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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铭有瑕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txt下载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神仙酿酒

    在展靖谙的认知当中,能酿造美酒的地方,必然是空间无限开阔,酒香遥遥万里,还会有大大小小的酒坛热热闹闹摆满了整个别苑。

    尽头处是朱红色的壁墙,碧绿色的瓦,门一敞开来,两鬓斑白的老爷爷一手牵一小娃娃,乐呵呵的,听着竹木转轮碾压过酒泉发出的潺潺声响,迎着晨间最初的一缕暖阳,闻着渗透在微风里引起故人想念的清香,走过寂寥而悠远,古朴却整洁的小道,伸手去指,这坛上好的美酒是女儿红还是英雄妆。

    可惜啊,她唯一一点没能料到的,便是这销愁居的酿酒馆中,摆放了许多故事书籍,多不胜数,万卷生光。故而在酒香之间,还有淡淡墨香,以及举世无双好故事,那丹心侠情的味道。

    “何宫主,我家公子还在酿酒,抽不开身,烦请留步吧。”

    庭院迎面走来四位年轻人,以白衣长袍的男子为首,左右两侧分别是一粉裙女子、青衣男子以及玄色衣衫的少女。刚才说话的便是那白袍男子,举手投足皆是文雅俊秀。

    “顾不得这么多了,眼下真有急事,快叫季流明出来!”何尝挚置若罔闻,照旧往庭院更深处走去。

    季流明?那不就是将甚的朋友?展靖谙心道。莫非……也是醉风流?

    白衣男子一脸早知如此的模样,无奈道:“公子有令,凡酿酒期间强行擅闯者……”

    “如何呢?”何尝挚挑眉而笑。

    “梨白”、“桃酿”、“竹青”、“花雕”……“美酒招待。”只见那四位年轻人依次站出,分别亮出武器宝剑、绸缎、竹笛、短剑,武器之上竟还落着酒杯,酒杯中满是醇酒。末了,白衣男子还补了一句,“何宫主,梨白还是劝你仅仅品酒便好,公子可是交代了,哪怕违令者是决魂门的沈毒师或者昆仑山庄的方小镖头,甚至将甚姑娘,都不准我们手软。”

    言下之意,哪怕是与季流明私交甚好的三人——决魂门门主沈延歌、昆仑山庄少庄主方纵,甚至江湖游侠将甚都通通没有例外的资格,尽皆不可打扰这酿造醇酒的重要时机。而你何尝挚,就更加别想了,乘早离开,以免动起手来,大家打打杀杀,忙活一场,彼此削了对方的面子不说,倘若影响了销愁居与离欢宫的生意往来,真的得不偿失。

    “喝酒?那不行,我刚在你家喝过了江湖来的,现下真是一点都喝不动了。”何尝挚一脸为难。

    白衣男子灿然一笑,道:“何宫主真是见外了,不如,我们几个,亲自喂您喝?”

    语罢,四人皆是翻身上前,宝剑灵便、绸缎柔软、竹笛轻巧、短剑凌厉……四人缠住何尝挚,纷纷要将酒喂到何尝挚嘴中。何尝挚无奈异常,美目流出几分肆意张狂,在四人之间连环应对,将送到他嘴边的酒杯通通推还。接连几个回合下来,双方都是未能如愿以偿。

    “他不想喝,不如由我来!”这对战场面倒是有趣,展靖谙想再多看会儿,可思及正事,便再也不能旁观,当即抽出御火长枪,一跃而上。她携长枪逼开四人,何尝挚便闪至一旁,津津有味地看她如何应对。

    展靖谙最擅长使用的兵器便是长枪,为了日后守卫边疆,她自小便对兵器多有涉猎,眼下与四种武器较量,她倒也是毫不怯场,挥舞长枪的灵敏之余,还能借力打力,连续几次回合,虽不算远胜四人,也算是更加得心应手。

    四人也知这是切磋,但还是暗暗赞叹她少女红妆,英姿飒爽,俨然新一代女侠模样了。没过太久,展靖谙长枪施力,灵活一接,四个酒杯尽数落于她长枪之上,利落干脆,一杯不少,而其中酒水亦是一滴未洒,照旧满满当当,映出清澈华光。

    “罢了,梨白,让他们进来吧。”内院传来一阵清雅男声的无奈叹息,半是风流半是隽秀。

    无人再行阻拦,何尝挚与展靖谙便双双走进内院,只见一个蓝衫白袍的青年正坐于石板椅上,面前摆满了琉璃、木罐、陶瓷等等多种材质的酒盏。他拿着勺子凑到鼻尖,细细地闻嗅,像极不闻俗事的避世酒仙。听到渐渐走近的脚步声,他便抬眸而笑,端得是一副俊秀风雅的公子模样,真真正是销愁居的老板、《江湖策》的主编、天下第一会酿酒的神仙——公子季流明。

    “我以为,同时集齐武林盟的绝命追踪令、锦夜行的夜行罗刹符、离欢宫的离合悲欢咒以及邪魔世的人鬼殊途劫的大魔头,此刻应该在逃亡的路上忙于奔命才对,怎么有工夫儿带着位姑娘,跑来小小酒馆打扰一个专心酿造美酒的人呢?”

    何尝挚淡哂,挥开衣袍落坐于季流明的对面,故意模仿道:“我也以为,专心酿造美酒的人必然是苦心孤诣,世俗尽弃,以酒窖为房,与美酒为伴,双耳不问江湖事的才对,怎么他此刻所知道的事情,丝毫不比我一个正在经历的大魔头少呢?”

    季流明微微一笑,神情愉悦,说道:“浩然山谷谷主赵寻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凶手疑似赵寻渊的知己好友——离欢宫宫主何尝挚。单是这条消息,就足够在江湖上引爆热点,掀起巨浪,让整个江湖话题不断,热闹非凡了。只要是江湖中人,这样的消息自然就随着江湖的风一阵阵席卷翻涌,但凡还有口呼吸在的,就不可能不知道。”

    何尝挚默然,他说的不错。

    离欢宫的大魔头何尝挚疑似杀死浩然谷谷主赵寻渊,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价值万金,足以连城。不……这里面的每一个字都无法以金钱价值来计算,根本就是无价难寻,不可遇亦不可求。

    “没有修饰,不加煽动性形容。每一个字都简单,都平铺直叙,但每一个字都是爆点,砸进江湖,每一点都足以翻江倒海,不夸张的说,天色都要变了。”季流明凝视何尝挚,笑得极为自得,像只占了便宜的狐狸,“何宫主可知,因为你的关系,这几日我销愁居《晨闻·江湖策》在武林中售卖的销量翻了多少倍吗?多少印刷师傅连夜赶工,不眠不休,可无论怎么增加书册的数量,翻了多少倍,也往往都是一眨眼工夫儿,就销售一空了。哈哈,等风波平静,我都打算给您包个丰厚的红包,亲自登门拜谢了。”

    何尝挚嘴角一抽,气急败坏道:“季流明,你有点人性好不好?我现在被整个江湖追杀,你眼里竟然只有销愁居《江湖策》的销量翻了几个倍?”

    “呵,这也真是怪了,”季流明笑得促狭,“嗜血恋杀的大魔头,竟然在跟我谈人性。”

    “哎,这也确是奇了,”何尝挚挑眉,“你言辞这般犀利刻薄,怎么还会有人买你家的故事书?”

    季流明忍笑,轻松道:“销愁居的写手众多,风格多变,江湖老手经验丰富,江湖新手亦是风采无双,好的故事,我这销愁居里,是从来不缺的。既然好的故事不会缺,那就自然不愁没人喜欢,每每都能自己刷新自己的销量,实在顺遂得意得很,这就不劳烦何宫主伤神了。”

    何尝挚压低嗓音,说道:“季流明,我嫌疑最大,你还敢这样对我说话?”

    季流明笑意盈盈,反问道:“你明知我与赵寻渊也私交甚好,还敢亲自送上门来?更何况,绝命追踪令遍布江湖,销愁居自然也已收到。”

    销愁居虽然仅仅是酿酒写故事的营生,但也属于江湖,自然也归属武林盟。从名义上来看,自然也是听从赵遇铮的号令。

    何尝挚一脸无所畏惧,哼了声道:“你们销愁居这阵儿忙着酿酒,才没空搭理我吧。”

    季流明摇头,似笑非笑,诚恳说道:“即便你与寻渊生了间隙,流明也插手不了。”言下之意,却是对赵寻渊与何尝挚的友情十分信任。但这份信任,是对何尝挚的情义人品多些,还是对赵寻渊的人缘性格多些,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和你瞎扯了。”何尝挚正色,凑近了问道,“这几起命案的死者,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除了赵寻渊。”

    “并无关系。”

    何尝挚沉吟片刻,又道:“你是不是也没有重要的消息和线索可以告诉我?”

    “现下确实没有。”

    何尝挚凝视了季流明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软声商量道:“那我拿你几壶酒去拜访下老朋友,换点有用的消息,可好?”

    “自然,我叫梨白带你去挑,不必客气。”

    何尝挚跟着梨白去了酒窖,只余下季流明和展靖谙。

    “展姑娘的衣服,恐怕是何宫主送的吧。”季流明从第一眼见展靖谙起,就留意到这件红色衣裳了,他方才只觉得很是眼熟,还不曾反应过来。现下见何尝挚起身离开,才终于想起了一些令人发笑的陈年旧事,才回忆起这身红色衣裙的真正主人是何等绝色倾城,不由得想打趣展靖谙一番,也好泄泄何尝挚打扰他闭关酿造美酒的而生出的气。

    展靖谙不解其中含义,仅是点头,问道:“这衣服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季流明笑得意味深长,“只是看到展姑娘穿上,呵,很有红衣女侠的风采。”

    “咳咳,”何尝挚这时候已然回来,连忙打断季流明,“季公子,咱们改日再叙。”随后拉过展靖谙转身离开,“赶紧走。”

    “不送。”

    季流明望着何尝挚与展靖谙的背影,满脸笑意,看来江湖上又要有好的故事可以写了。

第三十二章 番外:第一说书客

    江湖武林之中,每日都有顶新鲜的事情接连而至。

    一口炙肺的烧刀子入喉,那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倏忽间苏醒,纷纷鲜活、透亮,跳动了起来。

    看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孤身执剑杀入山贼窝。再看那跌落谷底的英豪女侠,壮志不改,习得传世秘籍,转头一望,层云渺渺,却是天高海阔。

    诺大的江湖里埋葬着无数武林人士未做完的天下第一梦,也藏匿着诸多掀起过波澜最终又归于平静的故事与传奇。

    那些未完成的梦随着风在岁月里被掩埋了痕迹,那些离奇惊艳的故事也不过恍然一瞬。

    可即便如此,江湖里依然流传着他们的传说,片刻之间,蔓延百年。

    有人忘了,却有人记了下来。

    盛夏,春来客栈,人声鼎沸。

    “哎,小季,我昨个儿闹肚子了,那初入江湖的大小姐,是嫁给了大魔头还是武林盟主啊?”

    “没,都没,”那个被称作“小季”的人连忙摇头,抬手给桌前的客人添好茶,漆黑的眸子亮若明珠,“大小姐爱的是江湖,那儿女之情,也不过江湖中的一部分罢了。”

    一个脸上挂着单眼罩的汉子顿时“切”了声,没兴趣地摆手,道:“没意思,没意思,不都是要美人配英雄吗?你编的这个故事啊,没劲儿,没劲儿……”

    听了这话,小季也不恼,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挥手抹掉挂在莹白面颊上的汗,一转身到别桌添茶去了。

    他是客栈里的小伙计,模样眉清目秀的,颇有些风流才俊的意味,据说是家里出了事,不得已才出门赚钱的。他来这儿有仨月了,行动差了些,人却是一等一的认真、勤快,不忙的时候就张口讲几个故事,客栈里的人就全当免费听说书了,还意外来了不少固定客人,老板也是分外开心。

    但近来,小季讲述的故事,并没有多少客人买账了。

    毕竟也不是什么专业说书人,多几个人或少几个人来听,倒也不妨碍。小季照样勤快地干店小二的活儿,休息了就编新的江湖故事,有空闲就说给店里的客人听。

    有兴趣的客人渐渐少了,倒是有位老人家,白发白胡子,每天都来听得津津有味的。

    “说时迟,那时快,大小姐跃马而起,长鞭一挥,凌空劈断轮回生死令,抱住发狂的魔头纵身跳进无魂百丈崖中,终是了结了一场延续百余年的武林劫难。”

    小季一手按上茶碗,拧起的眉头如破云出雾般渐渐松缓,双眸一片凛冽之色闪过,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灿色,恍若星辰。

    客栈里响起了几声零星的巴掌响,小季往声源处一望,原是那位每每都格外捧场的老人家,嘴角沾着明显是五香爆炒花生遗留下的油,丝毫不影响裂开嘴大笑。

    小季甚至恍惚一阵,这位老人家简直像极了他想塑造的世外高人。

    “咳咳,”小季收回视线,拳头抵着嘴假咳,带着一脸笑,无奈道,“这个故事终于讲完了,也该和大家告别了。江湖里太多向往的故事,我还没去遇到……以后恐怕也无缘了,但有个机会,能讲给你们听,也是我的幸运了……”

    傍晚,小季拎着包袱走出春来客栈,望着笼了薄纱的明月,长长叹了口气。

    “年轻人,你以后要去哪里啊?”小季一愣,这才发现老人家就坐在客栈门口,双目迷蒙,俨然一副很困的样子。

    “不知道,”小季抱着包袱,坐到了老人家一侧,“大概是要去最容易赚钱的地方吧。”

    老人家笑了笑,问道:“如果你不缺钱,你心里最想去哪儿?”

    “江湖。”

    “哦,为什么?”

    小季撸了把额前的发丝,露出的眸子深邃又明亮,仿佛刚刚喂了烈酒。他一手托着下巴,语气淡然,神色却像是醉了:“我想成为盖世豪侠。”

    老人家点点头,又问:“啊,那你会武功吗?”

    “不会,”小季垂下脑袋,握拳敲打后脑勺,“我大概一辈子都和江湖无缘了。”

    “那你每天说书编的故事都是啥?不是你心里江湖的模样吗?”

