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章
深秋时节,北方的天气一日凉似一日。梧桐树下,一名身着薄衫的男子怔怔望着天上半轮孤月。月色皎洁,将一旁白云的轮廓也照了出来。
“秋尽空山无处寻,西风吹入鬓华深。十年世事同纨扇,一夜交情到楮衾。骨警如医知冷热,诗多当历记晴阴。无聊最苦梧桐树,搅动江湖万里心。”
他默默的念到,心中思绪犹如江海般翻腾。远处,一人慢慢踱着步子走了过来,向他说道:“这是戴表元先生的诗。”那吟诗之人急忙收了心思,向来人拱手道:“阁老什么时候来的?家里人真是愈来愈没有规矩了。”
“是我让下人不要打扰你的。”
这吟诗的薄衫男子乃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紫禁二十卫总教习,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刀,名字唤作贺云暖。
在这个时候来探访他的人,当然也不是一般的人。
二人便一同进了书房。那人坐定后,向贺云暖说道:“紫禁城的布防严密,你是知道的,你可千万不能硬闯。这次他给你定了谋反的罪名,却只是免了你的官职,也就把那一点旧时恩义用光了。你明日贸然去见他,莫说是见不上,便是见上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情。不如再缓一缓,我们想想办法?”
“阁老,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内阁只知朝堂,不懂江湖,不知道这里头的深浅。我若不把当下的情形尽快告知他,让他及早打算,恐怕后面的腥风血雨便不可避免了。”
那阁老摇了摇头,道:“太祖皇帝出身江湖,开国十二元勋中倒有十个是江湖人士。我又怎能不知这江湖与朝廷的利害关系?只是太祖至今已近三百年,重文轻武之风日盛,朝堂之上四分五裂的情形,你我都清楚。我只怕你不但劝不动他,还会被那帮馋臣中伤。”
贺云暖道:“劝不动也要劝。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神州社稷,万千生民。我华夏疆土虽阔,但四夷虎视眈眈,一旦内乱,必然招致群起围攻。蛮夷之人以战养战的打法,我是深知厉害的。前有两宋旧事,今有土木堡之变,血淋淋的教训就在眼前,我们没有时间了。”
阁老轻轻叹了口气,道:“也罢,也罢。不过魏党也怕你去见他,必定会千方百计的拦阻。明日之事你可有把握吗?”
贺云暖爽朗一笑,道:“阁老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凭那几个东厂的人,能拦得住我吗?”
阁老也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本事大,这也是我最怕的。明日若有人拦阻,你就回来,切记不可冒险与他们相斗,我们另想办法便是。”
贺云暖拱手谢过,二人又说了些话,不知不觉已到三更天。阁老吃不住困,神情已经疲惫。
贺云暖便差人将他送了回去,自己则端坐灯前挥笔写了一封书信。这一页纸眼看便要写完了,却又揉作一团,思忖良久,终于重新落笔再写了一封。
明朝有两京,一北一南遥遥相望。北京四九格局,二龙出水护着紫禁城,过了午门便是金水桥,过了金水桥便是太和门,过了太和门便是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皇帝二十年不上朝,自然不在这三大殿中,要寻他只能到更里面的乾清宫。
这条路贺云暖不知走了多少次,他闭着眼睛也能走遍这深宫每一个角落。
午门由羽林卫统领张开阳负责守卫。他本来便是贺云暖的弟子,见到贺云暖远远的躬身道:“师父,皇上有令,你不能再入紫禁城半步。”
贺云暖笑了笑,道:“守卫紫禁城原本是你的职责,于情我本不该为难你,但我这次来不是为了自己。”
张开阳正待说话,贺云暖纵身一跃,便越过了众人。城墙之上顿时箭如雨下,他半空中袍袖翻卷,箭支纷纷被荡在一旁。
那城墙虽高有三丈,他轻身而起,连点数下墙壁,身子便高高飞起越过城墙直落下去。
脚方着地,便觉后面劲风袭来,他知是张开阳跟了上来,反身一掌击出,正中张开阳前胸。他整个身子飞了出去,重重砸到墙上。
贺云暖回望了张开阳一眼,只见他嘴角鲜血淋漓,笑着向自己点了点头,心中默默道了一句“好孩子!”便直奔金水桥而去。
那金水桥平素也是羽林卫守卫,但不知为何今日空无一人。贺云暖心中虽有疑惑,但脚下却不停步径直往里闯去。
果然,一过金水桥,河下埋伏的人便尽数跳出,将他围了起来。“飞鱼服、绣春刀,是锦衣卫的兄弟。得罪了!”
贺云暖双掌并起,全力击向前方阻拦之人。他除了刀法被公推为天下第一外,内力和拳脚功夫也几无敌手。
掌风呼啸,奔若猛虎,锦衣卫寻常角色哪里能够承受得住他这一击?
数十人登时被远远抛了出去。正要继续向前,忽然眼前寒光一闪,一柄快剑直冲前胸要害而来。
贺云暖急忙退身闪避,那剑却又紧紧跟上。贺云暖喊了一声:“好剑法!”单掌一挥正中剑柄。持剑之人只觉得虎口巨震,长剑向外一荡,险些脱手,急忙收起剑势,横在身前。
贺云暖却并不进击,只是立在原地看着。那人身背一副巨大棺材,脸上蒙着黑纱,浑身上下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封无命?”
