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这边出事了
从深圳回来后,韩春雷再次投入到了杭师院客座讲师的角色当中。
这次的广东之行,让他在杭师院的工作氛围大大改善,处处落了个好人缘,尤其是和钱德均、陆国文、还有徐展飞他们的交情,那真是与日俱增。
韩春雷这才进校担任客座讲师几个月,钱德均已经开始撺掇校方,想办法再续签韩春雷一年。
不过这份美意,还是被韩春雷婉拒了。
他有自己的规划,等过完今年这个特殊年份,明年他就准备重新了。
至于现在的生活节奏,他觉得挺好的。
一周就上两节选修课,然后没事回柴家坞呆个三四天。
一个月里,还能跟林曼丽通上一两封信。在信中,林曼丽也会跟他讲她们中山大学的事,还有广州那边的一些新鲜事。
日子过得安逸,但却很充实。
九月中旬的一个傍晚。
天气有些闷热。
韩春雷在在教师宿舍的走廊里乘凉,突然传达室的老李在楼下喊他,说有外地长途找他。
等他到了传达室,对方已经挂电话了。
过了差不多有七八分钟的样子,电话再次响起。
他接起电话:“喂……喜禄?什么事?你别急,慢点说!”
“春雷,出…出事了!”
……
……
此时,深圳。
张喜禄给韩春雷打完电话后,呆呆地走出公用电话亭。
他蹲在街边,猛抽了两根烟后,失魂落魄地进村回了家。
家里,阿兰已经做好了饭菜。
饭菜飘香,张喜禄在门口就已经闻到了香味儿。
不过他今天一点都不饿。
他推门进屋。
“回来了?”
阿兰赶紧把镇在水缸里的两瓶啤酒取了出来,说道:“啤酒都给你凉了一下午了,赶紧洗手吃饭吧。”
张喜禄轻唔一声,洗手坐了下来。
阿兰帮他把啤酒起开,倒满,然后又给他碗里家里个大鸡腿。
但张喜禄好像跟没看到似的,神情呆滞,筷子也不动一下。
阿兰察觉到出事了,轻轻推了张喜禄胳膊一下,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喜禄抬头看着阿兰,猛地问道:“老婆,我们存多少钞票了?”
阿兰说道:“有五千块了。”
说到存款数额,阿兰的嘴角忍不住轻轻一翘,“咱家也是半个万元户了,喜禄!”
“阿兰,咱们走吧,离开深圳吧!”张喜禄突然提议道。
“怎么无端端地就离开啊?不是说好存满一个万元户,我们再回老家吗?”
阿兰微微蹙眉,急问道:“到底出啥事了?你别藏着掖着啊,你赶紧跟我说,不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直突
突的!”
张喜禄面色沉重地说道:“天乐歌舞厅被查封了,阿强和迪哥被公安抓了,说是流氓罪!”
迪哥,就是之前买他歌舞厅股份的阿豪朋友。
“什么?”
阿兰掩着嘴巴惊呼一声:“流氓罪?开歌舞厅怎么就流氓了?”
张喜禄:“说是提供流氓窝点,聚众淫|乱,流氓罪里最重的一种!”
阿兰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样?之前不都好好的,啥事没有吗?”
张喜禄:“豪哥说,突然就开始全国严打了,别说开舞厅灯下黑,就是在大街上搂搂抱抱,都算流氓罪。听他的意思,阿强和迪哥可能要判死刑!”
咣当!
阿兰手里端着的碗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一脸惶恐,说话都带着发颤:“死……死刑?开舞厅就要枪毙?这,这……”
“是真的,听豪哥说,西安有个女的,经常请人来家里搞舞会,被公安给端了,定性的就是流氓犯罪团伙,听说抓了很多人!那个女的,跟她的舞伴,据说也被判了死刑。”张喜禄说道。
“家里跳舞也是?”
阿兰真心不解了,问道:“那个女的跟她舞伴,被枪毙了?”
张喜禄道:“法院判完了,就等着到时间执行枪决了。”
阿兰:“这…这照你这么说,那阿强他们搞舞厅,比在家里搞舞会还要严重?”
张喜禄点点头:“不然豪哥怎么说,阿强和迪哥这次死定了!”
“不对啊,天乐歌舞厅,豪哥才是大老板啊,他怎么没事?”阿兰突然想起来。
张喜禄道:“豪哥命好,这大半年都跟我在一起搞服装,没怎么管过天乐歌舞厅的事。最近半个月,他更是连去都没去,所以公安查封抓捕时,他并没有在现场。我和他刚才在村口的茶寮偷偷碰过面,他说他准备躲一阵子,等严打的风头过了再出来。”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阿兰听着,都替豪哥捏了一把汗。
随即,她也替张喜禄庆幸道:“幸亏春雷去年走之前,让你卖掉天乐歌舞厅的股份,不然,不然被抓的就不是迪哥,是你了!”
张喜禄轻轻拍了拍心口,叹道:“是啊。春雷真是救了我一命啊!可惜阿强了,如果真要被枪毙,那,那……”
“你也别难受了,当初你不是劝过强哥一起卖掉歌舞厅的股份吗?他自己不听而已。”阿兰劝道。
张喜禄摇了摇头,道:“开歌舞厅的人多了,谁会想到有今天啊?再说了,天乐歌舞厅生意那么好,正常人谁会卖股份啊?”
阿兰道:“所以你更要感激春雷啊,要不是他坚持让你卖,你……你说你要出了事,我跟爱宝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阿兰越说越是后怕,情不自禁地抹泪哭了起来。
张喜禄:“行了,别哭了,这不是没出事吗?现在看来,春雷是对的。照这么说,我跟豪哥的服装生意也不能搞了!”
阿兰止住了眼泪,不解道:“咋不能搞了啊?卖服
装又不是开舞厅。再说了,我看你跟豪哥搞得这服装生意,来钱的很,再到明年这个时候,咱家肯定能挣出个万元户来了。”
“因为这服装生意是……”
张喜禄欲言又止,随后摇头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春雷说不能干,那就不能再干了,还是要听他信他啊!”
“你跟豪哥合伙搞服装,正是最来钱的时候,你不干,他能同意?”阿兰担心地问道,毕竟豪哥是场面上的社会人,大手子,她是略知一二的。
“他都自身难保了,还能管我干不干?”
张喜禄皱起眉头,猛地一发狠道:“我帮他挣了多少钞票了?还不知足?他要敢拦我,我直接找公安把他给点了!”
“呀,喜禄,你要疯啊!”阿兰害怕了。
“行了,男人的事情,你女人家少管,我明天就去找豪哥,让他把最后那笔账给分了。”
张喜禄说罢,拿起筷子,夹了口菜放嘴里:“菜都凉了,赶紧先吃饭。”
“唔,你明天去见豪哥,好好说话,莫要冲动,更不要跟他吵架。”阿兰不放心地嘱咐道。
“知道了,我又打不过他,跟他吵什么架?我是过去跟他分账要钱的。”
“嗯!吃饭。”
……
……
杭师院,教师宿舍。
韩春雷听完张喜禄的电话后,对阿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也是心情颇为沉重。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该说的自己也说了。
该劝的自己也劝了。
但是奈何阿强不信啊!
他知道,正常人都很难信,但事实就是如此,严打之年,莫说开舞厅,便是男女恋人钻个小树林,都能被人举报乱搞男女关系耍流氓。
至于张喜禄在电话里跟说,搞皮尔卡丹假货这个事,他不打算干了。
韩春雷听完,还算是略有欣慰。
疯狂挣钱的时候,还能够知道害怕,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趁着这会儿还未东窗事发,他还能够及时回头。
至于不干之后是留深圳,还是回杭州,那就看他自己的决定了。
如今的张喜禄,早已非当年什么都不懂的乡巴佬了。在深圳历练这么些年,韩春雷相信,无论干什么小买卖,他都能驾得住。
这时,出传达室之时,正好碰到徐展飞跟几个年轻老师从外面回来,大家都是一脸不快的样子。
韩春雷见状,问道:“怎么了这是?”
徐展飞道:“今天不是周五吗?我们几个寻思去老地方那家舞厅,一起跳个蹦擦擦,娱乐娱乐吗?谁知道刚进去没多久,舞厅就被公安给冲散了场。说是最近时期,不许舞厅营业。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连跳舞都不让跳了。”
韩春雷闻言,暗忖一声,这边也开始了,果然是特殊的年份啊。
特殊之年,还是老老实实苟着吧。
第212章 渔排屋阿豪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灰蒙蒙亮。
张喜禄就出门去了蛇口公社。
阿豪有个老表,在蛇口公社海边的小渔村里有间渔排屋。
阿豪就躲在那里,吃喝什么的,他老表一天给他送一趟。
这个藏身地点,除了老表外,阿豪就告诉了张喜禄一人。
因为假皮尔卡丹这个生意,阿豪要跟张喜禄随时保持联系。
……
渔排屋里。
阿豪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盘腿坐在渔排上。
当他听完张喜禄的来意之后,面色阴晴不定,久久无话。
他拿起脚边的香烟盒,一捏,空的,香烟抽完了。
他问张喜禄:“有烟没?”
“呃,有,”张喜禄从裤兜里摸出一盒红双喜,整包都递了过去。
吧嗒!
阿豪点起一颗香烟,猛抽了一口,熟稔地吐出一串烟圈,皱起眉头开口道:“喜禄,查得是舞厅,抓的也是阿强,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有什么好怕的?放着大把钞票你不挣,你想什么呢?”
张喜禄低声说道:“豪哥,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张喜禄爱不爱钱,你最清楚。但我再爱钱,那也得有命花才行啊。舞厅这事,不算大吧?可阿强被逮进去了,就算不吃枪子儿,少不了也得牢底坐穿吧?就咱俩干得这个服装生意,真要出了事,按照眼下这形势,怕是吃一颗枪子儿都不够吧?”
“呃……”
阿豪抖落了一下手里的烟灰,犹豫了下, 随后说道:“喜禄,服装这条路子是我找的,稳不稳,你也清楚。咱们干了这么久也没出过事,就因为阿强和舞厅的事,你就突然不干了,会不会有点草木皆兵啊?”
“豪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张喜禄有些激动地叫道:“您再稳的路子,可只要出一次事,咱们就都歇菜了!豪哥,停手吧,我真不想干了。”
“喜禄,兄弟,先别激动。”
阿豪说道:“不想干就不想干,那咱们先歇一段时间,就当避避风头了,怎么样?”
张喜禄眉头一松,他没想到豪哥竟然答应得如此痛快,昨晚自己还纠结了一番呢。
顿时,他心情松快了不少,于是问道:“那豪哥,咱们那笔钱什么时候分账?”
阿豪一愣:“
什么钱?分什么账?”
“就是上一次那批皮尔卡丹的货款啊?那批货不是全都被分销们提走了吗?但是提货款可都在你手上啊。”
张喜禄一听,马上急眼了。
这批假货的数量可是他俩搞皮尔卡丹假货以来,最大批量的一次,足足有一万元的提货款在阿豪手上。按照他们之前约定的四六开,有四千块的钞票是他的。
“哦哦,你说这个钱啊?”
阿豪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龇牙一笑:“嗤……你急什么?还担心豪哥赖了你的钱不成?”
张喜禄解释道:“豪哥,我还等着拿回这笔钱,回老家买地盖屋呢。”
“兄弟,你看我现在这样子,也没办法去储蓄所给你取钱吧?”
阿豪指了指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苦笑道:“我现在是跑路诶,要是回去被逮个正着,那咱哥俩真是鸡飞蛋打,啥也没有了。”
张喜禄听罢,神情一滞,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喃喃道:“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阿豪宽慰道:“总得等风头过去了,我可以安全回城里了才行吧?”
张喜禄:“这……”
阿豪见状,故意猛地沉下脸来,气恼道:“要不我现在就回城给你取钱,到时候让公安把我抓了算了。到时候别说你那四千块钞票被罚没充了公,我就担心自己被公安一通盘问,招架不住,把咱俩搞皮尔卡丹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张喜禄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阿豪这话中之意?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真怕阿豪被抓。
阿豪一抓,这假皮尔卡丹的事万一暴露,他也难逃干系。
倏地,他赶紧双手一抬,劝阻道:“豪哥,好了,不说了,我能等!”
阿豪眼中闪过一抹得意,问道:“真能等?”
张喜禄点了点头:“能!”
“这就对了嘛,兄弟,稍安勿躁。”
阿豪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安抚道:“咱哥俩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好,你也好,我若不好,你也不如意。对不?你发现没有?咱们哥俩八字太和了,就说皮尔卡丹这事吧,不仅顺风顺水,还挣了不少钞票。你再看我跟阿强合伙?舞厅被封,阿强被抓,可能还要吃枪子儿,我呢?躲得跟丧家狗似的。所以啊,这做合伙做生意,选择什么人合伙,比啥都重要。你再等等,就当是给
自己放个大长假,等这个风头过去了,咱哥俩继续干!”
“继续干?”
张喜禄摇了摇头,道:“我可不敢再干了。我现在就盼着啊,这个风头赶紧过去,尽快从你这拿回那笔钱,然后回老家买地盖房子!”
阿豪哈哈一笑:“话不要说的那么绝对嘛!”