    小季发愣,怔怔望着老人家:“我……”

    “年轻人,你和江湖的缘分,无关钱,也无关武功。在你自己啊。”

    老人家伸手放入怀中,掏出一本老旧的书册递向小季。

    别看他衣衫简陋,那本老旧的书册却保护得极好,书皮早已泛黄,页面却板板正正,要不是颜色实在唬不了人,说这是新的,估计都有人信的。

    “年轻人,都说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要我说,美酒,就该配江湖故事。这玩意儿我存了大半辈子,交给你倒也不枉费著书者的心血了。”

    小季瞬间慌了神,他想编的江湖故事里可从来没有这一出啊。

    “老人家,这个,我……”

    “江湖这么大,每日不知要发生多少事,更不知有多少江湖儿女要满怀赤城纵身投入其中。”

    老人家顿了下,将书册塞进小季的怀中。

    “江湖里的故事,总得有人去写,无论是昙花一现,还是值得彪炳史册的,总要流传下去。”

    小季抱着书册,亮光一点一点透出了双眸,他定了定神,说道:“前辈,晚辈知晓了,纵然当不了江湖里的盖世豪侠,也能当江湖第一说书客。”

    老人家捋起胡子,呵呵笑道:“江湖的包容度岂非那般小,谁说盖世豪侠里,不能有个第一说书客呢?”

    后来,小季就凭借这本书册里的制酒秘方,酿制了多种好酒,开起了自己的酒馆,名为——销愁居。

    并且,以极快的速度享誉整个江湖。夸张一点,甚至每隔百里,便有一家他的酒馆,每家酒馆,都有他编写的江湖故事,有杂谈,亦有真实记录。

    发展到后来,销愁居的酒,千金难买,销愁居里的故事书,亦是万金难求。

    天下第一说书客的故事,更是成为江湖中的一则传奇美谈。

    诺大的江湖,你我可能无缘再见,但投身江湖里的这些个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中少年少女的侠义间,令人啧啧称奇又心生向往的故事里,有你一份,亦有我一份。

    “哦,我懂了。”

    将甚拖着腮,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瞧着翻弄书册的季流明,别说,不愧销愁居现任当家,端得是姿态风流,容颜俊秀,简直仙骨天成啊,她心中感叹,眸中微微有光。

    “那你们销愁居祖传名酒是哪个呀?”

    季流明凤眼上挑,只见将甚一副急不可待正欲流口水的模样,心中了然,将书册放回身后的书架,又转身缓缓道:“江湖,爷爷给它起名——江湖。”

第三十三章 地网天罗召

    浩然谷中,秦永珏正拿着小零食逗弄着豆蔻玩,周辅勤站在一旁,翻看小纸条。看罢,便凑近到秦永珏跟前,耳语几句。

    陈星和将甚出去了?秦永珏一脸若有所思,又问道:“谁盯的何尝挚?让他替小王留意下,江湖美人榜榜首之位,他到底当不当得起。”

    王爷这个毛病真是的……周辅勤眉角一颤,道:“我把人叫来,子瑞,这话你自己传吧。”

    “算了,改日小王亲自鉴别鉴别。”秦永珏顿了一顿,示意周辅勤给他披上外衣,道,“咱们去看看李大人吧,免得他混在江湖的时间久了,都认不得自己了。”

    小巷寂静,微风拂面而来,只得脚步声响。

    “你挑的酒呢?”展靖谙疑惑。

    “在路上呢,若是让咱们拿着去,太费劲了。”何尝挚道。

    “如果拿着累,交给我也行啊。”展靖谙与何尝挚抬头望去,屋檐上正坐着将甚,她嘻嘻一笑,飞身而下,正好落在他们身前,“好久不见了靖靖,这何大魔头,没欺负你吧?”

    “将甚!”展靖谙蹦跶着拥上去,和将甚抱了个满怀,这是她来到江湖之中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最近连日的奔袭,突发的事情都让她一直精神紧绷,此刻遇见旧友,哪怕仅有几天的情谊,也让她倍感温馨了。

    她们抱得开心,倒是有人不高兴了。

    何尝挚垂眸瞧她们一阵,见她们竟无丝毫分开怀抱的意思,唇边的笑意都浅了,凉凉开口,“将甚女侠,展小将军与我奔逃了许久,难以修整,多半是一身的汗呢。”

    将甚“啊”了一声,拉着展靖谙的手细瞧她的脸,目露心疼,夸张道:“等会儿找个地方先大吃一顿,然后泡泡温泉,小爷亲自给你搓背。”她在讲到“搓背”的时候,还不忘递了一个小眼神给何尝挚,致使何尝挚唇边笑意更浅了。

    “正事没干完,就别白日做梦泡温泉了。”屋檐另一边跃下一个人影,来人正是陈星,笑得自信磊落,大方有礼,“何宫主,展世妹,别来无恙啊。”

    陈星的师父天罡府总捕姚晚琼,与展靖谙的父母皆是旧交。展靖谙与陈星俩人虽见面说话的机会极少,但也算有所认识。

    展靖谙便礼貌回道:“陈世兄,爹娘总是念叨着我姚姨和你们,之前还提到以后有机会,要再聚聚。”

    “自然。”陈星点头回道。

    何尝挚敛了笑,很是委屈道:“何某很有恙啊,陈捕头。你当真不知近几日有何种事情发生在了何某的身上?”

    “自然,”陈星憋笑,羡慕的眼神格外真诚,格外动容,“绝命追踪令、人鬼殊途劫……何等排场何等声势?何宫主这下想不名动天下都难了。”

    何尝挚闻言,一脸惨兮兮,哀声道:“何某与名动天下之间,想来也只差你们天罡府的‘地网天罗召’了。”

    “那可有些难办,倘若没有绝对的证据,天罡府是不会随意下令追捕的。何宫主想把‘地网天罗召’也凑齐,目前还是有点难度的。”陈星凝视何尝挚,眼眸中星光闪烁,不动声色道,“可如果何宫主真与此案有切实关系,莫说集齐‘地网天罗召’,包括陈星在内的整个天罡府,都会跟你到海涯天角,令你不至孤单终老的。”

    何尝挚淡哂,似是毫不在意,眼眸带一丝调侃,道:“话说,能在此处遇到,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展靖谙看着将甚,愕然道:“你是来抓何尝挚的吗?”

    “我将甚只是游侠一个,武林盟可管不了我。”将甚抱臂,望着俩人,一脸无可奈何,“看来这次晚了你们一步啊。”

    “当真?”何尝挚佯装吃惊,“何某以为,你们就是特意等我和展小将军先去销愁居,打扰季流明的。”

    嗯?将甚不是季流明的朋友吗,怎么不敢早点去?展靖谙颇为疑惑。

    将甚吐舌,恭维笑道:“何宫主武功盖世,想必季流明和销愁居内的四大写手都奈何不了你们吧。”

    “非也非也,”何尝挚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叹道,“你要知道,酿酒宛若他的命根子,在这事上去打扰他,这一发起狠来,尤其是难以招架的。”

    将甚闻之心道“好险好险”,颇为讨好地笑道:“但何宫主内力深厚,想必也格外经打些。”

    何尝挚挑眉,不知喜怒。

    展靖谙见何尝挚不语,怕将甚尴尬,便温声道:“如果是为找朱砂桂凶杀案的线索,你们可以不用跑去了,季公子并不知道相关消息。”

    “跑还是要跑的,”将甚叹气,一双笑眸中染上凝重的色彩,“我还有别的事情要问他。”

    “这么巧?我也有别的事要问。”陈星意外。

    “你去问什么呀?”将甚一脸早已料到的表情,满脸写了好奇。

    陈星摇头,一脸没得商量,斩钉截铁道:“秘密。”

    将甚“唔”了一声,眸中溢出喜色,商量道:“不如这样,我告诉你我的,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你的,如何?”

    “不如何,”陈星抱臂,笑得少年意甚浓,“作为交换,我不告诉你我的,你也别告诉我你的。咱们挨个儿去问,如何?”

    小气吧啦的。将甚腹诽,最后无奈点头应允了。

    “靖靖,回见。”他们思及各有正事,便匆匆告别了,将甚临走前凝视了展靖谙一会儿,可转身过去,便再没回头。

    江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离别。相识一场也不过是散了聚,聚了又散的固定走向,奈何你我往来匆匆,拦不住世事无常,红尘倒戈,只等一声再遇到的“别来无恙”,才算化解了转身后发红眼眶的酸涩。只是有些酸涩随着永远的别离埋葬在风里,再无消解的可能。饶是如此,告别转身过后,也不能再回头,不能。

    日近黄昏,郊外山林橙红一片。

    何尝挚与展靖谙策马疾驰,四周林叶茂密,曲径通幽,翠色草丛间,竟然林林总总竖着些不甚明晰的墓碑,凉气悠悠传过来,朦朦胧胧总有一种不真切感。

    展靖谙心里奇怪,怎么顿感一阵诡异。

    何尝挚突然拉紧缰绳,也拦下旁边的展靖谙,神色愈寒,声音却是不羁又放肆,莞尔一笑。

    “两位妹妹既然到了,哪有躲着不露面的道理?”

    林间骤然回荡起两个少女的笑声,一个又魅又妖,一个既娇又俏,在耳边悠来荡去,忽远忽近,鬼魂一般,竟是分辨不出是何人、到底身处何方。

    听着这样诡异的笑声,展靖谙心慌不已,可纵目四顾,都找不见声音的源头。

    此时,那道明显又娇又俏的笑声自头顶上方传来,隐隐有越来越近的迷惑感,登时令展靖谙浑身一颤。

    她刚扬起脑袋,一张天真清纯的少女脸蛋就浮于眼前,一身白衣,笑嘻嘻地望着她,身形单薄,有张可爱温软的瓜子小脸,隐含一股阴冷气息。展靖谙道不明那种滋味,只是瞬间呆愣在场,任由那少女从上方向她飞来,不多时便要扑到她怀里!

    何尝挚立时出手,惊得少女娇呼一声,陡然翻转身子,小脸贴着展靖谙的小脸堪堪错开,清瘦身子在空中来了个绝美的翻旋,衣袖间翻出一条悠长白练,缠住前方百年古木,飘乎乎荡了过去。

    白衣少女目露遗憾之色,抬手又挥出一条白练缠于古木之上,长袖一摆,两条白练交相连起,她自己便轻轻柔柔坐落于白练之上,宛若荡秋千。而后,她瞅着何尝挚,一脸娇嗔。

    “尝挚哥哥,若心就是想和那位姐姐打个招呼罢了,你怎么出手毫不留情,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

第三十四章 阴阳生死簿

    “何宫主怎么不会怜香惜玉了?只不过不是对你罢了。”还未等何尝挚回答,那又魅又妖的少女声音飘忽而至,展靖谙回身一看,终于找到了声音源头,只见一黑衣少女从身后林间踏风而来,既轻又快,身形难以分辨,竟是行如鬼魅。

    不多时,黑衣少女也落到了那棵百年古木上,将将坐在白练缠住的枝干位置。与白衣少女的清瘦相比,她显得格外玲珑有致,一张瓜子小脸,冷艳含霜,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竟是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靠近危险气息。

    她微微挑眉:“似血说的对不对啊,何宫主?”

    两位少女一黑一白,一美艳惑人一清秀可爱,明明该是两个对立极端,此刻坐在距离彼此的不远处,才觉融洽非常,宛若双生美人画。只不过,那若有若无的诡秘气息,不像来自人间,像是来自阴曹地府。

    她们正是阎煞教的黑白护法——黑无常玉似血,白无常金若心。

    何尝挚并未直面回答,微微一笑,眸间虽是惑人之色,却更是寒意乍现,“她比你们年幼,却被喊姐姐,这样,你们是不是太吃亏了点?”

    “呦,这就护着了?”黑无常玉似血睁大双眼,溢出神伤之色,叹息道,“想我阎煞教的黑白无常都勾不走你的魂,反倒是这位小妹妹带走了你的心。”

    展靖谙听着委实尴尬,偷瞥了一眼何尝挚,除了眸中桀骜之色,倒也无甚其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这样一瞧,心思也便定住了,这样的调笑,谁怕了谁就输了,谁输了也就栽了,纵使何尝挚美色实在惑人,也,也惑不了她……吧。

    当即稳住心神,学着何尝挚毫不在意的姿态,犹自挺直了胸膛,俨然一副“坦荡我有,不惧调笑”的模样。

    小傻瓜。何尝挚眸间余光自然将展靖谙的一切小动作尽数收下,知她理应是翻江倒海,却碍于旁人在场不好发作,心里便忍俊不禁,但转而又不乐意起来。他自是也想调笑她一番,但调笑展靖谙看她犯傻这种事,他可以,别人不行。心下只想快把那俩人赶走,阎煞教的人,他不想有太多牵扯。

    “两位妹妹自是不缺男人……甚至女人送上魂魄,尝挚的心可是江湖里出了名的残酷无情,为了彼此都好,也就不要惦记了吧。”何尝挚幽幽道。

    “不行呀,尝挚哥哥,”白无常金若心一脸为难,撒娇道,“烬公子想你了,派我们接你过去,与他把酒言欢,也好大醉一场。”

    “和他说也白说。”

    黑无常玉似血转过脸,面露不耐,冷笑道:“何宫主,教主有令,今日请你回阎煞教一叙。你最好乖乖跟我们走,别逼我们姐妹动手,否则,你知道的。”

    何尝挚立时拒绝,笑中带凛,说道:“可别,但凡欧阳烬让你们姐妹请回去的人,除了孟婆汤还能喝什么?”

    黑无常玉似血眉眼惑人,唇边的笑意中流露出丝丝冷意。

    “休要张狂!上了我教‘阴阳生死簿’的人,还从未有一人能全身而退。”

    “那今日便破例一次吧。”何尝挚淡笑,风采无双。

    当即,黑无常玉似血挥出一柄黑色漆剑,周身漆黑如墨,在她冷白色的手中更为明显,白无常金若心抽开两条白练,迎风飞舞,竟然更是煞白晃眼。俩人一前一后,黑白难辨,身形莫测,确如黑白无常。展靖谙虽立时拉开湘叶弓,赤雪羽箭已在弦上,连连四下,也是仅仅蹭过她们衣角。

    何尝挚纵身跃起,与宛若鬼魅的二人双双对招。她们心知绝非何尝挚的对手,便借助莫测身形环绕于四周,妄图扰乱何尝挚,伺机而动,出其不意再晋出杀招。何尝挚自然知晓。黑白无常的鬼魅身法也是惊奇无双,但在高手面前,却并非毫无破绽,俩人的动作竟是渐渐缓了下来。

    何尝挚好暇以整,笑道:“既已有了‘人鬼殊途劫’,却下达‘阴阳生死簿’追击我,欧阳烬这是想要把我占为己有啊?他企图何在?总该不会是为了赵寻渊抱不平吧?”

