕咕的,隐约提到自己,好奇心大起。
“什么事也没有!”三人齐声摇头。
第33章 秀气的手,杀人的人
那是一双秀气的手,秀气的不似男人的手。
但那的确是一个男人的手。
那双手又秀气,又修长,生来就像一件艺术品,而不是用来杀人的手。
手的主人应该是一个琴艺卓越的大家,造诣必定非凡。
任何人见到这双手,都难免生出此类感想。
手的主人之外拿着手绢,一丝不苟的擦着手。手心、手背、修长的五指,被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擦拭干净。
但他还没有停,一直再擦,好像那双手被什么玷污了。
手绢是白色的。
白色中透出一点红。
红的是血。
血,是人血。
沾血的是手绢。
血从手上来。
血是死人的血。
手是杀人的手。
杀人的是手的主人。
宁不言谈不上喜欢杀人,但他很讨厌血。尤其他这双手,堪比女人美丽的手,沾了血,会让他心底觉得恶心。
可杀人的时候他却没有一丝犹豫,只是在杀人以后,看到手上的血,就只好一点点的擦,一遍遍的擦,擦到他觉得再也没有一丝血迹在手上。
其实手上早已没了血,但他就是觉得看不见,并不能说明没有。
手上一定还有血。
他闻到了血腥气。
他自认是一个风雅的人。
一个风雅的人难免也要杀人,但一个风雅的人身上绝对不会有血腥气。
可他身上有。
所以才厌恶。
因此他擦手。
血上的手擦的干净,血腥气可能就闻不到了。
而心里的血腥气,怎么都摆脱不了。
秦七大气也不敢喘。
他投孝“小池巷”,其实受了此人的号令。“小池巷”虽然在苏州城里风光无限,但毕竟多由三教九流组成,前途并非无量。
秦七是一个有眼光的人。所以,当宁不言找到他,他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
“小梦楼”这三个字他也是从师父枯木大师口中听到的,这是一个流传已久,却几乎并不为人所知的门派。
不为人所知,要么是不值得别人知道,要么就是过于神秘。
而“小梦楼”就是后者。
秦七被枯木大师逐出师门,一心想要有所作为,奈何他是被逐出师门,声名不好,很多门派都不待见。
当遇到一个自称“小梦楼”中的人招揽之时,他并没有怀疑此人是招摇撞骗。
一个骗子,怎么可能知道“小梦楼”。哪怕这骗子无巧不巧,刚好随口编了一个名字而已,但来者对秦七了如指掌。
一个骗子,不会闲来无事骗他。
更何况,秦七的眼力,又怎么看不出这是一个高手。
这时他又发现,这还是一个有怪癖的高手。
但他脸上恭恭敬敬,一点不应该有的表情都没有。
一个有怪癖的高手,是极可怕的。
“焚心圣手”虽然双手被虞飞卿已废,但一身功力犹在,却挡不住宁不言轻飘飘的一掌。
不,那不叫一掌。
那是五指。
五指如爪。
一爪便将“焚心圣手”的心抓了出来。
那一刹那间,秦七看到那颗心还在跳动。
他见过杀人的手段,他自己也杀过不少人,手段也是很辣,却从未见过宁不言如此杀人。
令人心底发寒,肝胆俱裂。
而最令他胆寒还不止宁不言杀人的手段。
“小池巷”当年在顾风手中几乎一夜之间横扫苏州武林,这背后竟然有“小梦楼”的支持。
不过,此经多年,“小池巷”并没有完全掌控苏州武林,竟然就被“小梦楼”派人清除。
“小梦楼”只派了两个人。
一个宁不言。
一个虞飞卿。
虞飞卿只是用“摄魂灯”迷了顾忌禅的心神,便让顾忌禅觉察不到当晚的剧变,待他清醒之时,已经无力回天。
至于虞飞卿,他来此地也有私仇。
他一是为了“小梦楼”的命令而来,二是杀了同门师弟方惊梦。
但他造成了一半的来意,另一半来意并未造成,反而丢了性命。
秦七禁不住去想,顾忌禅也是深知“小梦楼”的可怕之处,被虞飞卿杀了“小池巷”的人,却依然要按照虞飞卿的要求办事。
或许他也猜到了虞飞卿的来意,但区区“小池巷”又如何与“小梦楼”抗衡呢?
一个三教九流组成的帮派,一个神秘的门派,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秦七又继续想着:“换作是我,怕是要坐以待毙吧。”
他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宁不言问道:“苏州城里现在怎么样?”
秦七忙收敛心神,恭敬的道:“现在苏州城里传言,顾忌禅屠杀破板门,为各派所不容,替天行道,灭了‘小池巷’,而顾忌禅却身死,一是说他自杀身亡,另外也有人说,顾忌禅是被‘一语成谶’杀了。不过,顾忌禅武功也不低,‘一语成谶’虽然杀了他,却也才顾忌禅拉着陪葬,两人同归于尽。顾家的故居起了大火,都烧成了灰烬,只有两具焦黑的尸首。”
宁不言玩味的道:“那你怎么看?”
秦七提提精神,更加恭敬道:“以我之见,各派这是要提高自己的威名,图谋‘小池巷’的产业,以便来日坐拥苏州武林第一把交椅。”
他又极其小心的试问道:“‘小池巷’覆灭,不知……”
宁不言怎会看不出他的考量,眼角低垂,也不去看他,道:“苏州武林弹丸之地,武林门派虽然不少,却少了许多江湖人的武勇,可笑至极。如此弹丸之地,不要也罢。”
他话锋一转:“不过,传言未必完全属实。据我所知,顾忌禅可不是‘一语成谶’所杀,而是一个叫作苏小河的人,你对他是否了解?”
秦七道:“属下也是从顾忌禅口中得知,此人是与洛大小姐有婚约,乃是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因此,顾忌禅曾派我去杀此人,以立投名状。”
宁不言又问道:“此人武功如何?”
秦七神色略微尴尬,道:“属下自认怕是不敌,‘焚心圣手’在他手里也没讨得好处。不过,此人师承何派,属下倒是不知,顾忌禅也没有说过,他应该对苏小河了解也不多。有关洛大小姐的婚约,属下倒是知道一些别的。据说,洛寄予当年被人所救,他为了报恩,就许了娃娃亲,但洛夫人一直不同意,洛大小姐好像也不同意。可是,前几日苏小河去拜访洛寄予之后,就在洛府住下了。”
宁不言嗯了一声,随意问道:“你知道‘山海经’吗?”
秦七皱眉,道:“属下听顾忌禅说过,他想得到洛寄予手里的‘山海经’,曾派‘焚心圣手’去过洛府,刚好苏小河也在,‘焚心圣手’与苏小河较量一番,后来就空手而归。”
他试探着道:“不会,属下知道‘山海经’好像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奇书。”
宁不言擦着手,又问:“顾忌禅可曾买通‘一语成谶’刺杀苏小河?”
秦七回道:“据属下所知,好像没有。”
宁不言饶有兴趣的自语道:“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子,来历不明,师承不明,究竟是谁要动用‘三更门’取他性命?”
第34章 我要杀你
苏州城里昨夜杀声大作,普通百姓足不出户,直到天亮了,厮杀声消失了,连血腥味也变淡了,才开始有人影三三两两的出现在街道上。
人渐渐多了,苏州城里有些东西开始快速传来。
“小池巷”覆灭了。
他们屠杀破板门,残忍之极,各门派了江湖道义,联手将“小池巷”铲除了。
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
江湖道义是什么,那是江湖人的事。
还有一个消息,顾忌禅死了。
杀他的人是“一语成谶”。
两人同归于尽。
普通人并不知道“一语成谶”是谁,但各门派却有所耳闻。
有人唏嘘:“闻名遐迩的顶尖的杀手,竟然也死了。”
有人叹息:“可惜啊……”
有人却泼了一盆冷水:“一个杀手而已,你们发哪门子的善心,说不定哪天就杀到你们头上了。”
立即有人啧啧有声:“死的好,杀手多冷血,杀人如麻,还是死了好。”
有人哈哈一笑:“管他呢,谁死都不打紧,我们没死就行。”
有人接着附和:“对对,帮主正准备接受‘小池巷’的势力,咱们也趁机捞一笔是正经。”
各门派都在准备为了“小池巷”留下的产业各怀鬼带时,苏小河就要离开苏州了。
马舟所托之事,他已经解决。
洛府危机,也烟消云散。
他该走了。
他要向洛寄予辞行,管家洛仲告诉他:“老爷受了伤,正在闭关疗伤。”
可苏小河哪天夜里归来,明明见到洛寄予从外面回来。他心里也清楚,“小池巷”的覆灭又怎么能少了洛寄予的功劳。
但是这功劳未必就是好事。
最近两天,各门派的人前来邀请洛寄予相商要事。而这些人只不过找一个借口,真正的目的,一是试探洛寄予的口风,看他对书信里置身事外的承诺是否兑现。
江湖里的人,一诺千金。
但也有不一诺千金的人,而且比比皆是。
洛寄予是不是这样的人,总要试探一番才好下定论。
他既然借口闭关疗伤,那多半是会信守诺言。
其二,各门派都想以后执掌苏州武林,但却缺乏威望。这些年来,各门派几乎都在仰“小池巷”鼻息,一夜之间,有哪个门派想要立于其他门派之上,威望不足,就成了妄想。他们的目的志在拉拢洛寄予。
洛寄予信守了诺言,那就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
拉拢一个淡泊名利的人,日后也不怕洛寄予日后夺权。
但一个淡泊名利的人又岂是容易拉拢的。
诸多门派都吃了闭门羹,连洛寄予的影子也没见到。
苏小河那天晚上见到了,并没有说及辞行的事。这两天见不到洛寄予,也不好离开。
毕竟他在洛府住了几日,贸然离开,太过失礼。
他有所不便,洛寄予的三个徒弟就没那么多顾及。
叶清、洪庭湖、封修三人那日提及洛大小姐,虽然洛大小姐没有听到具体内容,但也能猜得出三位师兄怕不是夸赞自己的。
得罪了洛大小姐,在洛府的日子岂会好过。
洛大小姐有个神秘的师父,他们三人自然是知道,但洛大小姐除了轻功卓越,有时还可能失灵,其他武功也不知是她那个神秘师父没教,还是洛大小姐不愿意去学。
那晚之后,洛大小姐突然要练武。
洛寄予在闭关,没功夫理会。
洛夫人至从“焚心圣手”杀到洛府,心里也明白练武并非坏事,再也不像希望那样阻拦,对江湖人的印象也改观了许多。
苏小河每次在洛夫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心头有种骇然的感觉,几乎要落荒而逃。
总而言之,洛大小姐要习武,叶清、洪庭湖、与封修就遭了殃。
洛大小姐要练暗器。
而且洛大小姐认为,练暗器时,天天对着死物,尽是浪费功夫,需要几位师兄陪聊。
隋远伤势未愈,逃过一劫。
但叶清、洪庭湖与封修毫发无损,在洛大小姐的命令下,不得不做起了陪练。
洛大小姐的暗器准头难说。
她打向哪里,暗器未必飞到哪里。
她不向哪里,暗器可能偏偏就突然毫无征兆的飞过来了。
一时间,洛大小姐竟然有种练暗器的绝妙天赋,手中的暗器神出鬼没。
叶清、洪庭湖与封修三人胆战心惊的陪洛大小姐练了一个时辰,白毛汗就没停过。
第二日,三人匆匆向师娘告行。
三人在洛大小姐充满不满的,且又杀气腾腾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苏小河又找了个医馆,做起了坐馆郎中,专治跌打损伤,手法高超,一时间竟然赢得“神医”的名号。
他也是无奈。
洛寄予多谢各门派的骚扰,他也见不得,又不能不辞而别。
至于向洛夫人辞行,他也不是没去,但洛夫人一改先前的厌恶之色,对他极立研究,他也不好再说辞行的话。
苏小河虽然留下来,却不能整日待在洛府吃白食,脸面上不好看。而且,他还要赚着盘缠,好继续行走江湖。
苏州各派都不曾想到,一个医馆医治跌打损伤的郎中,就是杀了顾忌禅的人,所谓“一语成谶”与顾忌禅同归于尽,不过是石化雨放出的风声,也是石化雨找了与方惊梦体型相当的死囚,丢到了顾家故居,并一把火烧了,再也看不出面目。
石化雨本不想烧毁顾忌禅的尸首。
毕竟两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石化雨虽是杀手,但做的不过是收集情报的事,从不亲手杀人。
另外,死者为大,他何必损坏顾忌禅的尸首。
但那场火太大,整个顾家故居烧成了灰烬,顾忌禅又怎么能幸免于难。
苏小河与石化雨不过那晚一面之缘,石化雨为了救方惊梦,让他对杀了顾忌禅的事勿外传。
他怎么会给自己招惹麻烦,若是让苏州各派知道杀了顾忌禅的人另有其人,有心人打探之下,他的身份呼之欲出,只怕这几日去洛府的人,拜访洛寄予不得,就要将目标对准他了。
一个杀了顾忌禅的外来者,相比威望甚高的洛寄予,各派拉拢起来更不会有任何顾虑。
但苏小河不想与苏州各派有任何牵连。
这日,苏小河从医馆回来,打着油纸伞,行走在烟雨缭绕的苏州城里,踩着青石板的街。
他忽然想起了方惊梦。
他刚到苏州城,拜访洛寄予之后,那天同样下起了这般的雨。
而方惊梦那时就在青石板的街上,抬头看天。
苏小河当时对他很是好奇,从他身边经过时,忍不住看了方惊梦。
当时方惊梦也瞥了他一眼。
那是方惊梦的眼里一种冷。
那一种生人勿近的冷。
“不进来喝一杯吗?”