“豪哥,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张喜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打算要走。
阿豪嗯了一声,道:“回去吧,我这个地方,你越少来越好,免得人多眼杂。有什么急事,我让我老表给你传话。”
张喜禄嗯了一声,转身要走。
阿豪突然喊道:“等下。”
张喜禄回过头。
阿豪伸了伸手,嘿嘿笑道:“香烟留下,不然我这一天可熬不住。”
张喜禄哦了一声,将整盒香烟都给了阿豪。
随后,他钻出了渔排屋。
阿豪又点起一根香烟,颇为享受地抽了起来,他掀开布帘,眯着眼睛张喜禄远走的背影,嘴角轻轻弯起一抹嘲弄:“土包子,上了我的船,还能说下就下?跟你四六分账……就是想让你卖死了跟我干,不然你真当我阿豪的钱那么好分的?扑街仔!你真搞笑!”
张喜禄从渔村回来后,在村口小卖部用公用电话给韩春雷挂了个长途过去。
不过电话接通后,传达室的师傅说,韩春雷老师后面几天都没课,一早就回柴家坞老家了。
……
柴家坞。
下午三点左右。
韩春雷刚一进村,正好迎面碰到扛着锄头去田里的老吴叔。
他远远就打起了招呼:“老吴叔!”
“春雷回来了?”
老吴气色不错,心情也是不错,对韩春雷邀请道:“春雷,要不要去我承包的田里看看?”
“田里地里都是泥巴,有啥好看的。”韩春雷说道。
老吴笑道:“走呗,你也给我指导指导工作。”
韩春雷一听,乐道:“哈哈,我又不会种庄稼,能指导你什么啊?”
老吴热情地拉着他,道:“走吧走吧,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就当是我去加田头抽根烟。”
“好吧,走。”韩春雷实在拗不过老吴叔。
第213章 老吴茭白田
韩春雷知道,自从他们这边全面推广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后,老吴叔跟大队承包了不少田地。
半袋烟的功夫,他就跟着老吴叔来到了他承包的田间地头。
张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郁郁葱葱之色。
原来老吴叔的田里,种满了秆高叶盛的茭白。
“叔,你家全种茭白了?”韩春雷问道。
“是呀,之前跟队里承包的田,我全拿来种茭白了!”
老吴说着,抬手一指眼前,大有几分气吞山河之势地问道,“春雷,你叔我这场面,怎么样?”
韩春雷笑了笑:“场面相当壮观!”
他能猜到老吴叔那点心思,毕竟他当初离开自己那儿,走得也有些不光彩。
如今带自己来这看他承包的田地,看他种的一大片茭白,多多少少有炫耀显摆,找点面子回来的意思。
不过韩春雷看破不说破。
他虽然二十出头,但两世为人,在心境方面,早就完胜一把年纪的老吴。
而且,他对老吴叔也好,占水叔也罢,都是就事论事,从来不带成见,更不带敌意。
如今老吴叔离开春雷茶业后,日子从一蹶不振又变好如初,他打心底乐见其成。
一个人的格局,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和见识去打造,但心胸气量却是天生便如此的。
韩春雷两者皆备。
他淡然处之的反应,让老吴颇有几分意外,大有蓄力一拳重重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老吴一寻思,也是!
人家那么大的一个春雷茶业,都能拱手送给村里,自己这点玩意在人家眼中,算个什么玩意啊?
老吴看着自己家这么大一片茭白田,突然的瞬间,索然无味了。
“老吴叔,来一根。”韩春雷拿出香烟,散了一根给他。
“我抽这个。”老吴提了提烟袋锅子。
韩春雷耸耸肩,自己点了根烟,问道:“你这么大面积的种茭白,应该是有上家专门过来收的吧?”
老吴一愣,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韩春雷笑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也是下乡跟茶农收过茶叶的人啊!”
“呃……”
老吴也不瞒韩春雷,说道:“年头的时候,我进城走了趟亲戚。我有个表外甥跟我说,他在帮一个老板从乡下往城里捣腾蔬菜,我当时就留了心思。之后我又进了几次城,让这小子帮我牵线搭桥,见一见那位老板。”
韩春雷轻轻嗯了一声,老吴叔的脑筋一直都很灵光,他是知道的。
老吴继续道:“这位老板姓苏,家里有几辆大卡,就是专门用来拉蔬菜的。苏老板说,市里每天蔬菜的消耗量特别大,咱们乡下的蔬菜,在长河公社是一个价,到了县里又是一个价,等拉到市里又是另外一个价,不比养猪养鸡挣得少。于是我就动了心思,把承包下来的地统统拿来种茭白。”
韩春雷道:“茭白的价格比白菜萝卜要好,是吧?”
老吴眉毛一扬,笑道:“那可不呗,用苏老板的话讲,叫亩产价值更高!”
“亩产价值更高?”
韩春雷莞尔一笑:“这苏老板还挺有意思。”
老吴说道:“下次到了割茭白的日子,他一准过来。到时候你要在村里,我就介绍你们认识。苏老板跟你一样,也很年轻,估摸着也就比你大个四五岁而已。”
韩春雷点点头:“好,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
跟着老吴转了一会儿茭白田后,韩春雷才回了村。
他一进自家院子,就闻着饭菜飘香,老妈已经做好饭菜了。
“你怎么回来也不提前吱一声啊?”
毛玉珍一见韩春雷突然回家,也是大吃一惊。
韩春雷笑道:“后面几天没课,就想着回家呆两天。怎么?听老妈你这意思,好像不欢迎我回家啊?”
毛玉珍佯怒地瞪了他一眼:“尽瞎扯,自己儿子回来还能不欢迎?高兴都来不及!只是不知道你要回来,晚饭没准备什么菜!”
“还要准备什么菜?回家吃啥我都香!”韩春雷跟毛玉珍进了堂屋,摘下斜挎包,往墙上一挂。
“哇,哥你回来了!”
屋里刚盛好饭的韩春风,一见韩春雷回家,高兴得不得了,他赶忙跑去翻韩春雷的挎包,看看这次二哥回来,带什么好吃的了。
上次韩春雷带回来的可乐,他迄今难忘。
“你属耗子的啊?你哥一回家就翻包!”
毛玉珍走过去,拍了一下韩春风正翻包的手,吩咐道:“你去小卖部买点花生米,再打点酒,妈去给你哥再炒俩鸡蛋。”
韩春风把手伸了出来:“钱呢?”
毛玉珍道:“钱什么钱?跟四火媳妇说,先赊着,回头到月底一起结。”
“哼,又赊!”
韩春风碎碎念了一句,转身跑了出去。
韩春雷一听,忍不住问道:“怎么赊起账来了?咱家没钱了?不至于吧!”
“有钱!现如今咱家要没钱,柴家坞谁家有钱?”
毛玉珍嘴角一扬,颇有几分得意地笑道:“先赊着月底一起结,不显得有面子吗?再说了,她家韩四火刚进了你姐的春雷茶厂干活,正巴不得咱家从年头赊到年尾,年三十一起结呢。这样显得跟咱们家亲,不是?”
韩春雷:“……”
无语,这什么跟什么啊?能挨着?
“行了,家里事你就别瞎操心了,小铃铛在我那屋睡着呢,你去看两眼,我去给你炒俩鸡蛋。你姐下班回家就能吃饭了。”
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又是一阵叮咣。
韩春雷进了里屋,去看了眼小外甥女,小不点,睡得正香。
在里屋呆了有十来分钟,院里就听见韩春风呜呜渣渣的声音,正跟下班回家的韩春桃
说着话。
毛玉珍掀开门帘,压低声音说道:“你姐回来了,赶紧出来吃饭。”
韩春雷:“好。”
堂屋。
韩春桃进屋跟韩春雷打了个招呼:“这次回来呆几天啊?”
韩春雷回道:“呆个三四天吧,下周一早上再回。”
韩春桃点点头:“那明天早上去厂里转转,又扩招了不少人呢。正好有些事跟你请教请教。”
韩春雷笑道:“你都大厂长了,跟我请教啥?”
韩春桃白了他一眼:“哪里学的油嘴滑舌?”
“咦?这是啥?”
韩春风给大姐二哥从厨房打了饭,刚端上桌来,就见墙边的地上有封信。
他赶紧弯腰俯身去把信捡了起来,信封还没撕开。
他照着信封上的字,高声念道:
“亲爱的韩春雷同志亲启!”
“……中山大学……林曼丽!”
他念罢,霎时,屋里静谧一片,针落可闻。
韩春雷面色骤变,林曼丽写给自己的信,明明放包里,怎么跑到地上了?
随即恍然大悟,肯定是刚才韩春风翻包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拿过韩春风手里的信:“你小子下次再翻我包,小心二哥打烂你的屁股!”
韩春风挠了挠头,呆呆问道:“哥,林曼丽是谁呀?”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关你毛事,赶紧吃饭!”
等他把信重新放进挎包里,转过头时,发现老妈和大姐炯炯有神的目光,锁定在了自己身上。
毛玉珍:“春雷,这林曼丽听着是个闺女的名字?咋还用亲爱的?你俩什么关系啊?”
韩春雷:“妈,我们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朋友关系呗。亲爱的是一种尊称,就像亲密战友那样。”
“你以为老娘是四火他媳妇那种憨女人?”毛玉珍脸上写满了不信。
韩春桃也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能随身携带她的信,老弟,这个姑娘对你很重要吧?中山大学林曼丽?怎么?难道她是大学里的老师?”
“什么随身携带啊,我今天出门回家,传达室说有我的信,我就顺手拿了放包里了啊。”
韩春雷解释道:“你们刚才不是瞧见了吗?这信都没撕开,我还来不及看呢。”
韩春桃微微摇头:“你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毛玉珍也是大吼一声:“到底你跟这林什么丽的闺女什么关系?从实招来!”
韩春雷:“……”
招什么招啊,没有关系怎么招啊?
韩春风轻声嘟囔了句:“二哥,赶紧跟妈说实话吧,不然炒鸡蛋都凉了,没法吃了。”
韩春雷瞪了他一眼,郁闷道:“吃什么吃?一起饿着!让你手欠翻我包。”
第214章 婚姻大事上
韩春雷看这架势,今天要是不跟她们讲一讲林曼丽,怕是过不了关了。
至少这顿饭是没得吃了。
他只能求饶道:“行行行,我说,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行不?”
毛玉珍:“算你识相!吃饭了!”
在饭桌上,韩春雷把自己跟林曼丽认识的经过,娓娓讲了出来。
等他讲完,韩春桃一脸不屑地问道:“春雷,处了这么久对象,你连她的手都没牵过?”
“咳咳咳……”
韩春雷正喝着小酒,被狠狠呛了一口,苦笑道:“姐,什么叫处这么久对象?中山大学那次交流会之后,我俩才开始经常通信的,这能叫处对象吗?”
“不跟你处对象,人姑娘没事老跟你通信干嘛?大学里那么多优秀的男生,他找不到聊天说话的人?我看你做生意挺灵光的,怎么处对象这种事跟个木头似的。”
说着,韩春桃用手轻轻点了下韩春雷的额头。
“哈哈哈,哥你是根木头!”
韩春风有样学样地也点了下韩春雷的额头,他可不懂韩春桃说的啥意思。
“去,你少添乱!”韩春雷把他小手轻轻一打。
不过把韩春桃这话细想一下,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自己跟林曼丽从头到尾,加上中山大学交流会那次,拢共才算见面两次,要说是亲密无间的朋友,肯定算不上。
但她每次给自己写的信里,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分享不完的趣事,每次一封信都要写上七八页,甚至十来页的信纸,都快赶上写小说向杂志社投稿了。
如果交笔友,也不是这种交法啊。
他想起上次交流会时,自己送她回宿舍时开的玩笑话,貌似她也不是特别抵触。
韩春雷越寻思,越是汗颜。
好歹重生前,自己也是谈过几拨恋爱,撩过几任妹子的人了。
怎么重生回来,就变笨拙了?连撩妹谈恋爱都不会了。
对林曼丽,讲真,韩春雷是挺有好感的。
当初在她们家面馆,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有了心动,不然也不会手欠给人家《代数》扉页上留骚诗。
林曼丽颜值高,性格活泼,关键是和她在一起相处时,韩春雷在她身上,丝毫找不到那种四十年前后的时代差异感。
他暗暗立下决心,下次再和她见面,一定不再装呆头鹅了。
万一自己再傻乎乎的后知后觉下去,她被中山大学哪个骚小子给撩走了,那就要抱憾了!
就在这时——
毛玉珍突然轻抿一口小酒,啧啧说道:“没处就没处吧,这个姓林的姑娘啊,也不适合你!”
“昂?”
韩春雷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怔。
韩春桃也奇道:“妈,为什么呀?”
毛玉珍摇摇头,说道:“处对象讨老婆,找个太有学问的女人,也不好。”
韩春雷不解:“怎么不好了?”
毛玉珍解释道:“你想啊,学问大的话,就容易心气儿高,主意多,而且性格强。儿啊,娶个心气高的女人,注定婆媳不合;而主意多性格强呢,更容易夫妻反目总吵架。你说今后家里,是她听你的,还是你听她的?”
韩春雷哑然失笑:“妈,你这都是什么歪理啊?还一套一套的。”
毛玉珍道:“什么歪理?这是老祖宗几千年传下来的宝贵经验,保准你找老婆吃不了亏。”
韩春雷:“什么宝贵经验,我看像土郎中看得药方。”
毛玉珍:“土郎中开的药方怎么了?你们姐仨小时候,发烧咳嗽,哪次不是土郎中抓的药给治好的?”
