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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铭有瑕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txt下载     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月色美人剑

    月华倒映,皓影沉璧。

    目之所及,熔金流银倾泻千里,长空若洗,树丛、林荫、繁花簇拥的青石小道间,摇荡着接天月影,真真假假,倒也分辨不出了。

    这般绝世难遇的月色里,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自月华渐浓至月影翩跹,由远及近,款款走来,未见容貌丝毫,却觉比这绝世的月色还要绝世。

    秦永珏被周辅勤等人簇拥着,他刚沐浴过,青丝还未干,就随意地披在肩头、身后。装束特别更换过,雪色的长袍里衣,料子一瞧就知道是最贴身柔软的锦缎,暗纹精细但不繁杂,正松松垮垮套在他修长的身上。许是沐浴的水太烫,花瓣褶皱一般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大片精致锁骨,细腻如玉,便是月下玉瓷也不过如此。

    逍遥王自然是个极为讲究的人,雪色绸缎长袍之外,还又罩了一层纱质的外衣,雪青色的,袖口、衣摆的位置处镶了浅银色的边。

    他依旧是一副风流慵懒的模样,即便穿的如此随意简单。不,反倒正是去除了那些雍容华贵的锦袍珠宝,天赐无双的绝色才会真正的显露出来。此刻,他绝美的面上挂着轻佻,却丝毫不觉浪荡,竟然稳稳透出温和的美,与明月相仿。

    “早闻江南山水俊秀,美人更是一绝。小王久居京城,实在倾慕已久,恰值今夜月色醉人,撩得人心痒难耐。也便请了他们入谷,饮酒赏月,岂不痛快?赵盟主,你说呢?”

    秦永珏未拿紫玉箫,手中只握一柄玄铁玉扇,夜色里瞧不真切,但觉更衬他醉心花月,风流肆意的气质了。

    说得这么一派自然,能把找美人头牌一起风流逍遥的事情当成雅致文人的一次正经会面……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逍遥王秦永珏了吧?

    跟着秦永珏来的人集体撇开脸,心中暗道,真想此刻站得离王爷远一点。

    逍遥王的诸多风流事迹,赵遇铮自然也有所耳闻,旁人的喜好,她自是无从干涉,也不会妄加多言。可尊重总该是相互的,眼下是被她见到,倒也无妨,但近来谷中客人不少,还有些年纪尚幼的少年少女,若是被他们撞到……赵遇铮不愿再往下想,只温声劝说。

    “遇铮久居江南,也曾听闻过小王爷的‘雅号’,当真是如雷贯耳,此生不忘。可江南不比京城,浩然谷也终究不比逍遥王府,小王爷若想玩得尽兴,恐怕还得回逍遥王府了。”

    “呵,”秦永珏轻笑出声,当真艳色无双。他凑到赵遇铮身前,歪着脑袋,垂眼瞧她,眼神惑人至极,轻佻的嗓音里微有宠溺,“赵盟主好大的脾气呀,莫非是吃醋不成?既然早已知晓本王的‘雅号’,不如就留下来,与小王共赏月色,留一桩美谈……”秦永珏说着,便来了兴致,抬手就用玉扇挑起了赵遇铮下巴,眸色渐柔了几分,“如何呢?”

    玉扇将将触及赵遇铮的下巴,秦永珏就觉一阵疾风扑面,他身后四名护卫顿时警铃大作,一并抽剑就要齐力攻上,然而只在他们拔剑瞬间,赵遇铮已然旋身而退,宝剑回鞘。

    四护卫正待出动围上,周辅勤立时摆手拦住,四人才终于作罢,但都屏息凝声,双目紧紧盯着赵遇铮,竟无一人敢将剑回鞘。

    赵遇铮的动作之快,他们跟不上。甚至,看不清。

    纷纷的花叶遭剑光切割,掩了月光,翩然落下,粘在秦永珏的肩头、袖口……还有玉扇刚刚贴近赵遇铮下巴的那一端。秦永珏自然是瞧见了,收回玉扇,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明晃晃的笑意弥漫开来。

    “月下绝色不及美人一剑,小王领教了。”

    赵遇铮带着赵冶昙,转身便走,徒留一道声音在月色中穿梭,清冷又傲。

    “夜里更深露重,易得风寒,浩然谷中尤甚。还请小王爷多添衣物,好自为之。”

    她语音刚落,秦永珏等人还没能回过神来她的意思,就听清脆利落的几声衣纱撕裂声,那件雪青色的外罩纱衣,裂成好几条,从秦永珏身上滑下,飘飘悠悠落在缠了月色的地上。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无人吭声。

    秦永珏望着赵遇铮消匿在朦胧夜色中的身影,玉手捏住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赵盟主这样的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不过,本王喜欢。”

    赵盟主不好惹,王爷你给自己和大家一条活路好不好?四护卫连上周辅勤心道。

    “当然今夜,本王心里只有你们。”秦永珏搂上头牌美人,浩浩荡荡回别苑去了。

    经过多日策马跋涉,展靖谙确实有些累,送走将甚,梳洗一番,脑袋一沾床就踏踏实实睡过去了。

    可即便是入了梦,她也颇不轻松,一会儿是征战沙场,她策马与祖父共同杀入敌阵,万箭齐发,她的马儿却怎么也追不上她的祖父。一会儿又是她丢失了弓箭,连累众人不能立马突围,她独自掉落悬崖,久久不能落地。一会儿她就坐在枫叶树下,呆呆望着一个红衣美人的背影,就当那个美人正要转过脸来的时候,展大将军突然拍上她的肩膀,大声吼道——密函交给赵寻渊了吗!

    吼声实在太过真切,展靖谙猛然惊醒,往枕头下一摸,那封密函完好如初,才将将松了一口气。

    晨光从窗外透进些许,展靖谙心里微动,怎么又梦见了那个红衣男子呢?也不知他与赵寻渊是何关系,总不能那么巧,他便是……展靖谙立马否定,那红衣男子与赵盟主明显毫无兄妹感,绝不可能是赵盟主的哥哥赵寻渊。

    大抵是初入江湖,最先萍水相逢的少年豪侠,才会有如此深的印象。而江湖如此之大,想再得一次见面,只怕是遥遥无期。

    骤然而起的失落感源源不断朝她涌来,她来此江湖,无非是匆匆一瞬,转眼就会离开,眼下交到的朋友,也恐不能时时见面,反倒在奔流不尽的岁月长河中消逝了身影。就如蓬勃却忌惮意外的生命。

    这样想着,握着水杯的手忽就一抖,她暗叫不好,茶水都泼在了那份重要的密函上面。她也顾不得其他,手忙脚乱抽出信件检查,小脸顿时煞白——那淋了水的信件上空白一片,别说字了,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难道是他?”

    这一路的行程,都在展靖谙的脑海中快速闪过,无论哪种推测,疑点都径直指向了红衣男子。

    外面嘈杂声连连响起,将甚直接推门而入,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出了门。

    “靖靖,出事了!走!”

    展靖谙和将甚跑到浩然谷会客大厅的时候,偌大的厅中几乎已经站满了人。昆仑山庄、明德山庄、锻雪山庄、安乐城等等主要人士都在,加上一些说不清的门派、散人,各个都神情严肃,更有甚者杀气腾腾的,尽皆围着一个红黑配色锦缎华衣的男子,议论纷纷。

    “是他!”展靖谙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离欢宫宫主何尝挚,你认识他?”将甚略微意外。

    展靖谙一时语塞,只道:“见过一面。”他在救人,我给他添了个乱这样的话最终还是咽回去了,低声问,“他是坏人吗?”

    “他是邪魔世的人,在武林盟眼里,自然不是好人,但……”将甚组织着语言,想多解释些,但发现何尝挚实在特殊,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只好作罢,模棱两可道,“至少在我眼里,他不是坏人。”

    邪魔世,与武林盟处于各自独立又相互对立的状态,两边曾经交恶极深,于大战中伤忙惨重。后来离欢宫横空出世,成为邪魔世最具实力的门派,因当时的宫主何所焕不爱争端,打压了邪魔世中的一众门派,两边虽不算前仇尽弃,但也维持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要是遇到些赚钱的机会,说不准还会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与武林盟不同,何尝挚与自己老爹何所焕一个性子,不愿禁锢太多,嫌累,对邪魔世的门派并无特别管束,只要不是恶意滋事,也就放任自由了。长此以往,离欢宫反倒成为一个例外的存在,不属于武林盟,不喜欢管江湖中事,而在邪魔世也更像是挂了一个虚名。

    展靖谙点头,“哦,那他真的不是赵谷主。”

    “他当然不是赵寻渊,”将甚斟酌道,“他们很不相同,但……又意外的合拍。”

    围在何尝挚身侧的众人都剑拔弩张,恨不得一拥而上,他倒是好暇以整,不以为意,且放肆且从容。

    “何宫主,没想到你也敢来。”安乐城童微道。

    “童掌门说笑了,赵寻渊敢请,何某又缘何不敢来呢?”

    何尝挚悠悠转过身来,美目含光,面对杀气腾腾的众人,绝代容颜未受一丝一毫影响,照旧悠然,华彩风姿无可比拟。

    展靖谙这才觉他今日穿的极为正式,依然是红黑配色,依然是发带松垮垮地梳起他脑后一缕发丝。但明显就是精心挑选过的,红色偏深,与黑色暗纹相得益彰,腰带上绣有精致纹路,每一针都勾得细致,分明郑重得很。而衣袍袖口特意束起,护住半截手背,外罩一件绛红色的长袍,质地甚为考究,更衬他魅惑难挡。

    倘若那日林中的是潇洒美人少年郎,今日的便是绝代风华大妖孽了。

    “哼,嗜血虐杀的大魔头,满手血腥,在武林盟的地盘,却也敢如此嚣张。”

    “童掌门,你我都是浩然谷的客人,何某愿看在赵寻渊的面子上礼让三分,你自己掂量掂量,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何尝挚笑得甚美,唇边却溢出冷色,他望向四周,不耐道,“赵寻渊呢?他请我来,自己却不在谷中吗?”

    一道清冷的嗓音响起,骚动的人群顿时寂静下来,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惹得何尝挚心头一热,恍若相隔的数年光阴都斩成碎片,碾落一地。

    “哥哥在不在谷中,何宫主当真毫不知情吗?”

第十七章 相逢争锋

    许是这道声音太过有震慑力,厅堂之中不仅鸦雀无声,众人还都各自退开,战战兢兢让出一条道路来。

    赵遇铮一袭白蓝衣袍,较之前更成熟郑重了些,颇有盟主之威。她一手持剑,另一手隐在宽大的袍袖当中,清绝的面容上殊无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是眼眶微微发红,晕着水光。

    “遇铮……”何尝挚见赵遇铮走来,刚唤了一句,便察觉了不对,怎么赵遇铮神色如此肃然?而跟在赵遇铮身侧的赵冶昙、李成烟等人,面上俱是肃色,几乎可用难看来形容了。何尝挚敛了神色,将嘴边的话尽数卡进喉咙,半眯了双眸,凛声问道,“赵盟主,此话怎讲?”

    赵遇铮盯着何尝挚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昨夜子时,你在何处?”

    “赏月饮酒。”何尝挚挑眉。

    “只你一人?”

    “只我一人。”

    赵遇铮未能搭话,双眸缓缓闭上,内心仿佛天人交战,纠缠打斗不可停歇。

    “到底何事?赵寻渊怎么了?”何尝挚心底发凉,按捺不住地问道。

    赵冶昙见赵遇铮不便回答,心里担忧,便替她答道:“今日一早,谷中打扫的小童忧心忡忡,说得失崖有些蹊跷,我和遇铮便前去查看,不料……”他望了眼赵遇铮,心下不忍,放低了嗓音,“那里有异常凌乱的打斗痕迹,鲜血几乎溅满了石岩,崖边插着一柄断剑,正是寻渊的寸心……”

    “什么?赵谷主遇害了?”众人惊道。

    展靖谙心道糟糕,双目紧盯着赵冶昙。封晓刃顿时一惊,望着赵遇铮。

    赵冶昙摇头,道:“还没有找到寻渊,就不能妄下定论。”

    “赵管家不妨把实情完全讲出,那得失崖除了鲜血和赵谷主的断剑,可还有一株绽开十五朵的朱砂桂啊。”李成烟淡道。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惊愕,那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在浩然山谷作祟,而且……还是对浩然谷谷主赵寻渊动的手。

    “当真?确实是朱砂桂?”锻雪山庄封篱深觉蹊跷,问道。

    “自然。”李成烟点头。

    展靖谙和将甚对视一眼,俱是皱起了眉头。

    “单单凭借这些,就把嫌疑人的身份按在了何某的头上吗?”何尝挚知赵寻渊没那么容易死,可现下这样,实在令他不爽。

    赵冶昙继续道:“我们还在寻渊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封信函,约他子时,到得失崖一叙。”

    众人屏气凝神,目不转睛望着赵冶昙,等待他的下一句话,结果却等来了赵遇铮的声音。

    “何尝挚,是你吗?”赵遇铮睁开双眸,缓声问道。

    “赵遇铮,你信我吗?”何尝挚内心犹如锤击,轻声问道。

    “信你……”赵遇铮抬起藏在长袖中的手,一张信纸赫然显现在众人面前,她将衣袖一挥,轻而易举,却好似有千斤重力,信纸倏忽间击向何尝挚,她声音渐高,终是有了起伏,“落款的名字是你,纸上的字迹是你,我要怎么信你?”

    何尝挚接过飞来的信纸,垂眸去看,微微上挑的眼尾好似染了红色,他怒极反笑,更是惑人了,“赵遇铮,没想到不过四年光阴,我在你眼中便这般不堪,看来你我的交情,也不过如此。”四年未见,再相逢竟得来一句怀疑……他指尖用力,白色信纸霎时化为粉末,簌簌地落在地上,像雪一样。

    “你也知道是四年,”赵遇铮见那如雪般的粉末,随风飘走,心中钝痛难挡,却只能冷声道,“你我四年未见,心绪自是不能再与当年相较。”她顿了片刻,面上毫无波澜,“我是武林盟的盟主,而你,已执掌离欢宫。”

    展靖谙不知怎地,胸口也好似被扯了一下,发麻发酸,直往心头上涌。而在她身侧的将甚不知何时偏过了脑袋,一副不忍看的模样。

    浩然山谷的赵遇铮,和离欢宫的何尝挚,关系甚好这件事情,在江湖之中,并不算什么秘密。

    赵遇铮是江湖武林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当世武林可谓难遇敌手,而何尝挚,便是江湖武林中唯一能成为与赵遇铮相匹敌的存在。俩人自有惺惺相惜之意,然命运弄人,路途难测,太多不得已。

    在场众人多数都对邪魔世极为反感,何尝挚又算是邪魔世心照不宣的世尊人选,对何尝挚的厌恶真是别提了。现下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何尝挚,刚好新仇旧恨一锅端了。他们握好兵器,蓄势待发,就等赵遇铮一声令下了,可怕就怕……

    “赵盟主何必与他废话?莫不是还在顾念旧时的交情?”李成烟见状,凉凉道。

    封晓刃顿时急道:“这样严肃的事情,就不能容铮姐姐多思虑些吗?武林盟可不是玩过家家。”

    吴霁月皱眉,也道:“李大人又何必如此?此案疑点重重,笔迹可以模仿,凶手可以栽赃,就眼下的证据来看,这就定罪实在不妥。”

    “老夫以为,此案非同一般,即便何宫主并非凶手,也该协助调查,大家一视同仁,不可徇私。”李成烟明显话中有话,矛头竟是又指向了赵遇铮。

    吴霁月不卑不亢道:“且不说其他,何宫主与赵谷主一向私交甚好,江湖人尽皆知,又怎会痛下杀手?”

    李成烟道:“哼,私交甚好又如何?自古以来,就是立誓同生共死祸福相依的好兄弟,一旦牵扯利益就翻脸背叛的还少吗?离欢宫游离于武林盟之外,还指望他何尝挚讲求道义吗?更何况,据老夫所知,赵谷主私交甚好的江湖豪杰,朝廷俊才,多不胜数,不缺一个何尝挚。小娃娃,你还小,太天真了。”

    是啊,赵寻渊,一代豪侠赵帆悬之子,前任武林盟盟主,浩然山谷现任谷主,仗义通透,豁达潇洒,江湖武林之中人缘甚好,甚至亦与朝堂中人也有所交情。莫说是武林盟,即便是在邪魔世,提起赵寻渊,也是好感居多。

    何尝挚与赵寻渊私交甚好,在江湖人的眼中,也无非只是赵寻渊诸多好友中的其中一个,恐怕不值一提吧。

    方猛一听李成烟如此讥讽,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那你这么有本事,你倒是上啊!放狠话给遇铮丫头听干啥玩意儿啊?你也知道自己打不过何尝挚呗!”

    能与赵遇铮相匹敌的意思,当然是,何尝挚亦是当世武林武学奇才。

    “无妨,若大家愿意,何某就站在此处,由你们一起上,也可。”听了众人的话,何尝挚心知大家对他不满,也是颇为忌惮,也只淡笑,好似休憩般的云淡风轻。

    “行,说话算话!”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批人真就一股脑冲了上去,没人瞧见何尝挚有什么动作,只看见涌上来的那批人纷纷武器脱手,人也接连飞起落下,摔得七零八落的。又一批人抄着武器冲将上去,赵遇铮骤然起身,厉风疾行,宝剑脱手翻转拦于众人面前——“我来!”