封无命冷冷说道:“正是。早就想领教阁下的天下第一刀,今日正是时候。”
说罢长剑抖动,化为数道白光笼罩过来。贺云暖虽未带刀,但以双掌代替,威力也是巨大。
二人打的极快,周围锦衣卫只觉得剑锋四射、触面生疼,不由的向外退了几步,正待要看的仔细些时,贺、封二人忽然分了开来。
封无命俯身一拜,道:“多谢贺大人手下留情。”
贺云暖道:“锦衣卫历来替皇上办事,对付的都是奸佞之人。希望封大人心中谨记忠君爱国、革奸除恶的训令,千万不要做些为虎作伥的事情。”
封无命道:“锦衣卫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有皇上安排。贺大人不必操心。”
贺云暖道:“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剑法重的是快,威力尚可,但也只领悟了第三重境界。天下能在三招之内破你快剑的,有不下三十人,劝你好自为之。”
说罢,大步流星过了金水桥,进了太和门。贺云暖一进去便看到一群人横立在广场之上,为首一人身着宦服,面黄肌瘦,身材矮小,他认出来是东厂掌印太监刘颂。
左右各有十几人,都是些江湖上的高手,一眼扫过,有峨眉派的一叶孤舟苍叶真人、雁荡山的宋子乔,韦陀派的赵山熊等。
还有数人蒙着面,应是一些相识的朋友,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一同出现在这里,但却还是念着交情,不想以真面目相见。
刘颂端着拂尘尖声说道:“贺云暖,你好大的胆子。圣上念着旧情没有杀你,你还敢来谋害圣上。早听说你武功高强,我今日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强。”
贺云暖冷哼一声:“我同你没有什么话要讲。”转身拱手向一众江湖人士道:“虽不知道各位为什么都到了这里,但看这样子想必不是叙旧情来的。待会若是交手,少不得要以命相搏,还望见谅。”
一声龙啸,惊得宫中觅食鸟儿纷纷飞了起来。
刘颂大喊一声:“皇上口谕:贺贼云暖,久居朕侧,却受邪魔外道蛊惑,生了反心。不但数度忤逆,而且结党营私,勾结番邦,意图造反。朕念旧时情谊,令其闭门悔过。却不想此人贼心不死,意图谋刺篡位,将我大明拱手予番邦。此贼不死,天下危矣。党徒不除,必成大患。朕传令天下,即刻追捕贺贼及东林武宗一干党徒,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贺云暖微微一笑,双眼看了看远方那一座高大石塔,那是他们当年指点江山的地方。
刘颂看贺云暖并不正眼看他,气急败坏大声吼道:“你们还等什么,诛杀贺贼,加官进爵,荣华富贵,即刻加身。”话音未落,几个不知是何门何派的人早已越众而出。贺云暖轻轻摇了摇头,道了声“自不量力!”
啪啪几下便将兵刃击飞了出去。那几人还不死心,挺身来战。贺云暖知道今日之势危如累卵,拳脚齐出不再留情,登时便有几人被打的脑浆迸裂筋骨折断。
“贺云暖你好大的威风!峨眉派苍叶前来讨教!”贺云暖知道苍叶大名,不敢轻视,身影一晃避过袭来长剑。
苍叶一剑刺空,转身一招“回风舞柳”,紧跟“千嶂叠雪”。这三剑乃是峨眉派最上乘剑法,苍叶更似是与贺云暖有深仇大恨一般,全力而出不留余地。
贺云暖渐渐愠怒,伸手抓住剑柄用力一折,那柄剑便断做了两截。苍叶既惊又气,方要持断剑攻来,贺云暖左掌早起,那苍叶便被掌风迫了回去,两名弟子急忙上前扶住,才未跌倒在地。
众人见贺云暖如此神威,顿时不敢再动。一个魁梧汉子喊道:“今天不是比武,是捉拿贼人。大家不要顾及江湖规矩,并肩子上啊!”
刘颂向一旁摆了摆头,便有七八个人围了上去。贺云暖脸上挂着冷笑,先踏步上前抓住其中一人长剑,口中喊道:“你是徽州胡家堡的。”
那人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没出来,整个人已经飞了起来。刚一落地,另外六七个人纷纷砸在了他身上。
“河北螳螂拳、江西蝴蝶刀、云南乱补勾,还有北直隶的三更索命剑、河南的铁掌通背拳,这些武功原本都极为厉害,怎么到你们这里用成这个样子。”贺云暖不屑望向地上几个人。
刘颂又向身边的人望了几望,道:“人家那么差的功夫都敢打头阵,你们这些平素自以为是的高手,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肯奉召啊,还是被吓破了胆子?亏得朝廷这么扶住你们这些帮派,到头来果然毫无用处。”
一名蒙面僧人听完之后,双手合十上前:“施主,得罪了!”
贺云暖早知是谁,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不是我个人之事,乃是关系到家国黎民的大事,我贺某人羞与尔等不分黑白善恶、只知趋炎附势之人为伍,众位中若有人和我有些交情,今日起便恩断义绝了。”
说罢撕开身前衣摆用力一掷,便如同掷了一只风筝般向天上高高飞去。
蒙面僧人叹道:“众生悲苦,无量遍布。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知道我不善杀人之术,就领教下你的内力吧!”
