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楔子：天宫奇事
天宫发生一桩奇事。
不过一夕之间，观音娘娘的兰花园里，凭空生出一棵参天的菩提树。
树干坚韧似铁，枝叶繁茂如伞，将满园兰花护在了树下。
这日，正好也是王母娘娘大寿。她在蟠桃宫以琼浆玉液、仙桃美食宴请众仙。
自“那位”出事后，玉帝心情欠佳，天宫气氛低迷，已许久不曾开宴。
好不容易又有一场盛宴，一时间众仙云集，好不热闹。
谁料那些诱人的美酒佳肴突然间没了香味，入口，也是滋味全失，食之味同嚼蜡。
好好一场蟠桃宴，顿时仙仰马翻。
天兵天将奉命彻查，一出殿门，便看到一个小小的灵体，正倚着墙根，肚子滚圆，一脸陶醉。
看上去十分可疑。自然要先抓住再说！
王母问：“你在殿外做甚么？”
那灵体倒也实诚，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原来灵体正在四处闲逛，听见殿内传出欢声笑语，不由靠近。
又很快被食物香气吸引，忍不住在宫殿外深吸一口气。
这一吸之下，可不得了！
灵体平坦的小腹鼓起，填满馥郁芳香，然后殿内美味便全都没了滋味。
得知所有珍馐香味都被灵体吸入肚中，王母震怒，亲自将之提至凌霄殿玉帝处。
最爱八卦的风雨雷神三兄弟兴奋地凑在前排，目光不住打量着灵体。
风神按耐不住熊熊燃起的好奇心，又凑近一步，问：“你是如何习得这吸香大法的？”
雨神叹道：“你只小小一坨，可爱又无害的样子，没想到有这等本事！”
雷神也劈里啪啦地催促：“是啊是啊，还不快将其中奥妙速速道来！”
灵体怔怔道：“我只是闻了一下……并不知会吸走香味。”
众仙：“？？？……好大的鼻孔。”
灵体一本正经否认道：“我方凝成灵体，尚未长出鼻孔。”
言罢，还探头让众仙观阅，果真只有轮廓，未见五官。
太上老君隐在仙群中问：“你是谁？从何方来？”
言毕，有些心虚地将仙颅探出几分，急切地等待回答。
他能不急么？
近来，太上老君成了一枚RAP发烧友。昨夜，他一边炼丹，一边唱着新从人间学来的RAP，收丹时，唱得正HIGH，嘿嘿一笑，手便一抖。
就这么——将一颗仙丹掉落了。
太上老君立刻想要吸回仙丹，以他的法力，原本是如探囊取物般简单的事。没成想，仙丹却穿过重重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损失一颗仙丹原也不打紧，再炼就是。太上老君只担心仙丹会坠入人间，若被凡人误食，即刻便能得道成仙，飞入九重天来。
倘若时运更不济一些，那仙丹叫人以外的生灵吃了去，譬如那猫啊狗啊，蛇啊鼠啊的，一样可以成仙。
这样一来，天宫可能就会迎来一脸猥琐的鼠仙，浑身长毛的虫仙……那画面，简直不敢多想。
玉帝素来不喜这种不劳而获的不速之仙，且近来心情不佳，脾气颇有些火爆。如今天宫众仙都小心谨慎的很，唯恐一个差错被玉帝揪出来当中训斥责罚。
太上老君可不想被玉帝责骂，毕竟一把仙龄了，也是要面子的！
不禁暗自祈祷，那仙丹最好是落入了什么山川河海之中，只平添出几许灵气来。万万不要被生灵误食才好。
却说灵体一听，不由愣住。
“我是谁？从何方来？”呐呐重复一遍，一脸迷茫，“我也不知呀。你们可知道？”
玉帝本就心情欠佳，见其闯祸搞砸了蟠桃宴，又言行无状，丝毫不知悔过。心下不悦，立马就要发落。
“陛下且慢。”一道温雅雍容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观音。
“此灵体乃我园中菩提树凝结的树精，不若将它交予我，给它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太上老君心头一松。
若是食了仙丹，该当成仙，而非成精。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观音挥出净瓶中的一滴甘露水，用之隔开众仙，在内与玉帝一番密谈。
众仙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到素来威仪满满的玉帝竟露出些吃惊的神色来，连日来总是紧缩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很快，玉帝点了点头，观音也带着那一脸懵懂的树精离开了。
众仙心中好奇得如万千蚂蚁爬过，却也只得依依不舍地散去。
兰花园中，观音问树精：“我新研发的功德重生系统中需要一名义工，你可愿意去？”
树精问：“不知义工要做何事？”
观音缓缓答：“义工将会去到功德重生系统的分支——护花重生系统中。重生对象，皆是名字里带兰花的女孩，因各种不公际遇，饮恨离开人世。你要做的，便是携带女孩灵魂重生回各个小世界，为其改写命运，实现未了心愿。”
树精迟疑：“自是愿意的。只是，我连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方都不知，恐无法胜任。”
观音：“不必担心，系统会助你。完成任务后，你的身世谜团也自会解开。”
言至此，树精双眼发亮，欣然从命。
观音浅笑，玉手轻抬柳枝，净瓶中一滴甘露水点入树精体内，在它脑海中生成护花重生系统。
“系统已绑定，今后，你就叫菩兰了。且去历练吧。”
素袍一挥间，仙风刮向树精菩兰，它直直下坠，往人间去了。
悄悄尾随的太上老君望着那一闪而逝的光迹，心下疑惑。
在菩兰下凡的瞬间，他隐隐从其身上感知到了凡人气息，甚至还有丝缕仙气。
那树精骤然生于观音大士的兰花园中，又得其解围，委派了任务。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思及此，太上老君望向观音，道出心头疑惑。
观音却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任务完成后，一切自会揭晓。”
太上老君：“……”
这是有大瓜却不告诉我的节奏咯？那……只能自己暗中观察了。
他念起口诀，分了一小丢神识探入菩兰所在的护花重生系统。
同样尾随而来看热闹的风雨雷神三兄弟：
“早完成任务，早磕到瓜的意思？那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当然是——帮她！帮她！帮她了！”
二话不说，又是三小丢神识挤入系统。
菩兰：“脑壳突然有点涨。”
系统：“……挤的。”
一树精一系统四神仙，就这么开启了护花重生之旅。
玉帝和观音微笑着目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惟愿菩兰此行，能化劫为缘，顺利归来！
第002章 乱世圣女（01）囚车
夏日午后，头顶烈阳好似火盆，无情炙烤着大地，天地间满是燥热。
远处，有车夫赶着马匹驶来，车轮碾过干涸的黄土地，嘎嘎作响，扬起漫天黄沙，和着风，径直刮向后面的黑色囚笼。
囚笼顶上胡乱铺着些杂草，权做遮阳。
八个十来岁的少女脚戴镣铐，挤坐在囚笼中。皆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瘦弱不堪。
沙土席卷而来，少女们神情恹恹地低头躲避，偶有咳嗽声，也透着嘶哑虚弱。
菩兰才一睁眼，就被黄沙灌了满鼻满口满眼，她狼狈地扭头“呸呸”吐沙，又揉揉眼睛，方才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心头那点兴奋，像烟一般散去，只余满脸目瞪口呆。
举目间尽是黄土，飞沙走石，荒芜一片，这便是人间吗？
同雕栏玉砌的天宫真是有云泥之别。
再看看囚笼里的少女，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目无神，毫无美感，她不免有些失望——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自己既然和她们呆在一块，想必长得也是不大好看的。
接下来，菩兰感到喉咙发紧，腹中虚空，身体无力，潜意识让她明白，这是凡人口渴腹饥的征兆。
巧的是，旁边一个叫阿珍的鹅蛋脸少女，正从怀中摸出一块干饼，几枚果子。
菩兰目光黏在食物上，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阿珍发觉了，迟疑片刻，掰下半块饼，连同果子一起递给她，轻声问：“要吗？”
菩兰惊喜，一边道谢一边接过，咬一口野果，唇齿间溢满甘甜，半块干饼下肚，全身都活泛起来，好似被灌入了能量。
她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才发现其他少女此刻都盯着她，一脸的鄙夷之色。
“干嘛这么看我？”菩兰奇怪。
有个叫阿香的少女便乜斜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开口道：
“阿兰，你变了！你怎么吃那人的脏东西？真是好没骨气！”
那人？脏东西？
菩兰望了望身侧，方才慷概赠她食物的阿珍，正涨红了脸，双手紧攥衣角，一言不发。
菩兰莫名：“为什么不能吃？果子和干饼明明一点也不脏啊。”
阿香面带讥诮，刚想说话，车猛然停了下来。
车夫粗声粗气道：“下边有条溪，我去接点水。”
这是个黝黑粗壮的中年汉子，他一面说着，却并不往外走，而是绕到车后，开了囚笼，把手伸向阿珍。
阿珍脸上又红又白的，搭着车夫的手，缓缓起身，往外挪。
余下少女都躲避瘟疫般，使劲侧身让出路来。
唯有菩兰一脸懵懂莫名，眼看着车夫把阿珍抱在怀里，锁上囚笼，大步走开。
囚笼中望不见坡下那条小溪，只隐约听得见潺潺水声。
菩兰心头不解，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见车中少女纷纷捂住耳朵，紧闭双目，抿着嘴唇。
搞得她无从问起，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好在这时，脑海中有声音响起：
【兰，我们已经到达第一个世界了。我是你的专属系统阿甘，你用意念可以直接和我交流。现在我把部分剧情传输给你，请准备好。】
菩兰还来不及点头说好，许多记忆，便如排山倒海的浪花，横冲直撞地猛扑而来，让她脑壳阵阵发疼。
【啊，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执行任务，用力过猛了。下次传输时，我会注意流速。兰，你没事吧？】
阿甘充满歉意的声音响起。
【没事。】吃了点小苦头的菩兰并不介意，专心查看起剧情来——
菩兰来到的这个世界，是古代中的乱世。
原身阿兰是赵国人，今年十四岁。
几年前，她在战争中成为孤儿，落到了人牙子手中。
每日有干不完的活，吃不饱穿不暖，动辄还会被打骂。
直到十多天前，有人买下了阿兰等八名少女，据说要将她们送入燕国皇宫。
她们便戴上脚拷，进入囚笼，开始赶路。
战火已延绵十多载，不断有国家被毁灭或吞并，也有一些强国逐渐式微，赵国便是如此。
而燕国，初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
依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加之战士骁勇善战，这个战斗民族迅速崛起，一路扩张版图，如今已隐隐有统一天下之势。
民间素有这么一句话：“燕国皇宫乃是天下最安全最富贵的地方。”
得知自己即将去到这样的好地方，少女们激动不已。
尽管一路颠簸，每日分到的食物也少得可怜，但心中有了盼头，便能忍着饥渴，挨着炎热。
起初，少女们虽苦些，却也是十分团结，能一道苦中作乐的。
直到在路上的第三日，那中年车夫停下马车，把阿珍拉去了一棵大树后。
阿珍回来时，神色并无明显异样，怀中抱了好些食物，还主动问大家要不要吃。
少女们尽管饥饿，却无人愿意接受阿珍的食物。
她们都听到了，车夫不知说了什么，便哄得阿珍毫不反抗，如今见阿珍抱了吃食回来，少女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很快大家便要入宫了，不是完璧之身，宫里还能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大家觉得阿珍未免太糊涂了些！