苏小河正走着,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去,只见一袭白衫的方惊梦站在一座酒楼前。
他的眼睛是一种空。
宁静的空。
还是寂寥的空?
“好啊。”苏小河抬步进去,才发现这是一家尚未开张的酒楼,酒楼共分为三层,里面物事还未齐全。
有一个少年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少年,举止之间,却不似一个少年。
方惊梦领着他进了一间厢房,道:“我要离开苏州了,给他们留下这酒楼,日后他们也能自食其力。”
苏小河点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方惊梦淡然一笑,神色惆怅,道:“破板门也就剩下他们几个了。”
苏小河看到桌上早已备好了酒,笑道:“你算准我要从这里经过,早就等着我了。”
方惊梦神色一变,表情冷然,倒过一杯酒,淡淡的道:“你说我们两人大醉一场,我看就今日吧。”
苏小河闻言摇头。
方惊梦倒酒的手一抖,酒水溢了出来。
他什么也没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苏小河叹道:“我以为你是道歉的。”
方惊梦冷道:“我现在觉得不必了。”
苏小河气道:“你耍了我,还如此振振有辞!”
方惊梦哼道:“那是你傻,不能怪我耍你。”
苏小河被噎的一时语塞。
方惊梦道:“江湖很复杂,你太容易轻信人,以后长个心眼吧。”
“我师父也说我傻。”苏小河自嘲一笑,倒了一杯酒,放在前面,却不喝,“你有大仇要报,为了让你师兄送上门来,故意让我帮你杀人,让你师兄以为你不是他的敌手,才找了我做帮手。一个欺师灭祖的人,的确该死。顾忌禅滥杀无辜,而且他还要杀我,也是死有余辜。”
他端起酒杯,放在嘴边,还是不喝:“至于我这个傻子,被利用就被利用了。”
“对不起。”方惊梦突然道。
“你说什么?”苏小河一怔,到了嘴边的酒又放下了。
方惊梦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没什么。”
苏小河不禁莞尔。
方惊梦还是那个方惊梦,即使大仇得报,依然如此高傲。
可高傲的人,行事才有原则。
高傲的人未必是一个好人,但也许不会是一个十足的恶人。
方惊梦曾经救了杂耍班子的那些孩子,又常年救济破板门的人,显然不像一个恶人。
一个不是恶人的杀手。
方惊梦道:“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本来端起酒杯,听了以后忽然愣了。
他与方惊梦避雨时偶遇之后,方惊梦找到他,第一次告诉他这样的话。
后来,秦七便来杀他。
第二次,方惊梦来到百芝堂,又告诉他这样的话。那时,苏小河才知道原来是顾忌禅要杀他。
顾忌禅已死,还有人要杀他。
他一个初入江湖的人,还有谁要杀他。
苏小河即愕然,又无奈,问道:“谁?”
方惊梦冷冷的看着他,只吐出一个字:“我!”
第35章 患难、富贵、兄弟
苏小河嗤笑,他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酒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他知道方惊梦不是一个善于开玩笑的人,浑身上下以后一种冷。
这种冷大概是源于他曾经的经历。
还有他杀手的身份。
当然,未必不是一种自我保护。
苏小河只觉得他的玩笑也这么冷。
但他还是笑了。
冷的玩笑自然能够令人发笑。
至少苏小河笑了。
方惊梦没有笑。
他无声无息的盯着苏小河,方才的话只说了一遍,他就不会重复第二遍。
苏小河还在笑。
他笑的更厉害了,一只空闲着的手,还拍着桌子。
酒杯里的酒都洒到了他的手上,顺着手腕柳进了衣袖里。
可方惊梦还是悄无声息,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就这么望着他,不发一言。
苏小河的笑终于变淡了。
他也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像方惊梦那样看着他一样的看着方惊梦。
他信了。
方惊梦并不是开玩笑。
他一向不开玩笑。
苏小河虽然与他相识不长,但却极其了解。
他放下了酒杯,问道:“谁要你杀我?难道是顾忌禅?”
方惊梦却摇头道:“门里让我杀你,背后的雇主另有其人。我问过石化雨,但他也不知道。”
苏小河手指轻轻叩击着桌沿,道:“你不会杀我。”
“为什么?”方惊梦难得的笑了。
苏小河笃定道:“因为你已经‘死’了。”
苏州城里关于方惊梦与顾忌禅同归于尽的传言众人皆知。
“你不明白‘三更门’的规矩。”方惊梦的笑转瞬即逝,犹如昙花一现,“我‘死’了,‘三更门’还在,只要‘三更门’在,就会有杀你的杀手。”
苏小河恍然大悟:“原来,你两次说有人要杀我,一是顾忌禅,二就是有人要杀我,‘三更门’让你来执行。”
他玩味的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天,你们门里这是以阎王自喻啊。”
方惊梦的神色里有些许的无奈,道:“雇主要‘三更门’要杀你,恐怕并非一般人,你是不是的罪过什么人?”
苏小河茫然又肯定的道:“不可能,我刚刚下山,唯一一次可能得罪的人事,都被你干了。至于顾忌禅我是得罪死了,简直无妄之灾,但他已经死了。其他人,我应该没机会得罪。”
他指的是方惊梦救杂耍班子那些孩子的事。
方惊梦皱眉道:“不过最奇怪的是,石化雨对我说,雇主又取消了对你的刺杀。”
苏小河道:“那不一定不杀我,想要亲自动手也不一定。”
“所以我来提醒你。”方惊梦眼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光,“之前我是怕你误会,所以一直没告诉你。”
苏小河仔细去看,方惊梦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问:“当初你为什么不动手?”
方惊梦冷道:“我不想动手。”
苏小河又问:“原因呢?”
“不想动手就是原因。”
“不想动手是结果,不是原因。”
“你要什么原因?”
“我在问你。”
“你非要问?”
“我已经问了。”
“因为你傻。”
苏小河败下阵来,却笑了:“你是我第二个朋友。”
“为什么是第二个?”方惊梦神色不善。
“第一个是我在‘小寒山’的玩伴,你没机会做第一个了。”
“我不是你朋友。”方惊梦出乎预料的拒绝了。
苏小河愕然问道:“为什么?”
“你又非要问?”
“我已经又问了。”
“我只有兄弟,没有朋友。”
“那我算你兄弟不?”
“我拒绝回答。”
“我非问不可。”
“那你别怪我。”
苏小河眉毛一跳,脱口问道:“怪你作甚?”
“我只拿傻子当兄弟。”
苏小河彻底无话可说。
他不说,方惊梦却在说:“相识的人就能叫做朋友,相熟的人就能叫好朋友,相处多年的朋友也能叫至交。但朋友会背叛你,出卖你,当面朋友,背后仇人,为自己插你两刀,甚至还想要你的命,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苏小河听的心底发寒。
方惊梦却不管他有何作想,还在继续道:“人人都有朋友,人人都被朋友出卖。所以,我不要朋友,只要兄弟。”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苏小河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这句话。
“不。”方惊梦果断而又果决且又决绝的摇头,“我不要这种兄弟。”
“那你要什么?”
“可共患难,亦可共富贵。”
“那就难了。”
“为什么?”这次却是方惊梦在问。
苏小河在答:“有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兄弟,有不可共患难可共富贵的兄弟,也有不可共患难,亦不可共富贵的兄弟,但就是没有即可共患难,又可共富贵的兄弟。”
“那你是不是我兄弟?”方惊梦语气冷,神色冷,人更冷。
“我有患难,如今有人要杀我,虽然又不杀我,但难保还是要杀我。”苏小河眉毛飞扬,神色忧虑,“你要与我共患难吗?”
方惊梦言简意赅,字字如铁。
但他只有一个字:“能!”
苏小河笑道:“可我没富贵啊,怎么做你的即共患难,又共富贵的兄弟。”
“我也有患难,石化雨虽然帮了我,但‘三更门’未必是那么好隐瞒的,说不定哪天就东窗事发。”方惊梦冷笑道,“你要一起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起有何不可?”苏小河侃侃而谈,“杀我的人要杀我,又不想杀我,或许就再也不想杀我,说不定还是杀我。石兄既然帮你假死,他一定有把握不让‘三更门’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你的患难或许不存在,我的患难恐怕很难消。你也说,杀我的人未必是一般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样的人,你要和我做兄弟,共患难,这场患难怕是不好过。”
“你废话还是那么多。”方惊梦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瞥着他,“我的积蓄都买了这家酒楼,我现在几乎身无分文,我也没富贵。”
苏小河眉飞色舞的道:“那我们就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患难的兄弟。”
方惊梦道:“我是帮你共患难的兄弟。”
苏小河不管他话里有话,兴致勃勃的道:“要不要斩鸡头,喝血酒,拜关公?”
方惊梦问道:“斩了鸡头,喝了血酒,拜了关公,才算兄弟?”
苏小河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在‘小寒山’见到说书先生,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书里是书里,书里写的又不是我们。”方惊梦却道,“要不你割指,你喝血酒?”
“你呢?”苏小河问道。
“我不喝人血。”方惊梦蹙眉,“你要觉得好喝,你可以喝。”
“那还是算了。”苏小河立即兴致缺缺,当即拒绝。
他又道:“我们是共患难的穷兄弟。”
“是你穷,不是我穷。”方惊梦否决道。
苏小河蹙眉问:“为什么?”
