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我是韩春雷
“……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整。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今天是1979年3月23日,我是播音员夏青。早上读报节目,由我为广大社员同志们播送,自去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
三月春寒料峭,韩春雷一早就被家门口电线杠子上架着的广播吵醒。
略显逼仄的小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四面土墙上糊着的报纸已经有些发黄,斑驳脱落的地方已经露出光秃秃的土疙瘩,床对面墙上挂着的领袖画像,尚算被擦拭的崭新干净。
四方桌上摆着一盏铁皮暖壶,搪瓷缸里的开水还冒着一丝温气儿。
早起一杯温开水,这是韩春雷在单位上班后养成的习惯。
哪怕是重生到了1979年,这个习惯也依然保持着。
重生了。
韩春雷觉着自己平日里是个稳稳当当,很佛系很佛系的一个人。从来不冒头不拔尖,工作上向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也不得罪和交恶任何人。那天不过就是下班了,在单位蹭个wifi蹭个空调玩游戏而已,怎么就会摊上单位厂房着火,等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灵魂穿越四十年,重生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十七岁少年身上。
一个陌生的躯体,一个陌生的家庭,一个陌生的村子,一个陌生的时代!
却住着一个来自2018年的90后佛系青年的灵魂。
这…这实在让韩春雷匪夷所思!
“广大的社员同志们,今天早上的新闻读报就到此为止。抓革命、促生产,美好的未来要靠我们的双手去创造。我是播音员夏青,欢迎您下次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再见!”
在播音员夏青老师充满时代特色的激昂朗诵中,早上的读报节目正式结束.广播又跟着放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
曲终广播停,也将韩春雷的思绪缓缓拉回到了现实。
虽然没有屋里没有时钟,但依着广播报时,现在差不多七点多了。
砰!
屋门被推开了,一个**岁的男孩光着腚跑了进来,“哥,咱姐跟咱妈又吵架了,早饭都没人做了。”
进来的是韩春雷的弟弟,韩家老幺韩春风。
韩春雷不由一阵头疼:“……”
又吵了!
他重生这个半个月以来,韩家这对母女至少吵了不下七次架,这哪是娘俩啊,简直就是势同水火的冤家啊!
在韩家半个月的适应和融入,韩春雷尽管还是有些别扭,但对韩家和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几个亲人,还是有了一定的熟稔。
韩春雷的父亲韩有忠,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木匠,他在世那会儿,韩家也算柴家坞家底厚实的好人家。可惜七年前的一次洪灾,整个柴家坞都淹了,韩有忠不幸罹难,留下了毛玉珍孤儿寡母四个人。那个时候,韩家最小的老幺韩春风才刚满一岁。
自此韩家也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些年毛玉珍硬是把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三儿拉扯大,实属不易。
毛玉珍年轻那会儿在柴家坞出了名的泼辣,尤其是丈夫去世之后,她更是性子要强,更是变得泼辣无比,基本属于生人勿近,只要谁敢欺负她,她就能把对方全家人的脸全部挠花。守寡这些年下来,整个柴家坞村的泼皮懒汉,谁也不敢去招惹她,更别说沾她半点便宜了。
韩春雷的姐姐叫韩春桃,比韩春雷大八岁,这年头二十五岁的大姑娘早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人了。但是韩春桃却一直迟迟没有处对象。前些
年吧,是因为韩春雷和老幺韩春风太小了,毛玉珍又要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养家,所以只能是韩春桃姐代母职,在家里帮忙照顾着两个弟弟。等着这两年韩春雷也能自己去生产队挣工分了,韩春风也**岁了,可以自己去村里捡牛粪沤肥贴补家用了。韩春桃也开始着急自己的婚事了。
但是柴家坞愣是没有一个媒婆敢上门提亲,不是因为韩春桃长得不好看,相反柴家坞的很多年轻人都惦记过韩春桃,而且韩春桃从小懂事,喂猪种菜操持家务,样样都拿手,没有一户人家会说这闺女不好。
问题的根子还是出在她那个泼辣的母亲毛玉珍身上。因为没有一户人家敢和毛玉珍结亲家,而且柴家坞很多人家都和毛玉珍有过口角争执,谁结了这么一家难缠的亲家,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所以,韩春桃越是个人问题迟迟无法解决,和她母亲毛玉珍之间的战争就越来越是频繁。
倒是毛玉珍看得开,根本就不着急女儿的亲事,反而还说柴家坞的这些年轻人一穷二白,韩春桃嫁过去除了吃苦受罪,还得替人家多出一份劳力。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份劳力留在自己家,省得便宜了其他人家。
每每想到毛玉珍的这番言论,韩春雷就觉得好笑,这个老娘倒是女权意识超前看得开。想到自己姐姐韩春桃欲哭无泪的受气包样儿,他也是一阵不迭摇头。说实话,他挺心疼春桃这个姐姐的。
这个年代的女性,无论是他的母亲毛玉珍,还是他的姐姐韩春桃,都有自己不同方式的活法,但都活得不容易。
“走,我去看看!”
韩春雷穿好衣裳,洗漱过后,把温开水喝完,拉着光腚的韩春风去了屋外。
这时毛玉珍正在门口劈柴禾,韩春桃则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抽噎。
“咳咳咳……”
韩春雷借着一阵清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说道,“妈,你跟我姐啥事儿就不能好好商量着来嘛?我姐性子软,面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非把她骂哭了?”
啪!
毛玉珍又是狠狠一斧头落在木桩上,随后瞪大了眼睛,撸起袖子,皱眉喝叱道:“韩春雷,长出息长能了,是吧?会帮衬着你姐欺负你老娘了?”
韩春雷:“……”
看着木桩上明晃晃的斧头,韩春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老娘太彪悍了!
“妈,我哪敢欺负您啊?”
韩春雷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捶着毛玉珍的肩膀,说道,“我姐总归是要嫁人的对不,趁着现在还年轻貌美的寻个好人家,总比将来寻不到婆家强吧?我姐嫁了好人家,将来咱们家有什么事儿,不是也有个帮衬么?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以为就你能耐就你懂?”
毛玉珍白了韩春雷一眼,说道:“现在不是没有人家上来提亲么?没人上来提亲还能怪我不成?我是她娘,难道还不指望她嫁给好人家?”
韩春雷心里暗暗鄙视了一下,要不是您这到处得罪人,我们家上门提亲的门槛儿早就被人踩烂了好么。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吧,留在家里也是一把干活的好把式,总比嫁给下三滥的人家,平白添给人家做劳力!”毛玉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抱头抽噎的韩春桃,说道。
哇!!!
韩春桃顿时炸哭,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毛玉珍,呜咽喊道:“哪有你这么当娘的,要不是你,怎么会没人上门提亲?明明是你耽误了我,现在还这么说我……”
毛玉珍被韩春桃的
话又气炸了,“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了?要不是我这些年含辛茹苦……”
这娘俩吵架的老三样又来了!
韩春雷脑子都大了,赶紧转移话题打岔道:“你俩先别吵了,我这儿有事儿要宣布!”
见着两人吵架声渐渐小了下来,韩春雷继续道:“我这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准备要做点事,也给家里减轻些负担。”
韩春雷这具身体的前身,半个月前去生产队工地给毛玉珍送饭,失足从桥上跌落到水里,磕破了脑袋昏迷不醒。最终便宜了灵魂重生的韩春雷。
韩春雷现在觉得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十七八岁小伙儿,总不能天天躺在家里啃老啃姐吧?关键是这家里还穷得底儿掉,没有什么可以啃得,米缸里的米又快见底了。
所以他这些日子思前想后,绝对出来做点事挣点钱,也好改善改善生活,贴补贴补家用。
虽然说他没经历过七十年代、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的事儿他都懵懵懂懂,毕竟九十年代那会儿他刚出生嘛,一知半解略懂而已。
但一个有着超越这个时代四十年眼光和见识的人,总不能重生回来没俩月就被饿死了吧?
听着韩春雷的话,毛玉珍认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道:“摔了一跤倒是摔出点男人的样儿来了,你爹当年像你这个年纪,早就是木匠活的好把式了。嗯,我想想……”
琢磨了有小片刻,毛玉珍说道:“这样,一会儿我跑一趟咱们村支书那儿,让他给你在咱们生产队记工分。其他人家像你这个年纪的,也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现在你能挣工分了,也能帮你家里从村部分点粮食和钱来。”
直到八十年代初,我国农村都是用工分制的形式来集体分配粮食和财物。所以在农村,一个家庭有多少人能挣工分,代表着这个家庭的条件好坏。
韩春雷来了这些日子,当然知道挣工分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听完毛玉珍的话后,当即摇了摇头,不同意道:“妈,我不想去生产队挣工分。这一年干到头除了挣那点工分,就换那么点钱和口粮,划不来啊!”
“你不挣工分,你要干啥?”
毛玉珍本来因为韩春雷的懂事心情变好,现在一听之下瞬间拉长了脸,斥道,“咱家缸里都快没米了,今年还欠着你铁匠叔家半担谷子。韩春雷你告诉我,你不挣分,你想去干啥?”
铁匠叔是柴家坞的铁匠,柴家坞附近几个村子就这么一家铁匠铺,什么农具刀具,都在他这儿打的。他和韩春雷他爹是拜把子弟兄,这些年没少周济韩家,也是毛玉珍在柴家坞为数不多敬重的人。
“大弟啊,你别犯浑!”
倏地,蹲在地上抱头委屈许久的韩春桃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泪痕,劝道,“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不挣工分,你又不是城里户口,你将来靠啥活?”
这娘俩,居然这个时候站成了统一战线。
韩春雷有些诧异。
不过他还是执拗地摇了摇头,说道:“道理我懂,但是我不想每天早起晚归去干活挣工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换一种活法!”
“换…换啥?”毛玉珍没听清楚,大声问了一遍。
韩春雷坚定地说道:“我想换一种活法,娘!”
“我不知道你要换啥球的活法,我只知道不挣工分就没的法活!”
毛玉珍彪呼呼的大手一挥,行使了一家之主独有的一票否定权,“这事儿没得商量!”
第002章 敲糖换凉鞋
毛玉珍本就是个性子强硬的女人。
在这个生活贫瘠的年代,失去了丈夫就等于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她知道自己和三个孩子就像一艘小船驶在风雨飘摇的大海里,随时都有散架沉船的可能。所以,她不得不,也必须要让自己强势起来。这样她才有继续带着三个娃活下去的勇气,这样也才能让屑宵和不良之徒不敢上门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渐渐地,这些年过去了。她在这个家也就强势惯了。
“妈,你这是美帝的霸权主义!中国人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韩春雷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带上了这个时代的特色,不过这个时候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毛玉珍改变主意。毕竟毛玉珍是大家长,是韩家财政的一把手,自己要做的事,先决条件还是要取得母亲的支持。
至于去生产队干活凭苦力挣工分?
韩春雷从没想过,也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的德行,真去了生产队干力气活,自己分分钟钟跪下。
“少拿美帝来唬老娘,这广播都说中美建交了。老娘不识字儿,但还能听不懂广播?”毛玉珍气呼呼道,“你死了这份心思,明天就去村里的石场干活,我下午就去找支书。”
“姐……”韩春雷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韩春桃。
“行了,你姐这事做不了主!不去挣工分,说破大天去都没用!”
毛玉珍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来劈点柴禾,我看看缸里还有多少米。我去掏掏米缸熬锅粥,熬得稠一点,这样连着中午两顿一起吃,实惠!下午我去支书家给你说事儿,路过你铁匠叔家顺便再借点粮食。年底一并还他!”
等着毛玉珍进了屋,韩春桃这才缓缓站起来,说道:“大弟,这次她说得在理,姐帮不了你。”
韩春雷叹了一口气,看着光腚蹲在门口的老幺韩春风,有些心疼道:“姐,你看咱家老幺,虽说年纪小无所谓,但来来回回就一条裤子,昨儿晚上洗了裤子,今天早上就没得穿。你再看咱们家,寅吃卯粮,缸里大米啥时候满过?这半个月咱家没沾过肉味儿了吧?”
说着,韩春雷越说越来气,“整天工分工分的,就算天天往死里干又能怎样?去年村里收成不好,你看去年年底,咱家工分换回来的粮食,这不还坚持到开春呢,今天缸里又快没米了。长此以往下去,咱家迟早要散,被活生生的饿散的!”
“这……”
韩春桃沉默了一会儿,韩春雷说得何尝不是事实,但是她实在想不出现在不干活挣工分,还有什么其他好法子。
随即他问韩春雷不去挣工分,那到底想去在做什么。
韩春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通之后,韩春桃惊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错愕地问道:“大弟,你这是要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吗?”
韩春雷摇头道:“当然不是,再说了,我又不拿钱去收购他们手上的东西,我是拿炒糖豆换啊,又不算投机倒把。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和老幺炒过糖豆呢,可香可甜了。”
国家虽然去年提出改革开放了,韩春雷也大概记得几个月后会在南方几个城市开设经济特区,但是就目前而言,国家绝对是不会鼓励和扩大个体经济的。上面都没有明确,地方政府自然是趋于保守,顶多是观望、看一
看,已经算宽松了。
所以韩春雷不敢大张旗鼓的瞎搞,不然真的给他定个投机倒把罪,直接扔进监狱那真是欲哭无泪了。
这些日子他左思右想,我偷换个概念,易物换物没问题吧?义乌现在不就有敲糖帮吗?敲糖帮的历史,韩春雷一知半解,但是鸡毛换糖的相关电视剧,韩春雷是看过的。
果然,韩春桃在柴家坞也见过义乌人挑着担子来过村里,所以一听就明了,问道:“你要学鸡毛换糖的敲糖帮?”
韩春雷嗯了一声,其实他上一世四五岁那会儿,也就是九四九五年那会儿,也对敲糖换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都有过印象。没想到儿时的记忆,倒是帮了他这么一个大忙。
“偷偷的干,这倒是可以。”
韩春桃知道南来北往路过柴家坞的义乌敲糖帮,这些人虽然风餐露宿很辛苦,但的确比干活挣工分要来钱多。
“我就在想嘛,咱们这一带,每隔一个月左右就会来一拨义乌敲糖帮,他们用麦芽糖,我就用炒糖豆吧,糖豆这零嘴大人小孩都能吃,小孩解馋,大人有时候抓一把放兜里还能顶饿。再说,姐你炒的糖豆在咱们这柴家坞可是最好吃的。”韩春雷说道。
炒糖豆是江浙一带比较流行的面食类零嘴,所需的材料比较简单,无非就是糯米粉、芝麻、白糖,制作工艺也较为简单,无非就是把黄豆炒脆、炒香,然后把白糖熬化,最后再把炒好的黄豆和熬好的白糖倒一起,使每一粒黄豆都尽可能的裹满糖。上好的炒糖豆色泽金黄,香甜酥脆。
韩春雷打算挑着糖豆去柴家坞附近的村子转转,换点破凉鞋、牙膏皮、破铜烂铁什么的,这些是可以卖给废品收购站的。
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韩春雷这些日子早打听过,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就有一家国营的废品收购站。
他还想过用炒糖豆到农村去换一些老百姓家里日常可见的山货,比如山笋、地瓜干、甚至鱼干什么的。这些完全可以拿到长河公社的集市上卖嘛。虽然不好大张旗鼓地摆摊,但是还是有人在那里摆,长河公社也不加干涉。
“所以你找妈,就是想让她给你点钱,买糯米粉、白糖什么的?”韩春桃问道。
韩春雷点点头:“当然,咱家的财政大权都在她手里,我现在兜儿比脸干净。”
韩春桃说道:“她也没啥积蓄,不然还要跟铁匠叔借粮食?”
韩春雷切了一声,“你还不了解咱妈?哪怕家里断顿了,她都有压箱底的钱,像她自己说的,这压箱底的钱是用来保命的。”
韩春桃不由一笑,韩春雷说得倒是惟妙惟肖,母亲毛玉珍就是这种人。
她稍稍纠结了一阵,最后认认真真地看着韩春雷,郑重问道:“春雷,你给你炒出糖豆来,你真能去挣出钱来?”
韩春雷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又垮下脸来,“姐,炒上五斤糖豆,得不少原料呢,光白糖就要不少,你哪里来的钱去买原料?”
“我肯定是没钱,不过……”
韩春桃说着把头转向家门口边儿上临时搭建的鸡舍,听着咯咯的鸡鸣声,低声说道:“村头吴家的儿媳妇刚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在坐月子呢。她家老公公前两天在路上遇见还问过我,咱家养得那几只老母鸡,能不能匀他家两只
。说是想买回去给儿媳妇补身子。”
韩春雷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姐,靠谱!”
“别让妈知道!”
姐弟俩异口同声,心照不宣。
……
……
第二天,毛玉珍去了石场干活,村支书那边也给了准信儿,村委同意韩春雷两天后去石场干活挣工分。
等着毛玉珍走了不一会儿,韩春桃、韩春雷姐弟俩带着韩春风,就偷偷开始在家里炒起了糖豆。其他原料还好说,糯米粉,黄豆都不是什么紧俏的物资,但这白糖是要到供销社买的,没有白糖票是不给卖的。昨天傍晚,韩春雷在隔壁村花了比供销社高一成半的冤枉钱,从别人家里买来的。
毕竟这年头物资紧缺,尤其是油票、白糖票、布票什么的,都是很抢手的。
韩春桃手很巧,干活也很利索,不到中午就把五斤糖豆炒好了。随后又晾了晾,差不多到了中午12点左右,才把五斤炒糖豆装进了篾盆里,然后放在担子上。
五斤糖豆分两头担子,很轻的。担子很大,主要是用来装到时候换来的东西。韩春雷又从家里找出两块巴掌大小的铁片,准备到时候边走边敲响,招揽顾客。
“姐,那我出发了!”
韩春雷很轻松地挑起担子,一只手把着扁担,一只手像拿着快板一样的拿着铁片,还示意地敲了敲,发出叮叮的悦耳声音。
韩春桃抿嘴笑了笑,“呵呵,还挺像那回事儿。先去哪个村?”
韩春雷道:“当然是离柴家坞最近的家地村,那个村大,人也多。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柴家坞,回头你跟妈说,我去红旗村大姑家串门了。”
韩春桃嗯了一声,“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韩春雷刚要出发,却被老幺韩春风叫住了,小子穿了裤子,也穿了鞋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哥,带我,带我,我也去!”
韩春风气笑道:“我可以帮你吆喝啊,带我呗。”
韩春桃点点头,“带老幺吧,路上有个伴儿,你也有个人聊天不会干走着。嗓子喊累了,也能帮你喊两嗓子。”
“成!”