    剑未出鞘,赵遇铮与何尝挚便隔着宝剑,对招拆招,不过片刻之间,已达百余招,而高下未分,仍在伯仲之间。

    “如何某所料,赵盟主的武功,犹胜当年。”

    “何宫主勿要分心,当心输掉。”

    “哦,那就试试好了。”

    何尝挚挡开宝剑,俩人直接对掌,气流猛然在身侧炸开,震得厅内桌椅、字画、古玩翻倒在地,众人纷纷闪身避退。

    浩然谷的内功心法《重霄九诀》,与离欢宫的内力法诀《洪荒心法》,都仍当世的武林绝学,自是威力无比。俩人亦知自身内力非常人可抵挡,厅内施展不开,恐累及旁人,便双双飞身而出,战局由室内一下子拉到了客厅别苑。

    众人关心胜负,也对两个绝世的内功心法有所憧憬,都纷纷跑出来看。

    只见赵遇铮身姿轻盈,内力柔中带刚,直冲云霄,而何尝挚身影随意,内力开合自如,强势无匹。两股精纯内力交相碰撞,连续激荡冲击,却是难分高下。俩人见久无胜负,便同时收了内力,结束了战局。

    在场众人无不赞叹,赵遇铮与何尝挚果然当世江湖难得的奇才,《重霄九诀》与《洪荒心法》不愧为跻身江湖人士最想拥有的武林绝学榜单前十。

    展靖谙看得入迷,心觉俩人的比拼稍显怪异,可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想着,如果是战场上的敌人,恐怕绝对不是俩人的打法。与其说是比出谁赢谁负,反倒更像是……比试切磋一番。

    “招式上你我都不能胜过对方,没想到连内力也是如此。”何尝挚淡笑。

    “若有人刻意放水,倒也会是这样的结果。”赵遇铮挑眉,大有暗指何尝挚未尽全力之意。

    何尝挚暗道赵遇铮和以往一样,心知俩人确实多多少少都留了余地,可这样的余地却丝毫不能转圜四年间不可多言的光景,心里默默叹气,却还是展颜笑道:“赵盟主自谦了,何某若是放水,恐怕也是留不得全尸了。自然,何某不敢说能胜你三分,可在眼下,何某若执意要走,你恐怕也留不下我。”

    “何宫主,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于情于理,你若想走,我便没有足够的理由留你。而你的武功内力尽皆不次于我,即便我欲强行拦你,想必也是拦你不住。”赵遇铮望着何尝挚,神情可认真严肃,在这样冷淡的面容上,偏一双眸子却又明亮得很,“但是,希望何宫主记着,你的嫌疑还没能洗清,仅此一事,全江湖都会觉得是你所为。”

    客厅别苑少说也有上百人在场,大抵是察觉赵遇铮今日格外不同,威严天成,一时之间,尽皆噤若寒蝉,在带着紧张的呼吸声外,只还余下风落在花叶身上的细微声响。

    如此寂静,如此境况,赵遇铮仍旧抬高了音调,坚决的、郑重的、不留余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倘若真的是你,或者是其他人,哪管千山万水,日夜奔袭,我都会抓这个人出来,让他付出该付出的代价。何宫主,请便。”

    何尝挚心知赵遇铮这句话不仅是对他说,更是对在场所有可能是凶手的人说,但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那么动听,反而心里发颤得很。她恐怕是,终究没能放下对他的怀疑。

    “赵盟主,告辞。”

    何尝挚刚转身离开,几枚暗器便在他身后迅速射出,白蓝身影一闪而过,唯见雪刃寒芒耀目,赵遇铮的宝剑终于出鞘,将暗器尽数斩削下来,落了满地星芒。

    “我说了,让他走。”赵遇铮目有不屑,肃然道,“都听好,没有第二次了。凡我武林盟的人,不可做如此龌龊卑劣的行为。”

    本来还打算搞些小动作的人面面相觑,也只好偃旗息鼓,乖乖服从了。

    而此时将甚忽然发现,身边的展靖谙,不见了。

第十八章 漩涡中心

    浩然谷内发生了这样惊骇的事情,人人自危。

    赵遇铮亲自带人巡查整个浩然谷,而赵冶昙则带人顺着得失崖一路寻找,希望能找到赵寻渊的相关消息。

    将甚自告奋勇,提出要去得失崖的现场调查一番,赵遇铮应允,便吩咐了栗梓、雪芙带她前去。等她到达的时候,发现得失崖竟已有人,早她一步展开调查了。

    “啧,好久不见呀陈捕头,让小爷猜猜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将甚双手抱臂,歪着脑袋瞧着眼前的人。

    “还能是什么风?自然是扑朔迷离的风,连环杀人案的风,还有缘分天定的风喽。”背对着将甚,半跪在地查找线索的少年并未起身,习以为常似的迅速答道。

    将甚很配合地问道:“那有什么收获呢?”

    红黑便装的少年起身,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眼眸似星般明亮。他玩味道:“爷儿你求求我呀,说不定我就考虑下告诉你了。”

    将甚就要败下阵来,佯装发怒,“陈星,这可果然是天罡府第一天才捕头所说的话呀。”

    少年笑道:“彼此彼此。将甚,别来无恙啊。”

    他便是以全部甲级的成绩通过炼狱般的考核,成为天罡府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天才捕头,令天罡府总捕姚晚琼破格收下的亲传弟子——陈星。

    “说正经的,有头绪没?”将甚问道。

    陈星点头,道:“从血迹来看,事情的发生应该在子时之后,会晚于那封信件上约定的时间,甚至是快天明那空了。”

    “就是说,赵寻渊遇袭比约定的时间要来得晚很多?”

    “目前来看,是的。但也不排除有人混淆视听,信件本来就是假的。”

    将甚道:“喂。”

    陈星道:“什么?”

    将甚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早。”陈星一脸耿直。

    将甚“哦”了一声,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陈星皱眉。

    将甚道:“你个灾星。”

    陈星无言以对,将甚又问道:“你到了也没去浩然谷大厅,直接来的这儿吗?”

    “那里感觉人多还闹哄哄的,容易影响我思考。这里是案发现场,我当然选择优先守在这里。”陈星说得理所当然,末了还认真道,“大厅那里有什么线索吗?咱们互通一下,任何一条重要消息都别漏下。”

    “啊?”这可是何尝挚受邀请来武林盟的地盘浩然谷呀,离欢宫宫主何尝挚疑似杀害知己好友——浩然谷谷主赵寻渊呀,当世武林最为天才的何尝挚和赵遇铮多年未见的对打呀……单单挖取几个字随意排列组合就很吸引人了明明,这么大的足以在江湖再次掀起波澜的热闹,很难理解竟然还有人不稀得看?将甚讶然,“你别是没有七情六欲吧。”

    “你先告诉我,何尝挚有什么反应吧。”陈星肃然。

    将甚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深觉方才的一切都复杂异常,信息线索甚多,便尽量细致地大概描述了下,绘声绘色,说到让她情绪高潮的地方还当即来了段即兴模仿,一人饰多角,把陈星看得一愣一愣的。

    “行,可以了。将甚你不去给销愁居写稿真的屈才了,”陈星痛心疾首,随后又摇头,认真道,“不,你不加入岚庭梦园演戏才是广大老百姓的一大损失。”

    “打住,”将甚无意识往身侧的树林中一瞥,朗声问道,“陈星,你最近是不是又拿了明德山庄的古书典籍当学习参考呐?”

    “没啊,”陈星心领神会,虽是无奈,但也极为配合,佯装不解地问道:“干嘛这么问?”

    “楚公子跟了老久,都不舍得现身一见,得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这样害羞呀?”将甚盘腿坐下,一面托腮,一面调笑道。

    “哎,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不如等他出来,再亲自问问他吧。”

    话音刚落,一个衣袍、面容都俊雅精致的少年从附近的树后走出,颇为羞涩地笑道:“将甚姑娘、陈捕头,好巧。”

    这少年正是明德山庄的少庄主,楚熙——楚夜阑。

    与将甚对视一眼,陈星也跟着托起腮,笑得眼眸更加夺目起来,“世事再巧也不比人为啊,楚公子,有没有什么想问在下的呢?”

    楚熙笑得腼腆,精致眉眼越发柔和耀眼。他方才躲在树后,结果还是被俩人察觉得透透的,现下想云淡风轻,声音却微微带颤,“嗯,陈捕头,段捕头没有一起来吗?”

    陈星了然,道:“我们原本是一起来的,但路上遇到别的案子,师姐就与我兵分两路了。”

    “哦,那,那就先不打扰了,夜阑告辞。”楚熙精致的脸上写满失落,便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他问的“段捕头”,便是姚晚琼义女,天罡府女捕段景行。原本以为这次受邀,能再见到段景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人为仍需天赐机缘。

    将甚见楚熙走远,身影落寞,心下不忍,凑近到陈星跟前,悄声问道:“楚熙这心思非常之明显了,景行是什么想法,你知道不?”

    “我当然……不知道了!”陈星摇头,“师姐的心思我可猜不出来,但明显就对楚熙,不太像是……反倒更像是对待弟弟那种感觉吧……”

    将甚默默点头,感慨道:“道路阻且长啊。”

    陈星寻思道:“其实要说我师姐,我倒觉得,她和燕堂主关系更亲近些。”

    “孤风侠盗燕逝秋?”将甚双眼溜圆,缓缓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一个是朝廷最得力的女捕头,另一个是享誉江湖的侠盗。还蛮不可思议的。

    陈星道:“不管他们了,眼下呢……”

    “咱们还是谈正事。”俩人默契道。

    陈星捏着下巴,沉思道:“听你的描述,何尝挚的态度很模糊,既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直接否认。比起向众人解释,他倒是更在意赵遇铮是不是相信他。”

    “武林盟的人对他异议颇多,其实解释不解释的吧。我要是他,我也懒得废话。”将甚想起刚才的画面,真是刺激死了,她小心脏快速蹦跶起来就没完了。一旦把自己代入何尝挚,骤然就泄了气,更难过了,“幸好我不是他,好朋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另一好朋友还对他有所怀疑,受不了受不了。”

    陈星问道:“你这是直接认定何尝挚是无辜的了?”

    “那你怎么想,觉得是他杀的?”

    陈星道:“现在来看,他嫌疑最大,但到底是与不是,他在这次事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还不能下定论。”

    将甚无奈,道:“你可真严谨呀。”

    “最不可能的猜测往往就是唯一的真相,或者接近了真相。”陈星苦笑,“很糟糕,感性上我觉得他最不可能。”所以,说不好,他可能真的与真相有关。

    “查案当然是看证据,多虑没用。”将甚拍拍陈星的肩膀,一脸过来人的模样,神秘道,“你来这里,其实带着任务吧?”天罡府的人很少有随便晃荡的时间,尤其姚晚琼门下。

    陈星挑眉,不置可否。

    有些秘密,就因为是朋友,才更加不能说。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将甚耸肩,“作为朋友,只想提醒你,最近江湖格外不太平,我敢肯定,随时会涌来滔天巨浪,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哦?我以为,咱们从起初就站在了旋涡的中心。”陈星勾唇而笑,双目闪烁,好一番年少肆意。

    将甚莞尔,问道:“敢问站在旋涡中心的陈大捕头,可有提前做准备,从这朱砂桂上入手?”

    陈星点头,道:“连上之前三起案件,都有朱砂桂参与,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朱砂桂实在珍贵,非常罕见。而现在明明还不到朱砂桂开花的时候,这样明显就违反常理。做个简单的排除,唯一能办到这个地步的,恐怕整个江湖也只有……”

    “灵草圣域——长生境。”秦永珏站在俩人身后,摇开玄铁玉扇,笑意盈盈,“小王闲来无事,便随处走走,应该没打扰到二位幽会的雅兴吧……”

    “不是幽会。”陈星无奈。

    “更无雅兴。”将甚默契接上,又道,“小王爷既然闲来无事,不如一起讨论讨论吧,长生境朱砂桂,你知道多少?”

第十九章 终生不忘

    何尝挚从浩然谷出来后,心中闷闷,也不知赵寻渊此处是在哪里,更没想好去往何处,不由分说只管一路疾行,他轻功自是绝顶,内力又极为醇厚,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奔出数十里。

    他耳力极好,听出有人正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这人内功不好,气息丝毫不会隐藏,跟踪得却是极为谨慎,惹得他玩闹心起,便刻意放缓了脚步,在山林之间慢慢晃悠。并不知晓对方的来意与心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带着那人来回转圈圈,游山玩水似的,别有一番滋味,倒是让他心情大好。

    对方似乎很有韧性,眼看一整天都消磨过去了,夜幕降临,星月已至,还持续跟着。

    他今日心情烦躁,不愿与人多有交流,可若是无人关心,自己孤身一人,遭此飞来大锅,也是凄惨悲凉得很。

    但此刻他抬起头,见明月高悬,悠远澄净,想到此时有人就在他身后不远,站在同一片夜空之下,没准此时也正如他一般,望月静想。

    这心思也就悠悠然转开,不管他是何人,又是所为何事,如此贴心地保持距离陪伴了他一路,就让他心中不免生出了些温暖之感。

    倘若对方并非是向自己讨命要债之徒,他也乐意叫上几坛好酒,趁着诗意般的夜色,与那人不醉不归。

    他正美滋滋地畅想着,又闻身后出现了另一伙人,脚步声急促,听气息少说也有二十余人,明显武功不俗,并且来者不善。

    那队疾速追来的人马很快便到了,齐刷刷的黑色的斗篷长袍,衣摆处有些不规律的红色点点,像是血,他们都用红白黑三色罩脸面具,各自画着哭脸、笑脸还有眯眯眼。

    他们追到的地方,恰巧是林间分叉道,无论哪边,都瞧不见何尝挚半个影子,一伙人急得发愁犯难。

    “你们找我?”何尝挚从一棵枯树后缓缓走出,双手抱臂,随意就往身后一偏,整个人懒懒地靠在古木前,借着落在肩头一侧的月色,隐约可见他俊美绝伦的一张脸。

    “不是我们找你,是我们的主人在找你。”哭脸回道,此人声音低沉粗重,带有浓重叠音,想必是刻意模糊本音。

    何尝挚道:“你们主人是谁?他是欠过我的钱吗?”

    哭脸顿了一下,没料到何尝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回道:“没有,我们主人不缺钱,也不会欠别人的钱。”

    “那他不是要还我的钱,还要找我干嘛?”何尝挚没好气道。

    “何宫主息怒,我们主人是赵谷主的朋友,现在赵谷主似乎遇到了些麻烦,希望何宫主能配合我们走一趟,一起找寻赵谷主的下落。”哭脸旁边的笑脸连忙回道,这人声音也有叠音,只是高亢尖锐。

    “赵寻渊有麻烦就有麻烦,关我什么事?”何尝挚不以为意。

    哭脸急道:“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

    何尝挚挑眉,笑得痞痞的,道:“难道我杀掉的人会是自己的朋友?”

    全场鸦雀无声,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哭脸颤抖地问道:“真是你杀的?死透了吗?你可别骗我们。”

    “嗯,是我,”何尝挚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一本正经,“他死没死透不知道,反正我是烦透了。”

    “为,为何?”哭脸问道。

    何尝挚内心惨痛,咬牙切齿道:“武林盟出来一堆不长脑子的人,斩钉截铁非说人是我杀的,现在又不知道从哪个蝙蝠洞穴冒出来一伙脑子长嗓子眼里的人,打死也不相信人是我杀的。”

    众人静默。

    笑脸轻咳,道:“何宫主,你没必要破罐破摔。”

    “别跟他废话!”眯眯眼一通抢白,他声音咋一听软绵无力,一句话出口得拧好几个弯,好比山路九曲百折十八弯,让人听得极为不适应,他却说得起劲儿,眼看就要动手,“他就是故意绕咱们呢!”

    “等等!”何尝挚抬首,嫌弃地皱起眉头,惹得众人尽皆停住,心觉原来美人作出嫌弃的表情竟也是极美的。

    “你是男是女?能不能别掐着嗓子说话,怪恶心的,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够了!”眯眯眼还要回怼,被笑脸一把拦住,“主人有令,若请你不来,那就不必客气对待,随我等任意处置。何宫主,得罪。”

    “无妨。”何尝挚淡笑,眸中染了一丝桀骜,在二十余人合力攻来之时,旋身跃起,单人应敌,亦是游刃有余,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放!”当是时,二十余人暗器齐发,隐于黑夜,月下掩芒,何尝挚翻身躲避,掌心运力相抵,片刻之后,这二十余枚暗器尽数落于地上,竟没一枚沾过他的身。

    何尝挚玩心已散,正待离去,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突然身子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强行运起内力,勉强靠在树前,这才避免了更加尴尬与狼狈的局面。

    他望着一地的暗器,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暗器本就不是为了伤他,而是为了让他闻到,但凡他用内力格挡,便会驱动暗器的内部机关,发射出一种能让人浑身发软的气体,根本防不胜防。

    他内力之高自是当世武林难遇,但这种气体却也邪乎得很,中招的人内力愈高,药性也便越强,他尝试几次,不可消匿,又恐药性变本加厉,只得做罢,仅兀自提着一口气,不至于完全昏迷。眼下他内功受挟,身体无力,甚至意识也在一点一点散失,在月色淋漓的林间小道中,像极了待宰的羔羊、柔弱的美人,可那一双惑人美眸,依旧是张狂桀骜。

    “何宫主不愧武功盖世,中了迷迭梦香,还能强撑至此,佩服佩服。”笑脸说道。

    何尝挚心念一动,道:“我现下动不了,也跑不了……说吧,你们找我,到底何事?”