方惊梦悠然道:“我还有这家酒楼啊,虽然交给武叔他们打理,哪天我还没饭吃了,没地方住了,还是能来这里求个温饱,落个脚。”
“你要走?”苏小河又蹙眉。
方惊梦道:“‘一语成谶’已死,但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又与武叔他们几个有牵连,若是哪天被门里发觉了,怕是要连累他们。我离开了,他们才安全。哪怕‘三更门’发现我没死,想我杀我,死我一人,总好过死很多人。‘三更门’那时也不会为难武叔他们。”
“江湖路远,结伴而行?”苏小河提议道。
“你能走的了吗?”方惊梦却问。
苏小河反问道:“为什么走不了?”
方惊梦似笑非笑的道:“你的洛小姐呢?”
苏小河心里一跳,忙道:“什么我的洛小姐?我和洛小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来做什么?”
“我受了我兄弟之托,将婚书还给洛前辈。”
“婚书还了,你怎么还住在洛家了?”
“洛家至少有难,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我也不能一走了之。”
“‘小池巷’从此不复存在,顾忌禅已死,‘焚心圣手’不知所踪,你是否要永远留在洛家?”方惊梦问的极快。
苏小河答的极快:“我走不了。”
“方才我就说你走不了。”方惊梦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苏小河辩解道:“最近各门派都去拜访洛前辈,洛前辈索性闭关不出,我去辞行,也见不到他。你说我总不能不辞而别?况且,囊中羞涩,江湖路远,没有盘缠。”
方惊梦惬意的道:“你没有,我有。”
苏小河闻言毫不客气的道:“你的,就是我的。”
方惊梦指着他,道:“你怎么……”
苏小河理所当然的道:“我们是兄弟,兄弟之间,不必生分,理所应当。”
方惊梦意味深长的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条件,什么问题?”
“我做大哥,你做二弟。”方惊梦一语敲定。
苏小河摆手道:“不妥。”
“没有不妥。”方惊梦断然道。
苏小河道:“你我做兄弟,不必学他人俗不可耐的结拜,但谁做大哥,咱们要按生辰八字来。”
方惊梦冷道:“你自己也说,江湖路远,囊中羞涩。你要行走江湖,天天在医馆做郎中,那不叫行走江湖,那叫行医。咱们要结伴而行,盘缠我有。但只听大哥接济二弟,却不闻二弟救济大哥。太难听!”
“你是以钱财论大哥二弟。”苏小河对他的言论瞠目结舌。
他又问:“那问题是什么问题?”
“你做二弟,我做大哥。”方惊梦一锤定音,“二弟,就这么定了。”
苏小河还要说话,方惊梦拦住他,举杯道:“喝了这杯酒,你我再论大哥二弟。”
“好!”苏小河举杯痛饮。
酒是好酒。
更是烈酒。
他喝酒如喝水。
酒水下肚,嗓子火热,他还不及咳嗽。
他的脸皮红了。
眼皮沉了。
头脑晕了。
苏小河曾说他沾酒即醉。
方惊梦却见过沾酒即醉的人,一醉即倒。
苏小河醉倒了。
第36章 明月
苏小河醉了。
方惊梦难得笑了。
这是得意的笑。
大哥他是当定了,苏小河这二弟也跑不了。
但很快他就头疼了。
酒楼空空荡荡,方才的酒水也是他提前备好的。如今这里什么也没有,他和武叔他们也就挤在一起将就,却没办法让苏小河也一同将就。
何况,苏小河住在洛府,每日去医馆,定时回洛府。他如果是今晚没回去,洛府肯定是派人来寻的。
方惊梦之前与“焚心圣手”交手,洛大小姐自然是认得他的。即使洛大小姐并不喜欢他就是“一语成谶”,但他还是想避免这些麻烦。
他就要离开苏州城了,并不像给武叔他们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作为一个杀手,他一向谨慎,从不冒险。
所以,他就必须送苏小河回洛府。
至于马车,他没办法雇。
他真是的一穷二白,唯有等酒楼开张以后,才能有盘缠上路。至于打家劫舍的事,他还做不来。
他虽是一个杀手,但从不恣意妄为,杀的也是该杀的。
更何况,“一语成谶”对他而言已经死了。
他不是杀手了。
青天白日,他自然不好扛着苏小河回去,只有等天色变暗。
天色已暗,甚至黑了。
空中挂着一轮满月,满月上的桂花树似乎也清晰可见。
星光点坠着满月,在月空里眨着眼。
方惊梦从来没有如此惬意,如此欣赏过如此的夜空。
从前他转抬头看天,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目光。
那是,他的目光里全是冷。
冷中是恨。
恨里是杀气。
杀气是因为虞飞卿。
虞飞卿为了得到“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中者生不如死。
明安居士忍受不了折磨,甚至失去了自尽的能力,求方惊梦杀了他。
方惊梦那时的心就冷了。
“噬魂散”无解,他若是不动手,明安居士会死的更惨。
他睚眦欲裂的动了手。
他杀了师父!
不管怎样,他弑是乃是事实。
这些年,他备受折磨,一直苦练师父交给他的“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
他的天赋一向不如虞飞卿,虞飞卿的武功比他高了不止一筹。所以,他想报仇,就必须刻苦习练武功。
为了磨炼武功,他做了杀手,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早些年,虞飞卿以为他还是那个方惊梦。虞飞卿也一直以为自己照着秘籍练的武功虽然算不得大成,但也远非方惊梦可比。
方惊梦要杀虞飞卿。
虞飞卿给师父明安居士下了“噬魂散”,逼得师父求方惊梦杀了他。
人是方惊梦杀的,但罪魁祸首却是虞飞卿,方惊梦怎么能放过他。
虞飞卿也想杀方惊梦。
他知道师父恐怕也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的秘籍交给了师弟,他自认天赋比方惊梦更高,武功比他也高。但他同样不敢忽视仇恨的力量。
他对这个师弟太了解,为师报仇,他可以舍弃自己的命,舍弃自己的一切。
但虞飞卿也有顾虑。
他不知道方惊梦将“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练到了何种地步,可他又绝不能再等。
再等下去,或许师弟的武功真的能够超过他。
他来苏州办事,刚好知道方惊梦在此,对方惊梦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当方惊梦邀请苏小河帮他杀人时,虞飞卿心里才有了底气,料定方惊梦武功未大成。
可他心思深沉,为了以防万一,令顾忌禅派“小池巷”屠杀破板门的人。一个人的武功不管有多高,一旦乱了心神,与高手对决,就必死无疑。
但他还是轻视了他的师弟。
方惊梦作为杀手多年,心性之坚韧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方惊梦对虞飞卿又是极其了解。
虞飞卿死前定是不知悔改,一心想让方惊梦备受弑师之痛。
但他偏偏要好好的活着,开心的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
破板门还有那个少年和武叔他们幸亏,为了他们,方惊梦也要好好活着。
他活着,当这些残存的破板门的人受了威胁,受了欺负,他才能去替他们报仇,保护他们不被人欺凌。
他毕竟还是要离开,所以他传授了少年“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里的几招。至于过于高深的招式,他不想让少年学。比较“七情六欲指”与“四大皆空剑”一旦施展开来,只怕会引起别人重视,给少年他们带来无妄之灾。
方惊梦只想让他们有自保之力即可。
此时的方惊梦扛着苏小河,走在毫无人际的青石板街上,神色中的冷渐渐淡了许多。
他还是抬头看天,却是在欣赏空中的夜景。
对于苏小河,他也是无奈。
他曾以为苏小河这么轻易醉倒,恐怕会醉很久,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久了还在睡。
他不得不扛着苏小河去洛府。
好在苏小河人醉了,却没有动静,甚至醉话也没有,睡的很是香甜。
等他到了洛府门前,隋远和管家洛仲正要出府寻找苏小河,他们见到方惊梦扛着一个人站在洛府门前,因为瞧不见苏小河的面容,也不知这人扛的是什么人。
隋远上前问道:“兄台有事吗?”
方惊梦将苏小河放下来,道:“他醉了,我送他回来。”
隋远看到被扛着的人竟然是苏小河,忙接了过来,道:“多谢兄台,请问兄台贵姓?”
“免贵姓方,我是他大哥,送他回来理所应当,你不必谢我。”方惊梦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本不想提及自己的姓氏,但想着以后不是杀手,师仇也报了,总不能再想从前那般。
所以,他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姓氏。
隋远本来想再说什么,却见方惊梦就这么走了。
“赶紧将苏公子扶回去吧。”洛仲看了离去的方惊梦一眼,帮忙搀扶着苏小河进了洛府。
这时,方才离去的方惊梦又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看道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方才轻飘飘,无声无息的掠进了洛府当中。而隋远与洛管家却没有发觉。
他本来想要提醒他们二人,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方惊梦远远的跟在那黑衣人的后面。
黑衣人直接到了洛府的后院,立在屋顶四处察看,只见一间屋子灯火通明,黑衣人便飞掠过去,双脚勾住琉璃瓦,倒挂金钩,将脑袋贴近窗棂。
过了大概半柱香,黑衣人翻身跃到屋顶,足尖轻点,瘦弱的身形在空中掠过,犹如一道划破天际的光。
那黑衣人人在半空,突然往方惊梦所在之处瞥了一眼。
“什么人!”洛仲好有事前来后院,就看到黑衣人在空中飞掠的身形,立即厉喝。
同时,洛仲已经拔身而起,朝着黑衣人掠了过去。
那黑衣人听到厉喝,回头看到飞来的洛仲,居高临下的一掌拍出。
洛仲迎掌而上,以掌变抓,想要抓住这黑衣人。
他却“咦”了一声。
那黑衣人手仿佛抹了油,滑不溜秋。
洛仲本已经抓住了黑衣人的手,竟然溜这么被他挣脱开了。
但这黑衣人却脚影顿起,一连踢出了十一脚。
洛仲应付过来,但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身形向下坠去。
黑衣人我落在了屋檐上。
他面前有一个人。
方惊梦站在他的眼前,淡然道:“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眼中厉芒一闪。
方惊梦看到一只葱白的手。
五指纤纤的手。
那是一双玉手。
手上带着香气。
香是淡淡的兰花香。
这只玉手带着香气,也带着杀机。
方惊梦指剑截击,玉手倏地收回。
那黑衣人身影一晃,便已经闪过方惊梦,远远的掠去。
方才这人只是虚晃一招,在方惊梦起指的瞬间,便施展轻功遁逃。
这人快,方惊梦更快。
方惊梦后发而至,已经闪到了黑衣人的前面,面对着黑衣人倒掠着,偏又在黑衣人的前面,阻挡着黑衣人的去路。
他却看到一双眼。
那双明眸闪着光。
满月当空,方惊梦却从这明眸里看到一轮明月。
明月静如水。
他心似明月。
方惊梦的眼里什么都在了,只有一轮明月。
黑衣人明眸里的明月,即是他眼里的明月。
天地之间只有明月。
明月便是一切,一切便是明月。
他的心静如明月。
心却突然痛了。
方惊梦断然厉喝,指剑飞扬。
黑衣人手里的光收了回去,凌空飞渡,消失在夜空里。
方惊梦捂着胸口,血从指尖流了出来。
他心神一向坚韧,方才竟然着了道,被黑衣人一剑刺中。
剑尖刺入肉里,胸口的疼痛将他唤醒,那黑衣人收剑即走,却没有趁机对他动手。
方惊梦心神虽然恢复,反应却慢了一分,若是黑衣人再来疾如闪电的一剑,他虽不至于丧命,但重伤难免。
恍惚之间,他只记得那剑光。
那剑光宁静如水,平静如波,却不带一点杀气,导致他完全感受不到剑光里的杀机。
或者那剑光本没有杀机。
那黑衣人身上也没有杀机。
方惊梦的心突然空了。
空空如也的心却并不空空如也。
空空如也的心里还有一轮明月。
也不知明月似心,还是心似明月。
第37章 天机
苏小河醒来就觉得很头疼。
他记得他喝了酒,然后就醉倒了。
一杯即醉。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他醉的更快的人了吧?