而且，为了这点口腹之欲，便用自个儿的身体做交换，实在是轻贱。
从此，阿珍得到了车夫的特别对待，却也被同伴们视作肮脏的存在，一路被孤立和冷嘲热讽。
原身阿兰倒是充满同情地悄悄问过一句：“是他强逼你的吗？”
阿珍却只摇摇头。
震惊之余，阿兰便对阿珍敬而远之了。
……
读完记忆，菩兰感觉自己懵懵哒。
什么叫用身体交换？
阿珍看着好好的，一点不像是把自己身上的肉给了车夫啊……
而且，不管阿珍做了什么，也只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并未害人。
余下众少女可以不认同她，也可以不理睬她，这都无可厚非，同样也是个人选择。
可她们却屡屡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阿珍，这就很没必要了。
第003章 乱世圣女（02）燕宫
约莫两炷香时间后，车夫把阿珍抱回车里，单独给了她一个水囊，又丢了一个水囊给余下少女，复又一脸神清气爽地继续赶路。
菩兰悄悄打量阿珍，她原本无血色的双唇如今红艳又肿胀，眼中水雾迷蒙，脸上漾着潮红。
阿珍到底把什么给车夫了吗？难不成是让车夫吸她的血了？
菩兰实在好奇，刚想问阿珍，就见其余少女传递着水囊，轮流饮水，不但跳过了阿珍，连她也一并忽略掉了。
菩兰莫名：“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应她的还是那叫阿香的少女：“哼！你那么喜欢吃那脏货的脏东西，以后就一直吃她的好了。”
记忆中，挖苦阿珍最起劲的，便是这个阿香。
菩兰心下反感，可望了一眼阿香，忍不住笑了。
阿香恼火：“你笑什么？”
菩兰笑得更灿烂了，因着满脸尘土，一口牙更显洁白。
“我笑你一口一个脏字地功击别人，自己却也是灰头土脸，衣服脏破……我闻闻……嗯，身上还有一股汗馊味。”
阿香脸上红白交错，咬呀切齿地瞪了过来：“阿兰你这小蹄子，是疯了吗？你再敢说一个字看看？”
“我为何不敢？”菩兰冷冷回瞪，“阿珍不偷不抢不欠你，凭什么被你骂？倒是你，再敢说一个字看看？我不介意把你的嘴撕了。”
阿香一时有些发愣，阿兰是这些少女里身型最娇小的一个，平时少言少语，性子也怯懦。想不到她为了维护阿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说到最后一句时，那眸子里隐隐透出陌生的寒光，竟让阿香打了个寒噤。
仿佛阿香再说些什么，她便真的会动手。
若是单打独斗，阿香可不怕她。那细胳膊细腿，才不是自己的对手。
可阿香有所顾忌，怕真闹起来了，车夫会偏袒阿珍和阿兰。别看阿香平时牙尖嘴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却并不敢和车夫硬碰硬。
“懒得和你计较！”权衡片刻，阿香恶声恶气地说了句，背过身不再开腔。
阿珍在这时扯了扯菩兰的袖子，脸上有浅淡的笑意：“阿兰，算了，我没事的。你若不嫌弃，从此我的食物都分你一半。”
大热天的，菩兰也不欲多费口舌，点点头，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囚笼中一片寂静。
阿珍抱膝，斜倚着头，望着不断向后退去，一成不变的黄土地，微扯嘴角。
她是委身给了那少女们眼中粗鄙的车夫，却根本不是为了那几口吃的，而是缘于车夫对她吐露的实情。
她们是会被送入燕国皇宫不假，却不是去做宫女。她们另有去处，那里，是个有去无回的送命之所。
因阿珍酷似那车夫亡故的发妻，车夫才对她动了心思。向她保证，只要她愿意跟了他，到了皇宫，他必会向管事的恳求，把她救下。
拉少女去皇宫的差事，这车夫已做了许多回，他诚心去求，再给些好处，相信管事的会卖他一个人情。
他也定会好好待她，令她从此不必挨饿吃苦、颠沛流离。
原先阿珍是不愿意相信的，可车夫只说了一句话，便如兜头一盆冷水，淋醒了她。
“若你真是要入宫做宫女的，我怎敢毁你清白？”
车夫又说：“何况，哪有入选的宫女会戴脚拷，坐囚笼，且还是别国的奴籍？”
是了，也就是她们这些见识浅薄的孤女，对如此明显的不合理竟毫无察觉，一心做着入宫的美梦。
“别说了，我愿意跟你。”阿珍颤抖着，滚下泪来。
要么去皇宫送死，要么跟了车夫，求得生机。阿珍选择了后者，哪怕看上去不堪，但至少，她会活下去。
而这一车嘲笑她、不耻她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而已。
如此一想，她便心平气和了许多。转头又看了看阿兰，这是唯一一个非但不嫌弃她，反而还愿意为她说话的姑娘。
阿珍心念一动，当晚私下找车夫商量，问他可否将阿兰一并救下。
车夫拒绝得很干脆，说留下阿珍尚且只有八成把握，并非万无一失，断不可节外生枝，再救旁人了。
这么一说，阿珍也有些心烦意乱，脑中不住想着，万一车夫留不住她，她岂不是也要一道去送死了。
关于救阿兰的念头，也就抛下了，再不提起。
马车又行了三日后，于正午抵达燕国都城门外。
少女们虽鸠形鹄面、疲累不堪，笑意却无可阻挡地荡漾开来，眼中闪烁着比日光还耀目的期望之光——
已经到了皇城脚下，皇宫还会远么？
果然是要脱离苦海、入宫去了！
囚车驶入皇城。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商铺林立，一派繁荣景象。
少女们激动地看个不停，菩兰也跟着看得入神。
她本是菩提树精，灵智初凝，对许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她见到了荒凉，忍受过饥渴，看多了苦难的面孔，还以为人人如此。
到了皇城中，却发现，有人衣着体面，有人神采飞扬，有人安居乐业。
明明同样是人，竟却有着如此的不同！这一切让菩兰感到困惑。
马蹄哒哒，车轮辘辘，囚车穿过御街，停在了气派威严的朱漆色宫门外。
片刻后，宫门缓缓开了。
一个面白无须，身着紫罗绣蟒袍的男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数名穿软甲的侍卫。
车夫连忙迎上去，一张黑脸挤满笑容，不断弯腰作揖道：“见过公公，见过官爷。”
听了车夫的话，少女们兴奋极了，窃语不休——
“皇宫里才有公公，我们果然是要入宫了！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这悬了一路的心，可算是放下来了。也不枉费吃的这许多苦累了！”
“只可惜有的人，眼皮子浅，贪图那点吃喝，轻易贱卖了自己。如今已不是处子之身，还如何入得宫去？”
“可不，那胆大的车夫，恐怕也逃不脱责罚！”
……
话题的中心人物——阿珍，对眼前的非议却彷佛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
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了一脸卑微的车夫身上，忐忑地等待着。
对于车夫的殷勤，那公公见怪不怪，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把目光往车上扫了扫。
车夫又凑了过去，愈发笑得热切，把腰弯得更低：“小的此次带了八人过来，请公公查验。”
话毕，背过身，摸出一个荷包，塞入公公手中。
公公这才正眼看了看车夫，尖细的嗓子“嗯”了一声。
车夫一面小心打量着他的神情，一面轻声恳求到：“那里头有个女子，还望公公开恩赏脸，将她赏给我罢。”
第004章 乱世圣女（03）绝境
冷不丁的这一出，让公公有些意外，不由横眉，冷眼看他。
车夫吓得心颤腿软，却继续点头哈腰地央求：“公公您看，每次人数都是七至八人，原就无定数。这次共计带了八人来，少一个想也是不打紧的。求公公成全。”
公公尚未表态，囚笼中的少女们都已惊呆了。原来这车夫一早就盘算好了，要贿赂公公，将阿珍纳为己有。
想必阿珍也是知道的吧？她是失心疯了吗？为了一介车夫，竟宁愿放弃入宫。
这可是燕国皇宫，全天下最安全又荣华的地方啊！哪怕一个小小的宫女，吃穿用度上也远非跟着布衣粗食的车夫能比的。
阿珍整个人紧张到发抖，却眼都不眨一下，屏息望着公公。她很清楚，等待着她的，不是富贵和贫贱的区别，而是生或死的宣判。
“放肆！”公公扬声斥责，那一荷包碎银却眼皮也不眨一下地拢入袖中。
在他看来，囚笼中的少女不过是草芥一般轻贱的存在。可再轻贱的东西，既然已属于宫里，就轮不到车夫这样的贱民去讨要。
若不是看在这包碎银的份上，公公早就命侍卫一刀砍了这胆大包天的贱民了。
车夫吓得跪在地上。
理智告诉他该闭嘴了，可他心疼递出去的银子。
那可是他一半的家当，是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攒下的。怎能料到这公公如此黑心，银子照收不误，他的小小要求却不肯通融。
他也舍不得阿珍。
乱世之中，生活不易，做了多年鳏夫的他一直渴望身边有个知疼着热的人。这女子长得像他的亡妻，极合他眼缘，且已跟了他，他不愿她白白去送死。
“求公公怜悯！求公公怜悯！小的今后必加倍孝敬公公！求公公怜悯！”
车夫不住磕头请求。
公公心下不耐，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一个侍卫便踏步而来，腰间剑鞘一抬，狠狠砸在车夫额角，同时一脚踹了过去。
顿时，车夫捂着心口翻仰在地，额头鲜血如注。
真切的痛感伴着恐惧袭上心头，车夫一阵后怕，再不敢求，重新跪在地上：“小的知错了。”
见他识趣，公公冷哼一声，不再追究，指挥侍卫将八名少女带走。
阿珍的脸刷地白了，又疲惫，如同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她麻木地缀在队尾，往宫中走去。
身后的宫门正在闭合，阿珍忍不住回头望去。那车夫竟还跪坐在城门外，被血色染红的双目里满是痛苦、不甘和无奈。
车夫刚才为了她，几乎已豁出命去。只可惜他的力量渺小，撼不动命运的巨石。
生的希望既已掐灭，阿珍心中悲切又绝望，如行尸走肉般前行着。
菩兰又有了新的困惑。那一路上粗言粗语、趾高气扬，令她们充满畏惧的车夫，面对比自己矮小瘦弱的公公，竟就变得卑躬屈膝、胆小如鼠，任打任骂也不敢回嘴。
这世界好生奇怪，不同的人之间存在天差地别，同样的人在不同的境遇下，竟也会判若两人。
困惑之余，菩兰也很好奇，这皇宫之中，又会发生什么呢？
很快，她们一行人被带入一间囚室。内里布置简陋、光线昏暗，通风口又高又窄，使得空气浑浊闷热，透着一股令人作恶的味道。
有小太监面无表情地抬了一桶菜饭进去。少女们早已饥肠辘辘，可凑近一闻，饭食竟是馊的，这可如何下咽？
眼前发生的一切，和她们的幻想实在相去甚远。阿香趋向前抓住铁栏杆，一脸讨好地笑着问：“请问公公，我们不是入宫当宫女的吗？为何会将我们关在此处？”
“宫女？”小太监嗤笑一声，“你们这些赵国贱奴也配？”
阿香笑意僵住：“那……那为何将我们带进宫来？难道只是为了将我们关在这里吗？”
“明日你们就能离开这里，去斗兽场表演斗兽了。观看斗兽的，都是我大燕国最尊贵的皇亲贵胄，能入得贵人们的眼，也算是你们的福分了。”
小太监语气寻常，少女们却吓得睁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地问：“是让我们同猛兽搏斗的意思？”
“自是如此。”小太监早已看惯惊恐神色，悠然地点了点头。
短短四个字，让少女们失了控，顿时一片哭喊哀嚎声。
突然，阿香尖叫一声，指着阿珍骂起来：“贱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余下少女如梦初醒，也都咬牙切齿望向阿珍。她明明知道这是死路一条，却只盘算着自己逃生，太恶毒了！
阿香越想越气，扑上去作势要打阿珍：“真是老天开眼，你也逃不过！我打死你这个狠心的贱人！——啊！”
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阿香呼出声来，却原来是瘦弱的阿兰捏住了她的手。阿兰不知哪来的力气，明明高她半个头的阿香，被这么一扯，竟无法动弹了。