    白无常金若心娇道:“就说烬公子想你了,你还不信。”

    “他在这个节骨眼想我,我可是很害怕呀。”何尝挚一脸无奈。

    黑无常玉似血冷道:“怕就放弃抵抗,我姐妹俩也好对你温柔点。”

    “说这话的你就一点都不温柔。”何尝挚摇头。

    霎时间,两支羽箭破空而出,纷纷贴着黑白无常俩人的脸颊擦过。黑白无常皆是面露惊意,展靖谙再次取过两支羽箭落于弦上,娇美可爱的脸上映出决然之色,“两位姑娘若还死缠不放,靖谙下一箭绝不是只蹭着你们的脸颊了。”没想到何尝挚竟是有意让她二人分心,助力了刚才的两支赤雪羽箭。仅是分神的工夫儿,何尝挚抽身带起展靖谙,飞至密林之间,身影无踪,只留下肆意又张狂的惑人之声,实在恼人。

    “烦请二位妹妹替我转告欧阳烬,他就是日日想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是半点都不想他,让他趁早断了念头,以免长此以往,愁断肝肠。”

    黑白无常闻听此言,眼中染上愠色,皆是默然不语。

    何尝挚带着展靖谙一路疾行,已是驾轻就熟,幸而那密林范围不大,又挨着近郊,俩人换了新的马匹,未曾停歇,持续快马加鞭,赶在天黑之前终是进了城。但进了城发觉更是寸步难行——到底是谁把他俩的画像贴得满城都是啊?

    最最恼人的是,画也就画了,就和故事里最爱写的那样,眼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连性别都认不出来的那不就成了吗?结果,竟然都不按照故事的套路走,这每一张画像,都好似把他俩人推墨水里再直接按纸上,笔触流畅、神韵天成、魂魄俱在……可真是绝了,简直比他们自己本人都像自己!

    街巷热闹异常,何尝挚与展靖谙却无心参与,俩人肩靠着肩,脸冲着墙,背靠着热闹的人群,缓慢挪移,小声讨论。

    “我还没见过这么真的画像呢,”展靖谙把画像往自己怀里一拥,言语间有些遗憾,“如果不是被追击,还真想珍藏一张。”

    “这也不难,等事情了了,请他再画一张就好了。”何尝挚一派悠闲。

    “你知道是谁画的?”

    “自然,”这还用问吗?何尝挚悠然道,“明德山庄,楚熙小公子——楚夜阑。”

    “什么?”展靖谙惊讶,回忆了半天才想起在浩然谷隐约见过一面,将甚也提起过这位楚公子实乃绘画天才,但这也太神了吧?她忍不住咋舌,“我和他,好像就见过一面,还没说话的那种。”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何尝挚挑眉,淡道:“莫说一面,对他而言,一瞬也就够了。”

    楚夜阑天资过人,师承染世人家的第一画师妙笔丹青客,如果他想,哪怕只是一个余光打的照面,自己的肌肉骨骼都该被他画下来了也说不准。

    何尝挚心中叹息,他就该早点想到,若是武林盟下达了绝命追踪令,那出自楚夜阑的手绘肖像追击画也会跟着出来了。倘若早些准备,也不至于这般措手不及。

    “所以,这附近是明德山庄?”展靖谙疑惑。

    “不,”何尝挚摇头,“这儿只有善水山庄。”

    展靖谙愕然,问道:“那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多幅画像?

    何尝挚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却不动声色,惑人嗓音中隐约透露出咬牙切齿的味道,“因为善水山庄的人,都非常热心肠。”

    “你们江湖人,有点可怕啊。”展靖谙想了片刻,由衷说道。

    何尝挚点头,深有体会:“说的没错。”

第三十五章 善水山庄

    夜色渐浓,俩人还是被热心的群众发现,百姓们见到他们,眼里发光,一股脑蜂拥而至,紧追不舍。

    被大批百姓追……俩人毫无经验,真是生平头一遭。

    何尝挚被追得狠了,放言实在不行干脆大杀四方,他有分寸。哪怕就是吓唬吓唬而已,也被展靖谙当头棒喝,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百姓,打起来无来无往,吓唬不行,言语吓唬都不行!

    展靖谙瞪圆双目,飒气尽显——就是不行!何尝挚深感头疼,也只好作罢。

    俩人逃得狼狈,群众的力量无穷大,轻功都施展不开,好不容易蹲到一个死胡同里,想歇会儿,一个轻便的脚步声缓缓朝他们走来,他们正欲再行逃跑,入目却是一个少年,伸手抵到唇前,朝他们静静“嘘”了一声。

    深夜,善水山庄。

    “师父让你们早点休息,明早早点走。”少年端来宵夜,温声道。

    何尝挚坐在桌边,望着少年皱眉道:“池未山不愿意见我?”

    少年回道:“师父养生,睡了。”

    何尝挚挑眉,问道:“明早才能见?”

    少年摇头,道:“明早他要晚起。”

    何尝挚沉吟片刻,道:“销愁居的酒没到?”

    “到了,”少年淡笑,想起整整一车来自销愁居的美酒送进山庄,师父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派他出去寻找何尝挚,眸色中闪过一丝调皮,“要不然,才不会管你这个大魔头。”

    看在美酒的份上也只是允许我入善水山庄躲避,看来这美酒的面子实在是比我大,池未山也确实真的在生气。何尝挚心里委屈,眸色却愈加张狂,他托着腮,笑道:“告诉你师父,反正我这个大魔头也没地去儿,不如一直陪他在这里养生。”

    话音刚落,一位斯文优雅的男子推门而入,年约四十上下,眉眼温柔细致,估计是很会养生,整个人精神矍铄得很。此人正是善水山庄的庄主池未山。

    他望见何尝挚,面色不虞,淡道:“赵谷主找到之前,老夫不想与你讲话。”

    “我知道,你们每个都更喜欢赵寻渊,”何尝挚垂下眼帘,眸间的桀骜淡了几分,整个人柔软了不少,看得展靖谙的内心猛然被戳了下,眼中几乎要滚起热浪,就听他又叹息道,“他下落不明你们人人担忧心急,而我被整个江湖追杀,你们也觉得理当如此。是也不是?”他说到最后,竟展颜而笑,倾世之色不可逼视。

    池未山连看都没看何尝挚,面上还是一派斯文,语气却带了淡淡的愠怒,说道:“既然心里知晓,为何不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了再说,竟然还敢继续肆意张狂,偏要到江湖当中四处招摇,白白碰一鼻子灰?”

    何尝挚抬眸,落下盈盈华光,又恢复了以往不可一世、肆意张狂的模样,笑吟吟问道:“江湖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嗜血恋杀、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便不能没有一个江湖间人人憧憬、欣赏异常的武林豪侠。是也不是?”

    江湖中的大魔头,对武林豪侠,竟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憧憬与欣赏。

    展靖谙突然觉得,那个江湖上人人闻之丧胆,人人喊打喊杀,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大魔头何尝挚,并不是江湖众人眼中的样子。至少,那不是全部。

    池未山沉吟片刻,摆手道:“快,去把锦夜行的杀手黑夜,还有锦绣山庄的慕程管家,这俩人的相关纪录找出来,对,连同锦夜行和锦绣山庄的资料卷轴。”

    善水山庄,取“上善若水”之意,水利万物而不争,泽披万物而无求。这是江湖第一大善人池未山的为人准则以及处事原则,亦是善水山庄屹立于江湖武林当中的最高秘籍——与善万物,广阔心境。

    池未山开创善水山庄,收养无数孤儿孩童,可谓功德无量,还独自创建了专门的江湖武林的推荐搭配体系,为各个门派推荐合适的弟子人才,也为诸多满怀热血的少年少女,推荐合适他们的门派去处。

    故而,善水山庄对武林诸多门派与弟子间渊源、规矩、武功心法等都多有了解,大家对其也诸多敬意。

    何尝挚来找他,自然是想问出有关锦夜行的杀手黑夜、锦绣山庄的管家慕程他们自身相关的一些事情,以求寻得可以切进谜底的重要线索信息。

    池未山翻开资料卷,静静查阅了一番,说道:“没错,锦衣八夜里的杀手黑夜确实也领过善水山庄的推荐。”

    那就是说,黑夜进入锦夜行,能在善水山庄找到第一手的资料了。何尝挚沉吟片刻,道:“我记得想入锦夜行,单是有你善水山庄的推荐可是不成。”

    “当然,”池未山一脸肃然,“我善水山庄坐拥最全面的门派规矩、经验、体系等等,送一封推荐自是不难,可成与不成,自是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与能力了。”善水山庄坐拥全江湖最完善的资源体系,对各个门派的相关能力和需求不说了如执掌,也是极为了解。他们自然独具慧眼,能挑出最最合适的人选,但能否被推荐双方接受,还需他们自己辨别、决定。

    一名杀手,他应当怎么样得到杀手组织的认可呢?

    展靖谙转念一想,惊道:“要进杀手组织,最主要的能力岂不是……”

    “杀人。”池未山继续道,“锦夜行的准入标准,自然是与杀人的能力相挂钩。但锦夜行的入门规矩也并非那么严苛,将人打伤、打败都可,不必一定杀掉。”杀手为证明自己的能力,可以选择是打伤、打败或者杀人来完成进入门的考核、规矩。

    这种事情口说无凭,对于有意向加入其中的人,锦夜行又总不能派人一直盯着。所以……展靖谙不由心惊,问道:“那该如何证明呢?”

    “头发,”池未山垂眸,当即藏下三分寒气,道:“割下至少一百位剑术高手的头发,方可得到进入锦夜行的资格。”

    何尝挚心下一凛,目光深邃难测,问道:“可有那一百位剑术高手的资料?”

    “这些东西,老夫手里就没有了。你要想知道,还得自己跑一趟锦夜行,问问锦衣罗刹。”

    之前开玩笑说亲自去锦夜行与锦衣罗刹过过招,没想到还真一语成鉴。何尝挚暗自叹息,点头示意心已知晓,又继续问道:“那慕程呢?”

    锦绣山庄的绸缎纺织名满天下,庄主慕啸、庄主夫人叶凝霜操控丝线的高超技艺举世无双,当世无匹,但慕程在山庄中极有地位,慕啸对其极为尊敬青睐,宛若手足。明白说来,慕程在锦绣山庄所拥有的待遇,已经远远超出一个山庄总管可以有的极限。很难想到慕程是怎么稳坐锦绣山庄总管之位的。

    自然,这些事情,武林之中的人都有所知晓,何尝挚也不例外,但他一向对别人的事情毫无兴趣,尚且不清楚缘由。

    池未山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弯了嘴角,明明是文雅沉静的书生气质,却像极一只狐狸,他反问道:“你们可知锦绣山庄的至宝是为何物?”

    展靖谙思及那日锦绣山庄少庄主慕尧绕于手腕之上的金丝武器,柔韧十足,坚韧有余,实属上品,她之前都未曾一见,隐隐觉得便是它,立时脱口而出,问道:“可是那坚韧无比的金丝武器——金丝缕?”

    何尝挚瞧她一说到兵器便如此有劲头儿,想她估计不爱锦缎红妆,偏就爱这些利器神兵,倒是与晟朝当前环境下对女子的要求完全背离,心下不免也生出几分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情愫,唇边禁不住流露出细微笑意。

    “姑娘果然聪慧,”池未山微微一笑,展靖谙害羞地鼓了鼓腮帮,池未山又道,“那金丝缕除了是锦绣山庄的独门兵器,更是锦绣山庄用于织造丝绸锦缎的重要器具和圣级材料,锦绣山庄能立于锦缎丝绸不败之地,便是来源自于此。”

    何尝挚挑眉道:“所以?”

    “当年慕程能入锦绣山庄,成为锦绣山庄的大管家,正是因为他献上了金丝缕的原始炼化材料,铖心无形——金丝线。”

第三十六章 谁的心上人

    天将将亮时,池未山便派人叫醒何尝挚与展靖谙,一路领着去往善水山庄的偏僻后山,趁着人们还未醒来,先送他们从那里的偏门离开。

    送他们一起出去的统共有六位少年,除去昨日带他们回来的少年领头在最前面,还有另外五位少年,皆是意气烂漫,玉雪可爱,极为粘人地围着何尝挚与展靖谙,似是好久未见的熟人,热络的话语一个接一个。

    展靖谙不由想到,何尝挚大概真的是这帮小少年们的熟人吧。

    “何尝挚,江湖上都说你杀了寻渊哥哥?”

    “唔,江湖上没传他至今下落不明吗?”

    “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何尝挚挑眉。

    “我和他们评估你俩的武力,我用两只万灵城的雪花鸽、五条星海澜的金鳞鱼还有八串苏记小糕的糖葫芦站了你……”

    何尝挚“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笑道:“为了站我出手这么阔绰呀!所以呢?你是不是要分我点什么?”

    不对!这不是那什么赌什么吗?展靖谙心里警铃大作,不可思议地望着何尝挚和那小小少年。

    小少年点点头,很是乖巧伶俐,“你下次来,我请你吃。”

    “用不着下次请我了,”何尝挚笑嘻嘻地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低头缓声道,“池未山过后呢,就会收到你们攒钱搞这些玩意儿的消息,你啊,还是留着请他消消火吧。”

    小少年小脸煞白,委屈巴巴道:“你要告诉师父?”

    “你们才多大,就不干正经事了?”何尝挚依旧笑吟吟的,眸间却露出几丝肃然,“我管不了你们,也没空管你们,更是懒得管你们,自然要让池未山亲自管你们了。”

    小少年一张小脸染了红,吐舌道:“你和寻渊哥哥不是有时候也……”

    “我和他纯粹说说而已,没人会当真的。”何尝挚恍惚一阵,不由苦笑,“如果他现下在我面前,我倒可以考虑考虑,直接让他赢。”

    何尝挚的声音极轻,像是喃喃自语,被风声一拥,紧跟着就破碎四散而去,痕迹未存。展靖谙怔了一怔,静静凝望着他,嘴唇动了几下,却碰不出丝毫言语。

    这混在风中的轻声细语,自然也被他人听了去。刚刚还在炫耀着的小小少年,落下了抱起的双臂,轻戳着何尝挚的手臂,慢慢悠悠的,少年意气的嗓音里带点安慰人的软。

    “何尝挚,寻渊哥哥在当世武林亦是高手难敌,你们迟早会再见面的。”

    何尝挚微一颔首,却是只言未答,笑吟吟地反问道:“为什么我就是‘何尝挚’,赵寻渊就是‘寻渊哥哥’?”

    “因为他看着就是比你靠谱呗。”

    看着何尝挚被孩子搞得一副没有办法的吃瘪模样,展靖谙忍俊不禁,有位小少女拉着她的袖子,轻声问她。

    “姐姐,你是不是何尝挚的心上人?”

