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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全文阅读

作者:铭有瑕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txt下载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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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云惊变

    京城之郊,寒山村。

    孤月冷光平铺落地一片晕开雪色的皓芒,路沿的竹影相交重叠,摇晃着躯干,轻摆侧身,敲打穿梭而过的夜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沙沙”的声响中隐藏着一快一慢一紧张的呼吸,而这斑驳竹影间躲匿着一高一瘦一小的三枚身影。

    一健壮男人半跪在错叠的竹子之后,袖子挽起遮在手肘,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此刻正斜斜挡在两个身影之前,趁着从竹叶间隙漏进来的月色,隐约能看出是位抱着幼童的妇人,只见她双眼下浮起青色,神色慌乱,额前头发凌乱,简直逃难一般,连怀抱着幼童的双手都看得清暴起的青筋。那幼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被妇人抱得这般紧,却也不吵不闹,双手环抱在妇人脖颈处,小脸缩在妇人怀中,却露出半张脸,警惕的朝竹叶外望去,可除了清冷月光下交叠的树影,还能有什么?

    “嘘!”蓦地,健壮男人伸出手指抵在唇间,汗水顺着前额淌过他的眉角、睫毛、擦着眼睛顺势而下,他却连一个瞬间的扎眼动作都没有。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能。

    雪白月色铺满小道,几个村民打扮的“人”,正悠悠荡荡走来,说他们是“人”,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说他们不是“人”,但确实都是普通人的模样。只不过,他们边走边伸着鼻子在嗅闻着什么,不时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殷红一片。

    被舔过的嘴唇湿漉漉的,在月色下更多了份娇艳的色泽。

    “这边空气里,没有血的味道。”

    “哦,那到别处找找看。他们,又怎么逃得掉?”

    “何止是他们逃不掉?哈哈哈哈……”

    几个嘴唇殷红的“人”悠悠荡荡又走远了,留下穿透耳膜的笑声,仿若要撕裂若雪月色和交叠竹影。

    “我们快走吧。”健壮男人对着妇人和幼童轻声说道,无论他的语气维持得如何镇定轻松,他那双依稀瞟着竹林外侧小道的双目暴露了内心的巨大不安。

    妇人抱着幼童,轻轻抚着幼童的后背安慰,颤抖一般地点头。

    健壮男人搂着妇人的肩,朝向月色最为皎洁的方向走去。而月色的另一端,寒山村中躺倒了无数村民,他们睁着眼,似是注视着空中皎洁明月,但空洞的眼神无不昭示着眼中毫无景象,连身上的血污都看不见了。

    他们,侥幸逃过劫难的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村民的惨状,也不是铁石心肠不顾旁人,只是,真的无暇顾及了,连回头再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天明。

    沧海无尽,天下莽莽。晟朝实力雄厚,文臣武将皆属奇才,三代老相魏宁坐镇宰相之位,文臣之首,又有展家铁血惊鸿军、冷家妙绝瀚海军、长安战神麒麟府戍守边疆,尽管不乏豺狼之心、熊虎之胆、广纳贤士日趋强大的星月王朝虎视眈眈,也终究只能是梦境妄想。

    而晟朝当世帝君,正是以质子身份屈身北鲲国五年,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在七年之前,带军攻破皇城,斗败曾是七皇子的暴君秦永晏,重夺帝位的原太子秦永然。

    他现下摘了紫金冠,只一身米白烫金常服,正襟危坐,桌前的浮梦小炉上腾起云雾一般的烟,隐隐约约,飘过他取奏折的手,焚烧龙涟香的白烟竟不及他手白。那龙涟香一路飘高,竟更不及他一张绝世仅有,白玉般的脸庞。

    倘若不知这位青年就是当朝帝君秦永然,恐怕论谁见了,不是尊称“陛下”,而是会不由自主在心里称一声“仙人”吧。

    秦永然蹙眉,刚端起的茶杯压碎于桌,而那“元凶”奏折被狠狠摔落在地。

    “放肆!”

    龙颜大怒,非比寻常,惊得在旁侍候的小太监跪倒在地,小声惙惙。

    “陛下息怒。”

    秦永然垂眸平息怒气,指着门外,一字一顿:“去,叫宰相魏宁、天罡府姚晚琼,还有御医院陵中澈,速来见朕。”

    “啊?”小太监抬头,不禁叫苦,我的陛下哦,现在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您日理万机,不辞辛苦,是当朝明君,百姓之福,但好歹也先多少吃点填填肚子不好吗?小太监叫苦不迭,可瞅着那碗已然阵亡的茶杯,心知这次又只能在心中叫个苦了。

    “臣魏宁”、“姚晚琼”、“陵中澈”……“参见陛下。”

    在中间为首的鹤发老人正是辅佐了三代帝王的老相魏宁,虽已年过古稀,但双目锐利精烁,气度精神丝毫不差于年轻人。而在他左侧的,身着玄红劲装长袍的中年女人,正是掌管整个天罡府的总捕头姚晚琼,岁月在她姣好美丽的眉眼处遗留下时光的痕迹,却带不走那股子糅合了肃杀与潇洒、倔然与刚毅的傲气,依稀可想风采犹胜当年。处于魏宁另一侧的,便是御医院新晋院首陵中澈,不过三十年纪的俊雅青年,举手投足间内敛却隐约带有豪迈之气,仿若已经阅尽沧桑,看遍天下浮沉。

    “免礼。”

    “谢陛下。”

    三人谢礼起身,尽数望着帝君秦永然,等待安排。

    秦永然见到三人在前,怒气倒是也缩减了不少,示意小太监把那本“罪魁祸首”的奏折递给三人。

    “这份奏折,你们看看,朕想知道,你们的想法。”

    三人看过后,面面相觑,小太监将奏折收回,心里奇道,怪了,这份奏折上到底是写了啥,三位大人看过之后脸色怎么和陛下看完相差无多?奇了奇了,这到底写了什么呀这是?

    小太监正云游天外,思绪便被猛然抓回,简直一个暴击。

    “此次瘟疫来势汹汹,传染快速,几天之内,已有好几个村庄尽数感染,一时之间难以彻查完全,这奏折之上的请求,虽看似残忍无心,却并非不可用的下策。”宰相魏宁拱手在前,嗓音洪亮响彻整间书房,但说到“残忍无心”时,还是闭起了双目。

    秦永然面色若霜,想起那送这份奏折的张大人在最尾处写道——微臣请愿封村,优先处理怀有身孕的妇人,待村庄自生自灭,若态势不可逆,愿烧毁焚毁,微臣亦随之。当真不是只求保命的小人,当真不是“残忍无心”,但秦永然又怎么能应允?

    “姚大人,你说。”

    “天罡府已经派人调查瘟疫之事,已经感染的村子虽并非没有回旋余地,可……奏折上的内容……”姚晚琼颔首,双手抱拳,“臣附议。”

    秦永然点点头,看向陵中澈,问道:“陵太医,此次瘟疫,确无解救之法?”

    陵中澈拱手为礼,道:“瘟疫自古以来,必要侦其源头,辨其传染方式,得其资料,试验多次,方可有解救之法。眼下并无头绪,微臣斗胆,附议。”

    “好,好,好。”秦永然站起身,绝美的眸子里似是蒙上一层氤氲的水气,“朕明白,你们和张大人一样,都不希望已经陷入绝境的百姓又拉着其余百姓跌入深渊,朕也知道,你们说出“附议”,心里有几千几万的不甘与不舍。”

    秦永然抬手抚弄桌台的黄色桌布,一下又一下,轻柔无比,淡淡道:“你们与朕都明白那奏章上的暗话,封村至态势不可逆时便焚之,那便是,此刻封村,此刻焚之。毫无挣扎,毫无希望,只求速死。”

    这一席话过后,魏相、姚晚琼、陵中澈无不偏开了视线,皆是不忍。而始终立在旁边的小太监,在震惊不忍之余,偷偷瞧了一眼秦永然,不禁暗中叹道——可惜陛下容色瑰丽无双,摄人心魄,却周身凛然之气,第一眼见到更觉清冷威严,是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极致美。甚至连想法,都似乎隔绝了烟火气。

    “但你们今日听好,朕不放弃,也不允许你们放弃,”秦永然收回视线,明眸中盛满了太阳般的光辉,“今日若朕放弃三座村庄,他日便会放弃三十城池。今日若朕枉顾妇女性命,明日便会抛弃孩童、舍弃老翁……朕师承太傅数十载,读书、练武、学为王之术,一一谨记,莫不敢忘,却从未学过视百姓为蝼蚁,此后亦不会。”

    秦永然话毕,在场众人,久久难以回神。

    宰相魏宁最先反应过来,毕恭毕敬拱手一礼,道:“陛下所言,字字真心,句句见仁,老臣受教。”

    “微臣受教。”姚晚琼和陵中澈对视一眼,皆是心服口服。

    秦永然道:“你们的考虑朕懂,朕找你们,是为了商量出缓兵之计。当务之急,先隔绝被感染的村庄,但绝不能放任不管。”

    陵中澈一撩衣摆,稳稳跪地:“微臣斗胆,请求在几个村庄旁边就近建立医疗馆,微臣恳请亲自前往,研究疫情。”

    秦永然沉思片刻,问道:“你想好了?”

    陵中澈道:“是。”

    秦永然道:“所有需要的药物、资金,尽数清点,朕亲自,送过去。”

    “陛下!”众人大惊,慌忙脱口而出。

    秦永然在这时扶起了陵中澈,笑道:“中澈能去,朕也能。”

    魏相正要再行劝阻,一名小太监从门外急乎乎跑进来。

    “陛下,逍遥王求见。”

    “快传!”

    夏末秋初。

    才过正午,太阳正炙,位于京城之内,紫禁之外的展府就又热闹起来。

    可是那展家麾下的铁血惊鸿军正在操练?

    但按常理,此时该在展府外的训练场才是,可这热闹声响却是从展府内苑——忠血兵刃堂传出来的。

    这忠血兵刃堂,并非单独一个盛满了各式兵刃武器的堂室,而是划定整个别苑区域,以别苑内室的称号命名,整个别苑,统称——忠血兵刃堂。

    别苑正中间便是庭室内堂,红瓦装顶,墨绿绕梁,八根柱身浇灌暗红浓漆,坍圮出的点点斑驳锈迹,磨合蜿蜒,恰似炙焰滚烫席卷而过。厚重玄铁木门虽是漆色,被午后的阳光一烤,熏烫出耀目光晕。晕眩归晕眩,定睛一瞧,这低玄色间倒是别有洞天,暗纹雕刻展翅大鸟,似翱翔于九天之间,身姿绝然,傲骨犹立,栩栩如生。

    这堂室不算巧夺天工,也算得上是别有心意了,但与围其堂室的别苑相比,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得了份巧。

    别苑大抵是求雅求静,抑或求林深之趣,求精妙心境,总归也无甚区别,可此处地面铺设,却不尽相同。只见别苑地面分别铺有鹅卵石、青瓷砖、黄泥沙、荆棘灌丛、寒冰麟五种材质,各占据一片区域,并且设有机关,可以不时移动位置。

    在这别苑间,一位二八芳华的妙龄少女挥舞宝剑,身姿翩然。只见她脚踩一双带锦丝暗纹的红色小靴,身着白底绣正红花叶暗纹的劲装,红色丝带交替附于近手腕间的雪色窄袖之上,堪堪遮在皓腕,一侧肩上绑着同色红丝带结成的蝴蝶扣,雪白衣领贴于脖颈处,交织着绣有红色内衬领边,露出的一截脖子更显雪白。再看面貌,鹅蛋小脸圆润若玉,遮在额前的刘海随风扬起,隐约可见光洁无暇的饱满额头,如画眉眼与其说少女,不如说似少年,殊无柔媚之形,眸光流转间,隐含风华意气。她面颊微粉,唇角带笑,一对酒窝于光下绽开,熠熠生辉。白红交织,一半纯真若雪,一半娇艳若火,当真颜若朝华,明艳不可方物。

    少女挥手拔剑,站在别苑中央,剑光耀目挽出剑花,紧跟着捏了一个剑诀,正色道:“靖谙今日若攻破忠血兵刃堂,便可正式成为惊鸿军一员,即日奔赴三险关作战,年前承诺可还算数?”

第二章 展府少女

    “靖谙,你爹爹去了朝堂还未回来,不如为娘的先陪你热热身罢?”话音刚落,一美貌妇人便从屋檐处翻身飞下,手持一柄大刀,直往名唤“靖谙”的女儿身前砍去。

    名唤“靖谙”的少女持剑侧身,剑身与刀刃擦边而过,靖谙挥剑立于身前,那美貌妇人已落于院内百年老树之上,望着靖谙优哉游哉。

    “娘,你要陪我热身,也不换个更趁手的兵器?”

    “哦?更趁手的兵器?靖谙啊,你那当大将军的爹,展溯展大将军都未必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你所用的也不是最趁手的兵器,那为娘的用刀,才算不欺负你不是?”这美貌妇人便是展溯展将军的夫人,江湖第一神箭手、金乌神箭单云岫。而这位明媚少女,便是展溯展将军和单女侠的独女——展靖谙了。

    展靖谙无奈,道:“那其实只是爹让着你吧,还能当真?”

    单云岫挥刀而下,直逼展靖谙,“看招!”

    展靖谙跃进鹅卵石铺地的区域,一边抵挡单云岫,一边后退。单云岫未曾落地,以展靖谙回击而来的剑作为支点,频频施加压力,令展靖谙一时不可突破,心中暗道糟糕,这局势虽然不利,可也未曾难以突破。想到此,展靖谙不再后退,任由单云岫直面攻击,自己似是不敌,逐渐折腰后仰至底。

    单云岫见展靖谙身体几乎贴于地面,不禁有些得意,小丫头片子,为娘打过的架比你练习的次数还多呢,这点本事,想上战场可不够啊。正想着,更加快了攻势,不料想,展靖谙在身子即将贴于地面的瞬间,猛然避开刀刃攻击,以剑撞击刀刃侧边借势旋身而起,跃至单云岫身后。

    “娘,不至最后,不定胜败,你已经忘了吗?”单云岫刀刃插入鹅卵石间,眼看便要落地,展靖谙便挥手去拉单云岫的手,不想单云岫顺手借力回身,在展靖谙的肩侧拍了一掌,展靖谙猝不及防,直接被拍入寒冰麟的区域。

    “不至最后,不定胜败,娘可没忘,是你一直觉得,你都记着吧?”单云岫笑意盈盈。

    展靖谙落于寒冰麟,脚下生滑,单云岫不给丝毫喘息机会,即刻便攻了上来,展靖谙掷出宝剑,插进旁侧的兵器架,撞击力碰开一截九节铁链,稳稳落于手中。俩人于寒冰麟中打得不可开交,难舍难分。

    “不错不错,脚下若滑,身形不稳,便采用鞭子这类灵活性兵刃,不求准头,倒是很能纠缠啊。”

    “娘你这样耍赖,靖谙也只能纠缠了。”

    俩人又顺次追打至青瓷砖区域再到荆棘灌丛,拆招无数,展靖谙手上已换成了峨眉刺,而在争斗过程中,展靖谙所运用的兵器已有十件之多,虽未能压制单云岫,但也不落下风。

    “靖谙,这十多年间,你对各式兵器,确实是下功夫了。”

    “还有样兵器,必须得到娘的认可。”

    “好,那就看你够不够资格。”

    语罢,俩人都取过兵器架上的弓箭,配上羽箭,指向彼此。单云岫所用的弓主躯干为墨色烫金,又在弓的两侧各镂刻出浅金翅膀,弓弦是浅金色,弓箭内壁隐约刻有繁体字——金乌。而展靖谙所持有的弓,躯干正红若秋枫,弓的边沿还带着几片雪白的翎羽,而弓弦是雪一样的白。

    俩人同时瞄准、放手,两支、四支、六支羽箭同时射出,第一对相撞落于地面,第二对单云岫的羽箭将展靖谙的羽箭劈开一半一齐落于地面,第三对隐有射偏之势,两枚羽箭竟然擦身而过冲向猝不及防的俩人。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红缨长枪破风而出,径直刺向两支羽箭,仅听风声呼啸一霎,两枚羽箭竟中空而断,四散而下。

    “爹!”展靖谙面露喜色,欢喜出声。只见一黑色身影腾空而起,伸手接住那柄红缨长枪,稳稳落地。那黑色身影原是展家老二,铁血惊鸿的现任当家的展溯展大将军,他身着墨色长袍,头发被高高竖起绑在脑后,五官深邃,脸庞瘦削,一侧剑眉被一条疤痕断开。他神色严肃,挥舞长枪,径直逼向展靖谙。

    展溯持枪冲来的景象在展靖谙的眸子中如炸裂一般,随即想到这是爹爹的考验,倘若能闯过这一关……瞬息之间,展溯的红缨枪已在展靖谙身前,枪尖冷光晃眼,展靖谙侧身避开,空手与展溯过了三招,竟已被逼退至边沿,兵器架与之不过两拳距离。展靖谙伸手为掌,推向武器架,一柄银白颜色,挂着红玛瑙与石榴石流苏的长枪应声而出,她迅速翻转身子,接过长枪,径直挥向展溯,硬是接下了这来势汹汹的红缨长枪。

    哦,倒是不错,但就这点水准,还不够入惊鸿军,上战场的资格。即便,你是我展溯的女儿。展溯一赞又一顿,展开新攻势。他这一下并未用上十成十的力,但已经让展靖谙叫苦不迭,猛退了五步之多,上身下倾,抬腿踢向身后,抵住重达数百斤的兵器架,身躯几乎与地面平行,才勉强止住退势。她倔强地想,倘若一直后退,何时能有上战场的资格呢?自然,要拼上一把。

    “爹,这惊鸿军我入定了,战场……也必须去!”