见阿香脸已涨得通红，菩兰才松开手，眼里带着淡淡警告意味。
一路躺平任嘲的阿珍，这次没再沉默，红着眼睛哑声道：
“如果事先告诉你们有用，我当然不会瞒着！可是，真的有用吗？谁逃得了？就算逃了，没有籍契，又能去哪？我若说了，不过是让大家提早绝望罢了！如今，虽然结局不变，至少一路上，大家都曾有过指望，有过开心的时候！”
说完，阿珍捂着脸痛哭起来。别的少女竟觉无法驳斥，索性一同哭泣。此起彼伏的哭声顿时连成一片，愈演愈烈。
“休要吵闹。”小太监皱皱眉，提醒道，“明日的斗兽，谁能坚持一炷香时间，便可得一条生路。劝各位还是把力气留到明日吧。”
室内短暂地静了静，突然少女们争先恐后地扑向食桶，拼命往嘴里塞吃的，仿佛那是人间至味，哪还管饭搜不搜。吃饱了，才有力气躲避野兽的追捕，得一线生机。
小太监如看蝼蚁般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勾唇露出一丝嘲弄的意味。
这些年来，还从未有人能活着从斗兽场里走出来。可上头交代过，得画出个饼，让这些人有了盼头，才会拼命求生。厮杀越激烈，贵人们观看起来才越带劲。
连阿珍都因小太监的一番话而燃起希望，不停地进食。无人有心情再吵闹。明天有一场恶战，大家都需要养精蓄锐，无暇分心了。
菩兰一口也吃不下。她在天宫闻遍了蟠桃宴上的美食，在囚车上赶路时，野果也算酸甜爽口，干粮谈不上美味，好歹也不曾变质。
菩兰心心念念于得了肉身，真正品尝到美食，吃货的底线和坚持，让她宁肯前胸贴后背，也不去碰那些馊掉的食物。
她一个人坐在墙角，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呼唤道：【阿甘，上一世，原身阿兰和这些少女后来怎样了？】
第005章 乱世圣女（04）活着
阿甘很快答：【不到半炷香.功夫，全都死在了斗兽场上。】
菩兰垂下眼眸，想象着那样惨烈的画面，一股无名火窜了出来。
她想起观音娘娘说过，她的任务是到各个世界中改写女孩命运，实现她们的未了心愿。于是又问：【那阿兰的心愿是什么？】
【活着。】阿甘说。
活着？菩兰愣了愣，忍不住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这明明只是最基本的需求，可乱世中，竟成了奢侈的心愿！
菩兰感到心头的那团火越烧越旺，不由咬牙切齿道：【若能在一炷香内缠住那猛兽，大家就不用再死一回了。阿甘，我能做到的吧？】
方才菩兰去捏阿香的手，就发现自己拥有凌驾于这具小身躯之上的力量。她还没怎么用力，阿香就觉得十分痛苦了。
而且，听到要与猛兽搏斗，她心里丝毫不觉得害怕。这是属于树精的，最原始的胆魄。
这些认知，让她对明天的斗兽有一种莫名的自信，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问一问系统的。
阿甘还未回应，一道低沉悦耳，如风般清爽的声音先响了起来：【兰妹，不必如此麻烦，明日交给我。】
【风神？？你为何还在？】阿甘不满地嘟囔起来。
之前传输剧情时，力道过猛，搞得菩兰一阵头痛，阿甘原以为是自己没控制好流速，还内疚了半天。
后来才得知，根本就是系统中神识过多，太过拥堵，才会造成剧情先是卡顿，复又狂泻的局面。
观音发现异常后，要求四神别再妨碍系统执行任务。他们明明也都答应了的。
雨神干咳一声道：【我们只答应了观音大士不会妨碍任务，可没说会离开。】
雷神也道：【我们已将神识收缩至最小化，不会再造成阻碍了。】
太上老君：【得道才会多助，你该开心才是。】
将信将疑的阿甘：【……】
但它对四位神仙是打也打不过，赶也赶不走的，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菩兰很高兴，她是发现自己骨骼精奇、天赋异禀不假，但同时，她早已饿得心慌气短，并不是很想剧烈行动，尤其是和猛兽肉搏。
风神主动提出帮助，她才不会傻到去拒绝这么粗的一根金手指呢。何况风神还这么平易近人，主动和她称兄道妹！
于是乎，菩兰按着空瘪的肚皮，欢快地问：【风兄，你打算如何助我？】
风兄？
风神嘴角抽了抽，立刻抗议：【不许这么叫，叫哥哥！】
【啊？哦！】菩兰一脸天真乖巧地改了口，【风哥，明日如何行事？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风神这才满意，神秘兮兮地说：【你等着躺赢即可。】
【这样啊？那谢啦！】菩兰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风神出手，还有什么不妥的？只要明天斗兽场上能脱身，原身阿兰的心愿就达成了，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完成了？
原来在观音娘娘的系统中做义工是很轻松的呀！菩兰一边想，一边背靠墙阖上双目，一会儿功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她已经睡着了。
那安心的睡颜，将她单纯的性子和对风神允诺的信赖显露无疑。望着眼前瘦小的菩兰，四神一系统的心不由柔软了几分，都盼着明天快快到来，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出发去下个世界。
翌日午后，小太监端了水、毛巾、梳子来，让少女们简单擦拭拾掇一下，又命她们换上纱裙。
不再蓬头垢面后，那一张张青春的脸庞虽仍然瘦弱泛黄，却也干净顺眼了许多。薄纱裙是最简单的款式，白底红边，倒也将少女们衬出了几分飘逸灵动。
毕竟要在贵人眼前表演，总得收拾得体面些，才不至于污了贵人的眼。
一路脚拷叮当作响，少女们被带至一片空旷的草地。前方，一座石砌的圆形建筑映入眼帘。它高得一眼望不到顶，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在侍卫的押解下，她们一步步踏着台阶往下走。一股阴气扑面而来，隔绝了溽热。有野兽的低吼声和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又恐惧又想吐。
越过台阶，少女们终于来到斗兽场的中央，立刻就引得上方一阵兴奋的哗声。她们下意识地抬头，盛夏毒辣的日光刺得人眼花，恍惚间，她们看到高高的看台上，一顶顶华丽的遮阳蓬下，许多锦衣玉带的贵人坐在席间，一边饮着身旁美女斟的酒，一边兴致勃勃地向下望着，等待着。
不过十数米的距离，却是看得见够不着，那般遥不可及，仿若一个是天堂，一个在地狱。
“记住，坚持一炷香时间便可活命。”侍卫带着玩味强调了一遍后离开了。
斗兽场的下沉式场地和蹴鞠场差不多大小，瘦小的少女们瑟缩着立在里头，明明头顶被晒得滚烫，心却冷得像有冰刀子在刮。
这时，坐在最高处身着玄色华服，一脸威仪的中年男子身边，一名内侍扬声道：“今日表演的节目是斗熊。”
话音刚落，下首一穿素青色锦服、阔面大耳的年轻男子便声音粗朗地开口道：“赵国二皇子，听说这些贱奴亦来自赵国，一会儿你可要好好观赏了，你刚刚背井离乡、远道而来，倒也可以藉此解一解思乡之情。”
被点了名的男子，面庞清俊异常，一身月白色长袍，领口及袖口处镶绣着银丝流云纹，乌发上插一根羊脂玉簪，他抬起墨玉一般的眸子，展颜而笑，只是笑不及眼底。
“燕国繁华强盛，我乐不思蜀，并不思乡。”
那玄衣的男子这才点了点头，沉声道：“那便开始吧。”
几名侍卫连忙启动机关，只见下方一块石板缓缓上移，一头黑熊咆哮着冲了出来。
那黑熊身型巨大、膀粗腰圆，走一步大地都似乎在震动。墨黑的毛细密如铠甲，在阳光下隐隐泛着绿光。一双可怖的蓝黑眼睛怒睁着，随着一声嘶吼，森然的臼齿显露无疑。
与此同时，一根细香被点燃。
少女们吓得神魂俱灭，猛地迈开步子就要狂奔，由于双脚之间的铁链不长，她们纷纷被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却来不及呼痛，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拼命往旁边逃着。
“住手！”上方突然传来一身断喝，竟是先前那名白衣男子。只见他已从席间起身，许是太过激动，身体微微发抖。
第006章 乱世圣女（05）降兽
欢乐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上首的玄衣男子不悦地蹙眉望向他。
那阔面青衣的男子已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过拿你们赵国的几个贱民消遣下，赵二这是不高兴了？”
白衣男子静默片刻，方才缓缓坐下：
“第一次见识这等新奇游戏，一时有些大惊小怪，还请陛下与太子殿下宽恕我的孤陋寡闻。”
语气竟是极为真诚。无人知晓，他隐在宽袖中的双手捏得骨节发白。
原来那玄衣男子便是当今燕国的皇帝，坐在他下首的青衣男子则是燕国太子。
代表着燕国现在和未来权力巅峰的两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四周传来欢呼惊叫之声。
只见那斗兽场中，所有人都拼命地奔逃去了场地边缘。
唯其中看着身量最小的那一个，正抬起小巧的下巴，一双圆眼里毫无恐惧，径直朝着黑熊走去。竟是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
那黑熊是特地饿了两日的，少女们穿的衣裙上也事先沾过蜜水，故而黑熊早已急红了眼，急不可耐地朝这少女扑去，眼看就要将她扑倒。
贵族们纷纷睁大眼睛，手舞足蹈，激动地等待精彩的好戏发生。
无边无际的蓝天下，悠然飘浮着几片洁白云朵，金色阳光倾泻而下，照射进斗兽场中。
巨熊腾空而起，周身折射着嶙嶙光芒，在它下方，那少女渺小如一粒浮沉，强烈的对比，宛如一副凄美的画作。
下一秒，毫无悬念的，就该是濒死的惨叫、撕碎的身体、横飞的血肉了。
可就在黑熊庞大的躯体即将触碰到少女时，它却不知怎的突然向后仰去，重重摔倒在几米之外。
台上一片哗然，不少人不敢相信地立了起来，探着头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黑熊被彻底激怒了，发出响彻天际的怒吼声，抖动着一身巨膘再次扑向少女。
然后便再一次摔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才有人看清，每当黑熊即将触碰到少女时，便会有一道劲风闪过，直直打向黑熊，将它掀翻。
黑熊试了一次又一次，直至筋疲力尽。
最终，它再一次摇晃着走向少女，在一米开外处便站定了，接着竟呜咽一声，认输一般跪倒在地。
菩兰表情淡淡的，指了指石洞方向：“回去吧。”
话音刚落，黑熊当真急速后退，那样子，不像是自己爬回去的，倒好像是被什么力量推着，一路滚回去的。
这样一个毛茸茸的巨型大黑球，一路滚，一路带起尘土漫天飞舞。
整个场景既滑稽又诡异。
深藏功与名的风神微微一笑，收了手。
【风哥，超酷！】
菩兰一边真心实意地点赞，一边扭头看向墙边即将燃尽的香，片刻后，它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光芒。
菩兰双手圈在嘴边，朝上叫道：“一炷香时间已过，可以放我们出来了吧？”
她的声音细软，拔高了嗓门也并没有多响亮。
可似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送去台上众人的耳中。
饶是见多识广、城府深厚的燕帝，也惊得立起身来，愣愣地望着菩兰说不出话来。
还是白发须眉的太卜反应快，他跪在燕帝身前激动道：
“启禀陛下，臣近来夜观天象，发觉有一星甚明，散五色光芒，冲紫薇星而去，如今方知，竟是圣女降临我大燕，恭喜陛下，此天佑我大燕之大吉之兆啊！”
燕帝有些迟疑地重复：“圣女？”
太卜恭敬答：“正是，此女可御风降猛兽，实非常人所能为之，乃圣女下凡无疑。”
古人对怪力乱神那套颇为推崇，回想刚才的奇景，燕帝便有七八分信了，忙朗声笑道：“还不快迎圣女上来。”
台上众人此时皆已跪倒，高呼着：“恭喜陛下!天佑大燕！”
侍卫飞奔下场，打开菩兰的脚拷。