贺云暖道声:“好!”将双掌提至胸前平平推出。
那僧人也是如此,四掌相交,两股真气沿着掌心十八个穴道奔涌而出,罡风四散,脸上面纱一下子便被扯了开去。众人一看,才知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真宏禅师。
真宏脸色沉重但身形沉稳,贺云暖虽然面不改色但心中暗暗叫苦。他纵横江湖二十多年,靠的是刀法而不是内力。
他与真宏是旧相识,不愿以刀兵相对,因而才答应比拼内力。此刻只觉得对方真气便如同乌云摧城一般,徐徐压了过来,虽不刚猛但是凝重。
少林寺的内功修行法门有很多种,真宏修炼的是最难练成的《大威天龙经》,虽然不如自己的六九玄功霸道,却在深厚持久上更胜一筹。
只是无奈已经拼上内力,只得催动丹田,六九玄功如同惊涛骇浪,一拨一拨冲击出去,只盼那老和尚内力运转出现破绽,便可一举将其击溃。
二人僵持良久,额头汗珠蒸发,腾起白雾。韦陀派掌门赵山熊看到这情形,心中一喜:“贺云暖内力不如这和尚,我只需绕到后面给他一拳,今日这功劳便是我的了!”他悄悄绕到贺云暖背后,运足气力击出一拳。
一人惊呼:“不可!”却为时已晚,只见贺云暖肩膀一沉大喝一声,后背硬生生受了这一拳。赵山熊倒飞出去,整只胳膊青筋爆裂开来。真宏也是猛吐了一口鲜血,撤开双掌倒退几步跌进人群中。
那出声提醒之人叹了口气,慢慢从众人身后转了出来,向贺云暖道:“借力打力,贺大人六九玄功果然厉害,这无知蠢货却是把老禅师给害了!”
贺云暖慢慢导引,稳住气息,向来人道:“想不到连剑仙也来了!”
被贺云暖称作剑仙之人,乃是太白门门主,名唤洛嗔翁。因为剑法超凡,又长居太白山,因此得了一个剑仙的名号。
贺云暖道:“想不到你这般深明大义之人,也甘愿被阉党驱使!”
洛嗔翁道:“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我太白门从不插手其中恩怨。我的三十六式离合剑破尽天下招式,唯独没有与你九段刀一战。我怕以后再无机会,便在今日,看看你的刀厉害,还是我的剑更强些!”
贺云暖道:“不能选在以后吗?”
洛嗔翁道:“还能有以后吗?”
贺云暖试了试丹田气息,虽然仍旧紊乱,但只要不强行催动却也不妨事,于是从地上捡起一把刀,道:“东林武宗,九段刀贺云暖,请赐教!”
贺云暖拾起刀来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二十年来支撑他“天下第一刀”盛名的便是他自创的九段刀法。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九段刀与离合天剑到底谁更厉害些,早已在江湖上吵闹了许久。
这场比试乃是江湖众人梦寐以求想要见到的一件大事,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遇上,这让人如何不兴奋。便是那刘颂也不再多话,只是悄悄的躲在众人后面。
洛嗔翁剑只有一柄,剑锋却有万道。以真气驭剑芒,缠绕成一团光幕,向贺云暖紧紧压了下来。地上石砖铮铮作响,便如同被金龙利爪刮过一般,火星四溅。
众人纷纷惊叹这一剑的厉害,传说洛嗔翁已修炼至人剑合一的境界,能够以气驭剑,初见之下果然威力无比。
反观贺云暖却只是紧紧把住钢刀,刀尖指向洛嗔翁身前。二人对立一阵,洛嗔翁大喝一声剑幕消失,向杨破云道:“好,再接我一剑!”
长剑绽出烈烈青芒,第二招扫向贺云暖。贺云暖反手一刀向上撩去,正是九段刀第五势“醉里挑灯”,一刀便将青芒斩断。
洛嗔翁的剑法名为离合剑,取自一百年前武当祖师张三丰“一离一合,剑之大道”的感悟。虽有二十四式,实则是变化多端无穷无尽,早已超脱凡尘,睥睨人间。
而贺云暖的九段刀则只有九式,分别对应砍、刺、劈、封、挑、断、斩、追、破九种杀招,但却是他取天下所有刀法精炼而成,乃是刀法返璞归真之究极。
这两种武功,本来便是剑与刀的巅峰。
在众人看来,洛嗔翁剑法如雷似电,第一刀就已经稳稳的压住了贺云暖的九段刀,却不知为什么最后退了开去。
但在洛嗔翁看来,九段刀大道至简,一个防式便破了自己第一招,着实有些厉害。不过他第一第二剑原本就是虚招,只是为第三剑做铺垫。对手越强大,第三剑威力便越大。
第三剑,名为天人合一。
洛嗔翁凝神、聚气、离识,灵魂仿佛脱离了躯体,与天地融合。
一剑挥出,碎空断时。
贺云暖应该已经死了。
可是,应该死了的贺云暖忽然消失,又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出现,忽然间就斩断了他的剑式。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刀法,匪夷所思却又理所当然。要破离合天剑,果真也只有这一刀才行。
贺云暖平生第一次出第十刀,意杀。
这一刀虽由他创,但他自己只学会了半式。意杀,即是无意之杀。天成一刀,无招不破。
可惜贺云暖的刀太差,承不住两式的对决,登时碎成粉末,剑虽错过,剑芒却依旧划过了他的身体,将他腰间筋脉尽数切断,体内真气狂泻而出,身子软了下来,半跪在地上。
洛嗔翁也将手中长剑丢在地上,拂袖而去。
众人见贺云暖支撑不住,却慑于刚才威势不敢近前。一名朝鲜武士持剑上来,道:“看我新罗剑道的厉害!”贺云暖左手伏地,右手持着半截刀随手挥出,那朝鲜武士手腕便断了下来。又有两名番僧跳了过去,两把金刚杵齐齐砸下,贺云暖并起食指与无名指连连点出,空气中穿过两股气流,那二人胸前便各开一洞,鲜血迸出一命呜呼。
刘颂惊道:“你竟然连我东厂的无患指也学会了!”说罢也是并起食指中指向贺云暖点去。贺云暖急忙闪避,只听见噌噌两声,身前石砖被射出两个深孔。
待要再躲闪时,却因为腰间经脉全断,无法移动,被刘颂点中,鲜血涌了出来。
刘颂哈哈一笑,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正要对着他的头颅再施重击,却猛然听见一声巨响,他急忙闪躲,一个铁弹丸已经将他身下石砖击的粉碎。
却是张开阳带着羽林卫手持火器冲破锦衣卫防线抢了过来。三列军士一列射击、一列装弹、一列待发,铁珠不断激射而出,有不少人中弹。烟火中,刘颂大声喊道:“我就知道你们会作乱!司马任、司马任呢?”