同时,他又从隋远那里得知洛寄予要见他,还有昨夜那个黑衣人。
苏小河昨夜睡了一宿,根本不知道什么黑衣人,听隋远说了他也没有问。不管什么人,今日既然洛寄予要见他,他就准备辞行。
洛寄予的脸色好了很多,伤势大概已经痊愈。
但苏小河看得出他有心事。
他的忧虑都写在脸上,自然是有心事。
他的心事,却不是苏小河的心事,苏小河只想怎么提及辞行的话。而洛寄予要见他,他想不出会有别的什么事。
洛寄予见到他,就先对他施了一礼。
苏小河心里一突,匆忙跳开,惊道:“伯父这是做什么,你要折煞晚辈。”
洛寄予神色自责,道:“实不相瞒,前几天老夫有些事情隐瞒了贤侄,现在想起来愧不敢当。”
苏小河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答,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开门见山的道:“伯父伤势如何?”
洛寄予道:“已经无碍,不知贤侄是不是想要离开苏州了?”
苏小河道:“晚辈叨扰了这么久,现在洛府已经无事,晚辈也要告辞了。”
“不急。”洛寄予笑道,“怎么说老夫与你们‘小寒山派’有些渊源,贤侄暂且多住几日。”
但究竟有什么渊源,他依然只字不提。
苏小河也不问,正色道:“实不相瞒,晚辈其实还有另他事,差不多也该去办了。”
“也好。”洛寄予点点头,却问道:“方才老夫有些事隐瞒了贤侄,贤侄没什么想问的吗?”
苏小河笑道:“伯父做事自然有伯父的道理。”
洛寄予失笑道:“你这小子,倒是滑头,明知老夫既然说隐瞒了你,肯定要讲于你听。”
苏小河道:“其实,晚辈挺好奇‘小寒山派’与伯父有什么渊源。我师父交给我我武功,下山的时候才告诉我门派,但至于‘小寒山派’由何而来,师父一个字也没有说过。晚辈现在对于自己门派也是一头雾水。”
洛寄予摇头道:“你们‘小寒山派’的事,你师父既然不愿对你说,老夫更不好向你说,你只需记住,行走江湖,勿要给你师门抹黑。”
苏小河一听,果然还是得不到答案,只得道:“晚辈既然醒得,断不会令师门蒙羞。”
至于“小寒山派”的事,他心里想着还是等会到“小寒山”问个究竟。本来他以为师父随便起个名字忽悠他。后来,洛寄予第一次问及他的师承,听到“小寒山派”就言及与“小寒山派”有渊源,具体情况只字未提。这时洛寄予又提到了这些,却依然不愿多说。
苏小河与师父性格颇为相似,好奇心依然不可避免。但洛寄予提及“小寒山派”时的神情,他与“小寒山派”的所谓渊源必然是善缘。既然是善缘,他又不愿说,苏小河虽然很想弄个明白,但也不能强求。
洛寄予斟酌了良久,道:“其实,关于‘山海经’的事,老夫隐瞒了你。”
苏小河神色自若,洗耳恭听的模样。
洛寄予当时向他说到“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时,那时苏小河闻起顾忌禅为何仅仅是想要得到“山海经”,却没有提起“不死经”时,洛寄予话头一转,突然问起了他的门派。
话说了一半,却转了弯,洛寄予是否故意为之,苏小河心中了然。本来就与他无关,他也没有追问,更没有再提。
可他没想到,他没有提,洛寄予却要对他说。
洛寄予神色凝重的道:“老夫先前听说‘焚心圣手’重现江湖,前去打探,在客栈里被人暗算,受了一掌。老夫对他人说,受了‘焚心圣手’的偷袭,其实那并不是‘焚心圣手’偷袭我,而是另有其人。”
苏小河问道:“谁?”
洛寄予摇头道:“究竟是谁,老夫我没有看到,此人蒙面,真面目并不示人,他打中老夫一掌,立即就走,老夫当时身受重伤,气息混乱,怕其中有诈,并没有去追。但是,老夫却知道这人使的什么武功。”
苏小河又问道:“既然伯父知道这人使的武功,想要调查此人是谁,但也并不难。”
“非也。”洛寄予神色更凝重了,仿佛心头压了一块石头,“这人使的正是二师伯的‘不死印’。”
苏小河心头悚然一惊,脱口道:“鬼和尚前辈不是没有收徒吗?”
“我父亲的确是说二师伯没有收徒,二师伯剃度出家,退隐江湖。”洛寄予也是不解,甚至是愁容满面,“为了师门传承,唯独留下我父亲入世,后来将‘洛神剑法’传给我,但我父亲严令我不能轻易插手江湖事,所以老夫这些年在苏州城,很少过问江湖事,对于各门派的拉拢全部婉拒。”
“大师伯司徒空空不知所踪,二师伯剃度出家,一生未曾收徒,所以老夫也想不通偷袭这人为何会‘不死印’。”洛寄予眉头紧锁,“而且,老夫相信二师伯绝不会食言,否则他何必剃度出家,就是为了与世俗隔绝,将一身武学就此断绝。他下了这么大的狠心,没必要出尔反尔。而且,顾忌禅既然也知道了‘山海经’,还以为在老夫手里,因此老夫这几日以来才愁眉不展。”
苏小河试问道:“鬼前辈或许不会收徒,但会不会有人得到了‘不死经’,练成了‘不死印’。此人既然得到了‘不死经’,想必也知道三书合一,可练‘破体剑气’,偷袭前辈,怕是就是为了其他两本书而来。”
洛寄予也觉得可能,点头道:“此人偷袭我,怕是为了嫁祸‘焚心圣手’,若是‘焚心圣手’,他一心为他徒弟报仇,怎么可能一击即走,不杀老夫绝不会善罢甘休。可他为何要嫁祸给‘焚心圣手’,这就令人想不通。”
苏小河又道:“顾忌禅以为‘山海经’在伯父手里,怕是他也是从这人口中得知‘山海经’,也是这人告诉他‘山海经’在伯父手里。”
“或许就是如此。”洛寄予也赞同,却又不解道,“就算这人想要得到‘山海经’,加上他手中的‘不死经’,也不过两本书而已,家父已经将‘洛神赋’少了,他得到另外两本书,也练不成‘破体剑气’。‘破体剑气’非三书合一,绝对练不成。”
苏小河却道:“这人恐怕是明白,但天下第一的武学,难免有人总是抱有幻想,想尝试一番。这份诱惑之下,他必然还是想要得到‘山海经’。”
洛寄予突然目光炯炯的看着苏小河,道:“贤侄——”
“伯父且慢!”苏小河跳开一步,问道,“伯父,你接下来的话,晚辈能不能不听?”
洛寄予狡黠的道:“恐怕不能。”
“伯父,晚辈还要去医馆,就此告辞。”苏小河一听,转身即走。
他虽然初次踏入江湖,却明白有些事不能沾染。
“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三书合一,可练成天下无敌的“破体剑气”。
师父虽然曾经提过“破体剑气”,但却没有说这三本书的事洛寄予仅仅是因为与“小寒山派”有些渊源,当初就把这些告诉了他。
可苏小河明白,绝不会这么简单。
洛寄予既然对他说这么多,必然有他的用意。且不管他是何用意,苏小河在洛府遭遇顾忌禅与“焚心圣手”的威胁时曾相助过,如今顾忌禅他们的危机已除,这趟浑水他就不想再趟了。
行侠仗义,并无不可。
可洛寄予话中有话,这事还是不要参和的好。
师父说,不要所有事都参和,参和不了事千万别参和。
苏小河深以为然。
洛寄予也不叫他,看着他匆匆忙忙的离开,自言自语的道:“‘山海经’就在老夫的手里。”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偏偏让苏小河听的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苏小河倏地又折身回来。
洛寄予好笑的看着他,道:“贤侄改变主意了?”
“伯父,你故意亲口承认‘山海经’再你手里,又让我听到,我想不脱身怕是难了。”苏小河无力的道。
洛寄予歉然道:“贤侄,老夫也是无可奈何。那几个徒弟都不成气候,小女也是学了一点功夫,能够自保就不错了。如今老夫的危机并没有过去,有人对这三本书窥视,你又曾出手相救,贤侄还能置身事外吗?”
苏小河点头,道:“伯父,并非晚辈想要置身事外,而是晚辈实在是另有他事,耽误不得。”
洛寄予叹道:“是马舟的事,对吗?”
苏小河一惊。
洛寄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我那恩人一家突然迁居他处,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年我亲眼看到恩人打铁,老夫就看出了端倪。不过,恩人不提,老夫自然也就佯作不知。若不是老夫敲出了恩人的身份,却也未必敢拿小女的婚事做儿戏。”
他神色微痛,问道:“他们父子的死,没那么简单吧?”
苏小河微微点头,道:“晚辈下山,一是为了将马兄的婚书还给伯父,二就是调查马兄父子的死因。”
洛寄予又问:“他们没告诉你什么吗?”
苏小河摇头道:“没有,马兄父子其实是中了毒,这毒无药可解,连我师父也没有办法。”
“你师父知道此毒的名字吗?”洛寄予沉声问道。
苏小河眼光一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天机’!”
第38章 铸剑世家
天机不可测,天机不可解,“天机”之毒亦无药可解。
而“天机”之毒,只有鬼手神医才有。
他有毒药,却没解药。
据说,“鬼手神医”也是巧合之下发现了“天机”,但研究多年,依然没研制出解药。
马舟父子就是中了“天机”。
苏小河师父认得这毒药,连“鬼手神医”都不能解,他师父也毫无办法。
苏小河眼睁睁看着马舟父子死于“天机”。
他要查找马舟父子究竟是什么人所害。
师父说,鬼手神医只救人,不杀人,人一定不是他杀的,但“天机”只有他才有。
所以,苏小河踏入江湖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马舟临终所托,将婚书带到洛府。但马舟不想洛家知道他们父子死于“天机”,他知道这其中有些许多凶险,洛家只是与他有婚约而已,未必会为他们父子报仇,他也不想洛家为他们父子报仇。
马舟也不想苏小河为他报仇。
但他没有说。
他说了也是无用。
苏小河是他的朋友,他也是苏小河的朋友。
为朋友报仇,天经地义。
他太了解苏小河,所以他没有说出不让朋友为他报仇的话。
他只是送了苏小河一把刀。
一把小刀。
苏小河好好保存着这把小刀,除了师父,没有任何人见过这把小刀。
第二件事,苏小河要去找鬼手神医。只有找到鬼手神医,才能知道究竟“天机”是何人从他手中得来的。
但“鬼手神医”行踪诡秘,寻常人想要找到他,难如登天。
苏小河初入江湖,对于如何寻常“鬼手神医”一头雾水,不得已也只得将马舟父子的死因向洛寄予言明了。
洛寄予问道:“虽然恩人父子中了‘天机’,但以老夫对‘鬼手神医’的了解,他恩人父子无冤无仇,断不会去害人,但下毒这人既然得到了‘天机’,也只有‘鬼手神医’或许知道一点详情。”
苏小河道:“我答应过马兄,此事不想伯父言明,但我对江湖之事不甚了解,想要去找‘鬼手神医’,又不止神医身在何处,只有向伯父请教了。”
洛寄予沉思道:“‘鬼手神医’行踪一向神秘莫测,老夫且为你留意,恩人救我一命,他们父子的死,我不能袖手旁观。此事我也会去调查,如果有任何情况,一定及时告诉贤侄。”
苏小河抱拳道:“多谢伯父。”
洛寄予不悦道:“贤侄此言差矣,老夫虽然不问江湖事,但恩人遇难,老夫岂能袖手旁观?”