说完便挑着担子,带着韩春风上了路。
……
从柴家坞出发,约莫走了有两小时的山路,终于依稀看到了家地村的村口了。
韩春雷走得额头沁出了汗,听着身后不迭传来嘎巴嘎巴的脆响,越想越生气,斥道:“韩春风,你小子没完了?这走一路你吃一路糖豆,这才五斤糖豆再被这么吃下去,一会儿就不用糖豆换凉鞋了……”
“嗝儿~~”
韩春风狠狠打了个嗝,上前接过韩春雷手里的铁片,叮叮当当一边敲着,一边照着路上韩春雷教的,大声喊道:
“炒糖豆,又香又甜嘎巴脆的炒糖豆!”
“糖豆换破凉鞋,牙膏皮,铜铝铁皮和山货!”
“来瞧瞧,来看看,韩家糖豆,童叟无欺!”
……
字正腔圆,吆喝的很专业,韩春风这一路没白吃糖豆。
韩春雷会心一笑,伴着韩春风的吆喝声,大快步地朝着家地村的村口方向走去。
第003章 国营收购站
虽说家地村离柴家坞不远,也就隔了十几里地,但两个村子却属于两个不同的公社,柴家坞归长河公社管辖,家地村属于浦沿公社。
两个村子挨得近经常往来,尤其是五九年那会儿的三年困难时期,两家村子还曾守望相助,一起共渡过难关。
所以两个村子间渊源颇深,不像有些地方的村子,一到春季耕种就抢水源,打个你死我活,最终演变成村与村之间的械斗。相反,柴家坞和家地村一直以来不仅相安无事,还多有联姻。不是柴家坞的女孩儿嫁到了家地村,就是家地村的闺女嫁到了柴家坞。
久而久之,两个村的人都互有熟稔。像韩春雷的老妈毛玉珍这种在柴家坞的“名人”,在家地村的人怎么会不认识?所以韩春雷带着弟弟挑着担子,敲着铁片一路吆喝进村口,就有人认出了他是毛玉珍的儿子。
“这不是柴家坞毛玉珍家的娃吗?”
“就是毛玉珍那个凶婆娘家的娃!怎么兄弟俩干起了敲糖的买卖?”
“以前总见外地人来我们这敲糖,还真是头一次见本地人来敲糖哈。啧啧啧,这小铁片敲得带劲,吆喝得也亮堂,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哈哈哈,走,咱们过去瞅瞅。问问这糖怎么换,看看家里那些破烂玩意能不能换点糖吃。”
……
对于敲糖换破烂,家地村的大人小孩都不陌生,每个月都有鸡毛换糖的外地敲糖帮来这边,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一双破凉鞋能换多大一块麦芽糖,连小孩儿都知道。
不过外地敲糖客总是挑麦芽糖来换破烂,冷不丁有人挑着炒糖豆,还是蛮新鲜蛮受欢迎的。
所以韩春雷进村口没多久,就被一帮小孩儿围着换走了小一斤的糖豆。收获了半筐的破凉鞋、牙膏皮、还有一把烂菜刀。
换了一茬儿,韩春雷继续挑起担子往前走,后面一帮小孩儿手里抓着一把糖豆,又蹦又跳在韩春雷屁股后面撵着。韩春风敲着铁片喊上一嗓子破烂换糖豆,这帮小孩儿就齐声跟着喊上一嗓子,特别齐整热闹,频频引来村里人驻足围观。
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韩春雷也没想到炒糖豆这么受欢迎,更没想到家地村的老百姓家里,居然藏了这么多破烂玩意。五斤糖豆很快就被换了七七八八,尤其是小孩儿和妇女,绝对是主要消费群体。
韩春雷带着韩春风找了
个没人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两担子的战利品,破铜烂铁破凉鞋,醋瓶酒瓶牙膏皮,满满当当,算是大收获。
清点完收成的韩春雷把剩下糖豆,大概也就一二两,一股脑塞进韩春风的兜里,“剩下的不卖了,给你当零嘴吃。”
幸福来得很突然,韩春风小脸雀跃,乐道:“谢谢哥,咱是不是可以回柴家坞了?”
韩春雷笑了笑,看着两担子满满的破烂,摇头说道:“不回,趁着天还没黑,咱们直奔公社,把这堆破烂玩意卖了!”
国营的废品收购站点,就设在长河公社所在的红旗村。
韩春风看了看天,犹豫道:“哥,这都过晌午了,再去红旗村还能赶回柴家坞吗?”
“赶不回去就不回呗,”韩春雷身子向下一窝,将扁担挑了起来,说道,“卖了钱哥今晚带你住旅馆。走!”
哥俩一前一后出了村。
……
五斤的炒糖豆,换来了两箩筐的破烂。
虽说破铜烂铁这种金属不多,居多的都是牙膏皮、破凉鞋、空瓶子,但还是勒得韩春雷肩膀通红通红的。等哥俩抄着道走了十几里山路到了长河公社,太阳都快下山了。
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是长河公社所辖十几个村子的中心村,长河派出所、长河卫生院、长河供销社等设在这里。每个月初一、十五,长河公社辖下十几个村都要来红旗村赶大集。
县里的国营废品收购站在红旗村设了一个回收点,不过只安排一个工作人员驻扎在红旗村,负责收购和结算。但也雇了红旗村一个当地人负责搬抬过称,开门关门。
等着韩春雷挑着担子抵达,他们已经准备关门了。
这才五点不到就关门下班了?
“这位大哥,慢点关,慢点关,这还有两担子的废品,帮忙收了再关呗。”韩春雷赶紧上前放下担子。
“这个点儿还送废品卖?”
关门的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没有穿工作制服,脸有不悦地摇了摇头,“你明天再来吧,我们下班了!”
韩春雷问道:“这位大哥,能先收了再下班不?我们身无分文,就等着卖了这两筐子废品吃饭住旅馆呢。”
“还住旅馆?”
中年人轻佻地看了一眼韩春雷,然后目光落在两筐子的废品上,眼中闪过一抹贪色,啧嘴道,“你们这两娃上哪儿
掏弄来这么多玩意,真是好买卖。”
韩春雷见状,暗生警戒,淡定自若地说道:“我是柴家坞的,这些破烂玩意是我们村里集体的。这不快春耕了吗?这些日子我们村里在搞大生产,其他人没时间,我们村支书就派我和我弟来吧这些破烂玩意挑来长河卖收购站。”
一听是村里集体的,中年人顿时熄了将两担废品占为己有的贪婪心思。
这年头村里集体的财产可不好惹,闹不好整个村子派出几百壮劳力来长河公社惹事,那就要吃大亏了。尤其是柴家坞这种穷村子,真贪了人家这点东西,非跟你整出人命来。
不过已经和别人约好了吃老酒,再说人家收购站那个正式的工作人员都早早翘班回家了,他一个临时工就更想提前翘班了,而且这门都关上了,真懒得再折腾。
于是,他摆摆手,说道:“明天再来吧,我们已经关门了。”
说完把大锁的钥匙一拔,揣进我兜里直接离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韩春风急道:“哥,怎么办啊?咱俩兜里可是一分钱都没有,今晚要睡街头了。”
韩春雷蹲下身子,轻轻搂了搂弟弟的肩膀,轻声道:“放心,哥不会让你露宿街头的。”
对于国营企业这种工作态度,他以前虽说听老人们讲过上个世纪国营企业里存在着的诟病,但还没亲眼见过。毕竟在他那个时代,都是秉着顾客就是上帝,以客为本的服务宗旨,尤其是服务行业,更是服务妥帖,极致到位,宾至如归。
今天这一遭,算是长了眼界。
毕竟整个长河公社就这么一家废品收购站,人说现在不收就不收。
惹不起!
韩春雷倒是不担心废品,毕竟今天卖不了,明天等他们开门了,他也能卖。
但是眼下天都快黑了,回柴家坞已经来不及了,天黑走山路可是极度危险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住宿和吃饭问题,不然今晚真要露宿街头了。
看着韩春风紧张、无助的眼神,韩春雷一阵心疼。前世一直都是独生子的他,第一次有了做兄长的责任。
第004章 掮客张喜禄
国营废品收购站这个地方,前身是长河公社的粮仓,但是这个粮仓经常闹鼠患,而且估计是挨着后山的原因,地面容易受潮,实在是不适合储粮。
所以前两年公社的新书记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县革委会申请了一笔专项资金重新盖了公社粮仓。
至于旧粮仓就成了现在的废品收购站。闹鼠患倒是对废品储存影响不大。
偌大的旧粮仓改成废品收购站后,县国营废品收购站就安排了一个工作人员,又临时在本地招募了一个人,可见平日里工作量也真不大。
现在收购站大门被这么一上锁,门口空空荡荡的,就剩韩春雷哥俩。韩春雷正琢磨着今天的晚饭和住宿的着落,实在不行就只能到大姑家去蹭个饭再凑合一宿了。
想归想,但韩春雷还是犹豫了。虽说他大姑家是红旗村的,而且红旗村是长河公社所在地,辖下十几个村子里就属红旗村最富裕,但不代表他大姑家日子就过得舒坦。要说他大姑刚嫁给他大姑父那会儿,还真是嫁的好人家,毕竟他大姑父是长河中学的教师,端铁饭碗,吃公家粮,拿硬工资的。
但是前些年他大姑父思想比较激进,酒后胡乱说话,被造反派抓住了把柄,批斗了三个多月折磨得不成人形,最后送进了监狱。至今四五年了,还没出来。
那会儿韩春雷的表妹又才读初一,这家的负担全落在他大姑肩上。学校可怜她们一家,就让他大姑在学校临时烧锅炉,每月领个十七八块钱的临时工资。这几年虽然熬下来了,但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自己哥俩过去又是吃又是喝的,给人添麻烦不说。关键是他记忆里,他大姑家住得还是当初学校分给他大姑父的房子。筒子楼里住了好几十户人家,一家就只有一间房,做饭什么的就在楼道里。过去借宿实在是不方便,也很尴尬。
“小兄弟,喂,喂,这边……”
这时,韩春雷貌似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个声音,好像是在冲自己打招呼。
他转身一看,收购站正对面的一条小巷子,有个矮瘦矮瘦的男子冲自己不断挥着手。
反正收购站也关门了,卖废品也是明天的事儿,韩春雷便挑起扁担带上弟弟向对面巷口走去。
走近了看,这矮瘦男子年纪也不算大,顶多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打扮也是一身国防绿,看着其貌不扬,就那两撇小胡子还挺有个性的。
“小兄弟,你这是要卖废品?嚯,满满两箩筐,这都是你攒的?”小胡子问道。
韩春雷不知这人底细,只能按着刚才和收购站说得一样,好让对方打消了欺负他跑单帮的心思。
“原来你是柴家坞的啊?我二姨家也是你们那的。韩喜贵知道吗?村西祠堂边儿上那家。”
小胡子这么一说,韩春雷倒是知道这家人,毕竟是一个村子的,瞬间消除大半的戒备。
见着韩春雷点头,小胡子笑了笑,热情地自我介绍道:“小兄弟,我叫张喜禄,你叫啥?”
韩春雷倒是没有隐瞒,自己说了名字。
张喜禄又指了指对面大门紧锁的收购站,又指了指韩春雷的扁担,问道:“国营店的人是不是跟你说今天下班了,让你明天来?”
韩春雷嗯了一声,问:“你这么知道?”
“嘿。国营店的这些人都是老爷作派,我隔三差五蹲这儿,但凡这个时间点,这俩家伙都是提前下班的。我太了解他们的德行了。”张喜禄笑道。
韩春雷一听,微微一讶,隔三差五在这儿蹲点,难道这家伙是一枚掮客?听这意思,长河公社还有第二家废品收购站呗。
果然,再一听张喜禄问道:“小兄弟这些废品着急出手不?我给你介绍一地儿,收破烂给的价儿,比国营店要高一成半,你卖不?”
韩春雷差不多听明白了,问道:“私营的废品站?”
张喜禄点点头嗯了一声。
韩春雷笑道:“这好像不允许吧?这是在挖社会主义墙角啊,小心被人抓了告你们一个投机倒把!”
张喜禄先是微微一骇,但随后看着韩春雷面上的笑容,放宽心了不少,说道:“这有啥?也就在咱们长河公社这小地方,我听人说,再往南去,有的地方闹得更凶,大白天街上都有人推着车卖衣服裤子,嘿嘿,据说连丝袜都敢沿
街卖。”
韩春雷知道他说的再往南去是哪里,不过也不想多说什么,现在着急处理掉废品,然后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再想办法解决住宿的问题。
既然有地方价格能给得高一些,何乐不为?他可不是什么迂腐不化的人。
“带路吧。”
韩春雷挑起担子带上弟弟,跟着张喜禄离去。
路上和张喜禄简单聊了一下,这家伙果然就是个掮客,尤其是外地人来红旗村,什么带路啊,介绍买主卖主啊,帮人跑腿儿,这些活儿他都干。反正干了活儿做了事儿,要给他好处费。他不揽本地人的生意,一是本地人基本不需要他介绍或者带路,二是本地人容易赖账不给好处费。外地人就不敢不给好处费了,毕竟相比外地人,张喜禄也是红旗村的地头蛇。
像韩春雷这担废品的买卖介绍好处费,张喜禄要的也不算低,就要了三毛五的好处费。这年头三毛五可不是一根棒冰的事儿。单是长河公社这一带的猪肉价格,低得时候,猪肉四毛一斤,高的时候,猪肉八毛一斤。
所以三毛五的好处费,光是猪肉就可以买差不多五六两甚至一斤了。
此时太阳已经早早下山,天色也渐渐昏暗起来,跟着张喜禄走在长河公社的水泥路上,看着路边两旁的一根根高耸的电线杆,看着早已关门的供销社、或者正在关门的理发店、照相馆什么的,韩春雷突然有点感觉像是回到了原来那个时代。应该说是那个时代的城中村。
“到了,就是这里!”
绕过了好几条小巷子,终于进了一户破落的小院,院里有几个妇女在忙活着。他们正将院里堆积的各种瓶瓶罐罐,破铜烂铁破凉鞋,废纸旧报纸什么的,分门别类地整理着。
一看就是家庭作坊式的废品收购站。
“怎么样?是不是场面很震惊啊,我告诉你,隔壁浦沿公社的几个村子,还有梁家墩公社的几个村子,他们的废品都偷偷往咱们这里送。送的不是国营站,而是这里!”
张喜禄很是自豪地指着这满院子的废品,说道:“瞧见没,这些不过是半个月收上来的,至少一大半都是我张喜禄介绍来这里的。”
说到兴奋处,张喜禄踮着脚尖趴在韩春雷耳边,轻声细语道,“这个曹老板路子很广,听说他有亲戚在县城也私底下捣腾废品,也不知道是什么门路,靠着捣腾废品竟能发了财。诶,有门路的人就是发财啊!”
废品收购的生财门路是很多的,韩春雷倒是不太好奇,因为他有个大学同学考上公务员后就是分配到了环保部门,整天聊得都是垃圾上的门道,什么再生资源、什么金属二次分解、什么电子垃圾再生利用等等……反正韩春雷不是专业人士所以没仔细研究过,也就听了个大概其。
“喜禄,又带客人来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院里的一间房里传出,门一开走出一个四十五六岁中年男子,倒是穿着一件时下城里流行的确良衬衫,看着挺时髦。
“是啊,天焦叔。”
张喜禄把韩春雷介绍了一番,又向韩春雷介绍了一下这家私人废品收购站的老板曹天焦。
曹天焦叫过来一个整理废品的妇女帮忙卸东西,然后亲自点算了一下韩春雷的这两担子废品,统计的非常详细,点算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多算了。
约莫过了半小时的样子,曹天焦一边拨着算盘,一边对韩春雷说道,“破凉鞋牙膏皮这些不值什么钱,倒是破铜烂铁有点份量,我按照比国营收购站高一成半的价格给你算,拢共三块七毛八,我再给你补两分钱凑个整,三块八。我给你三块整钱的粮票,然后再给你八毛钱,怎么样?”
三块八毛?
这倒是在韩春雷的接受范围之内,这年头工厂的初级工人也才三十一二块钱的工资,日薪算下来不过一块多。猪肉也才四五毛一斤。相对于五斤糖豆的成本,短短两个多小时在家地村的糖豆换废品,来回不过几十里山路,无论是时间上还是利润上,回报比都已经很高很高了。
虽说当下物资匮乏,但人民币购买力很坚挺啊。
所以当韩春风听到对方报出三块八毛的回收价时,九岁的孩子眼睛都绿了!这能买多少斤大肥猪肉啊!
韩春雷听完曹天焦的话,想了想,说道:“曹老板,你还是给钱吧
,我晚上还得住旅社!”
“什么?住…住旅社?”曹天焦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卖破烂的少年。张喜禄也很是惊讶地看着韩春雷,呐呐问道:“兄弟,你这才挣了三块八毛钱,就要一把造完?”
韩春雷一愣,问道:“什么意思,住一宿旅社很贵吗?”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现在的旅社一晚多少钱,想来在当下这种物价,不会太贵吧?
不过张喜禄还是狠狠击碎了他的小美好。
张喜禄说道:“咱们长河公社只有一间国营旅社,就是供销社旁边那个长河招待所。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一个床位九毛钱,六人一间的,一个床位一块二。至于四人一间的,你跟你弟一人一个床位,正好今天白干!至于两人一间的,你就别惦记了,都是外地领导来了才能住的。”
韩春雷:“……”
好吧,长见识了,真不知道。
看来在国营招待所面前,购买力如此坚挺的三块八毛钱,还睡不起标间。
张喜禄看着韩春雷发愣的样子,笑道,“还有二十人一间的大通铺,不过很脏很味儿,五毛钱一个床位,可以凑合一宿。”
韩春雷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想着睡一宿一块钱,小两斤猪肉要没了,一阵心疼。
张喜禄道:“走,挑起你的担子,我带你去招待所。这次带路,免费赠送。”
说完,跟韩春雷伸了伸手。
韩春雷这时正一毛两毛,一分两分地数着曹天焦付给他的钱,见张喜禄伸手,就数了三毛五给他。
“兄弟诚信人!”
张喜禄接过钱,笑道:“兄弟,给我你的介绍信!”
韩春雷一愣,“啥介绍信?”
张喜禄翻了翻白眼,鄙视道:“你真够土包子的,难道你们村长让你来卖废品的时候,没告诉你住招待所要村里给你开介绍信吗?”
其实张喜禄已经早早看穿了,根本不是柴家坞的村部让韩春雷来卖废品,他不知道韩春雷这么些废品这么来的,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一个村部派人来卖废品还让他住旅馆的。这得多奢侈多浪费啊!
韩春雷有些尴尬地摇了摇,真不知道有介绍信一说,好吧,回来1979,又长见识了。出门在外还要开介绍信!