韩春雷气道:“你这根本不挨着好吗?”
毛玉珍道:“怎么不挨着?这就是一回事!”
韩春雷:“那照你这么说,我该找什么样的女生才合适?”
“找你姐这样的,才合适。”
毛玉珍指了指韩春桃,道:“你看你姐,没啥文化,人还傻乎乎的,你见她跟你姐夫吵过架不吗?你见她跟婆家闹过红脸不?”
韩春雷:“……”
韩春桃一听,顿时急眼了:“妈,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还我没啥文化,人傻乎乎的,你…你…不吃了!”
啪!
韩春桃重重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起身直接回里屋看小铃铛去了。
韩春雷见状,也站了起来:“妈你慢慢吃,我吃饱了。”
说着,转身取了挂在墙上的挎包,回了自己屋。
毛玉珍冲他背影不忘提醒道:“春雷,妈不同意你跟这姓林的姑娘处对象啊,坚决不同意!”
韩春雷没有回她,径直回了自己屋里。
韩春风小小年纪,却有眼力见,见这气氛有些尴尬,也站了起来,弱弱道:“妈,我…我也吃饱了,我去找明娃玩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堂屋里,就剩毛玉珍自己一人在饭桌上。
她可不管那些,反正这家啊,在儿女婚姻
问题上,还得她说了算。
她继续拿起小酒盅,给自己又倒了个小满杯,啧啧喝了起来。
……
韩春雷的屋里。
他躺在床上,心情被老妈的坚决不同意,搞得有些烦闷。
百无聊赖之际,他取出挎包里林曼丽写给自己的信,轻轻一撕拿出里面的信纸。
还是厚厚一沓,估摸着有个十来页。
“春雷同志:见字如会……”
“……”
花了足足十几分钟,他才看完林曼丽写给自己的这封信。
在信中,她讲了最近她在学校里的几个趣事之后,就跟韩春雷分享了她们学校,最近从香港中文大学邀请来一位教授的讲座。
这个讲座中,提到了不少关于香港和澳门的一些信息。她觉得对韩春雷兴许会有帮助,所以就把有用的信息及资料都附上了。
同时,在信中她还跟韩春雷说到,她们隔壁的特区深圳,也开始筹建大学了。她听她的导师郭书强教授说,许多高校都南下支援深圳建设大学。她们中山大学也有教授过去了。
最后,她还提到十月底,中山大学还会组织一场交流会,到时候她想办法邀请韩春雷南下参加,到时候她可以介绍香港那边的朋友给他认识。
从头到尾,这信里全是林曼丽的各种分享,透着她对韩春雷满满的关心和周到。
韩春雷心生感动。
他认真地将信折叠好后,重新塞回了信封中。
……
第二天,他一早起来。
韩春桃哄了一会儿女儿小铃铛后,准备动身去茶厂。
她问韩春雷要不要一起去厂里看看,顺便见见占奎叔他们。
韩春雷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不过去了,我一会儿得去趟公社。”
韩春桃问道:“办事?”
韩春雷摇头道:“不,会友!”
“你这刚一回来又去公社,见谁啊?”毛玉珍正好抱着小铃铛从堂屋里出来。
韩春雷道:“曹天焦,曹叔。”
自从韩春雷从深圳回来,去了杭师院担任客座讲师之后,就再也没去过曹天焦那了,每次经过红旗村,他总是这有事,就是那有不凑巧的。
这么久不去看望一下,他觉得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毛玉珍:“晚饭回来吃不?”
“到时候看吧,妈,姐,我先走了啊。”
第214章 李和平往事
到了长河公社,韩春雷去供销社买了两条烟一对酒,提到了曹天焦家。
进了曹家,院子里还是跟以前一样,堆满了各种杂七杂八收上来的废品,曹天焦媳妇儿正领着三四个老阿姨,在院子归置着今天上午刚刚收上来的废品。
“春雷来了?”曹天焦媳妇儿一眼就瞅见韩春雷进了院。
韩春雷嗯了一声,问道:“婶子,我曹叔呢?”
曹天焦媳妇儿:“在里屋跟人聊天呢。”
韩春雷一怔:“家里有客人啊?”
曹天焦媳妇儿笑道:“不是外人!是他表弟,上塘的李和平,你认识!”
“这么巧,他也在啊?”
韩春雷笑着把手里的烟酒塞到了曹天焦媳妇儿手中,道:“婶子,你先忙,我找他俩去。”
“你说你这孩子,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来一趟,怎么还拎起烟酒了呢?这得多费钱?”
曹天焦媳妇儿嘴上数落着,但眼眉间却掩不住的喜悦,随即张嘴就冲里屋喊道:“老曹,春雷来了!”
……
里屋。
韩春雷见到了好久没有碰过面的上塘竹制厂会计,李和平。
确切地说,现在应该叫:李副厂长了。
在里屋,曹天焦跟韩春雷大体介绍了李和平这几年的状况。
四年前,李和平这个厂会计受上塘竹制厂委派,兼任了修公路的工程建设指挥部副主任。
那条上塘通往城里的公路,工程颇为巨大,但李和平他们仅用了两年时间,最终顺利竣工。
李和平因为在指挥部副主任的位置上表现出色,回到上塘竹制厂后就被提到了副厂长的位置,主管会计出纳等财务科室。
今年年初,县里对上塘竹制厂几位厂领导的工作再次做了调整。
李和平的副厂长位置又靠前几名,分管了上塘竹制厂的销售业务。
上塘竹制厂的厂长和厂委书记是一肩挑,不过老厂长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纪,等老厂长退下去之后,李和平跟另外一名管生产及采购业务的副厂长,是最有可能接任上塘竹制厂厂长的人选。
想当初,在跟李和平谈砂石生意的时候,韩春雷就觉得对方无论是谈吐修养,还是眼光格局,都不可能仅限于一个厂里的会计。
但他没想到,短短四年间,李和平竟然从一个小小的厂会计,成长到了上塘竹制厂的副厂长,而且很有可能再过两年,接任厂长位置。
真是风云造时势,时势造英雄。
“表兄,你就别在春雷面前捧我了,你再吹下去,我都要臊得慌了!”
李和平给曹天焦、韩春雷各散了一根烟,笑道:“在春雷面前,我这个副厂长算个甚?他可是咱们县里的名人啊,连县革委会的领导,都是他们家的常客。”
“我这算什么名人啊?”
韩春雷摆摆手,赶紧谦逊道:“不过一时运气,赶上了先一步南下去深圳的机会。”
李和平纠正道:“那不叫运气,叫眼光卓绝,抢占先机。你看,咱们龙井茶不就被你在特区打响了知名度吗?我上次在报纸上还看过县革委会对你的报道,说你是农村致富带头人,充分发挥了一个预备党员的优秀品质和觉悟……”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和平大哥,咱们还要这么商业互吹下去吗?再互吹下去,这天可就要黑了!”
“哈哈哈……”
顷刻,三人大笑。
眼瞅着快到中午的饭点了,曹天焦让媳妇儿去外面馆子炒了几个硬菜,他们中午在家喝点酒。
在小酒桌上,李和平问起了韩春雷,如今深圳特区的生活家居竹制品市场,情况如何。
不过这个问题,韩春雷还真不好回答,毕竟在深圳这几年,他接触的都是茶叶市场,生活家居类的竹制品这块,他鲜有时间去接触。
两盅小酒下了肚,李和平也说了些心里憋着的话。
他说,从去年开始,上塘竹制厂主营生产的竹制品,一直不太好卖,经常性地滞销。
究其原因,一个是他们厂以生活家居类的竹制品为主打产品,但偏偏这些竹制品的款式都是几年前,甚至十几二十年前的款式,不被如今的大众群体认可。
二来呢前些年,他们厂还能靠市里县里的供销社统购统销,但现在不行了,他们合作的很多供销社,在销货能力上远不如从前,所以采购量也在逐UU小说降。同时,地摊商贩集市的逐渐兴起,间接冲击了供销社的价格,最终供销社只能将成本压力转到他们这些下级厂家头上。
所以,他们的利润薄了,甚至被摊平了。
再有一个,家庭作坊式的竹制厂正悄然兴起,他们基本是以家庭或者家族为单位,所以在用工成本上几乎为零,继而大大降低了商品的制作成本。而且他们还自产自销,中间不存在像供销社这样的渠道成本。
因此,久而久之,上塘竹制厂的生存空间被步步挤压着,逐渐开始走起了下坡路,不复几年前那般风光了。
而李和平作为上塘竹制厂分管销售业务的副厂长,可想而知,平日的压力有多大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弟啊,我看你这副厂长也不好当啊,我还以为有多风光呢。”
曹天焦同情地给李和平倒了杯酒,举杯轻轻碰了一下,以示安慰。
李和平仰头一口干,随后抹了下嘴角的酒渍,苦笑道:“不然你以为我这副厂长能有多容易啊?”
韩春雷微微皱眉,问道:“那竹制厂为什么不改革呢?”
“怎么改革?”
李和平微微一侧头,看着韩春雷,说道:“今年年初厂里开会的时候,我提出今年厂里应该调整预算,降
低各项开支,并想方设法降低每一件竹制品的出厂成本。从厂里的固有福利、人工成本、到采购成本、到运输成本……等各个方面入手。你猜怎么着?”
“阻力应该会很大!”韩春雷一听李和平这口气,不用想都猜出来了。
“阻力非常非常大!”
李和平越说越有兴头,像是憋了很久很久的话在心里,找不到人倾诉一般,今天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只见他举起小酒杯,邀道:“来,先走一个,我继续往下说。”
“走一个!”
“来,干。”
三人手里的小杯轻轻一碰。
喝完。
李和平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以为最大的阻力会来自下面车间的工人,其实不然,最大的阻力居然是来自这个会议室,来自会议室中在座的厂中高层干部。当场至少有七八次人的举手反对了我的提议。”
曹天焦噗嗤一笑,乐道:“你这不废话嘛,你调整了他们的福利,降低了他们的工资,他们能同意?不反对你,反对谁?”
“话不是这么说的,”韩春雷摇摇头,道:“上塘竹制厂要是彻底黄了,他们连养家糊口的工作都没了,还谈什么福利和薪资啊?”
曹天焦道:“那他们可不管这个,上塘竹制厂又不是他们哪一个人的?到时候,总有上塘公社会管吧?县里、市里能眼珠子地看着这一百多人没饭吃?”
“表兄算是说到根儿上了。”
李和平点点头,道:“他们这些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些厂里的中高层干部都拼命反对我的提议。他们无所谓,但各个车间加起来还有七八十人,要靠这个厂来养家糊口的。他们的身后,足足七八十个家庭啊!”
“和平哥,别怪我说话直,如果照这么下去……”
韩春雷耸耸肩,不无惋惜地说道:“你们上塘竹制厂是没救了,肯定要玩完的!”
李和平道:“所有要救活我们上塘竹制厂,让厂里那七八十个工人不丢了饭碗,只能是在厂里推行改革。”
韩春雷乐道:“刚才你不是说了吗?要想改革,阻力非常非常大。这话题怎么又绕回来了?”
“没绕没绕。”
李和平摇了摇头,继续道:“经我苦思冥想之后,我发现要想在厂里顺利推动改革,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韩春雷和曹天焦异口同声问道。
李和平:“我个人承包上塘竹制厂!把这些反对我改革的人,统统踢出厂!”
曹天焦:“啊?这么霸道吗?老表!”
韩春雷则是一脸疑惑:“上塘竹制厂是上塘公社的社队企业吧?现在政策上允许个人承包社队企业了?”
这回,轮到李和平迟疑了,问道:“你最近没看报纸吗?”
第216章 曹叔的观察
韩春雷最近还真没怎么关注报纸。
他摇摇头,表示没有,问道:“报纸上怎么说的?”
李和平说道:“最近中央出|台了一系列新的政策,其中就有允许个人承包社队企业的相关政策。”
韩春雷一听,面色骤喜:“真的?”
“这报纸上都登着的事儿,我还能扒瞎啊?”
李和平没好气地白了韩春雷一眼,说道:“为这,我还特意跑过我们公社主任的办公室。领导态度很明确,只要能让上塘竹制厂起死回生,能按时按点,足额足份的给竹制厂的职工们发工资,保障职工应有的福利,那他们肯定是支持的,支持我来承包上塘竹制厂!”
韩春雷笑道:“公社主任也支持你承包?原来你已经在开始操作这个事了,我还以为你是一时心血来潮呢。”
李和平摇头道:“这么大的事,哪能一时心血来潮啊?”
“老表,上塘竹制厂无论是规模还是知名度,莫说是在上塘公社,就是在整个县都是数得着的社队企业。就凭你找了趟公社主任,就能让你承包下来,变成你独个儿的厂了?”曹天焦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李和平说道:“你这是说啥没睡醒的胡话呢?哪有那么简单啊?”
韩春雷补充道:“个人承包社队企业,是要跟村里或者公社签合约的。这里面是权利和义务,还有承诺和兑现。不说这些,就单单一笔缴纳的保证金,都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来的。所以,能不能承包下来,有政策支持,有领导支持还不够,还要有相应的实力和资质。”
“哈哈,跟春雷说话,就是不费劲!”