菩兰在一众太监和侍卫的簇拥之中走上高台。
燕帝一脸和煦地上前迎接：“孤竟不知圣女驾临，多有冒犯，望圣女莫要怪罪。”
菩兰对眼前这个随意拿活人消遣践踏的坏皇帝没什么好感，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更别提下跪了，只面无表情问：“我们都可以活着了吧？”
燕帝久居高位，威压甚深，寻常人第一次见天子，难免诚惶诚恐。
可这少女小小个头，衣着粗简，一脸尘垢，却毫无惧色，不卑不亢，于淡然中甚至带了几分清冷。
一双眸子极其透亮，似乎能洞悉并穿透一切。
此女绝非常人！
燕帝彻底信了，丝毫不觉得菩兰无礼，反而心情激动，他忙道：“圣女严重了，孤自会保你们周全。”
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恭谨。
斗兽场内其余少女正瑟缩在角落中，大气都不敢出。
听到这段对话，猛然抬头，先是一脸的不敢相信，然后才如梦初醒，欢喜地笑出泪来。
她们纷纷连滚带爬地往上跑，很快便怯弱却坚定地聚集在菩兰身后。
菩兰往身后看了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加上自己，一共八人，一个都不少。
这不都好好地活下来了吗？
原身阿兰的心愿分明圆满完成了，可怎么她就是退不出这个讨人厌的小世界呢？
菩兰不由扁了扁嘴。奇了怪了，好生郁闷！
看出菩兰眼中的嫌弃，燕帝面上微微抽搐。
他很快调整表情，装作并未察觉的样子，盛情挽留菩兰住在宫中，还说今晚要设宴款待菩兰，将圣女降临燕国之事昭告天下。
燕帝又说，余下少女若愿意，皆可留下当宫女。
兜兜转转，又从死亡边缘擦身而过后，少女们最初的愿望竟成真了，大家不等菩兰表态，立刻跪下谢恩。
听到身后哗啦啦跪倒一片的菩兰：“……”
既然现在还无法离开这个小世界，暂时留在燕国皇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都说这里是最安全和华贵之处，想必会有许多美食吧？
一想到美食，菩兰一双水眸里多了些神采，条件反射地吞了吞口水，点头答应了燕帝。
阿珍第一时间表态要伺候菩兰，其他少女看了分外眼红。
可她们曾和阿珍有龃龉，连带也孤立过菩兰，如今也不好意思贴上去自讨没趣，只得带着浓浓的悔意说她们想去别处伺候其他贵人。
好在，各位少女沾了点菩兰这个圣女的边角料光环，也算抢手，阿香更是被如今最得圣宠的淑妃领了去。
一团和气中，谁都没注意到，燕帝说要把明月宫赐给菩兰时，淑妃脸上有瞬间的惊怒。
很快，她就掩去不快，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菩兰，眼中一道精光划过。
第007章 乱世圣女（06）变美
燕帝赐给菩兰居住的宫殿叫做明月宫。
珊瑚长窗、水晶珠帘、华丽玉器、夜明珠灯饰、金丝楠木桌……跟在菩兰身后的阿珍很快看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天啊！天啊！这是仙境吗？燕国皇宫果然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
菩兰环顾四周，中肯点评：“的确很是奢华精美。”
如今的境遇，比起在囚车上那段艰苦的日子，可谓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菩兰的心中却没有太大波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泊，仿佛已刻在她的骨子里。
这种心性，不是原身阿兰所拥有的，也更不可能是树精自带的。四神一系统都有些意外，菩兰身上，似乎有许多小秘密呢。
阿珍原本还兴高采烈，可看着看着，她突然情绪低落下去，拉了拉菩兰的衣袖，担忧地呐呐着：“阿兰，我已经……已经……如果被发现，会被赶出宫吗？”
菩兰知道她说的是车夫的事，心下也委实好奇，便悄声问：“你到底给那车夫什么啦？给了便给了，又有何要紧？”
阿珍呆了呆。阿兰之前还问过她是否被车夫强迫，可见她是懂的呀！为何此刻又一脸不解的样子？
可阿珍向来柔顺，也喜欢把人往好里想。阿兰既然问了，自然要告诉她。
阿兰可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想到往事，阿珍觉得难堪，眼泪在眼眶中打滚。但她还是涨红了脸又对阿兰说了一遍。
菩兰听得眼睛都瞪圆了。
这男女之间，还有这种操作啊？
菩兰摸了摸阿珍的头，她为了活命，做了这样的牺牲，真的不容易啊。
想到看似威仪，却对自己颇为热络的燕帝，菩兰回答：“不会的，我护着你，没人能伤害到你。”
“那……那就好！阿兰，多谢你。”阿珍松了口气。
她可真后悔啊，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绝对不会委身于那粗鄙的车夫。
如果现在她还是处子之身该多好！
那样，她就有了无限可能。一旦得到皇帝青睐，便能飞上枝头，成为主子，从此过上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生活。
那样一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她却没有了做梦的资格。
可阿珍后悔归后悔，却并不自责。
她当真不知道阿兰有这样的本事，明明她是一群人里最瘦弱胆怯的那一个，任谁都想不到阿兰竟能救下所有人。
想到这里，阿珍不禁问：“阿兰，你当真是圣女吗？一开始，看到你主动迎上那头大黑熊，我吓得简直要昏死过去了，没想到你轻易就制服了它！从前我竟不知你能这般厉害！”
菩兰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她自知只是借了风哥之力，可那白发老太卜说她是圣女，一脸言之凿凿，无比确认的样子，又不似作伪，一时间她确实有些搞不清状况。
阿珍却以为她不愿意透露，虽有许多疑问，还是识趣地闭了嘴。
就算阿兰不想多说，但她得到了燕帝的礼遇是不争的事实。今后，若要过好日子，须得好好抱紧阿兰的大腿。
见两人的聊天已告一段落，几个小宫女才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一个领走阿珍，带她去洗漱、换装，外加简单的培训。
“记得给阿珍准备点吃的，她想必饿坏了。”菩兰交代一句，小宫女恭声应了。
余下几名宫女围着菩兰，将她往后殿方向引。
见了殿中奇珍异宝也不曾多激动的菩兰，这才真的感受到了一些惊喜。
走出后殿，一个美丽至极的花园映入眼帘。
各色名贵的花朵开满庭院，彩蝶在其间嬉戏，花香盈满院子。
绿叶覆盖的葡萄藤上，结满了晶莹圆硕的紫色葡萄，藤下，竟是一眼活泉。
菩兰踏入泉水，那温度比体温只略低一些，既有沁凉之感，又能温补肌肤。
菩兰极喜欢这样自然纯粹的美景，她放心地把身体全部浸入，只露出脑袋和一小段颈项来。
数个宫女各司其职，有的为菩兰摇扇，有的轻轻按摩她的肩颈，有的细细为她梳洗青丝，有的摘下葡萄剥去果皮送入她口中……
还有一名宫女端了一闸精致的点心来，玫瑰酥酪、桂花糖蒸栗糕、梅花香饼、莲子杏仁酪……
饿了一天的菩兰两眼放光，每样都尝了，这才真正体会到品尝美食是多么惬意美妙的一件事。
吃得过瘾，菩兰一颗心如当荡秋千般欢快地飞扬着，她忍不住晃荡起一双小细腿来。
这一晃之下，她呆了呆。围着她团团转的宫女们也下意识地顿住了手。
入泉之前，她分明皮肤暗黄、干燥，此刻，她晃出水面的一双腿，却那么洁白、光滑，莹润如一块上好的美玉。
菩兰赶忙抬起手臂察看，竟也是又白又嫩。
菩兰奇道：“我竟是全身都变白了？”
“启禀圣女，并没有。”剥葡萄的小宫女怯怯地说，“圣女您的脸，还是……还是如故。”
有宫女飞快地跑去殿中，不一会儿就捧了一面铜镜举在菩兰面前。
果然，还是一张黯淡蜡黄无光的小脸。这就很尴尬了。
菩兰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把脑袋浸入泉中，确认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都已没入泉水。
就这么静静地泡着，直到一口气憋不住了，才浮出水面。
还是那名葡萄小宫女，率先惊呼：“啊！圣女！您、您的脸也变白啦！”
其余宫女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连忙开始放送彩虹屁——
“圣女如今通体雪白，当真是美丽至极！”
“不光如此，圣女的乌发如绸缎般丝滑闪亮，奴婢还从未见过如此柔滑的发丝。”
“天哪，圣女的风姿神韵，当真是举世无双！”
……
甚至有小宫女用衣袖掩面道：“呜呜……能伺候圣女，也不知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婢是太欢喜才哭的，望圣女莫要怪罪。”
面对一波又一波卖力吹捧，菩兰：“……”
小姐妹们，大可不必如此。第一天就吹这么用力，日后你们怕是要词穷。
她浅浅一笑算是回应，然后兴致勃勃地望着泉眼——
她的猜测果然不错，这眼泉是个美容泉。只随意浸泡一番，便能令发肤宛若新生，当真是太神奇了！
【兰，你只猜对了一半哦。】阿甘的声音响起。
菩兰好奇：【咦？一半？求真相。】
阿甘答：【你的确是浸泡泉水后变美的，但它原本只是普通的泉水……】
【啊！知道了！】不等阿甘说完，菩兰心中就有了答案，【是太上老君帮了忙，对不对？】
太上老君擅长炼制各种神丹，普通泉水之所以会有美容功效，定然是太上老君投了丹药进去。
【兰娃儿还挺聪明。】太上老君赞了一句，的确是他！
【不过，你叫风神为风哥，跟我却十分见外，这样厚此薄彼可不好。哼！】
菩兰失笑，没想到太上老君竟然会在意这个。
她心里却暖暖的，想了片刻，笑着问：【那我以后叫您耳朵爷爷可好？】
太上老君哈哈大笑着接受了。他原名李耳，耳朵爷爷，当真是个有趣又特别的称呼。
一直有留意菩兰这边动静的风雨雷神三兄弟，忍不住也笑了。
四神在这种时候一起出没，系统阿甘不得不出声，委婉抗议：【隐私！注意隐私！兰正在沐浴！】
第008章 乱世圣女（07）赴宴
面对阿甘的提醒，风雨雷神齐道：【我们三兄弟仙品一向很好，不该看的都会屏蔽掉。】
太上老君也点头：【正是如此。】
阿甘发现自己以小系统之心度神仙之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真正地放下心来。观音娘娘把心性懵懂的菩兰交给它，它便有责任护菩兰周全。
四神一系统说话的当口，菩兰已换上了燕帝为她准备的华丽宫装，整个人顿时焕然一新、熠熠生辉。当真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小宫女们立刻又围上去，组成夸夸群，各种吹捧和飙戏，忙得不亦乐乎。
菩兰十分免疫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好的皮囊也只属于这个世界，她更关心的是自己怎样才能离开。难道在斗兽场中逃生，还不算完成任务吗？
这是她第一次在重生系统中当义工，是否有什么她忽略了，又或没能领悟的问题阻碍了任务的完成？
她双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就连四神都在系统里开着小会讨论这件事，却也不得要领。
阿甘见状，干脆启动私密连线，悄悄去向观音求助。
片刻后，阿甘回来了：【兰，这个世界的任务，并未完成。】
菩兰不解：【那如何才算完成？】
阿甘答：【观音娘娘说，这一点，只能由你自己来体会和发现，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这番话让菩兰感到云里雾里，却也让她明白，自己短期内怕是都要呆在这个世界中了。
原以为已到达终点，现在才知道，一切恐怕只开了个头。不过这个认知并没有让菩兰灰心，她骨子里似有一股蓬勃向上的韧劲，不管前方是什么，她都有勇气去面对、抗争、化解。
当晚，晚风徐徐，月色正浓。两排夜明珠将正德殿照得一片光明璀璨。