    展溯不觉被一道枪尖刃芒晃了视线,不禁心道——什么?顷刻间,展靖谙竟同时踏兵器架借力,枪尖点地作为支撑,翻身跃起,跳落到展溯的红缨长枪之上。

    “嗯?”展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逆转了战局,蕴力将枪一提,展靖谙借力跃至展溯身后,将长枪往身前一送……

    单云岫叉着腰,低头看着躺倒在沙地中打得灰头土脸的父女,调笑道:“怎么样?你们爷俩这次打爽快了没?”刚才对战堪称激烈,惊鸿枪法对阵惊鸿枪法,倘若要是再来一遍,单云岫倒是很乐意搬个凳子带上些瓜子点心啥的再观赏一次。

    “靖谙还是棋差一招。”展溯和展靖谙起身站起,展靖谙回道。

    “这次试炼,算你通过。”展溯将长枪提至身后,淡淡道。

    展靖谙惊喜,抓着展溯的衣袍,问道:“真的?那咱们什么时候奔赴三险关?”

    “现在。”

    “这么快?”

    展溯将一封制作考究的邀请函递给展靖谙,道:“奔赴三险关的,是我和你娘。而你,要去一趟浩然山谷。”

    展靖谙接过邀请函,百思不得其解,问道:“浩然山谷?”

    “对,带上浩然谷送来的邀请函,去参加新苑——月桂小筑的观赏会。”展靖谙仔细瞧着那邀请函,只见那邀请函封面极具新意,水墨山谷画融银,百年老桂树烫金,翻开内页,夹叠着一枚宝剑样式带蓝色流苏的精致玄铁书签,下用锐利小楷标注着客人尊称,以及时间和地点,落款浩然山谷,言简意赅,大气有礼。

    展靖谙问道:“你要我代你去参加浩然山谷新建别苑的观赏会?”

    展溯将一封无名书信递给展靖谙,道:“这倒是其次,最主要的,你要将这封密信,交给浩然山谷的谷主——赵寻渊。”

    展靖谙奇道:“这样的事情,让别人去不行吗?”

    展溯摇头,道:“靖谙,事关重大,为父思来想去,交给你办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这份密信不仅与我展家惊鸿军有关,更是与冷家瀚海军、长安麒麟府有巨大联系,我和你娘要赶去三险关,你送了信,不要轻举妄动,留在江湖,等我们的消息。”

    展靖谙望着捧在双手间的无字密信,胸腔之上蓦地涌起澎湃热意,酸胀又欢喜,这是她作为展家惊鸿军一员接收到的第一个任务,万分宝贵,亿分重要,不可比拟,只能给她吐出一个字的力气。

    “好。”

    单云岫拍了拍展靖谙的肩膀,突然温柔起来,道:“江湖凶险,不次于战场,你要多加小心。过后,待时机成熟,咱们战场见。”

    展靖谙认真点头,察觉到单云岫隐含的担忧,悠然道:“娘,您放心吧,曾有不下十位御医断言,靖谙恐活不到十六,可如今,女儿已年满十六了。阎王以前不肯收我,估计,现下也不敢收我。更何况,师父说了,只要练好奈何剑,调理内息,便不会再复发了。”

    单云岫微愣,恰好阳光正好耀在展靖谙雪白的面颊上,她突然觉得,自家女儿那双眸亮得像吸纳了整个太阳。

    “还有,靖谙刚才使的惊鸿枪法不算太差吧,”展靖谙歪着脑袋,一对酒窝盛满了耀目光辉,笑嘻嘻道,“可惜爷爷和奶奶不在府里,不然真想听他们夸我一番呢。”展靖谙是展溯和单云岫最为珍爱的掌上明珠,但展溯身负重担,与单云岫在战场的时间远远多于在府上的时间,所以展靖谙算是从小被展老将军和展老夫人带大的,就连那惊鸿枪法也是展老将军一招一式交予的,展溯偶尔有空的时候,才会指点一下。她现下提起,一面是少年心性,迫不及待想在爷爷奶奶的面前证明自己,一面,是想念两位护着她长大的老人了。

    单云岫轻点了下展靖谙的粉白面颊,无奈笑道:“你呀。”

    “哦,对了,赵谷主是现任武林盟主的兄长,而那武林盟主又是江湖武林难得一遇的练武奇才,”展溯笑道,“你这性子,可别见了之后着急切磋随便轻敌呀。”

    展靖谙鼓起腮帮,娇声道:“爹!你女儿我像是会随便轻敌又冲动的人吗?”

    展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毫不犹豫:“那当然,更何况,那位天赋异禀的赵盟主也只是一个大你两岁的姑娘。”

    “啊?”展靖谙愣了片刻,眸光流淌出期待,笑道,“那我可就更期待见到这位赵盟主了。”

    展溯笑笑,道:“我回来时吩咐了佑疆,现下马匹也该备好了,你收拾下,即刻便去吧。”

    “靖谙领命!”展靖谙转身欲走,展溯又叫住了她。她回身,不解地看向展溯,而展溯内心翻江倒海,恨不得把半生叱咤战场的精秘要诀尽数告予靖谙,但他半生经验阅历皆是实战得来,若不曾厮杀、不浴血而战、不从鬼门关走过一回又一回,又怎能真的体会得到?展溯思来想去,也只留了一十二个字。

    “江湖如战场,万不可轻信旁人。”

    这句话,展靖谙记了一辈子,艰险因此而得,好运也因此而得。自古祸福相依,也罢。

第三章 美人魔头

    虽然距离月桂小筑正式观赏会的日期还早,没必要特别赶。但展靖谙身负重要使命,加之刚通过忠血兵刃堂的试炼,正式成为铁血惊鸿军一员,心情激荡,难以自抑。甫一出门,便快马加鞭,不过几个时辰,便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夕阳若血,将天边烫烧出火焰般的红色,云层边沿勾勒一丝匍匐燃金之光,转而被血红吞没,好似整片天空被岩浆喷涌浇灌,蔓延烧灼。

    展靖谙策马飞奔于郊外小道,目尽所至,无不是火红熏染的天际,无限美哉,这叫她心里怎会毫无涟漪?可眼下正事要紧,即便是比这美上百倍、千倍、万倍的动人景象撞进她眼中,她也仅是遗憾,断然不会放缓了脚步,耽误正事。心念一定,她便冲着这匹载了自己大半路程的战马,喃喃道:“小绛啊小绛,天下之美多不胜数,可遇不可求,但责任与承诺更是光阴千金不可更换。等任务完成,闲下来了,咱们一定好好看看这夕阳美景,你说好不好?”

    她唤作“小绛”的这匹战马,毛发茂密柔顺,色泽鲜亮,通体枣红色,正是一匹纯种汗血宝马,无论脚力、耐力、心性都是世上难觅,是她十二岁凭能力得到的生日礼物,相互陪伴已有四年之久,彼此的性格脾性也都非常了解,但即便如此,小绛也不可能真的和展靖谙说话不是?只不过,是继续加快了脚步,主人是个想成为征战沙场的女将军,而小绛自己,也有带着主人驰骋疆场,成为一匹绝世战马的神驹梦。

    若血的天空下疾驰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枣红色的战马之上,坐着位少年意气的红衣少女,眉眼明媚,英姿飒飒,扬鞭而起,任凭风声林叶藏匿于身后,明艳灿烂,风华正当年。

    “什么味道?”可即将策马跑出郊外,展靖谙却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血腥味,极其浓烈,几乎扑鼻而来,中人欲呕。她拉紧缰绳,止住小绛,屏神凝息,朝四处张望。四处树木茂密,遮蔽性极好,而这一片蝉也多,虽至夏末,蝉鸣的声响依旧吵闹,反而能遮掩过去众多声响。倒是很天然的隐蔽之地,不过,骗不了展靖谙。

    “小绛,咱们轻点过去。”

    展靖谙顺着血腥味寻了过去,她心知,这样的突发事件于她而言是件闲事,但于她的心而言,不可熟视无睹。所幸她一路快马加鞭,耽误不了正事,倒是能当机立断前来查看。血腥味愈加浓烈,蝉鸣的声响反而小了,她定住神,一再告诫自己不可慌神,她突然预感到,那血腥味的源头,似乎会出现一幅她难以接受的画面。

    她没有料错。

    围绕着一棵百年古木,附近地面,零零散散躺着七、八个身体姿态极为扭曲的人,看样子俱是普通村民的样子,浑身上下尽是伤口,鲜红色的血从伤口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来,血污一大片,最为诡异的,是他们嘴唇发白,像是中毒,又像是失血过多,与其说是满身血腥味,不如说是熏天腥臭。

    这样的画面固然有催人昏厥的冲击力,在展靖谙眼中远远不及一位红衣男子。

    那红衣男子侧身跪坐百年古木之下,未带发冠,只在脑后随意抓了一小把头发绑了镶暗红云纹的红色发带,松松垮垮垂在脑后,他长发如墨,浓密繁多,其余青丝尽数泼在身后身侧,从展靖谙的视线望过去,那发丝微微遮住了绝色无暇的侧面线条,却也无损美人风采。

    可这位美人面前,倚靠在古木上,有位年轻妇人似在昏迷中,还有一位不过四五岁的天真幼童,小脸煞白,嘴唇紧抿,眉角皱在了一起,明显十分煎熬。而最可怖的是,这位幼童的手臂正被美人握在手中,手腕正贴在美人的唇边……

    这个红衣男子……他在吸幼童的血!

    “魔头!拿命来!”展靖谙顿时如遭千斤巨石重击,胸腔血液炸裂翻涌,周身震颤不已,再联系周遭村民可怖的死亡模样,还有这令人作呕的恶臭……不是这吃人恶魔搞的还能是谁?随即拔出佩剑奈何,抢身而去。

    宝剑寒芒乍现,在美人侧脸闪过,红衣男子除了眉眼微挑之外,却也无甚在意,继续吸血动作。片刻之间,展靖谙已携剑近至身前,剑刃凛冽,直逼而来,红衣男子仿若熟视无睹,一手扶着幼童手臂,另一手夹住宝剑,毫不费力,一击便止住了攻势。

    没想到这吃人恶魔,倒是有点本事……

    呵,哪里来的疯丫头?功夫底子还成,怎么这样冲动,这样没眼力见儿。

    展靖谙与红衣男子皆无卸力的打算,奈何剑只得在两股力量的挤压碰撞之下逐渐弯曲了剑身。见此情形,红衣男子翻转手腕,那宝剑竟也跟着扭转弧度,展靖谙大惊,那红衣男子明显是用了内力,让剑身弧度一偏连带着阻力击打至她握剑的手腕,几乎就要脱手失剑,她立时跟着翻转身体,与剑把同侧而过,堪堪躲过由剑尖过渡而来的内力。可还未能送出一口气,红衣男子已然松开宝剑,指尖在剑刃一侧轻轻一抚,只听叮铃作响,展靖谙暗道一声糟糕,便被一股更强劲的内力推动而起,后退着在地面滑行数米之远。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展靖谙左手成掌,推向持剑右手手腕,剑锋偏转,直冲地面,一路扬起沙土草石,迎面而来的内力被无限消减。

    好机会!展靖谙趁此时机将手一甩,宝剑立时插于地面,霎时之间,她拍向背于身后的乳白色的皮质革,一柄挂有红玛瑙、石榴石流苏的短枪破空而出,寒光耀目,连那原本漫不经心的红衣男子也不禁微微望了一眼。

    展靖谙双手抓住短枪,合力一拧,只听凭空一声清脆音乍响天际,宛若寒冰覆霜,不过瞬间,那短枪竟已长出数尺,化为一柄长枪。

    “魔头,看招!”展靖谙挥动长枪,风声猎猎,枪尖嘶鸣,冲向红衣男子。

    火红劲装、冲动莽撞、红缨长枪……哦,铁血惊鸿。红衣男子心里无奈,既然是展家的人,那姑且好好陪着玩玩吧。想罢,他一手抱起幼童护在胸前,另一手挥动,一根树枝已在手中,施展轻功飞了过去。

    红衣男子抱着幼童,正面朝向展靖谙,嘴唇嫣红,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一双眸子暗含桃花,水光潋滟,惑人至极,慵懒而戏谑,让展靖谙心跳没来由漏了一拍。这魔头这般绝色,却是十恶不赦的下作恶人。展靖谙想到惨死的村民,还有差点出事的幼童,随即恢复了心神,恶狠狠道:“你仗着自己天生一副好皮囊,以为上天不舍得收拾你,就没人收拾你了吗?做这些丧心病狂的恶魔勾当,简直愧为成人!”

    “哦,这么说来,女侠你也差点因为在下这身好皮囊不舍得追究在下喽?”哈哈,有趣,叫我魔头的多了去了,说我绝世容颜的也多了去了,这样莫名奇妙逻辑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你,你……无耻!”展靖谙没想到这红衣男子这么不要脸,一时之间,小脸煞白,又浮上浅红。

    “好,那就说点不无耻的,所以今天你这个女侠要来收拾我这个魔头了吗?”红衣男子一手护着幼童,另一手执着树枝,脚下施展轻功,与展靖谙多次擦身而过,好不轻松。

    “废话!”

    言语之间,红衣男子已经单手与展靖谙过了数十招,与其说是对战,更像是红衣男子在给展靖谙的长枪喂招,只不过,是那种喂一半却又转移方向,令其扑空的那种。

    交战间,幼童好似发出一声低吟,俩人皆是习武之人,纵是细微声响也可洞悉,展靖谙微怔,红衣男子立时飞回至树下,轻轻放开幼童,在幼童的肩侧拍了一掌。

    展靖谙见那幼童脸色竟然已经好转了许多,不似起初那般痛苦,似乎正要醒过来,转念一想刚才那魔头怀抱着幼童竟是万分爱护……是不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正在展靖谙陷入不解沉思的同时,那树下的妇人也醒了过来,一把抱住迷迷糊糊醒来的幼童喜极而泣:“小宝!小宝!”

    展靖谙还在反应,那妇人又来了一个更为爆炸的举动,直接让展靖谙若被雷劈。妇人带着那幼童跪在红衣男子的面前,满面感激:“感谢恩人!”

    “恩人?”展靖谙忍不住跟着脱口而出,望向扶起妇人和幼童的红衣男子,一双美目瞪得溜圆,“您说什么?这吃人恶魔……这位是你们的恩人?”

    妇人擦了擦眼泪,点头:“是啊,这帮人吸食人血,我和他爹带他从寒山村一路逃到这儿,他爹,他爹……要不是恩人在,说不定我和小宝也……”

    “我……”惨了惨了,爹爹说了我太冲动,我怎么给忘了……他刚才是为幼童吸毒血,抱着幼童是为了用内力帮他护住心脉,而我,我竟然……展靖谙面颊烧上一片嫣红,不好意思偷偷瞧着红衣男子。

    那红衣男子竟无丝毫愠色,只带笑望着面颊烧红的展靖谙,心里深觉有趣,却又懒懒开口,悠然道:“展女侠也是救人心切,误会总是难免的。”

    展靖谙本就不好意思,却听他此言如此深明大义,心里崇敬又感激的小火苗烧得呼啦啦的,不由自主展颜一笑,一对酒窝绽在红衣男子面前。

    红衣男子望着展靖谙笑意盈盈的脸,心里微热,这么容易就开心啊,她爹娘怎么这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出来?啧啧,不帮他爹娘给她长点记性都不行。

    “可展女侠若要行侠仗义,只靠这柄长枪、这把宝剑可不太够,”红衣男子说到此,笑着指了指脑子,“这里,也得带着啊。”

    展靖谙绽开的笑容立时一顿,双眉拧起,道:“你说我没脑子?”

    “看来展女侠也不是完全没救嘛。”

    “你……”

    “在下告辞啦,希望展女侠用长枪对着的下一人是个真正的魔头吧,哈哈……”还未等展靖谙想到如何回怼,红衣男子便施展轻功,顷刻间消失无踪。

    爹爹说得对,江湖如战场,真的太险恶了……虽然红衣男子没了踪影,但一点也不妨碍展靖谙发出重大感触。

    展靖谙帮着妇人就近埋了她的相公,用枪尖刻了墓碑,她听说这附近都在闹瘟疫,虽然不解瘟疫怎会引起吸食人血这样的病症,但以免毒素扩延,便把这些尸体都烧了个干净。

    天色已渐渐发暗,展靖谙指着朝向京城的一条道路,柔声说道:“夫人,顺着这条路能去到京城,你们小心。”

    妇人握着展靖谙的手,道:“展姑娘,你也保重。”随后便领着小宝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小宝眼睛里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因为逃过一劫还是面临了失去,但他已经是个很勇敢的小男子汉。他边挥手边喊道:“展姐姐,再见啦。”

    “小宝乖,姐姐有机会去看你们。”

第四章 客栈名扬

    繁星点点,街道却寂静得很,只微微有灯笼悬挂于两旁,全然没有繁华之意。

    展靖谙牵着小绛,回想着黄昏时发生的事情,窘迫至极,喃喃道:“小绛,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姓展呢?”

    “难道他是爹爹的朋友?不,不可能,爹爹怎么会结交到嘴巴那么爱怼人的朋友呢。”展靖谙百思不得其解,可惜她自幼年意外之后,便专心养病习武,除了家人和关系好些的玩伴,便很少拿出时间与旁人交流,江湖武林中的事情也知之甚少。想要得知红衣男子的身份,难啊。

    “可是,我要知道他是谁干嘛?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呀。”展靖谙摸了摸小绛的脑袋,又道,“但他似乎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不知道他的身份,我就很不爽了。你说对吧,小绛?”

    小绛晃晃脑袋,以作回应。

    展靖谙双眸弯成月牙,笑道:“真乖。”

    “其实只要他不是浩然谷谷主赵寻渊,就万事大吉。”嗯,他一定不是,他不可以是,他肯定不会是。展靖谙为自己做完催眠,深觉自己即将魔障,还是早日休息的好,便道,“小绛,今晚就什么也不想,好好休息,你说好不好?”