李和平说道:“到底是在特区呆过的成功致富人,这里面果然门清儿!”
韩春雷笑了笑,又道:“我听你这意思,承包竹制厂下来这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李和平点点头:“差不多吧。这段时间,我自己家跟我爱人娘家凑了有三万,我两个哥哥出了两万,再加上我几个老同学,还有上塘公社本地的两个万元户也参与了进来,大家集资了十万块钱。所以,承包竹制厂的保证金,和承包后的启动资金是充裕的。”
十万块!
果然藏富于民的时代啊。
不过韩春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毕竟他自己个人存款都有七万之数。
但一旁的曹天焦却是目瞪
口呆,乖乖,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老表一家人,居然凑出十万块钱来承包竹制厂?好大的手笔啊!
他是长河公社偷偷先富起来的那拨人,偷偷开私人废品站这么些年,起早贪黑的,攒了一个半的万元户。
本以为自己家底很厚了。
但现在听到表弟他们几家人居然集资十万块承包竹制厂,简直震惊了!
震惊他们的家底,更震惊他们的胆量。
随即,他赶紧说道:“老表,承包竹制厂这事,也让我伸一腿呗,我们家出…出五百,不,五千!”
李和平愣了一下:“表兄,你确定?”
曹天焦面色一板:“怎么?你连媳妇娘家人都带了,就不能带你表兄我一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和平解释道,“五千不是小数目啊,承包竹制厂这事有风险,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再做绝定。至于你要参与进来,我当然是欢迎的,毕竟钞票希望越多,承包之后底气越足,是不?”
“不用考虑,我决定了!”
曹天焦大手一挥,说道:“连春雷都看好这事,我肯定要参与一下,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发财的机会在眼前溜走呢?”
韩春雷乐道:“曹叔,我什么时候看好这事了?”
“你小子要不看好这事,你会费这么多的唾沫星子问我老表?还有,我刚才看你小子在听我老表说,国家允许个人承包社队企业的时候,你那小脸色,你那小眼神,都变了。呵呵,你这点鬼灵精,瞒不过我的。”曹天焦透着一脸睿智的说道。
韩春雷:“……”
他不得不承认,曹叔还是非常了解自己的。
是的,个人承包社队企业这事,在他看来,绝对大有可为,因为这是国家在为市场经济更好的发展释放信号。
他笑了笑,拿起桌上的酒盅,给曹天焦倒了杯小烧,乐道:“都说人老精,鬼老滑,我这点小心思在曹叔你面前,真是无所遁形啊。来,咱爷俩走一个!”
“走一个。”曹天焦端起小酒杯跟韩春雷碰了一个。
李和平见状,问起韩春雷:“你既然看好我承包竹制厂这事,那你能不能猜出来,我又在担心什么?”
曹天焦插话道:“担心厂里那些人反对你承包?”
李和平摇摇头。
韩春雷说道:“他们反对有什么用?只要下面职工不反对,上面公社领导又支持,他们能反对给啥?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只会像垃圾一样被扫地出门!你担心的,还是竹制厂承包过来后的销售问题吧?”
“对,没错!”
李和平拍拍手,高兴道:“还是老弟你厉害,一眼看到症结所在。为什么之前竹制厂不景气,就是因为产品滞销,还有产品利润被摊薄甚至摊平。如果承包过来之后这个问题不解决,最终竹制厂还是要重蹈覆辙。”
韩春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都敢集资十万来承包这么大一个厂了,我就不信你没想到解决之法。不然头铁啊?这可不是你会计出身,做事严谨的风格!”
“呵呵……老弟这话说得犀利。”
李和平被韩春雷说得微微一尬,不过很快释然,乐呵呵道:“百分之一百的解决之法呢,我是不敢夸下海口,不过稍微有点头绪。不过春雷你向来点子就多,而且无一例外都是金点子,我这不才想小小激个将,从你这儿套点好主意出来嘛。”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故作夸张地说道:“啧啧,你李和平如今都学会使这种诡计了。当初那个心胸坦荡,从不耍小心思的李和平去哪里了?”
李和平哈哈一笑,不以为意,他见韩春雷这模样,猜到韩春雷八成是想到了什么好点子。
随即他问道:“春雷,说说呗,别藏着掖着了。”
韩春雷道:“你这是商业行为,可不能免费提供咨询。”
“让我老表回头请你喝顿好酒,茅台级别的招待酒。”
曹天焦这会儿,自动将自己和李和平站成了统一战线。
韩春雷摇摇头:“一顿酒就打发了,那可不够!”
李和平心思一动,笑道:“只要你真能帮到我的竹制厂。从今以后,竹制厂每年从你姐的春雷茶厂里,订购500份的茶叶,我给职工和合作方当春节福利,怎么样?”
“靠谱,这才像在商言商的样子嘛。”
韩春雷拿起酒盅给李和平和曹天焦各满了一杯酒,然后笑道:“放心,不会让你白采购这500份茶叶礼包的,保证让你物超所值。我的建议是,先从产品源头,也就是生产及设计车间下功夫,接着再更新销售策略,变通销售思路。”
“唔?你继续,细着点说……”
第217章 出谋和划策
“……你们上塘竹制厂,来来回回总是生产那几样老物件,五十年不变!你们不腻,老百姓也腻了!所以,我建议你们厂的家居竹制品,从设计上开始推陈出新,多去市场考察,看看最近流行什么款式,流行什么风格。”
“不要不好意思向市场跟风,跟风才能吃饱饭啊。”
“吃饱饭之余, 就可以考虑多条产品赛道并行了。”
“多产品赛道并行,就是说眼光不要总局限在家居生活竹制品的板块上,一个厂做大做强,还是要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以我在特区茶叶市场的这几年经验,我觉得竹制茶具就大有可为。你想啊,茶叶市场这么大,茶具市场能小?目前市面上都以木制茶具为主,竹制茶具完全能出奇制胜,短时间内抢占属于自己的市场。”
“抢占到属于自己的市场之后,从生产和研发上进行深耕。做精,做强,做竹制茶具领域的先行者。”
“开拓市场和销售的问题,我倒觉得你不用担心,可以参考一下春雷茶厂在深圳设立驻外办事处的模式。甚至在深圳开拓市场的前期,你们可以将竹制茶具以寄卖的形式,和各个茶叶店铺、茶楼开展合作,每件竹制茶具,允许对方抽佣30%。你们和茶叶店、茶楼都不不存在竞争关系,这种模式完全行得通。”
“等中后期你们打开竹制茶具的市场了,再慢慢设立自己的旗舰店,呃,旗舰店你就理解成是你们竹制茶具的专营店吧。再是各个门店,分店……”
……
韩春雷滔滔不绝地给李和平的上塘竹制厂出谋划策着。
整个酒桌上,只听见韩春雷讲,不闻曹、李两人声。
韩春雷这番话,简直给李和平打开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此时,他的心中,渐渐有了几分对未来上塘竹制厂的规划雏形。
从生产、销售、到核心竞争力,一个关于上塘竹制厂未来的十年计划!
他由衷折服地称了一声:“春雷,真是受教了!”
“你就说这一年采购五百份茶叶,值不值吧?”
韩春雷说着,将手里的小酒杯一端起,示意干杯。
李和平举杯跟他轻轻一碰:“值,太值了!有你
这番金玉良言,上塘竹制厂我就有信心干好,干大了!”
一旁的曹天焦眼里透着炽热的光芒,急着对李和平问道:“老表,我刚才说,入股五千块这事,你可不能不答应啊!要今天没在我这儿,你能遇见春雷?你能听到他这发财的小主意?”
李和平笑道:“行了表兄,我答应你便是!算你五千入股,回头你来上塘竹制厂,我们交钱签入股协议书。”
“中了!老表没啥说的。”
曹天焦高兴叫好,然后出了屋,让媳妇再去外头馆子炒几个肉菜回来,顺便再拎两瓶五加皮回来。
屋内。
李和平突然邀请道:“春雷,你也别去什么杭师院当客座老师了,直接来上塘跟我一起干吧?我给你个副厂长当当,再送你二成股份,怎么样?”
“哈哈,我这客座讲师也是临时的,明年二三月就完事了。不过……”
韩春雷笑着摆了摆手,婉拒道:“不过去上塘跟你干,就算了吧。”
李和平一怔:“副厂长不满意?那你来当这个厂长也行,兄弟。”
韩春雷摇摇头:“老哥,你还不了解我啊?这跟厂长副厂长没关系。等杭师院的聘期一结束,我也得重启我自己的事业了。”
“呃……我懂了。”
李和平微微一顿,恍然大悟。
……
差不多聊到了两三点,韩春雷跟李和平才从曹家出来。
李和平转道坐车去了县里办事情,韩春雷则是去了供销社买了两斤白糖,扯了点布,径直去了张喜禄的二叔家。
来都来了,就顺道替张喜禄去看看孩子吧。
天快黑时,他才回到柴家坞。
这个时间,家里人已经吃完饭 了。
毛玉珍去隔壁串门打毛衣,韩春风也去同学家耍了,只有韩春桃在家带着娃。
韩春桃见他没吃饭,就让他看会儿小铃铛,去厨房用剩饭给他煮了碗菜泡饭。
吃饭的间隙,韩春雷看韩春桃情绪不佳,全程只抱着孩子,默不作声。
韩春雷跟她
说话,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
他心里一愣,这是有事?
韩春雷问道:“跟妈吵架了?”
韩春桃理都没理他。
他又猜道:“那肯定是跟姐夫吵架了?”
这下,韩春桃说话了:“我俩能吵什么架?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的。”
“我明白了。”
韩春雷嘿嘿一笑,道:“那是想我姐夫了。也难怪,毕竟十天半个月才见一次面。姐,要不你让姐夫过来茶厂帮你吧。这夫妻在一起,才能生活和谐,工作顺心,不是?”
“你脑子里尽都装些什么东西?我看你在深圳待久了,满脑子都是西方资本主义的腐朽思想!”
韩春桃微微红了脸颊,瞪了他一眼,然后如实说道:“我今天跟占奎叔大吵了一架。”
韩春雷奇道:“跟占奎叔大吵一架?他不是一直都很支持你工作的吗?”
春雷茶厂成为社队企业之后,虽然韩春桃是茶厂的厂长,但作为柴家坞大队支书的韩占奎,名义上却是韩春桃的上级领导。
不过好在韩占奎当初就答应过韩春雷,他不干预茶厂的任何管理和运作。
因为在韩占奎看来,这个茶厂是韩春雷家拱手相送给村里的。村里已经占足便宜,如果再干涉韩春桃这个厂长的管理和运作,那就有些欺负人了。
再者,韩占奎心里很清楚,这个茶厂从茶叶货源到深圳特区的办事处,都是韩春雷当初一手操办带起来的。春雷茶厂的厂长只有是韩家人,生意才能红火,村里才能分到钞票。
要是让他这个村支书来干这个厂长,他很有自知之明,一个月就能把茶厂干黄,让厂里这几十张吃饭的嘴,统统没了饭吃。
正因为如此,韩春桃成为茶厂厂长之后,韩占奎一直都在大力支持她,在村里给她站台。
谁要不服管,他就骂谁。
谁仗老资格,他就削谁。
据韩春雷所知,韩春桃也一直对韩占奎的支持表示满意,和感谢。
他问道:“因为什么吵架啊?姐。”
第218章 一票否决权
把小铃铛哄睡之后,韩春桃讲起今天在茶厂发生的事。
上午厂里开大会,茶厂的中高层领导干部都悉数参加此会。
既然是柴家坞的社队企业,当然少不了韩占奎这个村支书,还有几名村委委员列席会议。
在会上,讨论到关于下半年茶厂的工作计划时,韩春桃提议将茶厂上半年60%的利润,投放到厂房扩充和生产线扩增上,为明年春雷茶业的增产增量,提前做好准备。
谁知道她这提议一出,顿时就遭到了厂里部分干部,以及村委会的反对。
众人反对的理由是,按照之前茶厂跟村委的约定,半年结算一次分红。一旦将上半年的利润投入到扩充厂房和增加生产线上,就势必会摊薄了7月份,茶厂跟村里的结算分红。
韩春桃向大家解释道,这也是为了明年茶厂的增产增量,暂时摊薄一下分红而已。到了明年1月再行结算分红时,就会恢复如初,到了明年7月份再结算时,随着产量的提升,厂里收益上去,村里的分红也会增加。
但是众人并不买账,还是坚持反对。
韩春桃只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韩占奎。因为每次遇到厂里有人反对自己,或者不服自己时,老支书都会第一时间力排众议,支持自己。
韩占奎沉默思索片刻后。
这一次却没有再力挺韩春桃,而是提出了自己的质疑,他认为韩春桃一年不到就要扩大厂房,增加生产线,这步子跨得有点大,有点急。
他提议,韩春桃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暂时搁置扩充计划,先稳扎稳打两年,让茶厂账面上有更充沛的资金,让村民们也能多分几次红,等大家信心都上来了,再做加大产量的预算?