话音方落,半空中嗖嗖之声不绝,箭支如急雨一般射入禁军方阵中,却是神箭世家司马任被皇帝征召入宫警戒,看到羽林卫谋反,带领亲信神羽八虎杀到。
火器虽然凶猛,但却不如弓箭快速便捷。司马家箭术举世无双,所训练的神羽营兵士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羽林卫不敌纷纷中箭撤退。
刘颂阴阳怪气的笑道:“洋人奇技淫巧,怎能与我华夏神技相媲美?贺云暖还说不反,如今羽林卫持有火器铁证如山,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辩解。凡是贺党一概不留!”
张开阳眼见形势危急,急忙抱起贺云暖向城头奔去。贺云暖浑身无力,只好任由他抱着逃脱,但口中还是骂道:“我不是让你们逃了吗?”张开阳却道:“师傅舍生取义,做徒弟的自当杀身成仁。”
金水桥边一人阻住去路,却正是封无命。张开阳将贺云暖背在身上,拔出腰刀便斩了过去,二人交手一个回合便即错开。张开阳只觉得腰间疼痛无比,狠命飞奔跃上了城楼,便再也走不动路了,低头看时腹腔一片血肉模糊,却又空空如也,跑动之中却是不知道六腑丢在了何处。
他指向西方,对着贺云暖道:“师傅,我先去了。”便没了气息。
贺云暖心中大痛,喃喃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拾起徒弟长剑,对着汹涌上来的人群发出一声怒吼。
便在他要大开杀戒之时,远远的角楼之上,司马任松开弓弦,一支箭矢破空而至,正中他的额头。他身子一倾,便跌落到护城河中。
翌日,剿灭乱党,诛杀贺贼的告示贴满了京城。菜市口桅杆上高高的悬了一具尸首,无数百姓围着边看边骂:“看,这就是那个恶贼,那个要引罗刹恶鬼来害人的恶贼,真是死有余辜啊,死有余辜!”
远处,一名老者默默的点上手中的香,深深一拜,轻声说道:“你先走好,我做完剩下的事便去找你。”
忽然阴云密布,大雨倾泻而下,将围观的人们驱散开来,只留下那个远望的老人,和身前的三炷香。香头一明一暗,也被雨水渐渐扑灭。
第二章 因起琉璃楼
琉璃楼是整个江南最好的酒楼,单从名字就知道,这样的酒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进来的。
据说酒楼的老板是侍奉过皇帝的御厨,烹饪功夫举世无双。而且这里还有最好的食材,最好的装饰,最好的厨子,让每个到过这里的人都流连忘返。
老板的名字就叫做天下好。当然这只是一个外号,因为这里是一个和平的去处。
这酒楼每日里许多达官贵人、江湖豪杰进进出出,有些人是朋友,有些是对手,有些人从朋友变成了对手,有些人从对手谈成了朋友。
但无论朋友还是对手,总能在这里找到一张桌子,平心静气的谈事情,和和气气的吃东西。
酒楼里面纸醉金迷、活色生香的日子,很容易就让人忘记了外面的事情。
大旱大涝已经连续三年,使得原本很多富庶的地方都已经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的百姓眼巴巴的等着官府的赈济,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廷内外却被一团“黑云”笼罩,久久不能飘散。
从京城来的消息说:五年前,曾被视为国之砥柱的重臣,也是江湖上泰山北斗级的人物,东林武宗宗主贺云暖,内结私党、外勾番邦,幸得当今圣上提前察觉,粉碎了他的造反图谋。
而他却想做困兽之斗,单枪匹马强闯紫禁城意图谋刺皇帝。所幸东厂的探子及时得到消息,由掌印太监刘颂在紫禁城设伏,锦衣卫、东西两厂厂卫、还有奉昭讨贼的各大门派好手一起狙杀了贺云暖,拘捕了一众东林武宗的弟子,这才消解了一场弥天大乱。
但直到现在,陆陆续续的还有多人因为此事被抓,基本上都是不愿依附魏奉朝的人。
当然,也有人不太相信,贺云暖既然有逆反之心,又有很大的势力,又为什么要单枪匹马闯入紫禁城呢?
“因为他自称是‘天下第一刀’,觉得自己无敌于天下了。却不想紫禁城中早埋伏了一个‘剑仙’,二人只过三招,剑仙便使出了绝技,剑上光芒万丈,闪瞎了贺贼的狗眼。
贺贼早吓得屁滚尿流仓皇逃命。还没等走出午门,神箭世家的司马侯爷百丈之外一箭射来,就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透明窟窿,他就一命呜呼了。
据说尸体从护城河中捞出来时,早就面目全非了。被吊在菜市口的旗杆上示众三天三夜,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真是可怜啊。”
一个年纪不大的粉嫩公子兴高采烈的大声讲着,一旁人听到精彩之处,纷纷鼓起掌来。
一个身着三品官服的人说道:“说起来,本官也曾见过那贺云暖几面。当年他身兼太子少保,统领锦衣卫及紫禁二十卫,又创建了东林武宗,可不是一般的意气风发啊。”
另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却捻着胡须说道:“哼,不过是仗着和皇上关系亲厚罢了。他在的那几年,我们的生意可是难做的很。那人满口的仁义道德,暗地里却干的净是谋反窜逆的勾当。幸好皇上圣明,及时结果了他,我金钱帮少了一个强敌压制,才有了当今的作为。”
“赵堂主说的是极,是极!贵帮双帮主雄才大略,金钱帮生意遍布五湖四海,日后我巨鹿帮少不得要仰仗贵帮呢。”那粉嫩公子连声奉承。
“不敢不敢,巨鹿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我等的生意,还请少帮主在京城哪里多疏通下关系。”
“这是自然,不过说到疏通关系,今日知府大人邀请的贵客,你可得好好认识一下。”
“对了,你们到底请的是哪位?”
