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浦沿大事件
李和平冲韩占奎微笑了一下,然后看向韩春雷,“春雷,你看呢?”
韩春雷环顾着渡头上闲散围观看热闹,无所事事的柴家坞青壮们,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我应该猜到了!这个事情还是要我们支书点头,这是村里的大事!不过——”
说到这儿,韩春雷由衷称赞道:“不过李会计,你的确是一个有想法,也敢干的人!”
“他俩到底聊啥啊,云山雾绕的!”韩占奎还是没听明白,他扭头问了身后的于会计。
于会计也是一脸懵逼,摊了摊手,表示没听懂。
李和平对韩占奎说道:“呵呵,韩支书,我们上塘公社要修公路通城里,这事儿你是晓得的。”
“当然晓得,”韩占奎一脸羡慕地说,“还是你们上塘公社富裕啊,这公路只要一通,啧啧,杭州市郊十个公社,就属你们上塘公社最风光了。”
如今杭州行政区域还是沿着七十年代的划分,还没进行扩区大整改,除了上城、下城、江干、拱墅、西湖几个主区之外,转塘、上塘、留下、古荡、康桥、红卫等十个偏远公社都划到了市郊的钱塘联社,也就是余杭县。
至于韩春雷他们的长河公社,连市郊都算不上,严格上来说现在还不属于杭州,而属于萧山市,只不过挨着杭州近而已。到了九十年代,萧山市所辖的长河、浦沿、西兴三个较大的城镇被拿出来成立了滨江区,归属杭州。到了2001年,萧山市也变成了杭州市下辖的萧山区。
所以眼下,韩占奎他们这些长河公社的人还不算杭州地界儿人。现在见着上塘公社要修公路了,修好了路好日子就更有奔头了,哪里还不羡慕?
公社和公社之间也有差距的。
“最风光倒是不敢说,这两年古荡公社和留下公社的势头也很猛哟。不过只要修好了公路,以后我们上塘人进城或者去周边其他地方,倒是方便了许多。”
李和平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条公路的工程周期预估是两年,修筑公路的经费余杭县革委会拨了一点,我们上塘公社革委会也拨了一点,我们上塘竹制厂作为公社集资的大厂,自然由我们厂来出主要经费。所以上塘竹制厂也委派我同时兼任了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主要是盯着工程经费支出这块。”
原来李和平还有这个来头,韩春雷今天才知道。
工程建设指挥部的办公室副主任,还是出资方委派过来兼任的,说明每一笔钱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遍,实权很大啊。
韩占奎这个村支书,就有点听天书的错觉了,又是余杭县革委会,又是上塘公社革委会,又是工程建设指挥部副主任……亲娘祖宗诶,都快听晕圈了。
不过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就是眼前这个李和平李会计,在上塘公路这个工程上,手上权力很大。用韩春雷这小子的话讲,这算是一条金大腿。
当即,他问道:“李会计,呃,李副主任,老汉也听不懂这个那个的,你就说咋合作吧?我们柴家坞你看上啥了,你就直说!只要是能让柴家坞的人过上好日子的合作,我都同意!”
韩占奎虽然文化不高,性子脾气也是急糙,但是他在柴家坞这么些年下来,威望就是高。无他,就冲他一心一意为柴家坞着想,就冲他哪怕闹饥荒那两年,他宁可自己去公社领导跟前装疯卖傻,也没让柴家坞村饿死过人,他就值得村里老少爷们尊重。
韩春雷对这位老支书也是大写的一个服字。
“我能看得出来,韩支书是位好支书啊!”李和平由衷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韩支书,眼下也过了春播耕种的季节了,农忙时节也还早,不如由你们村里委派一些闲置的,年青的劳力来我们上塘公社来,帮我们修筑公路,怎么样?”
韩占奎愣了一下,“啥意思?”
韩春雷笑着解释道:“占奎叔,李会计的意思是,眼下也过了春种时节,离秋收还早着呢,咱们柴家坞这么多年轻人都在家里闲着,不如让他们去上塘公路的工程队里干活。他们不让他们白干活,会付工钱给他们。”
“你们想雇我们村的人打短工?那不行
,那不行!”
没想到韩占奎第一反应是连连摇头,很是严肃道,“李副主任,不是老汉倚老卖老,看你也是稳重人,咋也跟韩春雷这小子一样,长了颗泼天的胆子?你说这砂石买卖,咱们还能摸着黑私底下偷偷干他一票。可你要雇我们村的青壮给你们干活,那就是搞资产阶级剥削那一套了!再说了,我们村的年青人不在村里种地,跑外面去干活,那不成了盲流?”
“资产阶级剥削?”李和平不迭苦笑,“韩支书你这顶帽子可给我扣大了,哈哈。”
韩占奎说得这些,倒不是危言耸听,无论是韩春雷还是李和平,都能明白韩占奎话中的担忧。在人民公社时代,是基本不允许外出打工的,出门办个事儿都需要介绍信,就像前些日子韩春雷去长河公社找个招待所,没介绍信都不让住进去。你要出门去打工,去给人干活挣钱,不好意思,没人敢要你不说,而且还会被地方公安局定性成盲流人口。
在公有制经济下,喊了几十年的消灭一切剥削阶级的口号,突然今天又有人当着老韩的面说可以付工钱招柴家坞的青壮去干活,让他有了一种资产阶级剥削阶层死灰复燃的错觉。
韩春雷撇撇嘴,说道:“占奎叔,你这说得也太严重了,又是资产阶级又是盲流的,以后你可少看点样板戏,多听点新闻广播,咱们国家在日新月异的变化,相关政策也在翻天覆地的变化着。”
说着,他指了指韩占奎身后的于会计,问道:“于会计,你天天好看个报,而且你和老吴头、占水叔他们三家都在搞糖豆换破烂,肯定去过浦沿公社附近的村子吧?你跟韩支书说一下,上个月就咱们隔壁的浦沿公社发生了啥大事?”
“浦沿公社?”
于会计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上个月嵊州越剧团在他们的公社礼堂巡演了一个晚上,算大事不?”
这算什么大事?
韩春雷耸耸肩,无语。
他只得自己说道:“上个月,萧山县工商局正式批准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成立!”
“电力安装工程队?”韩占奎和于会计异口同声。
“是的,这个新闻也是前些日子在长河公社听曹老板讲得。曹老板久呆长河公社那边,消息也灵通,他说咱们长河公社的徐书记,半个月前都亲自跑浦沿公社去考察那个什么电力安装工程队了”
韩春雷只得曹老板在场几个人都认识,尤其是于会计,背着他和曹天焦都交易过多少次破烂了,所以也就没具体介绍曹天焦,而是继续说道:“我听他说,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有六十来个人,是浦沿公社自己组织,然后去县工商局申请核批的。核批下来之后,浦沿公社给工程队开了介绍信,直接让他们去大城市上海承接工程里的电力安装活儿谋生。占奎叔,我就觉得浦沿公社那些人的脑子就是活络,稍稍捯饬一下,就把这工程队搞成了公社企业,还能让闲置青壮们堂堂正正把钱给挣了,根本不用担惊受怕!”
“啊?公社企业?跟上塘竹制厂一样?”
韩占奎看了一眼李和平,然后兴趣十足地问向韩春雷:“如果是社队企业和社队企业之间的合作,倒是有介绍信就真的可以合作啊,你快跟叔说一下,他们是怎么给社员计酬的?”
“咳咳咳,韩支书!”
突然,李和平打断了老韩强烈的求知欲,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上塘了,再晚些走的话,我担心天黑透之后这水路不好走。”
“是的是的,半夜水路容易遇到水鬼,早点走好。”
韩占奎点点头,说道:“这劳动力…呃,劳动力输出这个事情,我还得跟春雷问问,如果真可以,我们柴家坞肯定是愿意合作的,能让闲散青壮在农闲时节干活挣钱,我想这是好事。”
李和平嗯了一声,说道:“是的,春雷兄弟见识广,人也聪明,脑子更活,韩支书你可以听听他的建议。如果有准信儿了,你就打我们厂办的电话,电话号码春雷那里有,让他抄给你。”
“好的,好的。”韩占奎说道,“那剩下两批砂石,明天后天还是这个点儿出发,运到上塘河渡口哈。到时候还要李副主任安排
好人手接货。”
李和平称好,然后对韩春雷交代了一句,“那些抵扣砂石的竹制品,已经全部寄存道了我表哥曹天焦那儿,你回头去处理即可。”
“这桩买卖,真的多谢李会计了。”韩春雷对李和平由衷感谢。
李和平摆摆手,上了渡船,道:“我也感谢春雷你这几次聊天给我的一些启发,你说我是个敢想敢干的人,其实我觉得我们俩都是同一类人!”
韩春雷好奇问道:“我们都是什么人啊?”
李和平站在船头,笑道:“我们都是有梦想,不安于现状的人啊!不是吗?”
“哈哈,那倒是!”韩春雷很认同李和平的这句话,来到这个时代,注定了自己就是一个不安于现状的人。
“行了,我们出发了!春雷,多联系,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就往竹制厂打电话。”
李和平遥遥喊了一句,就命人开始撑船离岸,启程返回上塘公社。
韩春雷驻足望着顺江而下的几艘船只,越走越远,最后连李和平的背影都消失在了夜色江面之上。
“春雷,走,去叔家扯会儿闲篇,叔跟你请教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儿。”韩占奎拉着韩春雷要去他家。
韩春雷笑道:“叔,就干聊吗?这都快大晚上了,干聊容易犯困啊,总得整点宵夜吧?”
“妈的,你小子真会趁势打秋风。”
韩占奎瞪了他一眼,然后冲于会计招招手,说道,“老于,你也跟着去我家,一起跟春雷学习一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事情。”
说完,韩占奎还走过去拍着于会计的肩膀,说道:“你这个会计也是大队干部,要多学习,这样未来才能多挑支部的担子。对吗?”
“啊?好呀好呀,谢谢支书!”于会计一听顿时开心,更有些感动,这种学习的机会以前韩支书从没想过他,比如去公社开会学习,从来就没他的份儿。但今天居然第一个想到他,而且还要自己多学习,将来才能多挑担子。这啥意思?难道是以后自己也有机会当这个柴家坞的支书?想想就激动。
“嗯,你这种态度才是一个要求进步的干部应有的态度。”
韩占奎夸奖了于会计一句,随后说道:“春雷刚才说得对,大晚上不能干聊,整点宵夜吧。我知道你家今天下午杀了一只鸡,肯定还有大半只鸡留着明天吃吧?这样,你把家里那大半只鸡取过来,我让你嫂子来个辣子炒肉鸡,然后我家地窖里有自酿的米酒。咱们边吃边喝边学习嘛。”
韩春雷:“……”
靠,又见套路!
“啊?”于会计懵逼了,今天家里杀只鸡的事儿支书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都不爱往外说,因为担心村里人来蹭饭。
现在好了,刚才光答应痛快了,没想到支书这儿里等着他呢。
得,去取鸡肉吧。
心疼啊,自己舍不得吃吗,反倒便宜了韩支书和韩春雷。
明天媳妇要知道了,非要干死自己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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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关于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这支工程队是真实存在的。1979年4月9日萧山县工商行政管理局正式批准成立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该安装工程队开浙江省社队企业跨省劳务输出先河。(摘自浙江省改革开放40年大事记)
这支电力安装工程队就是浙江东冠集团的前身。东冠集团创建于1975 年,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东冠集团拥有海宁、滨江两大工业园区,18家子公司,40 亿总资产,为浙江省“五个一批”重点扶持大企业集团之一,并先后被评为浙江省文明单位、浙江省模范集体、浙江省诚信示范企业、浙江省aaa 级“守合同重信用”单位、全国文明乡镇企业、全国民营企业500强。“东冠”字号被授予浙江省知名商号,“东冠”商标被认定为中国弛名商标。
第017章 宵夜计前程
隔壁浦沿公社下面有个村子叫冠三村,也就是后来的东冠村,这个村子的人已经穷得快没活路了,所以早在七五年那会儿,冠三村的青壮们就偷偷私底下组建了自己的副业队,然后集体去上海谋生。
因为是私底下偷着干,所以到了上海之后也是偷摸着干些粗重腌脏的活计。但即便是这样,两三年的时间里,副业队还是在上海扎下了根。
随着副业队的收入渐渐变稳,冠三村越来越多的青壮们也偷偷加入了这支副业队伍。在村里锄地种粮既然已经活不下去了,何不冒死跟着副业队去上海图个温饱?
这是当时村里青壮们共同的心声。
不过也因此闹出了动静,被浦沿公社革委会的领导知晓了。不过浦沿公社的领导知道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禁停封队抓人,而是亲自下村里去走访,去调研,根据实际情况去处理这桩在当时来说,绝对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最后,公社领导看到了副业队这些青壮们的生活日趋变好,同时也看到了副业队的劳务输出,的确是减轻了村里的口粮压力,于是乎就想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成立冠三村社队企业——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
这个社队企业由浦沿公社、冠三生产大队,还冠三生产队下辖的几个生产队组建。这个不属于一家一姓之企业,而是属于集体所有制企业。
这个社队企业,就是后来乡镇企业的雏形。
这样组建操作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外劳务输出了,对于冠三村的青壮们来说,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挣钱了。也正因为有了浦沿公社的介绍信和社队企业的证明之后,到了上海也能增加业务范围和渠道了。
这在当时是一件两全其美之事。
所以,浦沿公社成立电力安装工程队,绝对是意义非凡的,也是突破性创举的,这在当时的浙江省,这个小小的人民公社当真是开了浙江省跨省劳务输出之先河啊。
“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
这句话是小平同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式上讲的话,前些日子韩春雷百无聊赖的时候,在人民日报上无意中看到的。
之前韩春雷觉得这是一句空泛的口号,现在结合着浦沿公社的工程队,还有上塘公社的竹制厂这两件事,他突然发现这句话简直就是当下基层干部开展工作应领会的工作精神,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开展工作的指导方针啊。
伟人之所以伟大,不仅在于他们能解决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甚至难题,更在于他们能为国家指明前进和发展的正确道路。
无愧于伟大总设计师之称号!
……
“行嘞行嘞,可以干,我看可以干!”
韩占奎用筷子把盆里最后一口鸡肉夹起,送进自己嘴里,咂吧着嘴问道,“那咱们也可以搞个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嘛!到时候我去找徐书记。能让柴家坞的百姓吃上饭,吃饱饭,徐书记是好官,能不支持?”
他口中的徐书记就是去年新调来的长河公社革委会主任徐秉德,在人民公社时代,没有乡镇之说,基层公社就等同以后的乡镇。公社领导班子也比较单一,公社一把手就是公社革委会的主任。不过徐秉德早年当过党小组书记,所以韩占奎习惯叫他徐书记。
韩春雷忍不住吐槽道:“柴家坞盖房修路工程队?这名字好土啊,叔!”
于会计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块鸡肉,也被韩支书吃进了嘴里,心疼是铁定的,但是鸡肉都已经被造完了,还能说啥?他只能多喝两杯韩占奎家的糯米酒回回本了。
渍渍两口米酒一下肚,他从碟里抓起一把干炸花生米,惹得韩占奎媳妇连连白眼。
“那啥,春雷啊,还是韩支书之前那个问题,他们咋计酬啊?”
于会计把没吃完的干炸花生米偷摸揣进裤兜里,然后又从碟子上抓了一把花生米,边嗑边
说道,“这计酬可是一门大学问啊。这毕竟是去上塘那边干活,计酬不当,这底下人容易闹乱子,到时候捅了大娄子,被县革委会追责,别说韩支书了,恐怕连徐书记都要跟着吃瓜烙啊!”
“婶儿,这菜都吃完了,再炒俩鸡蛋呗?”韩春雷动了动筷子,发现盆里鸡肉就剩蒜片了,碟里干炸花生米就剩花生皮了。
韩占奎媳妇扭捏了一下,明显舍不得。
韩占奎轻轻推搡了一下老伴儿,低声道,“老伴儿,赶紧去。”
韩占奎媳妇冷哼一声,白了一眼于会计,低声啐骂道:“没天良的吃吃吃,来俺家当吃大户了!”
“诶,老嫂子你这话我不爱听了,这盆鸡肉还是我们家出的。”于会计有些委屈了,好像你家这些花生米啊,米酒啊,都不如我家这大盆子的鸡肉金贵吧?
韩占奎拍了一下他脑袋,“少废话,一大老爷们咋老盯着这半盆鸡?老伴儿,赶紧去,炒俩鸡蛋,用小尖椒炒,别用大椒。”
小尖椒重辣,这样炒鸡蛋吃起来就没那么快了,韩占奎也防着于会计和韩春雷没心没肺地吃他家大户。
趁着韩家老婶儿炒鸡蛋的功夫,韩春雷把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的计酬方式慢慢讲了出来。这个倒不是秘密,上个月萧山区工商局核批之后,就已经是大新闻了。周边临近公社很多人都抱着学习经验的目的,去浦沿公社冠三村凑热闹了。
既然是集体所有制社办企业,那合作方的结算款自然是不能给私人,而是要公对公,这点韩占奎他们都清楚。未来一旦柴家坞什么什么工程队一成立,上塘竹制厂那边肯定也是把工程款结算给工程队的,而不是结算给一个一个柴家坞青壮的。
所以韩占奎他们最关心的还是工程队如何给社员们计酬劳发工钱。
浦沿公社电力安装工程队,是将工程队收入收归集体,然后延续着工分制的计酬分配模式,当然对于加入劳务输出的青壮,每个月比没有参加劳务输出去上海的青壮多了10块钱的补贴,这些补贴自然是从上海劳务输出的收入里调拨出来。
这样一来,就处理得相当稳妥和扎实,不会给人落下搞私营经济的口舌。
就如今的大环境和政策而言,这种计酬发薪的模式,最合适不过了。既稳重保守,又开创先河,而且还能提高青壮的工作积极性,最重要的是解决了农村的就业压力,同时提高了村里的集体收入。
“我觉得挺好的,你看呢?老于。”韩占奎听完之后发表了意见,然后问向于会计。
于会计也点点头,正色说道:“我看行,干吧,支书!”
