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人物
苏小河还是那身装扮,依然寒酸。
剑还是那柄特意用布包着的剑。
但是今天的他却不似之前的他。
当初的他只有一身的寒酸,如今的苏小河身上竟带有三分潇洒,两分超然,一分不羁。
“晚辈苏小河,拜见洛前辈、洛夫人。”苏小河抱拳道。
洛寄予眼前一亮,道:“贤侄不必拘礼。”
苏小河忙道:“晚辈不敢。”
洛寄予笑道:“你我从前虽未谋面,但老夫心中一直拿你当做侄子辈,你大可不必生分了。”
洛夫人含笑不语,闪烁的眼神却带着杀气瞄了洛寄予一眼。
洛寄予当作没看到。
苏小河却道:“洛前辈怕是误会了。”
洛寄予心里一跳。
洛夫人也不由得一蹙眉。
“看来洛前辈把我当作了别人。”苏小河继续道,“晚辈此来是受人之托,将令千金的生辰八字交还洛前辈。”
他掏出婚书,走上前递了过来。
洛寄予心里跳的更厉害。
洛夫人见他发呆,上前接过了婚书。
这时洛寄予才反应过来,低声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他当苏小河此来是为了完成婚约,却将婚书递还给他,让他心里不解其意。
洛夫人笑道:“既然苏公子是来递还婚书的,我就是替老爷接了。”
洛寄予不在府上时,她搞不清苏小河的用意,自然不会接婚书。但此时洛寄予已经回来,这婚书现在不接更待何时。只要婚书在手,苏小河手中空无一物,他再提及婚约一事,洛夫人就有了推脱的说辞。
递还婚书,那便是悔婚。
洛夫人如此理解,可不听苏小河下面的任何说辞。
洛寄予又转向苏小河,问道:“贤侄这是做什么?”
苏小河道:“晚辈此来就是为了递还婚书。”
洛寄予本来心里另有一番打算。
“焚心圣手”不知何时会来,他虽然发了书信出去,只怕那些朋友还没收到,仇家就寻上门来。
他原本想恩人之子登门而来,让洛大小姐与他完成婚约。自古以来,出嫁从夫,让洛大小姐随苏小河离开,确保他二人的安危。哪里曾想,苏小河口中说的竟然是“递还婚书”。
递还,就是否决了当年的婚约。
他为什么自己要否决?
难道洛大小姐还配不上他。
或者他有了心上人。
洛寄予心平气和的问道:“贤侄的意思是要退掉当年的婚约?可是贤侄心有所属?”
他心里也是无奈。洛夫人与洛大小姐都认可这婚约,如若苏小河真有是和别的姑娘情投意合,他便顺水推舟,即随了洛夫人的意,也省的洛大小姐要和他闹腾,更免得苏小河为难。
哪怕被人拒绝婚约,多少有损洛寄予的颜面。但毕竟此时强求不得,又是苏小河主动拒绝,他也无话可说。
苏小河回应道:“洛前辈,晚辈是苏小河,马舟是马舟。晚辈是受马舟所托,前来递还婚书。”
洛寄予与洛夫人俱是一愣。
洛夫人当时听到“马舟”二字就怒火攻心,也没留意苏小河所说“受人所托”四个字。
洛寄予突见苏小河,先入为主,认定他是恩人之子,更没有在意“受人所托”的含意。
可听现在苏小河把话说明,洛寄予神色反而严峻了。
他正色道:“贤侄,你不必多想,老夫行走江湖几十载,言出必行。我家可不是嫌贫爱富之辈,小女与你早有婚约在先,今日贤侄既然来了,即日你就与田田成婚。”
洛夫人闻言叫道:“老爷,你说什么呢?”
她全然没了温婉模样,只有冲天的怒火,拍案道:“我不管你当年怎么许诺的,洛家也不是知恩不报之徒,但婚约一事,你不能一人决定,怎么也要问过天天再说。那是你女儿,不是你报恩的货物。”
洛寄予怒道:“夫人你——”
他原本就受了伤,如今见洛夫人当着苏小河的面,丝毫也不避讳心中说想,令他难堪,当即火气就上来了。
洛寄予火气攻心,气息一乱,脸色突地就变红了。
而且不是正常的红。
洛夫人想起他刚收了重伤,压住火气,低声细语的道:“老爷,我对此事可以不发表看法,但涉及到女儿,之前你要问过她的意思吧?就是要完婚,你也不能这么急,两个孩子还没见过,让他们彼此多了解一番也好。”
她笑盈盈的转向苏小河,将烫手山芋丢给了他:“贤侄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苏小河还没回应,洛寄予便拦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我说了算!贤侄你与天天完婚之后就带田田回去,拜见你父亲。虽然仓促了些,我想马兄也能原谅老夫擅自主张。”
洛夫人听完又要发火,苏小河无可奈何的忙道:“洛前辈,洛夫人,能够先听我一言?”
洛寄予点头道:“贤侄请说。”
苏小河神色郑重的道:“晚辈苏小河,自幼在小寒山长大,跟随师父习武。至于前辈以为的那人,并不是晚辈。晚辈是苏小河,的确不是马舟。”
洛寄予神色茫然,问道:“贤侄……你不是马舟?”
一旁的洛夫人也是愕然。
苏小河道:“晚辈此次前来,正是受了马舟所托,替他将婚书递还给前辈。”
“马舟人呢?”洛寄予心里一慌。
苏小河叹道:“我与马兄相识数年,他乃是我至交好友。可惜,前些时日马兄身患重病,不治……”
后面的话他却没有继续再说。
洛寄予猛然站起来,又颓然的坐下,难以置信的道:“怎么……怎么……”
洛夫人也是愕然无比,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她一直不赞同这婚约,可如今马舟病逝,不正好随了她的愿。但毕竟洛寄予恩人之子已去,她又该怎么说?
之前两人都误会了苏小河的身份,甚至以为苏小河故意说“受人之托”,隐瞒自己身份,也要悔婚。
谁知真相却是如此。
而苏小河其实正是故意为之。
他虽然说到“受人所托”,又故意提到马舟的名讳,并不多作解释,就是想看一看洛寄予的反应。
那日他首次登门,洛夫人的意思瞒不过他,所以今日他又故意在洛寄予面前这么说。
他很想知道,洛寄予对这婚事又是如何看待的。
马舟恐怕耽误了洛大小姐的婚事,托付他不远千里来到苏州城,将婚书递还。他这一番心意,洛家能体谅吗?
洛寄予的反应姑且令他满意。至于洛夫人,身为人母,也并没有何过错。
苏小河又道:“晚辈一直想知道,我这兄弟心意会不会被辜负。所以,我很想知道前辈如果对待当年的许诺。不过,晚辈现在突然没了兴趣。”
他神色也有些黯然:“我兄弟已经不在了,你们洛家怎么对待这婚约,也就没了意义。”
“那……老夫那贤侄去了,他父亲呢?”洛寄予心里难受不已。
当年他曾去马桥的住所寻过一次,可马桥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移居他处,问了许多人,也没有找到马桥带着儿子究竟去了哪里。
洛大小姐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洛寄予就有了再去寻马桥一家的心思,想要履行当年的许下的婚约。可无巧不巧,“焚心圣手”却在此时重现江湖。
苏小河道:“正是马伯父去世,马兄因为伤心之下得了重病而不治去了。”
洛寄予想说什么,却吐出一口血来。
“老爷!”洛夫人惊叫道。
洛仲听到洛夫人惊叫,快速冲了进来,只见洛寄予嘴边带血,地上红了一片。
“老夫没事。”洛寄予听闻恩人死讯,心中一痛,再加上原本的伤势,就忍不住吐出血来。此时他脸色好了很多,涩声道:“想不到,怎么会这样?老夫欠恩人一命,救命之恩,只能来生再报了。”
他说的情真意切,苏小河心里也是佩服。
江湖多重情重义,信守诺言之辈,却也不乏背信弃义之人,以洛寄予如今的地位,能够如此对待当年的恩人,不由得不令人敬佩。
苏小河瞅着洛寄予的脸色,问道:“前辈可是受了内伤?”
洛寄予闻言认真的审视着他。
苏小河随身带着的那柄剑,洛寄予透过那布,又怎么看不出来。他心思被马舟一事牵引,并没有想太多。但此事听苏小河说,他能瞧出自己受了内伤,定是有些身手。
洛寄予也不避讳,道:“前几日受了些小伤。”
苏小河神采飞扬的道:“早闻前辈‘洛神剑法’之名,晚辈想讨教一二,不知前辈可愿指教晚辈。”
洛仲道:“苏公子,我家老爷受了伤,今日怕是不成。”
洛寄予歉然道:“苏公子廖赞,老夫当不起。老夫这些年很少动剑了,江湖事再无瓜葛。”
“洛前辈。”苏小河抱拳道,“晚辈等前辈痊愈,还望赐教。”
洛寄予眼光一动,问道:“老夫早就没了争斗的心,你又何必如此。”
苏小河眉目一轩:“马兄的嘱托已了,晚辈想讨些公道。”
马舟临死之际,尚且惦念着婚约一事,怕误了洛大小姐。而洛寄予一人的姿态,依然令苏小河不肯善罢甘休。
他此来苏州,一是马舟所托,而便是替马舟讨一番公道。
“好,待老夫伤势痊愈,如果有机会,”洛寄予看到苏小河眼里深处,点头答应。
他话中却说的是如果。并非拒绝,而是“焚心圣手”的威胁在即,若是渡不会必劫,两人这一战也就无能完成。
而洛夫人也看得出苏小河的用意,如今马舟父子尽皆离世,她也不再说什么阻拦的话。
“那晚辈就先告辞!”苏小河得到允诺,转身离去。
洛仲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明白,为什么方才苏小河开始他会觉得这人和之前不同。
这时的苏小河带着满心的战意。
籍籍无名的他,便是要挑战“洛神剑法”的威名。
即使洛仲看不出这人的深浅,但敢于挑战“洛神剑法”,这边是一个心性坚韧之辈。
也许是狂妄。
也许是无知。
但也是自信。
这自信意气风发,挥斥方遒。
这是一个谦虚有礼,而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小人物。
这样的小人物,终将成为大人物。
第14章 自信?还是狂妄?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天空里突然飞来一个人。
这个人仿佛就像从天空里凭空出现,阴测测的声音就像从地里冒出来的。
这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鬓发皆白,唯眉独黑。
苏小河抬起头,什么都没看到,就看到了来人的眉毛。
那眉毛令人感觉太过独特,连来人的面容都忽略了。
苏小河见过弦月眉、一字眉、三角眉、ㄟ字眉、柳叶眉、八字眉,却没有见过来人的这种眉毛。
弦月眉细腻优雅。
一字眉明快果决。
三角眉坚韧不屈。
ㄟ字眉高傲固执。
柳叶眉温柔可人。
八字眉宽广无争。
而来人的眉呢?
眉毛粗黑,眉角似刀锋,似斧砍。
尤其眉角间的烈。
烈似火。
这也算是烈字眉?
人如眉,眉似人。
这是一个烈如火的人。
一个烈如火的人,原本应该行事如烈火,是一个豪爽洒脱的人。
不过这人却是一个阴沉的人。
眼有杏眼、丹凤眼、细长眼、圆眼、眯缝眼、吊眼、垂眼、三角眼等。
这人的烈字眉与圆眼更匹配,可他却有着一双三角眼。
烈字眉下的三角眼,让他没豪放,只有阴沉。
“‘焚心圣手’!”洛寄予大惊。
洛仲上前一步,将洛寄予与洛夫人拦在后面。
隋远这几日为了保护师父周全,一直就在附近。听到这阴测测的声音,他当即便跳了出来。
而“焚心圣手”莫烈此时眼中只有一个人——苏小河。
他不认识苏小河,但只要踏入洛府的人,他就今日就不会让这人活着出去。
洛寄予杀了他徒弟孟是非,也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莫是非。
孟是非本是他的儿子,只是这儿子来的意外。
莫烈当年跟随师父学艺,与小师妹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当初的莫烈的确是一个性情宛如烈火,为人豪迈潇洒。
可是莫烈的师父莫随法有一个独生子,也是莫烈的师弟莫明年却看中了小师妹,而且莫随法亦有意让自己的女徒弟做自己的儿媳妇。
莫门中人,人人都知道莫烈与小师妹情投意合。可莫随法却并非一个良善之人,他的儿子莫明年亦非善类,设计陷害莫烈。莫明年勾结匪类,杀了附近村庄三十五口人,却栽赃嫁祸于莫烈。
莫烈百口莫辩,被捕入狱。
小师妹却看出了端倪,为救莫烈,委身于莫明年,与莫明年成婚。
可莫明年却早已买通狱卒,准备给莫烈的饭食里下毒,让莫烈命丧黄泉。
莫烈当晚心底觉得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便将身上价值连城的玉佩给了狱卒,那狱卒拿了他的玉佩,同时心里还存有一丝良善,将莫明年买通狱卒,将他毒死狱中的毒计说了。
而此时狱中有人病死,与莫烈体型相当。狱卒在莫烈重金许诺之下,便将莫烈与死者掉包,放莫烈出去。然后在狱中放了一把火,死者被烧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莫明年生怕出了披露,前去验尸,也没瞧出端倪,只从体型判断,死者就是莫烈。
至于狱卒,他此前做过很多掉包的事。如今事发,有官员要来查验,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牢房烧个干净,也就无法辨认。随便又放了莫烈,同时又得到他许诺的黄金,何乐而不为。
但莫烈为了防止这狱卒泄露他的消息,从狱中逃出以后,又折身返回将这狱卒杀了。
从此,莫烈隐姓埋名,苦修“焚心以火”。
这本是莫门的独传秘法,非掌门不可习练,但小师妹偷得秘籍,交于了莫烈。莫烈为了报仇,下苦工习练,又心存大恨,竟然真的让他练成了。
“焚心以火”连他师父莫随法都没有练成。凡连此功,必受情火煎熬。
小师妹与为救他与莫明年成亲,莫烈为了躲避莫明年的残杀,饮恨躲藏,却与小师妹不得一见,更不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的心里有恨火,亦有情火。
情恨交织,让他机缘巧合之下“焚心以火”竟然练成。
功成以后,莫烈返回莫门报仇,杀了莫明年,废了师父莫随法的内力。若不是看在曾经师傅一场,莫随法当年默许莫明年陷害他,他必弑师。
可惜,他放过了莫随法,莫随法却以为小师妹是红颜祸水。
莫随法搂着一个三岁的小男孩,小师妹正要将男孩抱过来给莫烈看,莫随法突然一刀刺中小师妹的后心。
小师妹临死之际,将男孩的身份告知了莫烈。
这个男孩是莫烈的儿子。
莫烈又喜又悲,小师妹觉得与莫随法师徒一场,让莫烈不要弑师报仇。
从此,莫门不复存在,莫烈带着儿子离开。
他废了莫随法,杀了师父的儿子,江湖上声名极恶,总有自以为侠义之人要为武林除害。
莫烈为了儿子周全,给儿子取名孟是非。孟与莫相近,而是非二字,也是为了纪念当年是是非非的恩恩怨怨。
但是,莫烈虽然练成了“焚心以火”,报了仇,却备受情恨煎熬,再加之小师妹身亡,从此性情大变,杀人如麻。
可惜他与小师妹的儿子,不知小时候是否见到母亲身死的场面受到了刺激,对儿时的记忆全无,而且又异常弑杀。或许是莫烈性情大变以后,杀人嗜血影响到了孟是非。
而孟是非却被洛寄予遇上,见他残杀无辜,将其一剑斩杀。
莫烈见到儿子尸首,心神受到重创,走火入魔,功力损失大半。当时洛寄予剑法已有所成,莫烈为子报仇,哪管什么手段,偷袭洛寄予,将他打入湖中。
他以为洛寄予必死无疑,哪知竟然安然无恙。
只是这些年,也不知他为什么没有前来寻仇,反而销声匿迹。直到最近,又在江湖上惨造杀戮,引得洛寄予注意,前去查探。
如今洛寄予的“洛神剑法”在江湖上颇有威名,莫烈要寻洛寄予的住处肯定不费一点功夫。
莫烈要为儿子报仇,而且要让洛府上下鸡犬不留。
苏小河今日前来洛府拜会。
他来时,莫烈还未来。
他去时,莫烈却来了。
莫烈来了,第一眼就看到了。
他要杀苏小河。
他想杀苏小河的目的并非立威。
他只是来杀人的。
他要杀人,一旦动了杀心,他就控制不住,见人便杀。
所以,他第一眼看到了谁,就要杀谁。
他目光所及之处,绝不留活口。
从天上飞来的莫烈却是倒立的。
头朝下,脚朝上。
苏小河在他眼里已是待宰羔羊,他随手就对苏小河的头顶拍了一掌。
而苏小河已来不及思虑来人是谁,来人为何杀他。
来人本是杀洛府众人的,却无巧不巧,看到他,就要杀了他。
这算是无妄之灾。
他抬头看到莫烈的烈字眉更近了,凛冽的掌风已经扑面而来。
掌风不只是烈,还带着灼热,像仲夏的炎炎烈日,灼烧了云,灼烧了风,灼烧了照射的一切。
苏小河摸着他的剑。
那柄被布包着的剑,至从小寒山一路行来,从未见过天日。
苏小河像是遗忘了它。
突如其来的莫烈,突如其来的灼热掌风,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似乎令他想起了手里的剑。
被遗忘剑的终将被遗忘,还是终将被念起?