    小绛晃晃脑袋。

    展靖谙开心道:“哈哈,你也这样想?”她又见四下人烟稀少,心意大起,清了清嗓子,乐道,“看来咱们英雄所见略同,那本……将军给你个机会,去,挑个喜欢的客栈,咱们投宿。”

    小绛立时停下了脚步,展靖谙歪头一瞧——名扬客栈。

    “成,就依你了。”

    展靖谙进了客栈,没料想,街上空荡荡,店内满当当,剑客、书生、商人、冷面侠士、抚琴美人……尽数集结于此,甚至,还有位斯文儒雅的算命先生,简直热闹非凡。展靖谙把小绛交代给小二,等小二订上一间空房。

    “臭算命的,这位置老子的!你,闪一边去!”一黝黑刀客将佩刀往桌前一撂,粗声粗气对算命书生道。

    这样大的动静,在门口等客房安排的展靖谙都听见了,其余座位的人倒也没多大反应,照旧吃吃喝喝玩玩,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不时朝算命先生那边瞟一眼,仅是关注,毫无插手之意。

    那算命先生正是青年年纪,一身雪色布衣,带一顶灰线绣纹的算命帽子,姿容俊秀文雅,一派温润模样。此刻正单人坐在一张四角桌前,两素一荤一汤,还有一盏清茶,算命家当就摆在身侧凳子上,白色长幅也横在桌边,上书苍劲有力行楷——天机神算。别说,一看就好欺负,一瞧就软乎乎,一望就知道该是个没用的软柿子,随便捏。

    但有时候,光以为真的是以为而已。

    “大侠,你若想坐在这里,那就坐便是了,咱们拼个桌好了,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伤了和气呢?”

    “谁,谁和你有和气了?”那黝黑刀客原以为这书生样的算命先生是个软柿子,想借此显示一下自己,不料这算命的竟然还挺刚,竟然还说什么伤和气,谁,谁会和这样一看就孬种的文弱书生有和气?那句话叫啥,那啥柿子可忍叔不可忍,拔出刀来,戏台搭这么高,必须唱下去!

    “哼,你还自称天机神算?哎呦,今日出门前莫非没给自己算一卦,恐有血光之灾?”

    那算命先生倒是终于仔细朝他望了一眼,随即正色道:“这位大侠,你印堂发黑,听你说话语调似有气血不足之症,总体说来确实不太吉利,你此刻放下刀,也倒还有转圜余地。”

    话音刚落,店内四处便不约而同发出一阵阵细微的笑声,乖乖,果然每个人都竖着耳朵悄悄听呢。

    “吉你个大利子!”黝黑刀客只觉丢脸至极,终于爆发,一手抄起那上书“天机神算”的长幅便朝那算命的脑袋上砸去。

    意外时时有,今日它就和这黝黑刀客彪上了。

    只见一道身影灵巧闪过,挡在那黝黑刀客与算命先生之间,那将将砸下来的长幅也在半空便停了下来。

    “谁?谁坏老子的事?”黝黑刀客还在纳闷,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儿,这长幅和自己有了意识似的,砸不下去了。他定睛一瞧,竟是位娇俏明艳的红衣少女,仅凭单手便扛住了他施力的长幅。

    展靖谙自小就嫉恶如仇,看不惯这种拿着兵器欺负这儿欺负那儿的人,一见这黝黑刀客动手,便立时赶来了。

    “女娃娃,这不是你能管的闲事,”黝黑刀客见展靖谙毕竟是个细皮嫩肉的美貌小姑娘,料想也就会点花架子,不成大器,便慢慢加重力道,他就不信了,他一个大老爷们还能不如一个小姑娘,“还是赶回家,绣花……哎呦我的手!”

    展靖谙同时施力,使那长幅木棍调转转向黝黑刀客,那刀客起初还不肯撒手,连那手腕都差点对折过去,疼得再喊叫都带上了颤音,才终于松了这长幅。

    “哪户正经人家的姑娘不在家里绣花练琴,你,你肯定是个小野种!”黝黑刀客比力气竟然输给个小姑娘,直接气急败坏,拔刀砍去。但这个攻击点也并非没有逻辑,在更多人眼中,女子天生不及男子,就该养成珍贵好看的物品,依附男人,连读书写字都是为了更好的去讨好男人。至于女将军、女侠客、女盟主、女诸葛、女捕头等等在很多人眼中都好似搞笑,纵然她们再优秀,有些人也喜欢自欺欺人觉得她们名不副实,仅是靠的施舍。

    但永远有女子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向往与追求,永远不会,展靖谙,便是其中之一。

    “嘴和心都这么脏,不教训不行!”展靖谙见黝黑刀客持刀砍来,拿剑左手一抬,奈何剑便挡住刀刃。

    黝黑刀客朝展靖谙的方向连砍数下,费了大力,“哐哐哐”的声响不绝于耳,却尽数被展靖谙单手挥动奈何宝剑挡下,轻而易举。

    而这数十回合,奈何宝剑,并未出鞘。

第五章 红鸾星动,天降大任

    那在店里抚琴的美人似是也不满黝黑刀客的话语,玉手拨弄琴弦,竟是跟着奏了一曲《广陵散》。

    “你没招了,那该我了。”展靖谙挥动依然未出鞘的奈何宝剑,直击黝黑刀客的脖子,黝黑刀客见势便用刀格挡,不料想展靖谙正是等着他这一手,见他上当,立时翻转手腕,奈何剑横插进黝黑刀客的两手臂间,犹如竹签穿过麻花。黝黑刀客没想展靖谙如此灵巧,对招式和武器能研究至此,还能来上这么一招,一时也没了反应,只能见着那奈何宝剑攻向他那持刀的手腕,轻点两下而已,手腕便酥麻无力,松开了刀把,抚着手疼得倒退了好几步。

    顷刻之间,展靖谙又转移了奈何剑的方向,追上即将掉落的大刀,上下摇晃击打,围观众人无不啧啧称奇,眼瞅着那本该落地的大刀竟打着旋跟着那未出鞘的奈何剑离开地面数丈,展靖谙见差不多了,重力击打,大刀被抛起,正冲着她的方向落了过来,展靖谙左右手同时动作,左手收回奈何剑朝胸前方向,右手朝空中一接,握住刀把倒转于身后,左手恰好收剑已至胸前,乘机又出手挡于身前,朝黝黑刀客骄傲的一仰下巴,利落、漂亮、精妙,双眸蕴含骄傲笑意,耀眼夺目,明艳无比。

    客店内随即响起几声寥落的鼓掌声,慢慢地,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多,还充斥诸多叫好声。

    “姑娘真是女中豪杰啊!”

    “英雄啊!巾帼不让须眉啊!”

    “自己不咋地就抓着性别攻击都什么玩意儿,真给男人丢脸!姑娘好样的!”

    ……

    展靖谙单纯是教训一下这不入流的恶人,不料得到了这么多人的赞许,一时竟有些羞涩,浅笑着对众人点头示意。

    “谢谢,谢谢诸位,谢谢,没有没有……”

    “老子和你拼了!”那黝黑刀客气得不管不顾,抓起旁边桌上的开水壶就要往展靖谙身上摔去。

    倏忽之间,一蓝衣男子从二楼飞身而下,于空中拿住开水壶的握把,落到黝黑刀客身侧,用尖长的壶嘴抵在刀客喉间,那开水壶明显刚烧的,壶嘴处远远不断喷涌出热气,不消片刻,便在刀客的喉咙处熏烫出圆圆的红圈。

    而那蓝衣男子,神情淡漠,毫无表情,声音更是毫无感情,淡淡道:“我家公子喜欢热闹,但不喜欢吵。你这条狗命若想要,就趁早换家客栈,否则,明年今日,此地便是你亲人烧纸祭拜你之处。”

    虽然声音毫无感情,毫无转折起伏,连生气也算不上,但却令在店众人无不感到了浓烈的恐惧,刀客更甚,连连求饶:“大侠,大侠,我错了,姑娘我不对,先生,我给你陪个不是……”

    蓝衣男子收回了手,刀客转身要逃,又被展靖谙叫住。

    刀客满脸哀戚,颤巍巍问:“女侠,有何吩咐?”

    展靖谙正色道:“兵器是用来修养身体、锄强扶弱、守卫边疆的,不是拿来欺凌弱小、恐吓他人、作威作福的,日后,你若再搞错兵器的用法,我就剥夺你使用兵器的资格。我说到做到。”

    刀客吓得哆嗦,连连点头,“小的记得了,记得了。”

    展靖谙将大刀丢向刀客,道:“接着,走吧。”

    刀客拿着刀,屁滚尿流地跑了。

    闲事了了,客店众人又恢复了往常,展靖谙本想向蓝衣男子道个谢,可那男子在刀客走后便立时不见了,展靖谙不由心道,轻功不俗,想必他家爱热闹不喜欢吵的公子定是不凡之人。

    “姑娘侠义心肠,在下一个穷算命的,无以为报,便免费为姑娘算上一卦,可好?”算命先生和气有礼,想到若是不肯,没准先生会觉得欠了自己,展靖谙倒是不好拒绝,便应允道:“有劳先生。”

    “先生,算出来什么?”

    算命先生浅笑温文,问道:“敢问姑娘可有意中人?”

    黄昏中的打斗一闪而过,展靖谙面色一红,紧张道:“什,什么?”

    算命先生轻轻摇头,道:“其实也无妨,卦象上说,姑娘你——红鸾星动,天降大任。”

    展靖谙一脸惊讶,道:“真的假的?”

    算命先生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对不起对不起……”

    “无妨,命这东西,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总是握在自己的手里。”

    展靖谙尚在咀嚼这句话,有位青衫男子从楼梯走下,面容雅致俊秀,向算命先生拱手一礼,道:“先生,我家公子也想向您求上一卦。”

    算命先生望向二楼,起身站起,毕恭毕敬朝二楼客房行了一礼,道:“贵公子皇权贵胄,天命之人,何须无辩一介布衣进行卜算呢?实在惶恐。”

    语罢,便拿起东西,告别了展靖谙:“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那位名为“无辩”的算命先生独自走在黑夜之中,望着夜幕繁星,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久违了,展靖谙,没想到你还是破军星啊。”

    展靖谙正望向店外,小二急匆匆跑来,道:“客官,这样的,小店真是客满,但有位公子,稍晚点会启程,到时再给您收拾出房间来休息好不?您可以在这边桌前坐着,小店附送一盘酱牛肉,您看好不?”

    “无妨,谢啦。”展靖谙倒不介意这个,就是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在半夜启程呢?她奇怪她的问题,又听到了客店里的人讨论大热的江湖事情。

    “唉,你知道最近为啥,大家都不太愿意出门啦?”

    “这还用得着问啊,还不是那两起命案闹的!”

    “哎呦喂,你们都知道啊?”

    “那可不,江湖上,都传遍了……霍老爷家的管家、杀手组织锦夜行的锦衣八夜之一黑夜,啧啧啧,想不知道都难啊!”

    “这里面最惊奇的,就是他们尸体旁边,都有枝盛开着十五朵桂花的朱砂桂,桂香熏天,久久不去,哎妈呀,太诡异了。这以后还怎么敢直视桂花?”

    “哈哈,你胆子也真小,今中午不是还说想混张浩然谷的邀请函去瞧瞧那新建的月桂小筑吗?这就怕了哈哈……”

    “你懂什么?那可是浩然山谷!江湖上再血雨腥风,谁敢在那里造次!谁敢!赵谷主和赵盟主兄妹俩不得直接彻底端平啊!哎呀,我啥时候能有个浩然山谷,再有赵谷主和赵盟主那样好的武功呢……”

    “兄弟,我教你个法子,马上!”

    “是啥?”

    “洗洗睡吧,梦里啥都能有。”

    “滚!”

    ……听着众人笑骂,展靖谙在桌前迷糊了一阵,隐约听到声响,模模糊糊看到几个青年簇拥着一位紫色衣袍的男子离开客店,其中就有蓝衣男子和青衫青年。她实在太困,等小二收拾好客房,倒头便睡,她觉得那人说的不错,嗯,梦里啥都能有。

第六章 浩然山谷(上)

    经过几日的策马扬鞭、跋山涉水,展靖谙终是到了邀请函上标注的目的地——浩然山谷。

    她此时已经下了马,牵着小绛,不由自主扬起头,阳光落下来,棕色的瞳孔里晶晶亮亮,映出一座连绵蜿蜒、巍峨雄伟难估其数的山谷。

    只见云层高叠,若烟似雾,缭缭绕绕随风荡漾摇曳,而悬崖之陡峭,峰壁之绝险,山势之崇峻尽数匿藏了身躯,隐于云雾之间,满含退隐避世之意。可说是退隐避世,却又在不知几千丈处破开迷蒙云雾,直冲云霄,肆意又孤傲,恒然一股天下群英,舍我其谁的豪迈气势。

    “倒想不出,在烟雨如画,满腹诗意的江南,还能见到这等大气磅礴之地。”展靖谙望着那几乎直追九天的巍峨山脉,小小心脏如置于天际,冲击万千,而心胸逐渐舒展开来,血液奔腾发暖,发热,将这几日跋涉中的风沙尘土尽数洗涤得干干净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服,甚至指尖和发丝都无一处不畅快,宛若新生。

    这是她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到南方。她见过北城的红砖绿瓦,见过屋檐下滴落的水逐渐凝结成冰凌,在午后的烈阳下折射出刀刃般的寒芒,那么固执,那么刚烈,那么决绝。她也见过北方的古色街巷,见过新年到来那几天,红灯笼挂了满街,身着红棉袄的幼童牵着父母的手,溢满欢喜,连绽放在夜空的烟花都绚烂得不可一世,难以忘记。

    展靖谙心里的南方,应该是温柔而矜持的,是烟雨绵绵中,西湖涟漪上,友人依依惜别的欲语还休。也应该是温暖而缠绵的,是薄雪微融,天色恰亮,少年少女披着绒毛长袍,等在苏记小糕的门前,踮起脚尖,尝到的第一口糯与甜。

    那些展靖谙心里面的南方,和这里的江南,其实是没有区别的。只不过,她遗漏了江南境内的浩然山谷,是西湖涟漪上的舞剑豪侠,亦是雪后初晴,守在糕点铺前的自在隐士。

    展靖谙牵着小绛朝前走去,没走几步,没想到浩然谷下依然聚集了一大批武林人士。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又不仅仅是江湖中人,更有商人、书生、官员、琴师等等等等,鱼龙混杂,好不热闹。

    “咦,那‘浩然’二字是何人刻上去的?”展靖谙走近了才发觉,在云烟极尽悱恻间,隐约可见,雄伟壮阔的陡峭山壁之上,刻有“浩然”二字,肆意张狂,笔锋挺拔,意境雄浑,令人不免忘之生叹。她对书法研究不多,但笔划行云流水,毫无用力过猛之嫌,想必是一蹴而就。

    可若是一蹴而就,这得是多么深不可测的内力?而且整整横跨了整个浩然山谷,这该是如何的心境与魄力?展靖谙心生赞叹,已经迫不及待想亲眼目睹此人的风采了。

    “小姑娘估计是久不出门,刻于浩然山谷的‘浩然’二字,除了浩然谷谷主,又有谁有此等资格呢?”展靖谙心里称赞,虽忍不住问出声,但更多只是自言自语,没料想她情不自禁喃喃一语,竟真的有人回应了她。

    她循着懒懒声音的方向望去,想找这天籁嗓音的主人,却瞅见了前几日在名扬客栈对她出手相助的蓝衣男子。那男子双手负剑,神色冷冷,一言不发的立在一价值不菲的香车宝马旁边。而在这豪华马车的周遭,除他之外,还另外有四人——一绿衣女子、一薄红衣衫少女,一白衣青年,以及骑在马车之前的黑马之上,客栈里那位文雅有礼的青衫青年,眼下他已然换上了一套浅黛色的衣衫,但展靖谙还是立时认了出来,那黛色衣衫的青年正侧过身来,微笑点头,朝她示意。

    展靖谙也报以微笑,小酒窝羞涩着露出了面。

    这五人一看就身份不凡,此刻还都守在一极端奢华的豪华马车周侧,这让展靖谙不好奇都不成,毕竟京城聚集众多王孙贵族,什么稀奇宝贝儿没有?她也并非是没见过世面,但这马车的豪华奢侈劲儿,确也是闻所未闻,头一次见。那马车的车身极大,俱是金丝镶玉,仅是粗略一估,容八人躺卧都不在话下。更别说金墨烫紫粉锡吊顶,远看是黑紫色,发若隐若现的漆粉一般的颜色,但走近了一瞧,一层墨黑烫金,再一层低调内敛的深紫,层层相叠,波光粼粼,还在顶尖位置自大到小串上六颗西域进贡夜明珠,非但不夺目还削减了晃眼的金光。平常的马车都是四角车檐,而这辆竟是双层车檐,总共八个角,每个角上都镶嵌了三颗璀璨玉石,中间一枚星海澜的绚彩银河宝石,左右两侧各一颗净禅寺的佛手玉,一块产自赤霄国的幻灵钻石。八个角统共二十四颗主石,又有无数枚养心水晶交叠簇拥,实属珍贵。八角下各悬挂一串珠帘流苏,衬着垂下的薄如蝉翼、柔若心棉的雪青与浅粉色纱幔,刚好将用紫檀木作的窗户虚虚掩住。这样一辆马车,单是净重都叫人难以想象,要想拉动它,自然少不了好马,一匹可不够,至少十六匹,光是十六匹好马也还不行,必须是自小养在一起,脾气相合,趣味相投,默契十足的才可。展靖谙瞧着那在马车前井然有序排列着的十六匹白马,一眼就瞧出皆是名贵品种,甚至是是相同时期相同年纪,否则决然要出事的。

    坐在这辆极具奢侈豪华马车里的人,想必就是那喜欢热闹不爱吵闹的贵公子了,有如此资格、财力、时间,还具备这等见识的人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皇权贵胄的范围,那他岂不是……展靖谙转念想起算命先生说起的话——红鸾星动,天降大任……觉得自己可能会栽。

    展靖谙还在想算命先生的话,那马车中的贵公子又轻笑道:“听闻姑娘侠义不凡,本以为是哪位大侠之后,可又见姑娘对江湖之事似是不怎知晓,倒让本公子有些讶然了。”

    “在下确实初来乍到,那日出手,仅是举手之劳,这等小事不足挂齿,侠义不凡实在担当不起。”展靖谙听到那马车内的贵公子赞她“侠义不凡”,脸上忍不住又染上薄红,想到浩然山谷之事想必这位公子知晓一二,便道,“这位公子,在下估计刻‘浩然’二字至少也得有四十年的功力,莫非赵寻渊赵谷主竟有这般大的年纪了?”