    眯眯眼道:“别装!东西是不是你拿的?”

    “什么东西?”何尝挚问道。

    “就是……”

    笑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众人去抬何尝挚。

    “此地不宜久留,带他回去。”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正要动手,一支羽箭凌风破空,镀了清冷月色,穿透茂密林叶,径直从面具斗篷人的面前贴身擦过。

    衬着模糊迷蒙的月色,何尝挚还是一眼就瞧出了羽箭的不同,羽箭一侧翎羽赤红,另一侧翎羽雪白,以凛冽气息划出一道不可跨域的鸿沟,异常坚决,异常刚烈。

    面具斗篷人猝不及防,紧接着数支羽箭齐齐发射而来,逼得他们生生后退,离何尝挚数步之遥。

    霎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林间小道的光线半明半暗,何尝挚抬目而望,一匹绛红色的战马踢着花香,踏着月光,神采奕奕地奔赴而来。而坐在马背上的,红衣若火,明艳不可匹,手持一柄长枪的小姑娘,英姿飒飒,眉眼明亮倔强,不是展靖谙又是谁?

    这个画面囚困了何尝挚一辈子,让他终生难忘。

    甚至在许多年之后,他记不得这天的月色,也想不起迷迭梦香的味道,更说不出故事的开头、结尾、来龙去脉,却一眼就认出了那火红颜色下的明媚绚烂,刻骨铭心,念念不忘,他温柔地说,那是他家的小姑娘。

    展靖谙一手挥舞长枪,逼开挡在小道上的面具斗篷人,另一手伸向何尝挚,“上来!”俩人双手交握,手心间皆是一片温热,不过瞬息之间,何尝挚便稳稳落于展靖谙身后马背,一声马嘶划破长空,瞬间跑出了数十里。

    面具斗篷人又发出暗器,林间却横空射来几枚石子,令其失了准头,远远落后于策马奔走的展靖谙与何尝挚。眯眯眼气得跺脚,笑脸吩咐一部分人先回去告知主人,其余的继续全方位包围追捕,他们便兵分两路。

    藏匿在林间的,发出石子的那个方向,闪出一个身影,跟着回去复命的那部分人,追踪而去。那身影一路疾行,却在一处林间丢失了面具斗篷人的踪迹,他们竟然就真的,骤然蒸发,无迹可寻。

    夜晚风冷,马又在林间疾驰,许是迷迭梦香还有别的效用,让何尝挚有些醉了,他虚虚扶着展靖谙身前的铁质扶手,明明是冰凉的,却觉手心余温仍在,久久不散。

    展靖谙的发丝就撩在他颊边,痒痒的,软软的,细腻而轻柔,他似乎感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以后也未必可轻易拥有的温暖与安宁,使他放下心来,合上双眸,静静睡去。

    但这场诞生于危机,化解于安宁的美梦并没能持续太久,他被人一把推醒,险些坠下马去。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那个把他推醒,要他下马的红衣展姑娘揪着他的领子,指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悬崖,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出一句让他恨不得立马崩溃的话来。

    “咱们弃马,爬到这上面去。”

第二十章 本姑娘带你

    月夜,寂静,晚风来,冰凉如水。

    悬崖,险峻,心绪归,百折千回。

    “你说……什么?”何尝挚一时没反应过来,却是当真好修养,只嘴角细微抽了一下,无损美人面容,挂着艰难的笑问道。

    展靖谙收起御火长枪,卸下挂在小绛身上的武器——奈何宝剑和一个特殊设计过的开口呈现六芒星形状的箭匣,连同湘叶弓,尽数背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手往马背上一拍。

    “小绛,走!”

    战马得了命令,一声长嘶,沿着宽敞大道撒丫子尽情奔驰,烟土浩荡,已然绝尘而去。

    “咱们爬上去呀,你耳朵不好?”展靖谙一脸认真。

    何尝挚仿若心口被狠狠重击,动弹不得,全身瘫软得更严重了。

    他强行运起一口真气压下晕厥的冲动,邪魅惑人的脸上阴晴不定,柔声道:“展姑娘,你……不是在与何某说玩笑的吧?”

    “你中了他们的毒,我又并非内力强劲的武林高手,刚才脱身全凭侥幸,他们迟早要追过来的。但是……”展靖谙自信笑道,“他们恐怕料想不到,咱们是躲去了上面。”

    何尝挚哭笑不得:“你也知道我中了他们的毒。”这悬崖平时倒也上得,但眼下,能上去个鬼啊!

    “你中了毒,十分严重?使不出力?”展靖谙皱眉,从头到脚打量着何尝挚。

    何尝挚点头,毒倒是不怕,恰恰……心觉颇为没面子,带有一丝屈辱的味道,唇边却依旧带着笑。

    “展姑娘猜的不错,何某现下全身乏力,这悬崖,怕是无缘登顶了。”

    听他这么一说,展靖谙才觉自己考虑不周,她抬头而望,崖高不可轻易估测。夜色浓重,借着月光,悬崖的轮廓都不甚明晰,料想青天白日里攀登到顶也非容易之事,更遑论一个浑身无力的人……思及此,她突然双眸一亮,低头就去撕自己的长裙衣摆。

    何尝挚被她这没来由的动作惊了一下,心道这姑娘不仅冲动傻气,还有些疯癫,带着微微的痴。

    不过几下,展靖谙撕下的衣摆就化作了长长的布条,像绳子似的。

    这是她新换的裙子,更衬她明艳娇美,煞是好看,连在旁何尝挚心里都不免觉得可惜,她说撕就给撕了,连犹豫都不带的,毫无心疼痕迹。

    就在何尝挚为她可惜的时候,她把长条衣摆系在自己腰间,将另一端递到了何尝挚面前。

    “快绑好,本姑娘带你一起上去。”

    原来,她撕掉自己漂亮的、珍贵的、明媚的红色长裙,只是为了带何尝挚一起攀上这不高不可测、凶险难估的悬崖。

    何尝挚心里一暖,倒也没多做推辞,大大方方笑纳了热血少女满腔的天真与善良。

    明月高悬、冷风拂面的夜里,鸟虫都已休憩入眠,一切都静静悄悄。

    一个红衣少女腰间系着一条衣摆长布,而长布的另一端又绑着一个红衣美人,俩人一前一后,攀在悬崖之上。本该诡异非常的画面,反倒充满美好默契感,像命中注定一般的。

    毕竟在如此刺激的境况之下,俩人竟还能聊起天来。

    虽然,属于何尝挚主导。

    何尝挚相当于大半力都挂在展靖谙身上,一脸敬佩道:“展姑娘好体力,平日都做些什么训练?举铁吗?”

    “对,举你。”展靖谙道。

    何尝挚眉眼带笑:“展姑娘果然巾帼不让须眉,以在下生平所见,如此出人意料的存在,普天之下,也只你一人。”

    “那是你孤陋寡闻。”展靖谙挑眉。

    何尝挚倒也不恼,笑嘻嘻地问:“确有一事,在下十分之想请教展姑娘。”

    “问,反正我也可以不知道。”

    “这件事情,姑娘一定知道。”何尝挚神情惬意。

    “那我也可以不回答。”

    “好,”何尝挚悠然笑道,倒是多了些正经的味道,“在下何尝挚,离欢宫宫主,敢问姑娘是何名字?”

    “……展靖谙。”不知怎地,展靖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展靖谙……靖谙……”何尝挚小声将这几个字含于唇间,反复咀嚼,朗声笑道,“如此,有今夜的共患难,咱们岂不是可以组个‘尝谙’一同闯江湖去了?”

    “展家惊鸿的人,最憧憬的地方是战场。”展靖谙道。

    何尝挚细细思量,道:“战场的话,也不是不可。”

    “你当战场是儿戏吗?”展靖谙怒道。

    “你当铁血忠心的只有你们展家吗?”何尝挚问道。

    展靖谙不语。

    何尝挚见她不答,放缓了语调道:“没话说了?”

    “是我救了你。”展靖谙反驳。

    “嗯?”

    “不是共患难。”

    何尝挚正色,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赶来救我?”

    展靖谙不语。

    何尝挚兴致盎然,道:“反正闲来无聊,不如让在下猜猜?”

    展靖谙未置可否。

    何尝挚猜道:“恰巧经过,路见不平,索性行侠仗义?”

    展靖谙不语。

    何尝挚又猜道:“还是……你和那伙人有所牵扯,这其实就是一起局中局。”

    “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展靖谙差点吐血。

    “也不是?”何尝挚继续猜道,恍然大悟,“那就是……你对我一见倾心,久久不能忘怀。”

    展靖谙面颊烧红,按着岩石的手都颤了一颤,却强自镇定,大放狠话。

    “闭嘴,不然我松手,咱俩一起摔下去。”

    何尝挚感动异常,诚恳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展姑娘如此厚爱,在下不胜惶恐。”

    “……我闭嘴。”

    他们一起爬到悬崖中间的时候,刚好有很大石块凸出,俩人也是疲倦许多,默契地自觉坐上去休息,双腿都垂下石壁。

    展靖谙静默不语,只晃动着自己悬空的双脚。

    而一旁的何尝挚面色发白,一脸无奈道:“展姑娘,你可能不知道,在下恐怕到极限了。”

    话音刚落,何尝挚摇摇晃晃,竟是要昏迷过去。

    展靖谙心里一惊,动作比想法还要快上一步,一把便拉住了何尝挚的手腕,身体蓄力往后方仰去。迎接二人的并非坚固岩石,反倒是经过碰撞而松动翻滚的巨岩,俩人直觉后背一空,便双双摔进悬崖中心石壁的空旷位置,俩人不约而同想到,原来此处还别有洞天。

    何尝挚被这么一摔又一惊,倦意倒是消散了几分,他环顾四周,只觉入目尽是晦暗,月光从洞口倾斜而入,倒是还积存几分暖意。他正要招呼展靖谙不如就在此躲藏,避避风头,一枚银白枪尖划破月光,凝成冷色,正抵在他喉咙前,粗略一看,不过尺寸之间。

    展靖谙一身红衣,整个人立在稀薄微弱的月光之下,手持长枪,神情严肃无比。

    何尝挚面上的意外稍纵即逝,随即美目一扬,换了称呼,淡笑道:“展小将军,一天之内开两次甚为过分的玩笑,就是再好脾气的人也要生气的。”

    “何宫主,我本无意冒犯,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搞清楚真相。”

    何尝挚叫苦不迭,道:“用长枪指着浑身乏力的我,你这是要搞清楚真相,还是要搞死我?”

    “别扯开话题,”送密信一事极为重要,展靖谙恐再生变数,连忙问道,“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偷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何尝挚问道:“有你有关?”

    “与我有关。”展靖谙点头。

    “哦……”何尝挚拖长了尾音,恍然大悟,笑道,“展小将军好威风,对人告白都要这么咄咄逼人的吗?”

    “你,你说什么?”展靖谙顿时慌乱无措。

    “难道展小将军方才不是怪在下,偷取了姑娘一颗纯真少女心?”何尝挚痞笑,一半天真一半邪魅。

    “我问你,你我初见那天,你可还有印象?”展靖谙羞怯难当,却更是气急。

    “自然,江湖武林中,人人都说我是‘嗜血魔头’,但如展小将军这般英勇无畏,第一次见面就喊我‘魔头’,不分青红皂白便攻杀上来的人,还是少见的。而这样的经历,在下必定铭记一生。”何尝挚淡笑道。

    “好,在你我对战之间,你可有,可有拿走我随身之物?”

    “哎呀呀不得了,”何尝挚露出极为受伤的表情,竟是我见犹怜,“当日你喊我‘魔头’,如今你却要说我是‘登徒浪子’了吗?”

    展靖谙气急败坏,她哪里又是这美人魔头的对手?再加整日大起大伏的情绪,连着心里的自责、着急、委屈劲儿一股脑地脱口而出,“我要给赵谷主送的密信,到底是不是你掉的包?”

    被激怒而说出的话语总是不加修饰,多半是真的。回忆起与展靖谙的相遇相处,何尝挚心思透亮,当下便明了了几分。

    他今日接连经历好友下落不明、被陌路四年的友人误会、被面具黑衣人追踪、中招迷药、狼狈逃离这样的遭遇,虽不至于惨,也是极为倒霉极为不爽了,类似的事儿其实再多加一两件,那又何妨呢?可他也不知怎地,面对这样莽撞、冲动、有些虎还咄咄逼人的小姑娘,掩藏于江湖众人之前的完美面具却是再难伪装,情不自禁地苦涩一笑。

    “我说不是,你可愿信?”

第二十一章 守夜

    “那赵谷主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也不是你下的手?”展靖谙问道。

    “我还是那句话——我说不是,你可愿信?”

    “江湖之中连续几起杀人案件,也与你无关?”展靖谙又问。

    “毫无关系……你可愿信?”

    俩人相互看着彼此,眼睛都一眨不眨,寂静无声,仿若同时被冰冻。半晌之后,展靖谙收回长枪,何尝挚愕然,没料到这么快便没了下文,问道:“怎么,你信我?”

    他们初次相识,何尝挚咬着幼童手腕,看似吸血,实则救人。

    有时事情就如海上冰川,浮于表面不过浅薄一角,而真相可能潜藏掩埋海下,就是与所见所闻大相径庭也未尝不可。

    武林盟与邪魔世的恩怨,展靖谙不知,何尝挚与赵家兄妹有何往事,展靖谙不知,甚至江湖、甚至关系、甚至渊源,展靖谙都一律不知。

    人有千面,何尝挚是正是邪、是好是坏,都不可轻易下定论。但那日林中,何尝挚危急关头救人,却是真真切切的真,做不得半点的假。

    “姑且信你。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你有半句谎话,”展靖谙长枪一指,双目凛然,“本姑娘一定亲自取你项上人头。”

    何尝挚想必是被一本正经的展靖谙逗笑了,无奈偏开脑袋,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取人项上人头的……”可他无论怎么偏移脑袋,展靖谙的长枪始终追随,执着得很,他也只得作罢,叹气道,“也好,展小将军若还是心有疑虑,便跟着在下好了,以免在下又失掉唯一还愿意给予相信的人。”他情真意切,语气也渐渐低缓,失落中带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庆幸。

    “对了,你中的毒要不要紧?”展靖谙见何尝挚不怎动作,只瘫坐在地,心有担忧,便半跪到何尝挚身前,凑近了问他。

    “这样的毒是没法子解的,”何尝挚倒也看得开,朝展靖谙莞尔一笑,仿若冰雪消融,真真绝代倾城,“等麻醉的药性过去就好了。”

    展靖谙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何尝挚微抬下巴,示意展靖谙看向石洞之外。

    可石洞之外,除了寒风冷月,别无他物啊。

    展靖谙百思不得其解,又见何尝挚浑身瘫软却仍旧泰然自若,心态极好,便开心猜道:“我懂了!你是说等明早太阳东升,药性就会自动散了!”

    “瞎脑补什么!鬼才知道药性何时能消解……错了,鬼也不知道!是天才知道!”何尝挚长出一口气,暗道以后的日子,怕是有得熬了。

    这悬崖高耸险绝,难以攀登,展靖谙却知不可大意,想到何尝挚身体不适,便自己提了长枪,靠坐在门口,打算守夜放哨。

    何尝挚似乎和怜香惜玉毫不沾边,见她守去门口,也只说了句“有劳”,便闭目养神,毫无负担的安心睡去。

    没多久,展靖谙也渐渐视线模糊,不受控制似的,晕晕沉沉直往身侧倒去,瞬间落入一抹黑红身影的怀中。

    何尝挚拥着展靖谙,仔细端详了一阵,那一双美目盛了三分月色,潋滟出醉意的味道,轻轻柔柔。

    “这么容易就信了,真是傻瓜。这迷药若想困住我,往后数十辈子都够呛。”

    石洞外的月色若水若冰,怀中的少女情不自禁瑟缩了下。

    何尝挚皱眉,才觉如今已是夏末,冷意甚重。他内功精纯深厚,自是不惧这些,可展靖谙内力底子极差,基本能忽略不计,心知她定然不会好受,当下踌躇。

    “别误会啊,是看在你愿意信我的份上,我才这样做的。”

    何尝挚挑眉,掌心贴到展靖谙细腻白嫩的指尖、指腹,再到指缝、指骨……直至十指相扣。

    展靖谙的手微微发冷,指腹、掌心都带有细细的茧,何尝挚连带着心口都好似被那茧子磨蹭了下。

    他心念一动,望向那闪耀寒芒的御火长枪,还有展靖谙始终带着的奈何宝剑、湘叶弓、六芒星匣。

    不过转瞬,他便料知这多种武器便是指尖手茧的来源,也料定这些武器与展靖谙接触至少十年。

    何尝挚心有触动,运起内力借由掌心输送到展靖谙的体内,柔声叹道:“罢了,假以时日,展小将军还是要奔赴边境,守卫疆域战场的,而这风云诡谲的江湖冷夜,自然是我这个嗜血魔头来守。”

    想来,这倒也不枉他见展靖谙毫不打算休息,大有守至天明之意,便暗中偷点了展靖谙的睡穴,赠她一个安眠。

    都道好梦难入,但何尝挚点穴使力极轻,缓缓传递的内力也温热柔和,展靖谙起初做梦迷失在冰天雪地,寻不到贴身兵器,心灰意冷之时,惊鸿军队竟朝她而来。

    队伍中,还有一枚红色的模糊身影,她看不出,只觉一股暖流汩汩而出,从掌心一路蔓延,一直淌到了她的心脏。

    天初明,展靖谙醒来,一时也记不清要守夜的自己怎么靠在石壁上突然睡过去了。

    她去摇呆在原位置的何尝挚,何尝挚“啊”了一声,悠悠转醒,打了个哈欠,满脸抱歉的无辜模样。

    “我比你休息得早,又比你醒来得晚,哪里会知道呢?”