他的提议,瞬间得到了会议室内,大多数人的支持。
众人纷纷认为,老支书这才是老成稳重之见。
面对会议室中有些汹涌的反对意见,韩春桃又再次跟韩占奎阐明自己的意见,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但是韩占奎还是认为她的想法太过冒进,与村委、与村民的利益相违背,表示反对。
其中有村委委员就讲,既然意见相左无法达成统一,那就民主集中制,举手投票。
按照之前的茶厂章程里,韩春桃有一票,韩占奎有一票,村委会集体有一票,而茶厂的四名中层管理各有一票,其中一名中层管理是韩春雷的表哥毛世贵有一票。
最终投票的结果是,韩占奎、村委会集体,还有两名中层管理,合计投了四张反对票。
而韩春桃、毛世贵和另一名中层管理加起来,只有三张赞成票。
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反对票高于赞成票。
就在韩春桃的提议要被搁置时,她却突然要求行使作为厂长的一票否决权,坚持自己的提议,要求下半年继续投入厂房和生产线的预算。
这下韩占奎和一众委员们傻眼了。
这个一票否决权,是当初韩春雷在拱手相送茶厂给村里时,在合同中要求补充的一条协议:茶厂交接之后,由韩春桃担任厂长,除非有重大污点,不然村委无权罢免村长,并且在厂里决策和意见不能统一时,厂长拥有一票否决权。
当时韩占奎他们觉得白拿人家一个大茶厂,已经受之有愧了,哪里还在乎什么补充条件啊?
茶厂本来就是人家的,韩春桃担任厂长有啥好说的?至于一票否决权,在他们看来更觉得就是一句赘言,村里占这么大便宜,还有啥好计较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过去七八个月,今天这一票否决权就用上了,而且一经使出,就把韩占奎和村委会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面对韩春桃的强势,村委委员们敢怒不敢言。
而韩占奎更是差点气得背过去。
他在柴家坞说一不二将近二十年,第一次被一个小妮子强行否定,却没有辩驳的理由。
他强忍着权威被挑衅、被忽视的愤怒,让所有人先散会退场,留下自己和韩春桃单聊。
韩占奎:“桃儿,非要投入不可?”
韩春桃点点头:“叔,为茶厂大计,下半年就必须做完厂房和生产线的扩增。这样,咱们茶厂才能应对明年新的市场形势。”
说到这儿,韩春桃补充了一句:“这些都是春雷当初交接前给我交代好的,他说,一步一阶段,一步一计划!”
“春雷都多久没来过厂里了?他能知道厂里现状?”
韩占奎略微有些不满道:“你非要投入也可以,能不能放到明年这个时候?”
韩春桃摇摇头:“叔,时间就是金钱,延误时机,就等于耽误商机。比别人晚一步,那接下来步步都要比别人要晚!”
“我承认你说得都有道理,做生意,你们姐弟俩都是能人,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吧?”
韩占奎继续道:“叔的意思,让村委和村民们先分点红,高兴高兴?你知道,咱们柴家坞穷太久了!”
“叔,茶厂交接给村里之后,已经象征性地分过一次红了。甜头,大家都改尝到了。”
韩春桃坚持道:“至于你说我们柴家坞穷太久,恰恰正是因为穷太久了,村里更应该支持我的决定,抓住这个做大做强的机会!”
韩占奎:“没得商量?”
韩春桃:“没得商量!”
韩占奎:“我坚决不同意!”
韩春桃:“我是厂长,我有一票否决权,你无权干涉茶厂的经营和管理。”
韩占奎怒极:“你是村支书,我要罢免你……”
韩春桃淡淡说道:“叔,我得提醒您一句,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当初白纸黑字写在合同上的!您也签字了,村委也盖章了!”
“好,出息了,能耐了,本事了!”
砰!
韩占奎重重地摔了一下门,愤而离会!
留下韩春桃一人在会议室中,久久无声。
……
……
听完韩春桃讲完来龙去脉,韩春雷突然笑道:“姐,你这厂长真是当得越来越有派了,估计占奎叔今晚在家这顿饭,不香了!”
韩春桃苦笑了一下,叹道:“春雷,当初把茶厂交给村里,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按着当时的情况,茶厂必须交给村里,既是成全村里,也是为了咱们自己。”
韩春雷解释道:“但是,现如今走到这一步,我兴许也该找占奎叔聊一聊了。”
“聊什么?”
韩春桃狐疑道:“帮我去做说客,让他支持我的提议?大可不必吧?如果今天这事需要和他妥协来得到他的支持,将来做更大的决策时,阻力只会更大。”
“明知他不能那么干,我为什么要跟他妥协?”
韩春雷摇摇头,道:“姐,我跟你说个事,今天在曹叔家,我遇见了李和平,就是上塘竹制厂那个会计李和平,不过人家现在是竹制厂的副厂长了, 想不到吧?我今天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事……”
接着,韩春雷把李和平要承包上塘竹制厂的事,逐一跟韩春桃讲了起来。
第219章 彩电治百病
韩春雷一讲完李和平承包上塘竹制厂的事后,韩春桃顿时来了精神,眼中透着一抹神采,说道:“若真能把茶厂承包回来,那就太好了!”
韩春雷见状,打趣道:“我还以为你听到承包茶厂,又要给村里缴纳保证金,又要给村里定期分红的,会火冒三丈地跟我理论质疑,问我凭啥拿回自己家的茶厂,还要倒给村里钞票呢?”
“切,你当你姐还是当初那个啥也不懂的大妮子啊?”
韩春桃对韩春雷挑了个白眼,道:“这能一样吗?只要把茶厂以社队企业的性质承包回咱家,今后谁还敢说咱们家是资本家,谁还能往咱家头上扣投机倒把的大帽子?今后啊,谁要再敢在背后使阴招毁茶厂,第一个不干的就不是咱们家了,而是柴家坞大队,是长河公社!”
“没错!等于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咱们的春雷茶厂变得合理合法,完全可以暴晒在阳光下了,今后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做事情了。”
韩春雷说罢,冲韩春桃挑了个大拇指,夸道:“姐,你现在可厉害了,看事清楚,想事通透,有了你的支持,把茶厂承包回来这事,我看算成功一半了。”
“我支持你顶多大用处?咱家超过一百块钱的事,那都是大事。最后不还得过咱妈那一关吗?”
韩春桃摊了摊手,说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说服咱妈吧。”
韩春雷顿时头大:“呃……”
韩春桃道:“要是她知道你又是缴纳保证金,又是给村里分红,为的就是从村里拿回咱家茶厂,呵呵,你等着她闹腾吧。”
韩春雷说道:“这能一样吗?”
韩春桃道:“在她的眼里,茶厂本来就是属于咱们自己家的产业!当初送人她就不同意了,现在还要花这么多钞票去拿回来,她能不跟你闹?她可不懂你说得那些兜兜转转绕一圈的国家政策。”
韩春雷一想到老妈无理也要争三分的强势,不免头疼。
他提议道“姐,要不咱妈归你来劝,我负责和占奎叔、还要公社领导去谈?”
韩春桃打了个寒颤:“凭什么呀?要劝你劝,我不劝!”
韩春雷道:“茶厂承包回来后,还是你来当厂长!”
韩春桃嘁了一声,不屑道:“我才不稀罕。”
韩春雷道:“今年春节前给你们家弄台电视机!”
韩春桃摇摇头:“谁稀罕啊?去年春节,你姐夫就买了!”
韩春雷补充道:“我说的是大彩电!”
韩春桃面色一动:“真的?”
韩春雷:“真真儿的!”
韩春桃问:“就是在深圳商场里我看到的那种大彩电?”
韩春雷:“如假包换。”
韩春桃狐疑道:“我可是听说彩电的指标非常紧张,有钞票都弄不到。”
韩春雷拍了拍胸脯,说道:“那你就别管了。”
韩春桃犹豫了下,有些意动,最后咬了咬牙:“行,妈那边我去劝!剩下的其他事情……”
“统统交给我!我现在就去趟占奎叔家!”
说罢,韩春雷站了起来,动身直接出了门。
……
……
晚上八点多钟。
韩占奎在屋里听了一会儿收音机,准备洗吧洗吧,上床睡觉去。
忽然听到有人在院外敲门。
很快,他媳妇儿就领着韩春雷进了屋。
“春雷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婶子你别忙活了,我跟叔聊会儿就走。”
韩春雷目送着韩占奎媳妇儿出了屋。
韩占奎瓮声道:“怎么?现在混好了,连我们家的茶都配不上你的身份了?”
韩春雷暴汗:“……”
老同志心情很差啊。
看来今天在厂里的气还没消呢。
韩春雷见状,笑道:“叔,你说这话不是打我的脸吗?”
韩占奎冷哼一声:“这就叫打脸了?那我今天在厂里,众目睽睽下被你姐扇的就不是脸,是屁股了?”
“叔,叔,你消消气,我姐那不是年轻气盛吗?我们姐弟仨,平日里对您尊重不尊重,你自己心里跟明镜儿。对伐?”
韩春雷赶紧递上一根烟。
韩占奎看了一眼香烟,不情愿地接了过来。
韩春雷掏出火柴,噗嗤一声,顺势帮他点上。
这时,韩占奎的媳妇儿倒了杯茶进屋,说道:“春雷好好劝劝你叔,今天从厂里回来就板着张臭脸,我问他出了啥事,他说跟你姐因为厂里的工作吵架了。这老东西,茶厂交给年轻人去干就好,非得去掺和,现在好了,倒惹回来一肚子不痛快!连我们一家人都跟着他不痛快。”
“婶子,还是你明见啊,茶厂这种劳心劳力的事情,交给年轻人去折腾就好。”韩春雷点点头附和道。
这下韩占奎不干了,直接把手里抽到一半的香烟扔在地上,用鞋底踩了一脚,恼道:“怎么?嫌我多管闲事,帮你姐找后账来了?”
韩春雷摆摆手,道:“叔,不说气话,你先冷静一下。冷静下来了,咱爷俩再好好聊,成不?”
说着,韩春雷吹了吹茶杯里冒起的热气,喝了一口茶。
韩占奎:“还有什么好聊的?你姐不是一票否决了吗?”
“叔,不激动,你先平复一下心情。”韩春雷站了起来,在屋里转悠了起来。
突然,他对韩占奎的媳妇儿问道:“婶子,你家还没置办电视机吗?”
韩占奎媳妇儿苦笑一下:“整个村子,除了老吴家、韩占水家跟着你挣到钱,置办了电视机,还有谁家能置办得起啊?对了,你家这么阔,怎么也没置办啊?”
韩春雷道:“我妈一早就想置办来着,不过被我拒绝了,我说置办黑白电视机干嘛?过些日子直接搞台大彩电好了!”
“大彩电?我的天,听说这县城里的领导家都置办不到,你能置办得到?”
韩占奎媳妇儿一听,眼里顿时冒起了光。
她知道有钱有指标的话,黑白机是能搞到,但是大彩电,莫说指标了,就是钞票,那都是一般人加想都不敢想的玩意。
至于他们家,那就更不用想了,连黑白机都搞不起。
韩春雷点点头,笑道:“我在温州那边有个朋友,他们家有路子搞到大彩电。”
韩占奎媳妇儿艳羡道:“玉珍真有福气啊,生了你这么个有能耐的儿子!”
韩春雷道:“今年春节前,我也要帮我姐搞一台大彩电,到时候帮你们家也搞一台,婶子。”
韩占奎媳妇儿惊呼一声:“我们家也能搞台大彩电?”
韩春雷嗯了一声:“对呗,反正一台也是搞,两台也是搞,就是搭把手的事。”
“这……”
韩占奎媳妇儿眼馋极了,可是一想自己家的实际情况,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能搞到指标也不行啊,我跟你叔也没啥积蓄,置办台黑白电视机我俩都费劲,哪里敢想大彩电哟。”
韩春雷笑道:“婶子,我都叫你 一声婶子了,钞票这种事还用你来张罗吗?我一手操办就行了!”
“咳咳咳……”
那边,久久插不上话的韩占奎急道:“韩春雷,你说你不是来帮你姐理论的,那你小子大半夜来我家干啥?”
韩春雷一脸无辜地说道:“我来看看你跟我婶子啊,怎么的?连门都不让串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韩占奎媳妇儿,问道:“婶子,我刚才说到哪儿?”
韩占奎媳妇儿说:“呃,大彩电的事你来一手操办,不过春雷,这玩意太贵重了,怎么能行?”
“怎么不行?”韩春雷认真道,“我们家破落那会儿,我妈还跟你们家借过米面不是?饮水思源啊,这不是我一直的为人吗?”
“那倒是,那倒是,你这孩子出了名的仁义,知恩图报!”韩占奎媳妇儿听韩春雷这话,好像自己家的大彩电真是有着落。
韩占奎被韩春雷一直晾在边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怒道:“韩春雷,你小子今晚过来到底想干什么?”
“叔,你要再这么打岔,我跟我婶子就聊不了大彩电这事儿了!”
韩春雷说着,还冲韩占奎媳妇儿非常无奈地摊了摊手。
倏地!
韩占奎媳妇儿猛蹙眉头,扭头对着韩占奎嗷嗷地训了一嗓子:“就你屁话多是不?能让我跟春雷聊完这大彩电的事儿吗?你瞧这家让你过成什么穷样了?还天天臭显摆自己是领导干部村支书呢?脸呢?呸!”