    “哈,”贵公子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慵懒又撩,携带了三分认真七分诱惑道,“姑娘,你真可爱,倘若有机会,本公子真想邀姑娘把酒言欢,畅谈人生。想必以姑娘之天真性情,必然能让本公子魂不知所,乐不思蜀啦。”

    马车旁的五人听后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内心却一致大叫道——“公子又调戏小姑娘,要不要脸啦!”

    展靖谙虽对语言文学不怎敏感,但也听出他话中有话,表面称赞,实际调侃,少年心被戳了一下,当即换了表情,腮帮鼓鼓,正经道:“公子,我有些事情不知道,猜错了,你要取笑也便取笑罢了,何必这样话里有话,顾左右而言他?明明白白指出错来,我便知晓了,岂不更好?”

    贵公子莞尔,觉得展靖谙一本正经的样子,更有意思了,便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可否再给一次机会,让本公子好好指出姑娘的错误呢?”

    “好啊。”展靖谙没料到贵公子这么快就认错了,而她也是真想知晓浩然山谷的事情,便欣然应允,原本鼓着的腮帮消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对唇边的酒窝。

    贵公子道:“这浩然谷的‘浩然’二字,是前浩然谷谷主,也就是浩然谷现任谷主赵寻渊的父亲赵帆悬所刻。多年前,赵老谷主行走江湖,侠义仁心,因机缘巧合,得到绝世的内功心法《重霄九诀》,恰逢武林大乱,邪魔肆虐,他便联合武林众人,力挽狂澜,平息了纷争。江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也退出了江湖,携手夫人在此山谷之中隐居……”

    展靖谙惊道:“什么?他退出江湖了?”

    “别急嘛,小姑娘,本公子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展靖谙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公子,继续。”

    贵公子继续道:“但江湖之中,怎会缺少血雨腥风?那日风雨如晦,各大门派为争名夺利厮杀不断,累及整个武林,血流成河。走投无路的江湖人寻至此处,求他出山,重归江湖。但另外有心思不正之人,怕他重回武林之后,阴谋诡计尽皆败露,便以江湖人最重视的诚信、道义来给他施压,说他早已宣称退隐江湖,不问世事,倘若反悔,岂不是成了出尔反尔的卑鄙小人?”

    “无耻!”展靖谙急道,“这么荒谬的事情,赵老谷主肯定不会上当的!”

    “姑娘说得对,”贵公子笑道,“那赵老谷主岂能中了奸佞小人的计?他挥剑而下,与武林同仁铲除奸佞,将邪魔势力狠狠打击了个彻底。可即便如此,江湖之中,也依然有人会暗传谣言,说他退隐江湖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为了武林之中的虚名罢了。”

    “这帮小人!”展靖谙又问,“后来呢?”

    贵公子道:“后来,赵老谷主便在这悬崖峭壁之间,刻上了‘浩然’二字,这个山谷,便正式命名为浩然山谷,而赵老谷主,也被武林中人,推举为武林盟主。”

    展靖谙望着那刻于陡壁险崖笔锋遒劲难匹的“浩然”二字,不由自主陷入沉思,眼前竟浮现出一个洒脱不羁的青年侠士,他单手执剑,游荡于云海之间,举手投足,尽显侠气,引得展靖谙无限向往。

    “浩然……是‘浩然正气’的‘浩然’。”

    “不错,”贵公子敛了慵懒又惑人的嗓音,难得的正色道,“‘浩然’便是‘浩然正气’的‘浩然’,山谷是避世退隐之意,而‘浩然’,却是永远不会熄灭的正义之道,侠义之心。浩然山谷,便是心向自由,超脱俗世,无欲无求,渴望远离江湖纷争,但倘若江湖需要,管它龙潭虎穴、血雨腥风,也势必迎难而上,绝不袖手旁观。”

    展靖谙双目闪烁,向往无比,道:“他这是退隐了吗?浩然谷现任谷主赵寻渊是他儿子,那武林盟现任盟主就是他女儿……这次还能见到他吗?”

    贵公子停顿了一会儿,慵懒中带上了些许无奈,随即道:“姑娘,世事无常,有太多不如意。赵老谷主在十年之前,为剿灭残忍无心的嗜血魔头,已与夫人双双牺牲了。”

第七章 浩然山谷(下)

    那贵公子的话音刚落,浩然山谷外原本热闹的声响便随着静谧下来,戛然而止得太过默契,纵使有上百号人聚集于此,一时间却也无人搭腔,像是不忍打搅这段过往故事中英雄豪侠血脉里的丝毫仁心情义。浩然山谷外顿时寂静无声,只听得风卷动云雾,叶摆展身躯,似悲歌又似战鸣。

    自古以来,英雄侠士总会被人所仰慕,所怀念。更何况,是赵帆悬这样挽救江湖于水火之中的盖世无双大英雄。

    展靖谙沉吟片刻,由惊诧中的黯淡转向明亮,眸色中不禁露出神往,道:“修炼盖世神功,开创浩然山谷,江湖太平便携爱侣归隐,武林危难时又漠视小人讥讽,执剑重出。赵老前辈侠义心肠,无愧于英雄担当,岁月匆匆一瞬,而生命短短,可若能如此,那倒也不枉此生了。”

    这段话声音极轻,说是旁若无人、自言自语的喃喃都可,但偏是在这无人言语的寂静之中,在上百号人仿若都听得自己胸膛中心跳声的安静里,被衬得尤为明显,每一个字都精准弹落于在场每一人的耳间,划破了狠劲孤傲的风,清晰又深刻,敲击着每一刻颤动的脉搏。

    众人还沉浸在难以名状的悲伤之中,一时还难以周转,倒是豪华马车中的贵公子早早反应过来,慵懒撩人的嗓音中带上了些许的钦佩,朗声笑道:“哈哈哈……想这浩浩江湖之中,从未缺少过武林豪杰。看那风云翻涌,新故交替,都道是骸尸枯骨换一声敬畏叹息,汹涌陈浪最终俯首平静,英雄末路难免邀人沉迷悲怆。如今姑娘一言却是不凡,别有新意,任尔苍凉,任尔颓然,亦无改心境,只为英雄仁心,侠骨道义,人生若此,又何必执着于其他呢?哈哈,姑娘当真女侠风范,通透,畅快!”

    贵公子原本以为展靖谙听说了赵老谷主依然离世的事情,会不免伤虐一番,甚至还要生出些伤春悲伤的小姑娘情绪,为这个心有所念却难以再见的大英雄缅怀一场。可恰恰没能料到,这个不过十六岁的明艳少女,并不是伤感到难以自抑的放肆大哭,也不是叹息英雄逝去,反而是对此生出由衷的向往与惊赞。

    肉身可灭,传说可陨,莫说是十年,就是百年千年,在天地宇宙间,无非是神灵瞬息的一次打盹罢了,又有何可惜,又有何可叹?但一瞬侠义,却也能留下一生璀璨,虽短尤长,亘古永存。

    有意思啊,这姑娘虽有时偏冲动了些,本公子可喜欢得紧。经此,贵公子对展靖谙的兴趣又多生出了几分。

    “这位姑娘说的是,赵伯伯一生行侠,留下了一个太平的江湖还有闻之便心生崇敬的豪侠传奇,咱们若是只顾着哀伤,漏下传承而下的侠道,岂不是看轻了赵伯伯还有侠义吗?”

    众人点头称是,而循着清脆的声音望去,展靖谙瞧见一身着粉色衣衫的爽朗少女,与她年纪相仿,不过十六芳龄,端是娇俏可人,腰间一侧悬挂着一柄玄色宝刀,虽未见雪刃,单从极为考究的刀鞘来估,展靖谙便可断定,这宝刀绝非寻常之物。

    “是呀,近日浩然山谷修建了新别苑——月桂小筑,邀请各路英雄权贵前来观赏,咱们从四面八方赶来,除了恭贺赵谷主与赵盟主之外,嘿嘿嘿,最重要的还要一睹月桂小筑的雅致风采啊。”

    一威猛汉子开了腔,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热闹非凡。

    “哈哈,说的好像你很会欣赏一样,还是,你也收到了邀请函啊?”

    “嗳,话可不能这样讲啊,即便没有邀请函,月桂小筑的体验观赏苑首次开放看不到,那也不代表过后看不到呀。我呀,可以慢慢等。”

    “说不定,你再多等等,建在咱们晟朝各地真正的月桂小筑都能开售了。”

    “开售了好啊,没准买下来的人里就有爷儿一个朋友也说不定,爷儿我就直接去那里观赏,再住上那么几天,哎呀,爽!”

    “啧啧,你倒是乐观,可在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你是从哪里能认识到有足够财力买下由浩然谷所建别苑的朋友的呢?”

    “你……”

    “让在下猜猜,是不是……梦里?”

    浩然山谷最新构建的别苑——月桂小筑日前完工,广发邀请函,请来朝堂、江湖等等诸多有名人士前来提前体验。限购十五套,取意团圆,不日便正式推向江湖。谁人能不动心?

    众人欢笑一团,展靖谙倒是有了点疑惑。

    “浩然山谷修建的别苑,特别贵吗?”

    “姑娘,你果然是久居家中,才入江湖,有所不……嗝……知啊。”展靖谙一愣,一阵甘甜清冽的酒气烧过她耳畔,“腾”的一声染了她个面颊嫣红,令她不由得回身一望。

    入目便是一莹白玉手,明明指尖纤纤,却拎着一个琉璃酒葫芦,透过半透明能隐约见到内部摇摇晃晃的晶莹酒液,发着光似的,琼浆玉露般的晃晃耀眼,与那玉手不差分毫。展靖谙心中奇道,这是何处的酒鬼姑娘?视线慢慢移过去,一晕红了浅粉脸颊的黄衣少女歪着头,似是醉了,轻轻浅浅望着她笑。

    黄衣少女年纪瞧着极幼,小圆脸软软糯糯,若不是那精致的小尖下巴,展靖谙倒不由记起家里常做的粉面团子,可爱又无邪,遮眉的刘海下露出一双杏眼,那杏眼本是圆圆的,此刻低垂了,迷迷糊糊着,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湿润着一层迷蒙的水光,瞳孔中映出了展靖谙发愣的脸。

    “浩然山谷经营建筑宅院数十年,试问哪一间宅邸别苑不是别具特色心意,哪一间不是世间珍品,人人都想收藏拥有的?”黄衣少女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无奈笑道,“可偏偏就是万般难求,见一面也要看缘分啦。想来也是,试问好的别苑,有谁不想住呢?如果哪天小爷我足够有钱,那妥妥要集齐浩然山谷建筑的所有宅邸别苑,一个月换一套住,以偿心愿……嗝……”

    展靖谙还没完全消化这位自称“小爷”的黄衣少女的话语,周遭人群又紧跟着嘈杂起来,看来这位黄衣少女正是说中了不少人的终极心事呢。

    “喂,小丫头,听你的口气似乎见过不少由浩然山谷修建的宅院?”一刀疤男双手抱胸,看热闹似的调侃道,“可看你年纪,也就十四五岁吧,小小年纪,说的好像自己早已是老江湖了,嗳,你那条道上混的呀?这买房的阅历资历还够不够啊?”

    “嘻,是谁规定了年纪小就不能向往浩然山谷修建的宅院了?”黄衣少女甜甜一笑,晃着琉璃葫芦,身姿轻巧,“又有哪位前辈高人会以年纪评判一个人的阅历资历呢?更何况,自古以来,能不能得到心爱之物,一靠心诚,二靠易换,浩然山谷修建的宅院,当然是要有机缘又有钱,照你这位……老江湖大哥的思路,顺着想下去,难不成要靠抢吗?”

    “哈……”黄衣少女话刚说完,展靖谙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江湖浩荡,俨然是一番广阔新天地了,过去从未洞悉此处,虽有好奇,但也止步于好奇,近日倒觉,确实乐趣良多,日后回了将军府,一定好好和爹娘说说。

    一书生模样的中年摸着胡子问道:“哦,看来姑娘真是同好,不知道姑娘你最心喜哪一座宅院呢?”

    黄衣少女微微仰头,白嫩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下巴,深色的双眸中盛满了细碎的光,没多久便俏皮笑答:“浩然山谷的宅院,任意一间都无可替代,都被无数人当成心头好,有独好其中一座的,也有花心博爱者如小爷,每个都爱都想捧在心里,放在身边的。”

    展靖谙奇道:“难道你对每一座宅院的喜欢都是同等分量,不差丝毫的吗?”

    黄衣少女转身望向展靖谙,笑道:“小女侠,你听小爷说完嘛。”

    “好,请。”展靖谙不好意思道,心中也对这位自称“小爷”的姑娘生出了几分好奇,但行走江湖,或许女子也更豪爽些罢。

    黄衣少女道:“论景色最美,当属桃花坞,不分昼夜,不分四季,也不分冷暖,桃花只顾开放,主人尽情观赏。”

    展靖谙问道:“竟有不分四季冷暖的桃花?”

    黄衣少女道:“寻常桃花自然不可,但这之中的每一株桃花,皆是由长生境供得。倘若桃花有颓败之象,长生境的白家人便会派专人进行检查养护甚至替换,直到永久啊。”

    “长生境?”

    马车中的贵公子慵懒嗓音透过纱幔,缓缓传过来:“那里居住着的白家人,终生以植物生命的养育为己任,代代相传,那里的土壤、气温等等都极为适合植物的研究与培育,堪称植物圣地。更有江湖传闻,长生灵草便生于那里。”

    展靖谙“哦”了一声,缓缓点头。

    黄衣少女继续道:“桃花坞景色美,一烨知星的意境绝妙。北斗纵横的星空,星海澜的星海,真可谓银河颠倒,繁星没入海蓝深处。拥有了一烨知星,就好像拥有了整片星空和大海。”说到此,黄衣少女微微晃神,垂下眸子。

    展靖谙道:“听闻北斗纵横,隶属朝廷,精于推算演绎,星象占卜,传承周易之学。那星海澜呢?家里倒是都很喜欢吃那里的鱼虾螃蟹诸多水产。”

    黄衣少女敛了神色,眉眼带出笑意,吐舌道:“你要是去一次星海澜,见过那里的海域,就知道哪怕是肥嫩多汁的帝王蟹、入口即化的河豚与之相比,也勉勉强强啦。”黄衣少女又继续道,“还有与重元剑宗合作的白石玉坊、至今不知另一合作门派的归来渡都是小爷心头好。但小爷最爱的还是聆酒亭,耳边是销愁居酿制的酒泉,清清澈澈流淌过青竹板,唇边便是香醇美酒,只愿从此不复醒,当真人生最痛快!”

    中年书生笑道:“姑娘提到的还真都是浩然山谷名品宅院,但李某还是与姑娘有一点点不同,由乾锁阁联手打造的燕西回廊,千机百变,曲折蜿蜒,以静衬动,犹如水墨写意,彩绘天成,惊艳绝伦,莫说南归的燕子飞不出,恐怕即便飞得出,也不舍得离开啊哈哈哈……”

    展靖谙倒是对这个燕西回廊格外有兴趣了,上阵杀敌自然也会用到行军布阵之法,加之机关,难以攻破,却也是坚守利器,只不过……她瞧见黄衣少女竟不似之前活跃,紧咬着嘴唇,苦笑开了口。

    “燕西回廊自然极好,只是……”怕走了进去,不舍得再走出来。

    展靖谙见黄衣少女神色不对,本想询问,却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只听得一声朗朗,从浩然山谷入口处传来——“各位恭候多时,以往的宅邸别苑经典样版已构架完成,尽皆出自染世人家一百一十八位弟子之手,无论有无邀请函都是我浩然谷的客人,都可先行重温品鉴。以上,便是整个浩然山谷对诸位赏光前来的小小谢意。”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不时响起一声又一声激动亢奋的欢乐声,哪怕没有邀请函想碰运气过来凑热闹的人,还能赶上欣赏重温之前的府邸宅院,即便都只是些类似的模拟,但对浩然山谷的心意和态度,通通一百个一万个放心和认可啊。

    浩然山谷入口处站立着一对姿容美好的少年少女,瞧着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那少年名叫栗梓,身着雪白衣裳,天真可爱,少女名唤雪芙,身着粉橙衣衫,纯真无邪。少年慢慢撤下抱拳于胸前的手,与身旁的少女一齐做了个“请”的姿势,年纪虽幼,却真是落落大方,仪态不俗。

    “诸位请。”

    浩然山谷入口处的云雾渐渐消散,隐约露出谷内冰山一角,曲折蜿蜒,好似梦境。

    “这就是燕西回廊了。”黄衣女子望着浩然谷,轻声道,“这次过往精品宅院的展览,倒也是下了不少功夫。”

第八章 酒鬼姑娘

    展靖谙还未能反应问出些什么,聚集在浩然山谷的人自动汇聚成长队,热热闹闹地朝谷内而去。

    人潮汹涌,展靖谙见酒鬼姑娘未有随人群入谷的意思,而她俩周侧、身后尽是拥挤人群,通道虽然开阔,但挡在中间,也是于理不合,又怕这样的软糯小姑娘被撞到碰到,想到此,展靖谙便伸手牵住酒鬼姑娘的手,想先拉她走到一侧。可夏末时分,指尖却碰触了些许微凉,令她不由一怔。

    而那酒鬼姑娘也是毫无准备,只觉掌心一片温软微热,与琉璃酒葫芦的凉煞是不同,原本微眯的杏仁圆眼瞬时睁开,静静望着“罪魁祸首”展靖谙,有些像夏日里独自贪玩了整天的小猫,天真无辜中带着撒娇。

    被酒鬼姑娘这样一瞧,展靖谙想说出口的话也都跟着震飞,一时之间只能无意识保持了唇边的笑。

    俩人默默望着彼此,半晌无语。

    “呵,两位姑娘再亲近,也得给本公子个机会,去瞧瞧浩然谷的展览不是?”