    展靖谙心想也是,又问他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何尝挚面露为难,惨白的面容上渗出晶莹的汗水也未能动弹,苦笑中溢出失落的神色,“恐怕又要拖累你了。”

    见他如此乖顺有礼,展靖谙也不好责备,正要安抚一阵,石洞外传来嘈杂声响,昨夜的那些人,还是追来了。

    浩然谷内也不甚安静,一大清早,赵遇铮刚与赵冶昙交换了巡查结果,毫无头绪,正是焦头烂额。

    不巧,由安乐城朱山派童微牵头,联合昆仑山庄方猛、明德山庄楚天肆、刚刚赶到的锻雪山庄封雪,以及李成烟李大人等人,一同劝告赵遇铮要以大局为重,不可徇私顾念旧情云云,至少可以先“请”来何尝挚,问问细节之类。

    当然,按照他们的要求,可完全没根据“请”的真实意思来的感觉。

    谷内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赵寻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赵遇铮本就心烦意乱,线索还一团乱麻。她无意再与众人多言,独自起身离开,刚刚走到别苑门外,锦绣山庄的庄主慕啸携着庄主夫人叶凝霜,少庄主慕尧,齐刷刷半跪在赵遇铮面前。

    而在慕啸的手中,还握着一条染血的金丝线,暗红色的血已然干涸。

    “请盟主为我锦绣山庄做主。”

    赵遇铮还未发一言,童微、方猛、楚天肆、李成烟等人也在她身后跟来,纷纷抱拳半跪,“请盟主为我江湖正义做主。”他们围了整整好几圈,大有赵遇铮不答应便不起之意。

    “你们……”赵遇铮顿了半晌,冷声道,“好,就按照你们的想法做吧。”

    未等众人再回复,赵遇铮便快步走向苑外,仿佛身后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她离开别苑还没多远,秦永珏就摇着玉扇迎面走来,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赵盟主啊,小王实在愚钝,真不知道这武林盟现下到底是谁说了算。”

    “谁说了也不算,武林盟属于整个江湖武林。”赵遇铮没有停下脚步,言语间便与秦永珏擦肩而过,“不,是整个江湖武林属于每个心里有它的人。”

    秦永珏望着赵遇铮远去的身影,一改往日风流轻佻的神色,不由得心生感慨。

    “这江湖的天,恐怕真要变了。”

    不,是一直在变。

    秦永珏转身,不回头的坚决劲儿就如赵遇铮一般。

    很快,浩然谷内以武林盟主赵遇铮的名义发出一道追击指令,倏忽之间传遍江湖,武林众人尽数集结,联合追捕主要嫌疑人——离欢宫宫主何尝挚。

    那足以调集所有武林盟力量的追击指令,江湖中人无不知晓,听之皆是闻风丧胆,名唤——绝命追踪令。

第二十二章 谁对她动的手

    何尝挚倒还并不知晓,接下来等待着他的是怎样的江湖风雨,但眼下他正被一堆藤叶枝条簇拥着,好不令人烦躁。

    “你这是要做什么?埋了我?”何尝挚嘴角抽动。

    展靖谙整理着抱在他身上的藤叶枝条,安慰道:“你身体没恢复,不能被发现,就藏在这儿,我去引开他们。”

    “什么鬼计划,”何尝挚突觉自己以前离暴跳如雷就差一个展靖谙,不耐道,“要不一起藏,要不一起走。你选吧!”

    “安静点,我走了。”展靖谙往何尝挚嘴里塞了一块手绢,抄起长枪转身离去。

    望着展靖谙离去的背影,何尝挚凝眸,一挥手,堆在身侧的厚重藤叶枝条被尽数震开,他取下口中的白缎手绢,见雪白颜色中渗出点点红痕,心知是那枝条划在手间的血,却不知为了撕扯这些隐藏他的藤叶枝条,展靖谙手上多加的伤痕有几处。

    傻瓜啊,天字第一号的那种。

    何尝挚追到的时候,展靖谙正一人与一伙面具人缠斗周旋,却是要把人往大道上引。她未能占到上风,发丝都有些凌乱了,即便如此,也还不忘要离悬崖再远一些。

    何尝挚默然,飞身落到展靖谙身前,环顾四周,美眸睥睨。

    “告诉我,刚才都是有谁对这位姑娘动了手?”

    何尝挚声音并无起伏波澜,眸中是化不开的寒。

    “是全部吗?”他将手一扬,外罩红袍便覆于展靖谙面上。

    霎时血红一片。

    没有人能看到何尝挚的兵器,也没有人能回答何尝挚的问题。

    因为疼到想死的人是开不了口的。

    何尝挚搂过展靖谙,施展轻功,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落于数十里之外了。

    甫一落地,展靖谙一把推开何尝挚,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气道:“你一直在骗我?”

    何尝挚捂住胸口,不由得倒退几步,又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惨兮兮地笑道:“没有,刚才都是唬他们的。”

    “谁信你谁傻。”

    展靖谙转头便走,心中大骂何尝挚,不仅是个仗着自己好看就作威作福的魔头,还是个谎话连篇,把人真心才在脚底下践踏的妖孽。

    她越想越气,可走出老远,见何尝挚没有拦她,也没有追上来,心中纳闷便回头望去,大吃一惊。

    何尝挚依靠在树前,带笑的唇边渗出血色,安静又柔软,哪里还有肆意张狂的模样?

    不能走,走了的话,任务怎么办?赵寻渊又该怎么办?如果是何尝挚掉的包,那我不能放掉他,如果不是,还要通过他找到赵寻渊。

    展靖谙饶是还在气头上,也不得不转身走回到何尝挚身边,手指朝着何尝挚的肩膀,戳了戳,“喂。”

    “嗯?”何尝挚睁开眼,喜色一点点从眸中透出来,“你回来了。”

    展靖谙点头,道:“走吧。”

    “我也想啊,”何尝挚面露难色,垂下的眼帘里都带着戏,微微发颤,“方才内力提快了,药性反噬,反而更严重了。”

    “你……什么意思?”展靖谙第一感觉,就是何尝挚话里有话。

    何尝挚并未搭话,只是闭起了双目,一副“随你”的模样。展靖谙见了果真败下阵来,将身上兵器卸下,往何尝挚身上一丢,声音闷闷。

    “好,你背兵器,姑奶奶背你。”

    展靖谙的后背远不及男子宽厚,也不比寻常女子柔软,习武之人精瘦有力,透过布料,延展出一种让人心安的安全感。

    何尝挚趴在这样的背上,听着展靖谙明显急促加重了的呼吸声,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笑了。

    别说,昨日他在悬崖守了整夜,给展靖谙当了一晚上的软垫,又瞬间出手重伤一伙面具人,带着展靖谙倏忽逃离,现下还真有点困了。

    他半眯了眼,脑袋下垂恰好歪到在展靖谙的脖子处,声音软软,竟像是在撒娇。

    “我好累,你快点找地方休息。”

    “大爷,你搞搞清楚,姑奶奶不是伺候你的。”展靖谙怒道。

    何尝挚惬意道:“姑奶奶,赵寻渊。”

    “真……怕了你了。”

    何尝挚的笑不自觉满溢出来,流光潋滟的,可惜展靖谙看不到,而就连何尝挚本人,也未察觉。

    展靖谙把何尝挚背到最近的一家客店时,俩人都是又累又饿,点了满满一桌饭菜佳肴,展靖谙正大块硕朵,来一口清蒸鲤鱼,啃一口油炸鸡腿,嘴巴对着盛了丸子汤的小碗,直接喝了起来。

    何尝挚见此,心中不快,明明是自己守的夜,用内力护你寒气不侵,为给你出气连连重伤面具人,带你疾速逃离……怎么你还美滋滋地吃了起来,这么没有负担,还,还吃得这么香,是这家小店格外好吃还是怎么着?这样一想,他愈加不悦,往桌上一瞥,顿时就起了心思。

    何尝挚道:“姑奶奶,我想吃糖醋排骨。”

    “哦。”展靖谙点头,把糖醋排骨的盘子往何尝挚身前推了一推。

    何尝挚道:“姑奶奶,我想喝玉米甜粥。”

    “嗯。”展靖谙点头,抬手盛了一份放到何尝挚面前。

    何尝挚又道:“姑奶奶,我想啃那块凤爪。”

    “好啊。”展靖谙又点头,夹了一块就放到何尝挚身前的小碟子里。

    何尝挚撇嘴,这人怎么这么不上道呢?他猛地抓了一把筷子,手没握住,纷纷从指间掉落在地。

    他半合眸子,好似蒙了水光,可怜兮兮的,捂着自己的肚子软声道:“姑奶奶,我想你喂我。”

    “不,你不想。”展靖谙立马摇头,嘴里塞了一口的杂粮馒头都来不及咽下去。

    何尝挚“哦”了声,意味深长,“姑奶奶,赵寻渊想你喂我。”

    “我的何大爷哎,您张嘴。”

    这家客店地处偏僻,桌椅、摆设都略微简陋,菜肴倒是不错,有种格格不入感。

    俩人酒足饭饱,上楼去客房之前,何尝挚搭眼一瞧,心里便有了分寸,暗想今夜又该是个无眠之夜了。

    因为只订了一间客房,何尝挚独自仰躺在床,问道:“姑奶奶,钱不够了吗,怎么只开了一间?我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啊。”

    “嗯,你不是随便的人,你是随便的魔头。”展靖谙擦拭着长枪枪尖,没好气道。

    何尝挚笑,“那你呢?不随便的姑奶奶?”

    “是为了监视随便的魔头的不随便的人。”

    何尝挚若有所思,笑道:“那你可要十分之小心喽。”

    “为什么?”展靖谙理了理挂在长枪上的玛瑙、石榴石流苏,一脸不解。

    何尝挚单手撑住下巴,望着展靖谙写满好奇的明媚小脸,笑意甚浓,得意道:“盯着我的脸看太久,很难有人会不动心的。”

    “哼,自大。”展靖谙冷哼,却是立马避开了眼。

    真有意思啊,何尝挚看得开心,又正色道:“但你就不同了。”

    展靖谙心跳一顿,“什么不同?”

    何尝挚笑得狡黠,可语气都跟着放软了些,“如果是你的话,即便不多看,也难免动心啊。”

    “神经!”展靖谙双手施力,已经合起的长枪猛然伸展弹开。

    这样就能生气了?何尝挚心里愉悦,双臂枕于后脑,道:“既然姑奶奶是监视我的人,那这温软床铺,我可就一人独享了。”

    “何大爷您身子骨不佳,自然您来,姑奶奶不和你争。”展靖谙咬牙切齿,“身子骨不佳”的咬音格外明显。

    何尝挚朗声大笑,似乎自赵寻渊出事以来,他就在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过了。

    逗逗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带着小姑娘四处跑跑看看,悲欢离合生平事,不如尽赋笑谈中。思及此,他起身翻坐于床铺中间,双眸比灯火夜星还明亮些许,更显少年意气。他托着腮,笑道:“展小将军可有故事能讲?”

    “不如何宫主你先讲一个。”

    这晚他们有的没的聊了不少,直到展靖谙趴到桌前沉沉睡去,何尝挚带她到床铺作为结束。没有半点防备心的人,就得同行的人一直操心,真是个小麻烦啊。何尝挚暗自叹气,给展靖谙掖好被角,翻身跃出窗外。

    他早已闻到了从楼下传来的未能散去的迷香味道。

    月色深深,四个装着美酒蔬菜的巨型木桶正被几人推着,眼看就要运送出去。何尝挚靠在客店门口的木柱上,慵懒轻佻,明明笑得风华绝代,眸中却是流出冷意。

    “掌柜的,是客店生意不够好吗?偷孩子这样毫无良心的营生,就不怕有报应吗?”

    嗳,即便是嗜血恋杀的大魔头,自然也会有想要行侠仗义的时候。有人这般想到,如何尝挚,也有人不这样想,如暗中作祟的人。可能命运使然,他们今日撞上了何尝挚,即便不在今日撞上何尝挚,也终有一天,会被其他侠义之士撞到。

    而何尝挚又在想,怎么自己堂堂大魔头,却又办起天罡府的差事了呢?改日有机会,一定得去天罡府一趟,厚着脸皮要点奖励才是,比如那个御赐的宝刀,比如那个神奇的药水,再比如天才神捕的名号……再不济,天罡府总得给他赠一面“行侠仗义好少年”的锦旗呀,他正好可以挂在离欢宫刚刚修建好的游玩景区里。

    浩然谷得失崖中,望着朱砂桂发呆的陈星猛然一阵恶寒,将甚问他怎么了。他道:“总觉得有人,在惦记我珍藏的宝贝呢。”

    将甚笑道:“省省吧,你那些宝贝,傻子才会稀罕呢!”

第二十三章 真相与清白

    一大清早,客店里涌进来一些捕快,还有些失魂落魄的青年男女,抱着孩子喜极而泣。

    原来这客店,没少做丧尽天良的勾当。

    展靖谙见何尝挚毫不意外,悠悠然拍下银两便走,心下也就有了答案,忙跟上去,颇为敬佩地看着他。

    “你做的吧?”

    “我做什么了?”何尝挚伸了个懒腰,神情迷蒙,“那药性虽是散了,可我还累着呢。”

    展靖谙忍俊不禁,这人,装得挺像那么一会儿事啊。

    她抱拳道:“何宫主好演技,靖谙甘拜下风。”

    看来小麻烦也不是完全傻的嘛,何尝挚挑眉不语,只管一路向前,游山玩水。

    展靖谙按捺不住,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哪里好玩去哪儿呗。”何尝挚一派悠闲。

    “什么?”展靖谙跑到何尝挚的身前,意外道,“你不是要带我去寻赵谷主吗?”

    何尝挚拨开挡在身前的展靖谙,声音懒懒,“是吗?我何时答应过要带你去找赵寻渊了?”

    展靖谙气得跺脚,直追上去,正色道:“赵谷主下落不明,你是他朋友,就不为他担心吗?”

    “没那必要。”何尝挚一脸理所当然,似是毫不在意,“赵寻渊朋友众多,就是需要别人担心,从江湖上排队排个十天半个月的,恐怕也还轮不到我。”

    赵寻渊的朋友,并不只何尝挚一个。展靖谙听出何尝挚话里的意思,心下刺痛,转而又问,“那你也不打算查清案子的吗?”

    “我查这案子干嘛?这些麻烦事儿,我可是顶讨厌的,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况且,我既不属于武林盟,也不属于天罡府,找这些不自在干嘛?有那闲工夫啊,真不如多游戏人间一番。”何尝挚皱眉,一副颇为反感的模样,见展靖谙咬唇不语,心觉自己是否说重了,便停顿了下,柔声问道,“离欢宫一年前筹备建设了‘风华意’的玩赏景区,不日将会完工。展小将军若有兴趣,在下带你前去转转玩玩,可好?”

    “何宫主好意,靖谙心领。”展靖谙正色道,“景区什么时候都能玩,眼下更重要的,不应该是查清真相,还自己清白吗?”

    何尝挚嗤笑,仿若停了天大的笑话,“真相?清白?这些东西无聊透顶,也只有傻子才会上心,而在下通通不在乎。”

    展靖谙道:“好,这些你都不在乎,整个江湖会怎么看你,会怎么怀疑你,你也都不在乎。那你的朋友呢?难道你也不在乎你的朋友怎么看你吗?”

    “朋友?”

    展靖谙点头,道:“赵盟主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何尝挚默然,以前是,可现在……未必还是了。

    “在乎又能如何?”何尝挚声音清浅,听不出情绪,“即便是朋友,也都是各自独立的,彼此又做不了主。”

    展靖谙道:“可假若,你的朋友完全信任你,你却放任别人误会,岂不是会让朋友寒心?”