韩占奎呜咽一声,果断闭嘴。
韩春雷对韩占奎笑了笑:“叔,咱俩要谈的事,你先等会儿,呵呵……”
…………
韩春雷的话:
各位读者大大,我在遥远的1983年,祝你们元旦快乐。
我和我姐春桃、我弟春风,还有我妈毛玉珍,
还有柴家坞的父老乡亲们,为你们送上祝福。
祝福你们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以上,韩春雷
写于1983年6月 柴家坞
第220章 虐恋式亲情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韩春雷才从韩占奎家里出来。
回到家时,他发现老妈毛玉珍那屋的灯,已经闭了。
不过韩春桃的屋里还亮着灯。
韩春雷见她房门虚掩着,里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便轻轻叩了下门,低声问道:“姐,还没睡呢?”
“没呢。今晚小铃铛闹觉闹得厉害,刚哄睡完。”
韩春桃说着,将门打开,让韩春雷进了屋。
韩春雷走到床边,看着床上微微打着酣的外甥女,会心一笑:“小家伙,白天不闹你外婆,非得晚上折腾你妈。以后记得白天多闹腾你外婆,她精力旺盛,别大晚上还不让妈妈休息。”
“你说得什么鬼话!”
韩春桃莞尔一笑,轻轻掐了下韩春雷,然后才问道:“跟占奎叔聊得怎么样?”
韩春雷竖起两个手指,比了一个v,笑道:“搞定!”
“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他憋着今天白天的气,非要好好为难咱家不可!”韩春桃有些诧异。
“能不为难吗?”
韩春雷说道:“不过我给他开出的条件,我想只要他还愿意为村里谋福祉,都不会拒绝。”
韩春桃好奇道:“你给他开了什么条件啊?”
韩春雷道:“我答应他,一次性向村里缴纳一万的保证金,承包期为十年年。十年内,我只要单方面提出不再承包茶厂,这一万保证金就归村里。也就是说,村委会账上突然增加了一笔两万元随时可支取调配的资金, 你说这个诱惑大不大?”
“一下子给村里一个万元户的钞票,的确大!”
韩春桃承认道:“据我了解,咱们村里账上的钱一直都不充裕,怕是两千块都一定能拿出来。不然,他也不会强制要求茶厂7月份分红了。他就提了这个条件?”
“当然不止!”
韩春雷又道:“我还跟他承诺,每年茶厂都会给村里5%的利润分红,如果这个5%的分红低于五千块,就由我们向村里补齐五千
块。承包期十年的话,每年如此!”
韩春桃:“能每年从茶厂得到一笔可观的现钱,这也是他愿意看到的。如果按照我的截留扩充和发展,村里每年不一定能从厂里能分走五千块的红利。这点他很清楚的。”
韩春雷继续道:“还有,我向他承诺,今后茶厂招募人手,只要符合招工要求,没有违反厂规,都优先录用柴家坞的村民。”
韩春桃点点头:“解决安置柴家坞的村民,也的确是他一直关心的问题。”
韩春雷说道:“当然,他能这么快同意承包这个事,还要多谢玉英婶子啊。”
玉英婶子就是韩占奎的媳妇儿。
韩春桃又奇道:“又关玉英婶子什么事?”
韩春雷乐道:“我跟占奎叔说,只要他能同意我们承包茶厂,我就赶在今年春节前,送他们家一台大彩电!”
“送她们家一台大彩电?”
韩春桃顿时惊呆,不有喃喃道:“难怪玉英婶子要帮你了,占奎叔要是不答应,怕是婶子能挠花了他的脸!”
“彩电包治百病啊!”
韩春雷笑道:“玉英婶子这么猛烈助攻,占奎叔自然就更没有拒绝我的理由了。接下来就是,我明天进趟县城,找一下县革委会的领导了,怎么办这个承包手续的问题了。”
“那接下来我还是按照我原来的规划,先开始安排厂房扩充和生产线增加的事宜了?”韩春桃问道。
韩春雷:“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来安排吧。”
说完,韩春雷突然想起之前拜托韩春桃的事儿,赶忙问道:“听你这话,老妈那头你说服了?”
“要是没说服,她能在你没回家之前就去睡觉?”韩春桃挑了挑眉。
“哈哈哈,老姐牛皮!你怎么让她这么痛快就答应的?”韩春雷对此格外好奇。
韩春桃道:“跟你一样,开了一个让她权衡之后,无法拒绝的条件啊。”
韩春雷问:“什么条件?”
韩春
桃道:“我跟咱妈说,只要她同意,你就给家里置办一台大彩电!”
韩春雷哦了一声,道:“这不是问题,春节之前,你家的、占奎叔家的,还有咱家的,我都会跑一趟乐清那边,统统搞定办齐!”
“当然不止这个条件。”
韩春桃道:“我还跟老妈说,只要她答应了,你还会给两个舅舅家,一家各置办一台电视机,让她在娘家兄弟面前长长脸。”
韩春雷:“……”
还要再加两台电视机?
韩春雷觉得,这代价简直有点惨重。
韩春桃道:“妈还交代了,你只能给两个舅舅家办黑白电视机。”
韩春雷不明所以。
韩春桃道:“她说,给两个舅舅家置办电视机,是她想在娘家人面前长脸。但是只给置办黑白机,那是告诉两个小舅妈,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她们要好!”
韩春雷:“……”
老妈对娘家人的这份亲情,怎么感觉有点像虐恋啊!
行吧,只要她同意了,不作了,一家人就安心了。
黑白电视机就黑白电视机,至少可以省下不少钞票!
他决定,回头跟大彩电一起,从乐清那边给弄过来。
……
……
第二天。
韩春雷一早便出门,直接去了县城。
约莫到了中午饭的时间点,他到了县革委会,然后熟门熟路找到了县革委会副主任付年生的办公室。
不过到了门口,才发现办公室的铭牌换了,付年生的办公室已经不在这儿了。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的县革委会一把手王主任,前些日子升任到市里。
而副主任付年生,顺利去掉了多年的“副”字,转正成为了县革委会的第一把手!
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韩春雷敲开了付年生的办公室门。
第221章 突闻宝安股
付年生让新来的秘书小齐,给韩春雷倒了杯茶进来。
在办公室里,韩春雷开门见山,直接向付年生说明了来意。
当付年生听到柴家坞村委会的人,竟然违反当初的协议,开始干预起茶厂的正常运营管理,限制了茶厂发展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后来听到韩春雷提出要承包茶厂,并对村里开出的一系列丰厚条件时,他的脸色才稍稍有了几分缓和。
对于允许个人承包社队企业这个政策,作为县革委会的一把手,付年生当然比李和平更有发言权。
结合柴家坞村委和春雷茶厂的实际情况,他很清楚,将茶厂承包回给韩春雷这个创始人,才是真正的出路,才能让茶厂有更大的发展。
茶厂有了更大的发展,柴家坞村才能得到更大的获利,村民们才能得到更大的实惠。
随即,他当着韩春雷的面,拨通了长河公社主任徐秉德的办公室电话。
……
在办公室里待了没多久,秘书小齐就进来通知付年生,开会的时间到了。
付年生向韩春雷解释,今天时间比较紧张,一会儿开完会还要急着下乡,去上塘公社考察调研。
所以这一次就不多留他长叙了。
韩春雷见状,笑着起身告辞。
从县革委会出来后,他找了辆蹦蹦车回了长河公社。
有付年生之前那通电话,他找徐秉德再谈承包茶厂的事,就顺畅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公社革委会的指导下,柴家坞大队以投标的形式开展“春雷茶厂”的承包工作。
先经过民主协商确定承包指标和承包条件, 张榜公布, 让社员投标, 最高者得标。
毫无悬念,韩春桃中标。
在长河公社、县工商管理所的公证下,韩春桃与柴家坞村委会签定了承包合同,并当场向柴家坞村委会缴纳了一万元的承包保证金。
最后,春雷茶厂由柴家坞的社队企业,变成了个人承包企业。
承包过来后,韩春雷让韩春桃开了个全厂动员大会。在大会上,韩春桃再三表态,一切人事保持不变,薪资不变。
同时,向所有茶厂职工们承诺,承包后的茶厂,将会扩充厂房,扩招人手,增加生产线,未来的春雷茶厂,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
动员大会的第二天早上,韩春雷用村委的电话,给远在深圳特区的黄爱武摇了个电话,跟他讲了这边发生的事。
东门墟春雷茶业的一众人,听说茶厂再次变成了韩春雷的产业之后,欢呼一片,全店沸腾。
因为承包茶厂这件事,韩春雷跟学校又多请了两个礼拜的假。
等他回到杭师院讲课时,已经是六月底了。
这一天傍晚。
他下课去食堂吃完饭,回来教职工宿舍时,楼下传达室的大爷跟他说,下午有深圳那边打电话过来找他,对方还留了话让大爷转达,让韩春雷晚上七点钟在传达室等电话,有急事!
韩春雷说了声好,回了宿舍洗了个澡,差不多快七点时,守在了传达室的座机旁。
果然,七点准时电话响了。
他赶紧接起电话,话筒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春雷吗?我是阿雄啊!”
“雄哥,我是春雷,这么着急找我,咩事啊?”韩春雷问道。
阿雄说道:“我这边有个急事,你帮着参谋参谋,给点意见。”
韩春雷道:“雄哥你说。”
“是这样的,前不久,我们宝安成立了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说是接下来要发行什么股票……”
在电话里,阿雄娓娓道出了最近特区那边发生的一件大事。
听他说,这个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是特区下面的宝安县政府主导成立的,他们接下来要发行股票,目的是想把老百姓手上闲散的资金聚集起来,毕竟特区初成,宝安大建,百废待兴,处处都是资金短缺。
和阿雄老豆罗大鸿一直合作的香港老板收到风后,就从香港给罗大鸿寄了一笔钞票过来,托他帮忙买股票,还跟罗大鸿说,这是一次难得的发财机会。
罗大鸿听完,心动不已,于是也打算把家里的积蓄拿出来购买这支股票。
作为儿子的阿雄知道后,忍不住有些担心,于是想找韩春雷参谋参谋,听听他的主意。
毕竟一直以来,对于诸多新奇事务,阿雄都知道,春雷的目光一向很准。
韩春雷听完后,也是颇为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中国的股市不是从九十年代才开始的吗?
这会儿八三年,怎么就出来股票了呢?
于是他又问起阿雄,这个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发行的股票的具体情况。
阿雄讲,联合投资公司发行的这个股票,每股定价人民币10元,政府还宣传:入股自愿、退股自由、保本付息、盈利分红。
韩春雷一细听,这支所谓股票,不像后世股市里所见的股票,其实更像是理财产品。除非政府破产,不然貌似没什么风险啊。
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想把老百姓手里的闲散资金聚集起来,然后投入到各种各样的建设中,加快特区发展建设吧?毕竟如今百废待兴,资金肯定是短缺的。
这种情况,除非是政府破产,不然貌似没什么风险啊。
至于回报率有多少,韩春雷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笔投资,值得搞。
随即,他对阿雄道:“雄哥,我觉得可以搞!”
阿雄一听,喜道:“那我也买点?”
韩春雷道:“你要有闲钱,也可以买点,就
当是理财了。雄哥,回头你也帮我买三千股,我明天就给你汇款!”
“咳咳咳……多少?”阿雄在电话那头一阵猛咳。
韩春雷道:“三千股啊。”
阿雄确认道:“三千股就是三万块啊,大佬!”
韩春雷嗯了一声,道:“我前些日子承包茶厂和追加投资,差不多花了三万五千块。目前手上可自由调度的现金,就剩三万左右了,不然可以再多买点这股票。”
阿雄苦笑连连道:“大佬,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买那么多?”
韩春雷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下笑,道:“因为特区在建设,宝安在发展,看涨。”
阿雄:“点解?”
韩春雷解释道:“这个股票 ,呃…情况特殊,你就当是政府跟我们老百姓带息借钱,你还怕政府跑了啊?”
阿雄不迭道:“这天下都是他们的,我怎么会怕他们跑?”
韩春雷道:“那不就是了嘛!政府今后有钱了,就不一定会再派这种利市了。。”
阿雄脑子这会儿也清醒了,道:“那我多买点,让阿红也买点。”
韩春雷嗯了一声,道:“这种机会,还是比较难得的,政府不是说了吗?入股自愿、退股自由、保本付息、盈利分红……最差最差的结果就是白折腾一回,蚀不了本钱!”
“好嘞。”
“我明天就汇款,雄哥记得帮我买三千股!”
“放心,忘不了!”