    展靖谙与酒鬼姑娘齐齐“啊”了一声,终于回过神来,展靖谙拉着酒鬼姑娘一起退到了一侧。她俩站的位置倒也不怎碍事,但豪华马车实在太过庞大,纵使通道口足够宽敞,她们挡着,多少也会勉强。

    “刚才见姑娘对浩然谷的宅邸别苑侃侃而谈,见识不俗,本公子便暗自留心,恨不得能引为知己,在月桂小筑中畅谈一番。怎的现下要入谷了,姑娘却有些犹豫了呢?本公子听过近乡情怯,莫非姑娘你……嗯?”

    豪华马车的层层窗幔并未拉下,却隐隐可见一个清瘦优雅的人形轮廓,透过交织的窗幔,在经过酒鬼姑娘身侧的时候,懒懒得溢了出来,语气嗓音自然到像是久别的好友。

    “她当然犹豫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收到浩然谷送出的邀请函!”

    一个浅色短发的大汉抽出腰间一柄斧头,“咿咿呀呀”挥动几下便径直指向酒鬼姑娘。

    这一声吼得忒是响亮,本来拥挤的人潮也都暂缓了进谷的速度,抱着看热闹的眼光朝这边瞥过来。更有好事的直接跟着嚷嚷起来:“你又知道?”

    “哼,那当然,她的邀请函是偷的我们的!”

    酒鬼姑娘不耐地挑眉,正欲说话,展靖谙却快她一步,挡于她身前,朗声问道:“你们是谁,可有证据?”展靖谙隐隐有些不快,毕竟偷盗这样的名头,若没有真凭实据,可以有所疑惑,断然不可如此草率。

    “我们弟兄四个都可以作证!就是这死丫头偷来的!”另有四位汉子站于斧头大汉身侧,皆是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

    酒鬼姑娘倒是安然自若,玩着自己头发,轻笑出声:“你们也说是彼此是弟兄了,这该怎么作数呢?”

    “死丫头!你是想说,咱们绿林五雄是说谎的?”

    “是你们自己说的,小爷儿可是半个字没提啊。”酒鬼姑娘鼓着腮帮,当真是天真烂漫,纯良无辜得很。

    “哼!就问你敢拿出邀请函给大家看看吗!”斧头大汉喝道。

    “笑话!”酒鬼姑娘敛了软糯神色,严肃道,“我既无错,又何须听任你们的条件进行自证?更何况,纵然是检查,也轮不到你们吧。”

    “你不肯拿出来就是有鬼!其实老子早就奇怪了,你是从哪儿得来的邀请函,谁会请一个无名小辈来看浩然山谷的月桂小筑?那你刚才是装什么装?”绿林五雄还未发话,刚才与酒鬼姑娘斗嘴的汉子倒是积极起来,想把丢的面子先找回来。

    酒鬼姑娘从怀中掏出一枚邀请函,轻摇慢晃,笑道:“我的邀请函就在这儿,你们想看,自己来拿!”

    话音刚落,酒鬼姑娘便闪身而去,身姿轻巧空灵,穿梭于人潮之间,倒是个十足的练家子。不过扎眼的工夫儿,便进了浩然谷的展览处。

    “追!”绿林五雄紧接着推开人群,赶了上去。

    浩然谷内的宅院展览布置得极为考究,燕西回廊曲折却精巧,甚至连机关都配合得天衣无缝。回廊统共六六三十六条,各自向前伸展到四面八方,不同时间段里,又会各自挪移,变幻万千。

    酒鬼姑娘落于其中一条回廊之间,转身笑望身后追来的绿林五雄,道:“燕西回廊百折千转,你们可得好生跟好,免得迷了路。”

    “这个死丫头!分开走,包抄她!”

    酒鬼姑娘见绿林五雄追来,施展轻功,辗转落于桃花树上,后背斜靠于桃树主干,坐在枝头,桃花缤纷绚烂,她优哉游哉,灌了一口酒水。

    “这就是桃花坞?”展靖谙紧跟着前来,入目是围在湖中心的桃花小宅,周边绕着几十株桃花树,粉白交织,诗意浪漫。

    斧头大汉气喘吁吁,将手一挥,道:“赶紧!把她给我摇下来!”

    几个汉子围在树下,猛烈撞击桃树枝干,骤然间,桃花瓣掉落得更多了。

    “够了!这样好的桃花,还轮不到你们这样糟蹋!”酒鬼姑娘轻点脚尖,去了另外一处。

    古典静雅,清水霖霖,翠竹摇摆脑袋,叩下青石板的清脆声音,不是刚才提到的聆酒亭,又是何处呢?

    酒鬼姑娘将琉璃酒葫芦倾至而放,昂头喝下,酒水晶亮,顺着她弯起的嘴角淌过下巴,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了。她将琉璃酒葫芦随手一丢,伸手抹过嘴唇,表情满意得像是刚吃到了鱼的猫。

    “果然是销愁居的酒,不虚此行了。这一泉的美酒,想必让那风流酒鬼赚了你们浩然谷不少钱吧。”

    “死丫头,这下被我们给追上了吧?”绿林五雄围住酒鬼姑娘,纷纷掏出兵刃。

    “小心!”展靖谙正要上前,只见一道金光闪现,霎时间逼退了绿林五雄。

    原来,那是酒鬼姑娘挥舞出的一根长鞭。粗略一看,长鞭足有她整个人长,通体呈现出白黄颜色,带着点点微光,恍若清晨阳光,不似寻常鞭子。

    比长鞭还引人注意的,是她戴于右手的一串连指手链,中心圆环扣于中指,点缀着细碎的星钻,银白色链条凝聚清冷的光,连接皓腕上的星钻手链,正中央有两颗小星星,星星之间又镶嵌了一枚瞧不出材质的浅金色的宝石,色泽清亮又温柔,蕴含无限暖意。

    “既然你们这么想玩,小爷儿我勉勉强强,就和你们过过招!”

    酒鬼姑娘挥舞长鞭,带出浅金色的光晕,一把缠住斧头,右手施力,若不是有另外俩人拉住,差点就将那斧头大汉拽倒。

    斧头大汉稳重身形,对周围兄弟说道:“真得当心,这死丫头,确实工夫儿不错。”

    五人一齐涌上去,兵刃交加,看不明晰,几个回合杀将下来,围观看热闹的群众都默不作声,屏息等待结果。

    展靖谙刚刚进来时已经把坐骑小绛交给了浩然谷的人,有意想把那酒鬼姑娘带出战局,却也是无从下手,只在心里暗暗着急,转念想到酒鬼姑娘身手应不逊于自己,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脏才缓缓归位。

    她正想着,酒鬼姑娘长鞭一挥,借着再行逆转变幻的回廊机关,转向了下一个府邸别苑的展览区域。

第九章 回廊一顾

    日夜骤然交替,新的别苑好似建立在汪洋大海之上,波光粼粼中正有一处神秘宅院。院中无顶,天际皆可收入眼底。满天星光流转闪烁,纷纷撒入大海,在极深的颜色中肆意游弋。

    “银河未能颠倒,繁星仍在海蓝深处。一烨知星,诚不我欺。”展靖谙还在愣神,耳边又传来贵公子的慵懒声音,字里行间尽是赞叹之意,“能同时请到北斗纵横与星海澜联手,将这浩瀚星空与神秘大海尽相囊括,啧啧,普天之下,恐怕有且只有一个浩然山谷了。”

    “怎么?听这位公子的意思,倒有些许的遗憾了?”

    酒鬼姑娘坐在水榭池边,星海上倒映出模糊的身影,她静静瞧着,微微晃了神。

    “玄门韶氏的星象阵法,东海凌家的玄妙莫测,别说是江湖武林,即便是朝廷中人,谁又能抗住诱惑,不想一睹其风采,饱饱眼福呢?本公子倒是神往已久,要说是遗憾,反倒是姑娘你看着,更甚吧。”

    酒鬼姑娘没再言语,只愣愣出神。

    一旁的展靖谙想着,这十年来都将心思放在了练武之上,江湖朝廷的事情她知晓的并不算大,但北斗纵横的玄门韶氏确是鼎鼎大名,曾听她父亲提起,玄门韶氏最神的不在占卜测算,而在总结规律,以新破旧,倘若有机会,也想亲自拜访,长长见识。

    就在众人纷纷欣赏一烨知星的神秘浩瀚之时,一个黑影突然现身,长布拖住了酒鬼姑娘的腿,立时牵制住了她。

    酒鬼姑娘皱眉,骂道:“呸,你们可真不要脸!”

    也就是再一拽的时间,酒鬼姑娘的长鞭失了力,便也落了下风,原本张扬着金芒的长鞭像熄灭在夜晚的萤火,与散在海面上的星光交融。

    “欺人太甚!”豪华马车旁的红衣少女正要拔剑而上,却把白衣男子挡了回来。

    黛色衣衫的青年对她摇头,说道:“夕昏,公子还没发话,快退回去。”

    “可是……”

    “这姑娘绝非等闲之辈,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那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年女侠。

    贵公子的话未能吐出口,甚至可以说,已经来不及说出口,一抹红色身影携带一柄长枪率先冲将出去,那若血鲜红格外惹眼,在璀璨星光与暗色深蓝交叠中硬是杀出一道夺目耀眼的暖色,与落入深蓝中央的浅金长鞭极为融洽,却也各有惊艳,引得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铁血惊鸿?”贵公子不由惊道,隔着层层窗幔,看身影变化,似是已经从半躺改为半坐而起。即便如此,他又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好以整暇地揶揄道,“哦,怪不得,我说你们找不出她的身份,原来是将军府上的大小姐。”

    黛衣青年略一沉吟,道:“属下也曾考虑过她,可在属下的记忆里,展将军的女儿,自小心脏有疾,体弱多病……”

    “辅勤,”贵公子懒懒打断了名唤“辅勤”的青年的话,意味深长,“人都是善变的,心既然都能变,身体变了又有何不可呢?”

    辅勤怔了瞬间,缓缓道:“属下受教。”

    展靖谙持长枪破风而来,斩断缠住酒鬼姑娘的布条,抢身挡在酒鬼姑娘身前,紧握的枪尖凝出冷色光芒,直冲着绿林五雄,在鲜红的配饰流苏中尤其耀目。

    而这柄长枪的主人——展靖谙的双眸,却比之更为耀目。

    “你们五个人,号称‘绿林五雄’,竟然敢用偷袭欺负一个小姑娘,怎么对得起‘英雄’的‘雄’,总不能……是‘狗熊’的‘熊’吧?”

    全场寂静无声,集体默契得像是提前商量过了,甚至连星光摇曳在海上的声响都被放大了些。绿林五雄的脸色却涨得极为难看,面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嘴唇哆嗦得厉害,却吐不出一句话来,待到面上爬满了青色,浩然谷内众人也终于无法憋住,一齐大笑出声。

    绿林五雄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今天一定得给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些颜色瞧瞧!上!”

    绿林五雄真的气急了眼,合力冲向展靖谙和酒鬼姑娘。

    “跟我走!”

    酒鬼姑娘拉住展靖谙的手腕,俩人对视点头,倒也不慌,双双足下借力在新的回廊机关中飞去白石玉坊。

    浩然山谷的府邸宅院,融合诸多武林门派之深厚根基,各领风骚气韵,绝世无双,试问谁人不想瞻仰一二。而此刻,纵然是一颗经历百折千挠都抹不掉丝毫期待的心,也得暂时偏离,专心眼前的火热战局。

    话说,五个大老爷们对上两个小姑娘……这,也算战局吗?

    姑且看吧。

    白石玉坊独具风雅之气,除了板凳桌椅、墙壁台阶皆是玉石打造,甚至连庭院楼阁也不例外,触感温润晶莹,入目清冷敦厚,种种玉石皆是来自重元剑宗,自是大道至简,百川可容了。

    展靖谙与酒鬼姑娘配合默契,俩人时而并肩,时而分散,出手点到为止,几乎把绿林五雄耍得团团转。

    众人眼中,都见一红一黄两个灵巧身影来回穿梭,身姿轻盈,却也殊无柔弱易碎之感,倒是好看得紧。

    粉衫少女正瞧得起劲儿,拉着身侧身着鹅黄长裙的姑娘的手,笑问道:“姐姐,你说是那红衣少女武功更高些,还是那黄衣姑娘呢?”

    被她唤为“姐姐”的姑娘眉眼温柔,看了半晌,又略微思索,最后却摇头道:“现下还看不出来,她们并未使出太多力。”

    “哦,那姐姐,若是我和那红衣少女相比较呢?”粉衫少女凑近到鹅黄长裙的姑娘耳畔,甜甜地笑了。

    那鹅黄长裙的姑娘像是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笑道:“恐怕,你不及她。”

    “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妹妹是亲妹妹,但实话还是要说啊。”

    粉衫少女正要回怼过去,一阵爆裂声骤然炸开,众人愕然,白石玉坊的玉石建筑竟被摔在上面的绿林五雄砸破了平衡,根基已然不稳,雪白温润的玉石雕塑之上,灰白色的裂纹一路摆尾游走,逐渐扩大范围,不断有细微的晶石玉粒簌簌掉落下来,连带着整片区域都陷入摇晃当中。

    “危险呀!快跑啊!……”

    霎时之间,不知道是谁嚎了一嗓子,震惊天地,谷内众人慌乱成一片,纷纷四处逃窜。

    “大家冷静,冷静,别挤在一起!别……”栗梓和雪芙尽力劝说着众人,却还在拥堵失控的人群中被推搡着。

    “公子!”豪华马车据此处略有距离,几只马匹还是闻声发出嘶鸣,往四周后退了几步,惊得护在马车四周的众人连忙询问。

    马车内的声音全无惊慌之意,仅是比之前肃然了些:“救人。”

    话音刚落,除了红衫少女和黛衣青年护着马车往空旷处后退之外,其余三人尽数施展轻功飞往各处。

    玉石裂缝越来越大,乱石已经滚落而下,其中就有几块径直撞向被人群推倒在地的粉衫少女。

    “躲开!”粉衫少女一把推开了身侧的姐姐,自己整个人跌坐在地。

    “晓刃!”鹅黄长裙的姑娘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巨石已近在眼前。

第十章 武林盟主

    粉衫少女偏过了脑袋,却被拥入一个温暖怀抱。她睁开眼,瞳孔中映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让她忍不住哽咽。

    可巨石并没有如约而至,粉衫少女这才发现巨石前竟还挡住一枚红色的身影,双手紧握鲜红流苏的长枪撑在地上,枪尖几乎整个入地,从远至近,硬是在玉石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后背顶在巨石上,不是展靖谙又是谁?

    展靖谙咬唇,汗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她艰难道:“快走,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俩人连连答应,急忙起身,可粉衫姑娘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她的脚正巧被卡在几块碎石之中,虽不算大,不至于伤到人,但要想挪开脱身,却也是不能。俩人尝试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她们也想找人帮忙,但周围实在慌乱,大家都已自顾不暇,分身乏力,一时半会儿又能如何呢?

    “鹅黄长裙”还想再试,却被粉衫少女一把拉住,“粉衫”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鹅黄长裙”显然读出了粉衫少女的意思,是知道自己会是拖累,希望她能带着展靖谙离开,不要一起废在这里。她回握住粉衫少女的手,转头望向展靖谙,眉眼温柔却坚定。

    “双亲教导,生死有命,不可牵连他人。姑娘侠义,我与妹妹谢过。未免我……俩无颜面对双亲,还请姑娘立即离开!”

    展靖谙虽然很是吃力,不敢分心,但这句话却无比清晰,一个字连一个字都敲击在她心上,她心头一热,险些流下泪来,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转瞬之前的画面。

    玉石雕塑接连坠落的时候,她身侧的酒鬼姑娘长鞭一甩,抽开附近击来的石块,施展轻功飞向绿林五雄摔落的地方。

    “这边有我!你去别处!”

    展靖谙在追着这块巨石的时候,始终没有时间回头望上一眼,也不知那酒鬼姑娘此刻怎么样了。在她转身追巨石之前,那奔向绿林五雄的酒鬼姑娘,也是从未回头,至少,她没看见酒鬼姑娘回头。

    巨石的力越来越重,展靖谙吃力异常,仅是用耳朵,也能知晓身侧皆是玉石撞击,激荡起的更多危险。她微微挑眉,道:“我不会离开的,有时间说谢不谢的这种傻话,你们……倒是再给我继续试一下,难道……你们对世间都没有什么留念的吗?”

    粉衫少女和“鹅黄”怔住。

    展靖谙握着长枪的双手毫无松退之意,在光下,甚至能在白皙的皮肤下看到浅色血管。巨石顶在她身后,仿若千万重量碾过,令她死死咬唇,道:“说什么‘生死有命’,这种自我安慰的话,现在说,真的还太早了。既然现在都活着,为什么还要先放弃?甘愿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也不想为了重要的事情把命握在自己手里吗?”

    如果真的在生死之间徘徊过,得到最多的会是珍惜,而非敬畏。

    这也是展靖谙始终不愿离开的原因。世上有太多人,未历生死,或来不及,拥有机会懂得“珍惜”有多可贵。

    粉衫少女抽出兵刃,一言不发,只顾击砍着困住她的石块。

    “鹅黄”一手运气拍到粉衫少女的肩头,源源不断输送内力。

    粉衫少女挥刀一下又一下,眼眸中却有一片坚定柔光,细腻得化不开,“再撑会儿……她会来。”

    这句“她会来”,声音虽轻,几乎要忽略不计,但意外的,却底气十足,咬到“她”这个字的时候,反倒生出了如释重负感。

    展靖谙自然心觉奇怪,刚想问是谁,就见一座精致不俗、相当考究的别苑模型,不偏不倚,正朝她们的方向袭来。原来玉石破碎,牵一发而动全身,燕西回廊与各处展览宅院相连,机关变化之间,摆放陈列着的别苑模型也都跟着移位,更有甚者如其直接飞出。

    撞向他们的别苑模型足有人半个身子那么大,目测便知重量可观,虽瞧不出具体材质,精细异常,必是出自名手,这样的珍品见之一面自然欣喜,可她只想闪避,但又根本避无可避。

    她天生心脏有疾,病魔缠身多年,无数神医断言她活不过一十六岁……她与阎王爷的召唤也算得上擦肩多次,心上早已有了许多准备,倒也并不怕死,倒也不算无用牺牲。只是,身体里总是腾腾烧起了不甘心,她还未上过战场,最最重要的,她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还没有达成……

    想到此,展靖谙微微抬起头,咬着嘴唇,还是一脸倔强。瞳孔中的别苑模型越来越大,越来越近,等砸过来,也就隔了几次呼吸而已。

    其实那玉石碎裂,波及范围本来不大,可这燕西回廊机关百变,霎时间便调转千万方向,牵一发而动全身,玉石又击向四方,桃花坞、聆酒亭、一烨知星,甚至归来渡,无一幸免。

    危机在侧,碎石凝空,场面混乱一发不可收拾,没人能料想浩然山谷竟能有如此意外,无人能同时稳住局势施以援手。眼前是慌乱不堪的境况,脚下是凌乱无章的步伐,心里是铺天盖地、呜呜泱泱、不可停息的恐惧,以及惊恐之中,一点一点沉入深渊的求生心。

    展靖谙自身涉险,酒鬼姑娘无回击之力,甚至豪华马车中的贵公子,亦是难以立时回旋。

    还有谁?还有谁能来?