帝后盛装坐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往下依次坐着嫔妃、公主、皇子、宗亲、要臣。三品以下官员的小桌已摆到了殿外。
今日与宴者有近千人，大多并未观赏白天的斗兽表演，听了圣女制服黑熊之事，都有些将信将疑。
天下四分五裂多年，陛下一心想要统一中原，也确实颇有进展，奈何有地势刁钻难攻的小国不肯就范，一些邻近国家抱团取暖，成了难啃的骨头。
更有赵国这样曾经的雄狮，虽已大不如前，但谁知它是真的倒下了，还是在沉睡，抑或，只是装睡？
这一切，都在阻碍燕帝前进的征程。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竟有圣女降临大燕，岂非昭示着燕帝，才是名副其实的真龙？占据了如此天时，人心激荡，对燕国统一天下有大大的裨益。
许多人难免怀疑，所谓圣女，不过是燕帝的一场安排。
其实，不光是那些未到场之人有所猜测。就连不少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勋贵大臣，也并不相信菩兰真是圣女。
巨熊看起来可怖而不可控，却早已由宫人驯养，驯兽员想要在熊身上做些手脚，想必也不是多大的难事。
只是，陛下为何要挑选一个来自赵国的贱奴，将她捧为圣女？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地不停揣度之际，殿外响起内侍高高的宣唱声：“圣女驾到——”
话音刚落，燕帝为表尊重，立起身来。余下众人赶忙跟着起身，一同把目光转向殿门外。
远远的，一道流光溢彩的小小身影踏月而来。
美轮美奂的云霏妆花缎织襦裙外，长长的烟萝纱衣逶迤着铺陈在身后，以细如毫发的水蓝夹银丝线秀成的兰花缀在裙摆处，随着步伐翻飞，别有一种步步生花的美感。
如锦缎般的乌发上，一支华美的镂空兰花珠钗金步摇轻颤。精致的脸庞不施粉黛却肤如凝脂，冰肌玉骨，一双大大的圆眼，亮得夺目，彷佛摄入了漫天星光。
殿中不断响起吸气声，他们亲眼见过圣女焦黄的头发和晦暗的肤色，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了赛雪肌肤和如墨青丝？
难道圣女当真有仙法？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圣女真是极美。
太子早已看得呆住了。片刻后，他眼中闪烁起异样的光芒，视线扫到同样正望着圣女的太子妃，太子的目光不带温度地停了停，第一次划过一丝烦腻之感。
燕帝亲自把菩兰迎到自己身旁坐下，近距离看到她那细腻柔白到极致的肌肤，兴奋无比。
他后宫佳丽如云，对女子发肤极为了解。正所谓人无完人，纵然是容貌出众，又精于保养的淑妃，肌肤也是有细微小瑕的。
唯有超凡脱俗的圣女，才会如此完美无瑕。
想到这，燕帝赞许地望了太卜监陈旭一眼，多亏陈爱卿察觉，这才得见圣女真容。
菩兰并不知燕国这对权颠父子的各种心思和脑补，她从容不迫地穿过大殿，对燕帝的盛情也却之不恭。
待菩兰坐定，燕帝命太卜监再次把星象说讲了一遍，提到菩兰的事迹时，却绝口不提斗兽场，只含糊说她有御风之力，连猛兽都可降伏。
原来你也知道拿活人斗兽并不光彩啊。菩兰不由腹诽。
满殿皇亲贵胄、文武百官自然又是跪倒一片，各种吉祥话一车车往外倒。
“启禀陛下，老臣有一事相求。”
这时，一道染上岁月痕迹却依然铿锵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人是右丞相司马贞，作为三朝元老的他，是简在帝心的肱骨之臣，燕帝温声说：“爱卿请讲。”
司马贞恭敬道：“老臣未能亲见圣女神力，甚感遗憾，不知圣女可否再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
燕帝微微一笑，这一出，是他和司马贞提前商量好的。
似斗兽这般的节目，燕国隔几天便会有一次，十分寻常。久而久之，便无甚新鲜感了，每次去观摩的权贵并不多。今日要不是为了折辱一下新来的赵国质子，燕帝和太子原本也不会去的。
故，圣女在斗兽场显露威能，也只有一小部分人看到了。
燕帝希望让与宴者都能领略圣女神威，但圣女神色冷淡，高深莫测，他若亲自开口要求，万一圣女不允，实在尴尬。
由朝中要臣提出，不会失礼于圣女，就算被拒也无甚关系。
菩兰还不曾开口，下方又传来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
“是啊陛下，臣妾虽有幸目睹，却未曾看得清楚，很想再看一次呢。圣女可是大燕之祥瑞，不知除了降伏猛兽外，可还有其他本领？”
言语间，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笑意晏晏凝望着菩兰，正是近年圣宠不倦的淑妃。
祥瑞这词，用得有些无礼。好似菩兰是什么物件，又或动物一般。
菩兰微微拧眉，这燕国皇宫里，似乎就没一个讨喜的人。
坏皇帝就不用说了，宫女们惯会溜须拍马，处处透着殷勤实则毫无真情。那司马丞相，看似正直持重，眼中却闪着算计。而这淑妃，貌似纯良友善，通身却散发着恶意……
单纯直接一点很难吗？一点小事也要弯弯绕绕，他们不觉得累，菩兰看着都累。
燕帝又在这时装腔作势道：“不可唐突圣女！”
“无妨。”菩兰淡淡开口，心中升起一个顽皮的念头。
你们想亲见，想看看我别的本事，那好，就让你们求仁得仁。
第009章 乱世圣女（08）戏弄
菩兰才把念头在脑中过了一遍，风神就朗声笑着：【有趣，就这么办了。】
大殿之中，原本无风。殿中各个角落摆放着冰块，再由宫女们执扇轻摇，清凉之意便弥漫了开来。
突然之间，大块大块的冰竟腾空而起，插了翅膀般，齐齐地飞到大殿正中。
菩兰启唇轻道：“起风！”
殿外明明只有微风，随着她的话音，大殿各个方向却瞬间涌入强劲风力，打着旋儿不停往冰上刮去。
很快，冷气四散，殿内没有一处不是温度骤降，仿若冬日到来，一些嫔妃和女眷已忍不住抱住胳膊颤抖。
菩兰看到燕帝的牙齿都开始打颤后，才举袖扬声道：“停。”
倏忽之间，风止了，所有冰块各归其位。又有殿外自然的夏风徐徐送入，寒气散去，温度回升至恰到好处的清凉。
人人震撼于菩兰收放自如的御风能力。一时间，大殿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可菩兰还没打算结束呢，她笑着望了一眼司马丞相。后者抚着胡须，正欲张嘴赞扬，突然，他的胡子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溜走，一根根倒立了起来。
同时，他的眉毛、头发也都根根分明地齐齐冲天，看起来竟好似一只开屏的灰白孔雀。
古人大多对胡子颇为爱重，司马丞相也不例外，年轻时自诩是个美髯公，就算如今年事渐高，每日也要精心打理许久，何曾想过有一天，竟然会以胡子倒立的狼狈面目示人？
燕帝觉得好笑，又想到对方是三朝元老，唯有以拳抵唇，低头轻轻咳嗽，掩饰笑意。
可殿中依然有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尤其那些和司马丞相政见不合、常被打压的官员，笑得更是刻意。
嫔妃中，淑妃是个脾气直接，最不会遮掩之人，她忍俊不禁，笑得颇为欢畅。
这时，菩兰又望了淑妃一眼。下一秒，淑妃就笑不出来了。
淑妃忽觉头顶心一松，牢牢插在发髻中的红珊瑚番莲花金步摇已自个儿飞了出来，稳当当横卧在她的鼻尖。
那步摇下缀着的流苏，拧成了手指形状，挠着淑妃的鼻孔，痒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身后的宫女连忙去抓步摇，可那步摇十分机灵地躲避不停，几个宫女联手也抓不住它。
淑妃按耐不住，亲自起身去抓，晃动间，眼看着发髻就要打散垂落。那步摇这才主动飞了回去，把发髻固定住。
这可比司马丞相的胡子更有趣，殿中众人笑意更浓。后宫嫔妃们早就对恃宠而骄的淑妃多有不满，都觉得颇为解气，最开心的莫过于皇后。
司马丞相一党总和她母族作对，淑妃又仗着陛下的势并不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圣女可真是妙人，一出手就作弄了她最讨厌的两个人。当真痛快！
“陛下！”淑妃撅着嘴，不悦地朝燕帝嗔了一声。她何曾遭受过这些，肺都要气炸了。
“陛下！”司马丞相也苦着脸喊了一声，他好不容易让眉毛胡子头发归了位，可一口气还是顺不上来。
没想到燕帝呵呵一笑：“爱卿和爱妃提出想要亲见圣女神力，如今心愿达成，还不谢过圣女。”
司马丞相：？？明明是我和陛下一起演的双簧戏，为什么受伤的只有我？！
淑妃：？？是谁在枕边，说，永远爱我不让我受委屈？！
不管心里如何想，皇帝发话，二人只得拜谢了圣女。
经此一出，众人彻底相信菩兰是有神力的圣女，只是，这圣女颇有些……恣意刁钻。而燕帝，对此十分纵容。
接下来，宴席便正式开始，九部乐的乐舞开始表演，美味珍馐和佳酿不停地端了上来。
菩兰毫无扭捏地开始大快朵颐，好在她虽吃得很快，动作却不见粗鲁。食物入嘴后，一张小嘴便抿起来无声地快速咀嚼，如一只小松鼠般，透着一股烂漫的可爱。
鱼肉和海鲜在宫廷大厨的手中，变成一道道鲜香无比的菜肴。而更让菩兰叫绝的是，简单的时蔬素食，竟然也无比鲜爽，叫人回味无穷。
一旁伺候的宫女心思玲珑，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解释：“这道上汤翡翠白玉，所用的底汤，由三只两年龄的母鸡熬煮6个时辰浓缩而成一碗，故而鲜香异常。这道煨面筋，则是先将八种海鲜炖煮一个时辰后，再放入面筋文火煨着，待海鲜的汁水尽数渗入面筋，再舍去海鲜，只留面筋……”
看似简单的菜，却大有乾坤。菩兰乍舌，再一次体会到了燕国皇宫之奢华。
她却突然想到刚来时，在马车上吃的干饼，还有囚室内那一桶搜饭。这并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太大了。
这么想着，菩兰便觉得有些饱了。她放下顶端雕花的象牙箸，闲闲听着奏乐，一边随意打量着殿中各人。
燕国地处中原以北，男子大多生得高大粗犷，从燕帝到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四方脸，魁梧端正，十分豪气，却算不得多俊朗。
女眷们也大多身材高挑，颇具英气，唯有淑妃，生得极为精致清丽，她天生骨架小，于明艳中带着一丝柔弱，于张扬中又透着一股娇媚。颜值确实很能打。
菩兰喜欢美好的人事物，却不喜欢淑妃。因为她能感觉到，从一开始淑妃就对自己有敌意。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就是这么简单直接。
看了一圈后，菩兰突然发现，下午在斗兽场上喊“住手”的那个白衣男子，不曾出席。
说来也奇怪，每次听到他说话，菩兰心底深处总会产生一丝异样的情感，现在菩兰只是随意地想到他，那种感觉又再次浮上心头，十分复杂的样子。
可菩兰并不认识他啊。非但不认识，还觉得他挺奇怪，一会儿状似生气激动地阻止斗兽，一会儿又很开心地表示要继续看下去，这主意变得也太快了。而且，燕国和赵国并不友好吧，堂堂赵国二皇子，怎么会跑到燕国来，还“乐不思蜀”了？
第010章 乱世圣女（09）猪蹄
宴会结束后，心情颇佳的燕帝照例留宿淑妃的钟粹宫。
沐浴后的淑妃娇美的面庞上浮着淡淡红霞，她纤手扯掉外袍，贴身的大红亵衣勾勒出无比曼妙的身材。
燕帝是个颜控，果然勾唇拉她入怀，眸色渐深。
“陛下，臣妾好难过。”淑妃风情万种地伏在燕帝胸膛上，声音楚楚可怜。她知道，意动时的燕帝尤其好说话。
燕帝抚着她柔滑的背脊。
“爱妃怎么了？”
“自然是因为那个圣女啦！她抢了我的明月宫，还让我当众出丑，陛下都不帮我……”淑妃说着说着，愈发委屈的样子，“臣妾好伤心，我不管嘛，陛下要为臣妾做主。”
燕帝的手顿了顿，转而柔声道：“若非你主动跳出来提出要见圣女神力，圣女又如何会注意到你？须知圣女非凡人，性子特别些也是有的。今后你不要主动招惹圣女即是。”
似乎是想起殿上淑妃被圣女作弄时滑稽的样子，燕帝忍不住又轻笑起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淑妃从燕帝怀中坐起身子，神情半是撒娇半是羞恼。