“老头子,要不到时候我帮着你计计工分?”韩占奎老伴儿主动请缨道。
这话一出,于会计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心里别提又多郁闷了。这计工分本来就是自己这个会计的分内工作好不好?老嫂子,我就跟你说了鸡肉是我家出的,你这就要夺我权啊?
好在韩占奎的一句话打消了他的隐忧,只听韩占奎摆摆手,呵斥道,“你瞎掺和捣什么乱?妇人不得干政,这几千年传来下的规矩,你都不知道?闹呢?赶紧睡觉去。0”
“对对对,老嫂子给支书做好后勤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辅助呢。”于会计赶紧笑着附和道,顺便表了个忠心。
韩占奎指使走了老伴后,对韩春雷很认真地说道:“春雷,叔知道你卖了那些竹制品后就要拆借钱去外面做买卖了。要不听叔一句劝,留在村里干这个工程队的活儿?到时候老于还是会计,你就当个副队长,去上塘那边修路就让你带队,咋样?”
韩春雷呃了一声,他没想到韩占奎会主动邀请他参加,还让他当副队长。
“是啊,春雷,我看你当着副队长合适,年纪轻轻就当这个柴家坞工程队的副队长,也能让你娘脸面上有光,对不?”于会计也热情地劝道。
于会计虽然精明爱占小便宜,但是脑子也活
络的,他也觉得还真是没人比韩春雷更适合当这个副队长。一来呢,这个事情就是韩春雷一手撺掇起来的,没人比他更懂这个。二来呢,春雷跟上塘的李和平关系好,以后结款啥的,铁定不会遇到什么岔子。
韩春雷犹豫了下,摇摇头,婉拒道:“占奎叔,于会计,谢谢你们能这么看重我。不过我还是想出去闯一闯。”
韩占奎继续劝道:“春雷啊,你还年轻,外面世道人心险恶,你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咋回事。外面的钱能是那么好挣的?叔还是那个意思,留在村里,这个副队长……”
“叔,世道不行,人心险恶,就更要出去闯一闯。不然永远都不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了!还有——”
韩春雷坚持己见,认真地看着韩占奎,动容道:“我们正经历着一个,一个每时每刻都在变革的时代,如果我现在还窝在柴家坞,抬头仰望着外面世界的风起云涌,艳羡着时代宠儿们在浪头上的风云变幻,那我就对不起我这重身份了!”
“啥身份?”韩占奎一愣,有些不满斥道,“你就一个木匠家的娃子,你还有啥身份?你这娃,我看你是去了几趟长河公社,住了几天上塘公社的招待所,心高气傲了,觉得自己不是一般人儿了?”
韩春雷也后悔了,没事儿煽什么情啊,差点把重生人的身份说秃噜嘴。
不过面对着韩占奎的坚持挽留和习惯性地一言堂,他还是摇头婉拒道:“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路,占奎叔!不过工程队筹建,甚至上塘竹制厂李会计那边吗,只要用得上我的,你尽管开口,我哪怕人在外地干买卖,我还是柴家坞人啊!”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
韩占奎摆摆手,说道,“明天我先去趟长河公社,见一下徐书记,把筹建工程队的事情跟他汇报一下。至于副队长这个事,你也好好考虑,等你卖完竹制品把剩下的款子带回村之后,叔再跟你好好聊一次!”
“嗯,好,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韩春雷一说走,接着于会计也跟着提出了告辞,拿起桌子上那个刚才装鸡肉过来的大铁盆,和韩春雷一道离开了韩占奎家。
……
今晚的星星特别闪,也特别亮。
一阵夜风拂过,韩春雷走在道上情不自禁地紧了紧衣衫,尤其是这会儿,这米酒的酒劲有些上头了,就更是觉得凉意沁骨。
不过好在他脑子还很清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刚才韩占奎的邀请,他不是不知道这是韩占奎对他连续几个事情的一个感情回馈。
副队长啊,柴家坞劳务输出工程队的副队长,带队去上塘那边,说白了就是他说了算,这要让他老娘知道,绝对当场就同意。
这要搁几年之后乡镇企业的模式出来,这就是一个副厂长的位置啊。
当然,乡镇企业模式出来之前,这些社办企业都是有局限性的,一直都处于小打小闹,无法成规模,成建制的做大做强。
这是当下的社会环境和政策法令所导致的,改革开放初期,始终是摸着石头过河,无论是中央,还是地方,甚至是基层公社,谁都不敢把政策口子放开了干,谁也不敢允许下面的人步子跨大了干。
而且韩春雷又怎么可能满足于眼前这些?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根本不是!他觉得自己的舞台根本就不在这么一个村子里,也不在一个公社里。
他要南下!
他要淘金!
他要去赚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桶金!
……
嘎吱!
轻轻推了下,门没栓。
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准备去自己屋睡觉,突然发现老娘睡的那屋灯亮着。
门半开着,没关。
灯下,老娘正坐在床沿边儿,挑着针线缝着衣服。
这衣服是他明天出门要穿的。
第018章 要起新房子
一早起来,吃完了早饭,韩春雷才发现自己出门要换洗的衣裳,都已经被装进了帆布包里。
帆布包就挂在床尾,是斜挎式的,军绿色,包面上印着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头像,头像下方印着五个通红大字——为人民服务。
七八十年代,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出门都喜欢用这种包,轻巧方便空间大,关键是坚实。文~革红卫兵互相斗殴茬架会儿,在这种包里揣上两块板砖,根本就看不出来,干架的时候冷不丁拿出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后来正因为这种帆布包坚实耐造,他们就想到把板砖放进去,然后封死袋口,改装成流星锤,乱斗的时候用力甩着帆布带,一不小心砸到人可不是擦破点皮的事儿了,头破血流那都是轻的。
“妈,姐,我出门了!”
韩春雷把帆布包往肩上一挎,走到门口,不忘弹了弹老幺的小鸡~鸡一下,嘱咐道,“春风,在家听咱妈咱姐的话。还有,你都**岁的娃了,别整天光腚,臊不臊得慌?”
韩春风狠狠地吸了一下鼻尖下头晶莹剔透挂着坠儿的鼻涕妞妞,用手捂住小鸡儿,转头冲屋里喊了一嗓子,“妈,我哥又弹我鸡~鸡。”
“韩春雷你没个正形儿了啊?”
毛玉珍刚好出来,瞪了他一眼,然后冲韩春风啐骂道,“你说你小子也是不知丑,整天光着腚,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妇!”
韩春风切了一声,“我还早着呢,要急也是我姐急!”
这话一出,韩春雷就知道这小子要捅娄子了。真是你姐春桃哪里疼,你就往哪里撒盐啊,而且还是粗盐。
果不其然,韩春桃循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洗干净的大搪瓷饭盆,拉着脸骂道,“韩春风,你找死是不是?”
“呃,我去捡牛粪了,不然又让明娃子抢先一步捡光了!”韩春风机智地背起小背篓,快速闪人。
毛玉珍见着春桃出来,说道:“春桃,你收拾一下,春雷不是要去公社吗?你也顺道跟着去一趟。”
韩春桃不明就里,“我去干啥?”
韩春雷也奇怪,不是说好这趟进城卖竹制品,他姐不去吗?
毛玉珍道:“你去供销社割两斤肉回来,挑肥得要啊。再拎两瓶绍兴黄酒回来,对了,再捎两包丰收烟回来”
“我的天,妈,我这前脚跟要走,你这后脚跟是又买肉又买酒,还买烟的,这是要干啥?”韩春雷一脸郁闷,叫屈道,“不带你这样的,你这是要背着我过资本主义腐朽的生活啊!”
“少跟老娘油嘴皮子,”毛玉珍鄙视地白了一眼韩春雷,“你这几趟去长河公社,去上塘公社,还吃苦了不成?昨天在渡头,老娘可是听姓李的上塘公社会计说了,你小子连洋河大曲都喝上了,你个败家玩意!”
韩春雷解释道:“那是广东大佬请的客,我就一蹭吃蹭喝的主。妈,你买这些是要干啥啊?”
毛玉珍抠门惯了,韩春雷绝对不相信她会买酒买肉来提高生活水平。
毛玉珍说道:“中午要请明娃他四舅,哦,就是韩占水来家吃酒吃饭嘛,找人攒事,你没点肉食,没点酒,说得过去?”
“攒事儿,咱家需要他攒什么事儿啊?”韩春桃皱了皱眉,不解道,“这个韩占水还撬了咱家糖豆换破烂买卖呢!为什么还请他喝酒吃肉。”
“你俩毛孩子懂个啥?当然是攒大事。”
毛玉珍得意笑了笑,略显摆道:“韩占水是咱们柴家坞出了名的泥瓦匠,盖房子的好手,咱家不是要起新房吗?我就寻思这事找他主持大局好了,你娘可不懂盖房子的学问。”
韩春雷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这倒是,盖房子不是小事情,又是夯地基,又是各种沙料木料,各种红砖黑瓦,还有人工肩挑手锯的,可不是一人的活儿。也不是毛
玉珍就能搞得定的。找韩占水这个老泥瓦匠来主持,倒是靠谱。
“走吧,姐,咱俩一道走。”韩春雷招呼了一下韩春桃。
韩春雷进屋换了件衣裳,然后跟毛玉珍伸手,说道:“妈,钱呢?”
“啥钱?”毛玉珍一脸茫然。
韩春桃说道:“供销社里买肉买酒,还买两包丰收烟,不花钱不花票呐?”
毛玉珍用手指了指韩春雷,“找春雷要!”
“啥?我…我?”
韩春雷惊讶得把嘴张得老大,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问道:“两斤肉两瓶绍兴黄,再加两盒丰收烟,这都奔五块钱了,凭啥我出这钱啊?”
毛玉珍瞪着他,义正言辞地说道:“你是不是韩家男丁?这新房子起好后,给谁住?你将来结婚生崽儿,住哪儿?老娘百年之后,这房子留给谁?还有我这新房子起好后,是谁家的风光……”
“停!”
韩春雷赶紧打住,连连点头说道:“妈,这笔钱,我出!我出!我出!”
“这不就结了。”
毛玉珍不忘提醒春桃,“早去早回,记得挑肥肉割,还能榨油,出了油渣子蘸着酱油吃,还能吃好几个早上呢。”
“姐,别杵着了,赶紧走吧,再不走咱妈指不定还要你带两块肥皂回来。”
韩春雷赶紧拉着韩春桃就往外跑。
……
……
柴家坞离长河公社不远,十几里地,要是有公路通了车的话,也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儿。轻装上阵走山路比较省时,韩春雷和韩春桃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公社。
这会儿已经九点半快十点了,供销社早开门了。韩春雷领着姐姐先到了供销社门口。
“姐,这是酒票肉票,还有这是五块钱,给你。”
韩春雷从裤兜里摸出钱和票,数给了韩春桃。
韩春桃眼尖儿,一看春雷给了自己五块钱后,手上所剩无几,也就十来块钱了。于是她把肉票酒票收走,然后把八块钱轻轻推了回来,摇头笑道:“大弟,钱姐有。你忘了咱俩之前做糖豆换破烂,姐自己也攒了有小十块呢。你不是要去省城吗?那里花钱的地方多,那些钱自己个儿留着。”
“姐,你的钱自己好好攒着,贴补家用不需要你出钱。”
韩春雷知道韩春桃平时几乎是一分钱舍不得花的,好不容易攒下十块钱,怎么可能让她来掏这五块钱的酒肉钱?
“可是……”
“别可是了,家里要花钱,再怎么着也轮不着你拿私房钱来垫?”
不由分说,韩春雷就把大票小票凑把起来的五块钱强行塞到了韩春桃手里,说道,“姐,你置办完东西就早点回去,我这趟去省城处理那些竹制品,估计没有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家里有啥事,你就多照应着点。”
韩春桃也不再跟韩春雷推来推去,嗯了一声把钱收好,见韩春雷要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把攥住他的衣袂,问道:“大弟,你省城卖完那些东西,是不是就要南下,不打算继续在柴家坞呆着了?”
韩春雷点点头,回道:“这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嘛,不然我跟村部拆借那么些钱干嘛?”
“大弟,其实咱们这日子过得也挺安生的,要不你就别再折腾了?你也踏踏实实留在柴家坞,不,你要嫌柴家坞小,可以来长河公社这边啊。等过些年娶个媳妇,你就能安生过日子了。”韩春桃对韩春雷南下做倒爷这个事情,始终持保留意见,这不是糖豆换破烂,隔壁几个村子走走的事儿,这是要坐绿皮火车跨省啊,太远了,也太不安全了。
韩春雷仰了仰头,然后冲韩春桃笑道:“姐,我要的生活,这个时代也许暂时给不了我,但至少我可以让自己过得舒服点,不是吗?未来的
大时代注定是风起云涌的,我不没指望,也不指望自己能在几十年后成为两位马爸爸一样的存在……”
说到这儿,韩春雷停顿了一下,两位马爸爸的梗,韩春桃显然是听不懂的,于是改口道:“我就想啊,能不能通过一点点小努力,让自己生活质量好一点,一日三餐吃的好点,穿衣打扮能时髦点,到了晚上能安心看会电视,这多好?这种佛系安逸的生活,一直是我想要的生活!以前是,我想以后也是!”
别看韩春雷重生到了1979,也渐渐适应和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90后佛系青年,如果不是生活所迫,他绝对不想让自己活成现在这样的自己。别看他现在东跑西颠,够拼够勇,一切都源于想把日子过得好点。
到了有一天,他能够过上想要的佛系安逸生活,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否做到现在这么拼这么勇。
“你现在满嘴都是大道理,姐说不过你。”
韩春桃的确很惊奇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的?张嘴就是时代变革,张嘴就是政策法规,如果不是天天待在一起确定这就是她弟弟,她真有点怀疑眼前这个就是假冒伪劣产品。
“好了,你赶紧进去买东西吧。”韩春雷轻轻将春桃往供销社大门里推。
韩春桃进了大门,突然驻足回头,看着韩春雷,最后嘱咐道:“自己在省城要注意安全,出门在外,忍三分,让三分,见人客客气气,遇事和和气气,晓得没?”
“晓得啦!”
韩春雷挥了挥手,快速离去,直奔曹天焦的废品小院。
这个时间,张喜禄估计已经在曹天焦那儿早早等着自己了。
……
果不其然,到了曹天焦那儿,张喜禄已经翘着二郎腿,坐在院子里抽着小烟,和曹天焦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韩春雷一进来,就问:“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兴?”
“春雷来了?”
曹天焦笑着停下手里废品分类的活儿,说道:“张喜禄刚才在说,你们那么多的竹制品,不知道该这么运进省城,像凉席凉枕竹扇子这些还好,也就两三箱,关键是那些箩和筐,个头大,还占地方,他让我帮忙找俩大卡,租上一趟直接载进省城去。”
“大卡?”韩春雷惊疑地看着张喜禄,说道,“连大卡都准备租上了,喜禄哥你这格局一日千里啊!”
张喜禄苦笑道:“这不也是没办法么?好家伙,我也没想到两百多块的竹制品,居然有这么多?不弄进省城,咋卖?”
曹天焦说道:“租大卡倒是有门路,虽说现在大卡都是公家的,但是跑公家活的现在谁不私底下带点货?关键是这租一趟可老费钱了,就这两百多块的竹制品,不值当啊!”
韩春雷点点头,这就是典型的货品价值与运输成本不匹配的案例。
“那怎么整?”张喜禄把烟蒂掐了,无奈地摊摊手。
韩春雷耸耸肩,说道:“这又怎么样?谁跟你说我们这次进省城要带上货?”
“嗯?”
“啥意思?”
曹天焦和张喜禄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韩春雷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处理这批竹制品的办法,带上几件样品即可,这样,拿个箩筐,然后把其他竹制品都装进箩筐里,我们就带这些进省城就行,轻巧,方便。”
“你这什么套路?”张喜禄问。
“韩式套路。”
韩春雷开了个玩笑,然后问道:“省城里你熟不,喜禄哥?”
“谈不上特别熟,去过几次,不过还行,我跟你说,这杭州城老大了……”
张喜禄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还有那额外多出来的五块钱,唾沫飞扬地向韩春雷不迭白活起来。
第019章 杭州华尔街
七九年的杭州,城区的交通工具主要还是公交车,当然还有脚踏车。
走在街头上,尤其是上下班的点儿,满大街的二八大杠脚踏车在自由穿梭,密密麻麻,浩浩荡荡,蔚为可观。
当然,出租车也有,但绝对是不多见的。六三年那会儿,杭州就有了国产轿车上海牌,作为出租车使用的先例,整个杭州城里共十辆。到了七五年,街头上出现了进口轿车作为出租车,有意大利产的菲亚特、波兰产的波罗乃兹。不过数量不多,两个牌子加起来,整个杭州城区也就四十辆左右。
所以那时的出租车是需要跟杭州公交公司下属的出租处预约的,客户主要是去医院的孕妇、病人或婚庆场合,有点像韩春雷重生前那会儿的“滴滴专车”。
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改革开放政策推进,出租车驰骋在街头就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进口的轿车有尼桑公爵和丰田皇冠,老杭州人的记忆里肯定不会陌生。至于国产夏利,更是一经推出便成了杭城出租车业的主力军。
所以,当韩春雷和张喜禄坐在杭城公交车上,看到一辆进口菲亚特的出租车从窗外驶过时,张喜禄扒在公交车窗上,连连羡慕道,“诶,啥时候我也能有这么一辆小轿车,嘿,我张喜禄这辈子就算没白混了。”
韩春雷看着在车窗外在街上跑着的菲亚特,也是一阵新鲜,毕竟这是他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见到轿车。在这个时代,菲亚特小轿车是稀罕物,在他重生前那个时代,这种老古董轿车也是稀罕物,因为早就停产了,根本见不到实物,只能在微博上,偶尔有汽车发烧友贴出来跟大家分享怀旧一下。
他听张喜禄这么一说,笑着拍了一下张喜禄的肩膀,说道:“喜禄哥,你这一辈子的目标设得有些低了吧?这辈子,一辆小轿车就够了?”