    “啊?”展靖谙面颊微红,偷偷望了何尝挚一眼,见他并未察觉,压低声音惊道,“这怎么可能?”

    紧接着,展靖谙就后悔立时接话了,因为她听到了一句让她想立时昏厥的话。

    “哦,那我知道了,何尝挚是你的心上人。”

    小妹妹哎,你不要这么斩钉截铁,这样一针见血好吗?这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了。

    “不然呢?”小少女看出展靖谙一脸纠结,便瞪大眼睛问道。

    展靖谙捂着心口,挤出礼貌而灿烂的笑容,却是无言以对。这可复杂可说来话长了,她又不能说,她跟着何尝挚,只是为了任务,为了在发现他是魔头的时候,取他项上人头。

    这样暴力,这样血腥,不可不可。

    想到此,展靖谙不禁垂眸。

    何尝挚,本来就是一个魔头啊。江湖之中,都这样说的。

    在他们顺利离开善水山庄的时候,何尝挚叫住了领头的少年,匆匆问了他几句话。

    “你们少年剑怎么只来了六位?那一位呢,莫非也是犯了错,被关禁闭了吗?”

    少年叹气,缓声道:“加上今日,他已失踪了七天。”

    “什么?”何尝挚微微吃惊,他刚来见到池未山时就觉得他与往日不同,愁容满布,休息很不好的样子,想来他一直待七位少年剑亲如父子,如今有个孩子也跟着失踪,再加近来江湖上的朱砂桂事件……难怪浩然谷的月桂小筑展览会他善水山庄没能参加。

    “我们这几日山庄内外都寻遍了,就是没有找到痕迹。”少年明明忧心忡忡,却安慰人道,“他武功自是不弱,想必是贪玩溜出去,然后又流连忘返了吧。”

    “没有请你们山庄附近的热心老百姓们一起寻人吗?”

    少年摇头,道:“师父不让,说人多了反而不好找,容易乱。”

    何尝挚默然不语,眸色渐深,神情变幻莫测,一直延续到他和展靖谙走出善水山庄,走到城外密林当中。

    “喂,何宫主,一路上这么沉默,真不像你啊。”展靖谙跑到何尝挚身前,挥手摇晃,林子里的阳光正好,恰巧能让何尝挚看到那光蕴在展靖谙可爱明媚的面颊上,当真颜若朝华。

    何尝挚淡笑,眸光闪动,他握住展靖谙的手腕轻轻扯下,偏着脑袋瞧着展靖谙一脸明艳的模样,心情渐好,悠然道:“展小将军,一路上这么冲冲动动,可真像你啊。”

    关心你一下换来取笑,真……姑奶奶懒得管了。展靖谙甩开何尝挚的手,自个儿顺着路闷着劲儿一路狂走,那架势,势要将何尝挚狠狠甩在身后。

    她疾走一阵,料想何尝挚内力无穷,轻功绝顶,自是很快便会追来。但让她意外的,身后竟是一点脚步声的动静都没有,反倒是风落在草叶身上的声响,都格外明晰。她心下一惊,立马转身。

    空荡广阔的草坪林间,一眼便可望到尽头,哪里还有那耀眼夺目的红衣美人的半点身影?

    “混蛋大魔头!”展靖谙气得跺脚。

    “展小将军可是在说我这个大魔头吗?”

    熟悉又撩人的惑人声音悠然从展靖谙身后响起,她顿了一下,慢悠悠转过身,只见何尝挚那个大魔头懒懒地倚坐在一颗古木之上,一条腿曲起,另一条腿随意下垂,一只手臂颇为舒适地搭在曲起的腿上,肆意风流。

    他微微颔首,垂眸望着自己轻轻举起的手,那指尖竟落着一只蓝色的蝴蝶。

    展靖谙被这一画面震得心跳不止,那只蝴蝶挥舞翅膀朝她的方向飞来,却远不及那慵懒又随意的红衣魔头不经意地侧头一瞥,半合的眸子里流淌出浸润过微光与星火,瞬间点着了少女深埋于十多年岁月里的莫名的温情。

    少女却又懵懂,青涩不知。

    何尝挚飞身而下,落于展靖谙身前,笑吟吟瞧着她,挑眉揶揄道:“方才见展小将军健步如飞,还道是想与在下比拼脚力。在下施展轻功占得先机,还请展小将军不要见怪啊。”

    “坏人。”展靖谙鼓起腮帮,瞪了他一眼,又直往前方走去。

    何尝挚嘴唇略微弯起,情不自禁一路跟了上去,步伐轻松随意,俨然又是一副游山玩水的的肆意模样。

    行了不少路,何尝挚见展靖谙一反常态,支言未发,自己也深感乏味,无趣得很,便笑嘻嘻地问道:“展小将军一路未言,可是在想些什么?”

    展靖谙正处在气头上,转过脑袋,并未搭理。

    何尝挚知她脾气上来,软硬都吃不下,略一思索,自顾自道:“假若展小将军不说,那作为同行的伙伴,自然还是要尝试破解一二,以免展小将军一人承担,总是吃不消。”何尝挚说得极为诚恳,天生的美人模样中都流露出至极的关怀之意,他用手指捏着下巴,故又斟酌道:“让在下先猜一个……”

    “不必了!”展靖谙立时拒绝,那日夜晚,他们俩人攀登悬崖那一幕还历历在目,自然被怼到只能认输的画面也刻在心胸。

    展靖谙不禁抬起眸子,望着何尝挚,眼里亮晶晶的。

    “我不过是觉得,你和江湖上的传闻真的不太一样。”

第三十七章 宝剑与白练

    极目所望,四周草叶繁盛,只余中间地带可得广阔宽敞,视线所及,皆是寂静无人,连鸟雀的鸣叫,都远远而来,再遥遥而去。

    何尝挚目力、耳力皆属当世武林一流,但他现下,却只看得到这位十六岁的红衣小姑娘,也只听得见这红衣小姑娘置身于绿意林间的话语,明明很轻,却径直戳进他的心里。

    “哦?江湖上的传闻?”何尝挚粲然一笑,眸中闪烁出明晃晃的瑰丽,“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

    他自然知道江湖上是如何说他的,有时候人的名气太大了也不好,因为无论如何,随便什么消息都会在江湖上掀起巨浪,翻涌波涛的。浪花的声响一旦大了,也难免会传到主角的耳朵眼里,无论是真实有依据的,还是荒谬纯粹瞎编的。

    平日里他能一笑置之,今天倒是想听听,展靖谙所知道的江湖传闻里的那个他。

    “嗜血恋杀、冷血无情,张狂霸道、桀骜不驯,狠厉乖张、离经叛道……肆意妄为,对人对物都毫无怜悯之心。”展靖谙自入浩然山谷以后,便听到很多江湖人士谈论何尝挚这个大魔头了,那时候她还连何尝挚的名字和来头都记不住,直到赵谷主下落未明那天,才终于在将甚的话语中将何尝挚的名字、面容、身份等等一系列东西都拼凑起来。

    而且,丢失的密信,赵谷主的失踪,甚至令江湖中人皆觉诡异恐怖的朱砂桂杀人案,都属他嫌疑最大。可是……

    这短短几日的相处,却与江湖上的传闻有些不同。

    何尝挚用手指轻轻扶着下巴,脸上并无愠色,一派细细思索的模样,他嘴唇微微翘起,朝展靖谙清朗一笑,问道:“那在你的眼中,我又是如何的呢?”

    自然是……展靖谙别开视线,气道:“任性、幼稚、爱欺负人、爱骗人、虚伪、神经、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的讨厌鬼……”

    何尝挚叹了口气,神色闪过一丝黯然,委屈巴巴地笑道:“原来不仅是传闻,就连在展小将军的眼中,在下也是如此不堪。”

    “你自己知道便好。”展靖谙转身,凝望着他,双眼一眨不眨,“但是,这个讨人厌的大魔头,他会为中毒的孩子吸出毒血,会为救一个冲动的人强行催动内力,还会不惜自己一人被顶流杀手围袭……”

    何尝挚目光也望着展靖谙,眸中神色难测,又听展靖谙继续说道:“他肯定是个不怎么正派的魔头,但恐怕不是传闻中的那个对生命毫无顾惜的嗜血魔头。”

    那声音既轻又柔,却自有一股坚定的意味。

    展靖谙自是在为他说话,可这何大魔头明显毫不领情,他走到展靖谙身前,垂眸瞧她,眼里带笑,却流露出恶作剧般的邪恶味道。

    “展小将军,江湖里的传闻真假皆有,但确有八成是真,他们说我嗜血恋杀,一点都不作假的。”

    “什么?”

    何尝挚凝视她片刻,挑眉道:“很惊讶?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手上已经有不下数千条人命了。那会儿我身上的血腥味道,别说方圆百里都可闻见,纵然是清洗多遍,也是久久不散。”

    展靖谙心口一窒,强制自己咬住颤抖的唇,惊道:“你为什么,杀那些人?”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坏人……

    何尝挚放肆大笑,眯眼瞧她,张狂又不屑,“自然是他们都挡了我的道。我的脾气,自然是不好。”

    展靖谙瞪大双眼,好似难以消化刚才的言语,何尝挚见她似乎不愿相信,心里暗暗骂她承受能力太低,又推波助澜了番,笑吟吟道:“看展小将军这样,怕是还没杀过人吧?”

    “他日,上了战场,自会……”展靖谙咬唇,何尝挚说的不假,甚至现下一想起要杀人,哪怕是在战场之上,她便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何尝挚淡笑,眸中上染了一片黯然之色,声音又稳又轻,道:“我第一次手上染血,仅仅六岁,曾经以为,这将成为永远的噩梦,后来才知,六岁黏在身上的血,终会被以后的血所覆盖,所淹没,吞噬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

    展靖谙默然不语,何尝挚望向天空,明明澄澈明净,却不禁让他一阵恍惚。

    连续七日,血光滔天。暗红与鲜红两种颜色肆意又残暴的交织在一起,流淌成不可干涸的江河,甚至都冲天而上,将整片南山岭的清朗蓝天洗涤成战栗又悲瑟的红色。浓烈的血腥气沾了他满身,中人欲呕的恶臭已经暂时麻痹了他的嗅觉。他背身离开,躺倒在红河之中的人,他却视而不见。并非他故意,只是鲜血已经糊了他满眼,除了血红,还是血红。

    过往的画面一张张,一幅幅,快速在何尝挚眼前闪过,他呼吸一窒,喃喃出声。

    “所以,我确实也是残忍无情的嗜血大魔头。”

    所以,江湖众人对我喊打喊杀,并无不对。

    这样的何尝挚敛了眸间肆意,去了邪魅张狂,气质温温润润,极少遇到,倒让展靖谙有些不适了。她踌躇片刻,想要上前在他扬起的脑袋前打个响指,不料手也就刚刚抬到他下巴的高度,何尝挚面色骤变,挥手将展靖谙拦于自己身后,眉眼划过凌厉,朝茂密枝叶遮掩的林间冷冷发声。

    “谁?”

    莫非在这郊外林间竟还有第三人?

    “叮”!僻静生幽,幽谷传响。

    浩然山谷内,花叶交织,流泉飞涧,绝世音色绕梁而至。

    一条雪色白练如刃,随风且行且斩,登时便可断折百千神兵。

    一把冰色长剑若霜,乘刃破风破刚,霎时便可殒灭百万利芒。

    柔韧中自带锐利无双,刚劲中满溢出神刃芒,两者皆属当世武林利器神兵,见之者无不惊赞十分,再留下九十分的憧憬,给恨不能得与之交战的至尊心念。

    可惜纵使能得到这武林神兵,也恐发挥不出这般威力的哪怕十分之一。

    再出神超脱的神兵,再锐利难匹的举世利器,只有交托于合适的人手上,才可相得益彰,不负神器美名。若是随便换了旁人,也终究不及眼下这两位持有者所能施展的一丝一缕。

    白予玄脚尖轻点白练,身姿翩翩,超然恍若仙人,疏忽间便落于苍葱古木之上,他白袍长袖一挥,出世脱尘,淡淡道:“赵盟主的未央宝剑已是百世难遇的精绝兵器,白某能得一见,内心已然庆幸至极,不料竟还能得赵盟主赐教,想这当世武林,又有多少人能有此机会?至少十年之间,白某都未曾有过如此一战,今日,实属予玄之幸。”

    他虽依旧面具遮脸,露出的半张神仙面孔也是容色淡淡,所说的话语听之像极恭维,嗓音神情却殊无恭维之意。所说一切,欣赏敬佩,尽皆发自内心。

    绝佳的兵器,难得的对手,狭路相逢,任意之一都能令人血脉再度沸腾、膨胀,哪管早已冷却,无人知晓。甚至,一向冷淡疏离的他,都自愿更换了称呼,自称为“予玄”。

    赵遇铮旋身而起,若游龙入海,云雾浮风,潇洒随意间自带豪侠意气,且桀骜且肆意,不过几瞬,便落于流水假山之上,轻盈之余不遗稳重,她轻轻挥舞手腕,利落又漂亮,快速收回剑势,浅笑回道:“遇铮早闻哥哥提过,长生境族长白予玄亦是武林高手,招式内力不逊于他,尤其擅使白练,芷岚若刃,倘对战一次,必会心生钦佩,无法平静。”

    江湖武林之中,都道武林盟主赵遇铮天赋异禀,神功盖世,难以预估其极限几何。迟早有天,定会达登峰造极之境,到时不仅将会比肩当世几位武林泰斗,说不定还有望追赶江湖第一高人传奇——揽月樽的春江仙人檐下月。

    赵遇铮的武学天赋,自是众人公认,但她的不善与人交际,亦是众人皆知。倘若赵遇铮夸了谁,那必然是真心实意,做不得半点假的。白予玄与她哥哥赵寻渊年纪相仿,自是有过交手,对白予玄的武功,赵寻渊可是大加赞赏,可惜武林中的事情总是多,认真切磋,这竟是第一次。但这第一次,已然让赵遇铮开心不已,她天赋极高,与之相较的总是寥寥无几,独登楼台,自会寂寞。