韩春风在后面弱弱地说了一句,“哥,姐那年去县里办事,就是找村里开了介绍信住旅社的。”
韩春雷撇撇嘴,那你小子怎么不早说?何苦让你哥这么尬?
“没介绍信就没介绍信吧,我带你去个不用介绍信也能过夜的地方!”
出了收废品的小院,张喜禄五根手指伸出,对韩春雷比划了一下手掌,说道,“带个路,五分钱!干不?”
韩春雷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分,多一分我自己去打听!”
张喜禄说道:“好,成交!”
很快,张喜禄带着哥俩钻出几条小巷,回到了水泥主路,然后差不多走到了长河公社初一十五赶大集的市场附近,来到一家澡堂子的店门口。
韩春雷疑问道:“来这儿干嘛?洗澡?”
张喜禄骄傲地说道:“少见多怪了吧?这澡堂啊,白天可以洗澡,晚上也能洗澡,但再晚些没什么人洗澡了,更衣室那地儿就可以铺几层大浴巾在地上睡觉了。”
说到这儿,张喜禄用手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笑嘻嘻道:“关键是省钱,洗个澡就能蹭一宿觉,人是多了点,也吵了点,但是划算啊。出门在外,能省则省啊,春雷兄弟!”
韩春雷听着张喜禄的话,重重点了一下头,说道:“你说得对,这次出门除了长回见识,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喜禄大哥你,真的非常开心。喜禄大哥,你脑子活,久住长河公社在红旗村也人脉足,总做掮客也不是长久之计!”
张喜禄苦笑道:“兄弟啊,不干这个,还能干啥?一没本钱,二没门路,就这个,还是偷偷摸摸的干呢。”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脑子活络的张喜禄,想着今天在曹天焦废品院里的小小震撼,心中倒是有了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第005章 小母鸡事发
澡堂子就是大众浴室,世人都以为澡堂子是北方才有,其实南方人也泡澡堂子。只是南方人的澡堂子可能会含蓄矜持一点,韩春雷还记得自己上辈子小时候去澡堂子洗澡,都是穿着裤衩儿的。上大学那会儿,在学校的大众浴室里,南方同学和北方同学冲凉的区别,多数就是看有没有穿着裤衩儿。当然后来他也随大流,毕竟穿着裤衩儿冲凉的确不够舒爽。
北方的澡堂子文化就比较豪放外奔了,甭管你是脖子挂着大金链子的纹身大汉,还是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排骨男,都是脱得赤条条泡在池子里,走在岸上也是光着屁股左右晃荡。就是这么坦荡,凉快。
……
韩春雷跟着张喜禄进了浴室,买了洗澡票。张喜禄真没骗他,一个人二毛八的澡票钱,还能在更衣室过个夜。
不过他本以为这三月春,南方没什么人来澡堂子泡澡,但一进了浴室还是人满为患,还有人在里头抽着烟,烟雾缭绕的,熏得眼睛都有些辣。
这年头的澡堂子就这样,哪有什么禁烟一说,能有个能泡澡又能落脚的地方眯着一宿,简直不要太便宜了。
“你们哥俩先换衣裳,我去去就来。”张喜禄一猫腰挤出人群。
等着韩春雷哥俩脱得赤条条就留一条裤衩子,张喜禄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两个大馒头。
韩春雷正奇怪,就听张喜禄说道:“你哥俩没吃晚饭呢吧?这馒头我跟浴室老板买的。一会儿泡完澡,记得垫垫,不然饿着肚子一宿都睡不安生。”
说着,把用报纸包着的馒头放到了更衣柜里。
韩春雷微微一讶,张喜禄这个掮客当得心更细啊。他赶忙去扒拉柜子里的裤子,一边问道:“谢谢喜禄哥,多少钱?我给你。”
“嘿,几分钱的玩意,给什么给?相识就是一场缘分。”
张喜禄大气地摆摆手,说道:“春雷兄弟下次要卖什么好玩意,记得找我,我给你介绍好买家,整个长河公社就没我不熟不知道的地方。你回去后也跟柴家坞的乡亲们也提一提,来长河公社赶集,就找我张喜禄,绝对错不了,稳的。”
说完,挥挥手,张喜禄已经出了浴室。
韩春雷看着柜子里两大馒头,会心地笑了笑,敢情儿让帮忙打广告来了。这张喜禄还真有意思,张口闭口事事要钱,但该投放广告的钱,一分也不吝啬。
哥俩泡了好大一会儿澡,来回赶了一天的路,还真是解乏。这个时候,浴室里陆续有人开始自行找地儿睡觉过夜了,浴室老板也进来通知,再过一会儿就要关灯停水。
韩春雷赶紧招呼韩春风擦身子,然后就着白开水吃了大馒头,在更衣柜旁边的空地上铺了浴巾,草草睡了觉。
白天是真累,韩春雷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等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浴室里过夜的人也纷纷起来洗漱,有些要赶远路或坐早班车走的,更是早早就没了踪影。
出了浴室,韩春雷看着韩春风拉着小脸,有些闷闷不乐。
“春风,怎么了?没睡好?”韩春雷问道。
韩春风郁闷地说道:“一晚上尽听着放屁磨牙打呼噜了,咋睡?”
韩春雷笑了笑,这的确是的,就像张喜禄说的,招待所二十人的大通铺都甭想睡踏实,更何况大众浴室里几十号人挤在更衣室里呢?
“哥,以后再也别带我来这种地方过夜了!”
韩春风郁闷的小脸上带着忿忿,“半夜黑灯瞎火的,我觉着还有人在摸我屁股摸我腿,吓得我狠狠踹了他一脚,也不知道把那人踹伤了没。”
韩春雷:“…… ”
真是满脸黑线。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年头死变态也这么多吗?天真的弟弟韩春风啊,还担心把人踹伤没,你就该把那丫踹死!
韩春雷搂了搂韩春风,说道:“哥保证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种地方过夜了,以后等哥有钱了,
带你去招待所过夜,不,将来哥带你去睡五星级大酒店,睡大席梦思。”
“哥,啥叫五星级大酒店啊?席梦思是啥啊?”韩春风好奇地不得了。
韩春雷挠挠头,“呃,走吧,赶紧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就回柴家坞。”
好在昨天走时跟收废品的老板曹友根又换了肉票,糖票,不然今天去供销社还买不了东西。这年头的供销社有钱不好使的,限量供应不说,还要凭票购买。也算曹老板厚道,要让韩春雷自己去供销社门口私底下跟人换粮票肉票,估计又要被人挣个差价拿点好处费了。
到了供销社,大早上的人倒是不多,韩春雷很快就买了盐巴、糖、面粉,还有一斤多点的五花肉,肥肉多瘦肉少,这样吃着满嘴流油香喷喷。
别小看这几块钱的购买力,这年头的人民币真是坚挺。
把买的东西装进了箩筐里,韩春雷塞了一小块冰糖给韩春风,美滋滋地带着弟弟往柴家坞方向赶去。
三月天赶路,倒也不热。
等着他们回到柴家坞,家里午饭还没做好呢。远远就见着家里的烟囱冒着烟,估摸着是姐姐韩春桃正在做饭,老妈毛玉珍还没下工吧。
“姐,我回来了!”
韩春雷把担子一放到门口,就冲屋里嚷嚷开,“姐,快出来,姐……”
突地,韩春雷嗓子卡壳了。
因为出来的是他老妈毛玉珍!
至于他姐韩春桃,泪眼婆娑抽抽噎噎地跟在毛玉珍身后。
“韩春雷!你个混蛋!”
毛玉珍劈头盖脸就是嗷嗷一嗓子,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擀面杖,迎头就是一棒挥过来,“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你个败家玩意,我打不死你!”
完蛋,事情败露了!
韩春雷其实一见他姐韩春桃抹眼泪,就猜得**不离十了。
眼瞅着擀面杖就要砸脸上了,韩春雷哪里还敢杵着?老妈毛玉珍有多虎,不是他知道,是整个柴家坞的人都知道的。那是真敢打啊!
“妈,你听我解释,冷静,别冲动!事情是这样的……”
噌地一下,他就转头跑了,边跑边解释着。
毛玉珍紧追其后,挥舞着擀面杖大叫着:“你还我小母鸡!你还我下蛋的小母鸡儿。”
母子俩绕着自家的屋子四周你追我跑,差不多跑了好几圈,惹来了四邻的围观。不过毛玉珍这个凶婆娘隔三差五就三娘教子,大家早就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一点都不稀奇。
“你等会儿!别跑!”
毛玉珍弯着腰喘着气,用擀面杖指着韩春雷,问道:“你说你拿破烂儿换了好几块钱,钱呢?”
“钱换成了票,票到供销社买了东西啊!”韩春雷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用手指了指屋门口的两口竹筐子。
“我瞅瞅。”
毛玉珍听完韩春雷气喘吁吁地解释后,心里也盘算了一笔帐,被他们姐弟俩卖给村口吴家的那只小母鸡,也就一块七八毛的样子。现在用这一块七八毛变成炒糖豆,嗯,还剩二毛七分钱,韩春桃昨晚已经上交了。这么点炒糖豆换破烂儿,居然卖了好几块钱。
这有些颠覆毛玉珍的认知。刨掉成本,这一天挣得钱,都快赶上好几天出满勤全工了,这要每天都能挣这么些钱,一个月挣得钱都要赶上城里大厂子的四级工老师傅了。这日子岂不是美翻了?
“妈,你看,我哥还买了这么大一块五花肉!”
韩春风从竹筐里拎起用稻绳拴着的五花肉,嘴里嚼着冰糖,开心的不得了,“妈,今晚我要吃红烧肉,吃两碗大米饭!”
“要死了,韩春雷,你个败家玩意!”
毛玉珍狠狠剜了韩春雷一记白眼,拿过韩春风手里的五花肉,“谁让你买这么大一块肉?你还过不过了?这年头谁家吃得起这么大一块肉?”
她嗓门儿特大,生怕围观看热闹的四邻听不到
,她还把五花肉捧在手里,高高举起,对,高高举起,举得高高……
好让这些瞧不起他们孤儿寡母一家的四邻们瞅得清楚。
……
晚饭的时候,五花肉只被切了一小半跟青菜混在一起炒了,剩下的被毛玉珍腌制起来做咸肉。用她的话讲,咸肉也是肉,更下饭。细水长流才是过日子。
韩春风跟邻居小孩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撒泼玩去了,乡下的孩子甭管白天黑夜,只要想玩,都能琢磨出很多好玩的玩意来。
韩春雷、韩春桃正接受着毛玉珍的审判。
“胆儿肥了啊,连我的小母鸡也敢偷着卖了。”
毛玉珍说着,冲韩春雷伸出手掌,“拿来!”
韩春雷疑惑,“拿什么?”
毛玉珍:“少装蒜,卖完破烂买完东西,剩下的钱!”
韩春雷摇摇头,“没了啊,都买东西了。”
毛玉珍呵呵一笑,“你当我没去过公社,没进过供销社吗?少废话,拿来!”
韩春雷郁闷地从兜里掏出私藏着的四毛钱,乖乖上交。
毛玉珍把钱收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从今以后,卖完破烂的钱,未经我的允许,不许胡乱买东西。回家后统统上交,老娘亲自替你们存着!”
“不,妈,你这有点过分了啊,”韩春雷急眼了,“我们辛辛苦苦捣腾的钱全交给你,那我们不是白干了?姐,你扯我衣服我干啥?”
“咳咳……”韩春桃横了他一眼。
韩春雷顿时醒悟,喜道:“妈你的意思,同意我们继续干下去了呗?”
毛玉珍嗯了一声,“能这么挣钱,凭啥不干?不过要低调,小心被人扣了投机倒把罪!”
低调……
韩春雷嘴角微微一抽,这显摆五花肉那会儿,也没见您低调啊。
不过他没想到毛玉珍能这么痛快答应,换做别人家里父母,估摸着还得犹豫再三,考虑影响,害怕惹来眼红的人告自己一个投机倒把啥的。
“那生产队的工分活儿,我不去了啊!”韩春雷说道。
毛玉珍呵呵一笑,“去啥去?明天我去村支书家把两斤面粉拿回来!”
一旁的韩春桃犹豫道:“妈,送人的礼再拿回来,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
毛玉珍说道:“春雷都不去记工分了,凭啥还收我的面粉?老娘还怕他?他要不还我,我挠得他满脸花,哼!”
韩春桃:“……”
韩春雷:“……”
家有一娘,如有一虎!
********
备注:以下资料来自某国企67岁退休老人口述。
关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初期间物价参考。
1 1979年10月 国家再次调整工资,调资比例为10%,工厂里三级工为41.10元。新入厂学徒工,第四年见习工资27.50元。
2 居民户口去粮站凭粮油供应本买粮,面粉0.18元一市斤。到工厂食堂凭定量买饭票,馒头0.20元一市斤(一斤面粉可以出1.5斤馒头)
3 供销社里 火柴 0.02元/盒 食盐0.13元/斤 酱油 0.20/斤 食醋 0.08元/斤
以上,仅供参考和比较,南北及各地域之间有差异。
第006章 跟风炒糖豆
有了毛玉珍的默许,韩春雷就不用再偷偷摸摸躲家里炒糖豆了。有的时候,毛玉珍不用出工,也会搭把手给他们姐弟俩帮忙。
多跑了几趟糖豆换破烂之后,韩春雷也慢慢积攒了经验。通常当天晚上炒完糖豆,隔天一早出发,近的村子当天就能从红旗村赶回柴家坞,远的村子也就第二天中午便能赶回家里吃午饭。
这一个月下来,他挑着担子的足迹遍布了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一带的村子。韩春雷源源不断地把糖豆换来的破烂输送到红旗村的曹友根的收购站,这也让曹友根刮目相看,他一开始真以为这半大小子不过是跑单帮做一票就完事儿,没想到他竟能坚持到现在。虽说这行当比种地打粮挣工分要来钱多些,但日复一日地挑着担子跑各个村子换破烂,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
曹友根觉着韩春雷这个年轻人不错,也想着多多拉拢韩春雷这个供应商,所以对韩春雷送来的破烂,又在原来价格的基础上上扬了一丢丢。甚至还私底下屡屡提醒韩春雷,低调些,收敛点,隐蔽些,别遭人眼红举报,被扣个投机倒把的罪名。
至于韩春雷自己,说实话,若不是目前自己实力和能力都不足,只能干这种挑担跑腿的买卖,他早就不想干这糖豆换破烂的活儿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起茧子,现在别说手上起茧子,就连肩膀被扁担磨得,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
但是总归这个买卖还算顺利,而且也挣了钱。老娘毛玉珍虽然把钱管得死死的,死抠死抠的,但韩家的生活条件的确是改善了许多。以前是顿顿稀,现在是一天早晚一顿稀,中午这顿肯定是地瓜拌干饭,地瓜少,米饭多。
菜方面虽不敢说顿顿有肉,但隔个三两天,桌上偶尔还是能看到一碟子辣炒咸肉,或者肥肉汤。辣炒咸肉非常非常下饭,但在韩家姐弟眼里还是比不过肥肉汤。
那个肥肉汤汁儿往干饭上一淋,诶哟我的亲娘祖宗,韩春雷觉得这就是世上最好吃的美食。
尤其是韩春风,他认为他们老韩家是整个柴家坞,不,是整个长河公社率先过上**美好生活的人家。
……
日子一天天过着,老韩家的生活水平慢慢发生着变化。
即使改变的有些不太显眼,也格外低调,但还是落在了柴家坞村民的眼中。柴家坞的乡亲们有艳羡,也有妒忌之余,当然也引发了部分乡邻的琢磨和深思。
这天夜里,毛玉珍临时召开了家庭会议。
因为老韩家自打做起炒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这一个月来都都蛮顺风顺水的,但是今天却遇见了老韩家有史以来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那就是韩春雷今天去了一趟家地村收破烂,居然折戟而归。这个家地村是韩春雷第一次糖豆换破烂的发祥地,后来几乎都在别的村子换破烂,等着再轮到家地村,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韩春雷认为按着这种节奏轮着,一个月的时间缓冲,足够村子里的好人家们攒够一堆的破烂玩意了,然后他再上门收割一回。这叫做良性循环。
谁知这次再去家地村,老人父女小孩儿们对糖豆的反应,貌似没有上次那么热烈了。在家地村又是吆喝又是串门,折腾了一个中午,这次带出门的七八斤糖豆,只换出去两斤不到,也才换来了半箩筐的破烂,而且还是性价比最低的破凉鞋牙膏皮居多。
这点破烂不值当跑一趟长河公社曹友根那儿,所以他带着没换出去的糖豆和半箩筐糖豆,
早早就回了柴家坞。
在毛玉珍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这可能会让生活刚有点起色的韩家,再次转衰,重新回到以前那种寅吃卯粮、借粮度日,紧紧巴巴的日子。
那种不堪回首的日子,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不仅是毛玉珍的心声,也是韩春桃、韩春风的心声。
至于韩春雷,现在想得更多的是应对之策,一个危机的诞生,除了要主动追寻它的前因,分析它的后果,还要积极去应对破解之策。
“妈,咱家现在攒了多少钱了?”韩春雷问道。
每趟买卖回来之后,毛玉珍都要把钱收缴上去代为保管。有钱有粮票压箱底,她觉得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踏实!
现在听韩春雷这么一问,她下意识捂了捂裤兜,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啥?”
“就问问啊,这么些日子东跑西颠的,我也想知道咱家攒下多少家底了啊。”韩春雷说道。
随着后来经验的积累,每趟出去的净利润都在不断提高,韩春雷自己是经手人,其实心里也有数。
果然,毛玉珍说道:“不算那些个粮票油票布票,存了有一百零八元四毛七分。”
一百多块……平日里三五块、六七块的,还真没在意,现在听毛玉珍报来,居然攒这么多了?
一百多块什么概念?
顶得上城里国营厂那些捧着铁饭碗的三级工,快四个月的工资了。
毛玉珍见韩春雷不说话,警觉道,“我告诉你们,别打这些钱的主意。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们姐弟俩背着我偷偷截了胡,有几次春桃去张村跑货,你去季庄跑货,然后交的却是一个人跑货的钱。哼!”
韩春雷:“……”
韩春桃羞赧地低下了头,她一向老实本分,这点小心思还是被春雷鼓动才壮着胆干得,现在被老娘看穿还被她说破,好尴尬。
韩春雷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瘪瘪嘴说道:“那大头都在您那儿呢。我和我姐总得攒点储备金、流动金,是不?”
毛玉珍摇摇头,说道:“反正别想打我这些钱的主意,我还等着再攒点钱就盖新房!盖那种红砖青瓦水泥地的大房子!呵呵,到时候整个柴家坞里,咱家算头一份了吧?”