“哪里是臣妾主动招惹圣女？明月宫是陛下为臣妾所建，分明说好了臣妾晋为贵妃时便赐给臣妾，如今却给了那圣女。臣妾当然不忿，这才多说了几句。哼，我看是陛下先招惹臣妾的。”
言罢，一双柔夷握起，半真半假地锤在燕帝胸膛上。
“哈哈哈！好好好，爱妃受委屈了，都是孤的错。”
燕帝最爱淑妃这般明艳灵动的样子，一边哄着一边把她拉回自己胸膛。
整个大燕，能得燕帝认错的，也唯有淑妃了。
淑妃哪里听不出燕帝的宠溺，自然要乘胜追击了：“错了说说便算了吗？”
燕帝会心一笑：“孤自然要好好地补偿爱妃，爱妃想要什么？快告诉孤。”
淑妃蹭了蹭燕帝，柔柔地说：“臣妾被圣女作弄的事情，就这么算了吧。但臣妾的明月宫，不能就这么算了，臣妾有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哦，什么主意？”燕帝的表情冷淡了一些。
伏在燕帝下首的淑妃并未察觉，一脸欢快道：“圣女住在宫中，总有些不妥，不如在宫外给圣女赐府。这样一来，明月宫也还是臣妾的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不妥，圣女必须笼络在宫中。”燕帝一口回绝。
“为什么？”淑妃一脸讶异，“后宫多为嫔妃，圣女久住宫中，恐有流言蜚语。”
“休得胡言！”燕帝本能地拧眉呵斥。
不知为何，燕帝就是觉得圣女必须留在宫中。只想了片刻，他就找到了理由：“明月天上有，圣女也非凡人，外加太卜监的预言，可见冥冥之中就昭示着明月宫就该属于圣女。”
才说完，他又想到一点——
“今日圣女所穿华服，原本是为你而制，上面绣了许多兰花，可巧，圣女名讳中就带一个'兰'字。这一桩又一桩巧合，只能说明，一切都是天意。既是天命，自不可违，爱妃莫要再惦记明月宫了，孤再为你另修宫殿即是。”
原本只是胡诌，可说着说着，燕帝就觉得自己逻辑满分，理由充分，不觉理直气壮了起来。
淑妃进宫后便得圣宠，几年来燕帝也从未驳斥过她，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先是呆了呆，很快就扑在榻上表演梨花带雨，不依不挠地非要燕帝把明月宫还给她。
燕帝曾说，她一哭，他的心便碎了，恨不能对她掏心挖肺、摘星送月。
可这一次，燕帝竟然露出一丝不耐，很快拂袖而去。
燕帝最后歇在了景仁宫。皇后对圣女赞不绝口，对燕帝赐明月宫给圣女的决定也十分拥护。
“还是皇后识大体。”燕帝神色舒缓了许多。
皇后暗自好笑，戏弄的不是我，失了宫殿的也不是我，我自然识大体。至于燕帝心底那点小心思，老夫老妻了，她焉能不知。
燕帝分明是对圣女动了心，只不过圣女冷淡，燕帝尚处于有贼心没贼胆的阶段。有了新目标，对淑妃的爱便淡了许多。
最是无情帝王家。皇后对燕帝也无多少真情，只要太子之位稳固就好。皇后此生最大的目标便是要长寿，至少要比燕帝活得久。做了太后，无上尊贵、逍遥自在。
何必在意大猪蹄子。
钟粹宫中，淑妃气急败坏地砸了整套茶盏和几个花瓶后，胸中郁结才散去些许。
她终于意识到，君恩可以是雨露，亦可以是雷霆。而燕帝头一遭这样对她，皆是拜那圣女所赐。
如此想着，淑妃对圣女的敌意更甚，咬牙吩咐贴身宫女枝琴：“把和那个圣女一起进宫的贱婢带上来。”
已作宫女打扮的阿香很快面带惶恐地跪在淑妃面前。她长期营养不良，脸色蜡黄，加之神态拘谨，哪怕穿了宫女服也依然一身小家子气。
淑妃嫌弃地望了阿香一眼，垂眸假寐。
枝琴替淑妃开口询问：“你和圣女认识多久？圣女是何时有了异能的？你还知道些什么，都详尽道来，不可有丝毫隐瞒。消息有用，少不了你的赏赐。”
“奴婢……”阿香也很想来点独家爆料，可她真的没有料啊。阿兰如今被燕帝尊为圣女，她甚至不敢说阿兰以前胆小，常挨打，有点馋，做梦爱报菜名……谁知道说这些会不会被扣个对圣女不敬的帽子？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她可不想以身犯险。
苦思片刻，阿香也只能干巴巴地说圣女之前并无特别，是在斗兽场上忽然显能的。
淑妃难掩失望。枝琴请示：“娘娘，您看这阿香如何安排？需不需要让她到内殿伺候？”
“不必。”淑妃没好气，“一个赵国贱奴，真以为跟着圣女能鸡犬升天不成？你看着办吧，叫她离本宫远一些，免得污了本宫的眼。”
枝琴会意，领了阿香下去，只把她当粗使丫鬟般对待，有什么脏活累活，统统丢给她去做。
阿香表面上逆来顺受，心里却十分不忿。咬牙发誓，终有一天会让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们付出代价。
想起阿兰，阿香很是羡慕，但又觉得十分蹊跷。阿兰有此巨变，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她能窥探一二，那阿兰如今有的，她便也能拥有了。
第011章 乱世圣女（10）妙人
赵星澜在慎思居度过了来到燕国的第一个清冷夜晚。
今日燕帝大摆宫宴欢迎圣女，并不曾邀请赵国来的二皇子赵星澜。且作为质子的赵星澜风尘仆仆刚到燕国，就被拉去观看了一场人熊之斗，与熊斗的，还是特地从赵国买来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其中的轻慢折辱之意，再明显不过。
要成就大业，总会有所牺牲。以少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更多人、乃至天下人的太平，便已是成功。这些，赵星澜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楚。
战场上的他，箭不虚发、百步穿杨，也曾短兵相见、贴身肉搏，算得上杀敌无数，从未有过心软愧疚。
可见到斗兽场上巨熊飞扑而出时，他几近崩溃。因为这是第一次，他亲见手无寸铁的本国百姓，即将死在他眼前，而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甚至饶有兴致。
喊出“住手”之后，短短几秒时间内，他想过很多。
一是猛兽之中，黑熊是最不好对付的，皮毛厚且滑，即使手持刀剑，都要缠斗许久。他未能携带兵器，贸然冲入场中救人，也没有多大胜算。
二是赵国决定让他来当质子前，就已对外宣称他在一场战争中受了重伤，筋脉受损，功夫尽失。他若出手，便暴露了。
废柴的外衣被撕破，燕国必不会给他生机。他无畏生死，但这样一来，燕赵两国的对峙和平衡必然会被打破，若两国开战，虽燕国也会有不小的损伤，但赵国败局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届时，以燕帝之残暴，十之八九会屠城。
是凭着一时冲动热血，不顾后果地救下这几名女子，还是为了大局和举国百姓而忍耐，答案便清晰了起来。
弱国无外交，如今唯有隐忍。
他笑着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地开始观战。
好在，那些女子中，竟有一人能御风。不但降伏了黑熊，保全了众人性命，还被燕帝尊为圣女。
燕国得了圣女的消息若是传出去，只怕赵国处境会更为艰难。
赵星澜望着夜空中那一轮皎月，想着有机会要探一探此女的虚实。
正如赵星澜所料，圣女下凡至燕国的传闻，很快传遍中原。
圣女有御风神力，能以风降伏猛兽，搬起巨物……无往而不利。她先去了赵国，对赵国好生失望，这才去了燕国，十分满意，欣然决定留下庇佑燕国。
——这最为主流的一个版本，出自司马右相之手。吹嘘本国之余，不忘拉踩对手赵国。燕帝颇为满意。
消息散出去没多久，立马有几个小国派使者访问燕国，提出要和亲、割让城池、甚至归顺。
燕帝龙颜大悦，更为卖力地对菩兰大献殷勤。
可惜菩兰依然淡淡的，对他不假辞色。只主动提过一个要求，那便是关停斗兽场。
燕国人崇尚武力，股子里嗜血，斗兽可是贵族间流传多年的传统娱乐项目，可燕帝眼睛都不眨就答应了，终于才换来菩兰的一丁点笑颜。
好在，斗兽场虽然关了，那赵国质子赵星澜却是个妙人，他擅长写话本，谱写靡靡之音也十分拿手。
他主动请缨，办起了一个戏班子，隔几日便能搭一台大戏出来，令燕国皇亲贵胄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燕帝见赵星澜整日挖空心思讨好宫中贵人，又知他功力尽失，如今已是重物都提不得的废人，猜忌之心也就渐渐地淡了。
这一日，菩兰正拉着阿珍在御花园放风筝，忽听远处花丛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她原本不想理会，可心头，却莫名颤动着泛起阵阵炙热的暖意，引得她不由自主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粉色华丽宫装的年轻背影，正拉着眼前男人的衣袖，声音爽脆地说：“星澜哥哥，你的画技那么棒，一会儿去我宫中，为我作一副画像可好？”
男子却还比她高出一个头，依旧一袭白袍的他长身玉立，眉眼清俊如画，半隐在花中，光曜灼灼，当真是谪仙一般。
正是赵国二皇子赵星澜。只听他爽快地应允道：“不胜荣幸。只是公主如此美貌，在下只恐笔拙，难以描绘一二。”
清冽如松的声音中透着一股风流倜傥，哄得那公主立马露出灿烂笑容来，兴高采烈地拉着他走远了。
此人在燕国混得还真是如鱼得水啊。菩兰摇摇头，扯着风筝也走了。她已经能确认，每次见到赵星澜，她的内心便会莫名涌动波澜。
至于为什么，她参不透。菩兰抬头望天，一脸无奈。
没过多久，二公主因为赵国质子和燕帝大吵一架的事情便悄悄传遍各宫。
原来二公主便是那日邀赵星澜作画的粉衣女子，她对赵星澜十分心悦，于是去央燕帝赐婚。
燕帝不允。在燕帝的规划中，待燕国修生养息几年后，便会扫平赵国，怎会把掌上明珠许给即将亡国的质子。
二公主颇得燕帝宠爱，任性惯了的，怎肯罢休，又磨了半天见燕帝坚决不答应，便气急败坏威胁道：“若不将星澜许给我为驸马，我便一辈子不嫁了！再不然，父皇你随便给我指门亲事吧，嫁人之后，我要将星澜哥哥养在公主府，长相厮守，量那驸马也不敢说什么！”
直把燕帝气得胡子都歪了，勒令二公主禁足半个月。又好好地敲打了赵星澜一番。
一个小宫女将公主的话复述得绘声绘色，其余人围在菩兰身后，听得津津有味。
菩兰心想，这燕国公主，还挺彪悍的啊！而宫人们，倒也很是八卦，皇帝和公主的隐私也敢传，都不怕掉脑袋的吗？
“当然不会啦！”小宫女笑着道，“若在平时，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多说一句。可今日的事，是二公主授意奴婢们要传得宫内人尽皆知，阵势越大越好呢！她说，她这是在对赵国二皇子表明心迹，也是在对陛下施压。”
菩兰失笑，这二公主，倒也着实有趣又狡黠。
今日宫女们八卦满满的样子也给菩兰提了个醒，她吩咐道：“明月宫的事，无论巨细，都不可外传。”
小宫女们忙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脸的忠心牢靠。
可就在第二日，明月宫有一眼“美容泉”的消息，悄悄传到了钟粹宫。
第012章 乱世圣女（11）秘密
要说钟粹宫如何知道明月宫那眼“美容泉”的事，便要从阿香说起了。
入宫第二日起，只要寻到空闲，阿香就会往明月宫凑，想要见阿兰。可惜每次都只能吃到闭门羹。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除了留在身边的阿珍，阿兰对其他从赵国一同来的少女都闭而不见。大家不免凑在一起声讨阿兰的无情，就因为她不肯多加维护，最爱捧高踩低的宫人们渐渐也都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一辈子当个底层小宫女，人人差使了。
阿香越聊越愤懑，还有满肚子牢骚要发，可溜出来已有一段时间了，她不敢多呆，只得匆匆赶回钟粹宫去。
回去时，淑妃又在殿内摔杯砸瓶的，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
“又是给了圣女！自打圣女来了，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圣女，旁的也就算了，如今陛下竟连本宫最喜欢的东西也要拿去巴结圣女！”