    这一番切磋,与其说是白练芷岚与宝剑未央的兵器角逐,不如说是长生境族长白予玄与武林盟主赵遇铮一场跨越时光终于来临的对战。

第三十八章 互侃

    白予玄挥动白练芷岚,柔中带韧,赵遇铮翻转宝剑未央,刚柔并济,俩人从远处以兵器遥遥对击,瞬息之间,电光火芒便零星爆开,清脆震鸣削斩劲风,响彻云霄。

    短短片刻,俩人已经打了不下数十回合,简直难舍难分,皆是兴致盎然,酣畅淋漓得很。

    光线明晃晃的耀下来,白予玄的雪色身影与赵遇铮的白蓝身影都显得既明亮,又模糊起来,明明也只是零零星星,依稀可辨的几点身形,却令在旁观战的赵冶昙不由暗暗惊赞。

    他入浩然山谷自是有段岁月光景,与赵遇铮的相处绝对是占了这段岁月光景的大半部分,对赵遇铮天赋异禀的武学造诣从惊为天人渐渐转化为见怪不怪,甚至都忍不住夸张畅想一番,默认她迟早有天会登上武学至尊之位。这一切都不足为奇,当世武林,年龄相当的新一辈里,甚至再往上推一辈,能与赵遇铮不相上下的也仅有一个何尝挚罢了。

    可眼下,赵遇铮出招如此肆意,与平日里需格外隐藏部分战力随意喂招式切磋截然不同。

    平心而论,白族长武力自然还是不及遇铮,无论内力甚至招式,但能切磋至这个份儿上,能让遇铮战中如此得趣的,已然极为少见。赵冶昙不禁沉思,思前想后,脑海之中能蹦出来的江湖中人,竟是寥寥无几。

    假山碎石凌空,就在赵冶昙思索有哪些合适的江湖人选之时,一番扑风碎光之势,便倏忽而至。

    许是赵冶昙想得甚是认真,这样不小的动静都未能有所察觉,恰逢白予玄与赵遇铮二人正是酣战之际,双方都未能及时卸力。赵遇铮自是有所察觉,空隙间挥掌而出,隔空送去一股强劲内力,虽急却稳,径直冲向那即将砸落赵冶昙的山石之上。

    在场只听轰然一声裂响,袭来的山石便四下而分,殊无丝毫扭捏之意。而与此同时,时间误差不过分毫之中,一枚好似浸染晨间细微融融之光的长鞭也达此处,也就心跳撞了小鹿的那会儿子工夫,长鞭已能回旋数下,疾速中摆尾甩出,击打开零散碎石,微光氤氲,可与太阳一较,宛若光圈,久久不息。

    “赵管家,你这又是干嘛?”赵冶昙终于回神,那长鞭的主人将甚却是好不乐意了,在绿瓦屋檐之上露出了她娇美可爱的小脑袋,一脸揶揄道,“这等养眼又炫目的对决,旁人见了都是不舍得移开视线半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你为何这般不同,不仅没看不说,还走神得异常投入,就是大石头砸下来,也不肯抬头看上一眼?”

    赵冶昙哑然而笑,将那辰曦长鞭收起,仔细地捧在手中,觉入手极其温润,抬眸说道:“将甚姑娘所言甚是,都怪冶昙分了神,也扰了姑娘观战的好兴致了。”

    将甚闻言不由挑眉,她心道,赵遇铮是极其不擅长交谈,但这赵冶昙完全相反,感谢是真,抱歉是真,如此全面妥帖,倒是令她自己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只能卸力退下了。

    这般一想,便也无法继续调侃于他,将甚抻了抻筋骨,施展轻功直接飞身跃下,稳稳落到赵冶昙的身侧。

    “赵管家,你可不要随意笑我啊。”将甚接过辰曦长鞭,敛了眸中笑意,杏仁圆眼无辜又纯澈,渗透出一丝委屈巴巴的味道,“我可不是故意偷看赵盟主和白族长对战的,这边屋檐上的太阳极好,我老早就过来占地方了。”

    试问浩然山谷哪里的太阳不好呢?谷内哪座别苑的屋檐是光线耀不到的地方呢?赵冶昙心里登时跳出来一个疑问,怕不是谷内每一处屋檐都被将甚用来偷懒晒太阳吧?

    罢了罢了,随客人高兴吧。赵冶昙莞尔,语气谦和道:“遇铮和白族长今日恰好都有了切磋的兴致,临时起意,就有了此战,将甚姑娘见了便见了,又何必紧张呢?”

    “才不是呢,”将甚吐舌,“小爷在这屋檐之上呆了多久,凭借赵盟主还有白族长的功力,鬼才信他俩不知道呢!他俩既然默认小爷呆在屋檐上看,小爷又何须紧张呢?”

    赵冶昙正要回话,便有一道慵懒轻佻的声音从别苑门口处传来,“这样难得的场面,怎么就没人通知小王呢?”

    秦永珏身着一身紫罗兰色的锦绣长袍,摇着玉扇,周身布满懒洋洋的气息,步伐轻快随意,已徐徐而至。在他身后还跟着两护卫,蓝衣男子润声以及红衫少女夕昏。

    他半眯着眼,眸光于别苑中逡巡一番,绝色容颜中沾染了丝丝缕缕的失落,似是极为可惜,叹道:“润声,想必你的听觉也是越来越差了。小王现下赶来,也只能看个半场了。”

    “属下知错。”润声拱手颔首,面色始终冰冰冷冷,未有丝毫的感情空隙。

    赵冶昙还在斟酌语言,将甚已然双臂一环,歪着脑袋朝秦永珏浅笑,娇声道:“小王爷,咱们怎么这么巧啊?小爷每次在浩然谷的屋檐上醒过来,都能见到你。若非小王爷也如将甚一般,特喜欢太阳吗?”

    “将甚姑娘这样一提,倒也提醒小王了,”秦永珏也学着将甚双臂相环,一模一样的动作,较之将甚的古灵精怪,秦永珏偏偏做出了一番风流倜傥的滋味,也将脑袋歪向了将甚,笑得绝色无双,“想来必是你我缘分天定,缠绵几世才可化解,上天才安排咱俩经常不一小心就碰到了一起。”

    “哎呦……”将甚立时抬手,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便捏住秦永珏的下巴,看得旁人皆是一愣。她笑意盈盈,圆悠悠的小脸既少女又可爱,眸子直冲着秦永珏的如玉般的瞳孔,调笑道,“小王爷生得这般俊美夺目,晃人心神,倘若真与将甚缘分天定,即便是孽缘,都该是将甚积攒几世得来的福气啦。是不是呀,小王爷?”

    秦永珏闻之毫无一点被人反调戏的怒意,反而愈加享受,他亦伸手轻轻捏住了将甚的下巴,还缓缓摩挲,眸中似有柔情万种,更添了深情款款的意味。

    “将甚与小王,又怎会是孽缘?那必然是积攒来十辈子的福报,才能得今生与小王的一次对视啊。对不对呢,将甚?”

    旁边的三人立时朝两边缩了缩,脸上写满了礼貌疏离的笑容,和煦而宽容。内心却又不约而同道——天晓得安排我们看你俩的缘分天定是我们造了几辈子的孽哦。

    白予玄和赵遇铮皆是耳力非凡,即便不曾分神去瞧他们一眼,将甚与秦永珏在屋檐之下的一举一动也知晓得清清楚楚。而在可屋檐之上,俩人清冷淡然的神情都未有改变,默契到无以复加,一个眼神便已足够——继续打,别看他俩。

    以免失手,整个别苑都成了孽缘的陪葬。

第三十九章 分道

    将甚与秦永珏正对望得你侬我侬,厚脸皮程度堪称不相上下。

    突然就一个脑袋从侧脸的中间插了进来。

    “咳咳,”陈星假咳了下,眉峰一挑,带着腼腆地调笑道,“在下有没有打扰二位的孽缘……不对,天定缘分啊……”

    “知道还多嘴。”将甚一双杏仁眼微微一眯。

    “陈大捕头,既有自知之明,还不赶紧消失?”秦永珏幽幽道。

    你俩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陈星无奈,扬起下巴指了指还在切磋打斗中的白予玄,慢悠悠朝将甚问道:“爷儿,你还记得你刚才打算做什么不?”

    “自然是……”将甚转头望向白予玄,顿时声音渐弱,慢慢垂下脑袋,只吞吞吐吐道,“来,找……”

    “嗯,找谁?”陈星歪脑袋瞧她。

    “来找……嗯……”

    “爷儿,您大点声呗。”陈星举手放在耳边。

    丢人了,将甚本着早死早托生的信念,飞快说道:“来找白族长。”

    “听不到。”陈星满脸肃色。

    将甚抬眸,圆悠悠的杏仁眼瞧了陈星一阵,陈星本人很是有底气,一脸正直地瞅着她,她最终泄了气,服输道:“来找白族长。”

    陈星满意地点点头,在将甚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下,说道:“乖,去吧。”

    赵遇铮和白予玄见陈星也来了,心知理应是正事,还没等将甚招呼二人,便一齐卸了内力,收了招式,双双飞身而下。

    一个落到将甚面前,挥手摆袖,芷岚白练登时消失无踪。另一个落到了苑内的石桌石凳前,未央宝剑收入剑鞘。

    动作皆是行云流水,姿态出神。

    看得秦永珏又忍不住心神一荡,对俩人暗加赞赏,又甚是可惜——两大美人高手的对决,实属难寻,还没瞧见几眼,怎么就结束了呢?

    无视秦永珏那双绝美眸子里透出来的炙热目光,白予玄问道:“你们找我,可是有何线索?”

    赵遇铮也携带佩剑缓缓走来,望着他们,却是一言不发。

    “有些疑点,还希望白族长能帮我们一一分析和解答。”陈星敛了眉眼笑意,肃然道。

    语罢,陈星便不再言语,别苑里的动静不似之前那般热闹了,转瞬间仿佛大地都隐藏了自己的耳目。众人见陈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而将甚竟然也只是抚摸着自己的头发,一双杏仁圆眼滴溜溜地转,也明白了几分意思。

    这大抵是机密,不可让旁人听到的。

    赵冶昙温声问道:“可是需要我们回避?”

    “那自然好。”将甚展颜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可是……”秦永珏挥开玄铁玉扇,一脸毫不做作的无辜表情,耐性求证道,“如果小王没猜错,这处别苑,是赵盟主从小练武的地方——重巅阁吧?”

    众人的视线通通变回到秦永珏身上,脸上写满怀疑——小王爷,你是怎么一下子就给猜对的?

    “所以……”将甚慢慢问道。

    “所以需要回避的,理应是你们啊。”秦永珏笑得得意而狡黠。这重巅阁是赵盟主自幼习武的地方,岂有让主人让地儿的道理呢?

    赵遇铮并不在意,心说倒也无妨。况且,若是因为朱砂桂的案子,避人耳目又有何不可?

    但还没等她开口,便有人抢了先。

    将甚上前就要接话,被陈星一把拉住手腕,带到了自己身后,随即那明晃晃笑意极为礼貌地绽开,“小王爷说的极有道理,勿要与将甚认真,我们这就告辞了。”

    说罢,陈星便内心叹气,面上却笑眯眯地拖着将甚便走,动作利落又坚决,任将甚如何挣扎都于事无补。

    “小爷还能再和他战上十几回合!”

    陈星眯眼笑望着将甚,连哄带劝,熟练程度明显不是头一次了。

    “下次吧,爷儿,咱先办正事。”

    他们的身影逐渐远去,众人望着,默默无声,心下悄悄计算起俩人的实际年龄,怕不是爷爷和孙女,或者孙子和大爷?

    而秦永珏与众不同,他只感到大为可惜。难得遇上这么愿意和他拌嘴的人呢,真想哪天彼此得空儿,再来个十几回合,想必其乐无穷。

    白予玄静默一阵,只与赵遇铮微微颔首,言辞中不带丝毫感情,欣赏与敬佩似乎顷刻间便消匿无踪了。

    “赵盟主,下次再请。”

    “白族长请。”

    得到赵遇铮的回复,白予玄脚步轻盈,直往陈星和将甚离开的方向跟去。

    他露出的半张面容依旧疏离淡漠,总能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他是为了完成事情而去做事情的人,与私人感情是毫无关系的。或者说,这般谪仙之人,怎会与感情有所牵扯?

    但这样也好,越是如此,完成一件事情就越会有想来不多时便会追上。

    而在他走后,留在重巅阁中,也不过五人。

    即便不过五人,他们心中却是各有心思。

    有思及朱砂桂连环案,怕江湖之中再起波澜,难免忧心的赵遇铮。也有视力极好,惊艳于赵遇铮、白予玄二人的对决,脑海中重重叠叠反复放着俩人方才身影,心有冲击的红衫少女夕昏。

    更有一位,此刻正望着白予玄远去的身影暗自赞叹,怎么能有如此对他胃口的美人?又神秘,又高傲,又冷清,又疏离……但是,他人又并不算嚣张,在大事上还懂得分寸。

    想来,谪仙下凡,纵是无趣的人间,也变得有趣起来。

    更何况,在秦永珏心中,人间本就有趣,本就其乐无穷,除了心机颇深的那些阴谋诡计。

    他这份赞叹没持续多久,就成了遗憾。闲来出门走走,便遇此视觉盛宴。两个冰冷美人间的高手对决,他都还没真的看上几眼,近乎更是没套上。煞是心凉,惆怅闷于心胸,一时之间难以纾解。

    除非,能寻个新的乐子。未必是美人,都可。

    “王爷……”周辅勤从别苑外缓缓走来,肩膀上落着肥嘟嘟、圆悠悠的豆蔻,缩成一团,似在酣眠。

    周辅勤凑到秦永珏身侧,在他耳边轻声细语了一番。

    秦永珏懒懒听着,明明是不经意地,脸色却是恍然间变好,玩味得很。

    他挥手告了辞,捧起酣眠的豆蔻落于掌心,带着周辅勤、润声、夕昏,施施然地走远了。

    周辅勤的声音很轻,很柔,混含在风中,连风自己恐怕都无法洞悉。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赵遇铮的耳朵里,明晰至极。

    “王爷,李大人带着收藏品,回来了。”

    奇怪,小王爷秦永珏怎么对李成烟李大人如此上心?

    赵遇铮不由惊奇,沉吟片刻,朝向赵冶昙问道:“李大人何时出过浩然山谷?”

    “大概,有一两日。”

第四十章 陪你喝酒

    郊外林间。

    风声游离,过耳转瞬寂静。

    展靖谙已经握好御火长枪,环顾四周,未能得见人之身影。但她心知,何尝挚的耳力绝不会出错。

    哪管林叶萧萧。

    何尝挚朗声问道:“不知阁下是哪位英雄,何必苦苦隐匿气息?你应该知道,想完全骗过何某,还不透痕迹。在这江湖之上,恐怕是没有几人的。”

    言下之意,便是既已暴露,何妨现身一见呢?