那知府大人摇头晃脑一脸骄傲地笑道:“这位贵客少年英雄可了不得,年纪轻轻便名动京城。
且不说他的家世显赫,他自己二十岁不到,便官拜游骑将军。率领两千山海游骑军纵横山海关内外,无论是马贼还是金兵无不望风而逃。
手上一条镔铁虬龙棍,打遍三军无敌手,十四征衣个个都是万人敌……”
“哦!原来是他,这可太好了。”那姓赵的堂主搓了搓双手,深情异常激动。
阁楼之上,灯火辉煌,穿窗而过的光线从楼上落下,正照在几个蜷缩的乞丐身上。因为大旱的原因,武昌城中的乞丐忽然多出了很多。
不过虽然是乞丐,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不属于丐帮的,就不能在丐帮的势力范围内讨饭,要不听话非要去乞讨,十有**都会被丐帮小脚揍得半死不活。
即便是加入了丐帮,也按照入行时间和贡献分为九等,到相对应的地方乞讨。
比如这琉璃楼,一般乞丐是不敢在这里行乞的,在这里行乞的乞丐也不是为了讨饭这么简单。
月华初上,正是酒楼里最热闹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划拳声和奇珍异馐的香味不住的飘了过来。
一名老乞丐懒洋洋的倚靠在墙角,听几个小字辈在哪里胡侃。
“有一道菜唤作凤翔九天,肉是用孔雀翅膀尖上的肉,汤是用西域佛国十三味香料制成的汤,加小火煨熟,再用南洋的奇珍异果榨汁调味,香而不腻、鲜美异常,那简直是人间的极品啊。”
“你说这道菜是不错,但只是色香味俱全而已,真正的好菜,需口眼鼻舌耳全方位的享受才行!”
“哦?这可是第一次听说了,耳朵如何享受,还请大哥指教。”
中年乞丐得意洋洋的摆了摆头,道:“那我便指教指教。说起来还是在几年前,我有幸跟随老帮主到蜀中唐门做客。
席间有一道菜名曰金猴啸宇。在桌上挖一个洞,把峨眉山上的出生不久的小猴绑了四肢放在桌子底下,那猴头露在桌子。用滚烫的热油浇上去,颅骨便嘭的一声炸裂。
用小银锤敲开裂缝,镊子清掉碎骨,然后以金勺挖其脑,生食之,味道鲜美至极。最妙的是那猴子还在哀嚎,这耳朵便也尝到味道了!”
先前那小乞丐,匪夷所思“啊”了一声,一道“凤舞九天”就够他思想一辈子了,想不到世上还有更不可思议的花样。
中年乞丐洋洋自得的说道:“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墙角老乞丐看着满是失望表情的小乞丐,说道“还有更想不到的,要不要听听?”
小乞丐和那位五袋乞丐都点了点头,这名老乞丐名字叫做曲黑,乃是身负两袋的丐帮元老,丐帮中权利极大的人物。
曲黑半闭着眼睛慢慢说道:“这世上最好吃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在这琉璃楼里,有一道惨绝人寰的菜!”
“哦?什么菜好吃到能够配得上惨绝人寰四个字?”
“惨绝人寰便是惨绝人寰,哪有什么配与不配。这道菜的名字唤作蒸天童。”曲黑缓缓说出这菜的名字,干枯的双眼望向楼中璀璨的灯火。
第三章 年少万兜鍪
激烈而整齐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曲黑耳朵抖动了下,向两个弟子说道:“大人物来了!”
身着银色重甲的兵士簇拥着金盔金甲少年将军,兜鍪长缨,烈火披风,刚毅的面容在满身繁华和壮烈之中若隐若现。
他宛如天上的金星,闪耀在当下的黄昏。整齐划一的踏地之声和刀剑撞击金鸣之声贯穿了整条长街,二十几人的队伍竟然如千军万马一般让人震撼。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青年将军身上,只见他翻身下马,整肃甲衣,然后昂首阔步进了琉璃楼。他一个动作、一个步伐都让人觉得分外有力、分外潇洒。
“长老,那人是谁啊,这么大的阵仗!”中年乞丐问道
曲黑道:“听说过山海游骑和十四征衣吗?高天俯长岭,大日照重山。征衣浴热血,山海固长安。
你看这将军年纪尚小,却有这么雄壮威严的气度,除了山海游骑军统领魏武侯还能有谁?!”