——苏小河会不会拔剑?
他没拔剑。
他出了掌。
莫烈用掌。
苏小河也用掌。
他的掌风不烈,也不凛冽,却润物细无声一般。
而且莫烈先拍出一掌,他却后发一掌。
后发却先至。
莫烈的掌影还没到,手臂还没伸直,掌风灼热,掌劲却未尽发。
可是他这一掌,却不是灼烈又灼热的掌,而是“焚心以火”的一掌。即使他漫不经心,甚至不甚在意,随手而发,掌劲未达极致的一掌,却依然不容得小觑。
洛夫人只是听到了那阴测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懂武功的他并看不清飞来的那个人。
而洛寄予却看的分明。
但他心里明白苏小河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一个初入江湖,却敢于向他挑战的人。
洛寄予十年没有收到江湖中人的挑战了,他的“洛神剑法”已经大成,除非非同一般的高手,寻常人在他手里走不过一剑。
苏小河却在去时挑战了他。
他千里迢迢前来苏州,是为了马舟之托,年轻人重情义,受诺言可见一般。
这样的人也是傲然的。
哪怕苏小河看似谦逊,但一个谦逊的人,骨子里的傲然更加不可一世。
这种不可一世的傲然柔如风,却刚如铁,大力不可碎,烈火不能融。
尤其当苏小河转身而去时,他身上的战意,眉羽间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之意,更让洛寄予心中笃定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他傲然到没有拔剑。
洛寄予看得出苏小河本可以拔剑,但来者用掌,他也用掌,而舍弃了剑。
这是自信,还是狂妄?
洛寄予深知“焚心圣手”的武功如何,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他虽然重伤在身,眼力却还在。
哪怕他“洛神剑法”大成,在客栈虽然是被“焚心圣手”偷袭,重了一掌,也可见“焚心圣手”的厉害之处。
况且那灼热的掌风,洛寄予都能感觉的到。
他很是为苏小河感到惋惜。
一个原本可以成为大人物的小人物,一念只差,就断送了所有。
所以,他忍不住轻轻一叹。
幽幽的叹息,却伴随了另一个声音。
“砰——”
第15章 “太阳”与“月亮”
洛府中一记平地惊雷乍起。
这乍起的惊雷竟然是苏小河与莫烈二人对掌发出的声响,而苏小河的纹丝不动,两脚却在地上踩出了浅浅的脚印。
莫烈“咦”了一声,半空中反转身影,向一旁掠去,人未落地,胸前冒出一直手来。
这是苏小河的手。
莫烈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掌,他又还了他突如其来的一掌。
苏小河这一掌,依然的润物细无声,却令人不敢小觑。
就这样润物细无声的掌法,竟然能够地方莫烈凌天而降的一掌。
即使莫烈这一掌掌劲未全发,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接的住的。
方才莫烈给苏小河一掌,苏小河不避。如今苏小河送来一掌,莫烈亦不避。
莫烈甩出一掌,与苏小河掌心想装,再也没有一丝的声响。
这一掌虽然不似苏小河的掌法那般的润物无声,但一点力道也无。
莫烈不仅化解了苏小河的掌劲,而且借助他的掌劲,人还没落地,又突地飞起,直奔洛寄予而来。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正是洛寄予的大弟子随远。
“焚心圣手”阴测测的声音响起时,担忧师父安危的隋远一直就在附近,闻声立即赶来。
隋远听到了那记乍起的惊雷,也看到了苏小河与“焚心圣手”的掌法对决,心里对苏小河大为惊讶。
那日虽然和小师妹演了一出戏,苏小河接下了从天而降的洛大小姐,但隋远也没有看出苏小河的武功究竟如何。
而秦七与苏小河的联手,被隋远看在眼中,让他意识到苏小河武功并不俗。
不俗并不意味着就是高手,更不意味着能是“焚心圣手”的敌手。因此那日他话到了嘴边,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苏小河若是洛府对付“焚心圣手”的助力也罢,或许可以抵挡“焚心圣手”。如果不是,只不过白白葬送了性命。
可如今他对苏小河的看法变了。
这绝对不只是一个身手不俗的人。
不会他也来不及思量,只是瞬间转过一个念头。
他要拦截奔向师父的“焚心圣手”。
洛寄予早受了伤,怎么能是“焚心圣手”的对手,况且还有一个不通武功的师娘。
隋远此时已经拼了命。
他虽然得到洛寄予的亲传,但很少与人动武,“洛神剑法”距离大成还差的远。
但一个人武功高低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心。
一个敢于拼命的心。
面对这样的一个心,寻常人等无不退避三舍。
隋远拔出了剑,人与剑合二为一。
剑即是人,人即是剑。
这不是人剑合一的高深境界,却是最无畏的一剑。
他使出的什么剑法,哪怕他本人也完全不知。
什么剑法不重要,杀不了人也不重要,他只要抵挡住“焚心圣手”哪怕不足一息的瞬间,为身后的洛仲与苏小河赢取时间。
洛仲自然护卫着洛寄予不会退。
隋远也相信苏小河也不会袖手旁观。
哪怕“焚心圣手”并没有对他打出那一掌,况且还打出了那一掌,连苏小河本人也在“焚心圣手”的必杀之列。
可是隋远眼前一花,一股打力传来,便被莫烈一掌打了出去,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动弹不得。他手里的剑飞到半空,被莫烈一掌切下,剑身立即断为两截。
“焚心圣手”的手掌竟然练到了刀剑不惧的境界。
而莫烈的身影一息也为停止,已经奔到了洛仲的前面。
洛仲拦在洛寄予前面,莫烈要杀洛寄予,就必然要面对他。
洛仲伸出了手,而且是双手。
他要以空手对敌,以掌法拦截“焚心圣手”?
他没有。
他的手里是幽幽的光。
那光从他手里抖了出来,似乎被藏的久了,初见天日就变得如此的耀眼。
但这光却是两个。
一个耀眼,一个清冷。
一个“太阳”,一个“月亮”。
这是洛仲的独门暗器。
武林中使暗器的高手很多,暗器的种类又眼花缭乱,千奇百怪,却又防不胜防。但这暗器总是看的到,寻的到踪迹的。
而洛仲的暗器却是“太阳”和“月亮”,只有两点光。
一个耀眼的光,一个清冷的光。
试问“焚心圣手”的双手再不畏刀剑,又如何不畏“太阳”和“月亮”,一一人之力又怎么接的住“太阳”和“月亮”。
他要躲,却躲不了。
谁能躲得了“太阳”的光,谁又能躲得了“月亮”的光。
世间哪里有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的高手。
从前没有,如今却有。
莫烈已经没了从容,而是如临大敌。
他想起一个人——暗器王。
蜀中唐门历来以暗器称王,唐寅更是唐门百年来的暗器高手,当之无愧的暗器王。
而另一个叫何九的人挑战唐寅之后,暗器王唐寅宣告武林,至此暗器王的称号愧不敢当。
江湖传言,唐寅简单了真正的暗器王。
何九的暗器才是当之无愧的暗器。
旁人问唐寅何九以什么作暗器。
唐寅却道:“太阳和月亮。”
闻者嗤之以鼻,只当唐寅胡言乱语,不愿提及与何九这个人。
莫烈今日才明白,唐寅并未信口开河,真的有人能够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
这让莫烈怎么能不如临大敌?
莫烈须发飞扬,怒吼一声,双手变了颜色。
那是一双黑中带红的手。
黑是不见五指的黑。
红是鲜艳靓丽的红。
谁曾想到,黑与红也能如此交织在一起,却又能够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哪怕不通武功的洛夫人也看得出,莫烈已将“焚心以火”催发到极致。
方才“焚心圣手”虽然与苏小河对掌时掌风灼热,却只是习练“焚心以火”多年所至,并未使出“焚心以火”。
此时面对耀眼的“太阳”,清冷的“月亮”,他再也不能藏私,唯有全力而为。
“焚心以火”是看不见的火:情火与恨火。
两者虽无影无形,却又如同实质,灼烧人心。
情火令人为了比翼双飞,哪怕双双化蝶也无怨无悔。
恨火如同洪水猛兽,杀戮皆由此而来。
一个是暗器王的“太阳”和“月亮”,一个是情火与恨火中练成的“焚心以火”,究竟谁更胜一筹?
苏小河本来正欲去阻拦,却被那“太阳”和“月亮”惊了七分,脚下便慢了三分。
这时,洛仲脸色胀的通红,双目充血,“噗”的喷出一口血。
那耀眼的“太阳”,清冷的“月亮”,这两团光芒竟然散了。
洛仲心底哀叹,被莫烈打了出去,撞在墙上,又咳出一口血。
以“太阳”和“月亮”作暗器,终究不是人力所能为,当年的何九与唐寅一战成名,又消失无踪,便是受了内伤,隐姓埋名,后来机缘巧合下进了洛府做管家,洛府中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今日“焚心圣手”杀上门来,武功又极高,他不得已便施展“太阳”和“月亮”。虽然方才骇人之极,但他内伤未愈,如今又强行施展,还没有等到与“焚心以火”一较高下,内力反噬,“太阳”和“月亮”瞬间就散了。
“爹——”后堂里突然冲出一个人,看到洛仲靠着墙壁动弹不得,又叫道,“仲叔!”
“田田快走!”洛寄予大惊失色。
他原本想让苏小河这两日即可与洛大小姐成婚,然后让二人离开洛府。谁知苏小河并不是恩人之子,而“焚心圣手”也来的如此之快。
早知如此,他便让隋远带着洛大小姐逃命去了。
洛寄予懊悔不已,推开身边的洛夫人,还没有到莫烈的身前,就被莫烈掌风扫到一边。
但莫烈却没有杀他,而是制住了洛大小姐,手掌横在她的脖颈上。
苏小河也是被洛仲的情形看的一呆,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莫烈阴森森的笑道:“我突然改变了主意,不杀你了,你杀我徒儿,今日我就杀你女儿。”
“不要杀我女儿!”洛夫人尖叫扑来。
莫烈另一只手掌风一拍,洛夫人被掌风击中,立即昏厥。
“夫人!”洛寄予大叫一声,气息翻腾,摇摇欲坠。
“放——了——她——”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道。
他吐字很慢,每一个字犹如千钧,字字传到莫烈的耳中。
苏小河云淡风轻,手落在了剑柄上。
那柄被布包着的剑,已掀开一角,露出剑柄。
剑柄被他手掌盖住,剑身也没有凛冽的气势,却令莫烈诧异的看着他,眼光微眯。
“小子,你师承何人?”莫烈问道。
“我说,放了她!”苏小河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莫烈嘿嘿一笑:“你很有意思,我要是不放呢?”
洛大小姐双指如电,插向莫烈的眼睛。
莫烈岂会被她伤到,扣住洛大小姐的手腕,令洛大小姐的手指再也寸进不得。
莫烈玩味的盯着苏小河:“小子,你说放老夫就放吗?”
苏小河突然笑道:“你根本不会杀她,对吗?”
“谁说我不会杀。”莫烈眯着眼。
苏小河一指倒地不起的隋远,笃定的道:“以你的武功,若是想杀人,方才他就已经死了。可是你只打伤了他,却不杀他。”
“还有他。”苏小河又一指洛仲,还有昏迷的洛夫人与洛寄予,“这里的所有人,恐怕早就死了。”
“你呢?”莫烈却问道。
苏小河微微摇头:“你杀不了我。”
莫烈疯狂的大笑道:“小子,你未免太过狂妄,老夫要杀你,易如反掌。”
“你放了她,试试能不能杀我。”苏小河道。
“你当老夫是个傻子吗?”莫烈气即反笑。
苏小河哂然一笑,道:“你不敢。”
莫烈的烈字眉间烈意更甚:“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敢。”苏小河从容不迫的道。
“好!”莫烈怒笑,屈指一弹,点了洛大小姐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
然后,莫烈又点了一下洛寄予的穴道。
洛寄予本就伤重,哪里躲得开。不过他心里却是一送,目光落在苏小河身上,即是期望,又是担忧。
“老夫今日就先杀你!”莫烈杀气森然的道。
“你不会杀我。”苏小河笑的更惬意了,“你也杀不了我。”
莫烈嘿道:“老夫倒看看你这小娃娃有什么本事,勿怪老夫不给你机会。”
苏小河脸色笑意更浓了。
“山——海——经——”
第16章 山海经
昨日晚间,苏小河见到了一个人——方惊梦。
这次他依然直接掠上了屋顶。
之前是同源客栈的屋顶,这次是百芝堂后院,苏小河所住的居室的屋顶。
苏小河走出屋来,掠身上去,笑道:“兄台来找我?”
方惊梦面无表情的睨了他一眼,道:“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
百芝堂后院只有苏小河一人居住,而掌柜易连山也在别处的小院里,只有偶尔会在百芝堂将就一晚。至从苏小河来后,易连山就放心的让他照看这里,晚上都会回去。
苏小河又笑道:“前天早上,我去了附近的包子铺,听说陈记包子很好吃,味道独特。我去了以后,发现好吃是好吃,却算不上独特。昨天晚间我去了街角老刘的馄饨馆,老刘的馄饨才叫一决。”
方惊梦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闲话,默不作声。
“今日我又去茶馆里尝了尝,觉得也没什么好喝的,不知道那些文人墨客,富家子弟为什么这么喜欢。”苏小河继续道,“我从小和师父在小寒山,师父人懒,什么都懒的做,我反而要照顾师父的起居。而且我师父很穷,像喝茶这种事我就偷偷去过一次。一壶雨前龙井花了我好多银子,师父还狠揍了我一顿。师父是经常揍我玩,不过那次不是揍着玩,是真揍。”
苏小河说着还摸摸屁股,那顿揍真的记忆犹新。
他瞥着方惊梦,问道:“你觉得陈记味道独特吗?老刘的馄饨怎么样?今日我喝的茶也不怎么好,还不如我小时候喝的山下的孙老伯家茶,一把茶叶放进去,一个大海碗,很过瘾。你应该去过我今日我去的那家茶馆吧,是不是我错地方了?那家茶馆比较好,改天我请你。”
“你话真多。”方惊梦微昂着头,看着星空。半晌儿,他嗤笑出来,又立即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你那是喝茶吗?你应该喝酒。”
苏小河摇头摆手道:“不不不,我沾酒就醉,不敢喝。”
方惊梦道:“而且你废话也很多。”
苏小河被噎了一下,嘿嘿一笑道:“你不坦诚。”
“陈记的包子我也觉得一般,老刘的馄饨没吃过,我不喜欢馄饨。你去的那间茶馆挺不错,是你不懂茶而已。”方惊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跟了你三天,你也早就发现了,今天我来找你,你不明着拆穿我,却拐弯抹角,指桑骂槐。”
“我可没骂你。”苏小河立即否决。
方惊梦正色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有人要杀你。”
苏小河提醒道:“上次你也这么说。”
方惊梦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
苏小河反问:“我问你会说吗?”
方惊梦听完不语,许久才道:“今天我想告诉你,是谁要杀你。”
苏小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惊梦淡淡的道:“你来苏州城以后,去了洛府拜访,而且是带着婚书去的。‘小池巷’帮主顾忌禅对洛府小姐仰慕已久,提过两次亲。你离开洛府,他又去了。洛夫人把你带着婚书拜访的事说了。顾忌禅视你为情敌,杀之后快。整个苏州城里,没人敢和顾忌禅挣,而且还是他倾慕的女人。况且你竟然还是洛小姐的娃娃亲,他必杀你不可。”
苏小河点头道:“我知道,有个人要杀我,好像姓秦。”
“那是枯木大师的弟子秦七。”方惊梦接过话道,“他刚加入‘小池巷’,顾忌禅要搓搓他的锐气,没想到他不是你的对手。”
苏小河蹙眉,问道:“枯木大师的弟子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秦七心术不正,已经被枯木大师逐出师门。”方惊梦解释道,“秦七将枯木大师的‘枯木神功’练成了邪功,这人连名字都改了,叫‘骷髅手’。”
苏小河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方惊梦想不到他突然这么问,倒是一愣,道:“苏小河。”
“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你也没有问过。”苏小河自然在笑,那笑里却藏着别的东西。
方惊梦毫不避讳的道:“你来苏州以后的事,我都知道。”
苏小河直截了当的问:“你想做什么?”