    “何尝挚,是我。”

    现身的是一个明显低哑的嗓音。

    同时,自摇曳枝叶的墨绿树后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是位很是不羁的男子,大抵有三十四五的年纪。他的衣袍似乎穿了许久,有些发旧,但能看出很是考究。男子的眼角呈现出淡淡的青色,精神似是极差,下巴上冒出连片的胡渣,倘若是细细修整,相貌理应是不错的。

    他目光径直朝向何尝挚,毫无偏移。

    “陌上酒?”

    展靖谙也朝旁边的何尝瞧了一眼,见他虽有意外,却殊无作战的紧张情态,心道,得儿,明显是熟人。便利落挥手,将长枪立于身后。

    陌上酒渐渐走近,语气冷冷淡淡。

    “怎么?看到我很意外?”

    何尝挚双手抱臂,没好气道:“既然是你,干嘛要刻意隐匿气息?”

    他方才察觉有人就藏在四周,本也无甚介意,江湖里的小喽喽特别多,不在乎遇见多少个。但又逐渐发现此人明显是刻意在隐藏气息,让他无从判断此人是敌是友,武功高低。索性还是直接挑明得好。

    也是奇了,陌上酒何故至此?

    “你以为是谁?”陌上酒不答反问。

    “反正没猜到是你。”何尝挚不置可否。

    陌上酒道:“你以为是来追杀你的人?”

    何尝挚打量了一下陌上酒,笑道:“哦,那你是吗?”

    陌上酒未能回答,平静的眸子中透露出淡淡的疲倦,以及极其细微的不舍。实在太过细微,细微到连风撩动树叶伸展腰肢,都可轻易捕捉到的何尝挚,也没能看出。

    这份细微,令展靖谙也觉有异,可她却又说不出。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小心。”陌上酒似乎极为紧张,不由自主便握紧手中的剑。

    “小心什么?”何尝挚挑眉,又用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猜测道,“是终神殿吗?”他似乎也觉这个猜测有些好笑,眸中溢出打趣之色,“你们每天捣鼓那些文物的修复和鉴定,几乎连休息的时间,都非常有限,还真的能忙里抽闲,联合赶来追杀我?”

    终神殿,也属邪魔世内的门派,殿主花断裳师从乐固涯,曾是掌门今典老人的得意弟子,后来与今典老人大吵一架,离开乐固涯,独自闯荡,开创了门派终神殿,专门研究文物,尤其古墓之中的文物保色、修复。

    陌上酒依旧不答,只道:“我是赶来找你喝酒。”

    闻言,何尝挚倒是严肃了几分,问道:“你们终神殿最近是又开墓,然后发现了一大批新的文物吗?”

    见陌上酒不搭腔,展靖谙想了片刻,便顺着问道:“你为何这样问?”

    何尝挚笑道:“展小将军,你面前这位以不羁与不修边幅齐名,又兼并神秘感的男子,众所周知的沉默寡言,只爱一人独处。只有在喝酒喝开心的时候,才会偶尔和你拉拉。”

    “所以呢?”

    何尝挚道:“我认识他时,他就是个酒气冲天的男人,极爱醺酒,隔着十几里,都可闻到。如今,他身上的酒气如此之淡,至少有一月左右,都没碰酒了吧。”

    “所以,你推测他这段时间一定很忙,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了?”展靖谙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这分析很有道理,不难理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展靖谙垂眸斟酌了会儿,道:“一个忙碌得连酒都没空儿喝的人,却要亲自跑来找你喝酒……”

    陌上酒到底是真的忙还是不忙,如果忙到连喝酒的空闲都没了,怎能有时间出来找何尝挚喝酒?但如果不忙,又是为何嗜酒如命的他会不再喝酒?此间的种种,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人对美酒的珍爱,对职责所在的绝对责任心所能做出的解释范围。

    展靖谙想到了,何尝挚自然也想到了。

    “陌上酒,展小将军的问题,你有没有兴趣回答一下啊?”何尝挚淡笑,语气间颇有调侃之意。

    “这与你们无关。”陌上酒道,声音毫无起伏,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望向何尝挚,“喝酒,老地方。”

    那声音明明很轻,明明很淡漠,似是被风拖住了身子,还没落到心上,一转眼就散了踪影。但那种带着孩子气般的坚决,着实令何尝挚与展靖谙心头一震,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还是和以往一样,太过固执,难以相处。何尝挚无奈苦笑,陌上酒也算得上自己的酒友了,可现下实在不是把酒言欢的时候,只好婉言拒绝。

    “眼下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我,武林盟、邪魔世,没一个打算给我留条活路。陌上酒,现在还真不是能与你喝酒的时候。”

    见陌上酒神情毫无变化,何尝挚依旧笑吟吟的,绝美面容之中露出一丝诚恳之色,“不如以后吧?”

    陌上酒神色不改,说道:“就现在。”

    何尝挚似笑非笑,道:“你是真的不知道现在江湖之中发生了些什么事吗?”

    语罢,寂静又席卷而来,三人极其默契地被气氛带得一言不发。

    展靖谙几次想说话打断这样的无声场面,冷寂之中掺和了凉薄感,莫须有的压抑感却在暗流涌动,让她极为不舒服。她尝试了几次,却是难以说出话来,只好作罢,令视线在陌上酒与何尝挚之间连环转动。

    最终,打破这样宁静的却是那个最意想不到,最最沉默寡言的人。

    陌上酒眸子深邃,一眼望不到底,他静静望着何尝挚的眼瞳,喉咙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声音更加低哑了。

    “何尝挚,我只希望死前,能再和你喝上一杯酒。”

    死前?何尝挚略微吃惊,虽然接连被武林盟与邪魔世接连追杀这样的“殊荣”,在江湖之中也夸张谓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一向不爱管旁人闲事,只愿独自呆着,具备一定江湖认知经验的陌上酒,并不算老江湖了。可他竟然……

    这么信不过我吗?

    何尝挚眉峰一挑,满脸的不以为意,轻佻说道:“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我的生死来了?怕我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陪你喝酒啦?”

    在听到“在没有人陪你喝酒”那句话后,陌上酒的瞳孔骤然一缩,转瞬散去,连同欲言又止的话语。

    “这么紧张?这么悲观?”何尝挚察觉了他的欲言欲止,略一思索,笑嘻嘻问道,“莫非,终神殿是打算全体出动来追杀我?”

    问罢,陌上酒还未回答,他自己就不免觉得匪夷所思,装作极其受宠若惊的模样,调侃道:“我本以为,你们终神殿派出九幽、黄泉、蓬莱、冥都这四大圣徒,进行联合阻拦,就已经很瞧得起我了。”

第四十一章 诀别悲伤

    陌上酒冷淡地哼了一声,说道:“九幽圣姬、黄泉圣使、蓬莱圣童、冥都圣者……如果只有他们四个,你何尝挚会怕?”

    “当然。”

    何尝挚认怂认得极为爽快,连旁边的展靖谙都不由吃了一惊,双眼瞪得溜圆,心里咋舌,不由暗自问道:真的假的?

    “你是不知道赵盟主的武功有多深不可测……”何尝挚一脸心有余悸。

    陌上酒不动声色。

    展靖谙默默点头,对,和你的武功一样,估计是都放水了。

    “你是不知道有一群蝙蝠面具人对我使了阴招!”何尝挚委屈巴巴。

    陌上酒不言不语。

    展靖谙不由咬牙切齿,其实……浑身无力应该是装的吧?还骗我背着你走你个大混蛋!

    “你完全不知道,武林盟的少年侠士一个比一个有狠劲儿,江湖里倒是出了新的好苗子。”何尝挚似在回味。

    陌上酒无言以对。

    展靖谙内心叹气,那您老轻而易举压制好苗子的时候考虑过他们的心情吗?

    “你肯定想不出,武林盟和邪魔世追杀我也便罢了,最令我难过的,就是我爹和我娘……他们不相信我也便罢了,他们出门游玩也并非不可以,但他们,竟然连我的佩剑噬幽凤骨,也给丢到不知道哪儿的犄角旮旯里随便熔了……”

    陌上桑毫无表情。

    展靖谙目瞪口呆,何大爷哎,你空口造谣自家爹娘,当真不怕以后遇上下雨天吗?

    “我现在,有家都不能回,即便离欢宫的宫主是我,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是我……”何尝挚无奈摇头,凄凄惨惨戚戚。

    陌上桑嘴角一颤,冷声道:“你够了。”

    展靖谙由衷同意。

    何尝挚却偏不,那惑人的眸子里渗出一股暗色,情不自禁的肆意起来,也更加幼稚起来。

    “这几日里,我算是真的知道,大家有多喜欢赵寻渊,有多厌恶我了。但也还好,没比我料想的区别太多。”

    陌上酒见他如此,冷漠中竟有了些鄙夷,“没想到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何尝挚还会计较自己不如赵寻渊受欢迎这种无聊的事情。”

    “无聊?”何尝挚似笑非笑,狡黠在他眸中飘飘悠悠,“那你倒是说说,你是更喜欢我呢还是赵寻渊?或者,你觉得谁最好呢?”

    陌上酒难得的一愣,显然没料到何尝挚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接受极快,沉吟了片刻,显而易见是仔细对比过的,回道:“自然是赵寻渊。”

    何苦要自取其辱呢?展靖谙深觉站在一旁的自己也极为尴尬,偷偷瞧了一眼身侧的何尝挚。

    嗯,倒是很有风度,很有修养,一派的好以整暇,荣辱不惊。照旧身姿翩然,好一个祸国殃民、心态极好的大美人啊。

    只不过,在更多人眼中,完全败给了浩然谷的谷主赵寻渊。

    这样想来,展靖谙倒也对赵寻渊有了更多的好奇,甚至,更多的好感。到底是这样的男子,引得无数人如此佩服与敬慕呢?

    “那就说点有聊的,”何尝挚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无奈叹气,四分真诚六分可怜兮兮,“我现在真的算是杯弓蛇影了,闭上眼睛都是前来伏击我的锦衣七夜……”

    展靖谙心想,何尝挚说过的话,基本都是真假掺半的,她被骗得多了,就多少有了些经验。但何尝挚说闭上眼睛都是锦夜行派来的杀手,她竟然真的信了几分,那夜的场景,她真的都不敢忘。

    陌上酒的脸上突然就闪过一丝嫌弃,何尝挚见之便继续说道,肃然得很。

    “你们终神殿若是真的派了九幽、黄泉、蓬莱、冥都四大圣徒来联合追击我,我恐怕也会毕生难忘的,真的。”

    陌上酒沉吟片刻,问道:“最后一次,喝酒,老地方。”

    何尝挚颔首,淡笑道:“以后,老地方。”

    语气虽是轻快,却是不容置疑,态度坚决。

    “何尝挚,你们离欢宫和乾锁阁所共同搭建的游玩新场地,大概什么时候能成?”意料之外,陌上酒突然这样问他。

    “快一点,几个月,晚一点,估计得再等上一年。”何尝挚也没想到陌上酒突然问了这么一茬,隐约记起,有次在一起喝酒,倒是与他提过那么一次,莫非……

    “怎么?真的想当第一批游客了?”何尝挚笑道。

    陌上酒没再言语,喉咙里咽下极为轻,也极为短暂的叹息,随后裹着林间寂寥的风声,转身往林子更茂密的最深处走去。

    他没能走出几步,就又转过了脸,深深地望了何尝挚一眼。

    那眼神很奇特,平静如水,明明幽黑,却在光下透出清亮的色泽,好似有火焰升腾翻涌几欲喷薄而出,可躁动也不过就是一瞬,在那之后,又再度熄灭,沉沉落下,失去了所有踪影。

    何尝挚是看着陌上酒一点一点远去的。可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陌上酒最后望向他的眼神,说不出是什么的眼神,是一种叫做诀别的悲伤。

    没有挣扎,没有祈求。

    甚至,也没有渴望被洞悉、被拯救的念想。陌上酒,真的只是来,找他喝酒,提醒他小心的,仅此而已。

    自目送陌上酒离开后,何尝挚与展靖谙又重新上路。一路上,俩人似乎在无意间再次达成了默契,彼此默默无语,刚从善水山庄出来时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言语画面尽数在脑海当中回荡,皆是心思万千。

    但倘若打破僵局,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者,不知给如何服软。

    “喂,何尝挚,你是不是太松散了点?”展靖谙咬牙,铁血惊鸿的人,流血流汗,能屈能伸,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胜局。

    而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解开谜题,得取真相。

    展靖谙不由为自己的勇气而抖擞精神,可何尝挚又是何等的爱砸人场子、爱调笑旁人、爱拿着惑人心神的绝美容颜动摇人心、有恃无恐的呢?

    这有着惑人容颜的绝美魔头正好转过了身,突如其来,恰好展靖谙已走上前,就在他身前不过半米之远。

    蓦然之间,光影交叠出柔和又模糊的屏障,在俩人彼此的视线中都罩了一圈华光,宁静却又斑斓,在心尖怦然而动,辗辗转转打着旋儿。

    展靖谙立时愣住,到喉咙的话被心底那只迷失方向的小鹿一口叼了回去,忽悠悠的远了。

    与之相反,何尝挚心里却是涌上来了千万句话,撩人的、调笑的、揶揄的、捉弄的……可千万句话语在他脑海中绕了一个圈,都变得黯淡无光,重叠了身影。

    唯独只剩下了一句话。

    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垂下脑袋,凑近到展靖谙的脸前,凝视着她的双眼。嗓音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却又并非调侃。

    “怎么,展小将军又不怕我了?”

    十六岁的年纪,手上不下数千条人命,血色染红了衣袂,白皙修长的手,还有一双倾城绝美的双眸。

    无论是哪一句形容,哪一种描述,他都真真当得起江湖上,人人口口相传,人人闻之丧胆,人人恨不得先除之而后快的那个“嗜血恋杀、残忍无情”的大魔头。

    既如此,像展靖谙这般嫉恶如仇,最爱行侠仗义的正直少女,定然会怕他,甚至,会对他产生,一丝丝的厌恶吗?

第四十二章 大骗子

    展靖谙扬起下巴,光线温柔,尽数晕染在她雪色的肌肤之上,却是遮挡不住的明净艳丽,瞳孔中的颜色很是蓬勃。她双目溜圆而明亮,也对何尝挚报以凝视,比之前率直迷糊更添了几分张扬。

    “对不住了,何宫主。鉴于您在本姑娘面前说的话、做的事总是真假掺半,您的信誉几乎是荡然无存,化为粉末。”

    “所以呢,你到底是怕呢还是不怕?”

    展靖谙扭过头,从他身侧径直绕开,便走便道:“一个嘴里总是谎话一个接一个,不时会来个真话调剂下的人,再没脑子的人也多少会保持理智,对吗?”