魏武侯并不高兴,他与别人不太一样,不喜欢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的心在辽阔的关外草原,在绵延的万里长城,在遍地血肉的疆场上。无论是在塞外大营还是在这武昌城中,他从来是穿着战甲,随时都可拿起镔铁虬龙棍,立刻就能出现在战场每一个角落。
他这次从关外来到武昌城,是因为接到司礼监内相魏奉朝的命令,协助武昌府知府护送一件重要东西进京。
但已经到了快十天了,那东西却始终未曾见到。虽然心中有气,但是能够让内相亲自授命,专门安排山海游骑护送的东西,一定是一件了不得的东西。
况且还有一件事,今年山海游骑的军费较往年迟缓一些,除了朝廷划拨的只有六成到位外,地方上的商团资助也不足半数。
他之所以来赴宴,正是因为邀请他的除了那个姓刘的知府外,还有金钱帮、巨鹿帮以及几个大商团的人。
门厅内,武昌的知府、巨鹿帮的粉嫩公子和金钱帮的赵堂主早在那里等候,他勉强挤出笑容与几人打了招呼。
知府姓刘,他前几日交接公文时便已识得;粉嫩公子名叫鹿安,是巨鹿帮的少帮主,年纪不太大,却是一副老练的样子;还有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是金钱帮一个堂主,他只记下姓赵。其他几个人,他再也懒得去记。
天下好引着众人等上了最高一楼,众人按了顺序坐定。天下好便上了第一道凉菜,唤作四海明珠。
“四海明珠这道菜,是取了东南西北四海中狮、寐、鳇、鲔四种鱼目制作,配以扶桑国运来的秘制芥末酱料生食。
这道菜的特别之处在于这鱼目是上桌之前刚取的,这鱼也还是活着的。”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要知这武昌虽近长江,但是离最近的东海都有八百余里,东海之鱼运到这里还能活已经十分不易。更别说那南海到此地万里之遥,能够活着运达武昌却是比登天还难的一件事情。
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唯有魏武侯端坐上首,看不出什么表情。众人都以为他身居高位,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惯,哪能想到此时他心系远在山海关的将士,没有心情听这些连天的鬼话。
天下好见状,又上了第二道菜,名唤千山暮雪。
“这一道千山暮雪食材就普通些。是选用朱鹮、红鹳、白鹤、黑鹰等九十九种珍禽的肝尖做主材,加了虫草、熊尾、藏红花等佐料磨酱做底,上面盖上一层去年秋时收集来的百草冰霜,吃起来清爽,最是消暑解腻,值得一试。
魏武侯瞧了下天下好,道:“倒是辛苦你了!”
天下好嘿嘿笑道:“那里那里,请侯爷试菜,看合不合胃口?”
魏武侯掂起银箸,试了一口,果然不错!
这一箸入口,先是清新凉润,而后鹅肝浓郁香气缓缓散发,从胃至喉,而又升腾回到口腔,与一般味道自上而下反其道而行之,十分可口舒服。
正因如此,他心中不悦更甚。
魏武侯自幼辗转各大门派习武,一十六岁便跟了父亲东征西讨,早已习惯颠沛奔波的日子,也熟悉了饮风餐露、枕戈待旦的辛苦。
即便是封候拜将之后,也是与士兵同甘共苦,每与女真、瓦剌军队浴血奋战之时,总是一马当先。吃的是粗粝干粮,喝的是血水臭水。
而这帮人却如此的奢侈浪费,随便一道菜的耗费,就能顶一百个人一日军粮,你叫他如何不恼怒?食了这些东西,与食将士血肉有何分别?
想到此处,魏武侯脸上浮起一层愠色。
天下好察言观色本事了得,但却不知魏武侯所思所想,以为这菜仍不对胃口,赶忙说道:“将军是见惯了大世面的,这等东西当然不愿入口,小店还有特色,容我陆续上来!”说罢急忙退了出去,亲自下厨操弄。
鹿安看场面尴尬,捧起酒杯向魏武侯道:“小人虽身居穷僻之地,却也是久闻武侯英明。
武侯一十五岁之时,便指挥军队大破武夷山贼;一十八岁便号令十四征衣,以不足百人之众,击垮瓦剌两千悍勇。
这样的功绩莫说是本朝,便是那汉朝的卫青、南朝的冉闵、唐朝的李靖也比不得啊!”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古往今来名将虽多,但**绩少有能与卫青、李靖二人相抗横的,这二人一个北击匈奴,稳固了汉朝大好河山;一个西征突厥,成就了大唐旷世辉煌。
更主要的是这二人均是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已有大成。魏武侯虽知对方有意奉承,但这公子哥所说的事情也确是他生平引以为豪真事。
武侯的爵位虽然是世袭,但自己这一身本领和功绩,却也是担当得起。
他便站起来举起酒杯,说道:“公子谬赞,小将愧不敢当,上阵杀敌本来就是我等从军之人的本分,没什么好说的。”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喝了起来。
鹿安又道:“去年天涝、今年天旱,帮里生意不太好做。加上北上之路多有匪贼,原本给山海游骑的军资便迟了一些。
不过幸好小侯爷路过武昌,家父鹿饮差人备齐军资,请小侯爷一并带上,也免途中遭匪贼打劫。”
一旁金钱帮赵堂主也急忙站起身来,道:“是是是,我们双帮主也是这个意思。”
魏武侯心道:“你们两个帮派势力大、人又多,不去抢别人已经万幸了,还担心别人来抢你们的东西吗?分明是要我亲自开口,好赚人情罢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朝廷粮饷军资远远不够,山海游骑虽只有两千人,但常年在关外游击,所耗军资抵得上山海驻兵万余人。若不是有这些帮派势力和商团财阀供给,自己的山海游骑早就不在了,更别提什么赫赫军功。
因此他心中感激,主动举起手中酒杯向大家道:“我魏某人戎马倥偬,不识得礼数,承蒙各位大人、兄弟关照,不仅支援军资,还专门在此款待,小将不胜感激,这一杯酒代表两千游骑向诸位致谢。”
说罢一口饮下,众人也纷纷举杯附和,气氛登时热闹起来。
刘知府趁机站起,向魏武侯道:“侯爷,这琉璃楼虽然比不上京城内的名店,但也有些特色是别处吃不到的。
这楼主人天下好以前是大内御厨,还伺候过内相几年饮食,算起来大家都是一党。今天天下好准备了几道别致的菜,一道比一道精彩,请武侯暂时放下心中挂念,一一品尝,也不枉费下官及大家的一番心意。”
魏武侯道:“君子同而不党。不过我家蒙内相恩德深厚,向来唯其马首是瞻。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便不必拘束,开怀畅饮如何!”