    所有人无不渴求着此刻能有英雄现身,拯救众人于危难,力挽狂澜。

    可……若想从此等困境脱险,除非……天神天降。

    刹时,一条雪色白缎从浩然山谷上方横空而出,越过巍峨山脉,击破滔天碎石。并没有谁能看出这是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的,它就这么突如其来,势如破竹,趁风而至。那白缎薄如蝉翼,却凌空斩风,绵延数十丈,未有停歇之意,难知其浩浩总长。

    白缎乘风,一枚白蓝身影紧随而来,足尖轻点白缎,只觉气质凛然,身姿潇洒若风,身影转瞬掠过,仿风之柔软轻盈,如风之自在悠然,似风之凌厉果断,不过瞬息之间,竟如踏雪而来,近至眼前。

    这一边,别苑模型已在咫尺之间,就要撞进展靖谙的双目,却见一把并未出鞘的宝剑“咻”的飞出,贴着展靖谙的面颊蹭过,与别苑模型撞了个正着,直接将其撞退。

    那是把有着雪色打底,暗纹纠缠剑鞘的宝剑,乍一看是蓝色,可在光下,竟能看到纹路里由深至浅渐变的颜色,并不生硬,好看得紧,让展靖谙都有些不舍得移开眼。

    “铮姐姐!”

    一声来自粉衫少女的、甜蜜的、带着无限爱慕与崇拜的声音宛若明星破空,展靖谙猛地回了神。

    霎时之间,巨石之上接连闪现出数条裂纹,如闪电般匍匐蔓延,统共七七四十九条,竟无一人看到是何时、何人,甚至是何种剑法招式,巨石便在顷刻间轰然破碎。玉石内部纹理清透洁白,横切面平滑无犬牙状,仅从外部若刃便可达如此程度,足见持剑者剑法之妙,内力之高。

    突如其来,毫无准备的展靖谙背后千钧重力消失无踪,她突然失去反向的力,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身体未能适应,径直往后仰去。

    白玉巨石四下坠落,暮霭流云游走奔袭,拥堵的人群在混乱之中,燕西回廊的机关尚在演绎。可展靖谙却什么都瞧不见,什么都听不清,她双目中只闪现出一个身影,身着白色绣蓝边长裙,外罩一层浅蓝色的长款纱衣的少女就从她身侧擦肩,一手握住被震出剑鞘的宝剑,向她的长枪挥动,将她在仰面倒地之前又缓缓带起。

    其招式之妙,用力之巧,展靖谙闻所未闻,心中惊叹不已。

    那蓝衣少女挥剑一带,展靖谙便随手中长枪腾空而起,少女旋身反向,一手搂住展靖谙的腰,一手挥剑,不过瞬间,压在粉衫少女脚腕处的石头尽数碎裂,而那要砸向粉衫少女和“鹅黄”的别苑模型从中间断开,分成两半,正好落在俩人身侧一左一右,毫无偏差。

    一切都太快,直到蓝衣少女带着展靖谙落地时,她才终于看清少女的脸。

    巴掌小脸,微圆凤眼,深色双眸乍看平静无波澜,却极为明亮,清绝中自带一副化不开的桀骜,意外的有种冷峻的美艳感。

    展靖谙稍微一想,惊觉刚才粉衫少女喊的是“铮姐姐”,这样利落绝顶的武功……莫非,她便是赵帆悬前辈的女儿、浩然谷谷主赵寻渊的妹妹、武林盟现任盟主——赵遇铮?她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粉衫少女一阵欢喜脚步声传来,冲到蓝衣少女怀中,双手搂着蓝衣女子的脖子,双眸若水,嗓音又娇又俏。

    “我就知道,无论遇到什么,有多危险,铮姐姐都会来,一定会来。”

    蓝衣少女面露无奈,轻拍了粉衫少女一下,以作安慰,“去空地呆着。”随即飞身离开,悠扬的声音缓慢传来。

    “不要相互推搡,就近退往空地!”

    “铮师姐!”栗梓、雪芙如得大赦,双双喊道。

    那蓝衣少女声音虽轻,但却一字不差的传达到了在场所有人耳中。

    她话音刚落,刚才还处在慌乱之中只想四处逃命的人群仿若都变了一个人似的,拉起摔倒在脚边的人,扶起在逃跑中站立困难的人,合力去往安全的空地。

    这蓝衣少女是武林盟主赵遇铮,八九不离十了。展靖谙想道。

    白蓝颜色决计算不得显眼,但穿梭于浩然谷之中的白蓝身影,却称得上当世武林的独一无二了。

    向来训练有素的马匹,惊慌乱窜,险些撞翻人群,蓝衣少女施展轻功救之,即将倒塌的别苑架,酒鬼姑娘以长鞭相拉扯维持平衡,就要支撑不住,蓝衣少女轻手一拍,摇摇欲坠的架子瞬间扶正。还有跌落至酒泉的书生、困在悬崖之上的幼童、误陷机关的大汉……尽数化险为夷。

    而这所有一切,都只在眨眼一瞬,而做这所有一切的人,仿佛未费丝毫之力。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展靖谙一时词穷,也想不出其他形容,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描述,看似是夸张了,实则就是白描而已。尤其,在这位江湖武林公认的武学奇才,十七岁便力挫群雄,夺得武林盟主之位的赵遇铮面前。

    当浩然谷内的动荡平息,众人纷纷聚集于归来渡。赵遇铮吩咐栗梓、雪芙带人照看谷内的客人,剩下的一部分去附近请医生,在这段时间中,浩然谷内异常安静,大家都约好了似的,谁也不敢打破这样的宁静。

    赵遇铮询问了起因,虽然心中有疑,此次别苑展览也是筹备多时,单是花费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都是翻了不少倍的,各处细节、装点,还有那几个模型珍品,都是集结了染世人家一百一十八位弟子联手而作,燕西回廊的机关、重元剑宗的玉石几时如此不堪一击了?但毕竟还未查明,也不可多言,以免打草惊蛇,好在未有严重损伤,一切责任,便由浩然谷担了。

    “诸位,这位将甚女侠,是销愁居公子季流明的朋友,她带的,自然是销愁居的邀请函。”原来这位酒鬼姑娘,姓将名甚,是受朋友之托,前来参加月桂小筑的观赏会的。

    “哼,将甚?怎么没听过?”即便是赵遇铮亲自解释,依然有人没好气地窃窃私语。

    将甚正欲说话,赵遇铮却抢先一步,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侠姓谁名谁,赵某见识短浅,也未曾一见,想来实在遗憾。”在场众人无不倒吸一口气,未免太过明显,一个个拼命憋笑。赵遇铮虽然十分风度,拱手为礼极为礼貌,但眉宇之间一股桀骜之气,儒雅斯文倒浅淡了些。

    有的人冷在面上,傲在表情,但有的人,她心里是暖的,骨子里是傲的。

    被问的人哑口无言,打着哈哈道:“赵盟主为江湖武林日夜操劳,我等无名小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哈哈哈……”

    “这位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江湖足够大,也足够广阔,倘若是真心,何愁没有姓名?”那人仅是想自我解嘲,普通人听了估计也不再多说什么。但眼下,赵遇铮却是极为认真的,并无丝毫嘲讽之意。

    极少有人觉得这是赵遇铮的肺腑之言,这极少数的人中,大概只有三人而已,展靖谙便是其中之一。

    这江湖有多大多广阔呢?百万种武功,争不来一个绝世第一,千万份初心,填不全一个至尊天下。这里的江湖,装得下比肩天地的豪情侠义,盛得住燃尽无边黑暗的一腔热血,吸引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雄心壮志,也筛选着岁月时代的更替。谁也不知道第一波为江湖风雨贡献了一生的人此时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此刻正在书写江湖崭新传奇的侠客是何许人也。

    那都无妨,江湖,大到你以为它沸腾汹涌的血早已冷却。

    可有天,这江湖,又将因你的血而热,早晚而已。

    将甚双手一拍,摸起一缕发辫玩起来,嗔道:“不容易啊,水落石出,终于证明小爷的清白了。”她往四处一瞧,旁边是展靖谙,哪里还有刚刚救了的绿林五雄的影子,奇道:“嗳,冤枉我的绿林五雄怎么不见了?”

第十一章 绝色王爷

    众人往四周一望,纷纷纳闷,绿林五雄好像刚刚还在这里来着,刚才狼狈得紧,现在倒是跑得飞快。

    赵遇铮用眼神询问栗梓,栗梓思考了瞬间,道:“刚才点人数的时候,还是在的。”

    “罢了,若是能走,想必是没什么大碍。”赵遇铮心想,若是他们还在,不知道会不会吵吵起来,单是想想,就要头疼,离开了也好。

    展靖谙经历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之后,心绪至今没能完全平复。展大将军说的没错,武林盟主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她也确实想与之切磋交手一番。方才大局明明混乱不堪,自己几乎被逼至死境,赵遇铮一出现,登时扭转了局面,仿佛她就是一颗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定心药。

    这一趟江湖,没白来。

    如此的女子,展靖谙直觉恐怕生平难遇,莫说同为女子会心生憧憬,就是男子也很难不萌心生欣赏之情吧。

    想到此,展靖谙抱拳在前,嘴角无意识上扬,笑道:“赵盟主,方才得你出手相救,在下实在感激。”

    赵遇铮淡笑,眼眸中淌出丝丝缕缕的温柔,道:“姑娘孤身挡险,遇铮才是当真佩服得紧。”赵遇铮对展靖谙的印象极深,也极好,立时便记起展靖谙一身红衣独自挡在白玉巨石之前的画面。那会儿她刚刚听到动静,赶过去看,纵使碎石飞空,人群慌乱,她还是第一眼就瞧见了那抹如红叶、如鲜血一般的红色,耀眼而蓬勃,明媚又热烈。最令她惊讶的,那抹红色的主人也不过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带着佩剑一路冲杀过来,唯恐救不到谷中众人,也唯恐迟了一步,世上便逝去了这样一位值得相交的美好姑娘了。

    “呵,赵盟主,你与其喊她‘姑娘’,倒不如喊她‘展妹妹’。本王说的是不是啊,展小将军?”

    展靖谙听闻“展小将军”这个称呼,羞涩难当,雪色面颊上又烧起薄红。这样慵懒的嗓音还能是谁,自然是……等会儿?他说……本王?他真的是……

    豪华马车驶进眼前,护在马车周围的众人纷纷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分了两列站在两侧。层层叠叠粉紫色纱幔宛若盛开的烟雾流云,被一只从马车内里伸出的白皙玉手缓缓掀开。那玉手倒是女子一般的细腻、光滑、柔若无骨,像刚过了牛奶颜色所织就的绸缎,又似是借了太阳的光打了层薄薄的蜡,仅仅一只手都能如此,那人岂不是……

    果然,在缓缓掀开了几寸的纱幔的之后,露出了一张绝世美人的脸,只不过,竟是一个女人——她乌发如墨,盘在脑后,插着珠钗精致华贵,额间纹了一枚粉色的牡丹,明眸红唇,动摇人心得很。

    什么?自称“本王”的竟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

    在场众人无不震惊,除了瞪大双目瞧着美人发怔,别无办法。

    美人似是对此习以为常,莞尔一笑,目光娇媚而清纯,像是水就要从眸子里满溢而出。她狡黠地晃了晃手,纱幔被大范围的掀起,车内景象暴露在众人面前。

    暗紫鎏金香炉升腾起一缕浅色烟雾,白玉凉席覆地,上铺由双面刺绣湘锦缎与外邦进贡的夜光流萤薄冰丝共同织就的软毯,更不要说金丝软卧、八宝锦盒、珍品古玩还有古籍孤本了,整个车厢都充溢起尊贵身份与无尚财富的华贵与霸气,仅是粗粗一望,就觉玄机非凡,价值不可估算。以为马车外部装潢已经穷尽奢靡,万万没料到与内部构造设计相比,已经是刻意低调了。

    比之豪华设计摆设,还有更教人燃起震惊火焰,挪不开双眼的。

    在这极具奢华风雅的车厢内部,竟还有两个人。

    一个华丽红裙的女人,一个紫色华裳的男人。

    女人可谓世间难见的美人,一颦一笑风情万千,此刻便半坐在金丝软卧之上,从长袖中裸露出一截雪白的玉臂,正轻轻圈住脑袋枕在她大腿之上,优哉游哉翘起一只脚,满带了慵懒的男人脖子。

    “属下恭迎逍遥王。”马车周围的众人一齐行礼,默契非凡。

    浩然谷内的众人虽然并未特别训练这样的默契,也无师自通般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一致——寂静无言。

    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派的雍容华贵,说不尽的倜傥潇洒。他紫金玉冠束发,一缕发丝斜分,露出饱满光洁的前额,绸缎般的散发尽数披在身后。他双目狭长,深邃若暗夜繁星,自带一份风流波光转动,蕴笑含情,唇边若有若无,带一丝朗月笑意。他的面颊透出白瓷一般的光泽,纵是千万珠光宝气不可比拟,而脸蛋不似寻常男子般刀刻般的瘦削,却是带点圆润的棱角,浑然天成,俊美无匹。

    最最令人心跳漏拍的,是在如此绝色的面貌中,自带一股风流英气,从容难敌。

    那两位美人是人间不可遇,而他,是天上不可求。

    他一身紫色衣袍,内搭雪色暗纹绸缎里衣,在脖颈衣领处做了特殊设计,搭配夏末气温,微微外敞,而非紧贴着,外敞的领口处一圈金色的底纹,点缀得恰到好处。外袍的衣扣由平安结与黑曜石相合,腰间玉带勾勒出绝好身形,衣袍下摆长至脚腕,刚好露出一双镶嵌玉石白色靴子。

    一支紫玉箫被他握在手中,那手纤细修长,浮光凝脂,比掀开纱幔的玉手还要美了些许,指尖戴着一枚白玉浮紫纹扳指,端得是美人若玉,灼灼桃花。而紫玉箫的玉明显上乘剔透,在那也若白玉般的指尖间落下浅紫色的光晕,交相辉映。

    明明举手投足间便是风流气质,又有介于情深与多情的肆意不拘,似是天生的玩世不恭,但却有着犹如暖玉般的俊美面容。

    他便是当朝帝君认的义弟,亲封的逍遥王爷——秦永珏。

    秦永珏甫一下车,华贵雍容,风姿难挡,顿时便吸引了万千目光。

    在场众人无不在心中赞叹,果然精致楼阁、奢华装潢,终究只是人为打造,而美人的脸,确是上天的杰作,藏于气韵,融于骨血,刻入心魂。在他走到世间的那一刻,一切种种,顷刻便能失掉万千颜色。

    秦永珏的出现实在撼人心神,惹得众人任时光流逝而未能所闻,等稍稍缓和过来,才反应出秦永珏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展小将军……

    其实秦永珏的声音倒也不大,但他瞅准了赵遇铮和展靖谙说话的空档,在场众人又无人喧闹,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展小将军?莫不是展家惊鸿的那个展家?”

    众人心头一震,晟朝百姓谁人不知,展家惊鸿,是由展家训练带领的一支以耐力为主的陆战军队。但凡惊鸿军下,无论男女,皆是骁勇善战,热血无匹。他们最擅长在极端恶劣艰苦的环境下作战,最善用的兵器便是红缨长枪。在生死战场,惊鸿军最擅冲杀,危急时刻,也会死守退路掩护其余核心力量撤退以保留元气,无怨无悔。是晟朝最具血性的军队,赐号“铁血”,众人更多称其铁血惊鸿。

    而今,展老将军年迈,与老夫人处于半退隐的状态,铁血惊鸿的现任主帅,便是展家二子展溯,当年他与江湖第一神箭手、巾帼女侠单云岫共结连理,当初可是江湖中的口口相传的一桩美事呢。

    在场众人恍然,难怪了,原来这便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展溯展大将军和单女侠的女儿,铁血惊鸿展家的血脉。想来,铁血惊鸿的数千万将士戍守边疆,为晟朝抵御外军侵略挥洒了几代人的热血,毫无怨言。他们是晟朝子民心中的英雄,守护在晟朝边境处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时之间,众人内心澎湃起难以言喻的感激,看到展靖谙仿佛就看到了日夜坚守战场的惊鸿军的身影,不由肃然起敬。

第十二章 问罪

    众人的目光像黏在她身上的灼热新火,在她若雪的面颊上晕出浅红。展靖谙心里害羞,又夹杂着一丝骄傲三分期待。她极其明白大家双眼中的崇拜、感激、敬畏的目光并不是朝向她,而是站在她身后的为晟朝的安稳宁静厮杀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整个铁血惊鸿。

    但她又委实喜欢得紧,盼望得很,有一天,她也能带着满腔的热血,尽数挥洒在守护晟朝的边境之地,她永远代表不了铁血惊鸿,但她要作为铁血惊鸿的一员,承担铁血惊鸿的责任与担当。那一定是她人生中最为绚烂璀璨的时刻。

    她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十多年。

    “咦,展小将军脸红了?”秦永珏将紫玉箫往手中一敲,打趣问道,却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展靖谙冷不防被惊了一跳,仿佛被戳中心事,羞涩难抑,空着的手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能在自己脸上滚上一圈,遮住整张脸。

    就站在旁边的将甚先被都逗笑了,杏仁圆眼弯起来,竟是一双笑眸,讨人喜欢得很,她笑道:“展小将军别遮了,造福百姓又不是丢脸的事情。”

    这句话倒是出现得意外,却是极为合适,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都被逗乐了,哄笑成一团。

    “赵盟主,久仰久仰。”秦永珏勾唇而笑,紫玉箫在他手间旋转绕圈,随后将紫玉箫的另一端停在手心,笑望着赵遇铮,眼角眉梢尽显风流,“可是不巧,想着上次来此拜访,赵盟主身体抱恙,未能一见,小王可是遗憾得很呢!”