眼看淑妃越说越不敬，贴身宫女枝琴忙劝：“娘娘莫要再说了，您喝口水吧，别气坏身子。”
阿香才从明月宫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哪会不知淑妃指的是什么。
这淑妃平时为了身材，对吃不太在意，唯独好一口樱桃。往年进贡的樱桃刚入宫，燕帝都会分一半——也就是足足三大筐给淑妃。
可今年，燕帝却把三大筐樱桃给了菩兰，皇后那照例是一筐，分到淑妃这，竟只有半筐了。
自从那日燕帝拂袖而去后，他好几日都未召见淑妃。最后还是淑妃放低身段，亲做了汤羹去找燕帝服软，才换得燕帝再次垂怜。
只是，曾对她百依百顺、盛宠不倦的燕帝，终究是不复存在了。
现如今，竟连她嗜好樱桃都忘了个干净。
瞧着淑妃一腔苦闷羞愤无处发泄的样子，阿香眼珠一转，蓦地生出一计，想要为自己搏一搏前程。
阿香这样的下等宫女，原本没资格入内殿的，她却不管不顾地径直冲了进去，装出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娘娘，奴婢刚从明月宫回来。陛下赏赐了许多樱桃给圣女，可圣女好生过分，直接分了大半给宫人，如今明月宫上下竟都在吃着御赐的樱桃。”
淑妃：？？本宫想要却不够的东西，圣女就这么分给宫里的奴才了？
“她们也配？”淑妃气得又砸了一只七彩琉璃杯。
阿香连忙附和：“奴婢也觉得她们不配！启禀淑妃娘娘，奴婢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圣女很是蹊跷。”
淑妃抬眸看了她一眼。枝琴乖觉地遣退闲杂人等，关上门，立在淑妃身后对阿香道：“说下去。”
“奴婢与圣女相识几年，也算知根知底，她一直未有任何特别之处，说句大不敬的话，非但不特别，还十分胆小体弱。可来到燕国后，却突然有了御风之术。奴婢觉得，此事疑点重重，所以想请求娘娘给奴婢一个机会，去探究圣女的秘密。没准，圣女是得了高人指点，甚至是邪祟入体，才有了这等本事！”
“住口！莫要胡言乱语！”枝琴听阿香越说越不堪，连忙喝止。
淑妃却摆摆手，一脸若有所思地静默了片刻后，缓缓道：“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望你好自为之，莫要让本宫失望。”
阿香大喜过望，磕头谢恩。
上方又传来淑妃的声音：“除了御风，那圣女似还会驻颜，你也一并勘察了罢。”
“是。”阿香恭顺地应了。
阿香的毛遂自荐成功了。她从繁杂的活计里脱出身来，还领到许多金银首饰，以作打点之用。
虽依然见不到阿兰，但有了钱财好办事，之前对她不苟言笑的明月宫宫人们，拿了她不少好处后，对她有了笑脸，也时常愿意同她聊个天，讲点阿兰的事情。
不过大部分宫人很狡猾，只拣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来说。比如圣女对阿珍很友善，把她当姐妹般对待；圣女为人大方随和，有好吃好玩的，也不会忘了宫中各人……
这些所谓爆料，除了让阿香嫉妒到酸掉牙外，并无什么用处。
日子一天天过，银子一把把撒，却毫无进展，淑妃已经愈发不耐烦了。
阿香也慌了，咬牙选了一个看起来不太精明的小宫女，送了两片金叶子，又拿甜酒哄她说是甜茶。小宫女拿了大大的好处，又灌了两杯酒下肚，嘴上便没了把门，告诉阿香一个秘密。
“圣女变美，才不是仙法，而是泡了明月宫的活泉所致。”
“当真？”阿香眼睛一亮。
“我亲眼所见！圣女泡了泉水后，一下子从头美到了脚，连头发丝都美得不行。阿香姐姐，我可只告诉了你一人，你千万不要告诉旁人。”
阿香一脸严肃：“妹妹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又套了半天话，确认小宫女这再没有其他有用信息了，阿香麻溜地赶回钟粹宫，将小宫女的话一字不漏转述给淑妃。
淑妃喜怒交加，眸色不断变化。
“竟有此事！”如今整个后宫，有谁不羡慕圣女的玉雪肌肤，却原来那并非浑然天成。淑妃一想到那明月宫本该是自己的，那美容泉本该由自己享用，便觉后槽牙一阵发酸。
正巧当晚燕帝歇在钟粹宫。淑妃按捺下冲动，使出浑身解数，先把燕帝伺候得妥妥当当。然后才趴在一脸舒畅的燕帝怀中，娇娇柔柔地提出，想要一桶取自明月宫的活泉水。
燕帝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就拒绝了。
“不可！莫要肖想圣女的东西。”
淑妃差点掩饰不住满脸大写的震惊。又撒着娇磨了好一会，看燕帝还是不松口，淑妃也恼了，脱口而出：“圣女如今的好颜色，乃是泡泉水得来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臣妾变得更美一些，陛下难道不欢喜吗？陛下莫要忘了，那明月宫原本是要赐给臣妾的，臣妾如今不做他想，不过是要一桶泉水罢了，陛下怎得连这点小要求都不允？”
……
已在耳房躺下的阿香并未入睡，一直留意着主殿的情况。她料到淑妃会向燕帝要泉水，却料不到这点小要求都被拒绝了。
淑妃在燕帝心中的地位竟一落千丈至此。阿香有些鄙视地想：淑妃真没用，白长了那么明艳的一张脸了。
这么一想，又有些为自己担心了。毕竟主子若失了宠，底下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看来得早做准备，另寻靠山了。
第013章 乱世圣女（12）阴谋
燕帝都快气笑了，世上哪来能令人完美无瑕的泉水？从前只知淑妃心思简单，竟不知她愚昧至此。
他之所以偏宠了淑妃好几年，一是她容颜出众、艳冠后宫，二是她娘家无势，再宠也不会掀起朝堂波澜。
燕帝曾真心喜爱过淑妃，可如今他心目中最美的女子，非圣女莫属。男人一旦变心，眼光就苛刻了，心也会变坚硬。
卸去脂粉的淑妃，鼻尖有一颗浅褐色小痣，燕帝从前觉得它令淑妃多了一丝俏皮韵味，可自从见过圣女无瑕如美玉的肌肤，他便越看那痣越觉不美。
“事关圣女，便无小事。孤再说一遍，任何人都不许惦念明月宫的东西。你这心性也该收敛一下了，把《女诫》抄上十遍吧。”
第二日，燕帝又一次拂袖离开钟粹宫、淑妃恐已失宠的消息便传入各妃嫔耳中。于是妃嫔们给皇后请安时，纷纷明枪暗箭地讽刺着淑妃。
淑妃哪是能容忍的性子，立马不客气地回敬。从前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皇后，却突然发难，挑出她言语间的错处，正色数落了一番，又命她把《女训》也抄上十遍。
回到钟粹宫，淑妃又是一通打砸发泄。原来在这宫中，一旦失去帝心，谁都敢给你难堪！淑妃攥紧拳头，她算不得聪慧，却也明白，燕帝对她已有些腻味了。
可她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燕帝的爱了。
想到这里，淑妃命枝琴关上门，主仆二人一呆就是许久。
阿香恨不得长出一对招风耳来，可惜她什么也听不见。
接下来几日，淑妃看着倒是安分，一直关在屋里抄抄写写。枝琴却十分忙碌，整日领着淑妃的几个心腹宫女太监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一日，枝琴从外面回来，还藏了包东西在暗阁里。
这样神秘，阿香好奇得心痒痒，找机会偷偷把暗阁里的东西翻了出来。她轻轻一嗅，觉得味道有些熟悉，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是什么后，不禁大惊失色。
迷药！这竟是迷药。
还在赵国时，她们中有个美貌的姐妹阿柳被县太爷看中了，想将她买下。
那县令四十多岁年纪，长得十分不堪，已纳了十多个妾侍，听说有好几个都死得突然。
阿柳性子烈，说宁肯死也不会让县令如愿。人牙子阴测测地笑了笑，命人用一块帕子捂住阿柳口鼻，她很快便晕了过去，被抬入衙门内院，叫那县令得了手。阿柳醒后痛不欲生，又要寻死，惹恼了县令，命人将她捆了活活折磨而死。
花一般的少女，就如汇入大海的一滴水，很快被吞没，渣都不剩。
阿柳的遭遇，是人牙子告诉阿香她们的，为的就是让她们晓得，反抗没有好下场。
用来捂阿柳的帕子上的味道，和枝琴带回来的那包东西极为相似。
阿香逃也似地退了出来，一颗心却砰砰乱跳。淑妃竟弄了一包迷药回来，她想做什么？不会是要对付阿兰吧？
这下阿香真有些着急了。以淑妃的智商和如今的境遇，招惹阿兰无异于找死。
淑妃出了事，钟粹宫上下都得倒霉。
阿香心里堵得慌，不知不觉走到了荷花池边。她探头望向湖水，看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
如今的阿香，身材丰盈了不少，皮肤养得白净了许多，一双微微上翘的丹凤眼自带一股风情。
一个大胆无比的念头在她心中绽开，所谓富贵险中求，既然跟着淑妃多半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还不如放手一搏。
主意已定，阿香表面若无其事地回到钟粹宫，实则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淑妃和枝琴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晚上，不敢睡得太死，生怕错过什么。
这么严密监控了十来天，许久没睡到囫囵觉的阿香快神经衰弱了，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就在她正要放任自己睡个饱觉之时，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一片极轻的脚步声。
阿香一个激灵睁开眼，睡意顿消。待一切又重归无声，她飞快地起身，爬上宫墙张望，见淑妃领着几个宫女太监疾行，正是向着明月宫的方向。
她没有立刻出门，而是踮足回到耳房，举起铜镜，就着月光，扑了层香粉在脸上，又理了理鬓发，往唇上点了些脂膏，这才奔出去向燕帝报信。
此时已是四更，燕帝今日国事繁重，仍在勤政殿中批阅奏章，还未睡下。
“启禀公公，奴婢是钟粹宫的宫女阿香，有一桩关于圣女的事要亲禀陛下。事不宜迟，再拖延下去恐危及圣女安全，还望公公尽快通传。”
一听和圣女有关，当值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咽下呵斥，进屋禀给了太监总管。
太监总管深知燕帝对圣女之用心，又听说情况紧急，也不敢耽搁，得了旨意后，连忙领阿香入殿。
“奴婢阿香拜见陛下。”阿香盈盈下跪，声音清脆如黄莺。
见燕帝的这一套行礼和言语，她私下练了无数次。此刻虽还十分紧张，却自认为已将所有魅力施展了出来。
而燕帝听闻淑妃揣着迷药，领了一干人往圣女宫殿去了，果然紧张又震怒，带上一众太监和侍卫急急往明月宫赶去。阿香紧跟着燕帝一同去了。
深夜时分，明月宫的正门却未关严实。
那半掩的朱漆大门内，有神色可疑的小太监探出头来，分明是在望风。燕帝好歹宠了淑妃几年，立时认出他是钟粹宫的太监。
小太监乍一见有人来了，本能地转身就要去报信。
燕帝见此情形，心不由一沉。无需他发话，便有侍卫将那小太监拿下，捆在一边。
看清来人是谁的小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太监：……打扰了。早知是陛下来了，我压根不会去报劳什子的信。
明月宫中，当值的小太监小宫女都已躺倒，甚至发出轻重不一、绵绵不断的鼾声。
情急之下，燕帝顾不得男女大防，一个箭步冲入菩兰的寝殿，却见那梨花木嵌螺钿拨步床上空荡荡，只有帷幔轻飘，哪有半分圣女的影子。
未能见到圣女被迷倒在床上的姿容，燕帝本能地一阵失望。失望之余，便是惊怒，圣女难不成已被淑妃这个贱人掳走了？
后院在此时传来一阵水声，燕帝想也不想就迈步赶去。看清眼前之人在做何事后，燕帝的脸瞬间阴沉下去，在夜色之中显得尤为瘆人。
第014章 乱世圣女（13）惩罚
“本宫有否变美？”淑妃热切的声音在静寂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
枝琴犹豫道：“娘娘……还是如从前般美丽。”