众人闻此心中大石落地,沉郁气氛一扫而光,纷纷举酒相敬,吹捧之余也不忘介绍自己,为的是以后同武侯拉上关系,靠上这一棵大树。
这楼内觥筹交错,吃喝渐酣,楼外曲黑长老也还未收工。两个弟子早就疑虑,今日已经收了近百两银子了,却为什么仍要待在这里忍受蚊虫叮咬?
更夫方敲过二更,曲黑耳畔微微一震,有一匹快马正往此处奔来。
他自小天赋异禀,耳朵极是灵敏,后来经丐帮前辈调教,练成一双顺风耳,便是二里之外的马蹄之声,入耳也是清清楚楚。
那马速度确实很快,不一会便到了目及之处。那马上一人身着黑衣,入到巷口便拉停马匹,纵身而起上了屋檐,而后跃动身形,无声之间急速向那琉璃楼而去,消失在楼内。
曲长老缓缓站起身来,道:“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第四章 恶鬼在人间
天下好正在算时间,算的是最后一道菜的时间。
在他看来,要做好一道菜跟打一场仗一样,风林火山,待时而动。
做四海明珠就要疾如风,越快越鲜越好。做千山暮雪就要徐如林,必须要受得了漫长的等待,做猴脑当然是侵如火,要有绝对的压制才行。
至于这最后一道菜吗,关键是要稳如山,容器、火候、调料、汤水、灶柴,还有食材,一个都不能马虎,不能出丝毫差错。
他喜欢当厨子,他觉得有人喜欢吃他做的菜,就如同臣服于他一般,尤其是魏武侯一样的英雄人物,会让他更有成就感。
现在他正站在厨房里,洗干净了双手,静静的等待。正确的时辰对这道菜来说很重要,因为它的名字叫做蒸天童。
屋梁上悬着一根麻绳,一位小腹隆起的年轻妇人被高高的吊起。天下好拿着剔骨的尖刀对着妇人的肚子比了一下,位置刚刚好。
妇人瞳孔放的极大,塞紧的嘴里呜呜的哀嚎着,浑身不住的颤抖。天下好很享受的看着,只要子时一到,他便会以极快极准的刀法来获取他今晚最后一道菜的食材。
滴漏声音在这黑夜中出奇的清晰,滴、哒、滴、哒。天下好闭上了眼睛。五、四、三、二、一,成熟……
子时刚过,楼上酒喝的正酣。鹿安晃了晃有些朦胧的眼睛,正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托着一个食盒出现在楼梯口。他顿时兴奋起来,迫不及待的喊道:“快,快,快端过来!”
黑衣人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金钱帮的赵堂主隐隐觉得不对,依天下好的品性,他怎么可能放弃这样一个能收获赞赏、感受荣光的上菜机会。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有问题!
于是他朝那黑衣人说道:“你是谁,天下掌柜呢?”
“你问的可是这个屠夫吗?”
黑衣人将食盒丢向桌子丢了过去。鹿安一把接过揭开盖子,登时吓了一跳。一颗眼睛渗着鲜血、嘴角挂着微笑的头颅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
“好快的刀!”魏武侯对那黑衣人说道。
自从黑衣人踏上楼梯时,魏武侯就已经知道来“朋友”了。寻常的人走木楼梯,脚步不会这样轻,呼吸不会这样稳。
最重要的是,这人从头到脚散发出来的杀气,浓烈的杀气,以至于让他感受到了沙场的感觉,烦躁的心已经兴奋了起来。
几个巨鹿帮、金钱帮的随从纷纷掣出刀剑恶狠狠向黑衣人砍去,黑衣人早已拔刀在手,一道寒光挥出,那几个人胸口纷纷迸出血链,身子向外跌出,还未着地早已一命呜呼。
鹿安喝下去的酒都化作冷汗冒了出来,急急忙忙躲到魏武侯后面。
金钱帮的那个赵堂主却迅速从袖中取出一对分水刺迎向黑衣人。黑衣人一刀砍下,赵堂主单臂举刺抵挡,另一手猛扎向对手前胸。他这招有个名堂,唤作荆轲献刀,若论招式的话是极为妥当的,攻中带防一气呵成,黑衣人若要闪躲当胸的一刺,砍下去的刀必会失去力道。
而他的分水刺并不是普通的刺,而是花重金请山东鲁班门精心打造的暗器,中间暗藏绷簧,只需触动机关,涂了毒的针便会急速射出。
金钱帮做事,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是轻易不下本钱的。但他现在有点慌,因为那黑衣人并没有躲避他的分水刺,头上的刀仍旧实打实的砍了下来。
他安慰自己道:虽然你的刀快,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他深信黑衣人砍这一刀必定砍不下来,因为分水刺上的毒提炼自南阳一种树蛙,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他毫不犹豫的按下机关,同时也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因为黑衣人就在他按下机关的一刻,衣衫忽然鼓动起来,将那枚毒针顶偏了方向,深深的钉进桌上天下好的头颅中去。
那颗头颅也几乎在一瞬间化成一滩粘稠脓水,只剩下一张含笑的嘴巴兀自漂浮着。
黑衣人毫不迟滞的将赵堂主从头到脚劈做两半,鹿安裤裆一热,屎尿俱下,连滚带爬的便要抱紧魏武侯脚踝。魏武侯一脚将他踢开,站起身来道:“九段刀!”