*****
作者的话:
文中提到的这支股票,我简单交代一下当时的社会背景:
1982年,深圳宝安县重新建县,资金短缺,百业待兴。县委、县政府“一班人”决定成立一家公司,把农民手上的闲散资金聚集起来。
11月,县政府发出75号文件,批准成立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并把当时在县政府办公室当副主任的曾汉雄调来执掌公司帅印。县委明确表态,只给政策不给钱。曾汉雄从香港亲友中取来股票样板,请有关人员设计了新中国第一张股票。
1983年7月8日,新中国第一张股票由深圳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向社会公开发行。
次年,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获纯利17万元,购买股票者首次分得红利。
其中福永区凤凰乡农民文富祥购买1000股股票,分得红利100元,股息48元。
这支股票,就是在深交所上市的中国宝安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深宝安)的前身。
1983年诞生的深宝安,是新中国最早出现的股票,不过那是以县政府的名义发行的,还算是“试验票”,所以韩春雷将它理解成理财产品,也是可以的。
而中国正式发行的“第一股”,应该是1984年的“飞乐”股。
第222章 惊闻大噩耗
第二天,韩春雷就去邮局给阿雄汇了款。
一个礼拜后,阿雄打电话过来,告诉韩春雷,三万块钱全部买成了宝安联合投资公司发行的股票,共计三千股。
至于股金证存根,阿雄担心邮寄的路上保不齐会出什么纰漏,所以就暂时先寄存在了他那里,等韩春雷什么时候来深圳了,再亲手交给他。
韩春雷当然是放心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么一大笔钞票汇给他,让他替自己买成股票了。
反正十月份要赴林曼丽邀约,南下中山大学交流学习,到时候过一趟深圳,到雄哥家取回股金证存根就是。
深宝安股票这事一落定,韩春雷又回到了杭师院的客座讲师生活。
时间到了8月下旬,社会上严打的风气越发迅猛。
而象牙塔一般的大学里,对此现象的讨论也愈发地热烈。
这一日,暑气正盛。
韩春雷走进教室,准备开始今天下午的课程。
但却见着一堆学生正围拢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报纸上的一桩新闻。
“韩老师来了。”
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声,围拢的学生才纷纷散了开来。
人群中心手里拿着报纸的学生,正是顾卫东。
这个叫顾卫东的学生,和邱保泉一样,都是韩春雷的选修课里比较活跃的学生。
韩春雷问道:“顾卫东,这大夏天,你们这么激情澎湃的,在讨论什么呢?”
教室里的学生顿时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韩春雷的教学风格,和其他大学教授不一样,他和这些学生年纪相仿,话题共情,所以平日里像朋友,像哥们,彼此聊天对话,都没有其他师生之间的距离感。
顾卫东将手里的报纸扬了扬,说道:“老师,这报纸上说有个电影明星被抓了……”
“哦?我看看。”
一听是电影明星,韩春雷也生起了八卦的心思,接过顾卫东手里的报纸,埋头看了起来。
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这电影明星的名字他貌似在后世听过。
他叫迟志强!
对,就是那个坐完牢出
狱之后,创作了n首囚歌的迟志强。
铁门啊铁窗啊铁锁链,手扶着铁窗望外边,外边的生活是多么美好啊,何日重返我的家园 ……
有木有听过?是不是很耳熟?
他创作的囚歌,当年可是创下了一千多万盘的销售记录。
所以韩春雷即便不太熟悉这个电影明星,但也绝壁听过他的名字,貌似重生前的老爸就会唱这首《铁窗泪》。
他埋头看着报纸上关于迟志强的报道……
报纸上说,电影明星迟志强在拍摄电影《月到中秋》的过程中,和剧组年轻男女门,还有投资电影的商人们熟络之后,经常受邀参加他们组织的舞会。
参加舞会都是年轻人,他们为了追赶时髦,听得是邓丽君的《甜蜜蜜》,跳得都是贴面舞,所以被群众举报“跳耍流氓的光屁股舞”。
当然,真正让迟志强被严打的并不是听靡音跳贴面舞,而是每次舞会结束,这些年轻人们都会一起观看违禁的内部小电影。
这个行为被定性为“集体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所以,迟志强被抓了!
因为他是当红电影明星,是社会知名人士,所以记者们对这桩案子自然是大肆宣传,渐渐地,他就成了83年严打以来的第一流氓!
韩春雷看这报纸上的新闻报道,中间还加了一副迟志强大大的照片,文字报道加照片,足足用了报纸的一整个版面,可见这个案子的影响力之大。
报纸上虽然没说迟志强被抓后怎么样,但他印象里,迟志强后面应该是被判了有几年。
至于判了几年,他就记不清了。
不过正因为在里面待了几年,出来之后创作了不少以忏悔为主题的歌曲,才有了后面“囚歌之王”之称。
至于出来之后的电影星途,虽然偶有作品,但基本都以惨淡而告终。
一个人的命运,往往都会因为一个细枝末节而发生改变。
如果没有参加那些舞会,也许迟志强的电影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
严打之风……
韩春雷摇摇头,真不是说说的,做做样子的。
他放下手里的报纸,借着报纸上这则新闻,
又跟在座的学生们语重心长地讲了一番,提醒学生们,不要务虚出校去参加一些无谓的聚会和社交,影响学业不说,还徒增烦恼和无妄之灾。
好好在象牙塔里苟着吧。
作为学生,其实在这个特殊时期,好好学习,充实自己,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像自己,苟在大学里当客座讲师,又有充实的生活,又有工资拿,不香吗?
……
下课之后,他叫住了顾卫东。
他问顾卫东,最近的选修课怎么不见邱保泉,是不是这小子光顾着在外面卖蛤蟆镜,连课都不上了?
顾卫东摇摇头,说邱保泉请了两个礼拜的假回乐清老家了。
除了因为邱保泉是他选修课的活跃分子,还因为邱保泉是吴青禾老师的同乡的缘故,韩春雷对邱保泉格外关心一些。
他问顾卫东,邱保泉怎么请这么长的假?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卫东摊摊手,表示不知。
本来韩春雷找邱保泉,是想问问他老家乐清那边走私市场的近况,因为他还欠着老妈、老姐还有占奎叔他们家,一人一台大彩电。
他知道邱保泉他们家是乐清那边的走私大户,比吴青禾老师他们家搞得还要大,他们家是整个家族分门别类的在走私,彩电这种东西,他们家肯定有路子。
现在既然他请假回老家了,那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约莫过了十天。
邱保泉终于从老家回到了学校了。
韩春雷第一时间找到了他。
还没等他开口说彩电门路的事儿,邱保泉却给他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吴青禾老师,死了!
是的,那个被迫辞掉柴家坞小学老师的工作,回乐清帮家里走私的老实人,死了。
年纪轻轻,瘦瘦削削,笑起来却格外阳光爽朗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砰!
韩春雷的心,仿佛被重锤用力地猛击了一下。
非常难受。
他声音有些微颤地问道:“保泉,吴老师是怎么死的?”
第223章 吴青禾之死
吴青禾的死因,在韩春雷听来,实在有些荒唐。
邱保泉说,前两个月,他们乐清最大的走私市场里隆村集市,被缉私|部门打掉了。
里隆村集市的物资交易,在鼎盛时期,整个村的日客流量可以达到2万多人次,可谓是繁荣热闹、商贾云集。
二道贩子和贩客们私底下还有“香港九龙,台湾基隆,乐清里隆”的叫法。
里隆集市被打掉之后,沿海一带搞私货的村子,自然是人心惶惶,没人敢继续到江边提货了。
后来,有人想到了其他交易方式,那就是让走私载货的大渔船停在公海,村民们自己划着小渔船来公海提货。
公海提货,虽然浪高风大,但胜在安全,不用担心缉私|部门来一锅端。
吴青禾和所有村民一样,每次渔船到了公海,他就会跟他哥划着小渔船去提货。
半个月前的一个夜里,他跟他哥驾着小船从公海提货回来。
他们提的是涤纶布,怕潮怕湿,途中遇上风浪时,吴青禾必须要给涤纶布遮上油布。
谁知在遮油布的过程中,他脚底一滑,不小心跌下了小渔船,紧接着一个巨浪,直接把人给卷没了。
直到三天后,尸体漂在海上,才被其他渔船发现。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没了。
走私走私,却把自己稀里糊涂给走没了。
韩春雷觉得挺荒唐,也挺可悲的。
他对吴青禾的印象很好,这是一个老实善良,又对人热情的年轻人。
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一毕业就跑到柴家坞来,当小学老师,一干就好几年。
他知道吴青禾放弃老师这个工作岗位,回老家干走私,绝非他个人的意愿。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滑稽。
如果他不与家人妥协,坚持在柴家坞当小学老师,也许再教柴家坞的孩子们两年书,就会被调去长河公社的中心小学,又或许他会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孩
,谈上一场恋爱,甚至步入人生婚姻的殿堂,享受工作稳定,家庭幸福的生活时光。
但这仅仅只是如果,一切不可回溯。
斯人已逝,不复重来。
韩春雷眺望远方,为吴青禾默哀了一会儿。
……
随后,他问了邱保泉,他们家能不能帮忙搞到大彩电的事。
邱保泉一听,韩春雷竟然要三台彩电,忍不住暗叹韩春雷是真有钱!
即便从沿海走私彩电,这价格也不便宜,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
他跟韩春雷讲,彩电这种比较奢侈的大件物品,通常都是集中在年底上货。而且现在风头比较紧,他们的上家也不太敢走这种大件的贵重物品。
不过他让韩春雷放心,他明天就给家里的长辈打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大彩电的事,保证让韩春雷年底的时候,拿着钞票去他们老家提到货。
他这么说,韩春雷心里就有谱儿了。
不过韩春雷也跟邱保泉提醒了一声,沿海走私这种现象,政府早晚是要彻底打击和根除的,里隆走私市场被端掉,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
所以,他跟邱保泉说,未来两年该收手要收手,该转型要转型。
邱保泉笑了笑,浙南沿海的村庄,家家户户都在走私,连十来岁的丫头都在卖私货,政府怎么禁?真要彻底根除抓光他们这些人,怕是监狱都装不下。
韩春雷心里很清楚邱保泉的不以为意。因为走私这个钞票,实在太好挣了。这个时候跟他们说该收手时要收手,无异于让他们把揣进兜里的钞票,掏出来扬到海里,他们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可能会同意?
有些事,往往都要疼过一次,才会有所顾忌和敬畏。
这是发展规律。
邱保泉他们也不例外。
不过相识一场,就是一场缘分。
韩春雷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两三年后的大规模走私严打中,邱保泉能像张喜禄那样幸运,及时上岸;而
不是像阿强那样倒霉,迄今为止还关在看守所里,不知道将来要判多久。
……
时间到了九月底。
再过两天就是国庆节了。
这会儿的国庆节,还没有放七天长假的说法,更没什么十月旅游黄金周一说。
不过韩春雷之前就计划十月初南下,去参加林曼丽他们学校的交流会,所以他把十月上旬选修课的时间都调整了一下,给自己腾出了十天充足的时间。
临出发前的晚上,他突然接到了黄爱武的电话。
在电话里,黄爱武哽噎不止地告诉韩春雷,他老爸黄守业在今天下午17时左右,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嗡!
韩春雷脑子空了一下,久久无话。
等他挂完黄爱武的电话,传达室里电话再次叮铃铃响起。
他顺手一接起来,是曹天焦打过来找自己的。
显然,曹天焦也接到了老战友黄守业突然去世的消息。
他问韩春雷要不要去深圳,去的话,也帮他订张票,一起给老黄奔丧。
“肯定去!”
这个问题,韩春雷想都不用想。黄叔突然过世,他当然要去奔丧,再大的事都得放下。
无论是冲黄叔当初对自己的照拂,还是黄爱武跟自己的铁杆关系,这个丧都要去奔。
随即,他答应曹天焦,明天一早他就去火车站订票。
他让曹天焦明天下午进城,和他一起坐明天半夜的火车去深圳。
至于明天晚上出发广州,去参加林曼丽他们学校交流会的事儿……
韩春雷摇摇头,这次怕是要放林曼丽一回鸽子了。
第二天一早。
他便出学校赶到了火车站。
他把去广州的票退了,然后买了两张今晚半夜去深圳的火车票。
·
第224章 掮客刘安知
韩春雷和曹天焦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
一下火车,他俩就直奔黄家。
院里,灵堂已经早早就支起来了。
黄爱武一脸憔悴地操办着他父亲的丧事,春雷茶业的员工像姚娜、高小英、彭金湖他们,都有过来帮忙。
再加上黄守业平日与人为善,做生意有口皆碑,所以来他家吊唁的朋友和街坊四邻是络绎不绝。
黄爱武一见韩春雷出现,旁边还站着父亲的老战友曹叔,整个人终于绷不住了,冲他俩嗷嗷痛哭起来。
曹天焦作为长辈,自然少不了一番安抚,随后他让黄爱武带路,他要去看望看望老战友的遗孀,黄爱武的母亲。
韩春雷在姚娜她们的引领下,给黄叔上了香,鞠了躬,烧了两刀黄纸。
今晚,他要为黄叔守灵。
到了后半夜,曹天焦也爬起来,到灵堂跟韩春雷一道儿,为老战友守灵。
次日一早,韩春雷和黄爱武他们为黄叔出殡下葬,入土为安。
曹天焦送了老战友最后一趟后,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返回杭州。
至于韩春雷,他打算在这边继续多待几天。
一是雄哥那边的股金证存根要取。
二是上次带着杭师院交流团过来,匆匆忙忙的,也没跟其他人聚一聚,这次怎么着也要友情后补一下,不然红姐、阿灿他们轻饶不了自己。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黄叔刚过世,黄婶一个人在家,他打算放黄爱武几天假在家陪陪老母亲,春雷茶业那边的工作,他帮忙暂代几天。
……
这一日,午饭过后。
春雷茶业。
这个时间,其他工作人员都外出了,店里就剩高小英和两个刚从外面销售网点回来的同事。
韩春雷正在里屋翻着最近两个季度的销售业绩报表。
他发现近几个月以来,有一项销售进项出乎他的意料,那就是他们替李和平的上塘竹制厂代|销的竹制茶具。
帮上塘竹制厂代|销竹制茶具,从每个月给店里额外创收一两千块钱,到现在最近的一个月,已经营收过万了。
按照和上塘竹制厂代|销协议的30%抽佣来算,现在每个月光是代|销他们竹制厂的竹制茶具,就能给春雷茶业带来三千元的净利润。
即便是春雷茶业如今二十人规模的销售团队,这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韩春雷暗暗庆幸,庆幸当初让黄爱武和姚娜他们多花心思,将春雷茶业的销售网络整体铺开,不要拘泥于直营店的形式,而是以茶楼,茶摊,工艺品店、商场专柜都作为销售网点。
现在
,这个销售网络的价值,体现出来了。
每次茶叶上新,或者茶叶更迭换代,甚至是茶叶周边的茶具,都能在这张销售网络中变现。
“老板,刘总过来了。”
高小英领着一个腋下夹着皮包,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进了里屋。
对方进里屋一见韩春雷,便哈哈一笑,打招呼道:“韩老板,我又来叨扰了!”