    何尝挚心知展靖谙是在和他绕圈子,他也不心急,便慢慢跟在展靖谙身旁,悠然道:“一般平常人,对一个经常满嘴假话,甚至不知何时说真话,何时说假话的人,都该直接放下所有信任了,不是吗?”

    “说的没错,”展靖谙点头,深深瞧了何尝挚一眼,挑眉道,“可你不是总说,我和别人不同的吗?”

    刹那之间,何尝挚想起最先与她相识那天,话里有话故意笑她没有脑子,之后再见,便也觉得展靖谙与他生平所见之人,总是那样与众不同,整个天下间,恐怕也只此一个,再无重复了。不过短短几天,展靖谙与众人间的不同,已经不是最初那个“没有脑子”了,可他不爱解释这些,不知展靖谙又会作何感想?

    “你以为,我说的不同,是哪里不同?”何尝挚问道。

    “何尝挚,像你这样狡猾又任性,肆意妄为还隐藏情绪的大魔头,绝对是我展靖谙一生当中见过的最会骗人的大骗子了。所以,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会相信。”

    何尝挚内心涌上失落,笑道:“那便没什么不同了。”

    “我只信,我眼里看到的你。”

    心跳声骤起波澜,此起彼伏。

    何尝挚哑然无声,眸中只一缕安心,轻描淡述的闪过。

    展靖谙眉角微挑,好似在瞪微微得意的何尝挚,继续说道:“我不信你是十足的坏人,但也不信你就是十足的好人。毕竟,人本来就是复杂的。”

    她说到此处,顿了顿,想起那封整面雪白无痕的密信,胸口烦闷,自责的情绪紧跟着涌了上来,迫使她情不自禁又抽出腰间悬挂的佩剑奈何,寒芒撞碎她与何尝挚之间的斑斓光晕,切到何尝挚脖颈一处。

    “你只要记着,但凡给我发现你真的罪大恶极,密信、朱砂桂杀人案、赵谷主……种种一切,我必定……”

    “知道,”何尝挚两根手指夹住利刃,毫不费力,将那剑尖偏移了丝毫,无奈道,“要亲自取我项上人头嘛。”

    展靖谙手腕施力无法,竟与初见之时并无变化,心中不免羞恼。

    何尝挚笑吟吟的,接着又道:“我也承诺,要真有那么一天,我的脑袋,一定给你留着。”

    虽然何尝挚仍旧是一副悠然自在的肆意模样,可展靖谙竟然觉得,有那么至少一瞬,在那几分轻佻间,也多了一点郑重。

    她偏开视线,倏忽间便收回了奈何宝剑。那刃芒刚刚与砸尽炎热的太阳光纠缠过,剑身仿佛被火烧灼,仅仅握了剑把的她,都烫得略微无所适从。

    更令她无所适从的,还是旁边垂眸瞧她,笑得一脸得意的大魔头,哦不,是大骗子。

    好好一个武功高强的美人,怕不是有被虐的毛病不?展靖谙内心不免生出了些疑惑,她倒是听她的师父军中的大夫——冯停提到过这样的病症,难不成……

    罢了,展靖谙心说何尝挚如何也不关她的事,何苦关心呢?下巴一扬便示意何尝挚快走。

    “那咱们快点走,天黑前能到吗?”

    “走哪儿?”

    展靖谙一脸理所当然,说道:“去找锦衣罗刹啊,池掌门不是说了,杀手黑夜所击败的百名剑客高手的详情,只有锦夜行才有的的吗?”

    何尝挚微微一笑,道:“看不出,展小将军的小脑袋瓜,可真是不负众望,终于给长出来了呀。”

    展靖谙自然知道何尝挚是在故意逗她,心觉当下时机不合适,压下了反驳的语句,肃然道:“别和本姑娘贫嘴了,留点力气吧。照上次锦衣七夜杀来的那股劲儿,咱们少不了还得和他们大干一场呢。”

    闻之,见展靖谙竟是有与之结盟的念头,何尝挚笑嘻嘻道:“这样说来,展小将军是想和在下并肩作战、合力对敌的意思喽?”

    “错!”展靖谙立时反驳,“只是为了查找真相、完成任务,也阻止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何尝挚沉思了会儿,轻声道:“展小将军志在疆场,现下却为我们江湖中事忧心忡忡,以身犯险。不知……有天若令尊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更不知,有天令尊会对自己有何感想。

    展靖谙想起离开将军府的那天,展溯大将军让她留在江湖,等候安排。在她发现密信变成白纸之时,便用写了暗号加急送回展府,回信理应到了才是。还得找时间回浩然谷一趟才可。

    眼下还要专心办好一件事情,她朝何尝挚问道:“锦夜行位置在哪儿,咱们骑马去?”

    浩然谷内,扬清院。

    花落清池,铺了五六朵白色,悠转荡漾,水波芬芳。鸟雀衔水而望,听一阵脚步渐近,忽的一声,纷纷飞远了。

    庭院归于静寂。

    陈星、将甚、白予玄坐于房内圆桌,三人垂眸而视,桌面之上摆放着三株朱砂桂的小分枝,显然便是从朱砂桂杀人案现场得来的。

    白予玄掠了一眼,问道:“三株?”

    截至日前,共有四起案件,既然只有三株。

    陈星点头,之前眸中的笑意淡了些许,正色道:“没错,这三株分别取自霍老爷家管家孙正的遇害现场、锦衣八夜之一黑夜的遇害现场,以及锦绣山庄管家慕程的遇害现场。”

    唯独缺了赵寻渊失踪现场的那一株。

    白予玄沉吟片刻,道:“陈捕头和将甚姑娘觉得,在得失崖上,相关赵谷主的那一枝朱砂桂,还有其他隐情?”

    将甚默默点头。

    陈星拍了她肩膀一下,示意她来分析。

    “将甚,刚才打断你和小王爷的对决了,现在给你个机会,就当陪个不是了。”

    “用不着,”将甚挥手拒绝,娇美可爱的小圆脸上写满认真,“你先想到的,就你来说吧,以后来日方长。”反正和天罡府一起调查的案件也不止这一件,先查出真相要紧。

    陈星一脸的意料之中,说道:“赵谷主现在下落未明,一切都只能进行推测。因为不能确定的点太多,以免与另外三起案子的实际点相混淆,反而模糊了重要的疑点,所以,我就把得失崖上的朱砂桂,首先排除于外。”

第四十三章 醉香不散

    白予玄亦是听说过天罡府中,第一天才捕头陈星的名号。也曾想过或许其中不免有夸大之嫌。江湖之中,也并不缺少锦绣言辞铺墨、离奇故事做框,随后又夸大无数倍后的传奇人生,他更多的时候,也就一听而过,一笑淡之。

    现下嘛,是否天才、是否传奇,他觉态度,一半一半便可。

    “陈捕头在这三株朱砂桂之上,又发现了什么疑点呢?”白予玄问道。

    陈星并未直接回答,勾了勾唇,问道:“白族长有没有觉得,这三株朱砂桂,特别的香?醉人心肺,久久不散。”

    距离发现命案的时间,已然不算短。且不说这朱砂桂是何时摘下取得,即便是案发当日所拿,也算得上离开土壤滋养也可自我续命的神奇之树了。

    而这样的神奇之树,会否还有其他神奇之处,它会不会是……

    “陈捕头是觉得,这朱砂桂的香味有异,恐怕是被人动了手脚,刻意改变了。醉人心肺的香,反而是送人前往地狱的香?”白予玄的声音冷冷清清,却远不敌他这句话,令人听来浑身发寒。

    将甚闻之,都情不自禁,眉角一抖。

    “那就是陈星想请教白族长的地方了,这朱砂桂本身,是否会带毒呢?”

    陈星抬眸,恰好对上也抬眼的白予玄,俩人视线交汇于一点,淡笑与清冷间,尽皆意味深长,不动声色地碰撞出流光。

    “朱砂桂与寻常桂花无异,并不带毒。”

    “当真?”陈星问道。

    “当真。”

    陈星似笑非笑,眸光闪动,语气极为真诚,“陈星久仰长生境之名,灵草圣域,绝非等闲之辈,无奇之流。不知贵域可有钻研培育新型绿植生命之意?”

    将甚略微吃惊,陈星眼下之意,岂不是直说他在怀疑长生境在研究培育新型植物生命,还极有可能,是带着毒的,混含在香气之中。

    自然,白予玄不会听不出。

    “我长生境域,自师门创立以来,错略估算,不敢妄称上千年,将将也有数百年。想我整个白家家族,起初无非就是养育植物,有何出奇之处?而境内圣物赤子晶,也无非只是修养身体、克制百毒的草药绿植,并未有江湖之中传的那般神奇难遇。想来,也仅是承蒙众人厚爱,才得‘灵草圣域’之称。凡我境白家族人,对此俱是深感荣幸,心喜难溢,又不免偶有迷惘。”

    银霜面具精致清冷,足足遮掩了白予玄的半张脸。

    即便陈星与将甚都无法透过面具,看穿那冰冷霜面下是如何的美人姿容,现下又是怎样的忧郁神情,都并不妨碍他们在那露出的半张脸间,勾画出了面具下的面容。

    定然清冷,定然孤傲,或许正如秦永珏所说的,下凡谪仙。

    只不过,那份仿佛天生拥有的清冷与疏离间,在此刻,转身拥享了几丝温柔与脆弱。

    这样的感受突如其来,将甚仅是恍惚,它便飘飘悠悠,若入无人之境,闯进将甚的内心深处。渗透,弥漫,丝丝缕缕。

    直到将甚手链上的宝石蓦地一闪,才堪堪回神。

    将甚内心无奈,师父曾说她天生敏感,尤为特殊。勿要对世人的感受投注感情,以防乱了自己心神,堕于深渊。

    陈星分神瞧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顿了片刻,白予玄继续道:“长生境是为何而在,又是何等何能,得此赞誉殊荣?”

    苔藓青芒,郁草繁花,欣欣向荣,蓬勃盎然。

    芝兰玉树,仙药灵株,玄地丛生,不灭不减。

    长生境,坐拥得天独厚的地域宝地,气候适宜,地形多变,可享无数种植分区。又独有一套养育植物生命的无双经验,传承数代,历久弥新。自古灵药不可得,仙草不可遇,浮尘俗世间,尚且仅有赤子晶。

    为何得此赞誉殊荣?想想便知。

    将甚与陈星默契地望向彼此,交换了眼神,愕然却又无奈,还带着点少年气里的天真。

    “怎么样,哑口无言了吧?”将甚笑眸绽开,自然烂漫。

    “久闻白族长本不爱说话,”陈星朗笑,眉眼俊秀中溢出光,狡黠一闪而过,“今日也算侥幸让白族长破了例。”

    白予玄沉默不语,照旧清冷疏离。

    “陈星的话确实得罪,还请白族长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将甚托腮,慢慢悠悠说道,“他就一灾星。”

    说罢,将甚还有意瞧了陈星一眼,果不其然,迎面就挨上陈星一记挑眉。倘若不是白予玄在场,将甚心觉,又该是与天罡府切磋的新一天。

    白予玄面具冷,气质冷,声音冷,不知道心,是不是都是冷的。

    “为了真相,这些白某明白,其实无妨。”他语气平淡,倒是未有怒意。

    “咳咳,”陈星清了清嗓子,询问道,“在植物生命上炼制毒药,莫非是不可行?”

    “自然可行……”白予玄沉吟,抬眸道,“但我境白家族人,还从未真的尝试。”

    毕竟如此丧心病狂。

    将甚摸了摸下巴,思索道:“长生境自然珍惜植物生命,不忍犯此禁忌,可就怕是有旁人如此丧心病狂。”

    以带毒植物进行毒药等物的炼制,早已不算新奇。

    但倘若将一株自身本无任何毒素,在众人,甚至专业养育人眼中,都仅是香远益清,自在挺立的珍贵植物,倏忽培育灌注成新体。

    假使还诱以虚妄之名,行杀人之利,彻底将以安抚、洁净性情的绿植生命幻化成夺人生命的险恶毒器,何异于袖口藏锋、杀人诛心?

    将甚心知,方才,能让一向冷淡疏离、不愿多言语的白予玄极为难得的,浮现出了丝缕怒意,必是踏进了他心中雷区。

    长生境域的白家族人,世世代代,将植物生命奉以全境圣品,更是一份心中圣地,不灭信仰,传承至今。怎可容许自己簇生丝毫杂念,毫无忌惮的染指?若是有旁人起了心思,以绿植行凶,何异于沾染圣地?岂会不心生愤慨?

    长生境无此心思,那,别的旁人呢?

    “将甚姑娘是想问,能在我长生境无数精密关卡、族人众目睽睽之下,持续异化我族朱砂桂,使其带毒,待时机成熟便盗走我族朱砂桂,策划这样一起江湖连环杀人案的人吗?”白予玄不假思索。

    “那也未必,”陈星推测道,“说不定,是先盗走了朱砂桂,然后才在朱砂桂中融了毒。”

    精细的策划、万无一失的布局、毫无蛛丝马迹的现场……

    且不说如何在长生境的严密戒备下运送出,不露丝毫风吹草动,想要改变朱砂桂,使其带毒,也未尝就是一件易事。

    将甚托腮,朝陈星问道:“天罡府可有查出毒是何种?”

    陈星淡笑,摇头。

    将甚了然地点点头,凝重道:“看来凶手真的能力超绝,既狡猾又精通毒性。”

    陈星叹气,说道:“其实天罡府并没有查出丝毫毒性,无论死者身上,还是这朱砂桂的小分枝上。”

    “你说什么?”将甚惊讶。

    陈星笑得很浅,眸光微微一闪,“朱砂桂带毒仅仅是我的一个推测。”

    将甚和白予玄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望着陈星,沉默不语。

    陈星这才露出了些许的尴尬,轻咳了声,正色道:“毒这种东西,千变万化,天罡府找不出,不代表真的没有。”

    “你不是一向很讲究证据的吗?”将甚眯起一双笑眸。

    “推测和直觉也很重要,尤其是没有丝毫头绪的前期。大胆的想象,细致的求证,最后取得证据,才能保证真相,不被各种情况所埋没。”

    陈星一脸笑意,明明是少年人的自信神采,却又格外认真,格外恳切。

第四十四章 死生盘

    “真是废话。”

    将甚抬手就要去拍陈星的脑袋,瞬息之间,被陈星灵巧格挡。

    俩人对了几招,显然仅是玩闹切磋,双方招式虽是新奇有趣,有来有往,最终以陈星推开将甚的对掌,勉强平局来告一段落。

    “废话倘若都是实在话,那也便不废了。”陈星斟满茶水,笑意盈盈。

    “你还敢说‘实在’?”压根就没检查出带有毒性,还一本正经,好像十拿九稳了一样,你们破案岂不是要靠天马行空?