“盖…盖新房子?”
韩春雷有些诧异,不过张了张嘴,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虽说这时候每一块钱每一毛钱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把这些钱套在盖新房上,恐怕这性价比就……不过想想老妈毛玉珍这些年过得真是极其不易,尤其是拉扯他们姐弟三儿,虽说泼辣凶悍整个柴家坞,但说到底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和白眼的。
这时候老妈就想盖一栋新房子,一栋红砖青瓦水泥地的新房子,她要让那些欺负过她、轻贱过她、瞧不起过她的人看看,她毛玉珍没了丈夫,一样把孩子拉扯大,一样把日子过得比别人好。
这种要求,韩春雷为人子,能说个不字吗?
“大弟,先不说这个了。赶紧说说今天的事儿。”
韩春桃见韩春雷发呆发愣,赶紧用脚尖提了提韩春雷的脚后跟。
韩春雷轻嗯一声,对韩春风说道:“让你打听的事儿,赶紧跟咱妈说一下。”
“唔,我花了一兜的炒糖豆,才跟二壮,明娃那儿打听到的消息。他俩说,咱村村口的老吴家,明娃他四舅家,还有大队于会计家,都学咱家炒糖豆换破烂。”
韩春风嘴里磕着糖豆,一边嘎嘣嘎嘣的嚼着,一边囫囵说着。
韩春风口中的老吴家、明娃四舅家,大队于会计家,都是柴家坞的人。尤其是老吴家,就是当初私底下跟韩春桃韩春雷买小母鸡的那户人家。
听老幺这么一说,毛玉珍的脸瞬间黑了,这时候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难怪春雷今天会在家地村折戟而归,带着大半的糖豆提前回来?敢情儿都被这几户人家提前给祸祸了。
不要脸!
真不要脸!
倏地,她破口大骂起来,“这几个臭不要脸的,跟着咱老韩家屁股后边捡便宜吃啊。见不得别人家过好日子?我说老吴头和于会计这几天见我都低着头,做贼心虚呐?”
越骂越生气,毛玉珍唰地站起来,撸起袖子就要夺门而出,“不行,我得找他们理论理论去,臭不要脸的,我让支书评评理,不行,我闹到公社书记那儿去,我上县革委会告状去!!!”
“我滴亲娘啊,冷静!”
韩春雷赶紧一把抱住老妈,不停给韩春桃使眼色,让她一起过来帮忙。
好家伙,真闹到公社书记那儿,闹到县革委会,那还了得?
这糖豆换破烂再卖钱,而且还是卖给投机倒把的曹友根,这种事儿还能大张旗鼓去说?平日里都恨不得低着头走路,哪里还敢敲锣打鼓告诉别人:我们在投机倒把?
真闹僵起来,吃挂落的不仅仅是自己、村里这几户人家,还会连累了曹友根啊,顺藤摸瓜,估摸着张喜禄这个掮客都要跟着吃挂落。
韩春雷赶紧把其中利害关系说给毛玉珍听,毛玉珍泼辣归泼辣,利害关系还是懂得,听韩春雷这么一说,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气儿还是没法消,尤其是给韩家造成的收益损失,又岂是用消气就能解决的?
毛玉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接过韩春桃给她拿过来的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凉白开后,怒气冲冲地问道:“这事儿没完,没完啊,春雷!”
一想到以后再也挣不到这么些钱,毛玉珍那个肝疼啊……
“炒糖豆换破烂,这也不是咱们韩家独门的买卖,我们做的,人家也做的。”韩春雷很理智地分析道,“而且这行当门槛儿就低,上手也容易,他们不做,以后也有人跟风着做,咱柴家坞的人不做,其他村子的人也会跟着做。这是迟早的事儿,捂不住,也拦不住!”
毛玉珍气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韩春雷想了想,摇摇头,说道,“凭什么我们垒得窝,他们来住?闹还是要闹一下,闹完才能好转型。”
“转……转型?大弟,你的意思糖豆换破烂不干了?”韩春桃也大吃一惊。
韩春雷点点头,“没法干了,一旦僵持下去,竞争会陷入恶性,利润也会被削弱,最后谁也没好处。所以要适当有克制的闹一下,闹了我们再离手,再伸手……”
“啥离手,再伸手?”
毛玉珍目露疑惑,“我是听不明白,你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跟谁学的?”
韩春雷愣了一下,心说,看多了商战剧,老娘你也懂。
……
这个时候,韩春风口中的那三个人,村口老吴,明娃他四舅,还有大队于会计,他们三人披着衣服,手里提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夜路上。
深夜,三人联袂拜访柴家坞村支书——韩占奎。
第007章 支书韩占奎
在人民公社还没退出历史的大舞台之前,人民公社和以村为单位的生产大队,既是上下级经济组织关系,也是行政隶属关系。
所以柴家坞村,对应着长河公社,也叫柴家坞生产大队。
韩占奎是柴家坞大队的支书。不过他喜欢村里人叫他村支书,因为村支书听起来,总感觉比大队支书要大。
虽说已是过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但要说起这韩占奎,慢说在柴家坞,就是在整个长河公社,那都是有名的主儿。
韩占奎是1929年生人,20岁那年被国民党拉了壮丁,在淮海战役的战场,也就是国民党说的“徐蚌会战”,他被编入了廖运周的第85军110师。后来廖运周率部起义,韩占奎所属的第110师被打散整编,他跟着部队被编入了华东野战军,也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
他在三野所属的部队番号是三野第九兵团27军,这支部队一路南下,是准备执行解放台湾任务的。后来朝鲜战争打响,响应毛~主~席号召,服从中央军委调令,27军从福建开赴丹东,雄赳赳气昂昂,渡过鸭绿江,准备参加抗美援朝。
但韩占奎在渡江前夕得了疟疾,打摆子可大可小,他只能离队就地养病。等他疟疾好了,抗美援朝也打一半了,后来韩占奎服从部队安排,退伍回乡择业务农。
退伍光荣啊,韩占奎回来柴家坞后,立马成了组织重点关注的对象,又是火线入党,又是民兵队长,最后种地搞生产都成了劳动标兵,还进过省城杭州接受过省革委会副主任的接见。
所以当年四十岁不到的韩占奎当上柴家坞大队支书,从柴家坞到长河公社,根本就没有人反对过。
一晃眼,这个大队支书也当了十来年了。
……
四月的深夜,若是起了风,还是有些凉意的。
韩占奎披着衣裳上了趟茅厕,检查了一遍院子里鸭舎鸡笼里的活物后,准备去关院门睡觉。
谁知在门口却迎来了于会计、村口老吴这三个不速之客。
韩占奎赶紧把刚睡下的婆娘叫起烧水泡茶,然后将三人领到了堂屋里。
三人屁股刚一坐下,韩占奎就问道:“老四,你们大晚上不睡觉来我家里作甚?”
老四就是韩春风口中的明娃他四舅,也姓韩,叫韩占水。在乡下,通常一个村子都会沾点亲带点故,韩占水和韩占奎论起来还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弟,在家里排行老四,所以韩占奎叫他老四叫习惯了。哪怕是韩春雷他们家,其实跟韩占奎他们家也能站点亲,只是没那么亲近罢了。
在柴家坞村,韩是大姓,几乎一大半人家姓韩。其他一些小姓,多半都是五七年那会儿,国家要建设新安江水电站,所以将新安江水库要淹没到的村镇百姓都要迁移走。这些新安江水库的移民就分散到了附近的县市,毗邻淳安县的柴家坞村自然也分配到了移民安居的指标。
算算,新安江的这几十户移民到柴家坞安家落户,也有二十多年了。能将外来移民和本地土著合为一村,治理的妥妥帖帖,也得亏了韩占奎这位大队支书。
“支书,我们找你想说点事儿。咦……支书你的脸是啥子情况?让谁给挠了?
韩占水这么一说,于会计和村口老吴才发现,韩占奎的脸上多了三道血疤,还有零星的血渍,貌似刚被挠不久。
“咳咳……”
韩占奎正抽着手里的烟卷,听韩占水这么
一问,猛地咳嗽了两声,神色有些尴尬。
这时韩占奎的老伴儿泡了三缸子的茶水走了进来,把搪瓷缸分给了韩占水三人后,狠狠地瞪了一眼韩占奎,揶揄道:“哟,你还不好意思呢?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毛玉珍那凶婆娘眉来眼去的,这都过去一个月了,那两斤白面粉你再不给我要回来,老娘跟你没完!”
“你这婆娘,怎么一点革命干部家属的觉悟都没有?我说了跟她没啥事儿没啥事儿,你非不信!”
韩占奎好歹是大队支书,哪里能被媳妇当着村民的面奚落?气得老汉直接把烟卷往地上一扔,“早就跟你说了,那个面粉本来就是人家的,我堂堂一个革命干部怎么能收人家的好处?她就算不拿回去,我也得还回去给她们家。”
韩占奎的媳妇儿呵呵冷笑一下,“韩占奎,我看你是对毛玉珍那婆娘动了心思吧?就你还革命干部,我呸!一个破大队支书,还真把自己当公社干部啊?”
“别拿大队支书不当干部,你懂个球啊懂,这柴家坞里里外外,离了我这大队支书,能行?”
韩占奎瞥了一眼韩占水、于会计三人,好像也是说给他们三个人听的,说着话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婆娘往外推撵着,“毛玉珍都四十六的大老娘们,我咋能看上她?这些年你见我生活作风出过啥子问题了?好了,我们男人谈点事,你赶紧睡去,睡去哈。”
撵走了嘴里骂骂叨叨的老伴儿,韩占奎这才大马金刀有模有样地坐了下来,问道,“老四,你们大半夜找我到底干甚?”
“嘿嘿,我们来支书这儿,也…也是和那毛玉珍有关。”韩占水说道。
韩占奎一惊,皱起眉来,“又和这婆娘有关?”
多年和毛玉珍的斗争经验告诉他,只要和这婆娘扯上的,都没啥好事儿。
韩占水干笑道,“是啊,和她有关呢。于会计,你是文化人,嘴皮子利索,还是你和支书来说吧。”
于会计今年刚好四十岁,是二十年前新安江移民落户柴家坞的那批人里,文化水平比较高的。正因为他有些文化有点墨水,当年移民过来就娶了当地人家的女儿,还一直做着大队的会计。于会计年轻那会儿还有个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读大学。前两年国家恢复了高考,于会计还想着去参加,圆一圆自己的大学梦。不过刚跟家里人说完,就被他家媳妇大耳瓜子糊了过来,大骂他狼心狗肺,想考了大学进城去和城里女人过日子。
这么几次闹下来,于会计也绝了参加高考读大学的念想。
于会计咽了咽唾沫,慢慢将这些日子他们跟风韩家炒糖豆,去各个村子糖豆换破烂的事儿讲了出来。他倒没有隐瞒,把个中详情都逐一道了出来,甚至有几次为了让韩家收不到破烂,他们哄抬破烂价,明明二两糖豆就能换来的一堆破烂,他们宁愿画出三两去,因为反正都有利润差价嘛。加上他们三家一起做这个买卖,人多好办事,一天能同时往返好几个村子,逼得韩家步步受掣。
等他讲完,韩占奎已经目瞪口呆了。
随后韩占奎很鄙视地看着三人,“这…这…你们也忒不地道了!人孤儿寡母维持营生的买卖,你们也跟风,甚至截胡!”
于会计干笑一声,解释道,“支书,别小看这买卖,里头门道多,挣钱着呢。”
“再挣钱也不能这么干嘛,乡里乡亲的,你们这么干了,不就断了人家好几口的生计。”
韩占奎很是不赞同他的话,还重重数落道,“尤其是你于会计,老四和老吴思
想觉悟跟不上也就罢了嘛,你好歹是大队会计,在村里也是领导干部,革命思想隔三差五也在学习,咋还搀和这种事儿?”
于会计面色尴尬地附和笑了笑。
韩占奎看着三人,问道:“那你们今晚来找我不会就是跟我汇报这个事情把?”
一直没说话的老吴突然说道:“呃,支书啊,这事儿吧,一开始我们就想偷偷干几次就收手的,没想到这买卖这么来钱快,所以就忍不住一直干了下来。那啥,今天听占水家外甥说,韩家老幺在打听我们几家干的这个买卖。诶,您也知道,毛玉珍这婆娘不好惹,让她知道我们在背后干了这事儿,我们几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所以,今天来找支书呢,就是想让您……”
“他娘的,你不会是想让老子给你们当和事老,去说和这事儿吧?”
韩占奎惊得条件反射般整个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摆手摇头道,“不中不中,这事我不干,你们早知道毛玉珍不好惹,干啥还要断人家的生计?”
“支书,你这话我不爱听了,咱们都是叔伯兄弟,有啥我就说啥了。”韩占奎也站起来,说道,“这买卖也不是她毛玉珍独门的,凭啥她干的,我们干不的?再说了,她这个算投机倒把,她一直干下去,村里人迟早也要举报她!”
“我看谁敢?”
突然韩占奎像是被踩了老虎尾巴似的,发飙起来,“咱们柴家坞从小鬼子那会儿开始,就没从出过汉奸,更没干过出卖自己乡亲的事儿。她一个妇道人家拉扯大几个娃,就那么容易?这算什么投机倒把?这两年国家政策也好了,谁家不养几只鸡几只鸭。谁家在山上没搞上几垄地偷摸种点菜?要按规定,集体栽种集体分配,这些都是不允许的吧?但你们干没干,心里还没数吗?还要你于会计……”
说着,韩占奎盯着于会计,逐字逐字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每到年底你就附近各个村子里帮忙写对联,一幅对联换人家多少小米咸菜啥的,你看村里谁举报过你?”
这么一说,于会计率先低下了脑袋,有些臊得慌。
“那支书这次你真的得帮帮忙啊,毛玉珍这婆娘肯定不会善了这事儿的。”
老吴怂得很快,近乎央求地说道,“去年他给咱们村里二柱脑袋开了瓢,两三个壮汉愣是拿不住她。你说她要找上门来,找我们算账,那我们该咋办啊?为了柴家坞的长治久安,这个和事老,您是一定要当啊!”
韩占奎也是怕了毛玉珍的难惹难缠,情不自禁地摇头唏嘘道,“要想这凶婆娘息事宁人,难哟,难哟,你见过她毛玉珍自打死了男人之后,啥时候吃过亏啊?”
“咦?谁在哭?”
突然于会计竖起耳朵,看了看院外。
的确有人在哭。
哭声越来越大……
这大半夜的,这哭得惨兮兮,渗人啊!
隐约地,哭里还夹着词儿,是个女人在边哭边痛陈着委屈!
是……
“毛玉珍!”
“是她!”
“娘的,好像就在我院子外头哭呢?”
听韩占奎这么一说,于会计、韩占水三人纷纷坐不住了,下意识地彼此看着对方。
从对方的眼神中,彼此都读到了各自此时此刻的心情……诶,好慌!
第008章 春雷初啼鸣
“你们还杵着干甚?不怕毛玉珍进来挠花了你们?”
听着院外的嚎啕大哭,韩占奎一阵头疼,这大半夜的,毛玉珍这婆娘要搞什么幺蛾子嘛。
“对,咱们躲躲,躲躲,这婆娘惹不起……还是让支书来应付。”
于会计怂得最快,一想起去年二柱被毛玉珍用砖头开了瓢,血浆乱飞的脑袋,于会计后脊背直冒冷汗。二柱前些年在柴家坞可是出了名的浑,现在呢?看到毛玉珍都绕道行,张嘴闭嘴都是玉珍婶,那叫一个恭敬。
韩占奎让三人躲到堂屋隔壁的小房间里,让他们在里面插上门栓别吱声儿。这才又叫起老伴儿,一起出去院外看看。
刚睡醒又被扰了清梦,他老伴儿口里少不得又是一阵骂骂咧咧。
两口子打开院门一瞅,被眼前一幕彻底惊呆了!
院外不止毛玉珍一人,左右还站着韩春桃、韩春雷,老幺韩春风被她抱在手上,娃都已经趴在母亲的肩膀上呼呼酣睡着。
让韩占奎两口子目瞪口呆的是,韩春桃和韩春雷姐弟俩,手里提着锅碗瓢盆,背上还各自背着厚厚的铺盖卷。
我滴亲娘祖宗,这毛玉珍一家子是要闹哪样?
韩占奎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没看出门道儿来。
“毛玉珍,你这大半夜的又是作什么妖嘛?”韩占奎很板着脸,很严肃地说道。
毛玉珍虽说止住了哭,但说话还是哽咽着,“活不下去了,只能到支书家搭伙过日子了。”
“搭伙?毛玉珍你个不要脸的,你是不是看上我们当家的了?”
韩占奎的老伴儿一听搭伙两个字,这还了得?第一反应就是这两人背着自己做了啥子见不得人的事儿。
韩占奎听罢顿时毛了,狠狠瞪了一眼自己媳妇,骂道:“你这二货婆娘,怎么整天想的都是裤裆子里那点事儿?”
毛玉珍听着也没怎么样,这年头农村妇女间插科打诨说点荤话,都是常有的事儿。倒是韩春雷差点笑场,看来当下人民到了晚上除了睡觉造人,真没什么休闲娱乐的生活了,不然怎么动不动就往那方面去想?
毛玉珍也不生气,还是一副凄凄惨惨地模样,哽咽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还有三个孩子,日子过不下去了,不找组织不找党,不找支部书记你韩占奎,你让我找谁?”
“行了,老伴儿,别添乱了。这没影的事儿咱就别瞎扯了。”
韩占奎安抚了下老伴儿后,看了看毛玉珍,目光又格外在韩春雷身上停驻了几秒之后,晒然一笑,“呵呵,还不找组织不找党,毛玉珍你现在说话的政治水平怎么突然提高了?行了,都是本地的狐狸就别闹什么聊斋装什么鬼了,进屋说吧。”
说着,又指了指韩春雷和韩春桃,“你俩也带着铺盖卷进来,别大半夜堵在外头,搞得左右邻居以为撞了夜游神!”
也是,这大半夜的,柴家坞虽说通了电,但还没富裕到给村里装上路灯。现在夜里出来走动串门,乡亲们除了借着月色和星光,就是靠手电筒。但这手电筒特费电池,所以寻常人家都不太喜欢使唤。
没有路灯,影影绰绰的,如果半夜在路上看见两个背着铺盖卷杵在那儿,绝对会以为撞了鬼。
韩占奎将韩春雷一家子领进了堂屋,又让老伴儿去泡了几杯糖水上来。白糖在这年头是稀罕物,农村人招待贵客往往都会在茶水里加上两勺白糖。
甜味儿是一种幸福感,也能极大限度地安抚一个人的焦躁情绪。
果然,喝了两口糖茶之后,毛玉珍的情绪好多了些,拿着空缸子直接递给了韩占奎媳妇儿,“嫂子,再泡一缸呗,这个娃儿还睡着呢,给他留一缸子,一会儿醒来喝。”
韩春雷:“……”
简直就是闲庭信步啊,自己老娘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太强大了!