    “谢展小将军关心,但在下的朋友还没有那么脆弱。”何尝挚凉凉开口,心底十万八千里处却潜藏着委屈,“况且她确实怀疑了我,还在江湖众人面前说我有嫌疑。”

    “何宫主,你与赵盟主是故交好友,钻牛角的事情儿,真的没必要。”

    展靖谙与何尝挚、赵遇铮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他们好友之间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便多说,只忍不住想暗骂何尝挚,当日浩然谷中,矛头直指何尝挚,而赵遇铮明显是向着他的。

    俩人沿着道路行进,饶是风光无限,皆因俩人心中各有心事,都无暇欣赏。

    且说另一边,距离月桂小筑的开展日期又近了些,浩然谷中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客人,当然大家的重心已经不在月桂小筑上了,多半数的武林人士,早已对邪魔世有着诸多不满,听闻离欢宫何尝挚嫌疑极大,便一个个义愤填膺,老早在心底认定这次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嗜血魔头何尝挚,绝对没跑了。

    赵遇铮和赵冶昙一方面安排人继续搜寻赵寻渊,一方面加紧人手在浩然谷内巡逻,还需要安抚来到谷内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而绝命追踪令虽已下达,江湖应当人尽皆知,却还是丝毫不见何尝挚的消息,而展靖谙不辞而别,作为主人,赵遇铮也是有所担心。

    好在虽无甚消息,但也总比得知坏消息的强。

    “陈捕头和将甚那边怎么样了?”赵遇铮问赵冶昙。

    “并无线索。”赵冶昙摇头。

    赵遇铮道:“冶昙,当今武林,有能力可打伤寻渊,断他寸心宝剑,迫使他弃剑逃离的人,能有几个?”

    赵冶昙垂眸,道:“恐怕没有几个。”

    “而这极少的人之中,何尝挚就算其中之一。”赵遇铮回忆那日发现得失崖的蹊跷之时,现觉疑点诸多,“那份密信,寻渊没有带在身上,像是故意要被人发现的样子。如果何尝挚真的是凶手,他应该早一步就毁掉证据,不至于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引人怀疑。”

    赵冶昙道:“冶昙也这样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有人特意往何宫主的身上引,他看似嫌疑最大,并且百口莫辩,真正的凶手,怎么会留下这么多明晃晃的不利证据呢?”

    赵遇铮点头,又道:“冶昙,我总有一种感觉,凶手就藏着咱们身边,在这浩然山谷当中。”

    赵冶昙默然不语,眉眼之中尽是凝重。

    浩然谷中,客居别苑,流觞曲水,叮铃作响。

    锻雪山庄大小姐封篱正研读打造兵器的笔记,却见妹妹封晓刃被元谦谦拉着手,垂头丧气地回来了。浩然谷中发生大事,封晓刃想帮忙又帮不上,想安慰赵遇铮又被父母责骂别捣乱,方才是鼓起勇气,想帮忙修复赵寻渊的宝剑寸心。看这样子,是未能如愿。

    “姐姐……”封晓刃还未坐下,便去握封篱的手,靠到封篱的肩头。

    封篱无奈,知道封晓刃此刻正伤心,忙拍着封晓刃的肩膀,柔声道:“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喜欢撒娇。”

    “不管我多大了,你都是我姐姐,我都是你妹妹,怎么不能撒娇了?”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封篱又询问是发生了什么,封晓刃情绪不佳,元谦谦便代替她回答了,原来竟是赵遇铮直接谢绝修复寸心。这本来也没什么,但封晓刃见赵遇铮容色更白,人又清瘦了些,想到自己不仅没帮到什么忙,而这寸心也属于重要证据,找到真相前定然不能修复,自己冲动到差点添乱,实在是懊恼不已。

    封篱知晓赵遇铮可谓自家妹妹的主要命门,她便比对待常人更加敏感小心,当下安慰道:“赵盟主绝不会在心中怪你帮不了忙,但你要是成日这样,大家又都要来关心你,才更加容易耽误了正事。”

    “那我应该做什么?”封晓刃抬眼,瞳仁圆悠悠的,又黑又亮。

    封篱心像是化了一般,眉眼温柔,却还有点调皮,“我做了糕点,你吃了以后夸夸我。”

    “听闻江南一带的糕点冠绝四方,封姑娘的手艺想必也是超群,不知道小王有没有这个口福?”

    三人朝门外一望,秦永珏摇着玉扇,绝色风流,已款款走来。

    “小王爷猜得没错,说来,我姐姐的明月桂花糕真是一绝,不过呢,你确实也没这个口福了。”封晓刃站起身来。

    “哦,为何?”秦永珏见她明亮娇俏,饶有兴致。

    “因为我会送去给旁人,即便剩下了,我也会统统吃光,不给你留。”谁让你为难铮姐姐,就是不给你留。

    “旁人?”秦永珏“哦”了一声,恍然大悟,一脸受伤,“是说赵盟主吧?所以说宁愿惹美人,也不能惹美人的心上人,要不然被针对上了,连点口福都求不来了。”

    这小王爷除了生就一副绝美好皮囊,还生了一张这般厉害不饶人的嘴。封晓刃心知不是对手,一时语塞。

    元谦谦见封晓刃受了委屈,心里不快,道:“小王爷想吃江南点心,又有何难?出了浩然谷,不远处便有一家苏记小糕的主店,你差人去买便是,何必要这般呢?”心上人这种事情,实在……

    “嗳,这怎么能一样呢?”秦永珏挥手合起玉扇,目光灼灼,惑人得很,“美人做的糕点,哪里是苏记小糕比得上的呢?”

    “你!”封晓刃正要拔刀,秦永珏挥扇挡到她手腕之上,立时止了她动作。

    秦永珏并不恼怒,依旧一副温柔风流的轻佻模样,美眸如玉,笑道:“挥刀的美人,小王自然也爱,可惜,就是不太爱美人对着小王舞刀,封二姑娘若真想舞给小王观赏,估计还要另外寻个合适的时机,届时,小王自当笑纳。”

    突然银芒一现,秦永珏登时挥扇格挡,那银芒紧跟着被封篱收回袖中。

    封篱顺次也挡到封晓刃与元谦谦之前,双手抱拳,说道:“小王爷师从天涯翁老前辈,想必也是轻功绝顶,武林无双。我整个锻雪山庄,恐也无人能及,但庄中不乏神兵利器,可刚可柔,无止无尽,恐绝顶轻功也难以逃脱而去。”

    可刚可柔,封姑娘实在惊艳。秦永珏内心欣赏,笑道:“是小王唐突,还请三位不要见怪了。”

    “小王爷呀,你这般爱调戏美人,当心哪天,反会被美人调戏。”一道悦耳声响,从屋檐上方传来。

第二十四章 半面谪仙

    那声音突如其来,秦永珏、封篱、封晓刃、元谦谦不禁抬头去望。

    在此之前,四人竟无一人察觉屋上有人,暗道此人武功不差,自身气息都未尝显露。

    只见少女着嫩黄衣衫,手提一琉璃酒葫芦,一手搭在膝盖处,姿态随意至极,正是将甚。

    她翻身而下,正好落到秦永珏身前,双臂环抱,揶揄道:“小王爷,你闲来无事,不好好歇着,反倒来这里欺负小姑娘,风度何有啊?”

    秦永珏笑道:“将甚姑娘,你查案繁忙,不寻找线索,反倒藏别人屋檐上偷听,意欲何为啊?”

    “不是偷听,”将甚歪头,小下巴一扬,道,“今个儿天好,小爷在屋檐上打个盹儿,晒晒太阳,有问题吗?陈星还有赵盟主都还没说我呢。”

    秦永珏笑,说道:“没问题没问题,如果将甚姑娘能提前告知一声,小王便会有所注意,不会打扰姑娘清梦了。”

    将甚摇头:“可不止打扰了清梦。”

    “哦,还有什么?”秦永珏来了兴致,能与他这样说话的并不多,且见且珍惜。

    “我还想着,眯一阵就能吃到热乎乎的糕点,尝到香醇美酒来的。”

    秦永珏奇道:“糕点是小王不对,但这美酒……”

    将甚摇着酒葫芦,伤心道:“小爷心情糟糕,舌头也尝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既是小王不对,该罚。苏记小糕的点心还有销愁居的美酒,待会儿便差人为四位姑娘送来,权当赔罪。”

    秦永珏心领神会,话一说完便转身离去。

    而在他的身后,又远远传来将甚的声音。

    “小王爷,记住我的话,当心撩人不成反被撩,调戏失败反自栽呀!”

    秦永珏哈哈大笑,并未回头,朗声道:“倘若真有那天,小王求之不得。”

    见秦永珏已然走远,将甚转身朝向另外三人,一双笑眸亮晶晶。

    “等会儿销愁居的酒到了,记得告诉我一声哈,回见。”

    三人正发愣,将甚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其实秦永珏倒也并非闲来无事,他家的鹦鹉豆蔻在今早突然就失踪无影了,虽说已经派人前去寻找,但这鹦鹉珍贵异常,他得一只妹妹豆蔻,皇兄秦永然得一只哥哥豆丁,一母双生,互有感应,是他与秦永然通信之物,意义非凡。

    半天不见,实在担忧,他只好自己也出门寻找了。这小家伙嘴刁又馋,不知浩然谷中有何等吃食,令它流连忘返了。

    豆蔻身上倒也有追踪粉,可奇怪的是,粉末四散各处,着实没了头绪。料想其余人都是如此,真不知道这家伙是飞到了哪里。等找到了豆蔻,一定让它闭门思过,不对,闭笼思过。

    不知不觉,秦永珏来到了一处半封闭的境域。

    纵目环顾,脚下云雾翻腾,古松盘错蜿蜒,形似祥云。而周侧花叶相交,一半火红,艳丽夺目,一半雪白,清纯可爱,都烂漫肆意的盛开着。恰如深渊与桃源接洽,说不出的特殊感。

    秦永珏转身欲走,却见一抹黄粉色的小圆身影掠过眼角,他心中大喜,那不正是他家鹦鹉豆蔻吗?

    此时豆蔻正卧在一块连接崖壁的岩石上,迎着寒风,缩着小圆脑袋,委屈巴巴,可怜兮兮,估计是受了伤,被困好久,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小悲催样儿,别提多像被蹂躏过了。

    秦永珏心道,这次就让它好好长个记性,以往太过娇惯它,真是学会了恃宠而骄。随即飞身跃起,若月影轻盈,在不知几千丈的悬崖深渊间,足尖借力也仅三次而已,不愧独步武林的绝顶轻功寒江雪。

    片刻间,秦永珏轻而易举落至豆蔻旁的崖边,手指点着它的小脑袋,挑眉笑道:“你呀,看下次还敢不敢。”

    他捧起豆蔻就要离去,却见一条雪白的小蛇盘在岩壁树枝,与他不过数尺之距,正吐着信子弯曲迎来。

    秦永珏暗自心惊,他脱手便是悬崖深渊,他跃起也是危险难抵,一时之间,竟没有万全之计,只好拼死相搏。

    可惜天不遂人愿,小蛇异常灵敏,在他行动前已然直面冲来,秦永珏慌忙闪避,错身下坠。

    当是时,一条白练骤然冲破云雾,缠于秦永珏的腰间,秦永珏还未有所反应,白练就带着他直往悬崖顶而去。

    云雾缭绕,模模糊糊可见一白衣男子向他而来,伸手将他环住,一齐纵身而上。

    那男子清瘦却不羸弱,秦永珏只觉此人身上弥漫着一股清雅香气,若旷古幽兰,却更多了份清冷的味道。

    直到落回崖顶,秦永珏才发现白衣男子与他人不甚相同。

    他长发漆黑如墨,银白发带束起脑后一缕,其余尽数披在肩头、身后。皮肤甚至要比白练还白,他一身雪白罩衫长袍,飘逸脱俗,不染纤尘,整个人都显得清冷、克制而疏离,像极书中所写——人间烟火尽不食,缘是谪仙错入凡。

    最令秦永珏感到特别的,还是那一枚覆于面上的银色精致面具,俱是冷若冰霜,仅仅遮住了他上半张脸,可见其眼眸深邃,带着似有若无的点点忧郁,又因看不明晰,反而更吸引人了。

    秦永珏流连风花雪月之事多年,阅览美人无数,要论其中能带给他的震撼程度排个榜单,眼前这谪仙般的人儿,怕是真能排个前五,哪怕,只能得见他半张脸。

    “公子风姿,世间罕见。只愿求得公子姓名,方可此生无憾。”秦永珏拱手一礼,倒是文雅有礼得很,极其能唬人。

    而白衣谪仙极为冷淡,支言未发,在秦永珏问起姓名之时,离开的脚步虽有稍稍停顿,却终是没有回答,翩然离去。

    谪仙美人的身影渐渐消失,秦永珏却守在原地,迟迟不舍离开。

    他心想,一定要查到此人是何来历,美人即便得不到,也无妨把酒言欢,结交一番。

    豆蔻小脑袋缩着,心里暗暗咆哮,主人真丢人,又犯老毛病了,瞧这没出息样儿!哦,不!我没眼瞧,没眼瞧!偷偷鄙视,鄙视!呀,好饿,饿饿饿饿……

    得知谷中又新晋一枚谪仙美人,秦永珏心情大好,脚步都跟着飘了起来。他途经浩然谷会客厅,觉其热闹非凡,竟骤然多出不少罕见又珍稀的植物,他曾在书中看过,皆是难以养护,更难移栽,莫非……真是长生境的人到了?

    秦永珏心念一动,随即跨步而进,果不其然,厅中约有数十余人,赵遇铮和赵冶昙都已到场,正相谈正欢。秦永珏粗略一扫,推测那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便是长生境最有资历的白鹤长老,而那眉眼秀丽的年轻男子便是白露护法,那眼眸锐利的女子便是白痕护法,而站在他们之间的、今日悬崖救人的、宛若谪仙般的美人不就是……

    “白族长,今日初见,恕子瑞太过失礼,久仰之意,实在情难自禁。”秦永珏暗自开心,谪仙美人便是长生境族长白予玄。

    “王爷这般客气,真是折煞白某了。”

    清冷至极,克制至极,孤高至极,疏离至极,也……神秘至极。

    江湖武林,人尽知晓,灵草圣域——长生境,珍稀植物天然天成,仙灵草药人为天赐,虽非长生,胜于长生。相传,但凡得到长生境圣物——赤子晶与玲珑血,便可超脱肉身,成神成佛,永生不灭。

    数年间,围绕长生境圣物的江湖厮杀未曾间断,血染白骨无数。这样荒诞至极的传闻,秦永珏也曾心里不屑,甚至嗤之以鼻。可如今,得见白予玄,想到能让如白予玄这般谪仙之人所呆的境域,存在着如此神奇的赤子晶、玲珑血,会有人愿意相信,又有何不可的呢?

    时至傍晚,赵遇铮约了白予玄单独谈事儿,众人心照不宣,想也知道是有关近期连环杀人案的朱砂桂,都识趣地退下,屋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俩人坐在桌前,赵遇铮单刀直入,毫不含糊,没有先客套寒暄一番的意思,直接将一包好的白绢推到白予玄面前,问道:“白族长,这朱砂桂,可是种在你长生境之物?”

第二十五章 江湖美人榜

    “是我境所植。”白予玄解开白绢,一小株朱砂桂现入眼中,他细细查看一番,回道。

    赵遇铮问道:“只有长生境可植?”

    “盟主,恕白某孤陋寡闻,”白予玄思虑片刻,答道,“整个晟朝,能养育如此朱砂桂,并提前朱砂桂的花期至此的,怕是唯有我长生境域。”

    赵遇铮点头,既然白予玄都如此认定,那朱砂桂的来源,八成就是长生境了。

    她又问道:“可曾有人去往长生境盗取?”

    “有。”白予玄道。

    赵遇铮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半月之前。”

    “可有留下踪迹?”

    白予玄摇头,似是极为难过,缓声道:“整棵朱砂桂,仅一夜之内,便消失无影。我白家人搜寻多日,至今,都未能找出。”

    长生境仙草赤子晶,莫说江湖武林,人人想得,即便是朝堂之上、其余邻国,皆是丛生觊觎。十年之前,长生境遭神秘组织围袭,白家人伤亡惨重,成片赤子晶皆被盗取,无论幼苗、成草,甚至种子。老族长心痛扼腕,引咎退位。

    堪称拥有长生境无双天赋的白予玄,便于那时,正式接任长生境族长之位,时年,也不过一十七岁。

    赵遇铮默然,自白予玄执掌长生境以来,严加戒备,完善管理,纵是江湖武林对赤子晶仍有觊觎之心,也并未有任何大的动作,风平浪静了足有十年。

    如今,竟然是有人盗取了朱砂桂,还能在白予玄的严格管辖下如此胆大,如此肆意,不留痕迹的抽身而退。

    实在匪夷所思,料想当世江湖武林中,可做到如此地步的,又能有几人呢?