“你要刚才就这么问该多好。”方惊梦一扬眉,“我让你帮我杀一个人。”
苏小河却是有些困了,打着哈欠道:“我不是杀手,杀人的事我不做。”
方惊梦对他的回应并不意外,道:“我再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洛大侠邀请你明日过府一叙,你可知道,他受了伤。他杀了‘焚心圣手’莫烈的徒弟,莫烈近日就要找他报仇。以洛大侠目前的伤势,洛府除了他那个武功还行的徒弟,一个宝贝女儿,必死无疑。”
苏小河的困意渐渐淡了。
方惊梦继续道:“你与洛小姐,你的娃娃亲小娇妻,岳父岳母的安危,你不在乎吗?”
“与洛小姐有婚约的可不是我,我只是受人所托而来。”苏小河摇摇头,又慎重道,“不过,看在我兄弟的面上,我却不能置之不理。”
方惊梦竖起一根手指,道:“顾忌禅要杀你,但胡金福设局杀我,你提醒了我,此事你我两清。”
他又竖起一根手指,道:“你是否与洛小姐有婚约我也不关心,但你想救他,那就和你有关系。我告诉你这么多,这件事你欠我一个人情。”
苏小河点头应道:“好,你要杀的人如果该杀,我答应帮你。”
“好,你我一言为定。不过你放心,此人并非良善之辈,死有余辜。不过,也许还是我亲自杀他。”方惊梦不理会苏小河似乎讨价还价的话,“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顾忌禅是‘焚心圣手’莫烈的义子。”
苏小河眯着眼,却没有打断他。
方惊梦道:“莫烈原本是要杀洛家上下,不过,在此之前,他想得到‘山海经’。”
这时,苏小河却忍不住问道:“‘山海经’不是只怪古籍吗?这是一本荒诞不经的奇书,想要寻到并不难。”
方惊梦也是不解,推测道:“顾忌禅口中的‘山海经’恐怕和我们所知的‘山海经’大有不同。顾忌禅以为他想要的‘山海经’可能就在洛大侠手中,所以他的目的是挟持洛小姐,逼迫洛大侠交出‘山海经’以后,再由‘焚心圣手’杀了洛家人报仇。”
苏小河恍然道:“顾忌禅心思可够深的。”
方惊梦却道:“‘焚心圣手’武功高深莫测,顾忌禅武功怕是也不低,他视你为情敌,便派了秦七,虽然秦七失手,但他一定也不会放过你。你帮我,我就帮你解决此事。”
苏小河问道:“我只不过刚到苏州城不久,你为什么找我帮你?”
“我相信你。”方惊梦郑重的道。
苏小河反驳道:“你虽然调查,对我可未必真的了解,为什么相信我。”
“直觉。”方惊梦简洁而又淡然的道。
苏小河愕然。
他以为方惊梦会有别的解释,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一种解释。
这时,方惊梦又道:“不过,前提是你明日你不会死在‘焚心圣手’的手里。”
“你不是要帮我?”苏小河闻言更是愕然。
方惊梦淡淡的道:“我会帮你解决顾忌禅,但是如果你明天死在‘焚心圣手’手中,那你也就帮不了我。”
苏小河叹道:“我突然后悔答应你,你要杀的人,比起‘焚心圣手’更加难缠。”
“你可以反悔。”方惊梦冷声道。
苏小河却摇头道:“不,我还是决定帮你。”
这次轮到方惊梦愕然,不由得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苏小河神色天真,笑道:“直觉。”
他却用了方惊梦对他的回应方式。
“随便你。”方惊梦一脸无所谓,说出的话让人吐血,“明天你还活着,我会再来找你。”说话,他便掠身而去了。
苏小河对他的性情也有了大致的了解,对此见怪不怪了。
他答应方惊梦杀人,并非心血来潮。
方惊梦是一个杀手,有关他的一切必然是背后的杀手组织所调查的,仅仅凭借他一个人,怎么可能知道顾忌禅在苏小河第一次离开洛府时,顾忌禅的目的,还有顾忌禅与洛夫人的谈话。
而且,方惊梦是一个不一样的杀手。
这个又号“一语成谶”的杀手,苏小河也有所耳闻。
“一语成谶”杀人,只杀该杀之人。而且,有时候他只收取一个铜板。
苏小河跟踪过方惊梦,也知道破板门那些人被方惊梦帮助,还有那个少年。
方惊梦是一个有良知的杀手,或者说是一个有着正气的杀手。
苏小河也不是一个迂腐的人。
师父那样的人,怎么会教出一个迂腐的徒弟。
如果苏小河为人迂腐,师父在他下山至少就会狠狠揍到他不迂腐为止。
方惊梦这样的杀手,而且是一个武功极高的杀手。如果他要另外一个人帮他杀人,那这个要杀的,武功会更高。只要这个人该杀,苏小河并不介意借此试试自己的剑。
师父说,不沾血的剑,是切菜刀。
师父还说,此次下山,勿要惹事,但行侠仗义,匡扶浩然正气,义不容辞。
“小寒山派”的门规,不弑杀,不烂杀,但亦杀。但凡该杀之人,“小寒山派”义不容辞。
虽然,“小寒山派”一脉单传,只有苏小河一个弟子。
而方惊梦口中的“山海经”,怕是另有文章。
正因为昨日晚间与方惊梦之间的交谈,苏小河来洛府中的路上,见到那个以指作剑,杀了“小池巷”军师,又突袭他,却忽然遁去的人,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并非方惊梦。但与方惊梦同样使指剑,却不知有何隐情。
当“焚心圣手”已势不可挡之威骤然天降,扬言要杀了洛大小姐,早已知道他来意的苏小河,才颇为笃定他不会杀人。
可“焚心圣手”在得到“山海经”之前不会杀洛府的人,却不意味着不杀苏小河。
苏小河并非洛府中人。
第17章 拔剑?
苏小河所学武功为掌和剑。
掌法为“小寒山掌”,剑为“小寒山剑”,剑法为“小寒山剑法”。
他与师父所在的山,就叫作“小寒山”。
他问师父:“我们是什么门派?”
师父笑吟吟的道:“‘小寒山派’。”
初时,苏小河觉得很有意境。
山是“小寒山”,门派是“小寒山派”。
可掌法也与“小寒山”有关,剑也以“小寒山”为名,剑法也是离不开“小寒山”。
这时,苏小河终于懂了。
所谓“小寒山派”是师父心口胡说,忽悠他的而已。
至于掌法和剑法,包括那柄可怜的剑,都是师父偷懒作祟。
一个行走江湖的人,宝剑宝刀都要有一个威风的名字,武功也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苏小河所学的武功的确不俗,都与“小寒山”有关。
从住所,门派,武功,都与“小寒山”息息相关。
原来真的可以慵懒到这种程度。
所以,苏小河没有报门派的习惯,更不喜欢别人问及他的武功。
即使他一路走来,并没有和真正的江湖中人打过交道,更不会有人问及这些。但是,苏小河铁了心对门派与武功只字不提。
不过此时他却在想,等下要不要提及“小寒山”。
他方才提到了“山海经”。
而后,莫烈勃然变色。
“你知道‘山海经’?”莫烈眯着眼,完全没了方才暴烈的冲动。
苏小河以言语挤兑他,他怒发冲冠。
当苏小河提到“山海经”,他却冷静了。
他一冷静,苏小河就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了。
他却依然从容,笑道:“你不就是为了‘山海经’而来吗?”
莫烈看向洛寄予,而洛寄予听到“山海经”以后却神色如常。
苏小河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上面三个字正对着莫烈:“‘山海经’在我这里,洛前辈刚交给我,如果你想要,就从我这里拿好了。”
“你以为老夫会信吗?”莫烈哼道,“洛寄予怎么会把‘山海经’交给你?拿本书就想欺骗老夫,小娃娃你太儿戏了。”
“那你恐怕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苏小河将“山海经”塞进怀里,“我可是洛小姐的未婚夫婿,我们两个从小订的娃娃亲,洛前辈是我岳父,我此次来苏州,就是要与洛小姐完婚。”
洛寄予听着他这么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估计他是为了转移莫烈的注意,确保其他人的安全。
洛大小姐瞪大眼睛。
她方才听到莫烈的来时的叫声,从后院跑过来,并不知道苏小河与洛寄予他们的对话,对苏小河的话信以为真。
昨日她轻功失灵,从天而降,被苏小河所救,又与师兄一同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看看她的娃娃亲,到底是何许人也。不过洛夫人可是一直不同意,她也不喜,这婚约九成是不可能了。
可如今却听苏小河提及完婚,洛大小姐审视着苏小河,目光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至于莫烈,此时却不由得有些信以为真。
他是顾忌禅的义父,关于洛大小姐有婚约一事,曾经听顾忌禅说话。当时他还要提顾忌禅杀了洛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只是当时顾忌禅另有打算,就谢绝了义父的好意。
“你把‘山海经’交给老夫,老夫就饶他们不死。”莫烈瞥着洛大小姐,“否则,我就先毁了这丫头的脸。”
洛寄予一脸焦急,瞅着苏小河,没有吭声。
而洛大小姐眼里听了莫烈阴冷的话,心头一颤,本能的想捂住脸,却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但她嘴上却很强硬:“你敢动本大小姐,你就死定了。我本小姐的师父天下无敌,我师父来了,一定取你小命。你最好别伤我一根头发,本大小姐心情好,替你美言几句,让我师父放过你。”
莫烈好笑的道:“小丫头,你师父天下无敌,那你师父是谁啊,报上名号让老夫听听。”
“我师父——”洛大小姐鼓着脸颊,立即泄了气。
她的确有个师父,而且武功在她看来绝对是一个高手。可惜,当初她不喜欢武功,只喜欢自己感觉好玩的武功。
比如轻功。
但她练功又不认真,功夫还时不时的失灵。
现如今洛府逢难,她心头懊恼不已。
而且洛大小姐的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也没见过,更没法去联系。以往都是师父来见她,她哪里去主动见过师父。虽然问及师父所在,但师父却不告诉她。
洛大小姐也是徒呼奈何。
不过洛大小姐眼睛一转,又巧笑嫣然的道:“师父马上就来。就算我师父不来,我这个……那个什么……也很厉害,你最好赶紧逃命去,要不然等下想逃都来不及了。”
莫烈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刚好看到了苏小河,他失笑道:“小丫头与这小娃娃果然物以类聚,不愧是娃娃亲,都用话来诓老夫,太过幼稚肤浅了些。”
苏小河不语。那日洛大小姐从天而降,他就领教了洛大小姐的风格,对此见怪不怪。
洛大小姐瞥了苏小河一眼,俏脸一红,兀自哼道:“老人家,本大小姐见你一把年纪了,不想让他欺负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那好,老夫就好好领教领教你这未婚夫婿的本事。”莫烈一点也不着急。
洛寄予他们都深受重伤,毫无反抗之力,而苏小河如此年轻,武功又能高到何处。
此时,他也不管苏小河怀里的“山海经”怎么回事,反而有了消遣的兴致。
他问道:“小娃娃,报上你的名号,老夫不想杀无名之辈。”
苏小河生平第一次报出自己的门派。
他说的很快,又好像很慢,但字字清晰:“‘小寒山派’苏小河。”
话一出口,苏小河的眉毛扬起,眼光变得炯炯有神,一身的寒酸反而转变成了一种出尘之意。
莫烈眼角一缩,道:“老夫先让你三招,别说老夫欺负你个小娃娃。”
苏小河却摇头道:“我不欺负老人家。”
“小娃娃太狂妄了!”莫烈原本性情如火,如今哪里忍得住,厉喝一声,抬手就冲着苏小河而去。
他的身影快如鬼魅,眨眼之间,就到了苏小河面前。
苏小河手一直搭在剑柄上。
他要拔剑?
如何拔剑?
拔出怎样的剑?
但是他退了。
莫烈拔身疾追。
苏小河向后一渡,胸前的衣襟与莫烈的掌风擦过。
“拔剑!”莫烈怒吼。
他一连两击,虽然未尽全力,却都被苏小河堪堪躲过。而且,这人小娃娃竟然手一直落在剑柄上,却不肯拔剑。
——瞧不起他!
——他不配苏小河拔剑!
——这小娃娃太猖狂!
他怒吼同时,红与黑交织的手越发的诡异。
苏小河在莫烈掌下游走,他的心里有一团火。
——情火。
恍惚之间,他突然看到一个人。
三月草长莺飞,碧水湖上,一艘画舫之上,船头俏丽一个女子。
那女子如仙如画,令人魂牵梦绕,却唯独看不到她绝妙的容颜。
他叫不出那女子的芳名,却控制不住情火的滋生。
那情火焚烧了他的身,他的心,他的命。
就在这时,船舱里走出一个翩翩公子,与那女子并首而立。
女子的手挽着翩翩公子的手。
翩翩公子的手搂着女子的纤纤细腰。
苏小河的心底又冒出一团火。
——恨火。
那火让他恨不能与翩翩公子交换。
他恨!
恨那翩翩公子!
恨他夺了令他倾慕的女子。
他恨!
恨那女子回头看他一眼。
他恨不得杀了翩翩公子。
他恨不得杀了那女子。
他恨自己!
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恨不得毁天灭地。
他恨所有的恨。
情火令他魂牵梦绕,恨火让他心神入魔。
所有的情火与恨火,只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苏小河的心一颤。
他的心一颤,心头就一寒,心境一明。
他拔剑。
他终于拔剑。
他要拔“小寒山剑”。
他却五指并伸的拔剑。
——他怎能拔出剑
他拔出了看不见的剑。
那是透明的剑。
或许是空无一物的剑。
苏小河左手握剑,右手拔剑。
他右手已拔剑,右手却无剑。
——这是什么剑?
——这算什么剑?
剑还在左手,他右手却像是在拔剑。
然后,他右手一挥,像是在挥剑。
挥的是空无一物,空空如也。
莫烈后背“嘶”的一响,他后背一凉,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他的手还没碰到苏小河的身,抽身疾退。
如同流星一般的疾。
他退了出去,摸了一下后背,那里破开一道口子。
他手上沾的是血。
那是后背伤口流出的血。
那伤口一定是剑伤。
莫烈的心头只有四个字:
不!可!思!议!
还有另外一个字:
惊!
苏小河手里根本就没剑,他没有拔出剑,只回了手掌,掌中空无一物,却伤了他的后背。
莫烈倏地掠到洛大小姐面前,身手抓住她,然后脚尖顿地,冲天飞起,半空中的身形凌空一渡,远远的飘荡而去。
洛大小姐刚惊呼一声,就被莫烈点了哑穴,发不出声来。
洛寄予一时反应不及,只觉得眼前一花,莫烈已经抓着洛大小姐飞走了。况且他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大小姐被抓走。
他再看向苏小河是,却见苏小河望着远去的洛大小姐一言不发。
苏小河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方才他被“焚心以火”中的情火与恨火迷失了心知,为破“焚心以火”,他以心为剑,以意拔剑,虽然伤了莫烈,自己也心神受创,无力阻拦莫烈抓走洛大小姐离开。
师父交给他的保命一剑救了他,却也伤了他。
使的是“心剑”。
伤的是心神。
他一时半刻,一点武功也施展不出。
若是莫烈再给他一掌,他必死无疑。
“小娃娃,要想这小丫头安然无恙,就拿‘山海经’来‘小池巷’。”莫烈已经远去,传来的声音却字字清晰。
莫烈话音刚落,又怒吼道:“谁敢拦我!”
第18章 指剑
“方惊梦!”
来人的语气冷冷的,淡淡的,古井不波。
但双指如铁,剑气凛冽。
指剑擦过莫烈的耳边,一缕白发飘散。
方惊梦只求杀敌,对于洛大小姐不管不顾。
洛大小姐只觉得脸上剑气乱飞,想叫又叫不出来,只能闭上眼。
莫烈抓着她的手松开,全力对付方惊梦。
洛大小姐跌坐在地,靠着墙,后脑勺碰到墙上,疼的她眼泪直流,眼前恍惚一片。
待她看的清了,只见那个白衣男子正与莫烈斗的正疾,莫烈一时间手忙脚乱。
本来,莫烈方才受点小伤,却被苏小河的“心剑”吓了一跳。
此人不但一剑破了他的“焚心以火”,而且剑气跃过他的胸前,伤了他的后背。
这一剑太诡异。
所以,莫烈再也没有恋战之心,抓了洛大小姐就走。
若是他看出苏小河再不一战之力,却也不会选择遁走。
但当他刚掠出洛府,却被突如其来的方惊梦一指逼落。
这人竟然能以指作剑,很是出乎他的预料,因此才一时间受制于人,反击不得。
方惊梦却是心底暗悔。
悔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常态,每个人都有心里对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或者对自己的悔意。
但这悔意来的急,去的快,瞬间无影无形。
这为人处世的原则释然,发自本心的决定,哪怕有机会也不会更改。
他之前并没有全力施为。
一是不屑为之。
他杀人,就一定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二是只为救人。
为了救洛大小姐,他虽然不得偷袭莫烈,却留了手,未尽全力。
莫烈松开洛大小姐,方惊梦再无保留,指指夺命。
刹那间,莫烈衣衫上尽是被指剑撕裂的口子,狼狈之极。
方惊梦指间再发一剑,将莫烈与洛大小姐隔开,凝神聚气。
莫烈问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娃娃,与方才那小娃娃一般,敢对老夫放肆。”
方惊梦冷道:“我最烦别人倚老卖老。”
莫烈烈字眉一扬,道:“小娃娃,你的指剑火候未到,不是老夫的对手,你要早死,老夫成全你!”