韩占奎媳妇儿瞪着眼珠子看着韩占奎,韩占奎纵是心里舍不得那两勺的白糖,还是挥挥手让老伴儿再泡一缸。
“好了,毛玉珍,咱们也别云山雾绕,你这又是拖家带口,又是背着铺盖卷的。”
韩占奎习惯性地用手卷了一根烟卷,放嘴边用舌尖唾沫封了封边,然后划起火柴,美滋滋地抽了一口烟,“今天到底奔着啥来,我心里大概都有
数了,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想咋个闹吧?”
“行吧,支书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整个柴家坞的乡亲都知道我毛玉珍是啥样的人,凡事都是直来直去的,从来不干背后嚼人舌根,捅人刀子,断人生计的事儿!可在前些天,咱们村就有那么几户人家,真是缺了大德,竟然背地里干着断我们韩家孤儿寡母活路的阴损事!是这样的,一个月前,我们家春雷啊……”
毛玉珍噼里啪啦如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说了出来。韩占奎听着微微点头,倒是和于会计他们说的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出入。
不过他诧异的是,原来炒糖豆换破烂的主意,居然不是出自毛玉珍之手,而是韩春雷的主意。对于韩春雷这个娃,韩占奎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尽管七八年前文化革命席卷了大半个中国,甚至波及到了长河公社。但柴家坞却没有被波及到,所以,当年其他地方的学生们罢课搞串联那会儿,柴家坞的孩子们还是能够踏踏实实上几年小学的。
尽管如此,这娃也就小学的文化,谈不上什么大本事。尤其是韩春雷这娃平日里又蔫又怂,在村里一群同龄的娃娃里,不属于特别出众的那类人,部队出身的韩占奎平日里是不怎么瞧得上韩春雷的。
现在听毛玉珍这么一说,倒是对韩春雷刮目相看了,这娃脑子活儿啊,而且敢想敢干呐。
隔壁小屋里头的于会计三人听着,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韩家居然出了个脑筋活络的小诸葛,平日里闷憨憨的春雷娃,脑袋瓜子怎么就突然开了光呢?这炒糖豆换破烂再换钱的主意,以前他们大人都想不到啊。不然怎么拾人牙慧?
几人刚要交头接耳嘀咕两句,突然听见外头的韩占奎问道:“那你们想要他们三家咋办呢?”
“停止侵权,赔偿损失!”韩春雷铿锵有力地说了八个字。
韩占奎喝道:“侵啥球子的权?听不懂,说人话!”
“春雷,妈来!”
毛玉珍把还在睡觉的老幺韩春风交给了韩春桃,然后嗓门洪亮地说道:“就是让这三家王八蛋停止炒糖豆换破烂,这本是我们韩家先干的买卖,凭啥跟着我们后面捡便宜?还有,让这三家黑了良心的混蛋交出这些日子破烂换的钱。他们损失的糖豆,我们韩家给他们补!”
“什么……唔!”
于会计被毛玉珍的霸道给震惊了,气得张嘴就要出去和她对峙,得亏韩占水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嘴巴,摁住了他的身子,然后在他耳边嘀咕着,“想想二柱子,你脑袋有他脑袋禁揍?交给支书,一切都交给支书,嘘……”
不怪于会计这老实人会差点跳出去,就连局外人的韩占奎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沉声说道:“毛玉珍,你这也太霸道了吧?
要说这买卖也不是你老韩家的独门买卖,谁能干谁不能干,是你毛玉珍能定得了主的吗?”
“咋的?支书,你这是要拉偏架呗?”毛玉珍呵呵冷血一下,撸了撸袖子,“韩占水是你本家亲戚,我晓得。于会计是你大队部的会计,我也明白。村口老吴平日里没事儿请你去他家喝点三两半,我也知道。咋的,莫非你才是他们三家的幕后主使?”
“放屁呢?”
韩占奎勃然大怒,站了起来,“毛玉珍,你少血口喷人。我堂堂一个大队支书,一个有着二十几年党龄的**员,我会背地里做这种事情吗?”
毛玉珍也丝毫不退,浑然不惧道:“那你给个说法啊?这都欺负到我们家头上了,我毛玉珍这些年反正得罪了大半个村子的人,也不差他们三家了!你如果不给个说法,我明天就搞得他们三家鸡犬不宁,没有安生的日子过!”
“你敢!”韩占奎怒喝一声,把桌上的搪瓷缸子高高举起作势要摔,突然想到这是自家的缸子,又缓缓放了下来。
“咳咳,支书、妈,咱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去解决这个事情?”
韩春雷这时候插话了,他先是把他老妈拉到一边,然后又慢慢将韩占奎劝退回了座位上,说道:“支书是好支书,做事向来公道,不然咱们柴家坞这么些年的大事小事怎么都离不开他?”
“恩!你娃会说话,”韩占奎轻哼一声,看了眼毛玉珍,“你啊,白瞎这么些年在柴家坞里咋咋呼呼,还不如你儿子春雷明事
理。”
毛玉珍呵呵冷笑,“关你屁事!”
韩占奎翻着白眼懒得再理这个婆娘。
韩春雷又道:“不过韩支书,我妈刚才话放得虽然有点狠,但是也怪于会计他们三家做事太过份,你看我们家就靠我妈一个人挣工分养活着我们姐弟。我姐都二十大几了还没相对象,这好不容易琢磨了糖豆换破烂,家里刚有点起色,又被他们三家给祸祸了。你说换到谁家气能消,意能平?”
“诶,春雷啊,你占奎叔也不是要拉偏架,现在大家为了一口吃食,真的是啥事儿都干得出来啊。谁也不怪,就怪我这支书没干好,没领着咱们柴家坞的父老乡亲过上好日子。”
韩占奎又卷了颗烟卷,点起来重重抽了一口,叹道:“你看于会计,一个文化人,为了多给家里挣几口吃食,才放下脸来去学着你们家炒糖豆,满村子晃悠换破烂。你说他晚上睡觉能不臊吗?肯定臊!但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其中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两个是下不了地的老人,真凭他那点工分和队里的救济粮,咋养活嘛?是不要了脸好,还是全家跟着饿死好嘛?”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毛玉珍,又看着韩春雷说道:“你娃当年小不知道,于会计家本来有三个娃娃的,老大当年就是活活被饿死的。不然都有你一般大咯。”
韩春雷真不知道这茬儿,他看了看毛玉珍。毛玉珍微微点了一下头,脸上也没了刚才的愤怒,多了几分不想去回忆的惆怅。
韩春雷说道:“也不容易。这样吧,韩支书,不,占奎叔,炒糖豆的事情我们家就不追究了,其实你说的也对,这事儿不是我们韩家的独门买卖。就算他们不跟着干,以后也有别家人会跟着搞。什么赔偿我们家也不要了,以后他们就好好炒糖豆换破烂吧,这买卖虽说发不了大财,但是肯跑肯干,还是可以好好养好一家老小的。”
“这…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做得了你家的主?”韩占奎虽是对着韩春雷说,但目光却停在毛玉珍身上。
毛玉珍瞪了他一眼,气呼呼道:“看啥看?这买卖是我家春雷想的,他就能做这个主。我们家,最民主!”
“是是是,你家民主,你毛玉珍教子有方,教出了一个识大体的娃来。”韩占奎见着头疼的事情能这么轻而易举解决,说话都带着恭维了。
韩春雷又说道:“不过占奎叔,既然他们都干了这桩买卖,那以后我们韩家就只能退出来了,毕竟就算长河公社和浦沿公社所有的村子我们都吃下来,市场也就那么点大,不然今天你二两糖豆换半斤烂铜,我明天就三两糖豆换半斤烂铁了,长此以往下去,对谁都没好处。”
“退出来?退出来你们老韩家不就亏死了?这不中不中,宁可不让他们干,也不能绝了你们的生计,先来后到总要讲的。”韩占奎突然有点同情起韩春雷这家子人来。
韩春雷笑道:“占奎叔,我就不跟乡里乡亲的锅里抢食了,我们家想干点别的,索性就成人之美吧。”
“干点别的?也跟这个糖豆换破烂一样来钱不?”韩占奎关心道。
韩春雷点点头,“是啊,不过眼下我们家现钱不够,需要点启动资金,所以想让占奎叔,还有咱们大队党支部给帮忙开个证明做个保。我想跟咱们长河公社的信用社贷点款子。”
“啥?找信用社贷款子?”
韩占奎有些吃惊地站了起来,疑惑道,“啥子买卖啊?都要惊动信用社贷款子了?可能有困难哟,早几年信用社给村里放款子,大家都跟白捡钱似的一窝蜂跑去贷款。这个贷款十块钱买肉包饺子过年,这个贷款二十块修房子。就说咱们村,至少有大半的人贷了五块八块的种子化肥款,至今都没还呢。”
说着,韩占奎有些臊得挠了一下后脑勺,傻乐道:“三年前,你占奎叔也贷了三十块钱,嘿嘿,至今没还呢。上次去公社开会,信用社的社长还追着我屁股要款子呢,哈哈哈……不理他,有能耐让他来我柴家坞要钱来!”
韩春雷:“……”
无语。
第009章 一波又三折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尤其是农村的老百姓,对个人银行信用意识如此淡薄,这是韩春雷始料未及的。
要知道在韩春雷生活的那个时代,别说欠银行钱不还了,就连蚂蚁花呗都不敢叫人继承啊。
尤其是身为大队支书的韩占奎,居然还以身作则贷款不还,这…也太扯了。
“你娃要贷多少钱啊?还非得跟信用社张口。”韩占奎问道。
韩春雷比划了一下两根手指头,“支书,我需要借这个数。”
韩占奎顿时一脸 轻松,抽了一口烟卷,咧嘴笑道:“嘿!我以为要多少哩,就冲你韩春雷这么识大体顾大局,肯把糖豆换破烂这买卖让给他们三家干,占奎叔做个主,回头让他们三家凑吧凑吧,凑出二十块钱借给你娃使!”
“不是二十,是二百啊,叔!”韩春雷汗颜。
“咳咳咳,二…二百?”
韩占奎被一口烟呛狠了,脸都憋得通红,连连摇起头,“没有,没有,就算把他们三抄了家,也变不出这么些钱来。”
“这……”
韩春雷垂下眼,细细思量。
“春雷,咱走。”
突然,毛玉珍从韩春桃手中抱起老幺,忿忿说道,“娘早就说过,别跟他们这些人发善心,没用的,明天开始咱们家继续炒糖豆,继续挨个村子换破烂,他们做得了初一,咱们韩家就能做十五!我倒是要看,到底谁家耗得过谁家!”
“等一下!”
哐当,堂屋的小门开了,出来的是于会计。
他实在是淡定不住了,眼瞅着毛玉珍家都要放弃跟他们抢买卖了,悬在嗓子眼的心刚慢慢下落。突然毛玉珍又变卦了,他怎么还能在里头小房间坐得住?
只见着于会计小步快跑的来到韩占奎跟前,低声嘀咕道:“支书,支书,信用社贷不出钱来,但是咱们柴家坞村部有钱啊。”
“你放屁呢?”韩占奎面色一变,大声斥道,“我看你是饿疯了胡言乱语吧?你是村里的会计,你会不知道去年国家的征粮都是向公社打得欠条?”
韩占奎所说的国家征粮,韩春雷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些日子了,当然也是知道的。人民公社时期的农村,土地属于生产大队的,粮食属于集体的。所以柴家坞大队跟其他村子一样,施行的集体组织生产,集体组织分配。一年地里的收成该怎么分配呢?基本上是人六工四的分配制。就是说,村里先按着人口先分六成,剩下的四成再按着工分来分配。所以村里有些好吃懒做的人,就算不出工不挣工分,还是能分到粮食的。
但是,在分配之前要先扣除上交国家的征粮、购粮,还有留下一定的储备粮后,才能按照人六工四的比例去分配。
去年江浙一带雨水泛滥,山洪频频,长河公社下辖包括柴家坞在内的几个村子都闹了洪,所以收成欠佳。韩占奎为了让村民们都能分到口粮不被饿死,厚着脸皮跑到长河公社又哭又犯浑,硬是跟新来的公社书记打了欠条,将国家征粮拖到了今年。
所以于会计跑出来失心疯说村里有钱,他才发起飙来。
村里去年什么情况,其实不用他说,毛玉珍也清楚,韩春雷也明白。所以于会计一说村里有钱,毛玉珍也是一脸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在他的脚边,骂道,“于会计,你还有脸来啊?背地里断我们家活路,不怕老娘活撕了你?”
“嘿嘿,别急别急,韩家嫂子先息怒。”
于会计可不敢正面刚毛玉珍,只得陪笑几声,然后看着韩占奎说道,“村里账上的确是没钱,去年国家的征粮也还欠着,但咱们村集体不是有个采石场吗?”
韩占奎像看白痴一眼看着他,“去年闹了洪之后,公社徐书记不是已经叫停咱们村的采石场了吗?说起这个老子就一肚子火,前些年虽说也
有收成不好的时候,但咱们村采石场每年给县里供着砂石,多少还有一笔大进项贴补。这现在好了,采石场停了,收成又不好……”
“支书,扯远了,扯远了,”于会计赶紧打断道,“停了是没错,但停之前咱们不是囤了那么多的砂石吗?我看县里这么久了,好像也没有派车队来拉的意思。我在寻思啊,那么些的砂石如果能找到买家,统统卖掉的话,怎么着也值个大几百吧?如果春雷娃能够,能够,啊?嘿嘿。”
于会计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春雷,一脸“你懂得”的意思。
春雷怎么会不懂?
这家伙是要让他暗地里去找买家,把这批柴家坞的集体财产处理掉啊。
“咳咳咳……”
韩占奎一口老烟又抽猛了,咳嗽了一通,瞪着于会计说道,“你这是要绕开公社,私自处理村集体财产啊,这可不行!”
于会计赶忙解释道:“也不算私自处理啊,是咱们柴家坞大队集体处理啊,你支书在,我会计在,算村部集体了吧?而且这些砂石一直放在废弃的采石场日晒雨淋的,县里和公社也不管不问的,还不如咱们废物利用呢。再说了,这钱卖了也归咱们村里的,又不归个人,不算私自处理啊。”
“你这么一说,倒是这么个理儿。”
韩占奎微微点头了一下,又皱了皱眉,“不过这砂石不供给县里,而去另外找人接手,算不算投机倒把啊?”
于会计楞了一下,搓了搓牙花子,道:“公社没发现,就不算投机倒把吧?”
韩占奎白了白眼,“说得屁话,你特么当老子傻啊?”
韩春雷颇为意外地看了眼于会计,然后说道:“占奎叔,要说投机倒把,我们现在干得事儿,跑得了吗?”
严格来说,炒糖豆换得破烂,卖给非国营的废品收购厂,已经擦边擦得很严重了。真要较起真儿来,韩春雷也好,私自开设废品收购的曹老板也好,还是于会计、老吴几人也罢,没一个能摘得干净。
听韩春雷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要接这活儿。
当即,韩占奎问道:“春雷娃,你可想好了,这买卖不是三块五块的买卖,这是一笔大几百块的买卖,真出了事儿,你扛得住吗?”
这时,韩春桃偷偷在后面拉了拉韩春雷的衣袂,有些害怕地低声劝道:“大弟,别犯浑,这不是小事。”
韩春雷转头给姐姐一个微笑,又转头问道:“占奎叔,如果我真找到买家,这笔买卖村里分我多少?”
韩占奎看向于会计,毕竟这精打细算敲算盘的事儿,于会计比他在行。
于会计领会了意思,回道:“这笔砂石我按着之前和县里的往来,粗粗估算了一下,至少能值四百块。这样,春雷娃你要能找到买主,分你一成,咋样?”
“要不要脸?啊?你要不要脸?于会计!”
突然,毛玉珍原地爆炸了,张嘴就喷道,“合着我们春雷冒着杀头的危险,就值四十块钱啊?不行,至少对半匹!”
唾沫星子,喷了于会计一脸。
于会计一听对半匹,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娘们也忒特么贪心了吧?张嘴就要两百块啊。
不过事关集体的财产,后面又有韩占奎撑着,在讨价还价上,他可从来不怂,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一成半,不能再多!”
“四成!”毛玉珍道。
“不行,坚决不行!”于会计摇头不已。
毛玉珍寸步不让,“最少四成,少了爱找谁找谁!回头我就去公社告你们,说你要倒卖集体财产!”
于会计:“……”
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战斗力又如此爆表,他只能看向韩占奎,这事儿还是支书自己拿主意吧。
韩占奎没理会毛玉珍,而是看向韩春
雷,伸出两根手指,“我作主,村里分你两成,八十块已经很多了!你不是要贷两百块做生意吗?你缺的一百二十块,我也再做个主,村里可以从这笔砂石钱来借给你!怎么样?”
韩春雷考虑了一下,最后说道:“那我要多借一百块,村里借我两百二十块,我一年后还给村里!”
“同意!”韩占奎重重点了一下头。
于会计一听要借这么多,顿时急了,“支书,万一他赔了可就……”
“柴家坞村里的事,我这个支书说了算!”
韩占奎打断了于会计,反问一句:“那你于会计想办法来处理这批砂石?”
于会计秒怂。
韩春雷将手伸向韩占奎,“成交!”
韩占奎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有点不习惯,继而才伸出手来握了一下,说道:“就这么定了。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这个事情一旦……”
“占奎叔放心!”
韩春雷秒懂,坦然地笑了笑,“富贵险中求。这事儿成了也就罢了,真要没成或捅了篓子,那跟村里没关系,是我韩春雷自己的主意自己的事!”
“那,那,这……”韩春雷如此坦荡,反倒让韩占奎不好意思了。
“占奎叔,我们先走了,我明天出门,等我消息!”
说完,韩春雷招呼了姐姐,还有老妈,拎着锅碗瓢盆和铺盖卷,离开了韩占奎的家。
韩占奎起身相送,直到院门口。
于会计跟韩占奎混得日子最久,能让韩占奎这个在柴家坞一言九鼎的主儿如此客气相待的,也就长河公社的领导。至于柴家坞村里的,他还真没见过。这个后生,韩占奎竟如此客气,实让他意外。
“支书,你这也太待见他了。”于会计说道。
韩占水和村口老吴这时看着韩春雷一家离开,也从小房间里走了出来,大有庆祝从此以后没人跟他们竞争炒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
韩占奎见状,闷哼一声,鄙视地看着三人,不吐不快道:“就你们啊,如果就这点出息,这点能耐,将来这个娃提鞋都不配!”