    “王爷客气,能带走家兄私藏的整整一套美人屏风,又岂会遗憾呢?”赵遇铮一本正经地回道,面上平静,心里忍不住想起那会儿自己恢复意识,赵寻渊双眼肿成核桃,她一阵感动,哥哥竟为她如此上心。不料泪眼汪汪的赵寻渊见她醒来,猛然扑在她怀中嚎啕大哭,委屈至极——遇铮啊!你怎么才醒啊!你哥我的珍品美人屏风,被个更美的美人要走了!

    被自家哥哥抱着哭的场面实在不可直视,惹得赵遇铮现下想起,都情不自禁一阵恶寒。

    秦永珏挑眉,论起可爱讨人喜欢,赵遇铮可是比她哥哥赵寻渊差远了。恭维与客套,赵遇铮似乎是全然没有要顾的意思,嗯,倒是也别具一番风味。他也并不介意,一双狭长美目眯着,淌溢出漫不经心,像极高傲又慵懒的猫,连挑衅的话都撩人得紧。

    “其实浩然山谷诚意相邀,本王不胜荣幸。可区区一个展览会,也能这般声势浩大,这就让人不免惶恐了。赵盟主,如此待客之道,想必并非浩然谷的传统吧?”

    寥寥几句,在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逍遥王摆明了是在指责浩然山谷监管不力,险些铸成大祸,而方才境况,又怎会不使人心惊?浩然山谷在别苑建筑行业里的名声也非一朝一夕所得,此等意外预防本应有万全之策,除非,是有人故意……

    赵遇铮内心愧疚,她知此次无论是意外还是刻意人为,甚至是有心人故意给浩然山谷下绊子,也都是浩然谷的责任,斟酌二三,诚恳道:“王爷话里有话,遇铮明白,此次事故浩然谷会负全责,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哦,当真?”秦永珏挑眉,笑意却在唇边荡漾,倒是有几分狐狸的意味,问道,“那赵盟主可得说清楚一点,都是如何负责?如何交代呢?”

    在这浩然山谷之中,自有人会安排此事,本不必赵遇铮亲力亲为,但眼下面对数百经历危险的众人,还有逍遥王秦永珏的一再责问,赵遇铮不可不答,但一时之间却不知答些什么为最好。

    见赵遇铮未能答话,站在赵遇铮旁边的粉衫少女按捺不住,拉住赵遇铮的袖子,朝秦永珏道:“这等意外,铮姐姐并未推卸责任,浩然谷自会负责到底,小王爷为何咄咄逼人呢?”

    “晓刃。”赵遇铮摇头,不愿她卷入其中,示意她不必为她说话。

    展靖谙心有疑惑,这粉衫少女怎么对赵遇铮如此维护,不由自主便喃喃问道:“她是谁呀?”

    将甚浅笑侧身,低声道:“她是锻雪山庄的二小姐,封晓刃。她旁边的姑娘,是她姐姐封篱。”

    “锻雪山庄?锻造神兵利器的那个?”展靖谙惊讶,江湖武林,至少七八成的神兵利器可都出自锻雪山庄,可谓独一无二。而她的长枪御火,也是由锻雪山庄打造的。

    将甚回道:“对,就是那个锻雪山庄。”她见展靖谙懵懂点头,心知展靖谙最奇怪的是什么,便又补充道,“整个江湖武林,要论谁对赵盟主最是崇拜倾心,她当属第一。”

    展靖谙更懵了,可又想到赵遇铮前来救场的画面,如此风姿,别说,还真挺动摇人心的,有小姑娘会崇拜,倒也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秦永珏心知赵遇铮有所为难,正属他意料之中,便灿然一笑,“倘若浩然山谷不能立马下决断……”

    “小王爷自可安心,浩然山谷定然有所决断。”

    一道清朗声音打断了秦永珏,自众人身后响起,犹如玉石相击,温润有力。

    众人回身,迎面走来一位青衫拢白纱长袍的儒雅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姿容俊秀,仪表不凡,举手投足间谦和温文,宛若春风拂面。

    他站到赵遇铮身侧,回了个安抚式的笑,既轻又浅,暖融融的,随后拱手一礼,不卑不亢道:“小王爷,在下赵冶昙,正是浩然山谷的管家,谷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在下处理。我家二小姐职位在身,整日忙于江湖中事,这些是不劳她费心的。”

    众人一听,还真是这么个理儿。赵遇铮虽是浩然山谷的二小姐,但也是武林盟的盟主啊,这江湖中的打打杀杀、血雨腥风什么的,少不了赵遇铮处理调和,至于浩然山谷的事情嘛,自然有专门的人来管理为最好。

    有人出面解围,还当场就打断了话,秦永珏倒也不恼,笑意盈盈,道:“那就麻烦赵管家处理一下了。”

    赵冶昙敛了神色,吩咐跟在身侧的人维护现场,搜集证据,再与这几处宅院的合作门派联系一下,请他们协助调查,为进一步调整做准备。

    不过几句话,赵冶昙便把事情吩咐得井井有条,浩然谷的人领了安排各自办去了,赵冶昙朗声道:“届时,调查的过程与结果也是会一一公布于众,浩然谷决计不会掩盖真相,也不会包庇推诿。”随后他嗓音一低,径直看向逍遥王,“这样,小王爷,您意下如何呢?”

    秦永珏大笑,俊美倜傥不可逼视,情真意切道:“浩然谷有这样一位行事滴水不漏,万般周全的好管家,贵谷少说也有七八成的事情不必犯愁了,可真是赵盟主和赵谷主之幸啊。”话到此,他还微微侧头,道,“辅勤,你可要多学着点。”

    “赵管家如此周到,辅勤恐怕只能甘拜下风了。”

    不用说,逍遥王府上一正一副俩管家,一方精文一方擅武,这位就该是精于文的正管家周辅勤了。

    赵冶昙微顿,好似回忆些什么,缓缓道:“周公子不必自谦,春风闻渡少年意,钟灵毓秀状元郎,至今都是一段佳话。”他神情坦然,言辞恳切,十分真心里足足够了九成,剩下的一成,似是可惜叹惋。

    当年,周辅勤名列三甲之首,马蹄踏飞桃花绕,红袍一展春风笑,端的是风姿绰约,俊俏无双。少年人的书生意气最是珍贵最是纯澈,更不必说他于殿前扬名,华彩难掩,连一向挑剔的老相魏宁都赞不绝口,称说宰相之位后继有人。

    那般得意,那般前途无量,本应是在最好的年华里一展拳脚,实现经天纬地的宏图抱负,建功立业,不枉此生的。结果,不过三日而已,逍遥王便以“府上缺一位压得住面的管家”为由,亲自进宫将他带回了逍遥王府。

    满朝哗然,不少臣子联名上书,劝谏晟帝,逍遥王怎可如此肆意妄为?连晟朝的人才,都敢,都敢轻易染指,实在荒唐至极。可晟帝倒是淡然,摆了宴席,请众臣压了火气,此事也不了了之。

    晟朝帝君秦永然,能文能武,行事杀伐果断,对人仁爱宽厚,可谓一代明君。他什么都好,只唯独一点——太过宠溺逍遥王。

    这是所有晟朝臣子都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普通黎民百姓。而晟帝直接把新科状元周辅勤赐给逍遥王这件事,展靖谙也有所耳闻,她记得,当初因为这件事儿,她爹连着七天给她的训练加了量,估计也是气狠了。

    被众人用看纨绔子弟的、炙热的、不屑眼神粘着,秦永珏好似也习惯了,他朝人群间不经意一瞥,眼眸中华光一闪而过,佯装惊讶道:“哟,这不是李成烟李大人吗?您不是身有不适想提前告老还乡的吗?皇兄准了你假,可却担心得紧,没想到,你倒也来这里消遣了?”

第十三章 正式入谷

    那位李成烟大人缓缓而笑,正是之前与将甚搭话的李姓书生,他回道:“王爷取笑了,下官对浩然谷的别苑颇有些兴趣,而当年也曾与赵老谷主有过一面之缘,既收到了邀请函,也便来凑个热闹。没想到小王爷私务繁忙,总是见不着人,还记挂着下官,真是让下官受宠若惊啊。”

    他字字谦卑,句句恭敬,却把“私务”二字咬得极重,神色间亦是极为不屑,明显对逍遥王颇有微词,只是敢怒不敢言,而且是很久的那种。

    逍遥王如此受宠,还要从多年前说起。

    当时,太子秦永然被七皇子秦永晏算计,前往北鲲国当质子,卧薪尝胆多年,终于带军攻入皇城,处死暴君秦永晏,重登帝位。妹妹永玥公主却因思兄心切,身染重疾,不治而亡。晟帝痛失亲妹,与年龄、样貌形似永玥的少年一见如故,便封为王爷,赐名“永珏”,封号“逍遥”。

    众人心知,晟帝是真的把秦永珏当自己的亲弟弟来对待了,能如何呢?

    展靖谙也突然想起来,这逍遥王美名远扬,可谓名满京城了。但凡他落座安歇之处,必有绝世美人在侧,甚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带重复的。

    这是个极会享受,肆意纵情声色的主儿,而他本身亦是绝世美人,万里挑一的美人,在他身侧,却又免不了逊色几分。

    那晚半夜离开,怕不是夜会美人?展靖谙也知随意揣测不好,但又按捺不住,想到此,她又忍不住瞧了秦永珏一眼,确是张能让无数美人沦陷的脸。

    这一瞧,倒让秦永珏抓了个正着。

    他见惯了为他美色发癫痴狂的人,展靖谙明媚灿烂,初出茅庐一身侠气,让他觉得有趣得紧,心下玩性大起,回了一个笑容,三分温柔四分缱绻,再来三分混着风流的慵懒,极其瑰丽,极具诱惑,使得展靖谙脑子里一片空白,久久找不见其余画面。

    在旁的周辅勤连同四护卫都无奈地将脸撇开,暗道——王爷你没脸!欺负小姑娘还真上瘾了怎么着?

    此次事件暂时告一段落,赵冶昙安排受邀请的人正式进谷,其余人则到浩然谷附近的客店落脚,稍迟些也将观赏到开放后的月桂小筑。

    众人离开展览处,入谷后又是另外一番盛景。

    群山环绕,云雾亲昵,鸟蝶相戏,草木依偎,光影织情。不必知山高,倦意识水灵,真仍退世避隐的绝佳去处。

    展靖谙暗自赞叹浩然谷太会低调,不显山露水的,搞地产建筑业,估计非常之赚了。

    入谷的,除却赵遇铮、赵冶昙、栗梓、雪芙、封家姐妹、李成烟、将甚、展靖谙、秦永珏等人,还有一些其余人士,看样貌打扮,有江湖中人、生意人,还有些普通百姓。

    人一旦聚起来,靠什么热闹呢?还不是一些新鲜的八卦。都在私下讨论起来,近来江湖最最离奇的连环杀人案,死者为生意人霍书家的管家,杀手组织锦夜行的黑夜,最最近的,还有锦绣山庄的总管慕程。

    江湖这么大,恩怨情仇最是不缺,死人可不算新鲜事儿,但最为诡异的,除了霍书家的管家之外,锦夜行的黑夜、锦绣山庄的慕程都是死在自己的兵器之下。而在他们尸体周遭,都放着一株朱砂桂,花色绚丽若血,长势甚好,浓郁的桂花香经久不散,直接盖过了尸体腐臭的气息,像是种什么仪式,最令人胆寒的,是朱砂桂上的花儿,盛开于枝头的,不多不少,共有十五朵。

    三起案件皆是如此。

    朱砂桂案件,明显就是江湖近期的热门事件了,展靖谙在来的路上也不断听到有人议论,具体情况并不知晓,但这样的案件悬而未决,也是够让人人心惶惶的。江湖里的腥风血雨不会比战场上殊死搏斗少,但如此故弄玄虚,搞这样刻意令人恐慌的一出,不就是故意给众人心理压力吗?

    其中,也有自我安慰者自行纾解,说武林盟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赵盟主处理起来也就两三个时辰的事儿,也有人提到了三人会,说这样的棘手案件,最爱暗中打抱不平进的三人会没准已经出动了,就等着给凶手来个瓮中捉鳖。

    “三人会?”展靖谙一愣,倒是想不到被大家寄予了厚望的门派会起个这样的名字。

    “嗯?哦,三人会啊,”入谷后,将甚便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现下听到展靖谙有所疑问,便笑道,“江湖中不入流的小小门派罢了,平时就爱行侠仗义,全靠百姓厚爱,不必放在心上。”

    “将甚姑娘这话咱们就不爱听了,十年间,三人会不知道行了多少次侠,帮了多少江湖中人啊。这门派小,是他们只想保留最初三人,不然,想加入三人会的弟兄,少说也有千八百了啊是不是?”

    旁边众人连忙附和,俨然都是受过三人会的恩,一个个都敬佩得很。

    “你们见过那三人?”展靖谙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三人会的名头很响,但也极其神秘,你说三人会想出名吧,怎么就是不肯露一次面?可要是真不想留名,又为何帮了人都留下三人会的名字呢?可能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好汉,总有自己的一些怪癖吧,无妨。

    见众人自己都聊得开心,赵遇铮微微松了口气,低声问赵冶昙,道:“你刚才不是在处理其他事情吗?”怎么来得那么及时?

    赵冶昙笑得温润,却意外的带着一丝狐狸般狡黠的意味,调笑道:“因为迫不及待,想看我家又暖又飒的二小姐,武林盟天赋异禀的赵盟主,又能在不经意间,收割下多少天真纯澈少女心啊。”说着,视线从偷偷望着赵遇铮的封晓刃身上,又转移到展靖谙身上,笑意更加浓了。

    “冶昙!你!”赵遇铮瞪了赵冶昙一眼。

    “晓刃!”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众人,远远望去,一个青色衣裙的少女正朝他们的方向招手,迎面跑过来。

    “谦谦!”封晓刃也摇手回应,朝青衣少女拥了过去。俩人似久别重逢,手牵着手不肯放下,极为亲昵。

    将甚与展靖谙也好似培养出了默契,展靖谙刚一偏头,将甚也便将小脑袋靠了过去,低声说道:“那是安乐城的元谦谦,青雷派。和封晓刃同龄,关系甚好。”

    “嗯,看出来了。”展靖谙笑。

    元谦谦眉眼清明,秀气俊朗,当下就摆出副邀请的架势,笑道:“晓刃,有段时间没见了,要不要比划两下?”

    “好……”封晓刃眸光一闪,正要答应,转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赵遇铮,拉过元谦谦的手,软声道,“谦谦,月桂小筑的观赏会还早着呢,咱们不急于一时,改天吧。”

    元谦谦心领神会,望着封晓刃不时瞥向赵遇铮的小眼神,长长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懂,我懂,难得赵盟主也在嘛……唔……”元谦谦话还没说完,封晓刃便伸手捂了上去,面颊透出薄红。

    众人心照不宣,彼此相视一笑,望向赵遇铮。

    只见赵遇铮神色坦然,虽面容清冷,气质却是温暖和煦,就是斜瞪了眼在旁边憋笑的赵冶昙。

    展靖谙不由想到,锻雪山庄封二小姐,迷恋崇拜武林盟主赵遇铮,大概真的是江湖公开的秘密了。明显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哈哈哈哈,听说遇铮丫头又大出威风了,那话咋说来着,英雄出少女?老方头可真羡慕啊!”一个满脸胡渣的汉子风风火火走来,手持一柄黑缨长枪。

    “方伯伯!”赵遇铮无奈。

    “昆仑山庄的庄主,方猛。”将甚解释道,眼中透出钦佩之意,“方镖头走镖无数,顶天立地,威远、震天、长霆、霄鸣这些镖局,通通都是开在昆仑山庄门下。”

    “嗯,我爹爹提起过他。”展靖谙道。

    “是‘英雄出少年’,方兄弟,你可得多跟纵儿学着看看书。”在方猛身侧是一位温文书生的中年人,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带有一股江湖意味的书卷气。

    “他是明德山庄的庄主,楚天肆。”将甚略微发愁,缓缓又说,“藏书典籍,文房四宝,明德山庄最是不缺,想想就头大。”

    “天肆,别提那个小兔崽子了,想想就来气!”方猛咬牙切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楚天肆奇道:“为何?他这次没跟着来吗?”

    “出行前有趟镖单,师父就让小纵陪着师娘去打理了,随后便到。”

    说话的是位身姿挺拔的青年,眉眼俊朗,持长枪随意一站,都宛若芝兰玉树,英姿不凡。

    展靖谙刚要问将甚这是谁,也是昆仑山庄的人?可怎么像个文人……旁边的李成烟便快速答了一句——“吴霁月,方猛最得意的弟子。”

    话说,刚才将甚一通科普,其中大家多多少少都听见了的。

    方猛叹气道:“唉,我家兔崽子要是有遇铮丫头一半强,我可得多省心呀。”

    也不怪方猛老爷子这样为难,他家儿子,方纵,明明出身镖局世家,可偏偏无心走镖与练武,一心只读圣贤书。

    就方纵从小那个爱读书劲儿,把方猛老爷子气得够呛,方猛老爷子努力了近十多年,也没能把方纵的喜好给调转过来,现下脾气都快磨没了,都幻想着方纵能把赵遇铮娶进门……嗯,赵遇铮太强了,他家儿子入赘也成,不过也是,希望渺茫啦。

    “方总镖头,你年年都这样说,就不能考虑下纵儿的自尊心?”站在楚天肆旁边的一位美貌妇人开了口,正是楚夫人齐湘钧。

    方猛“啐”了口,骂道:“那兔崽子还有自尊心……”转眼看到众人默契地望着他,放柔了语调问,“真是我平时太苛刻了?”