淑妃听懂了潜台词，心中一沉：“为何会如此？快，枝琴，再舀些水淋在本宫脸上，也许是浸泡时间还太短……”
“是——啊！！”
枝琴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一抹玄色绣金锦服，吓得跪倒在地。一同跟来的两个小宫女也反应过来，吓得腿都软了。
“奴婢参见陛下。”
在此起彼伏的叩拜声中，淑妃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对上了燕帝无比阴鸷的眼神。
淑妃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可身体做出的本能反应却是猛地扎进泉中，将自己彻底浸没。
反正来也来了，暴露也暴露了，何不抓紧机会多泡一阵，兴许还能变美。
否则，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淑妃心思秒懂的燕帝怒及反笑，表情冰冷地由着她折腾。
直到淑妃浮出水面来换气，燕帝才冷声下令：“将淑妃请上来。”
几个小太监立刻扑上去，把不着寸缕的淑妃扯了上来。
随行而来的侍卫早就眼观鼻、鼻观心，背身低头，努力降低存在感。
淑妃也顾不得此刻狼狈了，急切解释道：“陛下……臣妾……臣妾私自来明月宫是做得不对，但臣妾用心是好的啊……臣妾只是想变美一些，让陛下心情更愉悦一些。求陛下可怜臣妾一片良苦用心。”
燕帝不带一丝感情地走过去，手指点在淑妃下巴处：“既是美容泉，为何你鼻尖的斑点还在？早告诉你圣女的美非凡人可企及，你成天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孤瞧着你未曾变美，胆子却大得很！”
“圣女在何处？你要对圣女做什么？”燕帝翻手捏住淑妃脖子，渐渐发力。
淑妃的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被捏的，还是羞的。
“臣妾……臣妾只是想要泡一泡美容泉，才给圣女下了一点迷药。并未对圣女做什么，她此刻……咳咳……应当是在休息……”
“你这蠢妇好大的胆子！圣女不见了！”燕帝咬牙切齿，“若圣女有什么闪失，孤要你陪葬！”
淑妃快要透不过气了，一边去掰燕帝的手，一边辩解：“臣妾什么也没做啊……咳咳……不关臣妾的事……”
见淑妃死不认账，燕帝气得七窍生烟，影响国祚的圣女，他极为思慕的圣女，因为眼前的蠢妇而不见了！燕帝一时间恶向胆边生，眼看就要把淑妃掐死了。
“我在这里。”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斜后方飘来。
众人转头，只见圣女好好地坐在屋顶的琉璃瓦上，一袭蓝衣似与夜色融为一体，那莹白的脸庞让月亮都显得黯淡了许多。
燕帝松开淑妃，大喜过望地仰头道：“圣女怎么坐在这里？没事就好，孤刚才担心之极，没事就好！”
菩兰浅浅一笑：“差点被迷药迷倒，只好出来透透气了。”
语气轻描淡写，燕帝却听出了画外音，脸骤然黑了，阴森森地瞥了淑妃一眼。
“圣女受委屈了，你放心，孤一定严惩他们！”
菩兰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替淑妃求个情。铤而走险迷倒明月宫上下，就为了泡个美容浴，结果没变美不说，还要被重罚……这整件事让菩兰觉得迷惑中带着一丝搞笑，倒也没多生气。
可淑妃却在这时狠狠瞪了菩兰一眼，眼神怨毒又不甘。
菩兰立刻打消念头，淡淡道：“好。”
一直跪在燕帝身后的阿香：……
事情的发展怎么和她想得一点都不同呢？在她看来，淑妃已对阿兰嫉妒成狂，迷倒阿兰后，自然会想办法毁了阿兰，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尸灭迹。
一开始看到阿兰不在寝殿中，阿香还十分得意，以为淑妃已经做成了。
谁知道，淑妃如此兴师动众，竟然只是为了泡个澡？
本以为她是个母老虎，结果却是一只呆鹅！
更要命的是，“美容泉”的消息，还是自己告诉淑妃的！
阿香缩了缩身体，尽量降低存在感。心里则祈祷着燕帝千万别追查细节，淑妃千万别乱说话。
可怕什么来什么，已经裹上衣衫的淑妃，突然尖声道：“陛下，这是一个阴谋！是阿香那个贱婢告诉臣妾，明月宫有‘美容泉’的。阿香和圣女一同来自赵国，这分明是她们布的局，要引臣妾入瓮啊！臣妾是被陷害的！”
燕帝怔了一下，抬眸去看菩兰。
菩兰把目光投向阿香，她见过阿香趾高气扬责备阿珍的样子，见过阿香得知可以入宫当宫女时喜笑颜开的样子，却是第一次，在阿香眼中看到了满满的乞求。
阿香就这么望着菩兰，大颗大颗惊惧的泪水滚落下来。
可菩兰未被打动，选择了实话实说：“入宫以来，我从未见过阿香，更未同她说过半句话。”
燕帝瞬间清醒过来，别说圣女没有针对淑妃，哪怕圣女真要对付淑妃，他也会站在圣女这边。
“将淑妃打入冷宫，余下参与的宫人本该杖毙，念在圣女不喜杀戮，改为各打二十大板，罚入辛者库。贱婢阿香挑拨造谣，罪不可恕，打三十大板，逐出宫去。”
“多谢陛下，多谢圣女。”原本以为必死的宫人们忙不迭地磕头谢恩。
只有淑妃和阿香，被拖走时，依然满脸的不置信。
明月宫重归静谧。
菩兰还不想回内殿去，干脆躺在屋顶，遥望着天上远近明灭的一颗颗星子。
【兰，我还以为你会替他们求情。】阿甘的声音响起。
【我也以为我会……】
菩兰的眼里倒映着璀璨星光，夜风吹起她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令她看起来随性又坦荡。
她是世人眼中的圣女，却并无当圣母的觉悟。如果以德报怨算是一种善良，那她可能永远都学不会。
【也许是我不够善良吧。但我可能不会改了。】
眼下明月宫的宫人们还在迷香的催化下睡得酣甜，燕帝本要泼醒他们，被菩兰拦下了。弄醒众人后，少不得又是一番闹腾。
且让他们睡个整觉吧，谁把“美容泉”的事透给阿香的，明早再问不迟。
第018章 乱世圣女（17）诛杀
太子一路上对赵星澜冷嘲热讽，可惜后者并不在意，每每插科打诨地回应着，让太子觉得犹如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次数多了，菩兰都看出来，原来太子对赵星澜的俊朗外貌颇为嫉妒。不过她懒得参与，只盼着快些到达宁县。
虽然太子在某些方面略为幼稚，但他多次向菩兰说明了之后将要如何抚慰宁县的受灾百姓，那个时候的他，昂首阔谈，一脸正气，倒也十足是个心系百姓的储君模样。
每当这种时候，赵星澜便总是一副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样子。
但不知是否菩兰的错觉，她感到赵星澜不似表面这般平静，相反地，他似乎在担忧什么。尽管他掩饰得很好，菩兰就是能感觉到。
这和心底那种道不明褪不去的情绪一样，令菩兰有些困惑。
就这样过了十多天，宁县已遥遥在望。
县令等一溜地方官员，还有先行一步抵达的户部侍郎早已等候在城门外迎接。
可这些官员们，虽顶戴官帽，却人人穿着白色棉麻外衣，还以纱巾掩面。
“怎么回事？”太子望着眼前跪倒的白茫茫一片，觉得不详，皱起眉头。
县令连忙告罪道：“启禀太子殿下，是下官无能，眼见宁县灾情已趋于平稳，不想几日前却突然爆发时疫……”
“时疫？”太子不动声色地退后数步，“会传染？有否死过人？”
“确有传染和死亡的情况发生，但只要做好防护，感染概率很低。几位名医也正在加紧研制药方……”
怪不得官员们都穿麻衣、戴纱巾，原来那是为了防护。
“如今感染者有多少？”太子再一次打断县令的话。
县令只以为太子心系百姓，据实回答说：“……感染者300多名，均已隔离，另有密切接触者近千人，也都在观察中。”
宁县是个万户之城，有百姓四万多人。感染者并疑似者，总共才一千人出头，不足总人口的百分之三。
太子脑中飞速盘算着，很快有了计较。
“你既说做了防护感染率低，便说明并非绝对。且此疫症既能传人，焉知不会通过空气流动而传播扩散？如此一来，隔离又有何用？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谁知药方何时能研制出来？只怕药方还未诞生时，宁县百姓已是人人染病了。”
县令望着滔滔不绝的太子，怔了一下，不禁上前一步问：“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别过来！”
太子忙喝止县令的举动，又往后退了两步，这才一脸肃然道：“依吾看，自然是及时止损为好。”
“及时止损？如何止损？”
“不如将那一千多感染和疑似者杀了，远远地埋了。再观察数日，一旦发现有漏网之余，也一并诛杀。如此，方能彻底绝了后患，保更多百姓之安全。”
突然之间，天地间一片诡异的静。
县令神色古怪地盯着太子的脸，一言不发。
户部侍郎更是尴尬得脸都涨红了。还以为这是一趟肥差，把事办好了，把太子哄好了，户部令的职位指日可待。
谁知，太子竟会说出这种话！陛下一向爱民如子，可太子说到诛杀千余百姓时，竟眼都不眨一下。
“太子殿下……”户部侍郎一边小声喊，一边向太子走去，想要私下提醒下太子此举万万不可。
“莫要向前！”
太子厉声喝止了户部侍郎，他可不想被传染，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容许有！故而这些身穿防护服的官员们，是休要想再近他的身了。
户部侍郎有些尴尬地退后几步，说道：“臣……臣有事要禀。”
太子斜了斜眼：“你站在原处说！大声些便是，吾听得见！”
户部侍郎：……想小声提醒，太子还不领情，好像巴不得自己残暴的“美名”远播似的。
这就很尴尬了，户部侍郎无奈地干咳几声，大声道：“太子殿下，宁县百姓皆为我大燕子民，那是一千余条人命啊，还望殿下三思！”
县令也紧随其后劝道：“是啊殿下，那一千余人还有父母妻儿，若诛杀了他们，将有一千多个家庭支离破碎。且此疫症并非绝症，隔离与救治双管齐下，根绝指日可待。属下斗胆请陛下开恩，诛杀之法万万不可啊！”
县令说得情真意切，身后一众地方官也齐齐地跪在地上叩首请求。
“妇人之仁！”
太子却不为所动，反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付时疫，和带兵打仗一个道理，哪怕胜仗，也难免有所牺牲。若再拖泥带水，放任那千余人留下，要在隔离、防护、救治上花费大量物资、精力和钱款，且随时还要面临控制不住继续爆发的风险。能以极少伤亡换取全面胜利，岂非上策？……”
太子双手背在身后，高昂着头侃侃而谈着。
菩兰仿佛重新认识了太子。她又有了新感悟——把自己吹嘘得贵重如黄金，却不做人事，那不论表面如何金灿灿，内心依旧只是一坨翔。
“时疫和打仗怎可相提并论！”
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县丞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大声说：“宁县中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在刚才，属下去探望了感染的百姓，他们受着病痛折磨，可得知太子将要前来，一个个都精神了许多！您是他们敬仰和爱戴的太子殿下，是鼓舞他们抗疫的支撑和动力，若百姓知道，朝廷打算如丢弃破布一般将他们舍弃，该如何寒心？！若您杀了这千余百姓，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届时，天下百姓都会寒心，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望太子殿下三思！”
这县丞脾气一贯不好，平日里为着政事经常同县令有些摩擦和不快，县令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他，对他说话过于粗浅直白不讲艺术不留余地也颇有微词。
可这一次，县令忍不住在心中为县丞大声喝彩。
痛快，太痛快了！
县令突然觉得，既然彼此都是心向百姓的，以后自己多包容他一些也无不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