“哟哟哟,春雷你小子真是说起大话来一点都不哆嗦啊。先不说这一辆小轿车得多少钱,光是整个杭州城才多少辆小轿车,你知道吗?就说这个菲亚特牌子吧,”
张喜禄转过头来揶揄了一番,竖起两根手指,说道道,“二十辆!咱们这么大的杭州城里,只有二十辆,你知道吗?再说了……”
张喜禄撇撇嘴,一副城乡结合部的人看纯种下里巴人的嘴脸,鄙夷道,“就算你小子有那么些钱,你也买不到这种进口车子,不,就算国产你也买不到。这小轿车啥时候让咱小老百姓也能买了?你以为这是去供销社里买瓶老酒买盒香烟?搞笑嘞!”
“时代在进步,政策也在变,未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怎么可能是你能想象得到的。”
韩春雷望着早已远去的菲亚特轿车,悠悠说道:“再过几年,私人拥有小轿车。十年二十年后,私人拥有飞机,这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哟哟哟,还私人拥有飞机,你咋不说私人拥有导弹和卫星呢?你韩春雷私人放一颗东方红卫星上天去!”张喜禄觉得韩春雷已经吹得不着边际了。
韩春雷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导弹是军备战役武器,私人怎么可能拥有?不过你说私人卫星上天,还有商业卫星上天,未来还真……”
“行了,春雷,别天方夜谭了!”
张喜禄打断了韩春雷的话,摸了摸他的额头,正色说道,“也没烧啊,怎么坐趟公交车把你坐上天了!”
“滚!”韩春雷把张喜禄的手拍了下来。
张喜禄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他觉得韩春雷一本正经吹牛的样子,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这位小兄弟真敢想,也敢讲,而且讲得特别好。”
这时,他俩后座探过来一个梳着中分头,戴着宽边眼镜的脑袋,穿着的确良的
衬衫,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一看就像个教书匠。
他这一探脑袋,还真把韩春雷俩人吓了一跳。
教书匠自我介绍道:“冒昧打扰一下两位小兄弟,我叫钱德均,是杭师大的教授。我刚才无意中听到这位小兄弟的话,讲得真好,真让人觉得未来可期啊。”
钱德均指了指韩春雷,将目光也落在了韩春雷的神色,继续说道,“那我请问一下小兄弟,如果未来国家允许私人拥有小轿车,甚至私人拥有飞机,那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岂不是也跟美帝资本主义国家一样了吗?去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党中央提出来的所谓改革开放,难道就是想把社会主义全盘西化,改革成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吗?”
韩春雷:“……”
这坐趟公交车咋还能遇见个杭师大的教授,而且还能听到自己和张喜禄的对话,提的问题还挺政治的。
不过他是真的曲解改革开放政策吗?这也不像是个大学教授应有的水平啊。
当即,他摇了摇头,说道:“改革开放当然不是全盘西化,更不是要把国家变了颜色,所谓改革开放吧……”
“春雷,到站了!”
话没讲完,就被张喜禄摇了一下胳膊,打住了讲话。
果然,车到站了。
这时,售票大姐拿起喇叭站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来,庆春路到了,先下后上,庆春路到了,注意,别挤,先下后上!”
张喜禄挑起竹筐,然后叫着韩春雷一起下了公交车。
那个钱德均教授还不死心,又通过车窗探出脑袋,冲韩春雷挥手喊道:“小兄弟,有空来杭师大坐坐,我叫钱德均,我们学校在杭州西北郊的仓前公社,一定要来找我啊!”
不过公交车站人实在太多了,又是萍水相逢,互不相识,韩春雷压根儿就没听见,也没在意钱德均的喊话。他跟张喜禄一道下了车之后,就消失在了公交车站的人海之中。
……
庆春路,未来杭州的第一大金融街,在后世被称为杭州的华尔街,光银行就有数百家之多。
庆春路可不单单是一条马路,不说九十年代后的改建加宽,就说如今七八十年代,它自西向东就分了四段,依次分别为钱塘门大街,前洋街,法院路,庆春门大街。庆春路是杭州上下半城的分界点,也是杭州第一条通汽车的道路.
这会儿杭州人要说我家在庆春路上,可老鼻子牛叉了。
庆春路上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是充满着商业气息和商业机遇的地方。
所以韩春雷再咨询完张喜禄这个半地头蛇之后,决定把进城的落脚点放到了庆春路。
随着张喜禄挑着竹筐,他们到了庆春路中段的前洋街上,拿着介绍信住进了一家招待所里。韩春雷在路过的时候,其实也仔细扫听了一番,庆春路上其实已经有人偷摸开了旅社,专门给外地客商住宿,价格自然比招待所要便宜一点点。只不过都是偷偷摸摸地上前揽客,而且这些偷摸开旅社的人都有眼力劲,如果你不是外地客商的打扮,根本就不来招惹你。
他们这次比较奢侈,开的是一间四人间,把竹筐和那些竹制品也都挑进了房间。
安顿好之后,张喜禄打了一壶水,拿出从家里带来的茶叶,和韩春雷一人泡了一杯茶后,才开始脸有正色地说道:“春雷,这里是杭州城里,不是咱们长河公社,也不是你们柴家坞,以后少说那种话。”
韩春雷一愣,有些莫名其妙,问:“少说哪种话?”
张喜禄说道:“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劳什子改革开放,什么私人轿车,私人飞机啥的,你这家伙刚才在车上说得让人心惊肉
跳,这要在4人帮那会儿,早被人拉去批斗游行了。”
“哈哈,没那么严重吧?”韩春雷觉得张喜禄有些小题大做了。
张喜禄认真说道:“咱俩私底下开个玩笑吹吹牛,倒没啥事,这4人帮才被打倒多久啊?谁知道还有没有潜伏的坏分子?你说你跟那个什么杭师大的叫兽也不认识,跟他说那些话干嘛?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抹黑了党和政府,被抓进去吃牢饭这不冤得慌吗?幸亏趁着到站我给打断了,不然你这张嘴吧啦吧啦那么能说,万一说出什么捅天的话来,不得摊上事儿啊?”
“呃……”
韩春雷沉默了下来,细细回忆了一番自己重生以来的一系列行为,若有所思。
张喜禄见状,继续说道:“咱们就偷偷摸摸的挣咱们的钱就好了,咱也不出风头,也不沾政治,就多挣点把日子过美了,不挺得劲的吗?”
韩春雷嗯了一声,看着张喜禄,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谢谢喜禄哥提醒。”
“谢啥?我不提醒你,你进了局子吃了牢饭,谁带我挣钱?”
张喜禄哈哈一笑,然后问道:“按着你之前的意思,我们现在也到了庆春路上了,也住进了招待所,接下来要干啥?你说你不把那些竹制品统统运进城里了,咱们就带了这么几件样品,可咋摆地摊卖?”
韩春雷摇了摇头,说道,“走,我们去庆春路上逛逛。你不是说庆春路上的几个大供销社,都在前洋街上吗?”
“嗯,是,都在前洋街上。”
张喜禄点头说道:“不过咱们进城是卖东西,不是买东西,你总不会寻思着把这几件样品卖给供销社吧?可拉倒吧,供销社不干这事儿,人瞧不上咱的。”
韩春雷说道:“咱不跟他们做买卖,就单纯逛逛,了解一下行情,然后接下来几点咱俩分开蹲点,供销社再怎么傲娇,总不能禁止老百姓里外来回逛吧?”
张喜禄笑道:“那不能,但这么里里外外逛着蹲点,图个啥?你要蹲谁啊?”
“走,咱们先去逛逛,边走边说,好好转转这杭州的华尔街。”韩春雷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啥街?花儿街?啥时候庆春路还有这花名?”
张喜禄紧跟了上去,跟韩春雷前后脚出了招待所。
备注:
1 新中国第一俩私家车。1986年11月,上海第一辆“z”字私人自备车牌照代码“沪-az0001”号诞生。这辆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辆私家车牌照,也被认为是中国私家车开行的标志。菲亚特126p作为改革开放以后进入国内普通家庭的第一批轿车。关注我的薇信公众号 nd0621 输入:菲亚特 就能看到菲亚特126p是什么样子。
2 中国首颗私人卫星。2018年2月2日15时51分,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了我国首颗地震卫星“张衡一号”,上面还带了六颗微小卫星,其中一颗微小卫星就是冯仑的私人卫星“风马牛一号”。
3 杭州师范大学,百年名校。光绪三十二年(1906)五月,浙江巡抚张曾奉准以省城的贡院旧址改建浙江官立两级师范学堂,民国后又改叫杭州师范学校,文~革期间被迫停止,78年恢复高考之后,浙江省革委会向国务院提交申请,在杭州师范学校的基础上改建杭州师范大学。鲁迅、叶圣陶、李叔同、朱自清、沈钧儒都在这里任教过。培养出丰子恺、柔石、潘天寿等一大批杰出英才。当然,目前最有名的校友当属史上最有名的爸爸——马云马爸爸。
第020章 面馆片儿川
庆春路上很热闹,也很大,韩春雷和张喜禄转悠了一圈,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点。
这时的庆春路上虽然还没出现正儿八经的私营饭馆,但还是可以找到那种前店后院,偷偷摸摸营着业的小门脸。
韩春雷和张喜禄就近,在前洋街找到来一家小面馆解决午饭。
小面馆前店后院沿着前洋街,就挨着前洋供销社,离农资站也就十几步路。虽然小面馆没有招牌,就是简单用白灰写了一个大大的“面”字,但是这个位置绝佳不难发现,不说供销社来来往往的人了,就说这农资站,进城来购置农药化肥种子和农具的人,但凡路过的,肯定都能发现这么家小面馆。
小面馆是对中年夫妇开的,进了他们家面馆,韩春雷才发现没得选,因为他们家只做一种面——片儿川。
在杭州有句谚语,没吃过片儿川,别说来过杭州城。
片儿川是杭州地区的特色汤面,面的浇头主要由雪菜,笋片,瘦肉片组成,以鲜美可口著称。最早由杭州老店奎元馆在清朝同治年间首创,后来慢慢发展成了杭州的大众面点,迄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在杭州地区,如今几乎是家家户户都能做片儿川,是小老百姓日常喜欢的面食。
片儿川这个名字怪怪的,其实它的由来还是有说头的,先说片儿川这个“儿”字,自南宋以来,杭州话多带“儿”音,如“筷子”则念做“筷儿”,且“儿”音较之现在的北方音更为厚重,所以杭州话里通常都带儿音。又因为在做面条的时候,要将雪菜、笋片、猪肉三样配料切成片,然后在沸水中氽一下,所以这面条才叫“片儿氽”。
“氽”与“川”在杭州话里是同音,所以久而久之就叫成了片儿川。
……
面馆老板姓林,夫妇俩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爽朗人,所以一碗面的功夫,韩春雷很快就跟他们热络了起来。
吃完了一碗片儿川,前洋街上的一些事儿,韩春雷也打听得七七八八。
正准备结账时,他发现桌上有一本《代数1》,他拿起来翻了翻,这是上海出版社77年版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中的其中一册。书已经被翻得有些烂旧,打开前几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圆珠笔的笔迹,字体工整娟秀,一看就是个女孩子用的课本。
虽然在韩春雷读高中备战高考那会儿,早就换过了不知道多少茬儿的教材,但是这个版本的教材他在学校的图书馆还见过保存的,也听他老师在闲聊的时候讲过,这个上海出版社的《数理化自学丛
书》可是他老师那代人奉为高考必备法宝的教材。当年新三届的人,几乎都是靠着上海社的这版教材顺利通过高考,成为文~革结束后前几届大学生。
这个教材让韩春雷想起了老师跟他讲得一个往事,关于新三届的往事。因为“文~革”十年,万千学子的学业都被中断了,先有文~革罢课搞串联,后有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响应号召到农村去,他们离开课堂时间太久了。文~革结束后,突然国家恢复了高考,但他们发现,要考大学就要复习,但是偏偏没有复习材料!
尤其是要迎考的知识青年,基础有好有差,很多知情初中毕业就早早下乡插队,一呆就是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念过高中。更有甚者连初中也没念过,上山下乡这么多年几乎荒废了学业。
于是上海出版社就想起60年代曾出版过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于是想要再版印刷给全国各地的考生们使用。但是高考在即,《数理化自学丛书》足有17册,时间上根本不允许,所以只能争分夺秒赶出了《代数1》上市。
这套丛书共计17册:《代数》四册、《物理》四册、《化学》四册、《平面几何》二册、《立体几何》一册、《平面解析几何》一册、《三角》一册。
但是77年的知青考生们时间上不允许,所以能拿到的只有前几册,再加上交通不便捷的缘故,有些地方甚至连一册都拿不到,以至于出现手抄《代数》教材的故事。不过这种状况到了78年高考就得到了改善,如今79年,教材已经不成问题了。
很巧,韩春雷高中的数学老师,正是新三届的大学生。
所以当他拿着这册《代数1》时,回忆起老师跟他提过的这段往事,如今变成他自己也亲历了这个时代,简直是默默感慨良多啊。
“这是我女儿曼丽复习的课本,怎么?小韩你也要参加今年的高考吗?”面馆林师傅看着韩春雷拿着女儿的教材翻着页,对这个从柴家坞来的少年人有些意外。
“啊?高考?我…我吗?”
韩春雷从回忆中挣脱,林师傅的话倒是让他起了心思,对啊,来到这个时代也有些日子了,我怎么就没想过重新回到学校去读书,去上大学呢?
这年头可不比后世,这个时代刚刚结束了“读书无用论”的谬论,即将开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最好时代。大学生被视若珍宝,被定为重才,包分配不说,基本上大学生被分配到地方基层或者大厂车间,就是干部的待遇。即便不是干部,也是储备干部。
韩春雷曾
在一些珍贵的影像上看到过,八十年代的一大早,排成长龙队伍等候开门的不一定是供销社,还有图书馆。这个时代的青年,已经被激活了求知欲,激发了年青人应有的青春。
张喜禄凑过脑袋看了看韩春雷手中翻开的《代数1》,眼神怪怪地问道:“咳咳,春雷,你还看得懂这上面的鬼画符呐?不能是装吧?”
在他眼里,韩春雷的确见识有些超出他的想象,谈吐也好,还是思维模式也罢,都唐塔觉得不像是个乡下种地的娃。但是要说韩春雷能参加高考,未来当大学生,他觉得这也太天方夜谭了。这年头大学生是什么概念?真的跟古代的科举进士没啥差别啊。
韩春雷刚想回话,突然面馆的门帘被人掀开,人未至,但一声清丽的声音已然传来,“我回来啦!爸妈,我今天收获好大啊,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我终于见到了马教授!”
叽叽喳喳,声音清丽。
“小韩,这是我女儿林曼丽!”
林师傅面带微笑地指着进来的女孩,冲韩春雷介绍道。
韩春雷抬头看去,果然人如其名,曼柔多姿,丽质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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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
1 奎元馆片儿川:奎元馆面店(简称奎元馆)1867年(清同治六年)创办于杭州,首创片儿川。一百多年来,很多历史名人跟这碗面发生过故事。百余年来,奎元馆接待了蔡廷锴、蒋经国、李济深、陈叔通、梅兰芳、竺可桢、盖叫天、周璇、金庸等名人。1945年抗战胜利后,原国民党第19路军军长蔡廷锴将军同李济深到奎元馆,留墨“东南独创”四字。
现跟文友分享奎元馆的地址,大家来杭州一定要去他们家尝一尝片儿川。
解放店:杭州市上城区解放路154号(近中山中路)
文晖店:杭州市下城区文晖路346号(金鹰大厦旁)
2 《数理化自学丛书》销量:共发行了7395万册。这个数字连至今火爆全国、创造销量第一的《明朝那些事儿》都望尘莫及,这套丛书曾改变了50、60一代知青们的命运。
3老三届和新三届:老三届是指中国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在校的1966届、1967届、1968届三届初、高中学生。新三届是指77、78、79级的大学生,即文~革后恢复高考后的三届大学生。如文中林曼丽即将要参加的高考,就是1979年的高考。
第021章 扉页寄笔语
林曼丽掀帘一进来,韩春雷目光怔怔,有些看傻眼了。
小白鞋,黑色紧身踩脚裤,脐短衫……这也太潮了吧?
在这个穿衣打扮还坚持着“灰、蓝、绿”单一色调的时代里,林曼丽的这身穿着可谓是格格不入的,不敢说太前卫,但绝对是超时髦的。
饶是韩春雷都觉得,林曼丽应该是他重生以来见过的女生中,最时尚的一个了。
至于张喜禄,已经看得目瞪口呆,嗓子眼儿貌似有些干巴,不时地咽着唾沫星子。
“咳咳,你个死丫头,不是让你出门不要穿你姑寄过来的衣服吗?”
林师傅见着女儿这身穿着打扮,有些生气地上前一把拉扯进柜台里。
林曼丽倒是不以为意,轻笑地将半拉身子靠着他父亲的肩膀,有些撒娇道,“爸,连党中央都号召改革开放了,你这思想也该解放解放了,怎么还这么落后?”
“改革开放是让你露胳膊露腿露肚脐眼吗?你当你爸啥也不懂?”林师傅瞪了女儿一眼。
林曼丽端起柜台上林师傅的茶缸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说道:“我姑信里说了,现在深圳那边好多年轻女孩都这么穿,而且她说香港那边穿得比这还要好看,我上次不是给你看我姑寄过来的杂志了吗?香港那些明星,穿起来可好看了,爸!”
“整天你姑你姑,你姑要是懂事的主儿,也不会当年偷跑香港去,搞得咱家前些年又是被批斗又是被审查!”
这是林妈妈的声音,貌似对林曼丽这个姑姑并不感冒。
她正端着竹篾从后面院子走了出来,竹篾上盛得都是豆角,这个时节正是早季五月鲜豇豆上市的日子。
“当着孩子面你叨叨这些干啥?”