    白予玄带人共赴浩然谷,赶来的路上,也对近日江湖中事,有所耳闻。他见赵遇铮默然不语,与那传遍整个江湖的绝命追踪令一联系,玲珑心思也便猜透了几分,只道:“盟主,能偷偷潜入我长生境的高手确无几个,但事情仅看表面,恐怕还会误入陷阱。或许还有其他玄机,也未可知。”

    赵遇铮意外,难得一向清冷孤高的白予玄还会安慰人,便道:“白族长说的不错,此事有无玄机还未可知,只是……”她早觉屋外有人的气息,想必白予玄也早有察觉,眼下白予玄自顾自的喝茶,知他不会介意,也便朗声道,“梁上的玄机,希望白族长愿一同解开。”

    “无妨,白某料想盟主的朋友许是有些想法,”白予玄放下茶杯,又斟了满满一杯,“不如一起喝喝茶,正好一叙。”

    话音刚落,两道人影落入房中,正是天罡府陈星与游侠将甚。

    “本来应该亲自拜访白族长的,只不过迟来一步,便在赵盟主书房中等候了。”陈星笑意盈盈。

    将甚摇头,说道:“白族长,你可千万别信他,这人是在屋梁上睡过了头,小爷能作证。”

    陈星内心叹气,凉凉道:“那是你吧。”

    “陈捕头,将甚姑娘,别来无恙。”白予玄微微颔首。

    “好说好说。”将甚喜滋滋。

    原来陈星之前不在浩然谷中,是去了几个案发现场,将几处朱砂桂各自取样,一路策马疾奔,终于在今日傍晚,赶回至浩然谷中。

    白予玄细细看过,亦是长生境之物。

    四人聊了些许,猜测朱砂桂如何偷偷运出长生境,疑是有内鬼设计,皆是心事重重。

    当白予玄回到谷中卧房之时,已是深夜,回廊月影摇晃,窗外风声静谧。

    他坐于桌前,独自斟出一杯茶,声音听不出情绪。

    “来者既是客,但阁下未经允许,便私自藏身于白某卧房,就别怪白某不能以礼相待了。”

    “哈哈,白族长果真谪仙一般的人儿,连生气,都这样的超凡脱俗。”

    秦永珏从纱幔之后缓缓走出,白予玄并未瞧他,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那盏中茶水碧绿清亮,芬香雅致,引得秦永珏心念大动,抬手去夺,白予玄虽武功在其之上,却不及秦永珏出招狡黠,三两招后,白予玄不愿再行计较,茶盏便易主秦永珏。

    如愿以偿的他轻佻而笑,对着杯沿尝了小口,心意满足。

    “果真是草木茶庄的新茶,白族长,你是几时发现小王的?”

    白予玄见状,心下微怒,暗道秦永珏放肆无礼,却只淡道:“小王爷怕是不知道自己天赋异禀,自带风月香气,莫说是在这房间之中,就是在整个客居别苑,你也是气息难掩。”

    话里的反感之意,秦永珏自然听得出。自己特地沐浴更衣,换了衣裳,兴冲冲跑来等了他足足大半个晚上,却是得到美人冷脸,心里颇是委屈,面上神采却是丝毫不减,笑道:“没想到白族长对子瑞如此上心,子瑞便也知晓白族长的心意了。”

    “小王爷皇族贵胄,讲话何必绕这些弯子?是有何事,不妨直说。”言下之意,没事就赶紧走,碍眼。

    “莫非白族长十分不想见到子瑞?”秦永珏以往风流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无辜的神伤,这就忙着赶人了?

    白予玄重新斟了茶,点头称是。

    “嗯,小王爷知道就好。”

    “可即便如此,子瑞仍旧想与白族长交个朋友,若能把酒言欢,抵足而眠,那就更好了。”秦永珏情真意切。

    “小王爷要想便想,白某自不会拦着。”白予玄起身,把房门打开,冷冷地下了逐客令,“若没别的事情,请吧。”

    秦永珏凝眸,一步步走向站在屋门口处的白予玄,他自是美人无双,人间难觅的绝色,此刻这样缓缓走来,亦让白予玄失神了瞬间,难以动弹。

    几步而已,秦永珏在白予玄身前站定,因为白予玄比他要高一些,他就微仰着脸望去,华光月彩从如玉美目中溢出,且撩人且认真。

    “白予玄,子瑞实在好奇,心中记挂难耐,只想摘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脸。”

    秦永珏的容色太过震撼人心,白予玄一时猜不出,在那玩世不恭里,是否真的藏有几分真心。

    “毕竟,小王也对由销愁居牵头组织,众人一同票选出的‘江湖美人榜’略有耳闻。”秦永珏玉扇一扬,竟是一股风流肆意的味道。

    纵览江湖武林,鲜衣怒马的少年少女,简直多不胜数,而多方公认、江湖合力票选出的美人共有三人,皆是气质独绝,倾世无双。

    他们一位是重元剑宗的天才剑手南知洌,一位是终神殿少主九幽圣姬花染墟,还有一位,便是嗜血恋杀的大魔头——离欢宫宫主何尝挚了。

    秦永珏倒是听闻过这三人的风采艳色,但未曾一见,禁不住为白予玄稍稍遗憾。

    “怕是白族长因了这银色面具,才无缘那江湖美人榜。”

    言辞语气,毫无戏谑,竟是真心可惜,真心叹惋。

    白予玄未能料到秦永珏的这种想法,毕竟他们武林中人行走江湖,智商谋略自是不可或缺,又有谁是只凭借容貌的呢?更何况,样貌于他,无非镜中花水中月,最是无用,便冷淡道:“小王爷不必为白某可惜,美人榜上的三人,白某也都见过,容色确实冠绝江湖,无可挑剔,白某自愧不如。”

    “哦?”秦永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轻声笑道,“这样小王就更加好奇了,白族长当初……是把票投给了谁呢?”

    见白予玄不语,秦永珏自然也没有放过,反而句句紧逼,继续问道:“天才剑手南知洌?九幽圣姬花染墟?”白予玄皆无反应,秦永珏便已了然,满眼的意味深长,“既如此,那离欢宫宫主何尝挚是何等神颜,小王倒是很想一见了。”说罢便朗声大笑,踏着月色离去了。

    何宫主,你就自求多福吧。白予玄合上房门,卧床而眠,毫无一丝担忧愧疚。

    而在另一边,月色掩映的树林当中,柴火烧得啪啦作响,惊醒了刚刚入眠想小眯一会儿的何尝挚。连带着在一旁烤鱼的展靖谙也被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何尝挚捂着胸口,呼吸还未平息,光洁的额头沾了薄汗,一脸的心有余悸。

    “梦见一条白蛇让一只狐狸追赶我,那狐狸竟然还是紫色的。”

    展靖谙哈哈大笑,整个人笑作一团:“被狐狸追还吓醒就很扯了,还紫色的哈哈哈哈……”

    “鱼给我,你走。”

第二十六章 绝命追踪令

    黑夜,隐藏了侠客、旅人最机敏的行动力。

    却给了埋伏多时、伺机而动的杀手最好的保护。

    林间丛草、灌木、树枝被风一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虽是夏末时分,晚间的风却是换了冷色面孔,放出料峭寒意,分不出四季夏秋。

    几个黑影潜藏于摇晃着的缤纷树影中,围成一个圈,脚步既轻又快,直往耀目篝火的地方前进。

    火还在木柴中烧灼,人却不见了。

    黑影围在火堆旁,才知他们共有七位,尽皆穿着特殊锦缎织就的夜行衣。

    说是夜行衣,只因都以黑色为主色调,可与低调毫无关系,衣服上都带有锦绣暗纹,若除去黑衣这一点,说是“锦衣”都未尝不可。

    现下他们相互对视一望,心知是提前败露了痕迹,都默契道——“追!”

    何尝挚拉着展靖谙一路疾行,树影在他们身上接连晃过,一一被甩到身后。

    展靖谙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突然高耗内力的奔袭,边回头望边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专门杀人的人。”

    展靖谙“啊”了一声,恍然大悟:“他们就是杀手组织锦夜行的人!”

    何尝挚不语默认,他通过气息,粗略估出此次行动的至少六人以上,以往他们接到任务都是单人进行刺杀的,这次冲着他来就给个这么特殊的待遇,他可真……不愿意享受如此殊荣。且不说一人之力能否击退这几位锦衣杀手,就是能击退,情势也是不容乐观,能避就避,绝对不给自己找麻烦。

    可麻烦这东西,就爱上你了,死皮赖脸的跟着你,能怎么办呢?

    七位杀手已然追了上来,拦截住了何尝挚与展靖谙。

    面对挡住去路的七位杀手,何尝挚皱眉,他知晓往日的锦衣八夜已经不能重现,毕竟八夜之一——杀手黑夜,已无法死而复生。

    八夜之一的白夜挥剑指向何尝挚,面无表情,冷道:“何宫主,锦衣罗刹已经下达了夜行罗刹符,全力追杀于你。我等奉命前来,还请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你们想杀我,还要求我乖乖等死?何尝挚嘴角一抖,锦衣罗刹带的都是帮什么手下,杀人是专业的,语言逻辑怎么能这么差?语言能力差就别说话呀,直接动手啊,还来段开场白……

    “就你们这职业任务水平,以后就是倒贴给钱,何某恐怕都不会用了。”

    “哼,你本来也用不上了。”

    算了。何尝挚气得内心呕血,却照旧面不改色,道:“何某知道你们为何杀来。但黑夜的死与何某毫无关联,你们回去告诉锦衣罗刹,改天得空了,何某亲自去一趟和他切磋切磋武功,如何呀?”

    “上!”

    见他们一拥而上,展靖谙立时抽出长枪,正要冲击,耳畔却突然回响起了一个声音,低沉却温柔——“快走,别回头!”她还没来及反应,一股热流从背后涌来,径直将她托起,让她与锦衣七夜擦身而过。

    她执意扭头,望见七个黑色身影扑灭了一抹耀目红色。

    笨蛋何尝挚!展靖谙双目酸胀,强行扭身打算卸掉何尝挚拍到她背上的内力,却觉有一股强有力的推力再次覆于她身后,虽然何尝挚一脸嫌弃地瞧着她,但还是令她惊喜不已。

    “姑奶奶你发什么疯?”何尝挚猛提了几下内力,带着展靖谙一口气飞出去老远,一刻都不敢松懈,“快走!”

    月色笼罩在何尝挚无暇的绝美侧脸,认真严肃的模样让展靖谙一瞬失神,扶着何尝挚肩部的手都不小心松了一下。

    何尝挚察觉,连忙又搂紧展靖谙的腰,倾世眉眼微微皱起,肃然道:“别分神,咱们得赶紧甩开他们。”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锦衣七夜穿行于林中,正极速追击着他们,就在他们将要追出林子的时候,一个身着白蓝斗篷的蒙面少女挡在了他们身前。

    那少女单手持剑,月色下浸染寒芒,令人不由心头一颤,可这,却又远不及少女的温柔嗓音带来的震慑力。

    “想找他们的麻烦?那就先问过我。”

    天色泛白,太阳从远处山头缓缓露出红色的边。

    明明已经到了城郊边沿,何尝挚带着展靖谙奔波了一整晚,便是此刻也不敢放松,倘若他一人自是可以应付,但加了展靖谙,就不得不另外考虑。

    作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嗜血恋杀大魔头,身边的姑娘出了事,不就相当于打他的脸?对,只是这样,何尝挚心道,自己只是不想丢了面子。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进城,可荒郊野外的都容易被发现,进城的这条道宽阔还空旷,根本就显眼至极啊!何尝挚正愁着呢,突然见道路上方行进着一支走镖队伍,镖旗迎风飞扬,上书——长霆镖局,不正是昆仑山庄旗下的镖局吗?而那领队的是一眉眼俊秀的少年,也就十六七岁而已,不正是昆仑山庄的少庄主——不爱练武偏爱书的方纵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何尝挚喜不自胜,顿时计上心头,抬手催力,几个镖箱交相摇晃,纷纷坠地。连带着一阵狂风席卷,晨雾尽数吹刮而来,镖师们正自顾不暇,何尝挚拉着展靖谙,一齐躲到最大的镖箱中去。

    没多久,镖局的队伍就继续行进,听着外面摇摇晃晃的脚步声和聊天声,并不能判断出具体的目的地。可昆仑山庄的人都随了方猛老爷子的性子,敦厚老实,应付起来总不至于太难的,大可趁此机会休息一下。

    但展靖谙却没法有这个休息的机会,她被何尝挚拉进来的时候,是一头栽到何尝挚怀里的,这镖箱自然是大,容他们俩人自然是可。只不过,此刻她脑袋就贴在何尝挚的肩头,还蹭着几缕墨发,隐约闻见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香,恐怕是美人独有,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好似要醉了。她羞涩难当,虽说是非常情况,但这也……随即便轻轻移动,想向挪到别处去,拉开点间隙,但却被何尝挚一把搂住,猛然又再度按了回去。

    “别动。”

    何尝挚也知晓展靖谙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更担心动静太大,引起镖师的怀疑,那么所有工夫儿真是算白费了。况且,他好像,还蛮喜欢呆在这镖箱中的感觉的,大抵是奔走了一整夜,太累了吧,他这样对自己说道。

    什么时候才到目的地呀?镖师师傅们你们赶紧啊,要是你们现下能跑起来,以后我有机会一定天天照顾你们镖局生意!一定!展靖谙鼓着腮帮,内心流泪。

    倒也没过多久,箱子便被放下,何尝挚与展靖谙屏住呼吸,在箱子内悄悄听着外面的声音。

    除了方纵和镖师以外,还又多了两个声音,一个是昆仑山庄方猛收的弟子吴霁月,另一个是锦绣山庄的少庄主慕尧。

    俩人仔细一听,才知吴霁月担心方纵和师娘,便从浩然谷出来迎他,而出谷的时候刚好碰上慕尧,俩人便一起来了。他们合计原地休息一下,等会儿出发喊上方夫人令狐双,再一起回谷。

    外面的声音静下来,何尝挚单手撑开镖箱,四顾而望,好似是个简陋的小仓库,并无旁人,便招呼展靖谙一起离开。可他们刚刚跑出仓库,一道温润却发寒的嗓音便跟着响起。

    “何宫主,果然是你。”

    说话的正是锦绣山庄的慕尧,仪表气质皆是温润如玉,儒雅的眉眼间却隐含厉色,白皙的手腕上显露出圈圈的金色丝线,正是锦绣山庄的珍贵武器——金丝缕。

    吴霁月手持长枪站在另一边,身后便是方纵,见到这个场面,脑仁儿直疼。

    他神情凝重,说道:“何宫主,整个武林盟都在找你,务必请你跟我们回一趟浩然谷。”

    何尝挚挑眉,轻笑道:“我若说‘不’呢?”

    “绝命追踪令已遍布江湖,我等皆属武林盟,必须执行!”吴霁月内心叹气,立时挥动长枪。

    同时,慕尧抽开腕间金丝缕,紧跟着,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少武林人士,粗略一望,皆是武林盟众,他们都挥舞兵器,随时准备作战。

    绝命追踪令?

    何尝挚默然,情绪隐入眼眸,面色惨白若霜。

    江湖众人的猜忌怀疑,神秘面具人的紧密搜捕,锦衣七夜的连夜追杀,武林盟的全力围攻……莫说这些,便是刀山鬼门,火海险域,他何尝挚又有何惧?此刻便是天神降临,妖魔来袭,他何尝挚也可一如既往,淡笑迎之。

    这所有一切,何尝挚都未能看在眼里,更不曾真的放在心上,可……

    向整个江湖下达绝命追踪令,要整个武林盟合力追捕他,不留一丝余地。简直就是往死里搞他,逼迫他走至江湖对立面,到无路可退之境。

    赵遇铮,真是好狠的心。

    何尝挚心中涩痛,他眼下毫不怀疑,截至目前,在他二十年间所遇到的所有人中,赵遇铮的狠,排个第二,无人能敌。

第二十七章 离合悲欢咒

    在场的武林盟众慢慢围堵上来,但见何尝挚神色不虞,想起他这个嗜血恋杀的大魔头在江湖上留下的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腥事迹,一时间都是心有惴惴,不敢贸贸然攻击上前。

    何尝挚无心众人的想法,在旁的展靖谙倒是从众人的神色中推测出了大概,眼下明显是以昆仑山庄吴霁月以及锦绣山庄慕尧为主攻的,而从兵法上讲,破军先破将,擒贼先擒王。

    “吴霁月的兵器也是长枪,不如……”展靖谙背过手,缓缓去握身后长枪,轻声道。

    “不必。”何尝挚神色淡淡。

    霎时,吴霁月和慕尧对视一眼,合力出击。

    吴霁月长枪刺出,势如破竹,威风飒飒,慕尧手间金丝缕挥舞而来,灵便异常,割风阵阵。

    两种兵器齐齐攻来,何尝挚不以为意,仅用单手应对,借吴霁月的长枪之利化解慕尧金丝缕的灵活,又以金丝缕的柔软多变缠住长枪的威武刚劲。

    以一对二的战局,竟成了三人之间的交相缠斗,两个兵器刚柔有致,搏斗招式花样多变,三人进退攻防之中,煞是好看绝伦,展靖谙实在挪不开眼,不禁暗暗叫好。

    接连几回合下来,未分胜负,但在场众人无不心知肚明,何尝挚且不说有无尽全力,仅凭单手对敌,亦是游刃有余。“二位少侠武功精进了不少,但何某眼下还有私事,恕不奉陪。”

    说罢,何尝挚隔开俩人兵器,带上展靖谙,飞身跃出包围圈,一转眼的工夫竟是消失不见。

    众人面面相觑,不发一言。何尝挚显然是有手下留情,未能大开杀戒。方才若是他嗜血的劲儿上来,在场所有人岂不是都……无人敢再提此事,场面实在静得尴尬,便有人打起哈哈,说道,这惊鸿军的展姑娘怎么会和魔头在一起的呢?有人便回复道,你傻呀,没准是魔头挟持了展姑娘呢。

    “可那展姑娘不像是被挟持啊。”方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

    场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无人吭声。吴霁月内心叹气,只恨自己没能早一步把师弟的嘴紧紧捂住。

    展靖谙跟着何尝挚一路狂奔,来到了一处密林山涧。草色青葱,林木幽深不可测,清泉碧波,倒转千尺飞流,开阔俊秀。

    见何尝挚一言不发,只顾奔走,展靖谙纳闷,等他脚步终于放慢下来,找到机会问道:“咱们来这儿干嘛?”