他又突地问道:“不过,贤侄若是要寻找凶手,老夫要先问一句,你可知我那恩人的身份?”
苏小河一愣,道:“这个晚辈但是不知,师父给我说他们好像是铸剑世家的人。”
“不错。”洛寄予点头,道,“其实说来,先父与恩人也有点渊源,先父的‘洛神剑’乃是江南铸剑世家欧阳家欧阳老爷子所铸,随后赠与先父。我那恩人打铁之法却不简单,有着欧阳家的影子。
而且,江湖上曾传言,欧阳家有两子,欧阳明与欧阳钰,欧阳老爷子去世以后,欧阳家便传到了欧阳明手里,此人铸剑手艺更胜欧阳老爷子。欧阳钰嫉其兄长的铸剑之能,又自认欧阳明不配继承欧阳家的家业,遂负气出走,另立门户。不过,却从此不知所踪。
有人说,欧阳钰自知铸剑之法不如其中,远走西域,学习铸剑之法,待铸剑之法大成,就重返欧阳家,挑战欧阳明,夺得家主之位。”
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也有人说,欧阳明的铸剑之法原本就不如欧阳钰,为了巩固自己在欧阳家的地位,一向打压其弟,欧阳老爷子去世以后,欧阳明继承欧阳家,再无顾忌,变本加厉,逼迫欧阳钰出走。因此,也有人说,欧阳钰出走之后,欧阳明心中不安,一直想除掉自己的亲弟弟,免除后顾之忧,欧阳钰为了保命,隐姓埋名。”
他神色有些忧虑,又有些恍然,道:“欧阳家的铸剑之法从不外传,我那恩人打铁之法却有些欧阳家的影子,老夫虽不能确定他就是欧阳钰,但肯定是欧阳家的人。至于为何以打铁为生,其中必有蹊跷。恩人不愿意对老夫说,老夫我不好追问,为了报恩,当时便将小女许给了他家的娃娃。”
说到此处,洛寄予干咳一声。
他当时也是被人救得听命,心中感激,又加上喝多了酒,脑袋有点不清醒,所以强逼着马桥答应。但时候他也并不后悔,一言既出,他也不能反悔。否则,洛家的声誉岂不是有损。而且,他在看得出马桥的为人,若是洛大小姐坚决不同意,马桥也不会强求。
可惜,洛寄予再去见他,马桥便带着儿子迁居他处,不知所踪。
洛寄予想到江湖上关于欧阳钰的传闻,心中更加笃定马桥的身份。但他也没有办法,欧阳家家大业大,铸剑之名江湖人人称赞,许多江湖人对欧阳家恭敬有佳。毕竟,一个人武功再敢,也需要趁手的兵器。若是得罪了欧阳家,江湖上谁还梦给自己打造独一无二的兵器。
所以,欧阳钰哪怕真的被欧阳明逼出了欧阳家,洛寄予一是外人,二则欧阳钰已经隐姓埋名,若是强行出头,怕会给他惹来麻烦。
苏小河心中越听越惊。
他虽然知道马舟的身份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打铁匠,师父也是这么认为。但师父也没有联想到铸剑世家欧阳家,只不过以为这对父子得罪了人,怕仇家寻仇,避祸“小寒山”,却还是被仇家寻着,下毒迫害。
若是牵连到铸剑世家,以苏小河区区一个无名之辈,想要为马舟父子讨个公道,怕是千难万难。
但,苏小河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无名火。
不管马舟身份如何,但他们父子已经避祸远走,仇家寻着,杀人事必然,却不必下毒迫害。以毒杀人,实在卑鄙,比利刀索命更无法容忍。
苏小河沉声道:“不管马兄是什么身份,他们父子惹了什么人,但马兄手不沾血,就算马伯父与人有仇,但祸不及妻儿,下毒这人竟然连马兄也不放过,晚辈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下毒之人,为马兄讨个公道。”
洛寄予抚掌道:“好,不愧是‘小寒山派’的传人,贤侄此举,老夫颇为赞同。不过,你要找这个下毒的人,其一,首先要找到‘鬼手神医’,弄明白是什么人从他手中得到了‘天机’。
其二,便是找到下毒之人,确认他们父子的身份。
其三,若是他们真是欧阳钰父子,但江湖上欧阳家的传闻真真假假,我们作为外人,终究是道听途说,必须亲自查明。
如果当真如江湖传言,他们父子是欧阳明所害,老夫也不会置之不理,就算铸剑世家,老夫也要让他为其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苏小河道:“晚辈代马兄他们父子多谢伯父!”
“这是老夫应当做的。受人之恩,当以命报之,何况乃是救命之恩。”洛寄予摆摆手,“不过,当务之急,老夫要于你说说‘山海经’的事。”
苏小河也知道洛寄予非要告诉他“山海经”的事。其中必有心情,便洗耳恭听。
洛寄予道:“顾忌禅从何处得知‘山海经’在老夫手中,老夫也是不解。这‘山海经’的确是在老夫手中没错。五年前,突然有人到访,要亲自面前老夫,那人衣着朴素,自称是大师伯的嫡传弟子,受大师伯所托,将一本书交给老夫。但此人却不报名讳,他说大师伯让他将书送到,立即离开中原,永生不得踏入半步。
老夫猜测,大师伯这弟子应该不知道‘破体剑气’,‘山海经’送到以后,他便立即离开,老夫如何挽留,他都说大师伯遗言就是如此交代,师名不可违,老夫也不好强求。
老夫虽然当年收下了书,暗中却让管家一路跟踪。这一跟踪便是一月有余。此人果然离开中原,远走西域,此后老夫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人。老夫当时便不敢轻信,曾亲自翻看了‘山海经’,加之先父曾说的只言片语,书的确是真的。由此,便不得不信。
书中还有一封给先父的书信,大师伯不希望‘山字决’失传,让先父代为保管‘山海经’,若是先父故去,就由其后人保管,将‘山字决’传授出去,而他那个徒弟天资平平,大师伯只教了他一些其他功夫。
不过,老夫这几年虽然也想为大师伯寻个衣钵传人,奈何门下几个弟子也是一般,老夫所遇到的其他年轻一辈,不是自负身高,就是行事娇纵,老夫可不能给大师伯抹黑。”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瞥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诧异的道:“伯父,你莫不是要交给晚辈吧?我是‘小寒山派’的传人,其他门派的武功,没有师父同意,晚辈可不敢练。”
洛寄予神秘莫测的道:“若是其他人,自然不好练习别的门派的功夫,哪怕是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不过,你是‘小寒山派’的传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小河眼光一亮,却问道:“‘小寒山派’究竟怎么回事?”
“你还是去问你师父吧,老夫可不方便说。”洛寄予含笑摇头。
苏小河颓然道:“伯父,为什么你一定非要让我问师父,既然伯父与我们‘小寒山派’颇有渊源,‘小寒山派’的事由伯父告诉我也是一样。”
洛寄予还是摇头,道:“老夫不敢多嘴,你回到‘小寒山’,你师父该对你说时,自然会告诉你。”
苏小河却注意到,洛寄予说的另有深意。
“贤侄虽然对此还一无所知,但是老大这个忙,你非帮不可。”洛寄予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否则,你要是回到‘小寒山’,老夫保证你师父绝对轻饶了你。”
苏小河想到师父的手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洛寄予对他的反应满意额点点头,道:“老夫也不会灵贤侄为难,更不会将‘山海经’这书交给你。”
苏小河讶然道:“那伯父要晚辈怎么做?晚辈又该如何帮伯父?”
洛寄予叹道:“这‘山海经’方法老夫手里终究麻烦,老夫必须想个法子脱身。”
他突然停了,又问:“你可知道‘小梦楼’?”
苏小河眼光茫然,道:“晚辈不知。”
洛寄予的神色越发的忧虑,道:“‘小池巷’为非作歹,老夫为何要袖手旁观?就是因为这‘小梦楼’。”
苏小河眼光一跳,不可思议的道:“‘小梦楼’这么可怕?”
“具体如何,老夫也不甚清楚。”洛寄予却道,“但先父曾告诫于我,若是牵扯到‘小梦楼’,一定要小心谨慎,莫言与‘小梦楼’作对。先父一向谨慎,既然这么说,那‘小梦楼’怕是大有来头,但偏偏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个门派。老夫曾先父,先父再也不肯多说,再三叮嘱我,千万勿要多问。偏偏这‘小池巷’背后就有‘小梦楼’的影子。”
说完,他瞥了苏小河一眼。
苏小河神色如常,道:“晚辈好像无意中得罪了‘小梦楼’。”
洛寄予笑道:“老夫这次对‘小池巷’也下了手,岂不是也得罪了‘小梦楼’。虽然之前因为‘小梦楼’,老夫对‘小池巷’的所作所为一直置若罔闻,但贤侄尚能不顾一切,为破板门的人求一个公道,老夫一把年纪,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苏小河对洛寄予那夜拜访陆提刑一事并不知情,听洛寄予的话,那也“小池巷”覆灭,各门派围攻“小池巷”,洛寄予功不可没。
洛寄予却不想多言,转而道:“反正是得罪了‘小梦楼’,不管它有多么深不可测,大丈夫行事岂能瞻前顾后。不过,这‘山海经’,却是要麻烦贤侄了。”
苏小河也不知他的用意,道:“但听伯父安排。”
“好!”洛寄予笑吟吟的道,“老夫想要烧了‘山海经’。”
苏小河原本坐着,蹭的站了起来。
司徒空空为了“山海经”不失传,让弟子长途跋涉来到苏州,将“山海经”交于洛寄予保管。
洛寄予竟然要烧了“山海经”。
他不是要为司徒空空寻个传人,烧了“山海经”还怎么寻传人。
他既然要烧了“山海经”,还需要苏小河寻什么?
苏小河还能做什么?
他还有必要做什么?
第39章 明月心
洛寄予要烧“山海经”。
如何烧?
怎么烧?
怎样烧的令人可信?
他需要有人为证,而且是德高望重的江湖中人。
他写书与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邀请三人为他做个见证。
以此三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有可能也知道“剑圣”鲁秋道的“破体剑气”。
若是他们不知道“破体剑气”,洛寄予反而不会邀请他们。
并且,此事仅有洛寄予和苏小河之外的他们三人知晓。
客栈里偷袭洛寄予的人,他既然知道“山海经”在洛寄予手中,那必然也知道司徒空空的弟子跋山涉水,带“山海经”到了洛府。
这人一定还知道很多有关“破体剑气”的事,甚至背后有着庞大的势力,他想要打探的消息,应该轻而易举。
而洛寄予就偏偏邀请了三人做见证,并且绝不会宣扬此事。
若是他宣扬烧了“山海经”,这人反而生疑。
他就要反其道而行之,让这人自己打探到“山海经”被他烧毁,还有三个武林名宿作为见证。
到时,这人就不得不信。
况且,洛寄予的确会烧了“山海经”。
苏小河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是也算是“帮”了洛寄予。
但他目前还不能离开苏州城。
他要知道“鬼手神医”的行踪,先去查探是谁从“鬼手神医”手里拿到“天机”,进而找出下毒的人。
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一定能帮他打探“鬼手神医”的行踪。
他去找方惊梦。
但方惊梦不在。
——他这就离开苏州城了?