林师傅虽然也生气当年妹妹偷跑到香港,在文~革岁月连累了自己一家人,但好歹是自己的亲妹妹,尤其是当着孩子还有韩春雷这些外人的面,他还是不喜欢老伴念叨这个事。
“自家门槛里装好汉,就知道对我横!”
林妈妈生气地冲林师傅冷哼一声,然后瞪了眼林曼丽,低喝道,“傻站着干什么?把这身衣服换了,到院里跟我摘豆角去!”
林曼丽心不甘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转身跟着林妈妈离开了前店。
隐约的,韩春雷还听见她跟林妈妈有些兴奋地说着,“妈,我早上见到马教授了,他答应我辅导我备考了。”
“就是以前下放在咱们街道扫大街的马老头?”林妈妈问。
林曼丽说道:“妈,什么马老头,人两个月前就平反了,现在回浙江大学继续当教授了。他鼓励我将来考浙江大学的经济学专业!”
“你说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考什么大学?隔壁吴婶儿说咱们街道办需要招一个能写会记的,先给临时编,干个三年五年就转正吃国家粮。回头你记得去一趟你吴婶儿家走动走动,她男人是街道办的干事。”林妈妈说。
“我不去,我要读大学!”林曼丽说。
“读那么些书干嘛?像你姑一样,书读多了只会惹事。”
“切,我姑不读那些书,现在估计还在哪个插队的农村,给人生一堆娃呢。现在过得多好啊?”
“你个死丫头,你敢学你姑,丢下爹妈跑香港去,我非打断你的腿。”
“谁说我要跑香港去?妈,你简直无法理喻!”
“滚去把这身花里花哨的衣服给我换了!不然晚上断你粮,还长本事了。”
“好啦,我这就去。”
……
……
林家母女的声音渐行渐小,不过韩春雷听得全乎,猜出了这一家子也是有故事的人家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个特殊动荡的年代,哪户人家又没点故事呢?
不过韩春雷对林曼丽的言行举止倒是挺有感触的,也挺有好感的,她没有所谓的守旧陈规和暮气沉沉。这才是改革开放号角下,新时代新青年应有的朝气啊。
不过有点遗憾啊,光听他们一家三口打嘴仗了,都没机会和这位美女认识一下。总不能冲进院里找林曼丽要个微信,呃,貌似他们家连电话都没有。但愿还有和这位林曼丽同学再次邂逅的机会吧。
韩春雷站在柜台前,突然心生童趣,将重新放回了原位的《代数1》翻开,然后拿起铅笔在书的扉页上笔走龙蛇,唰唰写了一段话……
这有点传说中笔友的感觉啊。
写完,合上,重新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随后喊来林师傅结账。
两碗片儿川,不用粮票,直接结了钞票,算下来也比在招待所吃得要便宜。
“小韩啊,刚才让你见笑了,我这闺女打小就跟她姑一样,出了名的让人不省心。”林师傅收了钱,给韩春雷找了零。
韩春雷收好零钱,笑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在家也是让我妈和我姐,简直操老了心。”
林师傅点点头,热情说道:“哈哈,看你这年岁跟我家曼丽差不多大,可聊着天说着话,你咋就那么稳重成熟呢?小林啊,以后来庆春路上了,记得再来我家面馆吃面。”
“一定,一定。”
韩春雷叫上了张喜禄,林师傅亲自送他们出了面馆,到了门口,韩春雷说道:“我们下次再来,林师傅家的面馆外,肯定会挂着一个大大的招牌了!到时候就好认门了。”
林师傅连连摆手,有些紧张地说道:“不敢不敢,小本买卖,哪儿敢这么明目张胆?”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这是大势所趋,林师傅!”
说完,韩春雷跟张喜禄离了前洋街,直奔钱塘门外大街,今天下午的任务是转悠其他三条街的供销社。
……
差不多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蹲点了三天,韩春雷终于有所收获。
这一日,韩春雷在法院路上的一家供销社外,跟着一个拎着黑色公文包的中年男子,一路跟随,一直到了法院路上的一家私营旅馆外。
眼瞅着中年男子就要进旅馆了,韩春雷疾步追上,喊
道:“这位同志,请稍等一下。”
“叫我吗?”中年男子停住了脚步,转身问道。
韩春雷走到对方跟前,点点头,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来自长河公社的韩春雷,我想跟你做一笔生意!”
中年男子面色一紧:“……”
八成是遇到疯子了吧?
随即,中年男子摇摇头,说道:“我不做生意,小兄弟,你是认错人了吧?”
说完,中年男子转身就要进旅馆。
“等一下,同志,请听我说完!”
韩春雷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反身拦住了对方的去路,语速超快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庆春路上四条街的供销社里转悠,庆春路上一共有七个供销社。而我跟您,至少有三次在不同的供销社里遇见,当然您肯定不会留意到我。因为你当时的注意力都在和供销社的社员在打交道。”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觉得韩春雷不像是疯子,也不像是找错了人,便起了耐性,问道:“就这么几家供销社,遇见又能怎么样?”
韩春雷继续说道:“你进不同的供销社,但是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都一样。”
“嗯?你在跟踪我?”中年男子有些不明所以。
韩春雷大大方方承认道:“算是吧,不过一开始不能算跟踪,后来听到你和供销社的社员说得话后,就决定跟踪了。您要采购的物品,我这边可以帮你解决一部分。”
“哦?你这小伙子有意思了,我为什么要买你的东西啊!”中年男子问道。
韩春雷笑道:“因为你足够的采购票,但却要采购那么多东西,供销社是不会卖给你的。”
中年男子脸色微微一暗,是啊,他来这么些天了,却一直没有完成任务。虽然庆春路上供销社的东西是又便宜又齐全,但偏偏都需要凭票购买,自己带过来的采购票完全无法达成自己此行的采购目标。
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听得很清楚,怎么?难道你们供销社可以不需要凭票购买吗?我在庆春路上的这些家供销社里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地方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啊?”
“我不是庆春路上的供销社,确切地说,我不是供销社的。不过我手上有一批竹制品,价值好几百块,应该可以满足你部分的采购需求吧。”韩春雷说道。
“嗯?”
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你是私人贩售?小伙子,你这是投机倒把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报公安把你抓走?”
韩春雷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不会的,我这如果算投机倒把的话,那你干的事算什么?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坏分子?”
中年男子面色一变,下意识地将拎在手里黑色公文包抱在了胸前,戒备十足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第022章 常盛的窘境
“喜禄哥,出来吧。”
韩春雷朝着中年男子身后的方向招了招手。
中年人转头一看,身后几步之遥的旅馆里,走出来一个二十五六岁,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后生。
这猥琐的后生他有印象,也是这家私人旅社的住客,比他晚两天住进来的,就住在自己隔壁房间。
这后生看着猥琐,但人挺热情的,一住进来就是各种套近乎,又是散烟又是请吃老酒的,张口闭口都是大哥长大哥短。叫什么名字来着?想起来,对,就叫张喜禄。
“常盛大哥,你这酒量太海了,昨晚那顿老酒可把我吃醉了,今天脑袋瓜子还嗡嗡的。”张喜禄跟中年人擦肩而过,一如既往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这么说,你们早早就盯上我了?你们是公安?”
中年人没搭理他,而是忿忿地盯着韩春雷,他哪里会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人明显是以韩春雷为主啊。
“公…公安?”
韩春雷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耸肩,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常科长,你见过十六七岁的公安吗?”
其实几天前在供销社留意到常盛之后,韩春雷就让张喜禄盯了梢,也住进了这家私人旅馆,让他尽可能的打听常盛的详细资料。
张喜禄没有让人失望,也就三两天的功夫,就和常盛在晚上连续吃上了两顿老酒。
这男人啊,尤其是人在外地的男人,一旦喝多了,话也就随之多了。
通过这两天张喜禄的套近乎和摸底,常盛的身份早就被韩春雷烂熟于心。常盛,台州人,台州市下辖天台县供销站采购科的副科长,天台县就挨着杭州,比去台州市区还要近。
计划经济时代是统购统销的,县里供销站分配到市里的物资是有限的,除了要满足本县城居民的供给之外,还要下发到县里地方公社的供销社。所以经常会有各个地方公社的供销社,因为配额的问题在县供销站大打出手。
所以作为县一级供销站来说,既然上面分配的额度有限,那么采购科的职能就至关重要了。天台县离杭州近,所以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就经常跑杭州来采购,路程近是一回事,关键是根据以往经验来说,杭州这边采购的东西,都会比台州市里要便宜一个一点点,这是省会城市的优越性。因此,天台县供销站的采购人员历来都是跑杭州来采购的。
这个采购可不是向后世一样,有了钱上哪儿都可以买买买。在当下这个时代,采购需要各种票票票票。
但是各种物资票是有数的,这就给采购增加了难度。
这一次来杭州,常盛的采购任务完全超出了他带来的物资票,所以才有了
他在各个供销社转悠,跟各个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商量,能否通融一下不用物资票采买物资的一幕。
但不凭票销售,这是要犯错误的,谁会答应他?结果自然是处处碰壁。
常盛自己是供销社系统出身的,怎么会不明白?如果还有其他办法,他怎么会用这种蠢办法?
这次的采购任务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因为采购科的科长马上就要退了,科长下面除了他这个副科长,还是采购科办公室主任老王跟他角逐科长这个位置,所以他这次出门的采购任务,能否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决定着他能否顺利接替老科长的位置。
可是来杭州这么些天了,把带来的物资票采购完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展。眼瞅着离天台的回程日期越来越近,常盛不着急才怪。
也正是心情不是特别好,所以张喜禄连着两次在旅馆里约酒,常盛都是大醉而归。
……
……
“你们不是公安,那到底是什么人?”
常盛确定韩春雷他们不是故意出来钓鱼的公安之后,胆子也放松了些。
韩春雷指了指四周的环境,认真问道:“常科长,你确定咱们在这光天化日的大庭广众之下,畅谈倒买倒卖,无票采购的事儿?”
“你……”
常盛瞪了瞪眼,最后耷拉了一下脑袋,抬脚直奔进几步之遥的旅社,瓮声道,“走,去我房间谈吧。”
“走,我们跟上。”
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竖起大拇指以示赞赏。
进了旅社,到了常盛的房间,韩春雷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自己的来意,就是想向常盛兜售自己那批价值几百块的竹制品。
直抒来意后,他又让张喜禄去房间里把提前带过来的箩筐挑过来,向常盛展示了几件样品的质量。
常盛把玩了几件竹制样品之后,微微点头,的确,这些竹制品和供销社里卖的竹制品质量相差无几,虽说他这次采购指标里,多数是日常的生活用品如糖果布匹暖水壶香烟什么的,但是竹制品也在采购指标里。尤其是听到韩春雷手里价值几百的竹制品后,他暗暗一算,的确能解决掉他部分采购指标,能让他松口气。
不过他松口气归松口气,但还是略有戒备地看着韩春雷和张喜禄,谨慎问道:“这些来路是干净的吧?不会是你们从厂里偷出来的贼赃吧?”
“你说啥呢?你说我俩是三只手?”张喜禄有些急眼了,毕竟这年头三只手的名声可是比穷光蛋还要可怕,一旦有了这名声,连娶媳妇都费劲。
“喜禄哥别急,”韩春雷劝住了他,然后说道。“这个来路你放心,这些竹制品是上塘公社竹制
品厂抵给我们的,前些日子我们村里跟上塘公社……”
韩春雷简单地把砂石的事情说了一下,最后说道:“你如果还不信,我们可以去楼下前台的服务处给上塘竹制品厂摇个电话,我可以让他们厂里的李会计证明一下。”
“嗯…说实话,小兄弟,我如果不是采购任务没达标,我是真不想干这无票采购的活儿。诶…”
常盛微微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如果我无票采购到的是贼赃,那我这麻烦就大了。这样,保险起见,我们去给那个竹制厂摇个电话,我听那个李会计跟我叨咕两句。”
韩春雷理解常盛的谨小慎微,点点头,说了声好,就带着常盛去了楼下服务台。
这家私人旅馆跟国营招待所在硬件上没什么区别,服务台的两台电话,一台可以摇省内,一台可以摇国内长途。比有的国营招待所还要强。
韩春雷拨通了竹制品厂会计李和平留给他的厂办电话,一番转接之后。不大会儿韩春雷就听到了李和平熟悉的声音。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让李和平帮这个忙。
李和平倒是没有犹豫,直接让韩春雷把电话给了常盛。
虽然听不见李和平跟常盛具体说了啥,但是韩春雷看得出来,常盛一开始是连连点头称是,但是听着听着就连连称好,最后眉开眼笑起来,看向韩春雷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
什么鬼?
韩春雷有些奇怪,李和平跟他说了啥?
等着常盛挂完电话,不等韩春雷开口询问,常盛已经满面春风地握住了韩春雷的手,激动地说道:“春雷小兄弟啊,你真是我的贵人,贵人呐!”
韩春雷皱眉,“啥意思?”
“你在长河公社的那批竹制品我要了,我也不压你价,就按着庆春路上几家供销社的价格,我全要了。咱们明天早上就出发,我跟你直接去长河公社提货。”常盛很爽快。
不过他越是这样,越是好奇李和平电话里到底说了啥,当即问道,“常科长,李会计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什么什么降头?”常盛当然听不懂降头这个梗,但是不影响他现在美好的心情,高兴邀请道,“兄弟啊,今晚我请你俩吃酒,吃绍兴老酒加猪头肉好不啦?”
韩春雷心痒难耐,常盛虽不说,但多少也猜测到李和平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
第023章 我也想南下
第二天一早,韩春雷他们就退了房,领着常盛去了长河公社提货。
路过林老板家的面馆,发现他们家面馆今天没开门,韩春雷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那道倩影,身材高挑,衣着时尚的林曼丽。
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留意到自己在《代数1》扉页上留的言啊?
也许她考上大学之后,就再也不回庆春路上这家小面馆了吧?
或者真如她妈妈所言,她不会脑子一热,也偷摸去了香港找她姑姑?
呃……
既然今天见不到,那就有缘再见吧。
……
……
到了午饭点儿,他们三人就到了长河公社。
那批竹货就囤在曹老板的破烂院里,常盛言而有信没有杀价,清点了货后给了一口价二百三十九块四毛三。
韩春雷也敞亮,直接抹了零头,跟他要了二百三十九块。不过这么些货有大有小,齐整不一,少说几十件儿,可不是一条香烟两瓶酒那么简单,要想弄回天台县去,可不是用手拎着就能弄回去的。
韩春雷让曹老板帮着找辆跑天台县这条线的货车,看能不能捎带脚地把这批货顺道拉回去。毕竟就这两三百块钱的货,如果专门找辆车实在划不来。
不过好意被常盛婉拒了。
像常盛这种常年干采购的老业务,运货拉货有自己的路子,他跟韩春雷讲,他们天台县供销站和萧山市国营第一腌酱菜厂长年有业务往来,所以来长河公社前他就打过电话了,后天腌酱菜厂有批酱菜送去天台县供销站,会顺道绕来长河公社,帮他把这批货捎走。
萧山地区的腌酱菜历史悠久,闻名全国。尤其是萧山萝卜干,绝对是江南酱腌技艺的典型。在韩春雷重生前的那个年代,但凡进了超市想买点腌酱菜,摆在酱菜货架最显眼位置的,绝对是萧山萝卜干。
当然,他要在长河公社多停留一天,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那就是李和平的邀请。
他俩啥时候搞到一块儿了?
不等韩春雷问,常盛就直言相告了,昨天韩春雷摇的那通电话里,李和平一听到常盛要采买韩春雷的竹制品后,就立马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邀请他来长河公社提货的时候,多盘桓一天到上塘公社,参观他们上塘公社的竹制品厂。在电话里,李和平也若有若无地暗示常盛,今后也可以跟他们上塘竹制厂采购竹制品,即使物资票不够,也可以用别的法子迂回的,一律依着出厂价给他。
难怪昨天接着那通电话,常盛会这么高兴。这下韩春雷算是整明白了。如果真的不用票也能采购到上塘竹制厂的产品,而且还是按着出厂价,那真是解决了常盛眼下最棘手最头疼的大麻烦。
韩春雷听罢暗暗点头,这种做事方法倒是符合李和平不拘泥形式的一贯作风。不过他倒是鸡贼,自己让他接一通电话,他竟然就抓住了一次商机,帮上塘竹制厂又拓宽了一下销货渠道。
当然,如果真没有物资票采购的话,他们这种交易肯定要私底下来。尽管现在很多地方都已经放开了采购的条件,但都是偷摸地在干,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儿,上
头跟你较真儿的话,还是够他李和平喝一壶的。
但这就是李和平的作派,不然也不会那天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问自己“猫论”考校自己了。更不会从柴家坞引进劳务帮忙修路。
既然常盛和李和平有了约,那韩春雷也不再坚持,让张喜禄领着他去了长河公社的客运站搭车去上塘。上塘竹制厂去年在李和平的主持下,弄了一个厂办的小招待所,房间不多,但也够来竹制厂参观和采购的相关人员住宿的。上次进厂参观的广东仔阿强和阿雄后来就是住进了竹制品厂的招待所里。
既然李和平对常盛发出邀请,那肯定会解决他的住宿问题。
常盛跟着张喜禄一走,曹老板就让媳妇儿炒了两个小菜,准备跟韩春雷边吃边聊聊之前南下的事情。
……
“春雷啊,我说你也是真能折腾啊。”
曹老板知道韩春雷喝不惯绍兴老黄,就没给他倒酒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笑道,“一开始吧,你是来我这儿卖破铜烂铁牙膏皮的,后来呢,托我帮忙处理点砂石,再后来呢?又帮我表弟他们厂里卖竹货,现在好了,钱落袋了,心安了吧?!”