三人听罢,收起了窃喜之色,面上有些尴尬。
“不管这娃能不能做成这桩买卖,我都佩服他的胆气!”
韩占奎突然像是顿悟了一些东西似的,自言自语起来,“我们这些人啊,为啥这么穷,活得这么憋屈?我看啊,就少了一颗敢想敢做的胆子。这颗胆子啊,已经饿着饿着,给饿没了!”
韩占水没啥文化,没听懂,问啥意思。
韩占奎直接撅了他一句:“赶紧滚回去睡觉!”
……
……
韩春雷一家出了韩占奎家,借着月色摸着黑,一家人路上闷声不语,气氛有些凝重地回到了自己家。
到了家,韩春风饿醒了,毛玉珍让韩春桃带着他去灶台那里弄点菜糊糊吃,晚饭吃剩下的。
“妈,我去睡了!”韩春雷身体也有些倦了,起身准备回屋睡觉。
“春雷!”
毛玉珍突然把他叫住,说道:“你放心大胆地去干,娘全力支持你,这笔买卖要做成,钱也必须挣到手!要真出了事儿,这个罪,娘去顶!”
“妈……”韩春雷的心,猛地一颤。
“妈什么妈,这个家自打你爹走了,就是老娘说了算!”
毛玉珍挥挥手,示意他进屋去睡觉,一如既往的霸道。
韩春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回到屋里躺在床上,望着斑驳泛黄的天花板,心中翻来覆去,针对这桩砂石买卖,脑海中的想法也慢慢有了些轮廓。
他暗暗寻思着,看来明天还得先跑一趟公社,去红旗村那儿找个人。
第010章 砂石有门路
早上起来,韩春雷就跑了一趟公社,在供销社门口找到了张喜禄。
张喜禄这个掮客,虽不敢说三百六十行,但只要是能让他挣钱的,他都能搀和一腿。
所以韩春雷找到他的时候,这家伙正在供销社门口蹲点,逢人就问,“大哥,大姐,手里的粮票、肉票、布票卖吗?”
统购统销定额定量之下,别说去供销社买东西,就是下饭馆请朋友吃顿饭,都离不开各种票。有需求便有市场,所以慢慢地,有人就在私下开始捣腾各种票,从中牟利。
张喜禄一听到韩春雷找他有大买卖要谈,立马来了精神,“春雷,走,快到饭点了,喜禄哥带你下馆子去。”
长河公社的集市附近,一到了每周赶集的早上,就会有零星的早餐摊出现,有摊油饼的,炸油条的,也有煮馄饨的,专门供应来红旗村赶集的路人。但这种早餐摊,除了赶小集大集的日子,平时也不多见。
但是正儿八经打开门做生意的饭馆,只有一家国营的饭馆,叫长河饭庄,离供销社也不远。
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韩春雷还是头一遭下馆子,隐约还是有些期待的。但是当张喜禄带他到了饭馆跟前,微微有些失望了,这算哪门子饭馆啊?充其量也就一沙县小吃的规格好吗?
跟着张喜禄进了饭馆,好吧,想太多了,连沙县小吃都不如。就看着里头歪歪斜斜摆了几张长条桌子,也没什么菜单可供选择的,就几个铝制的大盆摆在窗口的位置。一个大铝盆里是卤肉,一盆子是青菜,还有一盆子的包子,还有一盆子的馒头,也有一盆子的米饭。
“劳驾,来碟卤肉,来碟青菜,四个包子,再给我们来碟干炸花生米。”
张喜禄熟门熟路地冲服务员大姐要了几个小菜,“对,再来一瓶加饭酒。要绍兴的加饭酒。大姐!”
服务员大姐用算盘噼里啪啦几下之后,跟张喜禄要了一块三毛五的人民币,和二斤粮票。
貌似饭馆生意不怎么好,都到饭点儿了还没什么人,空荡荡的。
张喜禄选了个挨着窗户沿街的位置,一边和韩春雷吃着,一边问起了买卖。
韩春雷对加饭酒这种绍兴黄酒,并不太感冒,砸吧了两口,真不如鲜啤。垫补垫补两口菜之后,他才将自己手上有批砂石,想找个大买家的事情逐一道了出来。
张喜禄了解完来龙去脉,又确认了砂石的数量之后,不由两眼泛起了精光,一大口一大口的吃着卤肉,龇着嘴边的油渍,砸吧嘴赞
道:“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啊,春雷兄弟你真有门路啊,有本事!”
韩春雷耸耸肩,笑道,“这是我们村的集体财产,要说本事,也是我们支书有本事。”
“对对对,你们村的支书也是有魄力,”张喜禄由衷赞道,“这年头能替村里人这么办事儿的支书真不多了。”
韩春雷替张喜禄倒上一杯黄酒,问道:“喜禄哥,你路子广,人头熟,看看能不能帮着我们找个买家啊?”
渍……
张喜禄浅抿一口酒,慢悠悠说道:“你们村的这批砂石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买家除了要有吃得下的实力,还要有敢吃下去的胆子啊!这…这买卖有点烫手啊,不好办!”
他话中的意思,韩春雷当然晓得,不然韩占奎当日也不会说,真要出了什么事,村里肯定一概不知的。
虽说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总设计师已经提出了对内改个,对外开放的政策,但是个体经济也好,还是私营经济也罢,在地方上的政策还是很模糊的,还没到摘帽子的时候,更别说国家鼓励了。
所以韩春雷干得这件买卖,一旦被发现被举报,实打实地扣一个投机倒把罪,完全是没得跑!
所以这批砂石,卖要有胆子,买更要有胆子啊。
“好办就不会找喜禄哥你了,至于有没有胆子,呵,不要跟一个饿着肚子的人说胆子和体面这种话。喜禄哥,咱们还是老规矩,不会让你白忙活搭人情的!”韩春雷认真地说道。
听张喜禄这么说,韩春雷知道这家伙有这个胆子揽活儿,不然就不会整天不务农事,私底下干掮客这种活儿了。
“哈哈,对,饿着肚子谈什么体面?”
张喜禄特有同感地连连点头,称赞道,“这话我爱听。我这一两年在街头巷尾偷偷摸摸干着掮客的买卖,我知道背后指不定有多少人笑话我张喜禄不要体面,不过这算啥?顿顿啃桌子,上孝敬不了爹娘,下管不饱崽子,这才是最不体面的事儿!”
说到这儿,他端起杯子,敬了韩春雷一杯,“春雷兄弟,这杯我敬你,你懂哥!”
两人走了一个满杯。
张喜禄低下头用手轻轻叩打着桌子,自顾自地嘀咕着,“长河公社肯定是走不了这么多砂石,浦沿公社我想想,也不行,我记着没什么能人可以吃下这么多砂石。咦,我之前跟废品站曹老板吃老酒的时候,听他念叨起一个事儿来,说是上塘公社去年办了个竹制品厂。”
上塘公社?
韩春雷知道
这个公社在哪儿,算是杭城郊区的一个城镇,柴家坞撑船走水路,可以到上塘公社的。那边盛产竹子,所以竹制手工艺品在当地比较出名的。
但是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跟他们村的这批砂石的销路有个毛线的关系?
张喜禄见韩春雷一脸疑惑,赶紧解释道:“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是他们公社集体办得厂,去年就开始往杭州、温州、还有周边几个大城市的供销社销货了。但是他们公社的路也不通车,所以全靠肩挑手提。曹老板有个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的,人公社有钱啊,听说他们今年年初就开始修路了。既然要修路,你说砂石缺不缺?尤其是好的砂石,那绝对是紧俏的货呀。”
“唔?”
韩春雷眉毛一挑,点头称道,“你这通分析在理啊。要想富,先修路,他们上塘公社的人看得真通透!”
“要想富,先修路!”
张喜禄嘴里来回翻着这句话,竖起拇指赞道,“春雷兄弟,你也看得明白,这话讲得太好了。”
韩春雷汗颜,这句话可不是他说的,是以前在电视里看到的。
不过虽说上塘公社在修公路,但是这种大工程下,他们这些砂石就不够看了。人会在意吗?这种大工程的砂石,应该是有专人采购和专门供应的吧?
将心里的疑虑说给张喜禄听后,张喜禄笑了起来,“你们柴家坞这么些砂石也不老少了,至于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国营砂石厂的砂石,那价格都是高的一塌糊涂,你要卖便宜点,上塘公社的人有不傻?他们的钞票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不?”
说罢,他将盆里最后一个包子拿起放到韩春雷的碗里,催促道,“快些吃,吃完我们去找曹老板,看看他家表弟能不能帮咱们跟上塘公社牵个线。要是顺利的话,估摸着这三五天内就能把这批砂石处理掉了。到时候,嘿嘿……”
张喜禄做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韩春雷自然明白,回道:“这个喜禄哥放心,一旦事成,这中介费该多少是多少,明码标价做买卖,我韩春雷不是差事的人。”
“中介费?嗯,这词儿好听,听着也体面!”
张喜禄一把又抓过韩春雷碗里的包子,狠狠咬了一口,边嚼边咽边口齿不清说着,“看你也不吃,别浪费了,赶紧吃完咱们去找曹老板去!”
韩春雷:“……”
他刚才光顾着说话谈事,忘了吃喝,四个包子,一碟子卤肉,其实都进了张喜禄的肚子。说好的请下馆子,其实他就扒拉了两口青菜而已。
第011章 我也搭趟车
还好到了曹老板家的废品收购站,正好赶上他们家的饭点儿,蹭了一碗老曹家的面条。
曹老板跟韩春雷之前一直都有买卖往来,所以也算相识。听张喜禄说到韩春雷以后不干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之后,曹老板很诧异地看了韩春雷一眼。
虽然说糖豆换破烂这买卖,门槛儿很低,是个人都能干,无法阻止别人跟风拾人牙慧。但是像韩春雷这样,跑一趟能挣三五块钱的买卖,说不干就不干,说退出就退出,没有半分纠缠的意思,实属不多见。尤其是他这个年纪,正是热血轻狂最容易上头的时候,自己的利益被人分占了,却表现得如此果断。这年轻人还真人刮目相看啊。
但是当曹老板听到韩春雷要村里处理那批闲置的砂石,还有跟村里借钱的事后,他才恍然明白,敢情儿春雷这小子要干票大的啊。
“我说这么好的买卖,你这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曹老板了然一笑,很是好奇地问道,“春雷小兄弟,你跟村里要借三百块,这可是一笔大钱啊,你到底是要干什么买卖啊?说来听听,老哥哥看看能不能跟你搀和一腿?”
韩春雷愣了一下,客气地回了一句,“曹老板家大业大,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小打小闹的买卖?说笑了!”
“买卖哪里分什么大小啊?能挣钱就是好买卖!”曹老板看韩春雷不太想说,越是好奇。
韩春雷见状,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听说南方那边遍地都是挣钱的买卖,我想带点本钱跑一趟那边。”
“嚯,南边?你是想跑广东蛇口那边拿货吗?”
曹老板恍然大悟,说道,“听说从去年年底开始,就有北方那边的人偷偷从蛇口拿货回北方卖。啧啧,你消息倒是挺灵光的啊?不过咳咳……”
曹老板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春雷啊,咱们都是一个公社的,别怪老哥哥没提醒你,这可是大投机倒把罪啊。广播里虽然天天播放去年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但是没有文件说咱们小老百姓可以干投机倒把啊!”
“曹老板,你现在干得废品收购站,好像不是投机倒把似的。”韩春雷轻轻笑了一下,“我也就小小干一点点,不敢干大的,枪打出头鸟,鸟多了,但那只绝对不是我。”
韩春雷虽说不了解改革开放其中的每一步细节,什么事情具体到年月日,别说他了,就算他爹那个年代的人重生回来都不会记得的。但是他知道改革开放的大体历程啊,虽说投机倒把眼下还是没有摘掉帽子,政策文件也没具
体到地方,但这是早晚的事情,到了下半年特区建立就要被批准了,再过一年蛇口、罗湖都会被划入深圳特区里,从此深圳日月换新天。这些信息,作为一个90后死宅,还是可以通过发达的互联网接触到的。
“嘿嘿,这话有意思,”曹老板比较赞同韩春雷的想法,他自己何尝不是小小干一点点的。步子先跨一点点,政策明朗一点点,步子再垮一点点。这就是他的生财法则啊。
“曹老板,咱就不要去想南边那些事儿了,春雷兄弟这些砂石,你得帮忙让你表弟牵个线啊。不然卖不掉砂石拿不到钱,想在远都没鸟用,是不?”
张喜禄有些急,毕竟他更关心柴家坞那批砂石能不能卖掉。卖掉了他好拿中介费,这才是他的利益。什么深圳蛇口和罗湖,什么投机倒把和走私,跟他貌似没有太多关系。
韩春雷也是点头说道:“是啊,曹老板,听喜禄哥说你表弟是上塘公社的人,这砂石还得拜托你打个招呼。”
“打招呼没关系,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表弟就是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他如果肯帮忙说话,这事儿好使!”曹老板这话不禁让韩春雷动容,厂里的会计啊,这说话就更好使了。
他刚要说话,又听曹老板继续说道:“不过这砂石的事儿要成了,以后你跑南边的买卖,得让我搭点儿,怎么样?老哥也不白搭你这趟车,我也出本钱,我曹天焦就稀罕你,就认准你春雷兄弟能干成好买卖。”
韩春雷犹豫了一下,寻思曹老板这个人好歹是长河公社的地头蛇,之前听张喜禄说他在杭城里的亲戚也有门路,说不定以后还能帮着自己销货。
这要放在自己那个年代,有资金投入,又有资源背景,也算优质股东了,的确不算白搭进来的。
“成,就这么说定了!”
韩春雷一锤定音,点头道,“等砂石处理完了,我找曹老板好好合计南边的事儿。”
“好!”曹天焦笑道。
这时,张喜禄见状,也暗暗意动了,连曹天焦都看好的买卖,自己是不是也搭一点?可自己也没本钱,更没什么本事,春雷兄弟会介意不?他突然打定了主意,回头等这趟砂石买卖做完了,就主动和韩春雷说。
“这样,事情事情宜早不宜晚,下午还有趟车去县里。到了中途的沙头公社你俩就下车,从沙头公社再走个十几里地,天黑之前能赶到上塘公社。你们先出发,我一会儿就去邮电所给我表弟的厂里挂个电话,他们厂有电话!”曹天焦说道。
长河公社
车站发到县里的车,早上六点一趟,中午一点半一趟。
韩春雷看了看天色,也不想再继续耽搁,招呼了张喜禄一道儿去了公社车站。
曹天焦也前后脚出了门,直奔公社邮电所。
……
……
韩春雷不怎么识路,但是张喜禄对这一带都特别熟,等着他俩从沙头公社下车,走了十几里地到上塘公社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昏暗。
这次韩春雷出门有经验了,从支书韩占奎那里开了大队的介绍信,很轻易就住进了上塘公社的招待所。
为了省钱,张喜禄和韩春雷住了十人一间,五毛一铺的大通铺。虽说韩春雷没有洁癖,也已经能够接受这个时代的各种落后,但住十人一间的大通铺,还是跟之前住洗浴一样,有些不习惯。但是谁让他现在一毛钱都要掰成两半花呢?他发誓,等以后有钱了,出门一定要住豪华大床房,马桶都要带抽水那种。
不过运气还算不错,今晚的十人间,貌似除了他俩,只有另外两个外地人,还算比较清静的。
毕竟今晚都要在一个房间里过夜了,韩春雷主动和两人认识了一番,两人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听口音两人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
不过让韩春雷留意的是,两位外地来的哥们,还挺时髦啊,居然都穿着的确良的衬衫,尤其是微胖那个大哥,烫了头,还穿着一条上窄下宽的喇叭裤。
这条喇叭裤,不禁让韩春雷想起了他爹年轻那会儿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后来在他还上网给他爹搜过这部电影,其中让他老妈念念不忘的是高仓健的帅气和那条喇叭裤,至于他爹,一直都是中野良子的脑残粉。
算算日子,这部日本电影的确从去年就开始风靡国内了。
对,当时还有一部日本电影,也风靡一时的,叫《望乡》。有个美女记者叫栗原小卷,穿着白色的喇叭裤,简直是他爹年轻那会儿流哈喇子的对象。
此时韩春雷再看拎着暖瓶打水回来的胖子,大哥挺潮啊,紧跟时髦。这么潮的人出现在穷乡僻壤的上塘公社招待所里,画风有些怪。
至于张喜禄这土鳖,倒是觉得这胖子又是烫头又是喇叭裤的,简直娘炮的不行,尤其是那一口的粤普,张口闭口想喝咖啡,啧啧,一看就是从小资产阶级出身。
第012章 我系广东仔
“嚸解?”
“咩思?”
“内侯!”
“鹅侯钟意内!”
“哒晤哒?”
聊着聊着,韩春雷竟然秀起了半生不熟的粤语,惹得两位广东旅客竖起大拇指,连呼“猴赛雷”。
人在外地,最强的总是防备心。
尽管韩春雷来来回回就会这么几句日常广东话,但是这番举动,倒是很快消除了对方的堤防和戒备,和广东旅客热络了起来。
坐在床沿泡着脚的张喜禄一脸纳闷,他对韩春雷的情况是有些知道的,这小子连长河公社的供销社往哪儿走都是自己带的路,更别说出省去过广东了。他这是上哪儿学得广东话?
韩春雷当然不会说,在ktv里厮混那些年,不学上几首经典粤语歌曲,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麦霸了。
熟络之后,韩春雷知道了烫着头穿着时髦喇叭裤的胖子叫罗家雄,也叫阿雄,是广东深圳那边一家国营工艺品厂的销售干事。另外一个是他的同事阿强。
前些日子厂里派他们来杭城公费出差,考察学习。在杭城的供销社里,他们看到了上塘公社竹制厂的竹制工艺品。他们发现本地的这些竹制品,不仅做工精美,而且款式花样繁多,尤其是竹雕工艺之精湛,更是令人咂舌,远胜他们厂现有的竹雕技术。
于是他们对上塘公社的这家竹制厂产生了兴趣,生出了拜访和参观学习的心思。
听罗家雄讲,他们在上塘公社的这家招待所已经住了两天了,别说拜访参观了,就连竹制厂大门都进不去。
“没想到上塘本地人这么闭关锁国哟,”阿强有些犯困,脱了鞋袜上了床,有些生气地说道,“我们工艺品厂在深圳是数一数二的大厂,很大很大的,好不好?我们不就是想进去参观学习交流一下嘛,又不是要偷东西,他们这种小厂,我还不稀罕了。睡觉!”