他吼了一声,双手一分,右手情火,左手恨火。
所谓“焚心以火”,即使以情触及人心,以恨激其杀心,以情恨之火,灼烧其心。
情动人心,人心不宁。
恨起杀心,杀人亦杀己。
其心被灼,生不如死。
心神不宁之时,空门大开,神思迟缓,甚至迷于幻想,失去对敌之心,对敌之念,坐以待毙。
若要破“焚心以火”,除非心智坚毅,毫无破绽一辈。
但人心怎么没有破绽。
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破绽。
“焚心以火”正是激起人的七情六欲,以人的七情六欲为破绽,一击杀之。
但方惊梦神色不变,指剑迎击而上。
他的指剑并非只是指剑。
指是“七情六欲指”。
剑是“四大皆空剑”。
所以,方惊梦的心神坚如磐石,凝如铁。
莫烈的手,是切金断玉的“焚心圣手”。
方惊梦的剑,是以指作剑,以气伤人。
是圣手断剑,还是剑斩圣手?
方惊梦的指没有碰到莫烈的手,剑气已隔空而发,击在莫烈的手掌上。
莫烈手掌一痛,再次怒吼一声,声如惊雷,势如烈火。
方惊梦指如火中烧,退到洛大小姐前面。
洛大小姐眼光瞥过去,只见方惊梦的手指弯曲,微微颤抖。
莫烈笑道:“小娃娃,你输了,你的指剑果然厉害,可惜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如果再给你十年,你一定可以赢了我。可惜,我不会给你机会了。”
方惊梦淡然的道:“我不仅最烦倚老卖老的人,更烦喜欢废话的人。”
“老夫这就送你归西!”莫烈厉喝吼一声,眼中杀机毕露。
他正欲动手,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点橘黄色的光。
那团光幽幽,又朦胧。
光是橘黄色的灯笼发出的。
那是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一个蒙面人提着橘黄色的灯笼,离远远的,但他的目光却如有实质,遥望着这里。
白日里的灯笼,灯笼却在白日里发出如同照亮黑夜的光。
莫烈不明此人来意,伫立不动。
提着灯笼的人,一定是一个危险的人。
这人太诡异。
一个白日里提着灯笼的人本来就很诡异。
更诡异的还有那个发光的灯笼。
——是敌?
——或是友?
莫烈此时不敢贸然动手了。
提着灯笼的人此时出现,不是巧合,更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他所谓何来?
——意欲何为?
他望着莫烈与方惊梦。
他是为了莫烈而来?
还是为了方惊梦而来?
亦或是为了洛大小姐而来?
洛大小姐也发现了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更注意到莫烈不动了,也不语了,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那个人。
提着灯笼的人明明距离百丈之外,却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之感。
这感觉太诡异。
洛大小姐还看到,方惊梦抖动的手指突然就不抖了,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他放在背后的双指刚好在提着灯笼的人视野范围之内,但百丈远的距离,又怎么能够看的清楚他颤抖的双指。
——他来了,方惊梦的指就纹丝不动。
——他是方惊梦的朋友?
但苏小河看到这人杀了贺之洲,并且以指剑袭击他,而又突然撤剑遁去。
苏小河心里感觉这人就是为了陷害方惊梦,似乎故意以指剑杀人,就是为了挑起“小池巷”与方惊梦的争端。
既然如此,提着灯笼的人或许是为了方惊梦而来,又怎么能是方惊梦的朋友。
但他来了,方惊梦的指却纹丝不动了。
是来人令方惊梦安心?
惊觉?
方惊梦的指剑纹丝不动,是为了掩饰方才的落败,向提着灯笼的人示之以强吗?
莫烈不动了。
方惊梦不动了。
那个远处提着灯笼的人也不动。
洛大小姐想动,却被点了穴道,动不了。
这一刻如此宁静。
宁静的诡异。
诡异的令人喘不过来气。
洛大小姐呼吸都变沉重了。
而莫烈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提着灯笼的人,似乎连眼前的方惊梦都忽略了。
至于方惊梦,他既没有看莫烈,也没有去瞅提着灯笼的人。
他下颌微扬。
——他在看天?
——他为什么要看天?
——他怎么还在看天?
洛大小姐注意到方惊梦的眼神竟然是看着天,她觉得这人也很诡异。
但方惊梦的诡异举动令人诧异,却不惊异,更不会觉得森然。
那个提着灯笼的人却令人觉得森然。
“啊——”洛大小姐一个激灵,红唇微张,呵气如兰。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瞪,穴道竟然在这莫名的压迫中冲开了。
她能动了,也能说话了。
洛大小姐心里一喜,揉着后脑勺,对方惊梦嚷道:“那个谁,你不是来救我的吗?赶紧把这老头拿下!”
方惊梦转过头,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依旧是面无表情。
他又倏然已经,再去看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橘黄色的光不见了。
橘黄色的灯笼也不见了。
提着灯笼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莫烈也是被洛大小姐发出“啊”的时候,眼光就转向了洛大小姐。他回头去看那个提着灯笼的人,也发现那个不见了。
这人来的悄无声息,就像平白无故的就出现在那里。
而离去之时,又如鬼魅,凭空消失。
莫烈看了看洛大小姐,又瞥了一眼方惊梦,最后落在提着灯笼的人离去之地,悠悠然的走了。
洛大小姐叫道:“那老头,你不是要抓本大小姐吗?就这么走了?”
莫烈却不理他,头也不回。
方惊梦诧异的看着洛大小姐鼓着小脸的样子,转身也要走。
“你也走了?”洛大小姐叫住他,扯住了他的衣袖,问道,“这位壮士……不对……大侠……不……不管什么了,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后会无期。”方惊梦移了一步,将衣袖从洛大小姐手里逃脱出来,继续往前走。
洛大小姐没想到救他这人如此“不近人情”,有些懵了,想不通这人究竟为什么救自己。
她拦住方惊梦,峨眉拧着,问道:“你救了我,本大小姐要谢谢你。”
方惊梦冷道:“不必。”
他从洛大小姐身侧走过,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落在洛大小姐身上。
“多谢相救,少侠后会有期!”洛大小姐笑脸盈盈的道。
方惊梦突地拔地而起,飞身去了。
洛大小姐眼睛放光:“这么好的轻功!”
不过她又一撇嘴:“比本大小姐好了一丁点。”
“我还以为你被抓走了。”苏小河却走了过来,刚好看到方惊梦离去的身影。
洛大小姐小姐看到他,想到“未婚夫婿”四个字,俏脸倏地一红,一声不吭的转身跑了。
苏小河愕然。
“那个……你叫苏小河是吧?”洛大小姐又折身回来,眼神闪烁。
苏小河正色道:“在下苏小河。”
“不管你叫什么,那个婚约……”洛大小姐小心翼翼,心里怯怯的试问道。
苏小河一笑,道:“这个……”
“本大小姐先给说好了……”洛大小姐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话说了一半,又心虚的低了下头。她忽然又觉得这样未免示弱,昂首头,抬着秀气的下颌,一本正经的道:“我爹既然许下了婚约,本大小姐不会不认账,你爹救了我爹,我爹知恩图报理所应当,但你不能挟恩图报,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苏小河皱了下眉。
洛大小姐却是误解了,忙又将语气柔和点,道:“这个怎么说,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本大小姐调皮任性,恣意妄为,大家闺秀,窈窕淑女,本大小姐一个字也沾不上。相夫教子这种事本大小姐做不来,你非要拿婚约说事,到时候可别后悔了。”
她娇哼哼的一扬下巴,将俏脸转向一遍,用眉眼的余光瞥着苏小河。
苏小河哑然失笑:“我——”
“今天多谢你相救!”洛大小姐见他刚一张嘴,飞快的截住他的话,拎着裙摆就跑了。
苏小河看着娇蛮的洛大小姐颇有落荒而逃之感,原本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洛大小姐却不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他朗声道:“洛姑娘,在下也不喜欢大家闺秀!”
“啊——”洛大小姐刚转过街角,不知是左脚踩着右脚,还是踩着自己裙摆,响起银瓶乍破似的惊叫。
第19章 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
“焚心圣手”来了,又走了。
方惊梦来了,又去了。
苏小河今日来拜访,与“焚心圣手”斗了一记。
但他没走。
而且,又有人来了。
来的是三个洛寄予的徒弟。
二徒弟叶清,身影修长,白衫飘飘,眉宇张扬。
三徒弟洪庭湖,身影比之稍矮,戴着斗笠。
三徒弟封修,较为柔弱,青衣短打。
他们三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
三人来了,扶着师娘,大师兄回屋了。
洛仲被洛大小姐搀扶着回去了。
苏小河留下了。
洛寄予问他:“贤侄知道‘山海经吗?’”
苏小河听他称呼自己为“贤侄”,皱了眉,摇了头,不说话。
洛寄予又问:“那你可听说过‘剑圣’?”
苏小河点了点头,道:“五十年的‘剑圣’鲁秋道?”
洛寄予“嗯”了一声,继续道:“‘剑圣’有三个弟子,每个弟子所传授的剑法各有不同。每个弟子各自得到一本书,分别是‘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
苏小河心中一动。
洛寄予身怀“洛神剑法”,那就是得到“洛神赋”那书的后人或者传承一脉。
果然,只听洛寄予道:“家父是‘剑圣’的三弟子,从‘洛神赋’中悟出了‘洛神剑法’,老夫大师伯司徒空空从‘山海经’中悟出了‘山字决’,二师伯鬼和尚练成了‘不死印’。”
他眼神意味深长的盯着苏小河,问道:“你知道老夫师祖‘剑圣’之名从何而来?”
苏小河惊道:“‘破体剑气’!”
“不错。”洛寄予沉声道,“师祖的‘破体剑气’天下无敌,挑战天下各派高手,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剑。‘剑圣’之名由此而来。”
他看了苏小河一眼,道:“如今江湖上知道‘破体剑气’的不多了,当年师祖挑战各派高手,也不过是私下切磋,从未对外公开,各门派掌门都承认师祖剑法第一,但很多人并没有见过‘破体剑气’,都以为不过是江湖传闻而已。”
苏小河一抿嘴,不搭话。
“可是——”洛寄予眼神微闭,声音更低沉了,“这‘破体剑气’有弊端。师祖便把‘破体剑气’分为‘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分别传给两位师伯和先父。所以,‘破体剑气’就此失传了,江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破体剑气’,后来只有大师伯司徒空空的‘山字决’,二师伯‘鬼和尚’的‘不死印’,还有先父‘洛神剑法’的名号罢了。”
苏小河脱口问道:“‘破体剑气’究竟有什么弊端,为什么洛前辈师父没有将‘破体剑气’传给三位老前辈?”
洛寄予痛声道:“师祖虽然练成了‘破体剑气’,但‘破体剑气’对筋脉损害极大,而且师祖追求剑法极致,结果心神入魔,亲手杀了妻子。”
苏小河脑袋哄的一下。
“师祖醒来后后悔万分,让师伯们和家父立下毒誓,不得将‘山海经’、‘不死印’、‘洛神赋’合练,‘破体剑气’因此才失传。”洛寄予叹道,“习武之人,对于极高的武学怎么会没有贪念,谁不想天下第一?两位师伯和家父也有这贪念,但一想到师祖入魔杀妻,谁敢有习练‘破体剑气’的想法。为了克制心中的贪念,大师伯远走,从此不知所踪,二师伯遁入空门,终其一生没有收徒,先父年纪最小,两位师伯不想师祖衣钵失传,留下家父入世,将‘洛神剑法’传承下来。”
苏小河问道:“那‘山海经’、‘不死经’、‘洛神赋’呢?”
洛寄予笑道:“你以为也在老夫手里?”
苏小河摇头道:“既然三位老前辈都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贪念,一个远走而去,一个入了空门,这三本书必然被他们带有,不会将这三本书合在一起的。”
“是啊,先父也怕老夫克制不住这贪念。”洛寄予感慨道,“读书的人,见不得绝世文章,习武的人见不得绝世武学。这三书合一,若是在老夫手里,老夫怎么会忍住不如习练‘破体剑气’。先父防止后辈心声贪念,甚至连‘洛神赋’都毁了,老夫的剑法不过是家父亲手所传,却不是从‘洛神赋’中禅悟而来。所以,老夫也就只能待在这苏州城里,这天下之大,高手之多,比老夫高强的人太多了。老夫这‘洛神剑法’只不过继承了先父的威名,却和先父的‘洛神剑法’差的远了。”
苏小河好奇的道:“‘焚心圣手’又是怎么知道‘山海经’的?”
洛寄予无奈笑道:“顾忌禅的父亲顾风创立‘小池巷’以来,所收揽的人全是三教九流之徒,真正的高手寥寥无几,顾风手段非常,但武功却不算太高,因此‘小池巷’表面看着势大,不过是顾忌禅借了官府的势,狐假虎威罢了。”
“据说五年前诸多高手围攻顾家故居,顾忌禅必死之即,有个高手轻而易举的将攻入顾家的那些高手尽数击杀。顾忌禅此人接触各门派反扑以后,一直向老夫提亲。他父亲当年也是如此,都被老夫拒绝。许多人以为‘小池巷’是想与老夫结成秦晋之好,借助老夫在江湖上的名声,招揽高手为‘小池巷’卖命。”
洛寄予说到此处自嘲道:“老夫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看来老夫小看了顾家父子。当年那些门派掌门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声望一时无量,虽然输给了师祖,但谁肯亲口承认?因此,‘破体剑气’只被当作了传言。如今都过了五十年,还记得‘破体剑气’的也没几个人了。却不知顾家父子从何处得知,却又以为‘山海经’在老夫手里。”
苏小河突然道:“‘焚心圣手’提到‘山海经’,为什么没有提及‘不死经’?”
洛寄予一愣。
“也许,他已经得到了‘不死经’。”苏小河断言道。
“不可能!”洛寄予却是一惊,本能的否决,却又说不出所以然。
苏小河继续道:“‘焚心圣手’自然要抓洛大小姐回去,逼迫前辈交出‘山海经’,可‘洛神赋’他也没有提及。前辈说,老前辈毁了‘洛神赋’,恐怕顾忌禅已经知道了。否则,为什么他偏偏指明要‘山海经’?”
“他怎么可能……”洛寄予越想越心惊,“先父从通州搬迁至此,不就便病逝,此后老夫就一直留在苏州,虽然与江湖上几位朋友相交甚好,但寻常江湖事老夫从不过问。看来,顾家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山海经’,此时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时,苏小河却又问道:“前辈,你为什么将这么隐秘的事告诉我?”
洛寄予暂且收拾心神,不由得一笑,反问道:“你方才与‘焚心圣手’交手,你的剑露出了剑柄。”
苏小河有些茫然。
他只是掀开了布角,露出剑柄,却还是没有拔剑。
如果他真的拔了剑,又会怎样?
“你的剑格上有一个字。”洛寄予神神秘秘的道。
苏小河去看手里的剑,剑格的确有一个古朴的篆书体的小字。
旁人师父,不过是教弟子武功,或者为人的道理。
而苏小河的师父还交给了他篆书。
剑格上那个字他自然认得。
那是一个“寒”字。
“前辈认识?”苏小河心里有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
“那是一个‘寒’字。”洛寄予抚须而笑,“贤侄知道代表什么吗?”
苏小河茫然的摇头。
剑是下山的时候给他的,而且还告诫他,平时将剑包着。
他以为师父怕他拿着剑,容易引起那些江湖上好勇斗狠的人滋事,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原由。
洛寄予含笑问道:“你师承何门?”
苏小河脸色有点发红,略微尴尬道:“‘小寒山派’。”末了他又补充道,“我师父说,我们就是‘小寒山派’。”
洛寄予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苦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你师父心口胡说?”
苏小河心中吃惊。
他们居住的山是“小寒山”,门派是“小寒山派”,剑是“小寒山剑”,剑法是“小寒山剑法”,掌是“小寒山掌”,除了师父慵懒之外,竟然还有别的原因?
洛寄予眼中浮现关爱之色,绝不是先前唤他“贤侄”那种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拿他做侄子辈看待。
苏小河试探着道:“难道前辈听说过‘小寒山派’?”