    “找人帮忙。”

    唯我独尊的何尝挚竟然会找人帮忙?不是我听错了吧?展靖谙奇道:“帮什么忙?”

    “查清真相,还自己清白。”何尝挚面不改色,如此正经的表情……简直与之前满不在乎的他判若两人。

    哦,了解。展靖谙别有深意地望了何尝挚一眼,内心暗自发笑,早就该这样了。

    “你舍得回来了?”瀑布飞流中走出一个锦缎黑衣的男子,神色疏离,冰山面容,二十五六的样子,像是略长何尝挚几岁,正是离欢宫的秋广厦,何尝挚的青梅竹马。他从瀑布中抱臂走出,衣衫却丝毫未能沾染一滴水珠,一个疑问句被他说的毫不意外。

    事已至此,就是不舍得也得回来。

    何尝挚心下虽如此想道,面上却笑得极为讨好,真属绝色:“当然,我这不是想念你们了吗?”

    “真的?”秋广厦眯起眼,极为不信,疏离的神色中透出一丝狡黠,故意放缓了语速,“难道……不是因为赵盟主对你下达了绝命追踪令,导致你被整个武林盟追着跑的缘故吗?”他对何尝挚极为了解,话语中特别把“赵盟主”、“绝命追踪令”、“追着跑”加重了语气,铿锵有力。

    你给我闭嘴!给你们宫主我留点面子行不行!何尝挚眉角直跳,憋着怒气,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肆意模样,笑道:“广厦,你们宫主我至于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吗?”

    秋广厦沉吟片刻,打量着何尝挚,诚心点头道:“至于。”

    有点意思啊,何尝挚的表情越发有趣了,展靖谙立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要不是需要帮忙,真想现在就革掉你。何尝挚差点气得七窍生烟,挑眉道:“广厦,宫主派你打听些事情,你总不能拒绝吧?”

    “你不在离欢宫,满江湖跑着玩的这些日子,宫中的一切事务,本来就是我在忙着打理的。”秋广厦殊无指责之意,却委实让何尝挚更尴尬了,毕竟展靖谙就站在一旁,双眼发亮,满脸都是恨不得赶紧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的那种求知欲。

    “所以呢?”何尝挚抬眸,笑得极为有震慑力。

    秋广厦无视何尝挚的愠怒,一本正经道:“宫中的一切事务我都会最先知道,我劝你暂时不要回去了。你疑似加害赵谷主的事情早已传遍江湖,现在大家都当你是朱砂桂连环案的真凶。师父师娘听说了这件事,为失踪的赵谷主心痛难过得很,想起你就气得两日没合眼,最终把你珍藏的一些宝物都收到他们房间了。”

    何尝挚听到这里,白皙无暇的面容上闪过一瞬的青色。

    秋广厦又继续道:“而且,师父说要把你逐出离欢宫,师娘还要和你断绝关系。”

    离欢宫的现任宫主是我,还要逐我出去?何尝挚面上的笑僵硬了一瞬,纵目四顾,并未见到前任宫主何所焕与何夫人江尚雪的身影,轻声问道:“小焕和阿雪也来了?”

    “没,”秋广厦似在憋笑,冰山容颜无懈可击,“师娘震怒,师父为了哄师娘开心,就用那两天没合眼的时间定了线路图,现下俩人已经去海棠云谷游玩散心了。”

    怎么感觉何尝挚的爹娘就只是想有个由头一起出门游玩呢?展靖谙听了会儿,不由得就对何尝挚充满爱怜与同情。

    何尝挚顿了顿,倒是很快消化了爹娘极不靠谱的行为方式,又问道:“离欢宫那边怎么样?”

    秋广厦本无波澜的眸子登时发光发亮,一如既往平淡的声音里竟有了些欢快感:“好多江湖弟兄都聚集在那里,武林盟、邪魔世的各个门派都有,周边开设的景区客栈生意旺得不行,金钱进账极快,可谓一路飙升,已经平了旅游黄金期的最高纪录,宫里的兄弟们都可忙了,想想也都是托了你的福。”

    他说得很是顺畅,见何尝挚面露寒色,又安慰道:“咳咳,但你还是别回去了,现在这情形,他们都蹲守在离欢宫的四周,就等着你呢,根本一逮一个准儿。这段时间,还是去别处避避吧,等日后这事情了了,兄弟们凑钱请你喝酒。”

    这些钱还不够大家赚的吗?还,还凑钱请我喝酒?离欢宫的人何时这么省了?也罢,得亏约了秋广厦来此见面,要是直接回了离欢宫……何尝挚不气反笑,上挑的眉角勾出一抹极美的弧度,道:“看来,我这下是连家都回不了了。”声音照旧惑人,却不知是自我纾解还是自嘲。

    “还有一事。”秋广厦瞧见何尝挚这般模样,心下不忍,道,“你最好早有准备。”

    何尝挚“哦”了一声,又恢复了之前轻佻肆意的模样,完全不介意会不会听到更糟糕的情况了,“是什么?”

    “师父和师娘启程之前,对整个离欢宫下达了‘离合悲欢咒’,解咒的目标人是你。”

    话音刚落,全场寂静。

    何尝挚脸上依旧挂着倾城绝代的笑,但整个人却定在当场,与目有怜悯之色的秋广厦双双对望,默契的久久不能言语。

    展靖谙觉得实在诡异,奇道:“‘离合悲欢咒’是什么?解咒的目标人又是什么?”

    “是什么都不重要,简单来说,就是整个离欢宫也加入到追杀我的队伍中了。”何尝挚苦笑。

    离合悲欢咒,是离欢宫所专属的追杀令,至于解咒的目标人,顾名思义,就是要杀的人。被家里的人追杀,生平头一遭,真真能刻骨铭心。

    “你,你不是……”离欢宫的宫主吗?你是老大,还会被追杀?展靖谙禁不住脱口而出,又生生憋下。

    “广厦,你一个人来的吗?”何尝挚长叹一声,眸间皆是为难之意,“你恐怕不是我的对手啊。”

    “尝挚,我不是来追杀你的。”秋广厦道,他虽还是毫无表情,却多了些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真情,“包括整个离欢宫的兄弟,都不会追杀你。”如此恳切,如此直白,如此深情厚谊,展靖谙在旁听见都不禁有所触动,更别提已经展开双臂,准备给兄弟一个离别拥抱的何尝挚了。

    “毕竟,离欢宫的景区生意特别火爆,大家都忙着赚钱,也抽不开身。”秋广厦将身子一转,让何尝挚扑了个空,随即正色道,“但确实还有一件真正重要的消息要提醒你。”

    “哼,除非你说‘人鬼殊途劫’,不然还真吓不到我了。”何尝挚淡笑,好暇以整。

    秋广厦垂眸不语,竟是直接默认了。

第二十八章 人鬼殊途劫

    这下,何尝挚竟是连僵住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人鬼殊途劫’,又是哪个门派的追杀令?”展靖谙小心翼翼,其实都不忍再问。

    不是一个门派,不是武林盟的一个门派,也不是邪魔世的一个门派,而是……

    何尝挚着实无奈,苦笑道:“邪魔世,是整个邪魔世。”整个邪魔世,意思就是包括离欢宫、阎煞教、终神殿、浮生巅、锦夜行等等一切归属于邪魔世的所有门派。

    展靖谙一阵晃神,该不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吧?玩这么大的吗?

    整个武林盟再加整个邪魔世组成的追杀队伍……这样的豪华阵容,真可谓前无故人,后无来者,值得永远载入江湖史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样的顶级配置,必定是能轰动后世,哪怕风波过去百年,翻出来也能让整个江湖抖上三抖。

    如此大的阵仗,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殊荣,如此燃爆内心烧灼起来的火焰,理应让人振奋,心生“吾乃中心”的巅峰快感。

    可何尝挚不这样想,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邪魔世现在以离欢宫为尊,虽然仅仅只是个虚名,大家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但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不应该也是他吗?除了他之外,谁还有资格向整个邪魔世下达人鬼殊途劫的呢?何尝挚心道这是要作乱啊,他这个名义上的世尊就这么毫无威严吗?

    “广厦,我记得,我是邪魔世名义上的世尊,理应是邪魔世的老大,对不对?”

    “对。”名义上的,一点没错。秋广厦点头。

    何尝挚问道:“所以,是谁?又是怎么操作的?”竟然能直接绕过他,达成了整个邪魔世的共识,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师父给邪魔世里几位掌门写了信,言说自己管教无方,竟培养出了如此残忍、冷血、狠毒、嗜杀、顽劣、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魔头,实在无颜愧对众人,自是无脸求情,索性趁此机会,杀杀你的锐气,如若能为武林铲除如此妖孽,那也无所怨恨,只当是天生注定命该如此,怪不得谁。”秋广厦敛了神情,一板一眼地陈述道,说的煞有其事。

    残忍?冷血?狠毒?嗜杀?顽劣?不知天高地厚?嚣张?还魔头?妖孽?

    何尝挚气得五脏六腑都要炸开了,这里面每一个词都和带着雷在他脑子里打闪似的,震得他太阳穴连着抽了好几下,小焕确实是他亲爹,不然,在人前这样埋汰他挖苦他……要不是担心天打五雷轰,他没准早就……

    “邪魔世的几位掌门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小焕答允了什么条件?”

    “截止今年年底,但凡参与离欢宫开设的游玩景区的合作门派,都可多得一成利,并且各自赠送离欢宫与江南梁家联合推出的全朝游览玉,享受景区票价全免的待遇。”秋广厦在说这段话时也不禁一阵肉疼,心有戚戚焉。

    最近刚和江南梁家谈下了游览玉的事情,这就直接拿去送人了?何尝挚饶是再心态卓绝,百炼成钢,绝色眉眼中还是溢出无可奈何的怒意,“败家老头子。”

    江南梁家?展靖谙转念一想,他们说的难道是晟朝四富商之首的那个江南梁家?她虽不太关心旁事,但晟朝四富商——东凌西琴,南梁北顾,她还是知晓的。

    北城顾家,江南梁家,西山琴家,东海凌家,这各自占据了晟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四个商家,皆是产业雄厚,财富难匹,宛如商业神话。

    而在这四富商之中,又以江南梁家最为传奇,老爷子梁舜当年白手起家,另辟蹊径,硬是闯出了一天崭新的商业天地,百姓都调侃他是财神爷下凡,有事没事还喜欢拜拜他。

    离欢宫能和江南梁家有合作,看来他们旅游景区的发展也是极好的。

    罢了,钱财仍身外之物,离欢宫也不差这些。何尝挚懒得继续追究,便道:“既然你应约而来,是要我好生避难,那防身的东西总该是给我带来了吧?”

    “自然。”秋广厦递给何尝挚一个包袱,神情平静,“都在里面了,肯定一件不少。”

    见何尝挚打开包袱,展靖谙偷瞄了一眼,瞠目结舌,里面全是布料考究、做工上乘、样式好看又特别的衣袍,就这还——都在里面了?还一件不少?

    最令她惊讶的还不是包袱里全是衣服这件事,而是何尝挚在过目之后,还满心欢喜地夸了一句:“你做的很好,真的一件都不少。”

    展靖谙已经放弃弄懂俩人的心思,却又听何尝挚问道:“可是我的佩剑呢?”

    秋广厦道:“当日师娘正在气头上,说噬幽凤骨这样的绝世宝剑,罕见神兵,理应配鲜衣怒马、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的潇洒美少年,方可不负洪荒神器之名……配你此等妖孽魔头,实在糟蹋了。”

    “所以,他们就顺道带出去啦?”

    “没有,”秋广厦目有怜色,声音毫无一丝波澜,“他们比拼轻功绕了离欢宫足有大半圈,偷偷找了处地方,随手给埋起来了。”

    何尝挚沉默,展靖谙不忍再看。

    秋广厦又道:“广厦无能,来找你前也没找到他们藏哪儿。”

    罢了罢了,他是要躲避武林盟与邪魔世合力的追杀,又不是要和他们对打,没有佩剑,就没有吧,无妨。

    何尝挚拎起包袱,往肩上一背,转身便拉着展靖谙走。别说,美人便是美人,这样的动作姿态都无改风采,他悠哉道:“广厦,这段时间,离欢宫就交给你了。”

    秋广厦依旧冷面,双眼望着何尝挚渐渐远去的背影,冷声道:“小心点,别死。”

    他说得既轻又缓,快到话尾处恍若无声,料想何尝挚已走出老远,理应听不到了,谁知那妖孽魔头竟抬起一只手,连着挥动几下,动作缓而慢,人却并未转身。

    何尝挚带着展靖谙在林间游来荡去,似是极为自在。

    展靖谙问他下一步怎么办,他拍着包袱,说找地方洗漱换衣服。展靖谙愕然不已,何尝挚又说了一句让她更加愕然的话。

    “不仅我换,你也要换。”

    俩人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何尝挚照旧的红黑华服,但明显是更加随意的风格,展靖谙是一身红衣长裙,也是明艳得很,裁剪大方,简单,只是有些微微的大,不那么贴身,但也并不妨碍。这衣服不是崭新的,理应穿过一次两次,洗的很干净,自带香气。

    展靖谙就是有点纳闷,何尝挚怎么还有女孩子的衣服呢?也不知道之前哪位姑娘穿的。

    此刻俩人正坐在一家酒馆的雅间当中,山水写意画的竹帘已然放下,基本与外面大厅隔了开来。何尝挚坐在展靖谙的对面,托腮瞧她,美眸中含着温柔的笑,看得展靖谙一阵发毛,“你干嘛这样看我?很像妖孽哎。”

    何尝挚不以为然,照旧看得起兴:“我本来不就是妖孽魔头吗?展小将军第一次见我就对我要打要杀的,说我是魔头……怎么,忘了?”

    这人还挺记仇的,白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了。展靖谙脸上一烫,正色道:“别嬉皮笑脸的,我之前说了,如果,如果你真的做了坏事,我一定……”

    “取我项上人头呗,记着呢。”何尝挚抬手给彼此斟满茶水,然后凝眸望她,笑得简直祸国殃民,“展小将军放心,如果我真的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那我这顶脑袋,谁也不给,只留给你,好不好?”

    好,好啊。展靖谙一阵失神,心里跟着答允了,她心脏狂跳不止,连忙垂眸,双手捧着茶盏细抿着,妄想掩饰少女心事。

    何尝挚倒是不再取笑调戏于她,也拿过茶盏握在指尖轻轻摇晃,清亮的翠色间映出一双带笑的眼眸。俩人都不再言语,雅间里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从大厅传来的热闹声,说书的、聊天的、弹琴的、侃大山的……各种各样,应有尽有。

    这些似乎与他们俩人毫无关联,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一种美好的岁月流逝感,江湖里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码连连上演,精彩纷呈,引得人胸腔炙热,豪情满溢。若能在江湖这样广阔的戏台相遇,携手共赴一场侠义厮杀,是缘分,也更是幸运,每一个瞬间都是宝藏,皆要珍惜。

第二十九章 美酒“江湖”

    他们点的菜很快就上来了,除此之外,何尝挚还特别要了酒馆里的一壶酒,正是他家的招牌,名唤——江湖。

    这酒香清浅,扑鼻而来尽是青涩纯澈的少年意气、侠义心肠。

    如果再尝上一口,会觉清冽入喉,豪迈万丈,恨不得立时仗剑策马,路见不平尽情红尘潇洒。

    再等稍久些,那醇厚的酒劲儿上来,人便有了微微醉意,生平经历都汇成一盏盏跑马灯,闪着光燃着火,在眼前麻溜溜地奔腾旋转:你走过的山河百川,你爱过的美人如画,你奔赴过的正义战场,甚至还有你笑傲过的世事无常……都历历在目,纷纷上演。

    正是一梦数十载,随酒入肝肠。

    所以它名叫江湖。

    是江湖的味道,江湖的意境,江湖的百折千回,耐人寻味,念念不忘。若尝过江湖,必定心生感慨,若来过江湖,便是此生无憾。

    真真可谓神仙酿酒。

    而这神仙酿出来的酒,何尝挚品得正得劲儿,留展靖谙在一旁瞧着,双眼发亮。她刚进这个名叫“销愁居”的酒馆就注意到了,馆内墙壁特别打造成了橱柜,分出好多格子,里面排列摆放着诸多特色器皿,想也知道都是些罕见的美酒。

    之前她就听将甚吹过销愁居的酒,说什么神仙酿酒,也不过如此。吹得神乎其神,她老早就想找机会尝尝了,眼下很是迫不及待。何尝挚点了一壶,听说还是特色招牌,但这人就是光自己喝,死活不给她,你说气人不气人?