“阿强,话不能这么讲,没有介绍信,他们不接待我们,不让我们进去参观,也是很正常的嘛!”阿雄小心翼翼地把喇叭裤脱下来叠放在床头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罐子来。
“哟,红双囍牌?这可是稀罕烟!”张喜禄眼尖儿,有些羡慕地问道,“上海产的吧??”
阿雄呵呵一笑,用手拢了拢微卷的烫发,从罐子里抽出一根烟卷向韩春雷和阿强示意,不过春雷和阿强都不抽烟,摆摆手。
阿雄把手里烟飞给了张喜禄,笑道:“你还知道上海产啊?”
“那当然,”张喜禄是老烟民,接过香烟凑到鼻下狠狠嗅了一口,赞道,“这味儿真正啊!大丰收跟这没法比!”
“这是老厂的,南洋兄弟卷烟厂出的。在我们内地买不到,我有个朋友的姑父是香港的,上次我领他姑父偷摸参观我们工艺品厂,人临走的时候送我的。”阿雄说道。
韩春雷不抽烟,所以他是真不知道红双囍香烟的来
头。这个红双囍香烟是百年卷烟厂,20世纪初简氏兄弟在香港开办了南洋兄弟卷烟厂,辛亥革命后在回到上海开了分厂,又改为总厂,风雨飘雨数十载,又在武汉、天津、广州开设分厂,生产红双囍香烟,历经兴盛衰竭,再到新中国成立公私合营,再到改革开放,大刀阔斧蓬勃发展。
直至到了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除了天津卷烟厂外,上海卷烟厂、广州卷烟二厂、武汉卷烟厂都还在继续生产着红双囍牌香烟。
当然,作为发源地的老厂南洋兄弟卷烟厂,也在香港继续生产红双喜卷烟。
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百年浮沉,其发展历经曲折,堪比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发展的缩影。它每一个阶段的生死存亡都融入在中国近代史的篇章里。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最危险的叛徒"顾~顺章也曾在南洋兄弟卷烟公司的上海卷烟厂做过钳工。
这些都是韩春雷不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南洋兄弟卷烟老厂出的红双囍,在老烟民眼中的地位。
不过阿雄刚才的话里他倒是听出来了,那就是现在的深圳,已经有香港商人在进出做生意了,也许不是光明正大那种进出,但至少这已经是改革开放的一个信号。因为在任何一个时代,商人的嗅觉总是最灵敏的。
“咳咳……”
被两个老烟枪在房间里吞云吐雾,韩春雷被熏得有些辣眼睛,清咳两声后,问向吴家雄,“雄哥,你们明天就要离开,返回深圳吗?”
吴家雄三十来岁,韩春雷才十七八岁,叫一声雄哥不亏。
阿雄点点头道:“当然啦,出差经费和时间都有限,不然单位回去不好交差的啦。”
韩春雷哦了一声,问道:“你们真的想去上塘公社的竹制厂参观一下吗?”
“哦?春雷兄弟有门路吗?”阿雄有些惊讶。
就连躺床上准备睡觉的阿强都侧过身来,说道:“我们当然想去参观考察一下啦,关键是我们想拜访一下他们的竹雕师傅,这些都是人才啊!”
“你们不会是想道上塘竹制厂挖人吧?”韩春雷问道。
阿强怔怔地看了一眼阿雄,呃了一声,没说话。
倒是阿雄很轻松地哈哈一笑,耸耸肩说道:“我们倒是很想挖这种竹雕师傅啊,但我们是国营工艺品厂,人员都是有指标的,想进我们厂很难的啦。我刚才不是说送我香烟的香港人,是我朋友的姑父吗?他想在深圳蛇口那边搞个工艺品加工厂,委托我帮忙留意工艺品的手工师傅,像上塘厂的竹雕师傅就是人才嘛,只要他们肯去蛇口那边厂里,薪水肯定是大把打吧的啦!”
韩春雷:“……”
敢情这是帮香港人挖社会主义墙角啊。不过这年头哪有那么好挖的?尤其是从公社办的厂子里挖大师傅去私办的厂子,就算你敢开价,也得人家敢去啊?
不过这个阿雄倒是敢想敢干,尤其是对方在深圳那边,韩春雷觉得不管怎
么样,这个朋友还是要交一交的。
于是他微微琢磨了一下,沉吟不语。
倒是张喜禄来了兴趣,忙问道:“大把大把薪水是多少人民币啊?”
阿雄瞥了他一眼,“你会什么本事啊?你也是大师傅?”
张喜禄摇摇头,好吧,自取其辱了。
韩春雷这时提议道:“要不你们晚走一天?明天我会邀请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吃饭,会计是在厂里什么身份,雄哥你晓得的吧?”
阿雄顿觉柳暗花明又一村,连连点头道:“当然知道,原来春雷小兄弟你还有这层关系在啊,失敬失敬!”
韩春雷笑道:“对,他是我一位好朋友的亲戚,明天我做东,请他吃饭,要不阿雄哥和强哥一起?认识一下,也许进厂参观这事儿就解决了。”
“好的好的,太感谢春雷小兄弟了!”阿雄和阿强连连点头。
韩春雷说道:“不过我和喜禄哥出来经费有限,只能请大家随便吃点,到时候两位广东来的客人可别嫌弃啊。”
“怎么能让你来请?我们有差旅经费,明天我们来请,要请就请顿好的嘛!”阿强很强势地说。
阿雄愣了一下,也点点头,“对,阿强说得是。我们请嘛!”
“好吧,那我明天负责约人!”
说完,韩春雷穿起鞋子出去上厕所。这种招待所,房间里没有洗手间的,楼层里有一间茅厕。
张喜禄紧跟了出去。
到了茅厕,张喜禄问道:“春雷,用不着这么实心眼吧?聊几句就成朋友了?怎么还帮他们约人办事。”
韩春雷提了提裤子,撇撇嘴,“明天找曹老板亲戚办事,不得吃顿好的啊?咱俩兜里这点钱,花完一块就少一块啊!你看人广东来的土豪,差旅经费充足,干嘛不成人之美?”
“唔?”
张喜禄突然反应过来,竖起拇指狠狠赞了一句:“我兄弟精打细算,会过,高!”
……
……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借招待所的电话给上塘公社竹制厂打了通电话,联系到了曹天焦的表弟,竹制厂会计李和平。
李会计昨天就接到了他表哥曹天焦的电话,估计是曹天焦在电话里跟他说的很明白,所以韩春雷跟他一约,他就同意见面了。
时间就定在晚饭,地点是阿雄他们找招待所的服务员推荐的。服务员推荐了上塘公社最好的饭馆——上塘公社国营一招。
他们现在住的这个招待所是上塘二招,上塘一招无论是吃饭还是住宿,那都是上塘公社乃至周边几个公社里最好的,档次最高的,毕竟这两年上塘公社发展的好,有钱。
当然,为了吃好这顿饭,招待好李会计,阿雄没少跟招待所的服务员按照1:1.8的比例换粮票。这年头请客吃饭,光有人民币是不够的。
第013章 会计李和平
国营二招离一招不远。
在阿雄订的雅间里,韩春雷见到了曹天焦的表弟,上塘竹制厂的会计李和平。
李和平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三七分的发型,脚上那双皮鞋虽然看着有些旧了,但擦得却是锃亮干净。
韩春雷看得出来,这人很板正,也很守时。
刚在楼下门口等李和平的时候,韩春雷也注意到他是蹬着自行车过来的。
没错,就是绝大多数80后小时候见过的,练过的,甚至摔过的那款经典自行车——28英寸轮子,外加大横梁,也叫二八大杠。
二八大杠老当益壮!
这句话简直不要太熟了。
这年头,就算是在城里国营厂正儿八经上班的,也得狠狠攒上几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二八大杠。
在上塘公社这种乡下地方,李和平能骑着二八大杠上下班,家里条件显然差不多哪里去。
等着李和平入座后,韩春雷自然没有忘记今天这顿饭的金主,将阿雄和阿强也介绍给了李和平。
李和平一听韩春雷介绍起这两个广东人,倒是有些有些纳闷了,他表哥曹天焦给他打的电话里,可没有提过有广东人什么事啊。就提过张喜禄和韩春雷俩人,来上塘公社找自己是帮忙搭个桥处理砂石的,怎么还凭空多两个广东人出来呢?
“李会计啊,你们竹制厂的大门太难进啦,我和雄哥……”阿强心直口快,韩春雷给帮忙介绍后,他就张口开始发起牢骚。
“阿强,客人来了,怎么能光顾着说话?”
阿雄轻轻推了阿强他一下,赶紧把他这张破嘴给拦住,“你快去通知服务员,就说我们人来齐了,让他们上菜。”
说完,阿雄歉意地看了一眼韩春雷,摇摇头,表示自己对阿强这张破嘴,也是很无奈。
这桌子是圆桌,依着南方的规矩,正对着大门的位置自然是上座,既然是宴请李会计,自然是请他坐了上座。
上座的左一是主陪,右一是副陪。之前韩春雷和阿雄都讲好的,虽然阿雄是买单订位的人,但毕竟人是韩春雷邀请出来的,所以韩春雷坐主陪,阿雄坐副陪。
至于张喜禄和阿强,自然是各自挨着各自的人坐着。
国营二招这种地方,平时地方领导下访视察,或者兄弟单位过来考察,都会安排在这里招待。像今天这样,没有招待任务的话基本就不忙,小老百姓不会来这里吃饭,贵的要死。所以阿雄他们点的菜很快就送上来了。
点菜排酒都是阿雄自己来的,既然是他们掏腰包,韩春雷自然不好搀和。不过他看了看服务员送上来的菜,到底是上塘公社定点招待的饭馆,不是国营一招能比的。
江南独道的酱鸭酱肉必不可少,南方菜园子里的时令菜蔬也少不得,关键还是河鲜好。虽然春夏交替河虾个头比较小,但是肉质也是最鲜嫩时,油爆河虾和白灼河虾各上两盘,口味自是各有千秋。
最后上来一道国营二招的招牌菜——干烧鲈鱼。
干烧鲈鱼在其他省份也得吃,如果论鲈鱼的做法,干烧鲈鱼也就大路货,是个厨子都能做出三分样儿来。但国营二招的干烧鲈鱼,稀罕就稀罕在他们家的鲈鱼都来自上塘河,纯野生,非塘养。
上塘公社得名于上塘河,这上塘河呢,蜿蜒曲折至临平,过海宁,最终归入钱塘江。所以上塘河里的鲈鱼跟钱塘江野生鲈鱼都属于同源。
钱塘江流域环境好,水质优良,所以钱塘江野生鲈鱼是出了名的肉质洁白鲜嫩,滋味鲜香醇厚。钱塘江
流域里曾经盛产过很多已经绝迹的鱼种,如鲥鱼、白鲟、伍氏白鱼。其中鲥鱼最为出名。
相传康熙屡次下江南选的时间,恰恰就是钱塘江里鲥鱼肥美的季节,每次抵达江南,必定会驾临一次曹雪芹祖父曹寅的江南织造府,目的就是去品尝鲥鱼。
所以有句话叫,宁吃鲥鱼一口,不吃草鱼一斗!
虽然钱塘江鲈鱼的肉质比不了鲥鱼,但好歹也是一条江里的近邻,在江中也算的上美味。别看千岛湖鲈鱼名头大,但是论口感,绝对稍逊一筹钱塘江鲈鱼。
李和平虽然家境不差,在竹制厂也算说得上的话的会计,但是在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是恰逢有领导过来视察,捎带脚能蹭上两口。领导面前要有吃相,总不能鲈鱼好吃,就当着领导的面儿,伸手把干烧鲈鱼往自己跟前一放,大朵快颐吧?
所以李和平很怀念干烧鲈鱼的滋味儿。毕竟这年头谁也没那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饭,即便来吃了也不一定会舍得自己花钱干烧鲈鱼。李和平粗粗估了一下这桌子的菜,没个十五六块钱拿不下来!都快赶上自己半个月的工资了。
就算就算他有这个闲钱来国营二招吃干烧鲈鱼,也得人家后厨今早有鲜货。通常这种野生鲈鱼都是别人垂钓到了送过来卖,或者早早就跟垂钓行家们订好货。毕竟不是池塘里养的,想吃就去捞。
“我点的菜,还算放心吧?春雷兄弟。!”
阿雄看得出来李和平很满意这桌子菜,冲韩春雷挤了挤眼睛,然后把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拍了两下,言下之意,我办事,绝对有面儿,放宽心。
“嗯,很丰盛啊,我今天沾了李会计的光,算是抄上了。”韩春雷笑道。
李会计正襟危坐地看着鲈鱼,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了笑意,摇头道,“太破费了,实在是太破费了。”
阿强笑了笑,“这点菜算什么?有机会来我们广东,我阿强请你们吃最赞的海鲜,我跟你讲吼,再过两个月,青蟹膏肥,生腌青蟹配上金门高粱!啧啧,给个大佬都不换啊!你们是没见过最好的青蟹……”
“咳咳,阿强哥,帮忙把酒拿一下!”
韩春雷皱着眉头打断了阿强的臭显摆,这种人还出来干销售?这也就放在国营企业铁饭碗时代了,要放在自己那个时代,呵呵哒,kpi了解一下!
旁边的阿雄也是服了阿强这个细佬了,怎么张嘴就喜欢逞能显摆坏事呢?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韩春雷,就见着韩春雷把酒打开,给李会计稳稳地把分酒器倒满。
李会计将鼻子凑近分酒器嗅了嗅,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从韩春雷手里接过酒瓶,说道:“洋河大曲,好酒啊。咱们上塘有句话,喝洋河大曲,吃干烧鲈鱼,这就是**社会了!”
众人附和笑了笑。
阿雄他们是外省人,不清楚江浙饭局上酒市里的情况,但是韩春雷知道啊。茅台五粮液的确是好久,但是在江浙沪一带,饭桌上招待贵客用得更多的却是洋河大曲,尤其是过年过节,桌子有鱼有肉,再放上一瓶洋河大曲,这就是小康生活了。
为什么洋河大曲在江浙沪比茅台五粮液要流行呢?一肯定是价格上占优势,其次是这酒真的好啊!这些年洋河大区接连获得几次国家大奖,洋河大曲是江浙沪区域的硬通货。供销社里摆的最显眼的酒,就是洋河大曲。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然离不开当时江苏省革委会的专项政策,对这个洋河大曲酒帮助之大超乎想象。
所以在江浙沪,洋河大曲比茅台五粮液还要紧俏。
“李会计,初次见面,我敬你!”阿雄起身
,要敬酒。
“别这么客气!”
李和平伸手挡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对着韩春雷说道,“来,春雷你也倒上,我们大家初次见面,相逢就是有缘,不如大家一起喝一杯?”
韩春雷能喝,但也分酒,比如绍兴黄酒,他就受不了,但是啤酒白酒,还是可以顶上几个回合的。
“好,来,我们喝一杯!”韩春雷给自己倒满一小杯。
叮!
几人轻轻一小碰,一口白酒入了喉。
韩春雷砸吧了两下嘴,洋河大曲属于浓香型,酒香清郁,入口细柔,回味悠长,还行。
一番觥筹,李和平又好奇地问了韩春雷和阿强是怎么认识的,听着他们认识的过程,不迭笑出声来。这时他怎么还会看不出来韩春雷的小九九?
一个长河公社的穷小子怎么舍得安排在国营二招吃饭,还喝好酒,原来是顺手借着阿雄的事儿,给自己也办了事儿,还在阿雄这个广东人这里捞了个人情。这年头的人情是真人情,不会比纸薄的。
虽然是小聪明,但小聪明也是聪明啊,而且是有谋有略的聪明。
李和平借着和李川上厕所的当口,出了包间。
在厕所洗手池的地方,李和平洗完手,一边照着镜子,用湿漉漉的手梳拢着有些坍塌的发型,一边跟韩春雷说道,“难怪我表哥说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在电话里不要钱似的夸了你一通啊。让我一定要想办法帮你把这批砂石处理掉。”
“曹老板那是看重我,”韩春雷也洗着手,回道,“眼下砂石要处理掉,想来想去,也就李会计能帮这个大忙了!”
李和平笑了笑,“在我这里不算大忙,能力范围之内的忙,在我看来都算举手之劳!再说了,上塘竹制厂正出资修着公路,对砂石有正常的需求,所以你那批砂石的量在我们整个工程的砂石需求量里,不算啥!而且你要价也比县里的低,我偷偷安排人去收购你这批砂石,我想我们厂里也不会有人反对。”
“这…这太好了!”
韩春雷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的顺利,听着意思,明后天就能搞定,钱到手了?
“按照县里砂石价的75%收购,没问题!不过——”
李和平突然话锋一转,突然看着镜子的目光,从自己的发型上移动了镜中韩春雷的脸上,一字一字顿道,“这笔砂石卖出来的钱,我拿一半走!”
“什么?”
韩春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拿一半走?几百块钱拿一半走,别说村里交代不过去,就连自己跟村里的借款都无法达成了。要让韩占奎知道这么干了,非活剐了自己不可。
从李和平一进包间后各种表现,他不像是这么欲壑难填,吃相难看的人啊。
不对!
瞬间提到嗓子眼儿的愤怒,被韩春雷强行压了下去,他没有面目忿忿,也没有恶语相交,而是学着李和平一样抬头看着镜子,目光落在镜子中李和平的脸上,一声不吱。
两个人对着镜子站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彼此。
备注:
关于80年代洋河大曲,为什么能够供应如此多区域,如此紧俏呢?
因为当时江苏会用洋河大曲和兄弟省市“交换”主副食品,省里明确要求洋河酒注意产能,专门调拨粮食保障生产,确保江浙沪核心区域供应。酒协的数据也显示,八十年代洋河的产能已经是行业第一,年产18000多吨,领先行业第二的酒企进10000吨。
第014章 这钱不好挣
韩春雷和李和平再回包间,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俩人一入座,张喜禄在桌底下就用脚轻轻踢了踢韩春雷。
张喜禄趁着阿雄给李和平敬酒聊天的间隙,凑过脸去低声问韩春雷,“砂石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张喜禄可不傻,韩春雷尾随着李和平出包间,在外头耽搁了有十来分钟,怎么可能是嘘嘘那么简单,肯定是聊砂石这桩正事去了。要是一泡尿得十来分钟,那膀胱不得炸裂啊?
韩春雷嗯了一声,笑了笑,“一半一半吧!”