洛寄予指着他摇头道:“你这小子——”
方才还叫“贤侄”,眨眼之间又成了“小子”。
“‘小寒山派’的由来既然你师父没告诉你,老夫也不方便说。”洛寄予却不肯替他解惑,但言下之意,也承认了听过“小寒山派”。
这时,洛寄予眼中满是回忆之色,悠悠道:“老夫只能告诉你,我与‘小寒山派’甚有渊源,今日你又救了老夫一命,也是缘分。”
苏小河却对“小寒山派”更加好奇了,问道:“前辈……”
洛寄予眼睛一瞪:“叫伯父!”
苏小河愕然。
不过看到洛寄予这模样,他还是很识趣了改了口,问道:“伯父,我师父从没给我提过‘小寒山派’的事,也就下山的时候才告诉我,我们住的山叫‘小寒山’,这把剑叫‘小寒山剑’,我练的剑法叫‘小寒山剑法’,掌是‘小寒山掌’,晚辈还以为……”
“嗯?”洛寄予闷哼一声,眼神不善。
“小……小侄……”苏小河几乎舌头打了牙,硬生生的道。
洛寄予满意的点点头:“贤侄只需要记住,你是‘小寒山派’的唯一传人,行走江湖,勿要给你师父抹黑。”
他连“小寒山派”一脉单传也知道的如此详细,苏小河对他方才所言就不得不信了。
不过,对此他也颇有些麻木之感,也不会觉得吃惊了。
“你与老夫恩人之子是如何相识的?”洛寄予忽然又提到马舟。
苏小河一愣,道:“马兄就一直住在‘小寒山’下,我们从小相识,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他有些伤感,“马伯父去世后,马兄也病倒了,临走之际,托我将洛小姐的生辰八字带来,以免耽误了洛小姐的终身大事。”
“怪不得我去找他们,马兄家中竟然空无一人,老夫打听了很久,都没人知道他们父子去了哪里。。”洛寄予恍然道,“原来,他竟然迁去‘小寒山’了。”
“师父,有人来找苏公子。”封修这时进来禀报。
苏小河起身问道:“劳烦封兄,这人是……”
“他说他是百芝堂的掌柜,有事找苏公子。”封修已经得知苏小河的侠义之举,对他恭敬有加,“现在正在前院等着。”
洛寄予笑道:“贤侄先去吧。”
苏小河来到前院,却见易连山正在焦急的等着。他以为是百芝堂来了病人,满脸歉意。
原本来洛府将马舟所托处理完毕就要回去,谁知“焚心圣手”一来,却耽误了很多时间。
苏小河还没开口,易连山急步迎来,歉然道:“苏公子,易某要离开苏州城了。”
苏小河不解,道:“易掌柜这是为何?”
易连山苦笑道:“易某区区一介小民,哪里敢和‘小池巷’争斗。我也想明白了,百芝堂在这区区苏州城,这么多年了,在我手里反而愈发不如祖辈了。作为子孙愧对先祖,易某狠心将百芝堂的地契卖给了‘小池巷’,这就去京师闯荡一番,务必将百芝堂发扬光大。”
苏小河拱手道:“祝易掌柜在京师大展宏图。”
易连山连忙摆手,道:“易某只是开医馆的,不是走江湖的,哪里有什么宏图。”他说着,取出一个钱袋,不容拒绝的道:“危难之际,多谢苏公子出手相助,易某永生难忘。易某这一走,苏公子又要令寻医馆,区区黄白之物,勿要推辞。”
苏小河率性而为,倒没有那么多的迂腐之举,收过钱袋,谢道:“那就多谢易掌柜,如果有机会,我定会去京师拜访。”
“那就一言为定。”易连山笑道,“易某与‘小池巷’的人说了,宽限五日,这几日苏公子先暂住,易某今日就启程。”
苏小河恭祝道:“易掌柜一路顺风。”
易连山心事已了,再也没了愁容之色,朗声道:“后会有期!”
易连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苏州城一刻也不想呆了。
苏小河看着易连山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自语道:“‘小池巷’怕要恨我入骨,我今晚还是住客栈吧。”
“苏兄!”封修又跑了过来,称谓亲切许多,“师父已经让我给你安排了住处,苏兄就在府中落脚吧。”
洛仲伤重,他这个三弟子,如此已经充当了师父的管家。
“麻烦封修。”苏小河略一思忖,也没有推辞。
既然“小寒山派”与洛寄予颇有渊源,而他也得罪死了顾忌禅,“小池巷”也不知何时卷土重来。
如今,苏小河更不可能一走了之。
而“小寒山派”究竟与洛寄予有何渊源,苏小河也想弄个明白。
这时,苏小河忽然觉得“小寒山派”听着也挺气派。
第20章 又见灯笼
“小池巷”有一棵树是不能碰的,更是无人敢靠近的。
那是一棵木棉树,是顾风亲手栽种的。
但也是一棵断树。
五年前,顾风去世,各门派反扑,合力围剿“小池巷”,顾忌禅退居故居。
但顾家的故居被攻破,有人一刀砍断了那棵木棉树。
顾风经常对顾忌禅说,生当做英雄,死亦为鬼雄。他做不成英雄,那就做个枭雄。
一个独立江湖的枭雄。
顾风只完成了半个目标,成了半个枭雄,就撒手离世。
顾忌禅依然牢牢记住父亲的话。
但他立志做枭雄,而绝不做英雄。
英雄总被天下负,而枭雄可负天下人。
但是这个木棉树他依然小心照料。
木棉象征英雄。
而他却要做枭雄。
但木棉树是顾风的,也是他对父亲的纪念。
五年前那个砍断木棉树的人,被顾风敲碎了浑身骨头,活活的疼痛而死。
当时,所有“小池巷”在场的人无不不寒而栗,至今想起来仍旧毛骨悚然。
五年前的那一晚,顾忌禅原本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故居里,但上天眷顾他,却让他活了下来。
“焚心圣手”救了他。
莫烈至从唯一的儿子孟是非被洛寄予所杀,心神受创,走火入魔。当年他偷袭洛寄予,以为将他一击毙命。但此后,莫烈因为心神受创的原因,神智不清,疯疯癫癫。
后来,他途径苏州,形同乞丐,被顾风收留。并且,顾风让顾忌禅拜莫烈为义父。
顾忌禅当时很不解,但顾风只告诉他:“或许,他日你身陷囹圄时,你这一拜,就可以救你一命。”
顾忌禅当时认认真真的拜了莫烈为义父。
莫烈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小师妹,也忘了儿子孟是非的死。他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一处空洞,让他情不自禁的对顾忌禅视如己出。
至于顾忌禅,他谨听顾风的嘱咐,对莫烈毕恭毕敬。
那晚,当所有人杀进顾家故居时,顾忌禅身受十八处刀砍,十一处剑刺,以为回天乏术,必死无疑之时,平时状若疯癫的莫烈更加疯狂了。
踏进故居的十三个使刀的人,二十一个使剑的人,在莫烈手中普通待宰羔羊,毫无反抗之力,被莫烈轻描淡写的一一击杀。
但他面对顾忌禅时,却能保持一丝清醒。
顾忌禅指着那个砍断木棉树的人冷森森的道:“义父,我要亲手杀了他。”
莫烈禅打断了那人的手脚,而顾忌禅一点一点敲碎了那人的骨头,以此作惩戒。
顾忌禅当晚也终于明白,顾风早年就为他留了一个人。
一个状若疯癫,关键之时兴许能救他一命的人。
并非顾风非要找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而是“小池巷”当时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但高手却寥寥无几,更何况真正忠心的高手。那些依附的门人子弟,只为钱财而已。当“小池巷”覆灭在即,顾风父子生死之时,甘愿一同赴死的人能有几人。
顾风不得已的选择,却真的救了顾忌禅一命。而顾风当时也是见到发狂的莫烈杀人时施展的卓越武功,才有了招揽之念。
不求助他一臂之力,但求关键之时,护卫顾忌禅周全。
这一场杀戮之后,莫烈突然想起很多事,但每当想起小师妹,还有唯一的儿子孟是非,便头疼欲裂,很快又会忘记回忆起的记忆。
但渐渐地,莫烈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少,想起的越来越多,能记住的也越来越多,终于又恢复神智。
其实,他当年失去神智,也是练习“焚心以火”的反噬。
他以情火与恨火来修炼“焚心以火”,当他最终大仇得报,即将和小师妹长相厮守之际,小师妹却突然身死。若不是为了照顾儿子,他当时就要失去神智。
可这积压的隐患,最终在孟是非为洛寄予所杀时爆发。他神智那时已经半失,袭击洛寄予之后,以为洛寄予已死,心中了无牵挂,彻底变得疯疯癫癫。
莫烈恢复神智之后,便把对孟是非的父爱转移到了顾忌禅身上。
顾忌禅要“山海经”,抓来洛大小姐,逼迫洛寄予交出“山海经”,莫烈不问原由,立即便去了洛府。甚至,为了让顾忌禅得到“山海经”,他杀洛寄予之心,能够一忍再忍。
而莫烈方才铩羽而归,还提到三个人。
一个苏小河,洛洛大小姐的娃娃亲。
顾忌禅自然是知道的。
还有一个人,是谁不重要,但他使的是指剑。
今日“小池巷”有人来报,军师贺之洲被杀了,胸口有一道剑伤。
顾忌禅亲自去查看军师的失手,发现那剑伤似曾相识。
“小池巷”香堂被杀的那些人,身上也是这样的剑伤。
其实,那日看到香堂被杀的几个人,顾忌禅就看出了那是什么剑伤。
那是以指作剑,指剑留下的剑伤。
江湖上以指作剑,以指剑名扬江湖的杀手,只有一个“一语成谶”。
那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杀手,一个与众不同的杀手。
顾忌禅不知道“一语成谶”与洛寄予有何关联。
他在心里叹息。
“小池巷”虽然表面势大,但终究缺乏各方面的人手,很多突如其来的状况都无法应对。
但只要得到“山海经”,从此以后,“小池巷”必将一飞冲天。
一个杀手而已,哪怕杀了军师,顾忌禅也并不在意。
军师只是为了隐藏他的锋芒,一个军师死了,他可以再找一个。
“小池巷”的军师他说了算。
而真正令他心悸的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这是莫烈提到的第三个人。
“焚心圣手”的武功如何,他心底最为清楚不过。
那是连莫烈颇为忌惮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那是一个敌我难料的高手。
“来者何人!”顾忌禅从沉思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厉喝。
“顾公子好耳力。”来者冷淡淡的语调,手里还提着一个物事。
——灯笼!
——橘黄色的灯笼!
顾忌禅大吃一惊。
他正觉得此人敌我难料,这人就来了。
顾忌禅冷冷的审视着来人。
那人却道:“顾公子无需紧张。”
顾忌禅嗤笑:“本公子何须紧张。”
那人蒙着面,眼中是视人命如草芥的冷,声音更冷:“顾公子知道刘一刀怎么死的吗?”
顾忌禅手缩回袖里。
那人好像嘲讽的一笑。
他一定是笑了。
嘲讽的笑。
他的眼中也带着嘲讽。
只听那人道:“我杀的。”
顾忌禅也笑了。
笑中带着莫名的意味。
那人继续道:“你的军师,我杀的。”
顾忌禅笑的更显露了。
那是一种肆意的笑。
“但你不是来杀我的。”顾忌禅笃定道。
这时,顾忌禅反而思绪平静,静的可怕。
他的心越静,笑容越是绽放的甚至于绚丽。
“说说你的来意。”顾忌禅面色不改的道。
来人道:“‘一语成谶’想杀我,我想也杀他。”
顾忌禅眉目一轩:“你杀了我的人,还想让我帮你?以你的武功,需要借助他人吗?我只想杀了你!”
来人手掌里伸出一个物事。
顾忌禅眼光跳了一下,藏在袖里的手露了出来。
他冷道:“好!”
那是一块玉佩。
不,半块玉佩。
那半块玉佩是似乎是一个字。
一个“页”字。
第21章 饮酒与杀人
方惊梦又来了。
他依然伫立在屋顶。
他仍然喜欢抬头看天。
夜晚的天无非两种情形,一种是一丝光亮也无的黑,另一种是星光点缀的黑。
哪怕星光点点,半月当空,夜间总是不如白天。
白天仿佛掩盖了一切,一些都在喧闹中退避三舍。
而夜幕降临,夜深人静时,似乎该来的与不该来的和必然来的,都不可避免的来了。
今夜有星光,有半月。
星光很密,半月很亮。
方惊梦提着一滩酒。
酒,是烈酒。
他已经喝了烈酒。
苏小河闻到了辛辣的酒味。
他对就酒一向敏感,沾酒就醉。
他发现方惊梦心情不好。
方惊梦很平静,面容很祥和。
可苏小河偏偏觉得他在颤抖。
那不是一种畏惧的,激动的,兴奋的颤抖。
那是一种恨。
恨天!
恨地!
恨一切的恨!
苏小河悚然一惊。
昔日的方惊梦恍若有一种曲高和寡的傲然。
今日的方惊梦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恨。
“你知道我是一个什么人吗?”方惊梦的眼神转向苏小河,目光里带有一种孤狼的光。
苏小河对他眼里的光看的分明,但他没有说话。
方惊梦冷笑道:“我是一个杀手!”
那冷笑很短促,犹如昙花一现。
“我杀了很多人!”
“我的手上沾满了血!”
“我不后悔!”
“他们该死!”
方惊梦以一种歇斯底里的咆哮在呐喊。
苏小河很安静的在听,他明白自己只需要听。
方惊梦直视着苏小河,目光如剑:“他们是不是该死!”
苏小河点点头。
“他们就是该死对不对!”方惊梦的手抓住苏小河的肩膀,五指如铁,深深陷进他的肉里。
苏小河脸色苍白,冷汗渗渗,却一丝痛叫也没有发出,而是狠狠的点头:“对!”
方惊梦忽然笑了。
惨笑。
惨笑中带泪。
衣衫上沾血。
泪从眼角垂落,砸在脚下的琉璃瓦上,发出“砰”的声响。
苏小河与方惊梦只有数面之缘。
那日青石路上,鹤立鸡群,雨中抬头看天的人。所有人都绕开他,唯独苏小河从他身边经过,还看到他眼里的那种空无一物的冷。
从那时,苏小河就知道这是一个心智坚如铁石的人。
而让这样的一个人落泪,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
什么样的事?
什么样的人?
“我从小无依无靠,乞食街头,是破板门的人收留我,给我一个避雨的地方,给我一口吃食。”方惊梦的泪已干,但心似乎在滴血,“你知道破板门是什么?苏州城里活不下去的人,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人才会去的地方,却是一个连乞儿都不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的等死之地,我就是在那里活了下来。”
他的眼光变得柔和:“我想让破板门的人摆脱那种境地。所以,我杀了人,得了银两之后都会送到破板门。我告诉武大叔,我要买一座酒楼,给破板门的人置一份产业,让他们从破板门走出来,让他们可以活的像个人,不用躺在地上等死。”
苏小河看到远处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这火光令他心悸。
就在方才,一群亡命之徒冲进破板门,遇人便砍,逢人便杀,破板门内尸横遍野。
这群亡命之徒临走之际,又放了一把火,烧了破板门。
破板门平日里根本无人关注,等捕快赶到,那群亡命之徒逃的无影无形。待水龙局赶到时,破板门几乎烧成了灰烬。
“他们就是我的家人,那里就是我的家。”方惊梦刹那间变得疯狂,“有人杀了你的家人,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
“有人烧了你的家,你要怎么做?”
“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我和你一起去!”
苏小河的心里似乎有一团燃烧的火,火焰灼烧了他的心。
就在踏入苏州城之前,苏小河曾经遇到一个杂耍班子,里面有一群孩子。
那是一群不正常的孩子。
那些孩子似乎先天缺陷,衣不蔽体,令苏小河有了恻隐之心。
有的断手。
有的断脚。
有的坡脚。
有的是个侏儒,像个孩童一般,但面容却是如同中年人一般。
上天总是如此不公,许多人天生就带有残疾,或者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有来得及感知这个世界,就突然夭折,留给父母无尽的伤痛。
这些杂耍班子的孩子是不幸的,他们没有一个是正常的人,注定受尽屈辱,忍受别人的刻薄。
班头的大骂怕是稀松平常。
班头是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模样。
但是,也许他们这些孩子是幸运的。
至少有人收留,还能有一口饭吃。
天生残疾的幼童,亲生父母也未必待见吧。
苏小河心里忍不住这样感慨。
虽然他无父无母,但他遇到了师父。
他与这些杂耍班子的孩子相比幸运了许多。
师父虽然考揍他,但不会真的揍,只是缺乏耐心。
苏小河神色黯然的离开了,他不忍再看。
师父说他是一个嘴贫的人。
“小寒山”除了他和师父,就是花鸟鱼虫,还有生禽猛兽。
苏小河从记忆中就跟着师父,但他三岁才开口说话,而别的孩童一岁半便能简单的言语。并非苏小河与其他孩童不同,天生愚笨,而是师父不会照顾孩子,也不知道如何叫婴儿说话。于是乎,苏小河三岁时一直不会说话。
后来,师父也发现了不对劲。这小子只会咿咿呀呀,但看着聪明伶俐,不会是个哑巴吧?