韩春雷喝不惯老黄,也实在是饿了,让曹婶儿帮忙下了碗挂面。
就着他们家自己腌制的酱菜,扒拉了几口面条,他抹了抹嘴,苦笑道,“你当我愿意折腾啊?你说就这么点钱,竟能一波三折,这年头钱难挣啊……”
“你小子别不知足啊,别说你们柴家坞,就是放眼咱们整个长河公社,像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儿,谁手里能攥着二三百块钱?”
曹天焦拿筷子敲了敲桌子,有些不乐意地说道,“想当年我偷摸攒下两百块家当那会儿,那得是大闺女出生那会儿吧?”
“是二丫出生那会儿。大丫出生那会儿,我连坐月子的老母鸡都是从我娘家借的。”曹婶翻了翻白眼,纠正道。
都是陈年旧事,曹天焦一听媳妇儿说起,顿时大乐,说道:“听见没,春雷!我在你这个年纪,饿了还指不定夜里跑谁家田里偷番薯啃呢,我跟你说,那会儿是真穷啊,地里刨出番薯来,随便拿裤子擦吧擦吧,就是一顿猛啃,饿得发慌啊。”
老曹今年四十不到,他像韩春雷这个年纪那会儿,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夜里能偷到番薯吃已经算是条件比较好的江浙地区了。
忆苦思甜了一番之后,老曹言归正传,问及了韩春雷接下来的打算,主要还是围绕着之前韩春雷答应他的,南下倒腾这个事儿,要算他曹天焦一份儿。
韩春雷也没有诓他,当着他和老曹媳妇儿的面,将自己酝酿了许久的南下计划逐一说了出来。
面条也吃完了,计划也讲完,韩春雷离开曹家破院,是带着老曹投的八十块本钱走的。
曹天焦媳妇细细地盯着韩春雷慢慢走出院门的背影,有些不放心地问曹天焦道:“他爸,你咋说给八十就给八十啊?咱家的家底儿能趁几个八十块?万一他突然起了贪心,黑了咱们这八十块咋整?”
“和平昨儿电话里说的,这叫投资。投资就是有风险,晓得伐?”
曹天焦不乐意地瞥了媳妇儿一眼,又道,“再说了,他韩
春雷不是给咱们弄了张收条吗?那指头印是白摁的?”
“一个半大孩子的收条你也当个宝?和平不是我说他,他做事也是疯疯癫癫的,我看你尽听和平的,迟早要吃了亏。”曹天焦媳妇儿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李和平,她总觉得李和平做事就从没稳妥过。
“你知道个屁,男人家做事,少啰嗦!”
曹天焦劈头盖脸一阵斥,“看这天有些阴起来了,夜里估计有场雨,把院里那些纸皮箱子赶紧收起来。”
“狗脸!”
曹天焦媳妇儿嘟囔了一嘴,悻悻然地到院子里干起了活。
……
韩春雷刚出了曹家的巷子,就碰到了送常盛去客运站回来的张喜禄。
“喜禄哥,来,把钱收好。”
韩春雷在曹家吃面条那会儿,就把张喜禄那份中介费和好处费都规整出来了,按着之前说好的,一份是之前去上塘公社找李和平处理砂石的钱,一份是帮着进杭州城找人处理竹制品的钱,一共十三块。
张喜禄接过钱来,食指蘸着唾沫仔细数了一遍,韩春雷一共给了十五块,比之前答应的多了两块。
“春雷,你这给多了。”张喜禄把钱紧紧攥在手里,脸色扭捏地说着。话虽这么说,但也没打算把多出来的两块钱还给韩春雷。
韩春雷哑然失笑,摇头道,“呵呵,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多给的两块,你帮我买点东西给大娘捎去,认识你这么久了,天天喜禄哥叫着,也没去过你家,看过你家老太太。”
“啊?有心了,有心了,”张喜禄笑着连连点头,热情邀请道,“反正都在红旗村了,去我家坐坐,喝口茶。”
韩春雷摆摆手,用手指了指天,说道:“这天有些阴,我担心要下雨,得赶紧回柴家坞了。出来这么些天,也得回去一趟了,不然我们支书都要怀疑我携巨款潜逃了。”
说着他用手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裤兜,兜里藏着的那一沓子毛票。
“你春雷是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张喜禄认真说道。
韩春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过些天我要南下了,喜禄哥,下回再见我请你进饭馆子吃猪头肉喝洋河大曲!”
“南下……”
张喜禄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多保重!”
说完,韩春雷抬步就要离去。
“春雷!”张喜禄喊住了他。
韩春雷驻足回头。
张喜禄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看着韩春雷,弱弱地问道:“你南下总要个拎包的,跑腿的吧?哥这一百二十斤卖给你,咋样?”
“你是说你也想南下?”韩春雷愣了一下。
张喜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郑重说道:“我也想跟你南下,跟你挣钱发财,跟你过好日子!”
第024章 闷声干大事
乌云密布,天色儿越来越阴沉了。
韩春雷赶在下雨前,回到了柴家坞。
轰隆隆,
几声闷雷,这是暴雨将至的前兆。
路过村里晒谷场时,瞧见姐姐韩春桃带着弟弟韩春风,政着急忙慌地收着早早晒好的咸菜干。
不过韩春雷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直奔大队支书韩占奎家。既然回来了,那就先把差事交了吧。
到了韩支书家,韩占奎媳妇儿正在院里收衣服,韩春雷叫了一声婶儿,问道,“婶子,我占奎叔在家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口子又吵架了,韩占奎媳妇儿张嘴就没好话:“在西屋里躺着挺尸呢,这一天天的,当个破村支书就跟登基当了皇帝似的,啥活儿也不干,见天就是等人伺候……”
这老俩口,当年咋相上的?
韩春雷一阵摇头,赶紧窜进了西屋,正撞见韩占奎拿着一把蒲扇要出屋,嘴里骂骂咧咧的,“我看你是要反了天,你这老娘们儿……呃,春雷回来了?赶紧进屋。”
韩占奎骂声戛然而止,显然对春雷的回来也很意外,但看得出来,也很热情。
进了屋,不等韩春雷坐下,韩占奎就急切地问道,“怎么样?上塘竹制厂那些竹货处理了吗?”
韩春雷点点头,从鼓鼓囊囊的裤兜里用力掏出那一把子毛票,攥成一团交给了韩占奎,说道:“货款都在这儿了,支书。”
“我的天,你这娃怎么这么糟践钱?”
韩占奎见韩春雷把钱揉成了一大团,急眼了,“钱这玩意你得好好待它,不然下次财神爷它就不关照你,不眷顾你了。”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那团子毛票一张一张地平整摊开,虔诚地像个信徒。
等着将全部毛票整理妥帖,韩占奎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来回数了好几遍。最后确认金额没错之后,他才从这叠子钞票中数出有零有整的八十块钱出来,交给了韩春雷,说道:“春雷,你占奎叔言而有信,既然砂石的款子全部都到位了,那你的酬劳也要一分不少地付给你。”
当初两边都说好的,砂石处理掉之后,韩春雷应得八十块的佣金当作辛苦费。
韩春雷也不客气,这本来就是自己应得的,接过钱来直接窜进兜里,说了一声谢。
不过貌似韩占奎接下来就没动作了。
韩春雷提醒道:“支书,你是不是忘了啥事儿?”
韩占奎愣了一下,疑惑问道:“啥?”
韩春雷翻了翻白眼,径直说道:“那天晚上在你家可是说好的,除了这八十块钱的酬劳,村里再借我二百二十块款,一年期还。”
“呃,瞧我这记性,是有这事儿。”韩占奎倒不真像是在装傻,又从手里数了一百块钞票,来回数了三次,确认没错之后,有些不舍地递给了韩春雷。
当然不舍了,从韩春雷这儿刚交上来的二百多块尾款,还没捂热呢,就付出去了八十块的佣金,现在又借出去一百,现在手里只有五十多块了。
不过韩春雷接过钱来之后,有些不高兴了,“支书,你这没劲了啊,说好的村里借我二百二十块,一年期还的。怎么缩水成一百块了?我们之前有言在先的啊,不带你这样
的!”
当时韩春雷家主动放弃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不跟于会计他们三家抢活儿,作为补偿呢,村里让韩春雷代为处理那批砂石,事成之后给八十块的酬劳作为辛苦费。
当中呢,韩春雷也提了条件,要跟村里借二百二十块的款子,准备做南下的预备金。
当时韩占奎当着韩家三姐弟,还有毛玉珍、于会计、老吴这些人的面,痛快地答应了的。
现在韩占奎只借一百块,韩春雷当然不乐意了,这可是言而无信啊。
“我哪样了?春雷,你可别冤枉你叔。”
韩占奎赶紧解释道:“你们家最近不是在起新房吗?你娘前两天跑来村部,说想趁起房子这个机会,扩一扩你们老韩家的宅基地,所以就跟村里商量了一下,让村里把你家旁边那栋荒了的老堂屋,捎带脚还有老堂屋后头那二垄菜园子,全部作价一百二十块卖给了你们家。我寻思着,反正都是村里的公产,荒着也荒着,不如卖给你们家吧。反正村里也没人较这个真儿”
说到这儿,韩占奎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宅基地证,说道:“前两天我还特意去了一趟公社,给你家办了宅基地证,你一会儿回家捎给你娘啊。”
韩春雷瞪大了眼睛接过了宅基地证,好嘛,老娘不声不响干了一件大事,但是这钱……突然韩春雷反应过来了,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别告诉我,这块宅基地作价的一百二十块,就是村里要借给我的这一百二十块?”
“是啊,要不说你娘有魄力呢,”韩占奎竖起拇指,夸道,“你娘愣是借着村里的钱买了村里的地,这大老爷们都不敢干的事儿啊!你们家啊,尽出人物!”
“我滴个亲娘啊,不带这么坑的!”
韩春雷欲哭无泪,这钱本来是要拿去南方做启动资金的啊,愣是被他老娘另唱了这么一出戏。
这下好了,南下的货款少了一截儿不说,还愣是背了一笔一百二十块的外债,这笔外债变成了不动产,反正短期内是变不了现了。
看韩占奎笑得这美滋滋的样子,韩春雷就算反悔,恐怕韩占奎也不可能代表村里收回这块宅基地了吧。在眼下的人看来,连肚子都填不饱,要这种破宅基地干嘛?而且还是举债购宅基地,不值,太不值了。
毛玉珍这个明显就是冲动型消费,确切地说,应该是冲动型举债!
韩春雷也知道这笔买卖将来肯定是超级超级划算的,先不说以后宅基地因为不能再随意买卖交易转让,所以会越来越值钱。就说未来的城乡建设中,柴家坞所处的位置,正是未来杭州滨江和萧山交壤之处,别说这么大一块宅基地,就算是一垄菜园子,那都了不得啊。
但是!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而言,是真的莫名背了一笔一年内要还清的一百二十块外债。最最关键的是,因为老娘擅作主张,横插一杠,严重影响到了自己南下淘金的资金储备计划了。
郁闷!
韩春雷白了一眼韩占奎,这老家伙笑得这么开心,连宅基地证都办了,明显就是担心自己回来反悔啊。对韩占奎而言,现在让这一百二十块钱在村部里捂热,比借出去要强太多了。
“行吧,既然我娘都作主了,我也没啥好说的。我先回去
了。”韩春雷起身要走。
“春雷,等一下,”韩占奎叫住了韩春雷,然后又转身蹲下,从抽屉里拿出纸笔来摆在桌上,努努嘴说道:“不是叔不信你哈,这借你的一百块钱是村部的钱,你得立个证据,我好跟村部的人有个说法。”
村部就他和于会计,还有一位老党员,不过生病卧床多年,早已不过问村部的事情了。不过韩春雷也觉得借钱打欠条,天经地义,于是俯下身来握起笔,唰唰唰,三下五除二,把欠条打好。然后大拇指蘸了蘸印泥,在签名处嗯了大拇指印。
这一套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韩占奎看来,这小子门清啊,啥情况?
韩春雷当然不可能跟他说,重生前在网上什么欠条没见过?他韩春雷可是连京东白条都用过的人。
打好了欠条,韩春雷自然要回家了。
刚一出韩占奎家,豆大的雨点就跟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开始噼里啪啦一阵猛下起来。
韩占奎媳妇儿进了西屋,见着韩占奎盯着欠条有些发愣,问道:“想啥呢?眼神直勾勾的,中邪了?”
“草,你这老娘们嘴里到底能不能有句好话?”
韩占奎瞪了媳妇儿一眼,问道:“老伴儿,春雷这小子高小没读完呢吧?”
韩占奎媳妇儿嗯了一声。
韩占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欠条,说道:“你过来瞅瞅,这字写得真够工整的啊,啧啧,可惜了啊,十年动|乱耽搁了不少娃啊。他现在也十七八岁了,自然不能再跟一群十一二岁的娃挤学堂了。诶,可惜了,可惜,真可惜……”
韩占奎连说了三声可惜,抄起桌上的欠条,用手指轻轻一弹,叹道:“要是后来去了县里读高中,好好雕琢雕琢,估摸着也能考上大学呢。真那样的话,兴许我们柴家坞也能出个大学生了!这是多光宗耀祖的事啊。”
“还大学生?嗤……”
韩占奎媳妇儿觉得老韩又在说疯话了,这年头的大学生多金贵?要放大清朝那会儿,就是个翰林好不好?柴家坞从建村迄今,啥时候出过翰林了?
这老话说得好啊,祖坟的边上种得什么树,子孙后代就结什么果。读书人家的祖坟,那四周栽得可都是青杉松柏啊。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年她嫁进柴家坞的时候,被韩占奎领着去过韩家的祖坟,周边一水儿种得都是柑橘柚子,长出来的果那叫一个酸牙啊。
……
……
韩春雷冒雨赶回了家,身上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老娘正站在门槛儿里,指挥着春桃春风姐弟俩用毛毡遮盖门口堆着的水泥袋,春桃春风也淋成了落汤鸡。
这个点儿,给他们家修房子的村里人早就回去了。看着雨势,明天也复不了工。
“呀,春雷我儿回来了。”
一见韩春雷这个韩家的大功臣回来,毛玉珍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见春雷貌似要过去帮春桃春风,赶紧招手喊道:“这点边角细碎的活儿,有她俩就够了。春雷,你赶紧进来。别淋雨着凉了。”
她不招呼还好,这一招呼吧,韩春雷又想起了那一百二十块钱的外债来,“不用淋雨我也着凉了,我心凉了,凉透透的。”
第025章 柴家坞变化
这雨下一会儿停一会儿,断断续续下了两天,到第三天才放晴。
天一放了晴,韩占水就带着村里的几名泥瓦匠,来韩春雷家继续起新房子。
韩占水在柴家坞是出了名盖房子的一把好手,村里谁家要起新房子或者修缮一下老屋子,都会找韩占水来牵头攒事儿。
当初,韩占水和村口老吴家,还有于会计三家人,撬了韩春雷他们家的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虽说这事儿那天晚上在支书韩占奎家已经揭过一页,翻篇了。但毕竟都是柴家坞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三家人在村里道上见到韩春雷他们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臊得慌。
甭拿肚子饿了顾不得体面当说词,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填肚子,又何必非撬人家的行当?这事儿说破大天去,即便毛玉珍这个泼辣女人在村里得罪了不少人家,但这回是公认的于会计他们三家不地道。
所以,毛玉珍让韩占水牵头攒事,帮着找几个人起新房的时候,韩占水第一时间就应承了,连工钱都没问。
……
日上三竿了,韩春雷这觉睡得踏实。
他起来洗漱了一番,家里转悠了一圈,老娘不在,应该是在隔壁老堂屋的工地上,昨儿听她提过一嘴,老堂屋不拆,先修缮一下,主要是翻新屋顶和刷新一下外墙,然后跟这边现有的房子打通成一体。
姐姐春桃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滋滋的大火烧着灶,灶上放着甑子,蒸着中午的饭。甑子是一种炊具,蒸饭用的,外形看着略像木桶,有屉而无底,浙江乡下只要谁家碰上红白喜事,都会用甑子来蒸饭。一是吃饭的人多,不用甑子的话,蒸不了那么多人的饭,二是甑子蒸饭的确香。
韩占水领着村里的人给他们盖房子,韩春雷家自然是要管吃的。像这年头来帮工,工钱不工钱倒是另说,但这一日管的两餐,必须要让人吃饱吃好,不然没力气干活啊。饭要香喷喷的大米饭,菜里至少要有点肥瘦相间的猪肉。当然,如果条件好的人家,你还得管人一顿小酒,小酒可以是自己家酿的米酒,一个村里的人不挑嘴。
锅里的水噗嗤噗嗤沸着,甑子里隐隐散发出的米饭香味儿,让韩春雷更饿了。
“春雷,咱妈太好面子了,”韩春桃给火灶里加了一把柴禾,满头香汗淋漓地站了起来,有些埋怨道:“明娃他四舅来咱们家干活,咱家付工钱,还管人饭,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但是这顿顿又是大米饭,又是肉又是酒的,咱家趁几个钱?别房子没修好,家底全造没了。”
韩春雷笑了笑,说道:“老妈不就好这个吗?她就是想让村里人看看,咱们老韩家过得是资本主义的腐朽日子!让往日里看不起咱们家的人,都竖起大拇指对着她说一声,您上等人!”
“呸,你就贫吧!”
韩春桃啐了他一口,从灶台上端起一碗粥递了过去,说道:“早上给你留的。垫垫吧!”