他叫刘安知,今天跟韩春雷是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是前几天在黄叔的丧礼上,他过来送帛金。
黄爱武向韩春雷介绍,刘安知是干掮客的,而且是掮客里走高端路线的那种。
他服务的对象基本都是在深圳特区投资做生意的香港人和台湾人,而且深得这些人的信任。
黄爱武从他手里多多少少走过一些茶叶,比如桂花龙井,九曲红梅之类的小众茶叶。
最近几个月,竹制茶具的新颖小众,颇受一些高端雅客的欢迎,刘安知服务的客户当然也属于这一类人群。
从刘安知的渠道,黄爱武每个月都能销出去小两千块钱的竹制茶具。
刘安知的采购量普遍不大,但是价钱到位,从不砍价,最关键的是付款及时,从不拖欠货款。
对春雷茶业而言,这种就是优质客户。
前几天在丧礼上,刘安知跟韩春雷提过,有个庄姓的香港老板,想要一批瓷胎竹编,采购数目至少1000套,不知道上塘竹制厂会不会这种制作工艺。
他给出的采购价是一套瓷胎竹编三十元人民币。
韩春雷一听,当场就来了精神。
照刘安知的报价,这就是一笔三万块钱的采购订单,这可是大生意了!
不过在黄叔的丧礼上谈生意,韩春雷觉得不合适,于是他约了刘安知过几天来店里谈。
而趁这几天,他对瓷胎竹编做了点功课,也给上塘竹制厂的李和平打了电话,说了1000套瓷胎竹编订单的事。
李和平赶紧找了厂里的大师傅了解情况,随后给韩春雷回复,瓷胎竹编制作工艺复杂,用得竹子又必须是慈竹,因此瓷胎竹编的制作成本较高。
根据厂里大师傅对制作成本的把控,应该能把每天瓷胎竹编的成本控制5-8元的区间。
也就是说,刘安知报价三十元一套,实际上很厚道厚道了。
不过很可惜,大师傅虽然略懂一二,但却没有制作过瓷胎竹编,上塘竹制厂也没有这方面制作的成功经验。
所以这笔大订单,上塘竹制厂接不下来。
一千套啊,足足三万块的订单!
这到了嘴边的肥肉,韩春雷怎么可能让它飞掉
他让李和平想想办法,他这边再拖一拖刘安知,直到李和平昨天给他打电话,说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以搞定这一千套的瓷胎竹编之后,他才约了刘安知今天来店里见面洽谈。
……
“刘总,坐!”
韩春雷热情地邀请刘安知坐下,热情问道:“喝点什么?老树普洱、九曲红梅,还是上个月刚出的桂花龙井?”
“喝什么不重要,到韩老板这儿,肯定少不了好茶给我喝!”
刘安知将夹在腋下的皮包往茶台轻轻一放,直奔主题地问道:“韩春雷,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我要的那一千套瓷胎竹编,到底能不能帮我搞定!”
韩春雷:“能!”
刘安知又问:“什么时候?”
韩春雷:“刘总,你我都知道,瓷胎竹编制作工艺繁琐,材料要求高,非慈竹不可。而且没有十几年手艺的大师傅,根本上不了手,所以这么一大批订单,还是需要时间的。正所谓慢工出细活嘛!”
刘安知说道:“慢工出细活的道理我懂,但是庄生那边要得也急。韩老板,这些香港老板,脾气都大得很,几天一个心思,你怎么琢磨也琢磨不透。我担心的是迟则生变,到时候订单飞了。”
“明白!”
韩春雷道:“这样,五天之内,竹制厂那边会加急送十套瓷胎竹编的样品过来,到时候供你交给庄生品鉴,至于剩下的货,我们加班加点,会在半个月内全部搞定,准时送到这边,由你本人亲自来提货!”
“好,五天之内拿到十套样品!这是你说的,韩老板。”
刘安知满意地说道。
韩春雷点点头:“没错,我说的!既然我保证你五天内看到样品,半个月内拿到全部货物,你也得保证,这笔订单不会跳票,别到时候我们投入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庄生那边突然说不要了!”
刘安知拍了拍胸脯,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刘安知干得就是两头挑的买卖,比谁都在意自己的招牌。咱们可以签协议!只要你能保证到货时间,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合同上,我要求注明预付30%的订金。”韩春雷说道。
“30%的订金?”
刘安知口算了一下,道:“那不是要九千块?哪有订金订这么高的?不行,最多10%。”
韩春雷:“25%!”
刘安知:“15%!”
韩春雷:“瓷胎竹编的制作工艺和制作成本,不比其他竹制茶具,刘总。”
刘安知:“韩老板,咱们一人让一步,20%,不能再高了!”
韩春雷把手伸出:“成交!”
第225章 瓷胎竹编事
上塘竹制厂。
厂长办公室。
曹天焦正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喝着茶。
他今天过来上塘看看老表李和平,顺道来厂里转转。毕竟他现在入了股,也是上塘竹制厂的股东了。
虽然投得不多,就入了五千块钱,但小股东那也是股东!
不过这会儿李和平没空招呼他,因为竹制厂第一车间的主任陈昌民,正在办公室里用他的座机打着长途电话。
陈昌民是上塘竹制厂资格最老的大师傅,手上的竹编竹雕手艺活儿,那绝对是稳坐上塘竹制厂的第一把交椅。现如今厂里第二、第三车间的车间主任,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不管上塘竹制厂换了多少任厂长,陈昌民这个第一车间主任的位置就没动过。
所以即便是后来竹制厂被李和平承包了,但他对陈昌民也仍是格外倚重和尊敬,人前人后,都像以前一样,称他一声:大师傅。
这一次韩春雷从深圳发来的一千套瓷胎竹编订单,若不是有陈昌民这个老主任的关系在,李和平怕是再有能耐,也接不下来。
……
“好,好,你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让利民去火车站接三顺。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行,那就先这样,我挂了,你也要多保重身体,老哥哥。”
办公室里,陈昌民挂完长途电话,对李和平说道:“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到,到时候我让利民去火车站接人,他跟三顺认识。”
“好嘞,这次真是多亏了大师傅您呐!”李和平听他讲完电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陈师傅电话里讲的老哥哥,正是他的老朋友,成都第三竹制厂的老师傅吴保国。
吴保国是成都人,在成都第三竹制厂做了几十年的瓷胎竹编,除了带出一帮徒弟外,就连三个儿子也都跟他学了瓷胎竹编的手艺。
他刚才电话里说的三顺,就是吴保国的小儿子吴三顺。
接到韩春雷一千套瓷胎竹编的订单之后,李和平非常心动,总价三万的这么一笔订单,简直可以让他们上塘竹制厂年底给员工们发上一笔丰厚的奖金了。
但偏偏他们厂没有制作瓷胎竹编的经验,就连厂宝级人物陈昌民师傅都不精于此道。
所以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么大一笔订单,从自己眼前飞过。
陈昌民听到这个事后,当即给李和平出了个主意,说他成都有个多年老友吴保国,是瓷胎竹编的老行家,几代的家传手艺,手下更是徒子徒孙一堆,也许可以找他帮个忙。
于是陈昌民当晚就跟吴保国联系上了。
吴保国表
示可以帮这个忙,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帮他小儿子吴三顺和几个小徒弟,解决一下工作问题。
因为成都几个竹制厂,但凡是有关瓷胎竹编方面的生产工作,都是吴保国的几个徒弟和两个儿子在车间负责。一个萝卜一个坑,竹制厂就那么几家,哪有那么多的位置给他们?
说白了,就是产能过剩,竹制手艺又是年纪越大越吃香,所以年轻人的机会就更少了。
吴保国接到远在浙江的老兄弟陈昌民,打来求助电话之后,顿时眼前一亮,甭管是劳务输出,还是手艺输出,可算是为孩子们找到一条出路了。
而陈昌民把吴保国提的条件转达给李和平后,李和平一时拿不定主意,毕竟他只是想要一千套瓷胎竹编,做成这笔诱人的订单。
但是突然给厂里塞进六七个人外省师傅,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毕竟竹制厂承包下来没几个月,厂里之前遗留下来的老业务基本不行了,有些业务还是亏钱的,他大刀阔斧都砍掉了,而竹制茶具这条业务线开发没多久,虽然每月都有上升趋势,但绝对还没到大肆扩充产能的时候,相反,因为业务量没上去,所以厂里现在的产能是过剩的。
但是承包的时候跟公社有协议,不允许他裁掉厂里现有工人,所以他每月的工资预算,都扣得死死,绝对不敢多花一块钱出去。
现在为了这一千套瓷胎竹编的订单,冒然增加六七个人的开支预算,而且是每个月源源不断的支出,他是非常有顾虑的。
他没有及时回复吴保国那边,而是立刻给远在深圳的韩春雷打了电话,跟他说了这个棘手的问题,让他帮忙参谋参谋。
谁知韩春雷听他讲完后,在电话哈哈笑了起来,说他当局者迷。
韩春雷让他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现在深圳这边有人能一口气下一千套瓷胎竹编的订单,说明瓷胎竹编是一个有市场的商品。而且,瓷胎竹编做工精巧,工艺流程繁琐,说明这是一项有师傅传承,有门槛儿的手艺,一般小型竹制厂想要模仿是有难度的。上塘竹制厂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连浸淫竹制手艺的陈师傅都不精于此。
在韩春雷看来,吴保国师傅提得反而不是条件,是生产力,是别人渴望而不可及的生产线。
一条专门生产瓷胎竹编这种高级工艺品的生产线。
吴三顺和其他成都师傅的加盟,虽然增加了上塘竹制厂每月的人事预算,但也给上塘厂增加了高级工艺品的生产能力,同时平添了一项产品核心竞争力。
这种瞌睡有人送枕头的美事,韩春雷问李和平,为什么还要拒之门外?
经韩春雷这么一提醒,李和平这才恍然大悟过来,果真是当局者迷。
相比
于韩春雷的目光长远,李和平顿觉自己目光短浅,小家子气。
同样是看这一千套瓷胎竹编的订单,自己眼中只有一锤子买卖的利润,而韩春雷的眼里呢?看到的却是未来和发展。
小老弟高明,李和平自愧不如啊!
于是他听韩春雷的建议,同意了吴保国提出的条件。
同时,他也提出,让吴三顺他们过来时,从成都先带十来套瓷胎竹编的样品过来,这是韩春雷那边需要的。
韩春雷也需要稳住刘安知和他身后的金主爸爸香港人庄老板。
至于剩下的九百九十套瓷胎竹编,上塘厂有现成的制作材料慈竹,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吴三顺他们制作完成,并把货送到深圳了。
李和平怎么都没想到,一次意外的订单,竟能给上塘厂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他相信,也许在未来几年,瓷胎竹编会成为他们上塘厂最有招牌影响力的竹制茶具之一!
“等吴三顺师傅过来,就由他和成都来的师傅组成第四生产车间,专门负责瓷胎竹编的制作吧。”
李和平说完,问陈昌民道:“大师傅,你觉得怎么样?”
陈昌民点点头,道:“我看着事儿行,毕竟咱们厂生产的竹制茶具,产品单一,款式都是市面常见的,总要有点拿得出手,镇得住别人的玩意。”
“好,那就这么定了!”
李和平道:“明天上午,利民把人接回后,午饭就让厂里的食堂开个小灶,咱们单独请吴三顺和成都来的几位师傅们吃席,表示咱们的欢迎和重视!”
他口中的利民,就是陈昌民的大徒弟,第二车间的主任张利民。
陈昌民听完李和平的话,也是开怀一笑,毕竟这事是他张罗攒局的,李和平这厂长能够如此礼遇和重视吴三顺,他也脸上有光,在老友吴保国面前显得有面子。
随即,他说了一声好,便先出了办公室。
陈昌民走后,李和平才得闲下来,跟曹天焦招呼了一声:“表兄,怠慢了哈,刚才这顿把我忙的,不过这下算是踏实了。接下来,就是安排人亲自送十套瓷胎竹编样品去深圳给春雷了。”
“嗯,咱俩有啥好外道的,你为厂里忙,我不也沾光吗?”曹天焦时时不忘自己是上塘厂股东这事。
“对哦。”李和平说完,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曹天焦犹豫了下,随后说道:“不过表弟,关于你刚才说的组建第四车间的事,我倒是有点自己的看法,你听听?”
李和平闻言一笑,请道:“你也是厂里股东,有什么想法你就尽管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