师父下山找郎中诊断,结果大吃一惊。
师父从来没有交过苏小河说话,而苏小河三岁之前一直待在山上,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因此导致他三岁时还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
等到苏小河学会了说话,大概是终于学会了说话,曾经三年不会说话,导致他很喜欢说话。
师父说他很贫嘴。
于是,师父开始揍他。
他总在师父面前喋喋不休,师父立即就会揍他。
等十二岁时,师父不再管他,允许他去山下玩。
苏小河结识了马舟,他在“小寒山”唯一的朋友。
即使苏小河觉得师父老揍他,而且完全没有一个为人师表的风范,但他很庆幸在襁褓时师父将他抱回了“小寒山”,让他有了一个亲人,有了一个家。
突然间,苏小河听到一声孩童的惊叫。
那惊叫戛然而止。
苏小河看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粗壮的汉子捂住孩童的嘴,四处张望着。
苏小河闪躲起来。
粗壮的汉子将孩童一掌击昏,看四下无人,将孩童放到那车上的一个箱子里,架着马车走了。
苏小河尾随其后。
粗壮的汉子将马车驰进一个小院中,然后将箱子里的孩童抱起来。
夜幕降临,小院中灯火通明。
苏小河掠到房顶,听着里面的人在说话。
“老三,今天怎么就抓了一个小孩?”
“大哥,最近风头紧,衙役们老在外面溜达,我转悠了一天,才看到这孩子在单独玩耍,要不然哪能得手?”
“行了,既然风头紧,这两日我们便离开。”
“那个孩子怎么办?”
“先别动,等离开这里,斩断他的脚筋。”
苏小河心中怒火中烧。
从听到的只言片语中,苏小河便知道了这些人的身份。
这是一群人牙子,而那个被称作“大哥”的人,正是白天里杂耍班子的班主。
这时,苏小河悚然一惊。
他想起了那些断手断脚的孩子,手脚上的伤是刀剑所伤。
他们是被杂耍班子抓来,人为造成残疾,以博取别人同情,施舍些钱财。
这沾满血泪的钱财,都进了杂耍班子的囊中。
苏小河听闻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如今竟然让他遇到了。
白天里他心中难过,又想到自己身世,才一时疏忽,没有瞧出那些孩子的伤口有何不妥之处。
苏小河摸了摸手里的剑,又犹豫了。
他尽可以杀了这些人,但时候这些残疾的孩子如何安置?
官府会管吗?
又有谁愿意管?
他怎么管?
苏小河心神恍惚的离开,心中一直没有妥善的办法。
他一跺脚,叹了一声。
不管这些孩子怎么安置,还有一个被他们刚抓来的孩童,他不能不救。
哪怕无法安置这些孩子,但杂耍班子这些人丧尽天良,残害这些孩童,孩童的父母失去孩子,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该杀!
当杀!
必杀!
苏小河多愁善感,心思纯良,难免会钻牛角尖,而一叶障目。但灵台清明之时,他能当机立断。
行走江湖,有所谓,有所不为。诸事不能周全,但当断则断。
苏小河折返回去,却突然简单杂耍班子的小院中冲天火气。
杂耍班子的所有人尽皆被杀,来人杀伐果断,将所有人一击毙命。除了那个刚被掳来的孩童,杂耍班子里那些残疾孩子,全都不知所踪。
苏小河心中疑虑难解,一路寻着蛛丝马迹来到苏州城,拜访洛寄予之前,他顺着踪迹来到了破板门。那些残疾孩子全在破板门,虽然环境不佳,但有人照料,不至于沿街乞讨,或者饿死街头。
看来,必是击杀杂耍班子的人所为。不仅替天行道,又将这些孩子的后顾之忧解决了。
苏小河很想见一见这人。
但婚书一事还没半托,他便去了洛府,而后又在废墟里避雨,看到方惊梦以指剑杀人。
苏小河还记得那些杂耍班子的致命伤口,似剑伤,又非剑伤。
原来,杂耍班子的人牙子,正是为方惊梦所杀。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杀手,也必是一个心怀正气的杀手,绝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屠夫。
当初苏小河看出了胡金福是别人假扮,表面战栗,眼光却含有杀机,就提醒了方惊梦。
正因为此,方惊梦去同源客栈告诉他,有人要杀他。
那时,苏小河对方惊梦并没有防范之心,反而有结交之意。
方惊梦又去百芝堂,告诉是顾忌禅要杀他,但却要求苏小河帮他杀一个人。
苏小河才答应他,若是该杀之人,他就帮方惊梦。
他心里存着歉疚之意。
不是对方惊梦,而是对杂耍班子的那些被伤害的孩子。
当初,哪怕他杀了杂耍班子的人,也无力安置那些孩子。
于是他心里始终有些歉疚之意。
这也是师父为什么说他不适合江湖上行走。
“所以,你愿意帮我杀人?”方惊梦看着衣衫上的血。
衣衫的血,是破板门里的人的血。
他去了破板门,但已经来不及。
“不。”苏小河却道,“我也要杀人!”
那些杂耍班子的孩子,在这一片火海中,还能幸存吗?
方惊梦冷笑道:“‘小池巷’杀了他们,我要杀了‘小池巷’的人。那不是一个人。”
苏小河将剑上的布扯掉,道:“有多少,杀多少。”
“我想杀的人,让顾忌禅派人屠杀破板门,是为了激我。”方惊梦眼光冰寒:“破板门因我遭的劫难,顾忌禅派了‘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他也要死。我说过,帮你解决顾忌禅。如今,我也要杀他!”
苏小河抚摸着“小寒山”,那剑似乎要冲天而起:“如果那人在,我帮忙杀!”
方惊梦将酒坛丢过来,冷道:“杀人之前,当饮酒!”
苏小河摇头道:“饮酒我会醉,我碰不得酒。杀了人,你我大醉一场。”
方惊梦衣袂激荡,喝道:“好!”
苏小河与方惊梦怀揣浓烈的杀意,在前往“小池巷”的路上并立而行。
有些人是必须死的。
有些人是一定要杀的。
有些仇是一定要报的。
“小池巷”的人必须死。
屠杀破板门的人必须杀。
方惊梦是去报仇的。
苏小河是去杀人的。
江湖中人,杀人不需要理由。
何况二人都有必杀人不可的理由。
第22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苏小河与方惊梦被拦住了。
正是苏州成绩负责情报收集的石化雨。
方惊梦冷道:“石兄,我拿你当朋友,你这是作甚?”
苏小河一听,就知这是与方惊梦相识的人。
石化雨瞥了一眼苏小河,目光又落在方惊梦身上,劝道:“你真的要去?”
方惊梦眼光一寒:“你来拦我?”
石化雨直截了当的道:“你不能去。”
方惊梦语气不再是冷,而是寒:“如果我非要去呢?”
石化雨冷道:“你不能去!”
方惊梦脸皮一跳,道:“你拦不住我。”
“就凭你们两个?”石化雨原地转悠两步,指着苏小河,怒道,“我不知他的身手怎么样,今天能在‘焚心圣手’手下没有落败,武功必然不错。可你和他两个人,以为真的能够对付‘小池巷’?”
苏小河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也不言语。
“他可以不去,我一定会去。”方惊梦掷地有声。
“我不去,没人能逼我。”苏小河眉头一扬,“我要去,也不需要别人允许。”
石化雨气急败坏的道:“你们两个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就凭你们,还去对付‘小池巷’,别人就是站那让你们杀,也能把你们累死。”
苏小河冷笑道:“虽死无憾。”
石化雨立即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哼道:“你以为就只有‘小池巷’的帮众吗?顾忌禅的武功如何,你了解吗?‘焚心圣手’必然在,他可是顾忌禅的义父,你要杀顾忌禅,他会袖手旁观?而且你可否知道,苏州城里来了一个人,我想苏公子应该见过。”
“而且,此人杀了‘小池巷’一处香堂里的人。不仅如此,他还杀了顾忌禅的军师贺之洲。”石化雨娓娓道来。
苏小河不再惊讶,反而是觉得有趣。这人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倒是一个人物。方惊梦是一个杀手,这人与方惊梦相识,再联系到刚才他所说的话,此人身份呼之欲出。
石化雨没见到苏小河这时反而淡然,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又沉声道:“这人提着一个灯笼,苏公子应该很有印象。‘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就是顾忌禅答应了此人。他杀了‘小池巷’的人,还能令顾忌禅为他做事,你以为他是普通人?在这苏州城里,还有什么人能够让顾忌禅心存忌惮,帮里人被杀了,还要替别人做事?”
他苦口婆心的对方惊梦劝道:“我知道破板门对你有恩,你时常去救济他们,这么多年,这恩情也算还了吧?当年那些收留你的人甚至都不在了,破板门还和你有什么关系?”
“门里早就对你此举有所不满,我提醒过你,你总不听。这次那人分明故意激你,设置了天罗地网等你去跳。你倒是好吧,还真去跳。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那人的武功如何你心里没数吗?就你现在恨火滔天,心绪不稳,你能杀的了他?”
石化雨狠狠一跺脚:“我看是他杀你,不是你杀他。”
方惊梦忽道:“石兄,我以为我不会有朋友,没想到你拿我当朋友。”
“还有我。”苏小河朗声道。
方惊梦对他一笑,又对石化雨道:“石兄的好意我心领,但是我必须去。”
他又对苏小河歉然道:“我怕一人之力杀不了那人,却要托你同去,你还是不要去了。”
苏小河冷笑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许你行侠仗义,不许我为民除害?”
石化雨一阵头疼,吼道:“你杀了他们又怎样?你想杀那人,可以选择一个好时机,那人来到这里,在我眼皮底下,我还能让他讨了好?可是今晚不能去。”
苏小河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今晚不能去?”
石化雨一叹,指着方惊梦道:“我也不怕苏公子知道,我们是杀手,可他呢?今晚破板门遭劫,你便去了,门里往日对你救济破板门尚且不理。但今晚你这一去,门里必容不得你。杀手若是不遭所容,哪怕你杀了顾忌禅,灭了‘小池巷’,那人也死在你手里,门里也不会放过你。”
“石兄,我早就不想在门里待了。”方惊梦的眼里带着死灰的颜色,涩声道,“昔年如若不是门里收留,可能我就命丧黄泉。所以,这些年我替门里卖命,虽然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但毕竟是为了钱财杀人,我真的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石化雨的生意有些抖:“你竟然有了退出的打算,门里必定杀你。”
方惊梦淡然一笑,道:“所以,我今晚去不去,门里都不会放过我,那我何必还要再等下去?”
石化雨闻之默然。
“这位石兄……”苏小河上前一抱拳道,“在下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行走江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换作你是,你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他言辞激昂:“在下遇到一个杂耍班子,他们把孩童抓走,将他们斩断手脚,以博取他人同情,收敛钱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做这等残忍之事?可是,当初在下却在想,如果我杀了那些人牙子,这些可怜的孩童又该怎么办?谁来照顾?我要是那样做,是救了他们,还是害了他们?他们反正就这样了,在杂耍班子里也许还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真若流落街头,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我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如今看来真正是可笑。”苏小河自嘲的摇头道,“那日我还看到一个孩子刚被抓了去,我想怎么我要救这个孩子。于是我就回去,那些人却都已经死了。我寻着蛛丝马迹去了破板门,才知是方兄救了他们,并将那些可怜的孩子安置在破板门。”
他的眼里有一种深深的痛:“幸亏是方兄出手相救,否则那些孩子已遭了不幸,以后恐怕还有更多孩子也要遭遇这种不幸。我习武多年,受师父多年教诲,就竟然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事事哪能尽如人意,但当断则断,‘小池巷’屠杀破板门,不知那些可怜的孩子是否全都遭了难。”
他的眼里转成一种怒:“人总是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于是走的路不同。但不管走江湖的汉子也罢,替人卖命的杀手也罢,总是要有个底线。‘小池巷’行事太多很辣,天理不容,我辈江湖中人岂能容忍?”
他质问道:“你们能容忍,那是什么?你们不是杀手,杀手尚且存有一丝人性,可你们连这最后一点良善都丢的干干净净。”
“大言不惭!”石化雨怒道,“这天下不公多的事,你又能管得了多少?”
苏小河哂然一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石化雨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惊梦抱拳道:“石兄,我若不死,咱们再把酒言欢。”
石化雨突道:“‘无法无天’何在?”
“在!”石化雨的身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石化雨冷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突然间,他后背的夜景里,陆陆续续的走出来许多的人影。这些人无声无息的潜藏在石化雨身后,此时听他号令,尽数现身。而且,这些人都默不作声,浑身却有一种凛然的杀气。
苏小河眉头一蹙,按剑而立。
方惊梦神色晃动,负在背后的手动了动手指,淡淡的道:“非要如此?”
第23章 人生到此,可以一死
“去还是不去?”作为四师弟的封修犹豫不决,等待两位师兄的答复。
师父和大师兄都不在,作为四师弟的他无法做决定。
洪庭湖伸手扶了一下斗笠,问道:“要不,问下师父?”
叶清温文尔雅,眉目一轩:“师父伤势严重,还是别让他老人家担忧了。况且,就我们三人,去了也是送死。”
“二师兄怕了?”洪庭湖哼道。
叶清看着他,气道:“我会怕?”
“去便去,不去便不去,三人又怎样,苏小河和那人不都去了。”洪庭湖早已安奈不住。
“打鱼的,你又要逞匹夫之勇?”叶清嗤笑道。
“二师兄,我这打鱼的尚有匹夫之勇,你这世家公子出生高贵,自然不屑与我们这些匹夫为伍。”洪庭湖话语间讽刺意味十足。
封修只觉得头大。
叶清出身世家,的确是洛寄予弟子当中出身最好的,也是最有傲慢公子习性的人。
而洪庭湖渔民出身,洛寄予收徒自然不会以身份为准,就收了他做徒弟。但他与叶清两人平时瞧着都不顺眼,经常针锋相对,不过也仅仅是用语言挤兑。
封修以手扶额,无奈道:“两位师兄,都一年没见了,一见面你俩又是这样。”
叶清悠然道:“四师弟放心,师兄我不会和他一般见识的。”
洪庭湖反唇相讥道:“我还不屑与你为伍呢。”
叶清挑挑眉毛,哪里还有方才儒雅气派:“那三师弟为什么要拜师父为师啊?我可是早你入门,你后入门的,跟在我后面,还说不屑与我为伍,言不由衷啊。”
洪庭湖哼道:“我是来拜师父的,又不是来拜你的。照你这么说,你还跟着大师兄呢。”
叶清笑道:“我就是跟着大师兄,要不是见大师兄剑法那么好,我还真不会赶着跑来苏州。”
当时,隋远外出,偶遇不平,时常拔剑相助,恰巧被叶清瞧见了,死皮懒脸的要拜师。
洪庭湖听了,忽然笑道:“二师兄,我可听小师妹说,你当初是要拜大师兄为师的,结果大师兄不收你,你一路死缠烂打,直接追到苏州城,跑到府上,见了师父又要拜师父为师。师父也是被你纠缠的头疼,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小师妹说的也并非事实。”叶清脸不红,心不跳,“大师兄不收我,那我就只好拜师父了,师父也是看我一表人才,有习武之资,所以才收我为徒。再说,我那叫死缠烂打吗?大丈夫做事,就要不改其志,说要拜师,就必须拜师,不能知难而退,而要迎难而上。”
洪庭湖赞道:“二师兄说的好!”
叶清心里一跳,问道:“三师弟你想干嘛?”
洪庭湖嘿嘿笑道:“师弟我觉得二师兄说的太对了。大丈夫就要迎难而上,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小池巷’作恶多端,屠杀无辜,罪有应得。况且,顾忌禅可是对小师妹心怀不轨,那‘焚心圣手’可是为了‘小池巷’来找师父麻烦的。我们作为徒弟的,于公,行走江湖,不能给师父脸上抹黑,遇见不平事,理应拔剑而起。于私,刚好替师父报仇。”
“‘小池巷’要找师父麻烦,我们作徒弟的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叶清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小池巷’人多势众,苏州城里诸多门派都不敢与其直接交锋,我们三个,都不够别人杀的。”
洪庭湖怒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要怕,你就回去吧,不要在师父家里待,假惺惺的跑来作甚。”
叶清也怒了,道:“你个打鱼的,还人杰,鬼雄?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当然没关系!”洪庭湖脸都气红了,“大丈夫顶天立地,死就死了,也不枉这世间走一遭。”
封修见两人越吵越凶,劝道:“两位师兄,能不能听师弟一句,如今洛府危机当前,咱们就不要再做口舌之争了好吗?”
洪庭湖一瞪眼:“这是口舌之争吗?”