韩春雷摇摇头,朝散着饭香的甑子努努嘴,说道:“我等着吃大米饭,姐,中午炒两个硬菜啊。我前天回来不是带了点熏肉吗?加点辣子都炒了,馋了。”
“你也是败家玩意!”韩春桃气得把碗重重地放回灶台。
韩春雷哈哈一笑,溜出了厨房,奔隔壁老堂屋工地去。
……
工地上,韩占水领着四五个人爬在屋顶上,翻新着屋顶上的瓦片。
毛玉珍站在下头,拎着一个茶壶冲屋顶上头喊道:“占水大哥,领着师傅们先下来喝点凉茶吧,都给你们晾好了。”
入了夏,天太热。尤其
爬在上面翻新着瓦片,太阳晒得那叫一个火辣辣。
韩占水回了一声好,领着几人下来,到了一个遮荫的地方喝茶解解暑热。
“你们先喝点凉茶去去热,歇会儿再上去,不然人要被晒坏了。”
毛玉珍把凉茶壶放下,说道:“我去看看春桃饭煮得怎么样了,你们再干一会儿差不多就好过来吃饭啦。”
毛玉珍一走,其中一个瘦竹竿似的帮工就说道:“村里人都说毛玉珍泼辣彪悍,我看人挺好的啊。”
“那是你没跟她毛玉珍起过争执,这女人发起狠来,三两个汉子都打不过他。”另外一个帮工说道。
“是啊是啊。”
长得有点胖的一个帮工一副心有余悸地样子,连连附和道:“当初二柱被她开了瓢,我帮着送长河卫生院的,这一路上二柱又是流血又是痛得嗷嗷叫,跟杀猪似的。不过说也奇怪哈,最近也没见她跟村里谁家打骂吵架了哈?”
“那是因为人家日子过得舒坦了。有大米饭吃了,有新衣裳穿了,有好房子住了,兜里还有俩闲钱了,换你,你会逮谁跟谁吵架吗?”韩占水喝了碗凉茶,拿出烟袋锅子在地上敲了敲,边说边装起了烟叶子。
一听韩占水这么说起来,瘦竹竿神秘兮兮地问道:“占水大哥,我们都听说韩家突然富裕起来,得亏了韩春雷那小子。都是一个村的,我们家老大跟他当年还一起念过学呢,我当初看这小子也是蔫不拉几的,咋的,说飞天就飞天呐?”
韩占水狠狠抽了一口烟锅,瞥了瘦竹竿一眼,问道:“飞不飞天不晓得,但韩家顿顿大米饭,顿顿有肥肉,你没吃啊?你没喝啊?韩家起新房子你没干啊?这些都是假的啊?”
“是啊,这日子简直没谁了,在咱们柴家坞,绝对是好人家啊!”胖点的帮工艳羡道,“我看他们家从春桃好像还没嫁出去,我们家老二也到适婚年纪了,要不我们家找个媒婆上门提个亲?”
“韩老贵,你家二娃才十八,人韩春桃都二十五六了,你能要点脸不?”
韩占水冲胖帮工吐了口烟,呛得对方直咳嗽,“再说了,咱们柴家坞第一大姓是韩姓,你们这么些年下来了,有韩姓互相通婚的吗?背不住你俩家还没出五服呢。傻不傻?”
“嘿嘿,这倒是,这倒是。”韩老贵微微一臊。
韩占水摇摇头,说道:“咱们老支书说这韩春雷啊,不是一般人呐!满脑子都是挣钱的主意,一会儿一个准……”
“我也听说了,说你们家于会计、老吴三家人现在的糖豆买卖,就是撬得韩春雷的点子。对不?”韩老贵插了一嘴说道。
“咳咳咳……”
一口老烟差点没把韩占水给呛死,韩老贵简直就是哪疼往哪戳。他稍稍缓过劲后,瞪着韩老贵,就一个字:“滚!”
“占水叔!”
韩春雷进了老堂屋门口,伸手打了个招呼。
韩占水一见韩春雷,直接站起来,对几个帮工吩咐道:“都别叨叨了,喝完凉茶赶紧干活去。”
轰散了几名帮工,他把韩春雷领来这里遮荫喝凉茶。
“春雷啊,上次在支书家听你说,你要南下,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啊?”韩占水问道。
韩春雷虽说资金储备被老娘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也不能影响他南下的计划,他算了算日子,说道:“后天吧。明天晚间先到长河公社,跟朋友会和。”
“有朋友一起南下?那还好,有个伴儿在外头也能帮衬着点。”韩占水点点头。
韩春雷看着爬着梯子上屋顶的几名
帮工,年纪都不小了,少说也有五十多岁奔六了。
他不禁心疑道:“占水叔,咱村里没有年轻后生了吗?你带的这几个人,这年纪爬上爬下的,也怪辛苦的。”
“嗨,你说年轻后生啊?”
韩占水磕了磕烟锅,又想装烟叶子再抽一锅。不过被韩春雷阻止了。
“抽我这个吧。”韩春雷从裤兜里掏出香烟,分了韩占水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
“金鹿?”
韩占水把卷烟凑到鼻子跟前,狠狠嗅了一口,赞道,“好烟。”
金鹿的确是当下长河公社一带卖得比较好的几款香烟之一了。
韩占水抽着烟,说道:“村里现在的年轻后生都跑去那个什么工程队,到上塘公社那边干活了,那挣得可比咱们在村里干活挣得多。谁家的壮劳力都不往工程队送啊?”
原来如此!
韩春雷哦了一声,点了一下头。不过没想到上塘公社修筑公路那边,对劳务输入需求量这么大啊?不过他得找个时间暗暗提醒一下李和平,别搞得动静太大了惹来是非,到时候上头来查可就麻烦了。
“占奎支书前几天找了公社徐书记,说要学习浦沿公社那边,成立一支以柴家坞年轻劳力为主的公社企业。”
韩占水说道:“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以后别的村子要跟风,也只能叫第二第三第四工程队。要我说,咱们韩支书脑壳也是厉害的。”
韩春雷一听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韩占奎这位老支书在接受新事物方面,思想和能力也这么强。
紧接着,韩占水继续说道:“公社徐书记已经向县革委会汇报了,等着批复。”
韩春雷说道:“这是好事啊,对柴家坞更是一桩大好事。有了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以后咱们村劳务输出的话,会少掉很多麻烦。”
“我知道是好事,可是,嗨,我还是抽烟袋锅吧,你那个不得劲。”
韩占水叹了一口气,把卷烟掐了,重新点起烟锅子,说道:“可是韩支书把于会计叫走了,说让于会计以后协助主持工程大队的事情。”
“于会计是大队的会计,当然要协助了。”韩春雷不解地看着韩占水,“支书主持工程大队的业务,于会计帮忙记记账,发发工钱,他俩在村里一直都这么搭档工作的啊。”
韩占水苦笑道,“支书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这糖豆换破烂的买卖,于会计就不要搀和了,让我们家和老吴家两家一块儿干了。”
韩春雷哦了一声,明白了韩占水的苦恼,一直来他们三家里,都是于会计拿着主意。冷不丁地,韩占奎把于会计这根主心骨抽走了,吴家和韩占水家自然就有些慌了。
“你看我们两家,干点力气活儿还行,写写算算,琢磨这个谋划那个的,根本玩不转啊。”韩占水抬起头来看着韩春雷,认真说道:“春雷啊,叔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
韩春雷点点头,说道:“你先说。”
韩占水说道:“你不是要南下了吗?你姐春桃在家左右也无事,也念过学也能写会算,不如你让你姐加入我和老吴两家的这趟子买卖,咱们三家一起做呗。”
“我姐?”
韩春雷对韩占水提议的事情有些错愕,不过后来想想,哑然失笑,问道:“拉我姐春桃进来合伙做买卖,这是占奎支书给你支得招儿吧?”
“昂?”韩占水烟袋锅子冷不丁掉在了地上,惊愕地问道,“这…你咋知道的?”
第026章 我从杭州来
韩占奎是厚道人。
他给韩占水支招的目的,无非是担心万一韩春雷南下蚀了本,回来柴家坞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当初于会计他们三家撬了韩家这档子买卖,本身就不地道。
当然,韩占奎也知道韩占水和老吴这俩的能耐,抽调走能写会算的于会计后,这俩货做买卖就是睁眼瞎,如果能把韩春桃拉进伙儿来,先不说韩春桃能写会算,至少后头还有个韩春雷站着呢。韩春雷主意多,这是村里公认的。有了韩春桃这份情谊在,未来韩春雷真要干别的挣钱买卖,还能不帮衬着拉韩占水和老吴两家一把?
这也是韩占奎的小算计,跟你春雷结上一份善缘,让你小子记得,自己永远都是柴家坞的人。将来有了什么好,能不第一时间念着自己家乡的父老?
对于这份善意,韩春雷正犹豫要不要接下来……
“这是好事呀,我们家怎么会不同意?”
这时,老娘毛玉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他和韩占水的身后,猫着腰,低着头,笑魇如花地接过话来。
韩春雷和韩占水被毛玉珍的突然出现,委实吓了一跳。
韩占水看着韩春雷问道:“春雷,那啥,让你姐入伙这事儿,行不?”
“怎么不行?”毛玉珍有些生气瞪着韩占水,“我们家还没分家,我这当娘的说行,指定行!韩老四,你啥意思?”
“呃……没啥意思啊,这不是问春雷呢嘛。”韩占水可惹不起这个女人,不然一爪子下来铁定挠花老脸。
韩春雷缓缓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坷垃,笑道:“我妈说行,那就行呗。”
“好的好的,”韩占水连连点头称好,这事儿他记着韩占奎的话呢,韩家的事要听韩春雷的,毛玉珍那娘们尽坏事。
“哈哈哈,韩老四,还算你和老吴家有点良心。”
毛玉珍心情非常不错,本是来这边叫他们过去吃中午饭的,没成想听到这么个好消息,简直就是天下掉下一桩好事情来。这些日子她也愁韩春雷南下之后,韩家少了一份稳稳当当的进项,现在好了,有了春桃和他们搭伙做糖豆换破烂的买卖,这个担忧不存在了。
她俯下身把地上的暖壶拎了起来,招呼道:“走,吃中饭了,我让春桃一会儿再炒俩硬菜,中午我陪你韩老四喝几杯。这以后搭伙做买卖了,就又是一家人了!”
韩占水知道毛玉珍的酒量,那可是连韩占奎都说这娘们喝酒厉害的主儿,有些后怕地摇摇头。
他招呼了屋顶上还在翻新瓦片的几名帮手,和韩春雷他们一起出了老堂屋。
“占水兄弟啊,这以后都要成一家人合伙做买卖了,你说这盖房的工钱,少收点呗。”毛玉珍一张口从韩老四变成占水兄弟,韩占水就知道这老娘们没憋好屁。
“啊?这…这不都说好可嘛?”
他又不是于会计,不善应对,吱吱唔唔半天。
最后还是韩春雷给他解了围。
中午这顿饭倒是菜足酒够,吃得也算开心。
……
两天后,韩春桃就把之前于会计在时的三家账目清算了出来,到底是念过几年书的人,又有韩春雷在后头帮着出谋划策了一番,韩春桃毅然接过了糖豆换破烂这桩买卖主心骨的棒子。
不过人多的确好做事,出力气活儿挑担子下乡吆喝淘换的不止韩占水他儿子儿媳,还有老吴家的大小子二小子,三家人能跑几个村子,除了长河公社的业务,还能吃下浦沿公社一带村子的业务。
几天的收支算下来,三家按着提前说好的比例分了分账,韩春桃占的份子虽然只有两成半,但每天也能分个两三块的样子。照这个进账法,一个月下来能挣个六七十块钱。对于眼下的韩家来说,无异于一波强大的现金流。毕竟毛玉珍起这个房子,真是把家底都干进去了。
至于毛玉珍要韩春桃每月交多少家用,依着韩春雷的意思,每个月给家里补贴个十五块左右就好了,剩下的姐姐自己存着当嫁妆,将来攒了钱嫁了人,在婆家也能说话有底气些。
韩家起的新房子,每天都在变化,但凡路过韩家的村里人,都会停下脚了驻足围观指点一番,真富裕,真是好人家。
这也是毛玉珍当下最想看到和听到的,这些年在这村里当泼妇,受了多少委屈抹过多少泪。
没过几天,柴家坞又传来了好消息。
韩占奎一直筹办的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也迟迟终于等来了消息,余杭县革委会可算批复同意了。
【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这块牌子,还是县革委会的第一主任亲自题写的,长河公社徐书记亲自带队来柴家坞送来牌子,并亲手将这个牌子挂在了柴家坞的村部。
这是柴家坞的大事,更是长河公社的盛事,来参加挂牌仪式的不单单是长河公社的领导,还有其他村的支书和生产队长也来柴家坞观礼了。
这可是让柴家坞狠狠地出了一把风头,也让韩占奎这个村支书扬眉吐气了一把,要知道长河公社这么多的村子里,往年就数他柴家坞最让人瞧不起。
没成想,这次却让柴家坞悄不留声地拔了个头筹。
在挂牌仪式那天,韩占奎就站在公社徐书记的身边,他老褶的脸上洋溢着自豪和骄傲的笑容,他的目光在台下的人群中寻觅着,寻觅着一个人。最后他暗暗叹息一声,可惜了春雷,没有亲自见证这么牛逼的时刻,这个长河公社第一工程大队的牌子,有他一大半的功劳啊。
韩春雷呢?
他此时早已踏上的南下的绿皮火车,算算日子,也该到深圳了。
……
……
深圳,罗湖火车站。
嘟……
伴着长长的汽笛轰鸣声,绿皮火车进站了。
不大一会儿,火车进了站停了下来,韩春雷挤在闹闹喧喧的人群中下了火车。
“春雷,你慢点走,等我一会儿!”
张喜禄的身子强行加塞又加塞,挤过人群追了上来,嚷嚷道,“擦他娘,这人山人海跟身上长了虱子似的,没把我踩死!”
“咳咳咳,喜禄哥,你这出门在外,咱老家那套骂人的话就收起来啊。”韩春雷翻了翻白眼,提醒道。
“呃,好,好,口花花惯了,嘿,要改,要改,”张喜禄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讪笑道,“以后有不对的地方,春雷你尽管骂,喜禄哥跟着你南下,就指着跟你挣大钱来的。”
韩春雷笑了笑,他俩这次是轻装出行,只是简单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装在麻包里,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扛着被褥拖着箱子来深圳,一是也没置办那么多家当,二呢也眼下是夏天,困了找个地方蜷缩一宿都能睡觉,用不着那些东西。
跟着人群出了罗湖火车站。
这会儿是下午三点,罗湖火车站的样貌全被韩春雷一览于眼底……
都说80年代的南方看深圳,到了深圳看罗湖,因为罗湖是当时深圳最繁闹的地方,也是接下来设立特区的深圳,商业最为发达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罗湖火车站呢?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罗湖火车站,韩春雷都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站了。
火车站外,没有想象中的高楼大厦,更没有什么醒目的建筑物,而是层次不齐的二层结构简陋楼房,楼房的墙壁刷着黄白色,破旧不堪,好些墙壁上的革命标语和口号还只被刷掉了一半。
站前秩序紊乱乱轰轰的,两路的公交车前倒是挤满了人,至于什么出租车私家车,根本就没有见到。倒是看道了横七竖八停着揽客的公共小巴和载客摩托车。
“大…大城市?”张喜禄有些傻眼地看着火车站外的一幕,低声吐槽道,“还没我们杭州城里干净呢。”
韩春雷也是无言以对,他曾想象过改革开放初期的艰难和困苦,也想象过深圳在万象更新前的潦倒。
这就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吗?
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无法和几十年后繁华喧哗,时尚前卫的深圳街头相结合起来。
你好,深圳。
我叫韩春雷,
我从杭州来!
第027章 阿雄的变化
罗湖火车站外。
不停有小巴和摩的司机上来搭讪揽客,不过都被韩春雷一一婉拒了。
初来乍到这座新城市,张喜禄有些不知所措,一脸茫然地问道:“春雷,接下来咱们是要去哪儿啊?哥这百八十斤可统统交给你了啊。”
韩春雷怕了怕他的肩膀,笑道:“喜禄哥放心,我们自有去处。瞧,来了——”
顺着韩春雷手指的方向,就看见不远处有个人挥着手臂,向这边小跑过来。
等着人走近了一看,张喜禄认识,竟是之前在上塘公社有过一面之缘,一饭之谊的广东仔阿雄。
“他,他怎么来了?”张喜禄问道,明显对于阿雄突然来接站,有些错愕。
“你忘了那次在上塘公社,阿雄给我留了他们厂里的电话?”韩春雷说道。
张喜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来深圳前,韩春雷就和阿雄联系过了。他之前还有些忐忑的心,随着阿雄这个地头蛇的出现,倒是有些踏实了下来。
韩春雷上去和阿雄狠狠地拥抱了一下,笑道:“雄哥,我是言出必行,说来就来啦!”
许久不见,阿雄除了又胖了一些之外,还是那么潮,烫着头,喇叭裤,今天多戴了一副蛤蟆镜。
尤其是这副蛤蟆镜,简直让张喜禄看得目瞪口呆,讷讷念着,“简直太洋气了!”
蛤蟆镜,镜片大,颜色浅,戴在人的脸上像蛤蟆的两只大眼睛,所以叫蛤蟆镜。韩春雷知道,这是未来几年的潮男标配啊。
今年是79年,如果没记错的话,明年会有一部美国译制剧引进到国内,叫做《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剧当时在内地可火了,里面的主人公麦克身材彪悍,表情酷帅,到哪儿都是一副蛤蟆镜,威风凛凛,圈粉无数。
一时间,麦克的形象受到了80年代青年们的热烈追捧,间接导致了蛤蟆镜风靡全国,像南方城市,简直就是卖脱销了。
没想到这部剧还没引进播放,深圳就已经有蛤蟆镜在卖了。八成是从香港那些地方传到内地来的,现在蛤蟆镜在香港街头也很流行啊。老港片里的大佬,哪个不是戴着蛤蟆镜,烫着卷发,威风八面的?
看来蛤蟆镜这个时尚迟早要在国内流行,只不过是《大西洋底下来的人》这部美剧加速了他流行和风靡的速度。
韩春雷重生前听他爸爸讲过往事,说他爸爸的一个发小,当年就是专门在广东捣腾蛤蟆镜到北方去发了财。当然,后来发小叔叔削微膨胀得意忘形,有些飘了,被打倒了,关了半年才出来。
“哈哈哈,我就说了我在深圳等着你嘛!欢迎你们来深圳,到罗湖!”
阿雄和韩春雷彼此拥抱了一下后分开,然后摘下蛤蟆镜直接扔给了张喜禄,“喜欢?喜欢就拿去,送你了!”