苏小河打定主意,只好自己去找石化雨。
那少年突然叫住了他,道:“方大哥好像去找一个人了。”
苏小河问道:“他去找谁了?”
少年道:“好像是一个女人,昨天我见过,她来酒楼找方大哥,说没几句话就走了。今天方大哥很早就出门了,可能是找这个人了。”
苏小河眼光一亮,问道:“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少年想了一会儿,道:“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什么竹林?”
方惊梦的确在竹林。
他在见一个人。
一个明月一般的女人。
他和女人之间隔着白色的纱帘。
明月一般的女人坐在亭子里,而方惊梦则在亭子在。
明月心等了很久,审视着自己葱白的手指。
那手指很美,仿佛透明一般。
她的确很美。
但这手却不算最美。
她最美的是眼睛。
明月一般的眼眸,散发着明月一般的光芒。
以至于见过她的人,都会忽略了她精致的容颜,而情不自禁的盯着她的眼眸,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一个人的眼眸可以有多美?
明月心的眼眸美到让人唯一记得住的就只有她那明月般的眼眸。
方惊梦从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的眼眸能够与明月心相提并论,甚至当用别的女子的眼眸去与这明月似的眼眸相比时,这番相比之心就是对明月心眼眸的一种亵渎。
“你来找我,就什么也不说话吗?”明月的语气很清冷。
明月般的清冷。
方惊梦却不语。
明月心哀叹道:“我在苏州城待了两年,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为什么不来找我?”
方惊梦还是不言。
“你讨厌我?”明月心愤恨的道。
“不。”方惊梦终于开口,却只有一个字。
明月心等了片刻,再没有听到方惊梦说出第二字。
她的心里愤恨更恨了。
“你今日为什么来找我?”明月心的语气变得冰冷。
方惊梦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明月心冷笑道:“是不是因为我去了洛寄予的府上。”
方惊梦淡然道:“你不应该去。”
明月心反问道:“我为什么不应该去。”
方惊梦淡淡的道:“你不要再去了。”
“我让你说,为什么不让我去!”明月心一个如明月一般清冷的女子,至从见到方惊梦,只要见到方惊梦,她的心就再也不能去明月一般清冷。
她的情绪总是莫名的躁动。
躁动里还有燥火。
燥火里还有一点恨。
一点恨,却很恨。
也不知恨别人,还是恨她自己,或者其他什么。
方惊梦默默地叹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去做什么,你最好不要参和进去。”
“你在警告我?”明月心的话中带着刺。
方惊梦又不言不语了。
“如果我非要去呢?”明月心搅着手指,葱白的手指更白了。
“言尽于此,我走了。”方惊梦冷冷的眼神平静如水。
“你敢!”明月心一掌拍在面前的石案上,五指留下偏偏的痕迹。
她这一掌,将心里的恨意都催发出来了。
方惊梦听了又是不语,却没有离去。
明月心哈哈笑道:“你怕我?你就这么怕我?”
她的笑声里依然有些愤恨。
方惊梦面对她,虽然隔着窗帘,表情冷漠,却似乎在忍耐。
他在忍耐什么?
他又何须忍耐?
明月心咄咄逼人的道:“你就是一个胆小鬼,你不是一个男人!”
她的语气越来越苛刻。
但她也越来越恨。
她的恨一点也消减不了一分一毫。
可是,方惊梦听了却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如果是别的男人,恐怕不止会有一点反应。
“你果然不是男人!”明月心恨恨的道。
方惊梦道:“我真的要走了。”
明月心突然得意的道:“你生气了?”
方惊梦又不说话。
明月心柔声道:“昨晚那一剑伤到你了?”
方惊梦淡淡道:“没有。”
“那太可惜了!”明月心倏地又变得语气狠辣。但不管她说些什么样的话,她的样子始终都如明月一般的清冷。
方惊梦叹道:“我真的要走了。”
明月心气道:“我有不让你走吗?你要想走,我一个小女子,能拦得住你吗?”
“那我走了。”方惊梦站了起来。
“你敢!”明月心也站了起来,带起了一股风。
慌乱的风,如慌乱的心。
方惊梦只是站了起来,但没有再动。
明月心揪着衣角,道:“两年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我等了你两年。你第一次来见我,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
“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方惊梦却丝毫不解风情。
明月心的脸颊流过明月的泪。
明月的泪滴在她身下的石案上,发出轻轻的,淡淡的,却清脆的响声。
方惊梦神色终于一动,涩声道:“你哭了。”
“笑话!”明月心扬起头,让明月的泪凝聚在眼眶里,流不下来。
她是这样想的,却控制不住明月的泪真的不流下来。
她沉声道:“既然你不说,那我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方惊梦苦笑道:“我不能答应你。”
明月心拭了明月的泪,笑道:“怎么,为了你的兄弟?”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笑的花枝乱颤,完全止不住笑声。
直到笑累了,她才又坐下去,道:“你也会有兄弟,我以为你一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人,什么也不会有。”
方惊梦微叹,道:“我也以为我不会有。”
明月心骂道:“你要你兄弟,就不要我!你真不是个男人!”
方惊梦一点也不反驳,又不说话了。
明月心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你必须答应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方惊梦歉然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如果是别的事,我一定帮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
他从不会对任何人有一点的歉意,但偏偏对这女子却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他对不起她。
他欠她的。
所以,他对她怎么会没有歉意。
那沙帘突然扬开,明月心一步跨过来。
方惊梦倏地转身,背对着她。
明月心咬了咬嘴唇,冷道:“我数三声,你不转过来,我就让你后悔。一、二、三!”
方惊梦依然背对着她。
明月心一跺脚,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向脸上划去。
那簪子刚刚接触到脸上细腻的皮肤,方惊梦倏地转过身。
明月心一喜,拿开簪子,道:“你还是输……”
她还没说完,便瞪着眼睛,气的将手里的簪子想要丢出去。但她犹豫了一下,心里没舍得,撰在手心里,五指用力,恨不得要将簪子握断似的。
方惊梦虽然转过了身,却从撕下一块布,蒙住了眼睛。
明月心一咬牙,拿出簪子刺在他的胸口。
血流了出来,染红了她的手。
明月心轻抚着伤处,簪子也不敢拔出来,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方惊梦道:“我欠你的。”
明月心听了,突地拔出了簪子,背对着他,恨道:“你欠我的可不是这一簪子,便是刺你十剑万剑,你欠我的,永远也还不了。”
她等了片刻,背后的人却不发一言。
明月心冷笑道:“你只要答应我这一件事,我就立即离开苏州。否则,我就亲自死在你面前。”
方惊梦皱眉道:“你总是拿你自己逼我。”
明月心脸色变得极快,得意道:“我给了你选择,你帮我,还是让我死,决定全在你手里。”
末了,她又冷道:“你最了解我,我说死,就一定会死。”
方惊梦转身走了。
明月心却笑了。
笑中带喜。
喜中带泪。
第40章 愁局
清风徐来,竹林摇曳。
明月心的袖中飞出一道光。
那是明月般的光。
人如明月。
剑光如月。
剑光斩断了一根高耸入云的竹子。
竹子上有一个人。
那人待在竹子上很久了,直到方惊梦离开,明月心心情平复,突然发觉了竹子上的那个人。
她一剑斩断竹子,竹子上的人飞掠下来。
明月心手里的剑光一冷,就要对来人再出一剑。
来人大叫道:“嫂子住手!”
明月心收住剑,冷冷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来人略带尴尬的笑道:“这称呼不对吗?”
明月心冷笑道:“本姑娘云英未嫁,你说对不对。”
她说完,剑光便是一寒。
来人匆忙跳开,忙道:“这是方惊梦的二弟!”
明月心那一剑却是虚招,听来人这么说,饶有兴趣的道:“二弟?”
“对。”来人用力点了点头。
方惊梦一向独来独往,他唯一的二弟也就只有苏小河一人。
来人正是苏小河。
苏小河听那少年说方惊梦去找一个女人,而且是明月一般的女人。
他以为方惊梦在苏州城不会有什么朋友,想不到竟然该与一个明月一般的女人相识。
“明月一般”的女人也是少年说的。
少年对明月心明月似的眼眸印象很深。
苏小河立即向城外的竹林寻来,却看到方惊梦与明月心隔着纱帘。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或许是一个令方惊梦无可奈何的女人。
当时苏小河这么猜想,悄悄的掠到了一棵竹子上。
他别无他意,只是方惊梦诓了他,让他喝酒,令他醉的一塌糊涂,两人结拜名分算是定了,但他却是二弟。
所以,他想捉到方惊梦的“把柄”,看能否重新论一论两人的结拜名分。
苏小河却逐渐的发觉,方惊梦好像并不想见这样一个女人。
而方惊梦好像很对不起这个女人。
苏小河原本只是玩闹之心,后来看到两人相处的情形异常,便想悄悄离开。
但方惊梦的武功他心中有数,也不怕他发现自己,却怕这女人发现了,令方惊梦的处境更加尴尬。
如此,苏小河就处在了不得不留在竹子上的尴尬境地。他一手,抓着竹子,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捂住耳朵。
他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明月心的充满恨意的声音并不多高,但以苏小河的武功和耳力,想要不听也难。
当明月心用自己去逼迫方惊梦时,苏小河总算能够体会到为什么方惊梦会对这个人女人无可奈何。
一个用伤害自己的手段去逼迫一个男人的女人,这个女人在这个男人心中自然有些极高的分量,或许这个男人极其对不起这个女人。
一是这个男人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二是这个男人犯了不该犯的错。
苏小河此时异常后悔。
后悔是人的本能,但后悔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打定主意,此时不能让两人发现自己,但事后必须向方惊梦言明。
不论方惊梦什么反应,也只怪他咎由自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也许方惊梦会恼羞成怒。
他既然一个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见一个女人,而且还隔着纱帘,必然不会想让第二个人知道。
苏小河却知道了,看到了,听到了。
他听到方惊梦不让这个女人再去洛府。
苏小河忽然明白了,洛仲说有人潜入洛府,原来就是这个女人。
但此时,方惊梦却与一个潜入洛府的女人会面。
苏小河不信方惊梦会与潜入洛府一事有何瓜葛,却不能不好奇他为何会与一个潜入洛府的女人会面。
这女人潜入洛府,所图无外乎“山海经”。
除此之外,苏小河想不到这女人还能有别的什么图谋。
而方惊梦却与一个潜入洛府,图谋“山海经”的女人会面,并被他看到了。
苏小河骑虎难下。
他此时更不能让两人发现他,尤其是方惊梦。
否则,他对方惊梦又怎么解释?
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或者偶然的。
无论哪一种解释,都有掩耳盗铃之势。
他正苦闷思虑时,方惊梦就走了。
看来方惊梦答应了这个女人。
而明月心在方惊梦离开后,心绪平稳,立即就发觉了苏小河的存在。
这女人一定是一个高手。
明月心方才那一剑极其突然,苏小河能够刹那间反应过来,武功如何,她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一个武功卓越的人,耳力自然非凡。
她不在乎苏小河故意,亦或是偶然。
她只在乎苏小河听到了什么。
明月心冷冷问道:“你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苏小河想否认,却也知否认也是无用,不如索性承认,便坦然的点点头。
明月心银牙暗咬。
她的脸色突地红了,道:“那我就先挖了你的眼睛!”