叶清也道:“对,这不是口舌之争,是生死之争。”
封住只得闭嘴。
这两人方才吵的凶,瞬间就一致对外。
不过,他忍不住道:“他们可走了一会儿了,去还是不去,两位师兄定夺,晚了就来不及了。”
洪庭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四师弟,我们两个去,二师兄可是要继承家业的人,不能死。”
叶清怎么听不出他在明朝暗讽,点头笑道:“那是自然,我们叶家家大业大,少了我怎么成,我当然不能死。”
洪庭湖气的脸都在哆嗦,拉着封修就往外走:“他不死不得,我们死的,我们走!”
封修却没有动,讪笑道:“三师兄……”
“你也怕死!”洪庭湖一甩手,手指点到了他的鼻尖。
封修苦着脸:“我……”
叶清朗声道:“四师弟也不能死。”
洪庭湖以一种冰冷的目光望着他们,冷笑道:“你们都不能死,我一个打鱼的死不足惜。”
叶清却叹道:“你也不能死。”
洪庭湖以为他毕竟念及师兄弟之情,脸色好些,却依然气道:“我可以死,但不能令师父蒙羞,更不能让自己良心不安。苏公子与破板门毫无干系,尚能不畏惧死,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个打鱼的,怎么就这么笨!”叶清气急败坏的道,“动不动就死不死的,你死了你就很开心了是吧?活着不好是吧?你就这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吧!”
“二师兄,四师弟,来生再会!”洪庭湖一转身,当真就走。
“三师兄你站住!”封修赶紧拉住他,哭笑不得道,“你这牛脾气,让我怎么说你?”
洪庭湖微微一愣,看着叶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心头茫然。
叶清哈哈笑道:“四师弟你让他去吧,别拦他。”
洪庭湖见他笑的似乎有些诡异,却是想不通情理,讥讽道:“怎么,我死你们还要拦着?”
封修一种深感无力之感,道:“三师兄啊,为什么一定要死呢?这么多年师兄弟情义,你还不了解我们?二师兄是世家公子习性……”
“四师弟?”叶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封修精神一阵,语气激昂道:“但是二师兄可不是怕死之辈。三师兄,作师弟的可要说说你,你这急脾气啥时候能改改。”
叶清正色道:“三师弟,你想死,我可不想死,能不死依然是不死的,干嘛非要一心求死。”
洪庭湖听出了深意,脸色一红:“二师兄……”
叶清目光炯炯,道:“我们可不能逞匹夫之勇,‘小池巷’得罪的门派了不少,树敌如此之多,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洪庭湖笑道:“还是二师兄厉害,师弟我还真就是一个打鱼的,什么都不懂。”
“少拍马屁!”叶清照他身上捶了一拳。
洪庭湖自知理亏,嘿嘿一笑,也不闪躲。
叶清神色凝重,娓娓道来:“‘小池巷’屠杀破板门,如此凶残,我们可大做文章。我们就以我们三人的名义声讨‘小池巷’……”
洪庭湖打断他,道:“二师兄,咱们三个能行吗?声讨有何用?”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叶清恨铁不成钢的道,“咱们背后不是有师父吗?反正‘小池巷’敢找师父麻烦,我们作徒弟的索性就撕破脸,一不做二不休,以我们的名义写信,传到各门派中,‘小池巷’盘踞苏州多年,如今要大开杀戒,一统苏州武林一道。现在破板门都烟火冲天,你说各门派还不人人自危?”
他嘿嘿冷笑道:“虽然破板门不是什么门派,但你‘小池巷’连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要杀,还一把火烧个干净,谁知道是不是顾忌禅终于忍不住要大开杀戒了?哪个门派不怕?只要他们怕了,我们就成了。”
“他们怕了,不是更加畏惧‘小池巷’?”洪庭湖愕然。
叶清无奈道:“三师弟,你心思单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师父的‘洛神剑法’之名在江湖上的威望可不小,只不过师父淡泊名利,才让‘小池巷’在苏州城里呼风唤雨。可‘小池巷’都欺到府上了,师父之所以以一己之力相抗,就是不希望多造杀戮。”
“我们是师父的弟子,我们写的信,是我们的意思,也可以是师父的意思。”叶清眼中一狠,“师父替苏州武林考虑,可我们作徒弟的就顾不得了,只要铲除‘小池巷’,才能帮师父解决麻烦。”
洪庭湖歉然道:“二师兄,我方才多有冒犯,你可别怪师弟。”
叶清长长一叹:“谁让师兄我大人大量。”
远处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夜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三师弟你说的对,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侠仗义,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我们义不容辞。”叶清的眼中光芒闪动,“人生到此,可以一死!”
洪庭湖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叶清皱眉,问道:“三师弟你想说什么?”
“师父。”洪庭湖指指他身后。
“好啊,我的二徒弟不愧出身世家,连师父都算计在内了。”洛寄予语气不善。
叶清哪里还有方才慷慨赴义的英姿,瞠目结舌的道:“师父,你都听到了?”
洛寄予哼道:“师父还没聋!”
他审视了三位弟子一遍,道:“今晚,谁都不准踏出洛府一步。”
洪庭湖叫道:“师父——”
洛寄予怒道:“谁敢踏出洛府一步,逐出师门!”
第24章 第三个人
夜深。
人静。
人静心不静。
顾忌禅今晚待在故居里,并没有回“小池巷”总堂。
他还记得顾风临终遗言。
而这遗言,便是与那半块玉佩有关。
那是一个“页”字。
他手里此时也拿着半块玉佩。
至于这半块玉佩,上面也有一个字,或者算不得一个字。
半块玉佩半个字,与提着灯笼那人手里的半块玉佩合在一起,刚好是一个“顾”字。
那个带“页”字的半块玉佩也在手里。
顾风对他叮嘱:“如果有一天,有人拿着带‘页’字的半块玉佩来找你,无论什么要求,你一定答应,千万不要拒绝。”
当时,顾风攥住他的手,像是回光返照,几乎要将他的手骨攥碎了。
当初“小池巷”起家之时,顾风从一个武功不错的汉子,但出身低微的他,却能够组建“小池巷”,后背又岂会没有助力。否则,凭借他一人,如何能够在苏州城里让“小池巷”生存下去。只不过,他这背后的助力却不甚看得起“小池巷”,但刻了一块玉佩,雕刻一个“顾”字,分为两半。此人与他约定,当玉佩合二为一时,必须答应持玉佩者一个要求,不得拒绝。
顾忌禅对顾风眼神中的恐惧记忆深刻。
相助顾风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至少,那是一个顾风父子不能得罪的人。
任何事都有代价,没有无缘无故的施舍,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拔刀相助。
顾忌禅深以为然。
顾风得到了助力,如今就要还了。
那提着灯笼的人,为什么要杀“小池巷”的人,尤其是军事贺之洲?
顾忌禅心中明白。
这是在逼迫。
或是在示威。
更确切的说,是警示。
顺,则生。
逆,则死。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人,他后背必然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门派。
那人不提,顾忌禅也不问。
人要学会多想,多做,少问。
多想是有所成的必然条件,想的多了,做的时候才会少犯错。
多做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付出总是与收获不成正比,有人拼搏一生,尽心尽力,到头来可能一场空罢了。
少问是保命秘诀。
有些事不能,不能知道,知道也要忘了,不知道总比知道要好。
尤其,那是一个危险的人。
顾忌禅懂得审时度势。
所以,他心中明白,却绝不问一个字。
或许,他也能够得到这人的再次相助也未可知。
如今,他的心思都在苏小河身上。
苏小河是他曾经有招揽之意,却要必杀的人。他既然公然与“小池巷”为敌,而且也知道“山海经”。虽然不清楚此人从何得知,但知道“山海经”的人,都是顾忌禅的敌人。
他的敌人,只有死了才令人放心。尤其,这是一个让“焚心圣手”都没有讨的了好的人。
他在这样想着,突然有人来到身前。
能在故居中悄无声息靠近他的人,从前只有一个人。
那人是他的义父——“焚心圣手”莫烈。
如今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提着灯笼的人。此人武功高深莫测,那些暗桩根本发现不了他,他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但来人不是“焚心圣手”,也不是提着灯笼那人。
这人是“不存在”的第三个人。
他是顾风留给顾忌禅的心腹,负责手里监视苏州城里的暗流涌动。
第三个人道:“启禀帮主,‘苏小河与‘一语成谶’正在来的路上。”
顾忌禅却道:“说。”
第三个人既然来亲自见他,必然有他认为的要事,而且一定是要事。
第三个人道:“城里各门派都在召集人手,他们要对我们不利。”
顾忌禅冷笑道:“五年前那个夜晚他们忘了,想杀我,岂有那么容易。他们既然安奈不住了,那我们就灭了他们。”
第三个人像个木头一样,情绪没有丝毫波动,继续道:“还有一股人。”
顾忌禅蹙眉。
他注意到,第三人说的是“一股人”,而不是一个人,几个人,或者某个人。
他问道:“什么人?”
第三人道:“属下不知。”
顾忌禅眉头一挑。
如果连第三个人都不知道,那这股人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而且极其难缠。
他的心中积聚的杀气腾然而起,道:“哪个门派敢动,就给我杀,杀到没有人敢动为止。”
第三个人宁静如波的眼神微微一动。
今晚的顾忌禅像是换了个人,杀气腾腾,而且仿佛有什么不妥之处。
只听顾忌禅又道:“那些来历不明的人,交给你了。”
他这是让第三个人亲自动手。
第三个人恭敬的道:“是!”
然后,第三个人便领命而去。
顾忌禅待他走了,神色变得茫然。
他隐忍了五年,不敢与各门派决一死战,今夜好像控制不住杀意。
第三人刚刚离去,走来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顾忌禅的义父——“焚心圣手”莫烈。
他看到第三个人突然来到故居,便知道怕是有大事发生。若不是如此,第三人绝不会来这里。
而且,他耳力记好,听到了顾忌禅的命令。
他来到顾忌禅面前,更发现他凛然的杀气,道:“忌禅,你的杀念太重了。”
他昔年发愁得到,却被武林中以正派自居的人接连追杀,想要以莫烈的命,换他们的名。
莫烈岂会坐以待毙,击杀了不少人,再加上他深受情火与恨火的折磨,杀念慎重。
而且,他内心也以为自己杀戮多重,导致唯一的儿子孟是非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结果为洛寄予所杀。
他心中拿顾忌禅早已当作了亲生儿子一般,不希望他会走自己和孟是非的老路。
顾忌禅心头一惊,从强烈的杀念中醒过来,不由得冷汗渗渗。
他暗自吸了口气,道:“多谢义父提醒,我会注意。”
莫烈长叹道:“那就好。”
“义父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顾忌禅问道。
莫烈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道:“我知道‘小池巷’来了一个人,你要多加小心,那日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此人太过诡异,一定小心为上。”
顾忌禅宽慰道:“义父放心,孩儿醒得。”
莫烈略一犹豫,还是问道:“那人来找你做什么?”
顾忌禅也不隐瞒,道:“说来话长,当年我父亲曾受了这人的恩惠,我不得不报啊。”
莫烈疑问道:“我观此人虽然蒙面,但不像年老之人。”
“我父亲临终是嘱咐我的,怕是这人背后的力量不可小觑。”顾忌禅有种无力感,“孩儿也是不得不兑现父亲的诺言,不管什么要求,父亲让我都不要拒绝。”
莫烈又问道:“刚才第三人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顾忌禅点头道:“苏州城里的各门派隐忍了那么久,怕是要对我们不利了,今晚蠢蠢欲动。”
莫烈沉声道:“信息属实吗?”
顾忌禅断然道:“第三个人从不令我失望,”
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乃是一个杀人好时节。
第25章 无法无天
“披风衣”是顾风为顾忌禅留下的班底。
“披风衣”受尽顾风恩惠,皆以死相报。
江湖里的汉子,有好人,有恶人。
好人也好,恶人也罢,好人未必是好人,恶人未必就一无是处。
好人也有成为恶人之时,背信弃义之徒屡见不鲜。
恶人也并非一无是处,恶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受恩必报之辈。
五年前顾忌禅之所以将反扑的各门派一往打击,仅凭“焚心圣手”一人又能如何?关键之时,就是“披风衣”舍死相搏,击退了围攻顾家故居的人。
而今夜,各门派皆有异动,第三人心中明白,又到了“披风衣”洒血之时。
第三个人从未令顾忌禅失望,而第三个人同样对顾忌禅极为了解。
顾忌禅之所以让“披风衣”出动,就是为了一雷霆之势,横扫有异动的门派,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毕竟“小池巷”还没有与各门派决一死战的能力,为今之计只能退而求其次,震慑各门派,不敢让他们轻举妄动。
但“披风衣”隐藏在苏州城里,精锐却没有那么多,不过百余人而已。其余皆是监视各门派动向,并没有太多的杀伤力。
但这百余人的精锐便以足够。
“披风衣”之所以有“披风衣”之名,因为人人出动时皆手持刀,身着红披风,静如山,动如风。
“披风衣”已经出动,行走在月明星稀之夜,杀机已露,杀气已起,
苏小河伫立在高处,将“披风衣”的举动看的一清二楚,也觉察到“披风衣”显露的杀气。
他称赞道:“‘小池巷’能够立足苏州城,果然非同一般,这支‘披风衣’功不可没。”
石化雨嘿嘿一笑,语气不屑,道:“‘披风衣’固然不错,但是今晚怕是要栽了。”
苏小河不信,脱口问道:“为什么?”
石化雨傲然一笑道:“因为‘无法无天’。”
苏小河又问:“‘无法无天’有那么厉害?”
石化雨瞥了他一眼,道:“我也不怕瞒你,你以为我怎么对苏州城了如指掌?顾忌禅的‘披风衣’是为了监视各门派,提前预防,如有异动,便灭之,杀一儆百,让各门派畏惧不敢反抗。”
“可相比‘无法无天’却差了一筹。我们是杀手,杀手杀人可不拼武力。杀手,也叫刺客。所为刺客,一击必中,不中必走。”石化雨傲然道,“但是,如果刺客身陷囹圄,仅凭一己之力,如何逃脱?杀手杀人,虽求一击必中,但遇到极厉害的人,总有失手之时。而且,一击必中,无论一个杀手武功再高,也很难做到。所以,那就需要有人策应,计划周密,刺杀时方可一击必杀,撤回时方能安然无恙。在‘无法无天’的策应下,一个人想不被杀很难,想要抓住一个想要脱身的杀手更难。所以,‘无法无天’藏的更深,对一切更加了如指掌。”
苏小河却问道:“可是我们今晚是为了杀人,‘无法无天’若是策应我们还好,但你没让他们做这些,岂不是丧失了优势,大大的不妙?”
石化雨冷道:“你小瞧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是什么?杀手!一个杀手可怕,那么一群杀手你是否以为就丧失了暗杀的优势?你以为杀手只适合一人暗杀,而一群杀手就效果不显了?”
“正是。”苏小河一点也不客气的点头道。
“你忘了这是晚上。”石化雨嘿的笑了出来,那笑声冰冷尖锐,“月明星稀杀人夜,在这苏州城里的大街小巷处,‘无法无天’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天,没有比夜间杀人更合适。地,‘无法无天’对苏州城的了解,超乎你的想象。利,‘披风衣’是江湖人,而‘无法无天’是杀手,所要正面交锋,石某倒不敢夸下海口,但若是埋伏暗杀,‘披风衣’必死无疑。”
此时,“披风衣”刚转过一个巷口,一阵尖锐的利啸骤起,数不尽的寒光铺天盖地的飞来。
第三个人反应极快,持刀护身,刀光四起,飞来的短小利箭,尽数被他拨开。
但是其余“披风衣”就没那么幸运。
一是事发突然,二是出乎预料。
第三人听到身边的惨叫,看到倒下的人影,心里大惊。
暗处的人埋伏在“披风衣”必经之路,消散早已料到“披风衣”的行动。
而最令他惊异的是,“披风衣”在“小池巷”内知道存在的人寥寥无几,而苏州城里的各门派当然遭到“披风衣”的击杀,虽然查了许久,却找不到“披风衣”的一点蛛丝马迹。
可对面的人竟然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处,给予“披风衣”一击必杀,眨眼间就倒下了十多人。
“杀!”第三个人不退反进。
来人手持短小弓弩,“披风衣”若退,必然损失更加惨重,不如冲上去,反而能够予以重创。
“披风衣”进,“无法无天”已退。
杀手杀人,一击即走。
“无法无天”杀如惊雷,退如鬼魅,第三个人号令刚下,暗处的“无法无天”一波箭雨飞来,早已回身撤退。
“不好!”第三个人止住“披风衣”。
这怕是调虎离山。
第三个人发现各门派有异动时就隐约不安。
第三个人当即决定撤回顾家故居。
这股任来历不明,怕是为了拖延“披风衣”,真正的目的应该是顾忌禅。
第三个人对“小池巷”了若指掌,“小池巷”最大的优势时三教九流齐全,各方面都能触及到,但“小池巷”的弱点也是这些三教九流,导致“小池巷”过于散漫。
“小池巷”如日中天时,帮众竭力卖命,“小池巷”一旦群龙无首,哥帮众就是一盘散沙。若是顾忌禅出了意外,“小池巷”不攻自破。这也是为什么五年前各门派齐聚,围攻顾家故居,誓杀顾忌禅。幸亏“披风衣”早有准备,才击退了各门派的围攻。
但第三个人突然发现走不了。
“披风衣”走,“无法无天”追。
而且,“无法无天”深谙兵法之道,不求全歼灭,只求伤敌,杀敌即走,一丝交锋的机会也不给“披风衣”。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披风衣”转了三条巷,又死伤二十多人。
“无法无天”皆有杀手组成,杀人果决,绝不贪恋。
而“披风衣”毕竟江湖汉子,不堪其扰,虽不畏死,但死伤惨重之下,有些人已经控制不住暴怒,追击遁逃的“无法无天”,反而被乱箭射杀。
“三十人!”第三个人吸了一口凉气,数度交锋,他几乎能够确定对方人数就是三十人。
仅仅三十人,便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这股人太可怕。
“无法无天”击杀遁走如此果决,难以追击,人数不多,便能行动迅捷。不似“披风衣”人员众多,进退之间,比肩接踵,反而不利。
但第三个人又不敢将“披风衣”散开。
来者显然训练有素,并非江湖上的汉子可比。一旦“披风衣”散成十几人的小队,必被逐一射杀。
第三个人已经陷入进退维谷之间。
——聚,或散?