    将甚恨不得再赏他一记爆栗,但见陈星笑眯眯地递来一杯清茶,也便勉强笑纳了。

    “天罡府没测出毒,怎么提取证据和线索?”将甚抿了抿茶杯,问道。

    陈星笑得荡漾,“天罡府测不出的毒,不代表这天下就没人测得出。”

    这天下间上千万种毒,上千万种药,不说出神入化,也可撑得起博大精深。

    “医药神尊……”将甚与白予玄恍然。

    “没错!”陈星打了个响指,眉峰微微一挑。

    “云舞榭和沈延歌。”

    医药神尊的名头由来已久,不必多说,门派与医术药理有关,每一代弟子当中,必出一位绝世神医与绝顶药尊。

    如今,公认会继承新神医之名,便是挽沧楼楼主云舞榭,亦是医药神尊现任的当家人。

    而公认会继承药尊之名的,便是跟随师父沈同默自立门户而出的,决魂门门主沈延歌。

    将甚与白予玄自然懂了陈星的意思,倘若由神医云舞榭、毒师沈延歌一同出手,管这朱砂桂上是被何等高手用了何等方式加注了毒性,都绝对能给查得明明白白,绝对逃不过这俩人的火眼金睛。

    而这次月桂小筑的观赏会,二人自然也在浩然谷的邀请人之内。

    “你偷偷告诉我,”将甚颔首,凑近到陈星脑袋前,一脸认真,“你代表天罡府应邀来浩然谷,其实本来就是想堵这俩人的不?”

    陈星微哂,道:“秘密。”

    天罡府的事情,秘密。天罡府的任务,秘密。

    所以,天罡府的人,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这些将甚都懂,她想知晓,却并非为了满足好奇心。

    白予玄走后,厅内只剩下陈星与将甚。

    俩人静默了半晌。

    将甚托着腮,见目之所及,都不再有白予玄的背影,便出声询问。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和白予玄有关系,你也不担心,这样会打草惊蛇?”

    陈星尝了一口茶,神情愉悦,不知道是在回味茶香,还是沉浸于案情的推断。他笑望着将甚,不答反问。

    “你久在江湖闯荡,白予玄的才华、武功、心智如何,理应比我还明白,是不是?”

    怎么?竟然还考我?将甚略一沉思,歪着脑袋道:“莫说长生境与他同龄的一代人了,哪怕再往前推上一代,白予玄的才智武功也是拔尖的佼佼者。”

    说白了,他便是长生境的难得天才,可惜就是人太冷淡,常年戴着面具,疏离感强劲至极。不然……这得有多少以他为原型的江湖故事书啊?粗略估计,至少翻上十倍。如果他肯摘下面具,保不齐手绘小画本能卖到脱销呢!

    “那便是了,”陈星点头,不骄不躁又斟满了一杯茶,细细嗅闻,神情极为闲适,“如果他真的与之有所关系,即便不问,以他的心智,就不会有所防备了吗?”

    索性,大大方方,爽快敞亮。

    好一招险棋胜无棋。

    将甚恍然地点点头,抱拳正想要好好夸赞陈星一番,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斟酌道:“你觉得,云舞榭和沈延歌会一起联手吗?”

    自沈同默带着沈延歌离开医药神尊,自立门户创办决魂门开始,他们即便没有撕破脸,也是不愿多有往来了。

    这些事情,陈星自是知晓,他想了片刻,心中却无丝毫把握,便叹道:“恐怕不能。”

    “那你想好办法,让他们两位联手了吗?”将甚又问。

    “自然没有。”陈星无奈,见将甚一双笑眸露出得意之色,笑吟吟请教道,“莫非,你有办法?”

    将甚似笑非笑,学着陈星的模样,闻嗅了茶水清香,一脸闲适道。

    “秘密。”

    黄昏,余晖掩映,风林岑寂。

    一枚巨大的晶石圆盘矗立其间,数道痕迹斑斓着,撕裂着,深深浅浅的,摆弄出张牙舞爪的形态,被光线一炙,落满了橘色,盈盈闪闪,竟诡异到像血。

    展靖谙与何尝挚并肩走到了这枚巨型的圆盘跟前,不由自主定在此处。这凌乱交织的道道痕迹,繁杂刺眼,新旧重叠,覆了尘土,年岁已不可考。

    可展靖谙却不禁浮想联翩,这一道锐利轻快,分明就是宝剑劈下来的,而这一道狠厉粗砺,显然是长刀斩下。还有这斑斑点点的零星碎痕,大抵就是无可阻挡的暗器了。

    甚至长鞭、甚至长枪、甚至宝扇、甚至笛萧……这上面的痕迹旧的藏了岁月尘土,新的埋了尘土身影,竟然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篇篇无声的画面——劲敌对剑,对手争端,好友间切磋一场无关生死的搏斗。

    单是想想,展靖谙就不免有些激动了。

    这圆盘的晶石材料一眼便知坚牢无比,轻易不可摧。故而,能在这冷硬晶石留下些许痕迹的,自然不是寻常兵刃,而拥有这等兵刃之人,自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何尝挚对此并无兴趣,只在垂眸的片刻间,用一瞥余光,纳取了展靖谙跃然面上的无声惊赞。

    果不其然,展小将军对宝刃神兵,是一等一的恋慕了。

    “克制点,你若是现下就扑上去,我敢说,你这一脸傻气的小脸蛋,得留下几道血色了。”

    何尝挚装作若无其事,不冷不热地提醒道。

    但展靖谙却是不打算领这个情了。

    “本姑娘至于那么没有分寸吗?对着兵刃遗留的痕迹,也能饥不择食?”

    这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何尝挚竟是仔细思忖了,将手礼貌性的一挥,忍笑道:“倘若展小将军心意已决,何某决计不会干涉丝毫,且会后退三步,不会打扰展小将军用食。”

    “你……!”展靖谙仰起小脸,明媚娇艳的脸上浮现出气呼呼的愠色,瞧得何尝挚又是一阵发笑。

    “嗳,”何尝挚望着展靖谙圆鼓鼓的小脸,挥手打断,笑得无辜纯良,“这死生盘也算是锦夜行的极具特色的象征了,展小将军对此产生了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兴趣,何某愿意三缄其口,让它只是咱们俩人之间的秘密。”

    老天在上,何尝挚这人忒是过分,竟然还特意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中加重了语气,惹得展靖谙当下就产生了拔出御火长枪的冲动。

    这么好看一张脸,怎么说的话这么不讨人喜欢呢?

    何尝挚自然不知道展靖谙心里那些个天人交加厮杀的小心思,恨不得在心里把他给就地正法出出气的想法自然也不知。他反倒是欣赏了展靖谙的瞬间变脸,便按捺不住地孜孜不倦起来。

    没人问他,他就偏偏想说。说给展靖谙听。

    “这死生盘,追溯起源,大抵比你我的父辈还要有年岁了。”

    展靖谙问道:“这道道兵器痕迹,是对决的人立下的生死状吗?”

    “展小将军果然不同凡响,冰雪聪明。”何尝挚由衷称赞,竟是诚恳极了。

    但还没等到展靖谙的眸中完全染上得意之色,何尝挚又发出一阵叹息,其间满溢了憋笑的冲动。

    “只不过还是猜错了方向……”

    展靖谙心道不好,一种极为尴尬的预感走遍全身,她想捂住自己的双耳,却还是迟了一步。

    “这些痕迹无非是过路客随意留下的,仅是个纪念罢了。对,就是类似于各大游览景区的——‘某某某’到此一游。”

第四十五章 夜行莫测

    如此坚牢不可摧的晶石材料,这般厚重、精心雕琢出的特色胜迹,坐落于享誉江湖盛名的头号杀手组织锦夜行的地盘……竟然草率到连随心所欲这样的表达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们江湖人留个纪念,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展靖谙相信这既然不是第一个飒到她的江湖点,那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索性早日消化。

    “兴师动众可谈不上,就是偏爱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何尝挚说得十足正经,低头望去,一道利若烽火的尖锐剑痕跳入眼帘,灼得他双目微微发烫。不由便忆起早些年前,自己也是带着噬幽凤骨,兴冲冲地留了个纪念,也是年少轻狂呀,一边觉得幼稚,一边又默许了这份幼稚。

    现下,他一想起来,忍不住就心中发笑。

    尖风破开一声脆响,冷光入眸,只见刃芒凌空,霎时间就挥斩下片片残阳,星火跳耀迸射,瓦解震碎了死生盘原有的一阵萧索,方才终了。

    展靖谙舞动御火长枪,立于身后,做了个漂亮又利落的收势。又见何尝挚双手抱臂,眯着眼瞧着自己,登时,她面上染了簇簇薄红,却硬是克制了下来,还说得言之凿凿。

    “既然来了江湖,自然也不好免俗。”

    唬谁呢?你早就想这么干了吧……何尝挚挑眉,极其有修养的把心里话寄存在难以丈量城府几何的心底深处。

    还有,何尝挚有些后悔,一开始没能带着噬幽凤骨出门了。

    不多时,俩人便一起绕过死生盘,在林中小道间跟着指示牌左拐右拐,终于拐到了一家别苑门口。

    上面还悬挂着一枚漆黑色的牌匾,字却是微微发亮,带着萤光,上书——锦衣归。

    夜薄似水,晚风酿霜。

    展靖谙立在别苑之前,心中意外,这锦夜行的大本营,倒是和想象中有些不同。

    她忍不住疑惑道:“杀手组织的地盘,难道不应该是苍凉而凄冷,惹得人冷骨颤颤的吗?”

    何尝挚道:“为何这样想?”

    展靖谙道:“杀手组织自然是杀人的组织,这样,还不够令人胆寒?”

    简而言之,展靖谙觉得,这风格走向,不太搭杀手组织锦夜行。

    何尝挚置若罔闻,不经意道:“他们锦夜行的人,已经够让人深觉身体发寒了,住到哪里都不会暖暖洋洋的,自然也就没必要寒上加寒了。”

    “真的?”展靖谙愣住,还可以这样?

    “我临时编的。”何尝挚笑得灿烂。

    展靖谙心里略气,闷闷道:“下次再信你胡说,就是我傻。”

    “别这么说,搞得好像,展小将军,你现在不傻一样。”何尝挚面色坦荡荡,声音悠悠然。

    俩人就“傻不傻”而一路争执起来,全然不顾及身处何方、将至哪里。沿途的庭院楼阁、弯折回廊、独立高塔都有些不俗风景,灯火在夜色中俏生生地翻转,回旋。但在他们眼中都视若无睹,仿佛眼下幼稚的言语较量,才属第一重要。

    不知不觉,俩人沿着道路旁布置陈设的夜灯,步入了锦衣归的后院。

    俩人这一路信步走来,从宽敞大道阔步行进,再到逼仄小径稳步而走,想来也不乏笼纱灯盏连连、锦缎灯笼顶顶,还有青幽烛火串串。虽不算灯火通明,与日月同辉,但也绝非人迹罕至之感,不该是寥寥人烟,眼前如此黑压压一片。

    这强烈的反差令展靖谙不由心中一顿,奇声问道:“锦夜行以高绝杀手闻名,在江湖武林中,名声自然是响当当的。咱们在人家的死生盘上留了痕迹,还进了他们的地方,即便算得上是客,也算是不速之客,怎么此处空空荡荡,也不见人来?总不能,是全部在外,执行杀手任务吧?”

    可要这样一想,眼下满江湖都在追杀何尝挚,又能有什么样的任务,能值得让锦夜行倾巢出动,连送上门来的何尝挚都不搭理一下的呢?

    何尝挚不以为意,他来到此处是为了查询杀手黑夜的相关事情,料想若是再与锦衣七夜交上手,也不知能否再行逃脱。现下想来,都不知哪天夜晚是交了何等的好运,他带着展靖谙都能甩开这武林间的一流好手追捕,定是上天垂怜,不舍得他被冤枉又丢了命吧。

    既来之,则安之。他倒从不觉得锦夜行真的好闯,也不相信他们能疏于防范,便暗自打起了精神,提醒展靖谙不要松懈,借着微微的月光,往一座阁楼中探去。

    几扇窗子竟然是未锁,一推,便开了。俩人翻进书阁,月光从未能掩紧的缝隙中飘进来,悠悠转转落在地上。

    展靖谙一瞧,这地面光滑如镜,若是细致来看,恐怕头发丝也能有了模样。她双目逡巡四周,,模糊中隐隐辨析这是一处书阁,便轻声问道:“这里是何处?他们锦夜行接杀人的任务,还都要保存入档不成?”

    此时何尝挚已然步入内堂,在桌前摸到特别研制出的火石粉,哗的一声,烛火红艳,大半个屋子,都亮亮堂堂。

    这手法端的是娴熟无双,如此轻车熟路,都让展靖谙子心中暗想,他偷偷进来此处大抵已经不是头一遭了。

    何尝挚转头,恰好遇上与展靖谙投来的目光,见她眯起了眼睛,料想她是觉得自己行径实非君子,索性挑眉道:“那可不?展小将军,他们手上自然都是沾满了鲜血,不能算仁人君子了。但要杀何人、何时行动、结果如何,乃至后续酬金、雇主等等一系列事情,都是要根据情况追踪、善后的。这些东西,一个人的脑子可记不来,不保存入档怎么行?”

    他们锦夜行固然不算什么仁人君子了,而他何尝挚自然也不算什么仁人君子。

    本来他是想亲自向锦衣罗刹询问缘由,但他们不知所踪,事情也得继续查不是?

    展靖谙“哦”了一声,心想这魔头说话也煞是喜欢绕弯子,她不过是想知道这些落了些灰尘的书籍是何等用处,偏就他一副七窍玲珑心,用“本就不是仁人君子”来回堵了她。

    “那你说,上次他们合力追击于你,却被你逃之夭夭,现在会被记录在何处啊?”

    数座大书架排成好几道,满满当当的书册陈列在内,看得展靖谙一阵眼花缭乱。让她舞刀弄枪还行,但面对这样有排场的书籍,那可真的是难以施展了。

    “管他呢!”何尝挚没瞧展靖谙,视线都黏着于那几架大型书架之上,来来回回游走奔移,状似毫不费力地悠然一瞥,实则一目数十行文字,顷刻间便将近于身前的架上书册匆匆过了个遍,“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瞎操那个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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