“嫂子且慢!”苏小河心中一动,忙道,“二弟我听到了,但什么都没看到。”
他看到明月心脸色红了,明月心又要挖他的眼睛,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一个女人,尤其一个漂亮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方惊梦似乎想避而不见的女人,她对方惊梦无可奈何,方惊梦都不想睁开眼看他一眼,她为方惊梦伤心落泪,却被另一个人瞧见了。
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苏小河心里发寒。
他听到了倒没什么,可看到了问题那就严重了。
明月心却没有动手,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那句“嫂子”起了作用,亦或是其他。
明月心忽然变得温柔,敛去冷冷的神色。但她身上始终有一种明月似的清冷。
她直言道:“我想让大哥为我拿到‘山海经’,你也听到了。他顾及你,却不愿意帮我,你作为二弟,愿意让你大哥为难吗?”
苏小河眼光一动,道:“但我与洛府却是有些渊源,此事也令我很为难。”
明月心神色悠然,到:“苏公子,你如果帮我得到‘山海经’,不只是你大哥不会为难,也能救洛家几条性命。我在也就看在你大哥的份上提醒你,你自己好好思量吧。”
苏小河故作不解,问道:“嫂子这话何意?”
“苏公子可别乱叫,你叫我明月姑娘便可,我可不是你什么嫂子。”明月心嘴上不认可,脸色却并没有羞赧之色,反而明月般的眼眸里带着喜意。她侃侃道:“苏公子,‘山海经’此书,很多人都心存必得之心,放在洛家,你觉得这些人会放过洛家的人吗?至于什么人想要得到‘山海经’,我可以告诉你,但你是他的二弟,为了你好,我就不告诉你了。”
苏小河道:“明月姑娘不妨告诉我的好。”
他口中换了称呼。
方才他可以看到明月心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万一她真的恼羞成怒,他就不好应对了。
明月心正色道:“苏公子,我不告诉你,真的是为你好,我与你大哥相识一场,他这人没什么朋友,能有你这个兄弟,我很替他高兴。所以,我不会害你。为了不害你,我就不能告诉你。”
她又狡黠一笑,道:“苏公子住在洛府,与家关系怕是不浅,‘山海经’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有些东西,还是不要让我说的太明白才好。”
苏小河笑道:“明月姑娘此言差矣,洛前辈只是与在下师承有点渊源,具体什么渊源,却不肯告诉我,我也是一头雾水。要说我与洛家关系匪浅,着实有点冤枉。”
明月心笑吟吟的道:“二弟,你就这么和嫂子打机锋吗?你师门和洛家有渊源,和你与洛家有渊源有何区别。你可不要说洛寄予几次私下见你,没有给你提过‘山海经’。”
苏小河道:“嫂子——”
“你叫什么!”明月心怒斥道。
苏小河见她都自称嫂子,可他却叫不得,女人的心思果真难猜。
他匆忙改口道:“明月姑娘,‘山海经’我知道,那不是一本荒诞怪异的奇书吗?这本书应该很容易找到,何必非要洛家的。”
明月心似笑非笑的道:“你还和嫂子打机锋,我不管二弟你是否知道‘山海经’,我就非要洛家的‘山海经’,你大哥如果不帮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你回去告诉他,我一定说到做到。”
苏小河眉头一跳。
明月心将方惊梦的七寸拿捏的刚刚好。
一个能够对自己一言不合就下狠手的女人,一个在乎他的男人只有节节败退。
明月心见他心里在思忖,幽幽道:“我也不想逼他,但是‘山海经’我必须得到,你若不想令你大哥为难,不如你帮我。一是避免你大哥左右为难,二又可解了洛家危机。一举两得,你好好考量吧。”
苏小河神色为难道:“那我怎么和洛家交代,我师父怕是要狠狠揍我。”
明月心劝道:“二弟,‘山海经’及早离开洛家,对洛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具体原由我不能对你说,这里面太过复杂,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你要是真心为洛家好,帮洛家消除危机才是,而不是在这里左右为难。你大哥不肯听我多说,只想着怕你为难,你却要想明白了,别做糊涂事。”
她说的言辞恳切,又隐去了具体原由,令人听不出没有道理的地方。
苏小河沉思道:“那我要如何帮你?洛家这么大,我去哪里找‘山海经’?”
明月心悠然道:“不必你亲自动手,取书的事由我来。洛寄予要烧了‘山海经’,以除洛家危机,他还邀请了三人作见证,不空大师、饮冰真人、不语上人,这三人不日即将抵达苏州。到时,你只需配合我便是,断不会让你为难。”
苏小河故作思量,心里却暗暗心惊。
洛寄予刚对他说了烧毁“山海经”的打算,书信今日刚从苏州离开,明月心又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详细。
她既然对洛寄予的计划如此了解,那他与洛寄予私下的谈话,是否能够避开明月心的耳目?
洛府有奸细。
而且是一个了不得的奸细。
否则,如此机密的事,怎么会传到明月心的耳中。
顾忌禅想要得到“山海经”。
明月心对“山海经”势在必得。
志在“山海经”的人,是否还有其他人?
——一定有其他人。
他们是否是为了“破体剑气”?
——是谁将“破体剑气”的事流传了出去?
或者,与当年与剑圣鲁秋道比试的人有关。
天下无敌的“破体剑气”,其弊端恐怕这些一心想要谋得“山海经”的未必知晓。
也不一定不知晓。
天下无敌的诱惑,可以令心存野心的人忽略一切,不惜代价。况且,但凡心存野心之人,都自命不凡,高傲自大,就算知道了“破体剑气”的弊端,也定然以为能够破除弊端。
苏小河只是为了兄弟所托,与兄弟被毒害一事下山,却想不到即将搅进这个局面里。
他不能管,又不能袖手旁观。
他的心情,怎一个愁字了得。
他一不小心就踏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局面里。
一个愁局。
第41章 布局
苏小河已经离去,而明月心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胜券在握。
她并不担心苏小河会将她的目的告诉洛寄予。
苏小河有弱点。
从与顾忌禅的交锋里就能看出,他来到苏州只是为了完成兄弟所托。
秦七杀他,被他击退,但他并没有着急调查秦七受何人致使,他更没有杀了秦七。
他不是一个弑杀的人。
若是换作另外一个人,怎么能放任一个杀自己的人傲然离开。
他若非心思单纯,就必是自视甚高,对旁人的威胁不屑一顾。
但洛府遇到了“焚心圣手”的威胁,他却不愿旁观。
他只是与马舟有关系,与洛府却没有关联。至于“小寒山”与洛寄予有些渊源,也不过是他在相助洛家以后才知道的事。
他太热心。
他有些初入江湖人的行侠仗义之心。
否则,在破板门被屠,方惊梦找他时,他不会欣然前往。
他那次与方惊梦联手对敌,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解决洛府危机,还有他与顾忌禅的恩怨
可这一切的出发点,却是破板门被屠。
他果然是一个侠义之心热切的人。
这样的人,更容易被人利用。
所以,方惊梦成功利用了他。
没人会喜欢被人利用。
但不被人利用的人,一定是一个废人。
可被人利用的人却没有脾气,还与方惊梦结义。
他定是看得出方惊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一个傻子、呆子。
他只是重情义。
他觉得方惊梦应当是一个杀手里的好人。
方惊梦是一个能够行侠仗义的人,他也是这么一个人,才与方惊梦结为兄弟。
苏小河这样做,是不是冲动,感性,缺乏理智?
他就是这么一个性情中人。
他不迂腐,不介意被人利用。
他在乎的却是为什么别人要利用他,利用他的目的是做什么,是否应该去做。
而且,那夜对付“小池巷”,连石化雨都动手了。
石化雨与苏小河那时第一次见面,但因为方惊梦的原因,还有石化雨出手相助,苏小河并没有排斥他。
石化雨可是比方惊梦更纯粹的杀手。
由此可见,苏小河并与那些自号正派的江湖人士有很大的不同。
他在乎行事原由,而不在乎一个人的身份。
而方惊梦这个人呢?
明月心对他的了解,比对自己更了解。
她对方惊梦了如指掌。
这是一个一根筋的人。
或者就是死脑筋。
他不会变通。
他认死理。
明月心在苏州城里待了两年,方惊梦一直都知道,却不来见他。
他的是非观念,并没有因为他曾经作为一个杀手的身份而模糊不清。
他是非分明。
哪怕明月心用自己去逼迫他,但明月心并不敢肯定方惊梦真的会帮她。
明月心一直都以为他是一个在是是非非面前,铁石心肠的人。
况且,他这样一个独来独往,性情高傲孤僻的人竟然会与别人结义。
他定是从心里当苏小河作永远的兄弟。
他绝不会背叛兄弟,更不会让兄弟为难。
他从来只令自己为难。
明月心吃过他是非观念里太过的苦楚。
他为难自己,更为难了明月心。
这是一个哪怕作了杀手,但绝对遇浊愈清的人。
明月心却不得不求助于他。
她用高傲且冷冽方式逼他,而不是求他。
但她并没有太多必胜之心。
如今多了一个苏小河却不同。
苏小河来了没多久,明月心其实就已经觉察到他的存在。
她相信方惊梦必然也知道。
方惊梦没有拆穿,是他不想令明月心难堪,甚至与苏小河因为洛府而发生冲突。
明月心不言,是她心中另有计较。
她故意让苏小河得知她的目的。
一个能够令方惊梦当作兄弟的人,又知道她与方惊梦关系匪浅,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如何抉择?
他若是袖手旁观,明月心毫无损失。
他若是告知洛寄予,明月心正要打草惊蛇
他若是反而相助,明月心即可坐享其成。
尤其,明月心方才对苏小河所言句句属实。
洛家的危机,只是因为“山海经”。只要“山海经”脱离洛家,洛家从来就再也不必引来不必要的威胁。
苏小河是一个聪明人,聪明的人一定是知道如何抉择。
明月心安心的再等一个好消息。
同时,她还在等一个人。
她等的那个人来了。
来的那个人却是洛府的管家洛仲。
曾经与“焚心圣手”交手,施展了“太阳”和“月亮”的洛仲,亦或是“暗器王”何九。
只是那次何九的“太阳”和“月亮”半途而废。
他与唐寅一战成就“暗器王”之名,但却因为强行施展“太阳”和“月亮”,身体受到重创,多年来内伤一直未愈,导致他与“焚心圣手”交手时,内力反噬,内伤更加严重了。
明月心昨夜潜入洛府,离开之时,拦截她的正是何九。
而此时,何九却来见她。
何九远远走来,道:“明月姑娘,昨夜若不是我故意拦你,洛寄予恐怕就要动手了,你在窗外许久,早就被洛寄予发现了。”
明月心笑道:“那我就多谢‘暗器王’了。”
何九摇头道:“明月姑娘勿要觉得我危言耸听,你一旦被洛寄予发现,想要离开却不容易。洛寄予的武功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的‘洛神剑法’可不是徒有虚名。”
明月心嫣然道:“我倒是对‘洛神剑法’仰慕已久,很是想领教一番,也不知过几日有没有机会。”
何九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如若是想找到‘山海经’,除非洛寄予拿出来,否则偌大的洛府,可不是轻易能够找到的。但你若想拿到‘山海经’,尤其要小心一个人。”
明月心心中好奇,问道:“谁?”
何九一字一顿的道:“苏小河!”
明月心心神一动,浑不在意的问道:“这人有何不同,非要小心他?”
“明月姑娘可勿要小瞧了他。”何九神色凝重,“此人师承我并不太清楚,据洛寄予所说,似乎与他渊源匪浅。此人武功我看不透,年纪轻轻,已经练出了‘心剑’,虽然那日他与莫烈交手,看似强行施为,但我总觉得,他最可怕的其实是他手里的那把剑。”
明月心敛去不屑一顾的神色,正色道:“此人我会小心,事成之后,我答应你的,一定兑现。”
何九又道:“昨夜我看到有人拦住了你,这人与苏小河相识,究竟怎么回事?”