第26章 诡异的灯笼
第三个人脸颊被利箭擦过,划了一道血痕。
他的手在抖。
不是害怕,不是恐怖,而是无力。
“披风衣”众人合力将他护出重围,第三个人尚能听到远处街巷里“披风衣”余下众人的厮杀声。
那厮杀声越来越少,越来越低。
第三个人的心越来越冷。
今夜大变。
顾忌禅岌岌可危。
“小池巷”岌岌可危。
他要提醒顾忌禅。
因为他受了顾风的恩情,就要回报在顾忌禅身上。
“披风衣”今夜将尽数战死,他们都受了顾风的恩情。
什么样的恩情能让人死不足惜?
恩情不在于大小,而在于时机。
“披风衣”众人都在无望之际,决死之间受了顾风的恩情。
这就是大恩。
大恩当以命报之。
“披风衣”众人所受顾风的恩情已报,第三个人知晓,下一刻就是他报恩之时。
他有预感,今夜他也将随“披风衣”报恩身死。
但他现在不能死。
他要见顾忌禅。
顾家的故居他来去自如,暗桩决不会阻拦他。
“无法无天”被“披风衣”阻拦,抽不开空隙追击第三个人。
但第三个人真的还有机会见到顾忌禅吗?
他面前立着一个人。
第三个人呼吸都静了,越是危机之际,他的心越静,刀越稳。
但是那人却道:“你回去告诉顾忌禅,他杀我破板门的人,他们的命,他顾忌禅一定要还。”
那人站在黑夜里,杀意凛然的目光清晰可见:“我会亲自取他的命。”
第三个人浑身被那凛然杀气激的身心一冷。
他再去看眼前的黑夜里,那人已经不见了。
第三个快速前往顾家故居,途中看到几处“小池巷”的香堂杀声震天。
果然要变天了。
苏州城里的各门派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出手了。但这背后一定有人在驱动。这几年来,各门派对“小池巷”心存畏惧,怎么会突然之间袭击“小池巷”。况且,苏州城里曾传,顾忌禅与陆提刑私交甚好。而苏州城里的各门派又不成气候,寻常哪里敢与“小池巷”一较高下。
可今夜,他们竟然还真的动手了。
第三个人一路迎来,暗暗观察所经过香堂里的打斗,越来越感觉不妙。
那些袭击香堂的人,并没有拼死厮杀,而是牵制。
他们就是为了牵制“小池巷”的香堂,其中目的呼之欲出,存了直捣黄龙之心。
顾忌禅是否猜到?
他又是否有所准备?
第三个人心里更急,行的更快了。
他倏地站住了。
他看到夜间一个橘黄色的灯笼。
他看到了橘黄色的光,却看不到提着灯笼的人,但那人就在灯笼处。
那人冷道:“‘小池巷’这么多年,都不成气候,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你——”第三个人心中恍然,大吃一惊。
却见那橘黄色的灯笼朦朦胧胧的影子突然就靠近了他。
那人看着第三个人倒在地上,叹道:“想不到,却让你瞧见了。不过,一起杀了便是。”
他转身,只见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焚心圣手”从顾家故居出来以后,心思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果然,让他发现几处香堂有人围攻,他出手击杀数人,又听到别处也传来了厮杀声。
那厮杀声悍不畏死,正是他知道的“披风衣”。
那声音伴随着“嗖嗖”的利箭破空声,与其交锋的人杀人利索,迅捷,行动整齐划一,杀伐果决。
而此时,各处香堂都传来杀伐之音。
莫烈心中知道各门派对“小池巷”动手了,隐忍多年,一出手必然就是杀招。
他正要回顾家故居告知这一切,途径一出小巷,就看到提着灯笼那人杀了第三个人。
莫烈冷笑道:“你果然没安好心。”
那人悠然道:“此言差矣,江湖之中,强者为尊,‘小池巷’在顾风手中经营多年,传至顾忌禅的手里,却也只是表面统领苏州武林,暗地里各门派却都不服。如此一个懦弱无能的‘小池巷’,不如灭了,换别人来大展宏图。”
莫烈心知这人诡异万分,却也不怕,踱步走来,道:“你果然是狼子野心,老夫不管你背后有何势力,今夜我就杀了你,再看看谁要对我孩子不利。”
那人嘿道:“我倒要领教领教‘焚心以火’的厉害之处!”
莫烈厉喝一声,身影忽动,在夜间闪过。
那人举指成剑,剑气划过莫烈的胸前。
“指剑!”莫烈心中一惊,向后荡去,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和洛府外阻拦老夫那小子有个干系?”
那人应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的好师弟。”
“你们竟然师兄弟。”莫烈须发皆张,手间的情火与恨火已催到极致。
那人冷笑道:“但是我要杀他,他要杀我。”
莫烈听完,想不通这人就是何意。
他见这人使的也是指剑,就想到了曾经交过手的方惊梦。但这人亲口承认与方惊梦是师兄弟,却为什么要说这般话。
莫烈忍住动手的冲动,嘿笑道:“勿要糊弄老夫。”
那人不屑的道:“我没什么好糊弄你的,不过和你说了也是无用,反正等下你就要死了。待我杀了他,等他下去,逆你自己好好问吧。”
莫烈怒喝,横掌劈出,青砖砌成的上面,被他一掌切入进去,就想刀切豆腐一般。
可他却一怔。
他明明对那人劈出了一掌,为什么却劈道了青石墙。
莫烈飞身反转,凌空对身后击出一掌。
这一掌出其不意,气势磅礴,更含情恨两火,哪怕一击不中,这人也必将被“焚心以火”灼其身,烧其心。
却听“轰”的一下,青石墙轰然倒塌,却不见那人的影子。
莫烈心底骇然。
“你在找我?”那人幽幽的话从身后响起。
莫烈忽地转身,却没有急于动手。
他眼前,那人提着灯笼,纹丝不动,好似一直就现在那里。
橘黄色的灯笼发着橘黄色的光,光芒炽热而朦胧。
不知到底是炽热,还是朦胧了。
莫烈飞身起掌,对着那人接连劈了五六掌,拔身后退,颤巍巍的抬起手来。
血流了一地。
那双掌割有一个血洞,血正潺潺流出。
他这一双切金断玉的手,竟然被那人的指剑刺穿。
那人是怎么动的手,何时动的手,他竟然没有看清楚,甚至感觉不到。
莫烈扫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灯笼,总算觉得哪里诡异。
夜间那人提着灯笼,可为何白日里也提着灯笼。
这灯笼必有诡异之处。
他第一掌切了青石墙。
第二掌轰到了青石墙。
但方才,他眼前明明就是那个人。
他出手时,眼前是那个人。
他出手后,却变成了青石墙。
这灯笼一定有古怪。
他方才的两掌,本来就是对着青石墙。
莫烈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却能肯定必然是那人手里的灯笼所为。
“你究竟是什么人?”莫烈眯着眼,双掌掌心被指剑洞穿,已经废了。
“小——梦——楼——”
那人淡然而又悠然的吐露着每一个字,同时暗处清晰的脚步声也“沙沙”的走来。
但那灯笼却依然未动,那人的人影却怎么也瞧不见,看不到。
“故弄玄虚!”
第27章 谁该死
方惊梦从暗处走来。
他一语破空,莫烈从恍然之中醒来,只见提着灯笼那人竟然在他身后。
莫烈心头一惊,看到来人是方惊梦,又想到他与那人是师兄弟,更加如临大敌。
方惊梦冷道:“你走吧,去告诉顾忌禅,他派人杀我破板门的人,我等下便去取他性命。”
莫烈听完不信。
却见提着灯笼那人笑道:“师弟,你太过自负,待我杀了你,你这话可就成了空话。”
方惊梦目光森:“虞飞卿,你让顾忌禅派人屠杀破板门,乱我心神,新仇旧恨,我们今晚就彻底做个了断。”
虞飞卿讥笑道:“我的好师弟,我千里迢迢的来寻你,何必见面就要杀来杀去的,你我不妨叙叙旧。”
方惊梦语中带着深深的痛楚,恨声道:“虞飞卿,你欺师灭祖,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一旁的莫烈见二人都不理他,慢慢后退,两人仍然不去看他,他才转身即将遁走。
这时,他却又看到一个人。
苏小河按剑而立,却听他道:“我不会现在不会与你交手,此间事了,我也会去找顾忌禅。”
莫烈见他果真没有动手的迹象,立即快速离去。
而此时,虞飞卿也看到了苏小河,他哈哈一笑,摇头道:“好师弟,没想到你还找了一个帮手。”
苏小河盯着他的灯笼,道:“我们好像见过?”
虞飞卿道:“你的功夫不错。”
苏小河质问道:“当日你为什么偷袭我?”
“此言差矣。”虞飞卿摇头,“你若是不追我,我又怎么会向你动手。”
苏小河扶着剑柄,道:“你故意以指剑偷袭,就是想让我怀疑方兄,可惜我没有上你的当。”
而他心中听其实更加不解,为何此人杀了贺之洲,顾忌禅竟然不为贺之洲报仇,却要与其联合。
虞飞卿放毒看出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更好奇为什么我杀了‘小池巷’的军师,顾忌禅却不与我为敌,反而与我联手?”
苏小河看着地上第三个人的尸首,失笑道:“顾忌禅当真可怜,你一直在设局害他,他却丝毫不知。”
方才虞飞卿施手杀了第三个人,他与方惊梦瞧的清清楚楚。
当莫烈与虞飞卿对峙时,方惊梦放过第三个人,刚离去不多时,正要去而复返,石化雨却拦住了他。
石化雨不解道:“你这是作甚?他们二人正在交手,何不坐收渔翁之利。”
“不。”方惊梦继续往那里走,也不解释原因。
一旁的苏小河叹道:“方兄要堂堂正正的杀了他。”
石化雨苦笑道:“我认识他多年,却不及你对他的了解。”
苏小河道:“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
石化雨却好笑道:“你们是江湖人,而我只是一个杀手,只要能杀人,是否堂堂正正并不重要。”
他又正色道:“但我尊重他的选择。”
苏小河好奇问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
“不共戴天之仇!”石化雨语气沉重,却并不多做解释。
“不过,今晚多谢相助。”苏小河突然道。
原本,石化雨叫出“无法无天”时,苏小河以为石化雨要令“无法无天”拦住他。却不料,石化雨将“无法无天”分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共八支队伍,每支队伍各三十人,手执短小弓弩,由乾队迎击“披风衣”,其余七支队伍袭击“小池巷”各处香堂。
“无法无天”训练有素,杀伐果决,若是真要拦截苏小河与方惊梦,苏小河自认必是一番苦战。
“你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帮方兄一把。”石化雨无奈的道,“他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索性助他一臂之力,但其余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我做的太多,门里可不好交代。”
苏小河整容道:“不,我还是要谢你,今夜我和方兄与‘小池巷’为敌,就我们二人,只怕凶多吉少。若是没有你相助,想要杀到顾家故居都是万难。”
石化雨幽幽道:“可不只是‘无法无天’,各门派突然袭击‘小池巷’的香堂,应该另有原由。等下我会聚集‘无法无天’,杀向顾忌禅处,但顾忌禅的生死,就需要你们自己做了。”
苏小河不免为他担忧,问道:“你如何向你们门里交代!”
石化雨淡然一笑,道:“只不过与‘小池巷’一番冲突而已,只要不与顾忌禅直接交锋,一切好说。苏州武林势力大乱,各派与‘小池巷’一决胜负,可‘小池巷’不该伤了我的人,我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是应当。”
苏小河对他郑重的一抱拳。
他虽听石化雨说的轻描淡写,小事一桩的样子。但既然门里让石化雨来阻拦方惊梦,他阻拦不成,反而令“无法无天”相助,只怕不会太好交代。
可他却甘愿冒着风险也要施手相助朋友,哪怕是一个杀手,也值得人敬重。
石化雨眉头一皱,不可思议的道:“我以为你们这些走江湖的汉子,都会很反感我们杀手这一行。”
“对啊,是挺反感。”苏小河直言不讳,却又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我敬佩忠肝义胆的好汉。”
石化雨先是神色一愣,听完他的话又眉头尽展,笑道:“没想到我一个杀手,今晚竟然也做了一次好汉做的事。”
他忽然又叹道:“但愿他今夜大仇得报。”
“方兄到底和这人有什么仇怨?”苏小河又忍不住问。和师父一起待了这么多年,好奇的毛病学个十足。况且,他也想知道方惊梦究竟与提灯笼那人的恩怨情仇从何而起,他才好施以援手。
这次,石化雨却没有避而不谈,道:“具体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只是听他大概说过,他这位师兄一直想杀他,而他也很想杀了这位师兄。”
苏小河惊道:“他们是师兄弟?”
“没错,就是师兄弟。”石化雨点头道,“他这位师兄武功奇高,一直都在寻找他的踪影,想要杀了他。他这些年一直待在苏州城,他曾说,或许有一日,他这位师兄就要亲自登门来杀他。所以,我一直帮他留意这人踪迹。因此,当他师兄出现在苏州的第二日,我就收到消息,然后通知了他。只不过,他最近有一件事要办,所以就暂时没有去找他师兄了断。”
说到这里,石化雨有些气道:“他在我们门里,最不像一个杀手,因为破板门从前曾收留他,虽然当年那些人也都不在世了,但他一直救济破板门,所有的银两都花在那里了。他前几日对我说,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破板门有几个机灵的少年,他想买下一座酒楼,让他们自食其力,让那些无家可归,受尽打击而颓废的人有事做,重新振作,好好的活下去。”
苏小河只知道方惊梦在救济破板门,而且将杂耍班子里的那些孩子安排到了破板门,别的倒一无所知。
此时,他听了石化雨的话,对方惊梦由衷的佩服。
石化雨又担忧的道:“今日我之所以不想你们去找‘小池巷’麻烦,就是因为破板门的人被杀,他如此冲动之下报仇,门里能怎么想?昔日他救济破板门,门里有人便有诸多微词,但也睁一只,闭一只眼。”
“如果他改日再去,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也不会有人过于较真。但破板门的人刚死,他就立即去,一个行侠仗义的杀手,还算杀手吗?一个杀手整天想着行侠仗义,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他在门里待了这么些年,所知的东西不少。门里做的毕竟是杀人的勾当,有些东西不足以对外人道。”
“所以,一个行侠仗义的杀手,又知道门里一些不足以对外人道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任他武功再高,门里若是派杀手行刺,总有得手之际。”
苏小河脱口问道:“那怎么办?”
石化雨神色有些黯然,道:“杀手这条路,是回不去的道。你要回去,就要付出代价。你说,能怎么办?”
苏小河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笑道:“你一定有办法。”
石化雨莞尔,反问道:“如果我没有办法呢?”
苏小河却很笃定道:“你如果没有办法,就不会对我说这么多。”
石化雨默然一笑。
这时,苏小河看到方惊梦已经走了过去,忙从屋檐跃下,纵身赶去。
而他又想到虞飞卿杀了贺之洲,顾忌禅竟然还与他联手,心中却是不明所以。
不过,虞飞卿显然不会回答他,反而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师兄弟的有何大仇吗?”
苏小河目光审视着他手里的灯笼,漠不关心的道:“我只知道你该死就行了。”
“我该死?”虞飞卿哈哈大笑,指着方惊梦,看着苏小河道,“我师弟弑师,他杀了我们师父。你说,我该死,还是他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