    众人默契点头。

    方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小声说道:“那我下回儿,不说他,直接打吧。”

    “……”众人默契地都不想说话。

第十四章 暗流涌动

    到场都是浩然谷请来的客人,彼此间也都有些许的交情。

    方猛找不见锻雪山庄的庄主封雪,问了封篱才知道封雪和夫人段千江留下处理事情,稍后就能赶来。李成烟似乎与楚天肆是旧交,拉着寒暄了几句。

    封雪没到,方猛拉不到人切磋武艺,听闻展靖谙是展大将军的女儿,兴致上来了,非要领教一下惊鸿枪法。展靖谙也对方总镖头所独创的昆仑一百零八枪略有耳闻,向往已久,整个人也跃跃欲试。

    两个人一拍即合,大战一触即发,立时就被其余众人纷纷拦下。赵冶昙劝说大家先行休息,来日方长,自然会有切磋武艺的时候,才终于消停了。

    今日刚来的众人都被一一安排了下榻的地方,曲径通幽,小桥流水,意境天成,好不自在。

    展靖谙刚放下行李,便独自去找了赵遇铮,一来是为感谢之前的搭救,二来是询问浩然谷谷主赵寻渊的事情。

    她被人带到赵遇铮别苑的时候,赵遇铮正一人于庭院舞剑,花叶交织,且柔且刚,身姿翩然若舞,悠哉美哉。展靖谙看得入迷,一时忘了行动,站在门口呆了许久。

    赵遇铮早知人来,可来人竟久不发声,她心下奇怪,只好自己翻转身子,轻盈跃过。

    展靖谙沉浸其中不可自拔,白蓝身影近至眼前,竟也迟迟未有反应,眸中只觉寒光一现,宝剑已至身前,不过尺寸之间,她欲极速后退,然而无济于事,下意识紧闭了双眸。

    剑锋逼近喉咙,刹时停住,在猛烈跳动在耳畔的“扑通”心跳声中,一个带笑的嗓音穿越而来,清透干净,温柔又暖。

    “展姑娘。”

    展靖谙睁开眼,赵遇铮眉眼带笑望着她,清冷的眸子里却犹如春风破冰,温情摇曳。而让她以为那几乎要刺入她喉咙的剑尖之上,赫然躺着一朵鲜红色的娇艳小花,明媚绚烂。

    “嗯?”展靖谙伸手取过娇艳小花,微微发怔。

    赵遇铮收剑背于身后,微微颔首,一脸向往道:“听闻铁血惊鸿皆是红色戎装,正如铁血之名,今日得见展姑娘,便知名不虚传。”

    展靖谙面颊一热,知赵遇铮是情真意切,更是不敢贪下如此赞赏,急忙摆手道:“靖谙还未上过战场,不敢得此荣耀。来时爹爹便说武林盟主英姿不凡,乃当世武学奇才,百年难遇。在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爹爹骗我,故意夸大太多,现在想来……”

    她顿了顿,腮帮不由自主又鼓起来,“他就是骗我,你比他说的还厉害。”

    饶是赵遇铮平时淡定至极,如今也有些招架不住,耳侧染了薄红,只能抬手轻咳,道:“嗯……展姑娘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对!”展靖谙终于记起正事,“我此次前来,是有要事告知赵谷主。”

    “我哥哥?”赵遇铮思索片刻,问道,“可是与展大将军有关?”

    展靖谙点头,肃然道:“嗯,如果令兄到了,希望赵盟主能尽快告知靖谙。”

    赵遇铮知道自家哥哥与展大将军有些重要的机密,不可延误,当即答允了展靖谙,“展姑娘放心,只要哥哥一回来,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有劳。”

    展靖谙回到厢房的时候,正值黄昏,云被夕阳染了颜色,一层橙黄,一层橘红,连同小院里的屋檐、墙体,都好似被涂了新色。

    涂了新色没什么好奇怪的,最意外的,还是多了一个人。将甚双臂环着,微垂着小脸闭目养神,正靠在她门前,显然是在等她。

    “展小将军,你回来啦。”听见声响,将甚抬脸一望,笑眸里溢出了笑。

    其实今天展靖谙见到的人说多也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要想完全理清楚,还是有点难度。将甚对展靖谙帮忙甚为感激,安顿下来就跑过来找她共进晚餐了。

    俩人坐到屋里,就着浩然谷送来的饭菜、点心,边吃边聊起来。

    这一聊,展靖谙收获颇丰,她知道了跟在楚天肆旁边的,那个眉眼精致的公子哥,便是明德山庄的楚熙公子,天生的绘画奇才,还是妙笔丹青客的亲传弟子。

    而与元谦谦一路的白衣少年,名唤叶纯,是安乐城城主叶醒的儿子,不出意外,也会是白林派的下任掌门。那位年长的着深红衣衫的前辈,是安乐城朱山派的掌门童微,他们都是代表整个安乐城来的。

    展靖谙听得起劲儿,塞下一枚裹了绿茶粉的糯米团子,连连称赞,“这个真的好吃啊。”

    将甚也点头称是,笑道:“都是苏记小糕的点心,赵盟主果然是他家忠实客户。整个浩然谷什么吃的都可以缺,只有苏记小糕的点心,绝对不能缺。”

    “赵盟主喜欢吃的东西,真的好吃,我得再吃一个。”展靖谙听说赵盟主甚爱这些,心里对这些甜点,又越发喜欢了。

    将甚拿起酒葫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眸色渐深。

    “那,你见过赵寻渊赵谷主吗?”展靖谙突然想到,可以朝将甚打听一下。

    “见过,”将甚想了想,一双杏眼精光乍现,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了然道,“其实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找赵寻渊的对吧?”

    展靖谙半个糯米团子还填在嘴里,登时愣住。

    “你呀,最好学学淡然处之,就像赵盟主那样。”将甚垂眸,两指捏着酒杯转来转去。

    展靖谙默然,问道:“其实你的邀请函还有其他秘密,对吗?”

    将甚没料到展靖谙说这么一句,还未回答,展靖谙就耸了耸肩,娇美的小脸上掠过一丝沉重。

    “大家肯定都有秘密的。”

    将甚恍然,无奈笑,“你这丫头,学得倒快。”

    “怎么?你难道比我大不成?”

    将甚神色一晃,淡笑不语,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展姑娘,咱们算不算朋友?我能不能叫你‘靖靖’?关系好的朋友我都喜欢这样叫。”

    “当然好呀。”展靖谙笑得开心,毫无心机,两侧的酒窝绽开,甜软可人。

    将甚望着展靖谙的酒窝,拿酒杯的手一抖,差点洒了出来。

    展靖谙双手交叠,双目发光,满脸期待地问道:“将甚,你的鞭子能不能借给我看一下呀?”

    “嗯,可以呀。”将甚从腰间取下鞭子,递到展靖谙面前,见展靖谙笑意盈盈的,瞅着自己的鞭子爱不释手,两侧酒窝又绽得可爱,她心里泛暖,单手托在腮上,笑得可甜,“你很喜欢?”

    “对啊,我从小就接触各种兵器,看到好的兵器,就会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

    沙场征战,时局境况千变万化,将士又怎能只会一两种兵器?将甚一脸了然,笑道:“但你最常用的兵器,还是红缨长枪和弓箭吧?”

    展靖谙点头,“御火长枪和湘叶弓都是爹娘送的,还有师父赠的奈何剑,我都非常喜欢。”

    “嗯……靖靖,你背着这么多兵器,不会觉得累赘吗?”将甚奇道。

    “不会啊,”展靖谙摇头,一本正经,“没有它们,我会很没有安全感的。”

    将甚无奈,称赞式的拍拍她的肩膀,“有道理。”

    “这条鞭子很奇特呀,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发出如清晨微光的鞭子。”展靖谙惊喜。

    将甚点头,“老头子送的,它呀,就叫‘辰曦’。”

    正此时,一只粉黄色的漂亮鹦鹉从浩然谷上方飞过,落到逍遥王秦永珏的厢房门外。

    守在厢房门外的便是四大护卫里的蓝衣男子润声和白衣男子寸霜,他俩把鹦鹉带到门前,房内候着的红衫少女夕昏接了过去,取下绑在鹦鹉脚上的纸条,交给周辅勤。

    这厢房内还有个巨大的叠影屏风,设计精妙,人影绰绰,热气迷蒙,足够旖旎也足够以假乱真。

    周辅勤看过纸条,绕过屏风,氤氲的热气间,可见秦永珏整个人都浸在洒满玫瑰花瓣的玉石桶中,墨发散在脑后,粉黛皆无,绝世容颜无损。他双目眯着,似在养神,听见周辅勤走来的脚步声,也只微微挑眉。

    “子瑞,和你想的一样。”周辅勤道。

    秦永珏毫不意外,懒懒地往背后一靠,轻佻笑道:“那可以省下不少工夫了,碧穷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差不多,该办妥了。”周辅勤道。

    “更衣,咱们出去接她。”

第十五章 皓影夜谈

    月影沉静。

    赵冶昙整理好展览会的调查分析,便去找了赵遇铮,俩人一边在浩然谷中巡查,一边讨论。

    “你比对过调查出来的资料,确实只是个意外?”赵遇铮问道。

    “确实,这里面的巧合很多,多方人员共同考察认定,不会有错。”

    那份整体的调查资料赵遇铮看过了,她总觉得哪里遗漏了什么,但想要找到漏洞,却是丝毫也看不出。更何况,赵冶昙是自己人,绝不会背叛。

    心神一定,赵遇铮将资料递回到赵冶昙手中,温声道:“就按照之前你说的办,把所有的过程和最后结果都公布到江湖上。”

    “放心。”

    赵遇铮急道:“还有!”

    “那个被二小姐劈成两半的别苑模型,已经差人进行修复,没多久就能送回到寻渊的房中了。”

    “哦,”赵遇铮挪开视线,思虑着用词,缓缓解释,“我只是担心,寻渊见了心疼又大闹一场,搅得大家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赵冶昙一脸了然,连连点头,“是,冶昙都懂,二小姐绝不是在担心寻渊难过,二小姐才没有在乎寻渊的心情,二小姐一切都是为大局考虑,以大局为重的。”

    “你……”赵遇铮瞪大眼。

    “我懂。”赵冶昙笑得温文,只是真诚里果真带着几分狡黠。

    赵遇铮无意再争下去,转身离开。夜空的云早已散了,月光铺下一层薄纱,连同赵遇铮的背影,都罩下了温柔的光。赵冶昙看了片刻,勾着嘴角也跟了上去。

    “你笑什么?”赵遇铮见赵冶昙一直笑,便出口问道。

    赵冶昙道:“没有没有,只是冶昙想起来,二小姐对一些事情一向是毫无办法的。”

    赵遇铮挑眉,道:“冶昙,你最近胆子是真的肥了,敢随便取笑我了。”

    赵冶昙摇头,唇边的笑容却是丝毫不减,“冶昙不敢。只是由衷担心二小姐你不懂真挚纯粹的少女心,辜负了锻雪山庄封二小姐的一片仰慕之情。”

    “哦?”赵遇铮不怒反笑,半合了眸子,颇有兴致地问,“我有没有听错呀?我是女子,我不懂少女心,你是男子……你就懂少女心?”

    赵冶昙垂眸,淡笑道:“二小姐的心思从未放到过这上面,冶昙比你略懂一点,又有何不可呢?”

    赵遇铮半扬起下巴,道:“堂堂男子汉,你是有多以此为荣?”

    “非也非也,”赵冶昙俊俏的面庞上写满认真,“只是想到这世上能有些事情让二小姐束手无策,但冶昙却尚能招架,便忍不住有些暗爽了。”

    赵遇铮转头,望见周边正是一大片荷塘,晚风撩起荷叶,荡漾着涟漪,粉色和白色的荷花交叠起舞,纷纷留在彼此身上映出婀娜的影子。

    她心生一计,笑道:“哦,这也不难,冶昙现下便跳入这荷塘之中,遇铮决计不会陪同,你就是明爽一辈子都不难。”

    荷影摇曳,月光轻颤,几乎分辨不出是月影罩在荷花身上,还是荷影承载了月光。赵冶昙望着满塘的荷花,眼神温润,道:“这皓影荷塘,是二小姐的心爱之物,冶昙若是真的跳下去,恐怕一辈子都直接过去了。”

    “嗯,你知道便好。”赵遇铮似是得了胜,心满意足。

    赵冶昙不由得想,倘若能跳入其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二小姐,你消了气的话,客人到访的情况,也该听听吧。”

    赵遇铮偏过脑袋,不去瞧赵冶昙,道:“嗯,说。”

    赵冶昙心下无奈,遇铮有时候还真是孩子心性。

    “安乐城叶城主无法到访,派来了朱山派童掌门,白林派叶纯,青雷派元谦谦。”

    赵遇铮点头道:“算算时间,叶伯父不能来,想必是为了四年一度的安乐城盛典。”

    赵冶昙认同,继续道:“善水山庄出了点事情,池掌门要留下处理,估计有段日子都不能离开了。”

    赵遇铮思索片刻,道:“这倒有些奇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能绊住池掌门呢?”

    赵冶昙又道:“今日净禅寺的不忌大师刚托人捎来口信,说是卧病在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忍痛与此次观赏会擦肩而过。”

    “嗯,没错,”赵遇铮内心叹气,凉凉道,“估计是懒病缠身,已经侵入骨髓,无药可治了。”

    赵冶昙忍俊不禁,调整后说道:“而星海澜的凌岛主,刚巧这几天出海去了,上不了岸。”

    “我能想到,”赵遇铮默默点头,神色泰然,“一年十二个月,他至多给自己三个月的上岸时间,多一个时辰都不成。”

    “嗯,”赵冶昙又道,“销愁居的季公子正好赶上馆中酿造新品美酒,实在脱不开身。”

    “也好,”赵遇铮一脸认真,“他要是脱开身了,我还担心浩然谷内的人,会不会醉倒一大片呢。”赵遇铮脑海中突然闪过白天众人的议论,主动问道,“锦绣山庄的程管家,是第三起命案了,对吗?”

    “对,”赵冶昙肃然道,“锦绣山庄的慕庄主、慕夫人还有慕少庄主,都要稍后才能到。”

    俩人久久不出声,他们之前也谈起过这个连环案,在第一起发生的时候,就有强烈的预感,这样的阵仗,不像是会轻易停手的样子。会造成江湖中人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的事情,赵遇铮与浩然谷都不可放任由之,还有那个平时最爱多管闲事的浩然谷谷主赵寻渊,月桂小筑的观赏会也要开始了,眼下也没个消息通知,他到底是去了哪里。

    最后还是赵冶昙打破了平静,缓缓道:“另外的,还有北愚世家、精绝小数、草木茶庄、万灵城……”

    “可以了可以了,”赵遇铮打断赵冶昙,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坐到附近的石块上,“这个事情,冶昙你心里记着便好,不必都告诉我了。”

    赵冶昙跟上去,柔声道:“但是,遇铮,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般繁琐,还很无趣,可终归还是知道得好。”

    赵遇铮不以为意,只静静望着荷塘月影,安心地说:“浩然山谷的事你打理得井井有条,无论内务还是生意,恐怕我以后啊,都不会为它烦恼的机会了。”

    “冶昙也真心希望,遇铮永远不要有烦恼的机会。”

    “只要你不离开浩然山谷,不就行了。”赵遇铮抬起脸,清绝又美艳,她见赵冶昙默然不语,温声问道,“怎么,你想离开浩然谷吗?”

    赵冶昙背过身,笑声既浅又轻,温温润润的,“总想再去晟朝的另一边看看。”

    “这也不难呀,”赵遇铮起身,与赵冶昙并肩,“等忙过这一阵子,就让你休息一段日子,你想去哪儿都行,俸银照领,如何?”

    赵冶昙拱手一礼,“谢赵盟主恩赐,冶昙无以为报……”

    “打住。”赵遇铮挥手。

    “咦?”

    赵遇铮问道:“什么?”

    “寻渊这次也向离欢宫发出了邀请函,”赵冶昙说到此,抬眼观察着赵遇铮面上的表情,嗓音不由自主地放缓了,“何宫主将会到访。”

    “嗯,”赵遇铮神态自然,毫无影响的模样,说道,“寻渊与他私交一向甚好,会邀请他也不意外。”

    赵冶昙思咐片刻,道:“遇铮,我听说当年,你们仨经常一起切磋武功,俱是交情匪浅。”

    “嗯,”赵遇铮并未反驳,思及往事,反倒缓缓点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想想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

    “可是……”赵冶昙似有犹豫。

    “什么?”

    赵冶昙奇道:“照道理,何宫主今日就该到了才对,怎么?”

    “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离欢宫的生意也不少,突然发现了绝佳的游玩景地,兴致起了想买下来一点都不稀奇。”赵遇铮不以为然。

    赵冶昙面露凝重,道:“其实,寻渊按理,也该是今天就到的。”

    话音落下,赵遇铮并未搭话,仅陷入沉思。

    她陷入沉思没多久,立马就被现实拉了回来,因为就在不远处,井然有序地排了两个队伍,她和赵冶昙都很确定这不是浩然谷的人。而粗略一看,那队伍足有近二十人,俩人走近,发现皆是容颜姣好美人:男女都有,手上不是抱着古筝、琵琶等乐器,就是古玩字画、绸缎羽衣等玩意儿。

    俩人顿时恍然,这大概是把浩然谷附近最有名的头牌美人都叫过来了,而领头在前的翠衣姑娘,可不就是逍遥王的护卫之一——碧穷吗?

    赵遇铮和赵冶昙对视一眼,相互保证彼此都对此事毫不知情。赵冶昙上前一步,仍然儒雅温文,轻声问道:“碧穷姑娘,敢问这些……”

    “这些美人,都是本王请来的客人,还请赵盟主不要见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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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356/ 第一时间欣赏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最新章节! 作者:铭有瑕所写的《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为转载作品,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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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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