“什么叫一半一半啊?”张喜禄很费解,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呗。要是不成,他的中介费就没戏了,这趟算是白折腾了。
韩春雷刚要解释,突然阿强站起走了过来,给韩春雷倒了一杯酒,热情说道:“春雷兄弟,来,强哥敬你一杯!我们明天可以进上塘竹制厂,全亏你介绍李会计给我们认识啊!”
嗯?
李和平答应明天带他们进厂参观了?
韩春雷一回过头去看李和平,正和阿雄拼着酒,分酒器已经见底,显然三两到肚了。看来喝得挺好。
阿雄这时也笑着举起杯子,“来,阿强你敬春雷兄弟,我赞助一个。”
李和平笑而不语地看着韩春雷,今天这顿饭啊,他是很满意,菜好,鱼好,酒更好!这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竟能一毛钱不花攒起这么丰盛的饭局,让掏钱的主儿心甘情愿不说,还愣是欠下一份人情。
这小伙儿的脑子太活络了。
李和平起来拍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春雷啊,这杯酒你要喝,你韩春雷介绍的人,我带进厂里参观是放心的。”
这话是说给韩春雷听的,更是说给阿雄他俩听的,显然是要把这份人情给韩春雷坐实了。
韩春雷都能听出来?阿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当即,阿雄又给自己杯子添满酒,说,“对,李会计说的是,我这也不赞助了,这样,我和阿强一起敬你!”
“对,我们敬你!”阿强也说道。
韩春雷笑了笑,感激地看看李会计,举起杯来。
叮叮叮~~
三人碰了一下,干杯。
要办之事都已经落定,酒桌的气氛自然是又高涨了几分,很快一瓶洋河大曲见底了,阿雄又招呼服务员上酒加菜。
韩春雷还好,比较矜持。张喜禄就不一样了,他啥时候吃过这么丰盛的酒食,啥时候这么痛快地喝洋河大曲了?眼下他是真他娘的赶上饿死鬼投胎了,敞开了肚皮吃,敞开了嗓子喝。
这种便宜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不吃到肚撑,不喝到尿崩,怎么能停?
一直喝着,吃着,吹着牛逼……直到凌晨一点才散场。
韩春雷和阿雄微醺,阿强喝大了,张喜禄断片了。
……
……
第二天,韩春雷起的早,送走了阿雄哥俩。
他俩今天进竹制厂参观,李和平给他们在竹制厂安排了一间两人同住的宿舍。
走前阿雄还给韩春雷留了深圳第一工艺品厂的地址,还有厂销售办的电话,让韩春雷只要来深圳了,一
定要找自己。这个朋友,他阿雄交定了!
哥俩一走,他就独个儿逛了一圈上塘公社的集市。
等回到招待所,已经是日上三竿,张喜禄才拍着脑袋一脸难受地醒来。
洗漱一番清醒了好多,估计是昨晚吐的太猛烈,把嗓子都抠哑了,所以今天张喜禄说话都带着沙哑。
“先喝点水。”
韩春雷递过去一个搪瓷缸,说道:“喜禄哥,你这也太贪酒了,下次不能这么喝了,万一喝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嘿,下次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这么敞开了喝洋河大曲呢。”
张喜禄不以为然地笑道,“平时自己在家吧,温点老黄酒都抠着量。昨晚实在是太爽了啊,一分钱不花,想喝多少喝多少,我跟你说春雷,这洋河大曲真好啊,以后能让我天天喝,喝死在酒桌上我都乐意!”
韩春雷:“……”
“好了,不扯这个了,昨晚在饭桌上我问你砂石的事情,你说一半一半,是啥意思?”张喜禄问道。
韩春雷笑道:“还记着呢?以为你断片儿了,什么事儿都记不住了!”
张喜禄道:“别的事情可以忘,这事儿不能忘啊,我们这趟干嘛来的?我可不想白折腾,你喜禄哥还等这趟买卖的中介费买米下锅呢。”
“怎么说呢,这事算是成了,不过也有一些小意外。是这样的……”
韩春雷也没隐瞒,把昨天在二招洗手间里跟李和平的谈话,大体上跟他说了一遍。
……
韩春雷语速很稳,张喜禄听得也很明白,最后他不迭摇头咂舌:“好家伙,他还真敢开口,一上来就要一半的好处费!春雷你也是沉得住气,你是怎么看出来他是在诈你的?”
“你别说,一开始我听着也是气血翻涌,但是我突然冷静了下来。”
韩春雷说道:“因为从他进包间开始我就暗中观察过他,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李和平都属于看似粗犷热情实则谨小慎微之人。他如果一上来说他要二三十块的好处费,我还真信。但是一上来就破了我的底线,难道他不怕我突然发难,直接告到他厂里去?”
张喜禄点点头,附和道:“说得也是这个理儿,如果就要二十来块的好处费,看他那一身行头,还有他那辆二八大杠,也忒掉价了。嘿嘿,像我这种人跟你要个二十来块的中介费,那还差不多。对不?”
说着,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贱兮兮地笑了起来。
“对呗!呃,不对!”韩春雷摇摇头,及时纠正道,“喜禄哥,咱们之前就说好的,这趟我管吃管住管路费,你的中介费就十块钱,多一个子儿都没有,现在突然要加价,你这是毁约行为啊!”
“啥毁约啊,昨天那顿又不是你掏的钱,”张喜禄撇撇嘴,然后说道,“安心了啦,我张喜禄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十块就十块,你多给一个子儿我还不要呢!说正事儿,你说他这么试探你一下干啥?”
韩春雷说道:“其实也是曹老板把我捧上天了,李会计才起了试试我深浅的心思。咱们这位李会计可不得了,还跟我聊了四川的一句谚语,不管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他拿这句‘猫论’来考校我,问我怎么看?问我这句话是否能套
用到竹制厂未来的生产模式和销售模式上?上塘竹制厂是否可以……”
“啥黑猫黄猫的,咱好端端扯猫干啥?能抓老鼠的猫当然是好猫!饿疯了黑猫黄猫一样好吃!”
张喜禄不想听韩春雷扯这些有的没的,急道:“我想知道最后砂石怎么处理的?到底要还是不要啊?”
“要啊,砂石他们全要,”韩春雷说道,“我们柴家坞撑船顺江而下,可以直抵他们上塘公社的渡头。这批砂石从明天开始,天一擦黑就安排渡船运来。李和平也说了,天黑后运最为妥当。我算了下,以我们柴家坞现有的渡船,分批次运到上塘公社渡头的话,怎么着也要三四天载完。”
张喜禄面色一喜,又问:“钱呢?怎么付钱啊?等他们收完砂石再付呗?”
韩春雷说道:“这就是我说的一半一半了,李和平的意思,上塘公社目前也在搞大生产,摊子铺得大,资金卡得特别紧。所以他只能付一半的现钱。另一半他想拿他们厂里的竹制品来抵,我算了算,如果经我们手卖的话,还有差头可以挣呢。划算的很。”
“……”
张喜禄一脸苦闷,预感有些不妙,问道;“春雷,你不会是想拉着我进城,跟你一起偷偷卖竹制品吧?”
“喜禄哥果然聪明,一猜就中!”韩春雷狠狠点了个赞。
张喜禄苦笑道,“妈的,我就知道,你这十块钱的中介费不好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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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关于“猫论”
一直都流传着总设计师讲过“猫论”: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
实际上这句话不是总设计首创的,而是四川农村的一句谚语,原话是“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当年总设计师的亲密战友刘~伯承元帅,每逢大战就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总设计师第一次引用这句话是在1962年7月2日,在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讨论“包产到户”问题。(从1962年邓总设计师《怎么恢复农业生产》讲话可查)第二次引用是在1962年7月7日,总设计师接见出席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全体同志时,再次借用这句谚语来表述他对恢复农业生产和包产到户的看法。后来猫论被批了,反而推动了这句话的广为流传。
久而久之,越传越广,就变成了“不管黑猫白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也许是把黄字改成白字,传诵起来更郎朗顺口。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猫论”成为了中国将社会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发展上的一个理论标志。
所以书中李和平拿这句话来考校韩春雷。
1985年,总设计再度当选美国《时代》周刊年度风云人物,“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被摘登在《时代》周刊上。
“猫论”的影响扩大到世界。
2001年,apec首脑峰会上,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的开场白就是这句话:不管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寓意当下的亚洲,最需要的是经济发展。
这个备注有点长,但是都是作者君一篇资料一篇资料的翻出来,目的就是希望还原一个真正的翔实的改革开放四十年!”
第015章 柴家坞渡头
跟李和平谈妥了砂石的交割后,韩春雷也就没打算继续呆在上塘公社了。
等他和张喜禄回到长河公社,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天色不早了,韩春雷没有急着回柴家坞,而是跟张喜禄去找了曹天焦曹老板。
毕竟砂石的事情,还托了曹天焦介绍李和平给自己认识。如今事成了,自然要当面致谢一番。
韩春雷偷摸数了数兜里的钱,趁着供销社还没关门,买了两条金鹿香烟上门。
金鹿香烟是青岛产的,虽然比不了红双囍,但比丰收、金菊等牌子的香烟要档次要好些,三毛八一盒,一条下来差不多三块五。像长河、上塘公社这些地方,通常求人办事或谢人办事都送金鹿、大前门这种四五毛一盒的牌子。
这年头能拎着两条金鹿到了曹老板家,算是很有诚意了。毕竟两条金鹿下来七块钱,都赶上小老百姓半个月的收入了。
到了老曹家,又赶上了饭点,美得张喜禄连说又省一顿。
老曹也是敞亮人,再加上韩春雷过些日子南下倒腾东西,自己还要搀上一脚,所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让媳妇赶紧再下点面条,炒两鸡蛋。
韩春雷跟老曹简单地把上塘公社见到李和平的事情说了一番。
老曹问了他南下具体的时间,韩春雷说等把上塘公社拿来抵一半砂石的那些竹制品,统统处理掉之后就出发南下。毕竟上塘公社只能付两百元的现钱,自己跟村里拆借的那笔钱,多半都要靠这批竹制品的销售款。
明天李和平会派上塘竹制厂的人,把那些积压的竹制品运到长河公社这边来,所以韩春雷要跟曹天焦借一下院子里的库房囤放一下这些东西。
曹天焦很痛快地答应了,明天张喜禄也会留在老曹这里帮忙接收搬运这些竹制品,毕竟张喜禄的中介费也在这里。而且韩春雷许诺,等处理完这批竹制品,他额外给张喜禄五块的提成。这事儿张喜禄自然是愿意干。
依着李和平的话说,这些都是上塘竹制厂生产的凉席、凉枕、箩筐、竹篮、竹扇等物件,这批货绝对价值两百快,只多不少。
所以韩春雷需要有个地方存货,又不能把这些竹制品运回柴家坞,毕竟是要弄到城里卖的,存在长河公社方便提货。
从老曹家的废品院子出来后,韩春雷和张喜禄简单交代了两句后,去了长河公社的招待所过夜。找个大通铺五毛钱,好过在大众浴池里跟一帮子抠脚大汉们挤更衣室的地板。
……
现在也快进初夏了,天亮的早,暑热也有些苗头了。
第二天,韩春雷早早起来,趁着天气凉快返回了柴家坞。
到家那会儿,他老娘毛玉珍蹲在家门口,手里捧了一碗稀饭就着酸萝卜,正吃着早饭。姐姐春桃已经劈了一小垛子的柴禾,老幺春风这瘪犊子还没起床呢。
“哟,回来了?”
毛玉珍一见儿子回来,抹了一下嘴,赶紧站起来,张口就问道,“春雷,事儿办得咋样?这批砂石能成不?”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都快饿懵逼了,能让我垫补两口吗?妈。”
他觉得自己老娘太现实了!
这几天没见儿子,怎么着也得嘘寒问暖一下,累不累啊,苦不苦啊。好家伙,自己还没进家门呢,她倒好,张嘴问得还是钱,
“对对对,春桃,你弟回来了,赶紧捞碗干的给他。”
毛玉珍眉开眼笑起来,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能这么轻松跟她逗贫,这事儿准成了。
春雷进了门,的确是饿了,春桃一碗稀饭上来,他呼噜噜几口就整完了。
见着姐姐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也不再抻着,把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她们。
“太好了,啧啧,我儿出息了,我儿能耐了!”
毛玉珍喜形于色,抚手叫好道:“照之前韩占奎答应咱家的,只要砂石给卖了,就给咱家八十块老钱,对不?”
韩春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毛玉珍说道:“要不拿了这八十块好处,咱不不跟村里借了,多了这八十块,咱家又能再起一两间大瓦房。在村里也算阔气了。”
“妈,咱不带这样出尔反尔的,”韩春雷实在是受不了老娘的不讲信用,说道,“之前我跟我姐糖豆换破烂挣来的钱,都已经上交给您了。这笔砂石的钱您不能再打主意了,我还指望这笔钱做买卖呢。”
韩春桃也替弟弟急道:“娘,您之前都答应过春雷的。”
“行了,行了,现在你们姐弟俩都能耐了,随你们了。”
毛玉珍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提醒道:“不过我之前也有言在先,你们糖豆换破烂上交的那些钱,春雷不能再惦记了,哪怕回头买卖折了,都不要打我这点钱的主意了啊!我要给咱们老韩家起新房子,老娘还要靠这几间新房子在村里挣脸面哩。”
韩春雷和韩春桃对视一眼,好吧,敢情儿在这里等着话呢,真套路。
吃完早饭,韩春雷洗了一把脸就出门直奔支书韩占奎家。
按着之前和李和平定好的日子,除了竹制品会准时如数到派人送到长河公社那边,今天傍晚,李和平会自己亲自带着他们厂里采购室的人,走水路来柴家坞渡头进行第一批砂石的交割。
柴家坞地理位置比较特殊,从红旗村去上塘公社要坐车还要走路,但从柴家坞去上塘公社可以顺着钱塘江走,然后再转上塘河进上塘公社的渡口。
听村里老人说,清末民初那会儿,柴家坞渡头曾经一时繁华过,好多过往船只都会停靠下来吃饭打尖儿住店。后来陆运从成本、时间效率还有便捷方面都完败了水运,柴家坞的渡头才慢慢凋零下来。
既然今晚就要开始交割了,他肯定要找一趟韩占奎,第一时间将此次上塘公社之行的具体结果告知对方。
到了韩占奎家,意外地撞见了于会计正拨着算盘,跟韩占奎报着这个月队里的工分情况。
韩春雷一来,韩占奎赶紧打发了于会计先去忙,然后问起了砂石之事。看得出来,韩支书也有些急了,毕竟村支部也快穷得揭不开锅了。而且就在前两天,长河公社的领导也派人过来催了去年拖欠着的国家粮情况。
“占奎叔,幸不辱命……”
韩春雷开局一句话,瞬间就让焦躁地韩占奎痛快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爷俩聊得挺好。
到了中午,韩占奎还去地窖里打了盅米酒,留韩春雷在家吃午饭。
……
……
到了傍晚,李和平如约带人出现在了柴家坞的渡头上。
当然,韩占奎他们比李和平来的还要早。他们一早就让村里的壮劳力们,把第一批要运走的砂石统统都装上了船。
这船可不是什么货轮,是柴家坞用来载货渡人的农船,木制结构为主,平时也用来打鱼,一共六艘,统统被村里征用了。
韩春雷在渡头上互相介绍了韩占奎和李和平。对于李和平这个上塘公社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摆起支书的官威,他知道人上塘公社富裕,上塘竹
制厂有钱。李和平是这么大一家竹制厂的会计,韩占奎还是很热情的。
站在旁边一脸陪笑附和着的于会计,看着支书对人李和平的热情,再看看支书平时对自己呼来喝去的,心里郁闷啊,都是干会计的,这待遇差距咋这么大呢。
“来,把货款给韩支书结算一下。”李和平转头对身边采购室的同事说道。
李和平的同事从公文包里拿出用报纸包着的一扎钱,没错,是一扎钱。如今我国的人民币还是用第三套人民币。第三套人民币,一共七枚,面值分别是一角、贰角、五角、一元、贰元、五元、十元,我们俗称“十八块八毛”。面值最大的是十元的大团结。还没发行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
面值一百元的人民币,是在八七年四月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里才第一次出现。
虽然砂石货款谈好是四百块,一半付现是两百元,但是李和平他们这次带出来的面值都是两元、一元为主。面值十元的大团结都存信用社里了。
当他的同事拿出厚厚一扎报纸包着的钱时,韩春雷傻眼了,两百块钱居然这么多?上一辈子他出门都是微信付款,很少用现金。这辈子呢,一次性拿在手里的钱也就二三十块,还没尝过手握几百上千的感觉。
所以两百块钱用五毛一块的凑把在一扎钱里,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震撼的。
“韩支书,这是砂石的一半现金款。来,交给您,您清点一下!”李和平从同事手里接过钱,交给了韩占奎。
“诶,好,好。”
韩占奎接过钱直接交给了身后的于会计,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李和平说道:“李会计,全部砂石运完估摸着要三趟,差不多三天光景。要不收一批砂石,你们付一次款?”
李和平笑了笑,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吧,韩支书。有春雷介绍的这单买卖,又有你韩支书来操办交割,我难道还信不过?而且下面两趟我们就不上来了,你们的船只到了上塘公社的渡口,我们会安排人过来搬运的。”
韩占奎点点头,想想也是,毕竟人家干得是大买卖,那么大一厂子的事情肯定多,怎么会来回盯着自己这点砂石呢?
突然,李和平看了一眼韩春雷,说道,“春雷,我突然响起我们之前在饭桌聊过的一个提议,也许我们上塘竹制厂和你们柴家坞可以合作一下。”
“什么提议?那天喝得有点多,我都有点记不住了。”韩春雷问道。
韩占奎一听自己村子可以跟上塘竹制厂这种大厂合作,不由来了兴趣,问道:“李会计,你说来听听。”
李和平说道:“之前春雷在饭桌上跟我说,未来若干年后,农村过剩的劳动力会慢慢从土地里解放出来,进而转移向大中小型城市的非农生产。对于贫瘠的农村而言,劳动力输出从事非农生产,将会是解决农村温饱问题的一个大的跨越!”
韩春雷:“……”
这话的确是他说的,但他就是照着当年课堂上老师讲的零星记忆,随口一回答李和平关于城市建设的问题啊。
因为那天李和平喝大了跟他吹过,他可不甘心当一个小小的会计,未来他要当一个城市的市长。见他吹牛逼开心,韩春雷二两小酒一下肚,也就顺着他一起吹呗。
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茬儿。
韩占奎挠了挠脸颊,苦笑道,“李会计,那啥,可以讲得削微简单点不,老汉我平时不咋看报,就偶尔听听广播里的样板戏!”
好吧,半文盲韩占奎同志,真没听懂李和平文绉绉的这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