    展靖谙鼓着腮帮望着何尝挚,可怜巴巴,央求道:“你喝了好几杯啦,也让我尝尝吧。”

    “你?不好,展小将军年纪还太小。”何尝挚摇头,这样的展靖谙固然甜软可爱,但他可不能带坏小孩子,“还是等日后吧。”

    瞧不起人是不是?展靖谙瞪圆双眼,一本正经道:“我不小了,已经十六岁了。”

    “嗯,”何尝挚点头,眼眸里的温柔化不开,唇边带笑,惑人极深,“展小将军并不小,但在我眼中,依然是个小姑娘。”

    展靖谙敛了神色,认真道:“像我这个年纪,我的爹爹、大伯,还有我的姑姑,都已经作为铁血惊鸿的一员,去往边关战场了。”她说到这里,提起自己的长辈亲属,想起铁血惊鸿、边关战场,眉眼俱是憧憬向往,何尝挚都觉她整个人发光发亮,乍一看明媚得滚烫,却更像冬日的太阳,温暖又倔强。

    何尝挚内心又跟着一烫,仿佛自身的血液也烧灼去了远方战场。当即便放下酒杯,双手交叠拖着下巴,微微一笑,问道:“展小将军,你最大的心愿是作为铁血惊鸿的一员,奔赴边关战场,守卫整个晟朝吗?”

    “嗯!”展靖谙点头,两边的酒窝绽开,那般坚定,那般骄傲。

    “既如此……”许是喝了江湖的缘故,何尝挚有些恍惚,他望着展靖谙,只觉她光芒万丈,连笑容带着的酒窝都明艳无双,禁不住眸色又深了起来,却是真心诚意。

    “那等到展小将军得偿所愿那天,尝挚一定亲自带上这销愁居的江湖,前去恭贺。届时,你我举杯共饮,把酒言欢。”

    展靖谙举起手掌,灿烂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何尝挚也伸出手,两只手掌击到了一起。

    喝着江湖,酒劲儿一上来,就忍不住思及过往,又联系到近日所遇,何尝挚颇为感慨,低声道:“绝命追踪令,想来上一次有这等待遇的还是阎煞教的夺命阎王欧阳昼呢。”

    展靖谙来了好奇,嘴巴里塞着芙蓉鸡肉还未咽下,便含糊问道:“欧阳昼,那是谁?”

    何尝挚只觉这样傻乎乎的展靖谙都煞是可爱,忍不住便捏了下展靖谙粉面团子般的面颊,笑得有点宠溺,道:“小姑娘,别问太多,快吃。”

    这妖孽魔头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啊……展靖谙不敢言语,眨了好几下眼,怕内心狂跳被泄露出来,便垂下脑袋,只顾埋头吃饭,认真得很。

    “掌柜的,一壶江湖,还有预定的一整套江湖惊悚故事书,故人西辞写的,付过订金了。”

    一个点了“江湖”的声音吸引了展靖谙的好奇,她朝外望去,只见大厅里来了一个身着黑色衣袍,金色丝线绣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皮肤极白,即便坐在酒馆里,都有些晃眼,而头发又极其黑,极其亮,和肤色对比显得就极为扎眼,眉眼容色甚是精致好看,眼角还有一颗泪痣,更特别了。他大概就是那种会令人多看上几眼的好看,只不过模样顶多二十岁,气质却是忧郁冷清得紧,这让觉得他好看的人也不敢多看了。

    何尝挚见展靖谙对那年轻人生出好奇,不等她问,便主动答道:“他是毒师沈同默的义子兼传人,决魂门门主沈延歌。”

    展靖谙迷迷糊糊地点头,又问道:“他来这里买酒,还买书?”

    果然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何尝挚忍俊不禁,解释道:“自然,销愁居名满江湖的不仅有美酒,还有无数江湖故事,不时还会出个票选榜单之类的,文字墨迹上的花样可多着呢。”尤其想到当初销愁居在全江湖举办绝世美人的票选,真是搞得声势浩大,最终他还登上榜首,也是啼笑皆非。

    展靖谙“哦”了一声,似懂非懂,但对这个江湖是越来越好奇了,要是有机会,真想多看看转转。

    正此时,酒馆里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少年稳重儒雅,少女天真可爱,年纪十六、七岁的模样。酒馆里没有空桌,俩人正打算等等,岂料少女见到沈延歌登时双目发亮,一溜烟就跑了过去,拉着沈延歌的衣袖,笑得一脸灿烂,开心之情溢于言表。

    “延歌师叔!好巧呀,菖蒲好久没见到你了,你都不来看我们……”少女似是和沈延歌很熟,又转身喊道,“掌柜的,我和师兄就坐这边了,不用另外安排了!”正说着,她随即坐到了沈延歌旁边,还招呼少年一起坐下,毫不见外。

    “师叔?”展靖谙发愣,问道,“他们的师父,是不是年纪很大?”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师父也就虚长沈延歌三四岁吧。”何尝挚倒是十足耐心,活像个江湖宝典、知心哥哥,“挽沧楼的现任楼主云舞榭,师承神医风止舟,他与沈延歌都属于医药方面的天才,还有他们的师兄陵中澈也是天纵奇才,听说已经稳坐御医院第一把交椅了。”

    你们江湖,天才真的还蛮多的。展靖谙内心赞叹。

    大厅里,少女菖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延歌,热情地说着话,左一个“延歌师叔”,右一个“延歌师叔”,又甜又软,极为亲近,倒不像是对着师叔,反倒像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哥哥。不过单从年纪上来看,却是更像是兄妹。

    虽然菖蒲极其兴奋,可每听到“师叔”这个称呼,沈延歌却是不怎高兴,太阳穴跳动了几次,终于,他逮到机会,假咳了声,冷言道:“菖蒲,我是你们师叔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师父与我离开医药神尊,自立门户,也是很早的事情了,我现在身处决魂门。”

    菖蒲听了这话,委屈不语,少年忙道:“菖蒲,沈门主说的是事实,你莫要耍小性子。咱们今日能见,便是有缘,不如一起喝酒吃饭,研习药理,岂不甚好?”少年看向沈延歌,异常诚恳,“沈门主,这般好吗?”

    “觉明,你自小便如此懂事,嗯,就这般。”沈延歌微微一笑,精致眉眼当真又绚丽了几分。

    见沈延歌笑了,菖蒲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说话继续喋喋不休。“延歌师叔……”

    “嗯?”沈延歌挑眉。

    “哦,沈门主,”菖蒲惊觉口误,连忙改道,“你也是去浩然谷的吧?反正顺道,咱们一起啊!”

    沈延歌不置可否,菖蒲又道:“延歌师叔……”

    “嗯?”沈延歌挑眉。

    “沈门主,来的路上发生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咱们聊聊,好不好嘛?”

    觉明心下无奈,忙拍住菖蒲,笑道:“菖蒲,你一次性问那么多问题,沈门主回答不过来,先吃饭吧。”

    可是,可是人家很想念延歌师叔啊。而且,师父明明也是……菖蒲垂下眼,只能好好吃饭。

    觉明想起什么,说道:“沈门主,师父与大师伯谈事,让我与菖蒲先来一步,可我俩江湖经验终是不足,若是能得沈门主同行,也好有个照应。”菖蒲听到,双眼登时一亮,不愧是我才思敏捷、舌灿莲花的好师兄啊!忙不迭疯狂点头,笑脸灿烂,满脸写着——对呀对呀快答应快答应!

    “嗯,也可。”沈延歌沉吟半晌,神色淡淡,表面虽是不怎乐意,却是看不出有一丝勉为其难。

    “延歌师叔!”觉明、菖蒲双双惊喜。

    “嗯?”沈延歌顿时脸色一黑,觉明和菖蒲猛然噤声,只听沈延歌凉凉道,“下次再让我听到这个称呼,就把你俩丢到邪魔世天字一号的大魔头——嗜血恋杀的何尝挚面前。”

    展靖谙一下子没憋住,茶水喷了一地,自己笑得花枝乱颤。

    何尝挚也是哭笑不得,你们医药神尊的恩怨,与我何干啊?

第三十章 熔光金针

    销愁居中自始至终都热热闹闹,往来宾客,络绎不绝。要说这个人多了,蛇龙混杂的,败类渣子、衣冠禽兽自然也有。

    在大厅中央的桌上,坐着一对祖孙和三个青年人。祖孙二人都是唯唯诺诺,像是有求于那三个青年人,而那三个青年人一再暗示要多加银两。言语之间,才知这位老人家的老伴得了绝症,青年人说手中握有珍奇宝药,是用长生境的赤子晶为主要材料做成,服上七七四十九天,便可健康痊愈。老人家一辈子辛辛苦苦攒的血汗钱也只换得五颗,现下又找亲戚拼凑了些,还差点,希望对方能通融一下,打个欠条,日后一定补上。

    赤子晶虽是灵草,江湖传闻也是神乎其神,是否能到如此境地,尚需考究,而且自十年前白予玄执掌长生境,赤子晶便难以得取,这三个青年人着实是骗子无疑。

    他们的声音虽不大,还是传到了在场多人的耳中。

    菖蒲知道老人家是被骗了,心中气愤难当,小声说道:“我去教训他们!”正想起身却被觉明一把拉住,朝她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看看再说。菖蒲哪里愿意忍,硬是想要起身,但觉明看似是身材纤细的少年,拉住菖蒲的力道却是不小,竟让她挣也挣不开,多次尝试无用,只得作罢。她求救一般地望向沈延歌,可怜巴巴,但沈延歌却好似旁若无闻,只顾品尝江湖,眼眸都不曾抬起一下。

    雅间内的展靖谙无心品尝佳肴,倒是何尝挚喝酒喝得欢,见她皱眉,知是那股侠义心肠又满涨了,心里叹气,便亲自给她夹菜添菜,招呼她快吃,眉间隐隐一丝事不关己的冷漠,“干嘛?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咱们被满江湖追杀,吃一顿少一顿的,别浪费啊,乖。”

    “他们是不是骗子?”展靖谙问道。

    “这虾仁肉质特好,是星海澜的货,”何尝挚未置可否,专心投喂展靖谙身前的小碟子,“赶紧,再吃一口。”

    你当我傻是不是……展靖谙凝眸,满脸肃色,压低声音道:“那就是了。”

    显而易见,老人家想有个美好的念想和寄托,这些骗子想要钱。都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不然,有时候局中人也是知晓的,但为了撑住一口气,也便自当装睡了。

    何尝挚暗想展靖谙这样的身世家庭,恐怕眼中的一切都理应是光明又坦荡的吧。他瞧着展靖谙,也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神色淡淡,问道:“天下间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每件都想管,哪里顾得过来?”

    “遇到一件,管一件。”展靖谙眼眸明亮,写满认真。

    何尝挚微微发怔,果然是展靖谙会说的话,他淡笑道:“那展小将军恐怕还没等到奔赴边疆那天,就先在江湖里累死了。”他说得半真半假,竟看不出真假各有几成。

    江湖果然……“这么吓人的吗?”

    “展小将军怕了?”何尝挚挑眉,觉得展靖谙的样子甚是好笑。

    “有什么好怕的?”展靖谙微扬下巴,正色道,“跟着被武林盟、邪魔世联合追杀的你一起寻找真相,我都没有怕,这些算什么?”

    “瞧不出来,展小将军好狂的口气,”何尝挚心底一股热流蔓延而来,且暖且烫,令他毫无防备,肆意张扬的面上溢出喜色,半是调侃半是真心,“那这江湖之中,确实没有能让展小将军害怕的事情了吗?”

    展靖谙心头一跳,凝视了何尝挚半晌,没来由的心口发涩,垂眸道:“也是有的,但是,不能说。”尤其不能说给你知道。

    这会儿,大厅的吵吵声大了起来,竟然是三个年轻人夺了老人家带来的钱,嫌弃太少,要求他们把住的房子卖掉算了。老人家心如死灰,不知如何是好,陪着来的小伙子就和他们理论起来,那三个卖假药的年轻人便有了动手的意思。

    不行!展靖谙气急,见状就要拔出御火长枪冲上前去,结果被何尝挚一把拦住。展靖谙猛瞪了何尝挚一眼,何尝挚满面苦恼,这小姑娘真是不好带啊。“别这么冲动,现在整个江湖都在追杀我,能低调就低调,不能低调也想办法低调,不要引人注目。”

    什么?还敢跟她说什么不要引人注目?展靖谙气得头晕目眩,虎起脸来。

    “想办法低调个鬼!你看看咱俩,都是一身红。无论搁哪儿一站,谁也赶不上咱显眼。这样要想不引人注目,简直难于登青天!”

    何尝挚无奈,安抚展靖谙道:“江湖中人,最爱打打杀杀,但这销愁居的老板,最不爱见到别人打打杀杀,尤其是在他这藏满了好酒,装满了好故事的店里。”

    “你是说他们不会真的打人?”

    话音刚落,外面稀里哗啦一阵翻桌子摔盘子的声响。

    面对展靖谙充满了质疑、怒火的眼神,何尝挚苦笑道:“但可惜,总也免不了有些人不识相。”

    登时,几点金芒飞速射出,竟是源自沈延歌衣袖之间,纷纷正中三个年轻人的手心,疼得他们龇牙咧嘴,满地打滚,哀呼不停。

    沈延歌依旧坐在桌前,依旧端着杯盏品酒,好似刚刚什么都未能发生。只是他阴郁而精致的眉眼间闪过极其浓烈的鄙夷,凉薄却又滚烫,声音极为不耐,“在销愁居的地盘,你们都敢砸场子?”

    “金……金针?你是熔光金针沈延歌?”

    江湖之中人尽皆知,医药神尊中,只会有一位神医的继承人,也只会有一位药师的继承人,神医自然是重要研究治病救人,至于药师,是研究毒的。若说沸雪银针云舞榭的银针,是用来救人,熔光金针沈延歌所用的金针,自然是带毒的,可以杀人。

    中了金针的年轻人吓得厉害,对着沈延歌连连求饶,一股脑把用假药欺骗无辜的缺德事儿挨个都交代得透透的了。在场的老人家听了以后,血气一个上涌就晕了过去,觉明立马上前,菖蒲紧随其后,落下几枚银针,老人家便悠悠转醒。

    中了针的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哭爹喊娘,直到脑袋磕红了一大片,承诺会尽数退还所有骗来的钱财,还会赔钱补偿被砸了桌子的销愁居之后,沈延歌才道:“你们想要解毒不难,就看你们是否诚心了。”

    年轻人听了纷纷表示心很诚,非常诚,诚得不行。

    沈延歌便道:“这毒我潜心炼制共九九八十一天,名唤坏人磨,中毒者便不可再当坏人,唯有日行一善,连续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压制毒性。但这毒性会一直潜伏,倘若动一丝半点恶念,便会再度发作,肠穿肚烂而死。”

    语罢,全场静默下来,年轻人叩拜多下,相互搀扶着立马跑出了销愁居,无影无踪。

    菖蒲一脸崇拜,欢喜道:“沈门主,你这也算是看不过眼外加给销愁居的季老板出气吗?”老早就听说延歌师叔和季公子私交甚好,看来确实如此。

    “怎么会?我一向冷淡,不爱行侠,与他也只是孽缘。”沈延歌挑眉否认,拍拍了桌上的整套故事书,刻意道,“我所做一切,仅是担心他们弄脏了我新买的书。”

    展靖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脸迷惑,迟疑问道:“其实……我有些搞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

    何尝挚随手拿过本书,递到展靖谙怀中,“你初入江湖,还是看看为好。”

    “《书酒·江湖策》,主编……醉风流。”展靖谙正翻得起劲儿。

    何尝挚见沈延歌带着觉明、菖蒲离开,心里松了一口气,对展靖谙说道:“看来,咱们眼下,也得去找找写本书的人了。虽然,这会儿不该打扰他。”

    “醉风流?他是谁?”

    “自然是销愁居里的酿酒神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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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介绍:
展靖谙:爹爹说,靖谙,就是尽毕生全力,护王土之境,佑众生百姓,平安稳定。这样好的名字,我绝不辜负。
秦永珏: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出生帝王家,更是做不得主。可普天之下,又有谁能活得随心所欲了?你我苦,百姓更苦。
赵遇铮:这世上,需要有人为侠义流血,也需要有人为侠义活着,哪怕苟且偷生。
将甚:百年之后,我们无异于世间一捧昏色尘土,纷纷洒洒,毫无知觉,或埋葬山川,或沉迹瀚海,消逝无踪……但侠义不会。
架空,女主武侠风,主角是四个妹子。
女一男一cp,女三男一友情。
兄弟情、姐妹情、友情、爱情、亲情各种感情都有,门派众多,少年少女、恩怨情仇多不胜数,偏江湖群像。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风华趁今朝之长生迷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