“啊?”
张喜禄激动地捧着蛤蟆镜,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阿雄,问道:“送,送我了?”
“嗯,送你了,在我们这儿,有了这个,什么都可以买到!”阿雄比划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
张喜禄有些不好意思收下,又看了看
韩春雷。
韩春雷点点头,示意他收下。
“走,我带你们去我家,你们初来乍到,就先住到我们家去。”阿雄直接拎过韩春雷手里的麻袋,带着他俩出了火车站。
“我们不做公交吗?”韩春雷边走边问道。
阿雄笑道:“做什么公交?咱们自己有车!”
自己有车?这么壕吗?
阿雄带着韩春雷他俩走了几百米,来到路边一辆小巴上,直接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来自远方的客人,请上车吧。”
“这……这小巴是你们的?我天,阿雄,你们太有面儿了。”张喜禄有些羡慕地摸着修小巴车门。
“歡迎遠方嘅人客!”
一句熟悉的粤语从驾驶位置传出。
韩春雷一上车,就见着小巴驾驶座上,阿强操着粤语正朝着他们挥手示意。
“强哥?”
阿雄…阿强…同时出现来接站,而且还开着一辆小巴来接站,韩春雷很意外,但有更多的疑惑。
阿雄看出了韩春雷的疑虑,笑着把他摁到座位上,说道:“先坐下,知道你有很多为什么,一会儿路上说,阿强,发车。”
车子嗡嗡启动,阿强把蛤蟆镜戴了起来,然后很拉风地摁了几下喇叭,车子缓缓跑动。
张喜禄直接窜到了副驾驶的位置,艳羡地看了几眼戴着蛤蟆镜,专心开着小巴的阿强,又轻轻抚摸着车窗,渍渍感叹道:“简直太拉风了,你们这过得才叫日子啊。”
阿雄转过头来,说道:“朋友,坐稳了,阿强带你逛逛深圳的街头。”
……
韩春雷和阿雄在后边肩并肩挨着坐,听阿雄讲起了他从杭州回来之后发生的一些事。
虽然深圳建立经济特区的中央文件还没正式下来,但是从今年一月份深圳建市以来,中央和部委的领导轮番隔三差五南下来视察调研,深圳市城区改建和规划,地方政策微调和变化等等,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足以让聪明的深圳人感觉到,深圳即将面临着千载难逢的变革机会。所以很多新兴的行业都在无形之中应运而生。
阿雄和阿强他们村里的村支书就敏锐察觉到,随着外地人口不断涌入深圳,这些人无形之中都加大了租住房的需求量,所以阿雄他们村子家家户户都开始加盖楼层,修葺老屋,对外来人口开放房屋租赁。
不仅如此,他们村还集资购买两部小巴,专门在火车站啊、外地人口租住多的村子附近啊,还有市里人流量大的地方啊吆喝拉客。他们这种小巴没有专门的线路,基本就属于招手即停的模式,在当下大大地解决了市内交通的压力。
要知道深圳当初不过是个小渔村,1979年建市前的深圳,是宝安县的一个小镇。两条水泥路穿过小镇,一条是人民路,一条是解放路,全长不到2公里。当时全深圳镇有2.6万人,汽车7辆。后来哪怕是深圳规划建市了,也是很窘迫的。当时是来自陆丰的600名壮汉。硬是用铁锹和镐头,一寸一寸地挖出了一条从蔡屋围到上海宾馆的路,全长2.1公里,宽7米。仅够两辆卡车对开,这是
最早的深南大道。
那时候刚刚建市的深圳,是很小很小,很简陋很简陋的。小到你觉得这就是一个村镇,简陋到你会质疑这也配叫一个市?
后来随着大刀阔斧的兼并改革和扩展区域,深圳才有了龙岗、葵涌、龙华、罗湖、南头、松岗6个管理区。这六个管理区也要在今年的十月份才会设立。
现在才六月份,一切才刚刚开始,但聪明的深圳人已经感觉到了机会,尤其是像阿雄这些接受过新潮事物的年轻人。
两条水小巴虽然属于村部集体资产。但阿雄和阿强跟村大队协商过后,申请得到了一部车的运营权。小巴每个月拉客的所得收入,他们会上缴一部分给村部,剩下一部分归他们二人自行分配。
现在俩人每个月的收入比在工艺品那会儿要高出几个跟斗,而且这时间上的弹性也多了很多,甚至有时候生意好的时候,阿雄和阿强可以从天亮跑到天黑。用阿雄的话讲,干着再累也值得,至少看着日子有奔头。不像在工艺品厂那会儿,虽然日子过得清闲,而且出差在外也能报销,但是每个月的工资就几十块,每日浑浑噩噩的,今日不知明日事,不复年少时的激情和梦想。
现在俩人承包村里的小巴也有半个多月了,抛去油钱和上缴村部的钱外,每天俩人合起来的净收入多则二十来块,少则十来块。这要稳稳干上两三年,挣他个万元户,一点都不吹牛。
……
……
听完阿雄的讲述,韩春雷不由想到,他们这种模式应该就是后来出租车租赁和承包的早期雏形吧?不过这年头,改革开放初期,深圳占了天时地利,也只有广东人这么敢想敢干了。换做在内陆地区,绝大多数地方的领导即便再想学习效仿,也得是研究商议等文件,等完文件等政策吧?
“哈哈,春雷,我跟你讲,我们这种小巴跑不了太长久的,等着以后政策一出来,肯定不好搞啰。像我们这种小巴、还要你们在火车站外看到的摩的,都是无证经营,以后肯定要查的。”
驾驶座上阿强的话,打破了阿雄和韩春雷叙后的小静,亮着嗓门儿说道:“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攒够了钱,拥有拥有一辆自己的——的士!”
“什么叫的士啊?阿强。”旁边张喜禄问道。
阿强说道:“就是你们内陆人讲得出租车啦。怎么样?这个梦想叼不叼?”
“出租车啊?就是小轿车咯?”
蓦地,张喜禄也把思绪拉回了前些日子在杭城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呼啸而驰的出租车,他也曾自言自语说过自己的梦想,也是能够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轿车。
嗯,他和阿强的梦想一样,都是拥有自己的小轿车,阿强是想用来开出租,他是想用来开回长河公社,开回红旗村,踩着油门狠狠地溜一圈。
看着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的两人,韩春雷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这个新潮的胖子,脑袋瓜里总装着一些很新潮的想法,他觉得相比于阿强,他和阿雄更有共同语言一些。
他问道:“雄哥,你呢?你的梦想是什么?开稳三五年小巴,当万元户吗?”
第028章 初到湖贝村
“阿雄的梦想啊?全在他家的墙壁上呢!”阿强一边开着车,一边甩过头来嚷嚷了一嘴。
“梦想在墙壁上?什么意思?”韩春雷听着有些懵,把目光落在阿雄身上。
但未料到他一直认为很闷骚的烫头胖子阿雄,脸上居然多了几分不好意思之色,摇着头摆着手,说道:“你别听他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一会儿到他家,春雷你就知道了。”阿强转过头,龇着牙笑道。
“拜托你收声了,衰仔!专心开你的小巴了。”阿雄叫道,“那么八卦,这个月底不分钱了,好不好啊?”
“不要啊,大佬,我错了!”阿强果断闭嘴。
看着这哥俩开心的打打闹闹,韩春雷由衷觉得,生活是真需要有奔头的。
倒是张喜禄一听到阿雄口中的“分钱”两个字,转过半个身子来看着阿雄,兴趣十足地问道:“雄哥,你和强哥合伙开小巴,一天能挣多少钞票啊?”
“喜禄哥…”韩春雷摇了摇头。
张喜禄就这点不讨人喜,只要说到钱,眼睛就发亮。什么话该问不该问,他张嘴就敢来。
先不说这么问礼不礼貌,关键这这也太突兀了,跟你很熟吗?张嘴就问人家一天能挣多少钞票。
“坐稳了,咱们要进村了。”
滴滴!
阿强摁了两下喇叭,及时化解了张喜禄造成的尴尬。
……
如今的深圳还没扩建成市,所以后来的几个区都没并进来,现在的深圳就是宝安县的县治所在,就相当于是宝安县的城关镇。
此时的深圳人口不足三万人。即便这两个月又涌入了不少外来人口,也盖了不少的新房子,但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一个镇子。
但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镇子,韩春雷在小巴上透过车窗,看到了街上穿梭不停的自行车、人力三轮,还有零星奔驰而过的摩托车。
这种一派蓬勃,欣欣向荣的景象,自打他回到这个时代以来,是从未见过的。无论是长河公社、浦沿公社、还是上塘公社,都没有这个镇子那么充满活力,那么的生机盎然。
阿雄和阿强的村子叫湖贝村,上次在上塘公社,还有刚才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曾听阿雄讲了不少他们村里的事情。
湖贝村是深圳镇上有着悠久历史的一个老村,也是一个大村。历史上,湖贝村的祖先张氏一族,自明代由福建迁至广东南海之滨,在深圳本地世代相传繁衍生息,距今五百年了。
阿强是地地道道湖贝村的张氏子孙,阿雄姓罗,他们罗姓在湖贝村一支小姓,也是从别处迁徙过来的,后来与张氏族群通婚联姻之后,久而久之,也成了湖贝村的本地土著。从有家谱起到罗雄这儿,应该是第五代子孙了。
小巴就停在湖贝村村口,韩春雷和阿雄他们进了村。
如果韩春雷是来自后世的深圳本地人的话,他就应该可以认出,此时湖贝村所在的位置,就是后世深圳罗湖区的中心地带,深圳著名的东门商业街边上。是深圳有名的城中
村。
当然,这个村子后来拆迁了。
……
湖贝村算是深圳镇里的望族大村,人口众多,而且从沿路上的青砖瓦房可以看得出来,湖贝村的人生活还可以的。韩春雷还发现,这里青砖瓦房很多都是三层楼,但是从外墙的青砖新旧颜色也可以分辨的出来,很多人家的第二层,甚至第三层,都是最近才加盖的。
这种掀了屋瓦加盖楼层,要放后世肯定一个违章建筑跑不了。不过也契合了阿雄路上说的,本地居民加盖房子,甚至临时搭建房子,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的事实。
阿雄他们家离村口不算远,穿过一条昏暗的弄堂之后,就是他们家。他们家也是青砖瓦房,也加盖了一层,而且原本是宽阔的院子,也被临时修葺了几间石棉瓦房,外墙简单地用石灰刷了一下。有点像青砖瓦房大杂院的感觉。
“来来来,算到家了。”
阿雄领着韩春雷他们进了院子,冲着堂屋方向嚷嚷喊道,“阿妈,来客人了。”
阿雄妈妈是个六十来岁的老阿姨,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广东话,语速有点快,而且口音跟韩春雷以前看的粤语片有些不一样,不过韩春雷倒是也能听得一半一半,就是为难了张喜禄,跟听天书似的。
老太太跟几人倒了凉茶之后,就去厨房忙活了。
阿雄笑道:“我妈妈是客家人,讲得是客家话,春雷你听得懂粤语,应该也能听明白吧?”
韩春雷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作为个ktv粤语经典唱的麦霸,客家话和粤语他倒是分得清。客家话和广府话(粤语)是有区别的,讲客家话的是客籍,客家人来广东的时间比较迟。讲广府话(粤语)的是广东本地原著居民。
其实两者差别不是很大,不过是在发音上和语法上略有不同。
要知道新中国成立之前,客家话可是广东的主流语言。因为当时客家人在政坛上非常活跃,如孙~中山、叶~剑英、黄镇球、谢晋元、邓仲元等一系列党政军的名人,都是客家民系。
新加坡总理李光耀、李显龙家族,还有当年的泰国总理他信,都是在外闯荡的客家民系。
在东南亚一带,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有华人的地方,就有客家人。
“雄哥,你是说,伯母不会讲普通话?”张喜禄问道。
阿雄笑道:“我阿妈别说出广东了,这辈子连宝安县也没出去过一回,你说她哪里会讲普通话?”
“哈哈哈,我们这边的人,都是讲客家话和广府话的。”阿强也补了一嘴。
张喜禄:“……”
欲哭无泪。
毕竟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这边,如果语言不通交流不起来,那还做个毛线的买卖啊。
韩春雷也很同情张喜禄,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广东这边主要讲三大语系,广府话(粤语)、潮汕话,客家话,唯独普通话不是主流社交语言。
尤其是深圳没有扩建成深圳市之前的宝安县地区,客家话还是主流语言,因为宝安地区的干部、职工、教师、医生等大
多是客家人。到了八十年代之后,随着港商港资的进来,港式粤语慢慢渗入普及,成为了主要交际语言。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到九十年代,普通话开始普及,尤其是领导干部和企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在“新招、调进、晋升”的过程中,要考评普通话,所有普通话不及格者,统统不予“招、调、升”,普通话才逐渐取代了粤语在深圳的主流地位。
“也没你想的那么悲观,”韩春雷拍了拍张喜禄的肩膀,开解道,“客家话不难的,呆上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慢慢听懂,最后讲得烂熟。毕竟语言环境摆在这里,很快就能适应的。”
张喜禄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春雷,你得多教教哥,不然上街买包香烟都费劲,是不?”
“哈哈哈,没你说得那么严重。”阿雄也笑道,然后拎起韩春雷的麻包,说道,“走,我带你俩去房间看看,我们家二楼还剩两间房子没租给别人,给你俩留着了。”
韩春雷他们来深圳这边,肯定需要落脚的地方,所以他在来前打电话给阿雄那会儿,就答应了阿雄,过来的住处就租他们家的空房间。
对于阿雄来说,能租出去两间空房子,每月租金还是很可观的,而且韩春雷在上塘公社还帮过他们忙,他对韩春雷的印象也非常不错。
所以,他才不惜空着小巴不接客,去火车站接他们。
至于韩春雷,反正都要租房子,干嘛不把人情送给阿雄,再说了,以后在深圳还需要阿雄阿强这样的地头蛇帮衬一二。所以哪怕湖贝村的租金高点,他都选择租在这儿。
上了二楼,突然听着一首软软绵绵的歌曲,隐隐约约从楼梯口的房间里传出。
啧啧,阿雄家居然还有录音机?很奢侈很**啊。
不过这歌手的声音甜美圆润、温婉动人,韩春雷听着特别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却叫不出人名儿来。
来到这个时代,早听广播读报,晚听广播新闻,即便听过的歌曲也是大海航行靠舵手,还真好久好久没听过这种歌曲了。
是谁呢?
真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他循着声音进了房间,阿强就坐在录音机跟前,真神情享受美滋滋地摇头晃脑听着歌曲。
不过阿雄抢先一步进来房间,啪的以下,把录音机给关了,低声骂了一句:“你能不能把声音关小了点,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家有这种磁带啊?”
“这种磁带怎么了?”阿强撇撇嘴,“我们前几天在广场后面的小树林里跳蹦叉叉,比你这首歌还**呢。”
这时,韩春雷进了房间,看到了纱帐床的墙壁上贴着的几张海报,看着海报上那张温婉动人,美丽绰约的脸庞,回想起刚才听到的这首歌。
终于想起来是谁唱这首歌了,是她!老爸的梦中情人啊!
他也想起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了。
难怪阿雄这么紧张了,这首歌在当时,可是被定为靡靡之音的代表啊!
据说老爸当年也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跑到小山头上收听敌台,去听这首歌。
第029章 房客猪肉灿
她是邓丽君。
华语歌坛的一代传奇。
其实邓丽君的歌早在七十年代中期那会儿,就已经偷偷流入了内地。
只不过录音机在五六年前那会儿了,那绝对是稀罕物。所以邓丽君的歌曲传入内地的方式并不是通过磁带卡带,而是有人无意之中用收音机收听到敌台,第一次听到了邓丽君温润甜美、柔情万千的歌声。
邓丽君甜美温婉的歌声冲击了当时一代人的耳朵,与当时内地那些几十年一成不变的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真可谓是一时间打开了无数人被禁锢的心灵。
内地的中国人初听邓丽君,心中纷纷震撼,原来歌曲可以这么唱的……
一时之间,邓丽君“爆红”!
每到晚上,夜空里会有无数的短波横跨海峡两岸,无论是城里的年轻男女,还是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甚至是部队里的年轻士兵,都在通过收听敌台的方式偷偷听着邓丽君的歌。
收听邓丽君几乎等于在收听敌台,好在那会儿收听敌台不是严重的罪名,所以这就间接地助推了邓丽君歌曲在内地的传播速度和范围。
很快,民间的这种邓丽君现象,就引起了当时有关部门的关注。他们发现邓丽君传入内地的歌曲都是甜歌,音律靡靡,歌词暧昧,很容易让年轻人丧失斗志,丧失干革命的热情,再加上他们查到邓丽君在敌台那边有过劳军的行为。这在当时海峡两岸微妙关系的背景下,是很敏感的。所以当局就下令禁止传播和收听,等同于封杀了邓丽君,直到80年代中期,随着改革开放的初步胜利,这个现象才被解封。一时之间,积淀多年翘首期盼的邓丽君歌曲,如野火春风般,在内地大江南北传唱开来。
……
当然,在当下她的歌曲虽然被禁了,但在南部沿海一带,还是有人会通过香港同胞带过来的磁带进行翻录,然后私底下相互传用。
比如阿雄家这盒邓丽君的磁带,歌声里有些许杂音,甚至还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的鸡鸣,明显就是从通过录音机翻录的,并不是母带。
“春雷,回魂啦!”
阿强看着韩春雷盯着墙上的邓丽君海报久久发呆,在他眼前挥挥手,问道:“你盯着她看,你知道她是谁吗?”
“切,小瞧人了是不?不就是邓丽君么?”韩春雷耸耸肩。
“啧啧,你小子居然知道这是邓丽君?”