明月心悠然道:“一个多事的人而已,着了我一剑,可惜没要了他的命。”
“那就好,这我就放心了。”何九松了口气,“过几日,待不空大师他们三人到来,我自会通知于你。”
“那就多谢‘暗器王’了。”明月心巧笑嫣然中透露着月光的清冷。
她眼波微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方惊梦早已离开,他不知道明月心还有所依仗。
苏小河也离去多时,虽然何九并没有看到他离去,但他也没有看到来时的何九。
没人知道在沙沙的竹林中,明月心与何九在做一个什么样的布局。
第42章 时局
苏小河回到医馆,闲来无事的坐了半天,却没有一个患者。
所谓医者父母心,没有患者固然好,但苏小河就更加的无所事事。
他急于离开苏州,去寻找“鬼手神医”,查找“天机”线索。可洛府危机未除,不论是马舟也罢,还是“小寒山派”与洛寄予之间苏小河并不知晓的渊源,此时他都难以置身事外。
洛寄予对“山海经”心中已经有计较,但烧了“山海经”就真的能够解除危机吗?
苏小河认为这不过是一厢情愿。
“山海经”若是被毁,志在必得之人反而会玉石俱焚,洛府怕是要遭大难。
他在这一个愁局里,又能做什么?
他帮不帮明月心倒在其次,而是如何彻底消除洛府之危机,好安心离开苏州城。
苏小河便再这些思量里,度过了又一天。
这一天度日如年。
天色已暗,天还未黑。
苏小河走过方惊梦买下的那座酒楼。
果不其然,方惊梦就在那里等他。
苏小河以一种莫名的眼光审视着他,道:“今天还要喝酒吗?”
方惊梦转身就自顾上了楼,道:“喝不喝酒是你的事。”
苏小河跟了上去,从方惊梦身上闻到一股酒味,问道:“你喝酒了?”
方惊梦不搭话,推门进了厢房。
苏小河看到里面摆放了很多空着的酒坛,惊讶道:“你喝了多少酒?”
他数了数,足足有五坛。
酒是好东西。
酒也不是好东西。
人在得意是爱喝酒,失意时更要喝酒。
得意的酒。
失意的酒。
还有愁酒。
借酒浇愁。
苏小河闻到方惊梦身上的酒味时,就闻到一股愁。
他这么一个孤傲的人,竟然也会愁。
苏小河还知道他为什么愁。
他借酒浇愁,看样子只得更愁。
苏小河听说过借酒浇愁的人,从来不能消愁。至于体会,他的确没有体会过。
他也愁过。
师父经常揍他,旁儿时的他很发愁。
他长大以后,师父的起居都是他照顾的,而且从小就是他一直在照顾师父,偏偏不是师父照顾他。
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自己身在襁褓中时,师父时如何照顾他的。
但他一直以为,师父能够把他照顾成人,这是很了不起的事。
而他能够顺利长大成人,更是了不起的事。
师父爱玩,爱闹,怎能不令他发愁?
他若不愁,他就一定是愁无可愁。
遇到这样一个师父,他怎么会不愁?
后来他更愁。
师父教他武功,永远和一个“随”字脱不了关系。
——随意。
——随心。
——随性。
幸亏他天赋极高,武功还练的马马虎虎。
但他的确很愁。
至从他练了武功,师父揍他更勤快了,而且理由充分,试试他没有没偷懒。
苏小河练功从不偷懒。
他练功有着远大的志向。
他要离开“小寒山”。
这是一个看来可笑,但对他而言却是一个“远大”的志向。
师父说过,等到他武功火候七七八八,踏入江湖不会被别人随便杀死,就是他下山之际。
下山,就意味着离开师父。
离开师父,天地之大,任他遨游。
但下山之际,他最好的唯一的朋友,也是最好的唯一的兄弟竟然被人下了毒。
马舟父子一起被下了毒。
师父虽然爱揍人,不靠谱,但解毒却独一无二。
这马舟父子的毒,师父只认得出什么毒,却解不了这毒。
苏小河渴望下山之际,并没有想要他下山的原由。
师父觉得他很有可能被高手随便杀死,但还是让他下了山。
他要为兄弟报仇。
他不说为何下山。
但师父知道。
师父是这个世上最懂他的人,也是唯一懂他的人,可惜他不懂师父。
他以为他懂了师父,师父就不会再揍他。
他的愁,一是师父总揍他,二是年幼时就要照顾师父,三是马舟父子的死。
如今他解了一愁。
他离开了“小寒山”,不必在挨揍,也不必再照顾师父。
可他又多了两愁。
一愁是洛府之危。
二愁是方惊梦。
方惊梦也在愁。
他在愁什么?
苏小河心里明白,但不知道该怎么道破。
他该如何解释听到了两人的交谈。
巧合?
偶然?
必然?
“她怎么对你说的?”方惊梦忽然问道。
苏小河正在犹豫如何开口,闻言一愣,道:“谁?”
“二弟,你说我再说谁?”方惊梦冷笑道。
“且慢,我们先说说结义的事。”苏小河左顾而言他。
“我是大哥,你是二弟,没什么好说的。”方惊梦冷然道,“你都自称二弟了,现在想反悔。”
苏小河讪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还偷听我们的谈话。”
方惊梦却摇摇头,道:“我只是还没走远,恰巧听到了一句。她是不是让她帮她拿到‘山海经’。”
苏小河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方惊梦一脸果不其然的神色,叹道:“我太了解她,怎么会不知道她要怎么做。我也了解你,你准备怎么做?”
苏小河笑道:“我想知道你怎么做。”
方惊梦道:“我们是兄弟,我不想令你为难。”
这是一个试试而非的回答。
为何会为难?
他和苏小河是结义兄弟,苏小河与洛寄予有关,明月心要得到“山海经”,他怎么不为难?
他袖手旁观,明月心的逼迫令他为难。
他若相助明月心,苏小河令他为难。
苏小河目光炯炯的道:“你是我大哥,他是我大嫂,我不帮她能行吗?”
方惊梦果断的摇头,道:“你最好不要插手此事,她想要得到的东西,怕是没那么简单。”
苏小河不可思议的道:“那可是我嫂子,你不帮她,就不怕……”
“我怕什么!”方惊梦神色一厉,底气却不足。
他终究是欠她。
她若拿不到“山海经”,自身安危怕是难料。
苏小河琢磨道:“也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你不会为难,嫂子不会为难,我也不会为难。反正洛寄予就要‘烧’了‘山海经’,让嫂子拿去也并无不可。”
“她拿去我并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让她拿书的人。”方惊梦神色有些忧虑,“‘山海经’只是一本奇谈怪书,但有人要让她拿到这本书,而且是洛家的书,其中一定另有隐情。这绝对不是一本普通的‘山海经’。她拿到也好,拿不到也罢,都会让她陷入危局。”
苏小河有点咋舌。
方惊梦所料不差,他虽然不知道“破体剑气”的秘密,却依然能够推断出“山海经”另有隐情。
但明月心为什么一定会陷入危局?
苏小河索性坦然道:“其实,‘山海经’的秘密我倒是知道一些,当时‘焚心圣手’杀到洛府,为的就是逼迫洛前辈交出‘山海经’,由于我师门和洛前辈有些渊源,他便把‘山海经’的事告诉了我。”
方惊梦静静听他一一道来。
苏小河继续道:“‘剑圣’鲁秋道你可听说过?”
方惊梦神色一动,道:“‘剑圣’之名自然事听过,不过据说他妻子暴病而亡,鲁秋道伤心欲绝,从此隐居山林,后来不久也病逝。”
苏小河叹道:“此事另有蹊跷,鲁秋道独创‘破体剑气’,与武林各个高手切磋,但为了顾及声誉,只是私底下的事,很少有人知道。‘破体剑气’之下没有一个高手能够抵挡,后来才有了‘剑圣’之名。可惜,‘破体剑气’也有弊端,所练之人筋脉受损,甚至会失去神智。鲁秋道就是失了甚至,误伤了妻子。”
方惊梦皱眉道:“这武功如此邪乎?”
苏小河点头道:“所以,鲁秋道便把‘破体剑气’分为‘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交给三位弟子,并旁三位弟子立下毒誓,绝不可修炼‘破体剑气’,‘破体剑气’就此失传。鲁秋道的弟子怕经不住这天下无敌武功的诱惑,鲁秋道的大弟子远走,不知所踪,二弟子剃度出家,终身未曾收徒,三弟子为了不让师门断了传承,才入世江湖。”
方惊梦想到洛寄予“洛神剑法”之名,恍然道:“洛家边与鲁秋道的三弟子有关。”
苏小河道:“不错,但是鲁秋道的三弟子,也就是洛前辈的父亲,他已经亲手毁了‘洛神赋’,只将‘洛神剑法’传了下来。”
他的眼光有些不解,道:“但是不知为何,鲁秋道的大弟子司徒空空收了一名徒弟,临终前让他的弟子将‘山海经’交给了洛前辈,并且此后令他的弟子永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洛前辈让他的管家一路跟踪,司徒空空的弟子果然一直走到西域。司徒空空还有一封书信,信中言明,希望洛前辈能够给‘山字诀’寻一位传人。”
方惊梦问道:“司徒空空不是收了一名徒弟?”
苏小河道:“但他并没有将‘山海经’里的武功教给这位弟子,而是希望洛前辈为他令寻传人。”
方惊梦听了也是困惑。
若是司徒空空的弟子想要得到“山海经”,习练“山字诀”,可他这徒弟的确离开中原,远走西域。
况且这弟子若真相习练“山字诀”,原本就已经有“山海经”在手,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苏州城,将“山海经”交付给洛寄予。如此做法,岂不是本末倒置,自讨苦吃。
苏小河沉吟道:“‘剑圣’鲁秋道的二弟子鬼和尚便是从‘不死经’中悟得‘不死印’。洛前辈曾被人偷袭,偷袭这人使的就是‘不死印’。但是洛前辈说,鬼和尚既然剃度出家,承诺一生不收徒,他一定会信守诺言。我以为,或许是有人得到了‘不死经’而练成了‘不死印’。”
方惊梦推断道:“或许,想要得到‘山海经’的人,与司徒空空、鬼和尚有关,司徒空空的那个弟子虽然离开中原,远走西域,但谁又能保证他不会去而复返。鬼和尚究竟有没有收徒,仅凭当年的承诺难以判断。”
苏小河打断他,问道:“那你到底帮不帮嫂子拿到‘山海经’。”
“什么嫂子,你可别乱说。”方惊梦脸色难得一红,“我与明月姑娘还没成亲呢。”
苏小河打趣道:“那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不说这个。”方惊梦眼里却痛,随即隐没了,“你今早来这里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小河收起了调侃的心思,正色道:“我想知道‘鬼手神医’的行踪,你能不能让石化雨帮我查探?”
方惊梦疑惑道:“你怎么问这个?”
苏小河道:“我说过,你是我第二个朋友,我第一个朋友就是我在‘小寒山’结识的马舟,他们父子被‘天机’之毒所害,而此毒只有‘鬼手神医’才有。我师父说‘鬼手神医’绝不会杀人,那就一定是有人从他手里得到了‘天机’。我要找到‘鬼手神医’,查出下毒的人。”
方惊梦当即道:“我会去让他留意,有了消息立即通知你。”
苏小河叹了一声,问道:“那明月姑娘的事你怎么办?”
方惊梦默然。
他能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
夜幕降临,时局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