阿强挺诧异的,内地小年轻听过邓丽君歌曲不稀奇,认识海报上的邓丽君就有点稀罕了,现在可没有邓丽君相关的音像制品流入内地。
“强哥,你不要拿谁都当土包子,好不好?”韩春雷翻了翻白眼,阿强人不坏,但总一副沿海人看不起内地人的鼻孔,这点让韩春雷略有不爽。
一旁的张喜禄凑近海报跟前,咂吧着嘴,渍渍道:“我的亲娘祖宗,这娘们儿长得真水灵啊。”
说着情不自禁伸出猥琐的狗爪,就要去抚摸海报上的邓丽君。
啪!
阿雄上前一巴掌打掉张喜禄的爪子,“阿喜,收起你的咸猪手,别弄脏了我的海报!”
“呃……”张喜禄略尴尬。
阿强哈哈大笑道:“阿喜,你居然敢
揩油雄哥的梦中情人!啧啧,雄哥的梦想可是要娶邓丽君当老婆的,你真是找打!”
被阿强这么一说,韩春雷不禁想起了在小巴上问阿雄的梦想,阿雄吱吱唔唔的,阿强说雄哥的梦想都在他房间的墙上,敢情儿雄胖子还是个追星族啊。
“阿强你个死扑街,收声啊。”阿雄骂了一句阿强,然后对韩春雷解释道,“ 春雷,你别听这个扑街乱盖,我就是喜欢而已。”
韩春雷抿嘴笑道:“雄哥,我懂,梦想嘛,就是要很大很大,万一实现了呢?”
“听听,强仔,听听人家春雷说的话,再看看你,”阿雄鄙视地看着阿强,吐槽道,“你浑身上下,话里话外,就透着两个字——俗气!”
阿强无所谓地哼哼了一下。
阿雄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好了,不早了,你赶紧回家食饭吧。”
阿强嘿嘿干笑两声,用手指了指录音机,扭了扭屁股做了一个跳舞的动作,说道:“雄哥,食完饭约了阿彪他们去蹦叉叉,要借你录音机用一用啊。 ”
蹦叉叉就是迪斯科,也叫扭屁股舞。
这会儿思想刚刚解放,内陆地区和北方流行的是交谊舞,到了南方沿海地区,尤其是广东地区,因为受港台流行文化的影响,已经开始流行迪斯科这种节奏较快的舞种。
但即便如此,男男女女搂搂又抱抱,扭腰晃屁股,还是被认为是小资产阶级腐朽思潮,所以小年轻们组织跳舞还是偷偷摸摸的,可不敢大张旗鼓的来。
所以阿雄不禁皱了皱眉头,说道:“又要和阿彪他们去跳舞?你不要乱搞男女关系,小心公安把你们统统当流氓罪给抓走。”
“安心啦,雄哥!”
阿雄龇着牙笑道:“他们自己公安局内部每个周末都有交谊舞会呢,怎么可能会抓?再说了,阿彪他们是带他们厂的厂妹一起玩的,放心,都是自己人,不会出乱子的。”
“随你吧,不过不要太张扬啦,阿强。”阿雄拔下录音机的插头,将录音机抱起来交给了阿强。
“谢啦雄哥。春雷、阿喜,我先回家食饭啦,晚上还有舞会,改天见喽!”
阿强冲春雷俩打了个招呼,抱着录音机就要走。
“阿强哥,等一下,”张喜禄叫住了阿强,扭捏了一下,干笑两声,问道,“嘿嘿,强哥,这个蹦叉叉能带上我不?”
“带上你?”阿强愣了一下。
“嘿嘿,我也想见识见识……嗯……”张喜禄扭了扭腰~臀,双手做了一个搂抱的姿势,说道,“我也想见识见识这种蹦叉叉,嘿嘿,不是说可以搂搂抱抱么?”
“喜禄哥!”
韩春雷赶紧制止住,说道:“咱们刚到这边,先安顿下来再说,想见世面,以后有大把机会呢。”
张喜禄不死心,继续央求道:“这不是赶上了吗?强哥,你就带我一个呗。”
阿强犹豫地看了一眼阿雄。
阿雄摇了摇头,拍了拍韩春雷的肩膀,说道:“放心吧,阿强他们就跟隔壁蔡屋围村的阿彪他们搞舞会,都认识,有阿强看着,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既然阿雄都这么说了,张喜禄还铁了心要去浪,韩春雷也不能在说啥,叮嘱
了一句:“喜禄哥,别惹事,要息事宁人,出去玩多听听强哥的。”
张喜禄高兴地连连点头称好,然后跟着阿强下了楼,出了阿雄家的大门。
“不好意思啊,雄哥,一来就贴麻烦。”韩春雷微微地笑了笑。
阿雄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嘛,阿喜想见世面不是很正常吗?每一个来深圳的人,都想见世面,很正常的啦。走,我带你去看看你和阿喜的房间。”
阿雄家本来是两层的青砖瓦房,后来加盖了一层。三楼有三个房间,不过是加盖的,隔热没做好,夏天巨热,所以一直迟迟没租出去。
二楼除了他自己一间房,剩下的两间就留给了韩春雷和张喜禄,一个月收他俩租金一间房八块八。阿雄都说了八八八發發發,吉利!所以韩春雷也就不跟他讨价还价了。不过以他对这会儿深圳的物价,租金不算贵,但也不算便宜。
一楼住得是阿雄的老豆老母,不过他老豆去年据说是因为走私香烟被判了两年,算算日子,也要明年开春才能放出来。
至于院里临时搭建的两间房外加一个露天的简易厨房,租给了一对去年就来深圳的姐弟,湖北人。
等着他带韩春雷看完房间,刚下了楼,那对姐弟房客里的弟弟也回来了,是个比韩春雷大个**岁,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留着短发,穿着露胳膊的短衫,胸前还系了一条皮围兜,围兜上都是干巴巴的血渍,看着年轻人手里拎着的木桶,木桶里的是铁钩斧子和剁刀等一应家伙什儿。
韩春雷见状,暗暗诧异,看着架势和这打扮儿,难不成是个杀猪的?
“猪肉灿,给你介绍个新房客。”
阿雄的一声招呼,肯定了韩春雷的猜测,果然是个杀猪的。
“雄哥,这是今天卖剩下的猪下水,我姐让我带回来给你,卤一卤是好料。”
猪肉灿放下木桶,从桶里头拎起一串半幅猪心半拉猪肺,还有约莫两斤重的猪大肠,递给了阿雄。
阿雄笑了笑,摇头说道:“每次要交房租了,保红姐就让你把卖不完的猪下水带回来抵抵房租。平时也没见她让你带好料回来啊。真是算计不过你们湖北人。”
猪肉灿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雄哥,这杀猪卖肉的买卖又不是我姐说了算,我们一大帮子老乡凑得份子呢。这一个月下来算算,也没几个钱。今天中午去蔡屋围村卖猪肉,还差点被他们村的人赶出来。”
“好吧,你们也不容易,行吧,这猪下水就当抵这个月的房租吧,”说着,阿雄接过猪下水,看了看春雷,说道,“今天春雷第一天住进我们家,一会儿让我阿妈做俩硬菜,阿灿,你跟你姐也一起来吃。”
“那跟着沾光有口福啦,我姐说卖完最后一点肉就回来。”
猪肉灿拿手在皮围兜上狠狠蹭了蹭,冲韩春雷伸出右手,笑得格外灿烂,自我介绍道,“认识一下,我叫郑保灿,湖北人,我跟我姐,还有我们一帮老乡在这边杀猪卖肉,所以他们也叫我猪肉灿!”
“灿哥,你好!以后我们就是一个屋檐下的邻居了。”
韩春雷伸出手跟猪肉灿握了握,笑着说道:“我叫韩春雷,以后还请灿哥多多关照!”
第030章 寻找苏大河
猪肉灿跟同乡们常年走街窜巷卖猪肉,是个性子外向的人,大家又都是年轻人,韩春雷很快就和他聊到了一块儿去。
听猪肉灿讲,他是三年前和他姐郑保红来的深圳,当然那会儿的深圳还没设市,没有深圳这个叫法,当时叫宝安县。他们姐弟俩来深圳最初的原因,是寻找他姐夫,郑保红的丈夫苏大河。
他姐夫苏大河来宝安县比他们姐弟俩要早,七年前就来了。苏大河是湖北省城人,在那个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热情高涨的岁月里,支援农村建设插队到了到他们村,分到了他和他姐这个生产队。后来苏大河跟他姐郑保红好上了。在当时,知青和当地农村青年结合,那可是大事,据他讲,还是他们公社的书记亲自来给他姐和苏大河主持婚礼的。尽管当时生活条件艰苦,但还是在十里八乡轰动一时。
不过结婚没多久,十年动荡就波及到了他们村。苏大河这个省城来的知青被划为右派,连累了贫下中农根正苗红的郑保红不说,捎带脚的,还把妻弟郑保灿谈的一门对象都给搅黄了。
这把当时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猪肉灿气得够呛,差点没跟姐夫苏大河划清界限。尽管如此,郑保红还是对丈夫不离不弃,甚至几次三番为保护丈夫苏大河,和别人发生冲突。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饱受折磨的苏大河终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趁夜逃跑,逃离郑家村。
他再也无法忍受漫天的冤枉和谩骂,还有精神上的折磨和摧残。
当晚他就把这个决定和郑保红说了。作为妻子的郑保红不仅没有反对,还默默替丈夫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点点全国粮票。她虽然没有太多的文化,但她了解丈夫苏大河宁折不弯的性子,她预感得到,在这样下去,丈夫总有撑不住的那一天。这个时候,逃避也许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趁夜苏大河偷跑出村口时,苏大河紧抱着郑保红,让她等她两年,如果浩劫过去了,他就回来和她团聚,如果两年后他还是音讯全无,那就改嫁,嫁个贫下中农吧。
苏大河的出逃,对于郑家村来说是个大事,对郑保红、郑保灿姐弟而言,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牵连。
过了两年之约,苏大河没有回来。郑保红默默地等着丈夫。
又等了两年,这一年,十年动荡结束了,郑保红也听说党中央已经做了拨乱反正。可她还是没有等到丈夫的回来。苏大河音讯全无,生死不知,村里有好心人纷纷劝郑保红改嫁,可郑保红却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离开郑家村,去寻找丈夫。
她不懂啥爱不爱的,她就知道嫁了苏大河就是他的人,她和苏大河从结婚到现在,都没见过省城的公婆一面呢。她要找到苏大河,她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回想起苏大河临行前跟她提过的行程,去广东,到宝安县,投奔他表姑夫。他还偷偷把表姑夫家的地址给了郑保红,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来这个地址联系他。
做出了决定,郑保红就收拾了东西,兑换了点全国粮票,锁好了门窗,南下寻找丈夫。郑保灿虽然心里还忌恨姐夫苏大河,但更放心不下姐姐一个人南下,于是跟着姐姐到了宝安。
姐弟俩按着苏大河留下的地址,找到了宝安县,找到了苏大河的表姑夫家,跟湖贝村是一个公社。可是到了那里才知道,苏大河表姑夫一家人早在八年前就逃港了,而苏大河是四年前离开湖北郑家村的,这么说来苏大河即便到了宝安县,他姑父一家也是人去楼空。
那苏
大河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压根儿就没往南方走?
郑保红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相信自己的丈夫不会骗自己的。她只能像个疯子一样的,带着郑保灿在宝安县满世界打听苏大河,后来遇到了几个湖北老乡,说他们也是四年前来的宝安,依着郑保红的描述,的确是见过这么一个操着湖北口音的小老乡,说话文质彬彬的,可能就是苏大河。但是他们也说后来就没见着了,这个小老乡可能也是那年跟着人潮逃港了。
要知道他们说的四年前,也就是一九七二年,是宝安县历史上逃港潮规模最大的一年。香港和宝安山水相连数百里的海岸线上,数万人铤而走险,罔顾性命,泅渡蹈海逃往香港。淹死者、溺死者、冻死者不计其数。
数次的大规模逃港风潮,也为改革开放最重要的决策之一——在深圳等沿海地区设立经济特区做了血淋淋的铺陈。
正所谓凡事都有因,所有重大而又伟大的决策,必定是经过血与火的锤炼和考验。
同乡们的话让郑保红终于听到了一丝丝希望的消息,但他们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真的逃港,当然也不敢确定苏大河是否逃港成功,有没有淹死或冻死在茫茫的海里。
郑保红也不敢确定丈夫是否真的逃往了香港,也许丈夫还留在宝安县一带,在某个乡下犄角旮旯的地方隐姓埋名呢?
但是有一点郑保红坚信,苏大河还活着,她要等他,就在宝安县等他。
这么一等,又是三年。
这三年里,她带着弟弟郑保灿打过短工,干过黑活,硬生生把自己锻造成了力气不输糙汉子的“湖贝村红姐”。如今这个杀猪卖肉的生意,是他们姐弟跟其他几个湖北老乡合伙干得,年初宝安设市改名深圳后,很多以前明令禁止的,不让干的事儿,现在都慢慢开禁了,这杀猪卖肉的生意虽然还是被国营肉联厂的人举报,但明显抓得不是特别严了,甚至有默许的意思。
所以从年初下来,他们这个杀猪卖肉的湖北老乡小团伙,营生还是不错的。久而久之,郑保红这个“红姐”的名头,在湖贝村一带也响亮了起来,都知道有位湖北的女汉子杀得一手好猪,所以偶尔周围几个村子里要杀猪什么的,都会来湖贝村找郑保红。有这么一位租客租在自己家,阿雄和他妈妈还是特别欢迎的。
所以有时候,他们姐弟俩拿猪下水来抵房租,他们都无所谓。再说了,郑保红做事儿敞亮,每次拿猪下水抵房租,不是多给了一副猪肝就是多给了半幅猪肺,怎么着都亏不着阿雄他们家。
……
……
猪肉灿讲着他姐夫和他姐姐的故事,韩春雷听得津津有味,这要放到以后都可以拍成一部电影了。
对于苏大河的遭遇和命运,韩春雷心中五味杂陈,这在重生以前,他只是偶尔在一些回忆录上能看到,感觉倒也平常,无非是特殊时代的特殊命运。毕竟字面上的感触永不比亲耳倾听,而且当年那场浩劫里,这样遭遇的人,苏大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是现在现场亲耳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从苏大河的命运,到自己在后世悠哉悠哉地翘脚死宅打游戏,这个国家是经历了多么伟大的变革,才有自己那代人幸福安逸的盛世啊。
如果再遇苏大河,韩春雷也许会说,未来之盛世,如你所愿。
对于郑保红,对这个红姐,无论是千里寻夫,还是杀猪能手,韩春雷都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道,“阿灿,
红姐真是一位奇女子!”
“那当然,”猪肉灿讲得口干舌燥,咕咚咕咚喝完了阿雄妈妈泡的凉茶,说道,“要不是嫁了我姐夫,我跟你说,我姐在我们那儿也是这个!”
说着,阿灿竖起了大拇指。
“呵呵,猪肉灿,我看你你姐不是奇女子,是傻女子!”
阿雄这时候从厨房里出来了,双手还端着一个大砂锅,冒着袅袅白气,香味飘溢。
院里有颗荔枝树,荔枝树下有个大石墩和几把小竹椅,阿雄他们习惯在外面吃晚饭乘凉。
“哇,猪杂粥!阿雄妈妈做的猪杂粥,可是湖贝村最出名的,春雷你有口福了!”
猪肉灿也不管阿雄说啥,飞快地跑进出租屋里,抱着一个搪瓷碗出来,自顾自地舀起砂锅里的猪杂粥。
猪杂粥?
韩春凯凑近一看,白粥里的那些猪杂应该就是猪肉灿带回来的猪下水,再看阿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阵剁切,估计剩下的猪下水要拿来卤了。
“春雷你等会儿,我去拿生抽和香油,要加这些吃猪杂,吃够味儿!”
阿雄给韩春雷舀了一碗粥,返身回了厨房。
猪肉灿大叫道:“雄哥,别忘了带点小香葱,还有胡椒粉。”
“扑街仔,就你会吃!”阿雄哼哼了一声。
“坐,春雷!”
猪肉灿哈哈一笑,把跟前的一把小竹椅踢给了韩春雷,低声说道:“知道为什么雄哥说我姐傻吧?”
韩春雷一愣,摇摇头,又眼睛一亮,脸色有了几分明白之色,“莫非……”
“是啦是啦,”猪肉灿嘿嘿笑道,“雄哥一直喜欢我姐,可我姐一直要等我姐夫回来,所以……你晓得了吧?”
“哈哈,原来如此。”韩春雷乐道。
这时,阿雄去而复返,貌似听到了两人的谈话,有些不好意思斥道,“猪肉灿,你要再唧唧歪歪,晚饭你吃自己去!”
“又不承认啦?”
猪肉灿倒是不怕他威胁,揶揄道,“雄哥,其实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啦。你要想啊,你娶了我姐,以后不就不好意思收我房租啦?”
“这倒是……算你小子醒目!”阿雄的话间接地肯定了猪肉灿的八卦,韩春雷看了看阿雄,又抬头看了看二楼阿雄那间屋,意思是说,雄哥,你这刚刚说喜欢邓丽君,阿强都说你的愿望就是要娶邓丽君,这怎么又喜欢上郑保红了?
阿雄被韩春雷盯得尴尬,也貌似读懂了春雷眼中的询问,尬笑道:“那啥,春雷,你没见过保红,她呀,长得特别像邓丽君!”
“真的假的?“韩春雷表示不信。
猪肉灿也叫道:“像! 我姐也会唱邓丽君的歌,她是我们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
“阿灿!!!收声闭嘴!”
一声娇喝,从院门那儿传来。
“姐!你回来了!”
“保红?快来吃粥,我阿妈刚煲的猪杂粥!”
阿灿和阿雄的话,告诉了韩春雷这个女人的身份,她就是红姐,郑保红。
呃……湖贝村的邓丽君。
韩春雷仔细一打量,这脸蛋圆润倒有几分相像,但是这一米七几的身高比阿雄都要高出半个头来,这身材嘛,别闹了,xl版邓丽君吗?阿雄、阿灿,你们是不是对邓丽君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