就是九段刀。
第一刀弧形挥出,杀掉六个好手;第二刀自上而下将人劈作两半,江湖之上如此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的刀法,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会九段刀刀法并不稀奇。贺云暖当年创立东林武宗时广开门户,不管资质根骨好坏悉数收入门下。传道授业也是毫不保留,将自创刀法全部公开传授。
只是九段刀与别的刀法不同,只有九式,没有套路,用法极为简单。威力大小全凭使刀之人速度、力量、敏捷,警觉,以及临敌对阵的感悟。
从这两刀的威力来看,黑衣人显然不是一般的东林武宗弟子。而那赵堂主的毒针竟然破不了他的护体罡气,如果没有猜错,这名黑衣人,一定就是他找的那个人——杨破云!!!
杨破云心中弥漫的怒火将他烧的十分难受。
他也杀人,而且杀过许多人,可即便是杀一个十恶不赦的惯犯,他也从来没觉得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没有想过,有人不但杀人,还以虐杀为乐。
他答应刘家村的刘老汉,一定要帮他救下儿媳。尽管三日不眠不休,接连累垮四匹良驹却仍旧是来晚了。
当他破窗而入的瞬间,天下好正好完成了他的“收割”,他的眼睛里满是贪婪、满足和骄傲,即便是被九段刀割离肥胖的身躯,仍然保持着那一副可憎的模样。
杨破云目光望向那名被吊的女子,就不忍再看第二眼了。那尚未出生的婴孩,已从肚子里掉出,脐带尚与那女子相连。
他砍断铁索,放下那青年妇人,找了厨房里宽大的包袱盖住尸首。口中喃喃念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这便与你报仇去!”
他不敢想,他从塞外千里奔波所寻觅的人,现在是否还安好?
背后一股阴寒之力袭来,他急运善护功心法,体内真气流转护住全身。那偷袭之人如同击在铜钟之上,反震倒在地。
杨破云以刀抵住他前胸,问道:“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那人哀求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只是酒楼上的伙计,我什么也不知道那些女人去了什么地方。”
杨破云道:“你既然是伙计,又怎么知道我要问的是女人?我杨破云与东、西两厂鹰犬交手无数,难道不认得你使得五阴掌吗?今日你若不说实话,我一刀一刀斩的你尸骨不留。你反正也不是全人,想来也不会在乎死无全尸吧?”
那人一听杨破云的名字,登时吓破了胆子:“都被巨鹿帮的人押走了,一部分上了江船准备卖到西洋,另一部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杨破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下午他已经在江上将那船截了,他要找的人并不在此中。
一个知道内情的姑娘告诉他,有人将掳走的妇人分为两批,没有身孕的全部运往西洋,有身孕的被押上马车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而即将临盆的,像刘老汉的女儿,便都留在了琉璃楼中。
“巨鹿帮,又是巨鹿帮!告诉我,巨鹿帮在什么地方?”杨破云已经快要抑制不住怒火。
“巨鹿帮行踪诡秘,表面上做的是河运买卖和粮食生意,在长江码头上经营。但是总舵却是十分隐秘,平日里只有天下好和他们联系,我地位低下还未曾去过。”
眼看再也问不出什么,杨破云便将那厂卫放了。他将天下好的人头挑进食盒中,提着便要上楼。昨日已从江船中巨鹿帮头目处问得,今晚巨鹿帮的少帮主要在这里大摆筵席。既然找不到巨鹿帮,那就让巨鹿帮来找他。
那厂卫死里逃生吓得半死,待杨破云上了楼,急忙奔到窗户跟前,从怀中掏出信炮便要燃放。火折子刚打开,半块木板飞射入他咽喉,立时便扑到在地、不在动弹。
第五章 惊雷斗苍龙
魏武侯从腰间解下一对指虎戴在手上,向杨破云说道:“你要的东西我还没拿到,你本不必这么着急来找我的。不过既然来了,我们就提前做个了断,我也好快些回去交差。”
杨破云摇了摇头道,指着鹿安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他的。”
魏武侯道:“这可奇了。难道说内相大人要我护送的就是这蠢…那个鹿公子吗?我瞧着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我都不会让你把他带走。我是官,你是匪,今日还在我面前杀这么多人,你休想再跑掉。”
虽然镔铁虬龙棍未带在身旁,他仍旧自信一定能将杨破云手到擒来,因此双拳紧握,展臂欺上,想速战速决。
杨破云也是这个心思,此刻多在楼上待一刻,便会多增加一份凶险。见魏武侯如大鹏展翅一般袭来,已经找到破绽,自腰至脚猛地用力,口中一吼,刀随身躯涌出,直刺魏武侯心口。
那知魏武侯用的乃是虚招,身子斜斜避过刀锋,右拳指虎直奔杨破云面门。
杨破云似是早有预料,也微错身形让了开去。二人生平交手第一招,均是以硬碰硬全力击出,却又神奇的彼此错身而过,甚至连衣袖也未曾碰着,不由得从心底互赞对方一声功夫了得。
楼下的山海游骑军士已经上到楼梯,一个手持大斧的汉子正要向杨破云出手,魏武侯却大叫一声,“三哥莫急,对手难得,你们看着就好!”
两人走得均是刚猛路子,一人如惊雷临地、一人如苍龙击天,小小阁楼木屑乱飞、尘土弥漫,不多时已变得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魏武侯用的虽是指虎,但在此地此时倒占了一寸短一寸险的便利,要比虬龙棍更加方便,不过杨破云刀势凌厉,他数次抢上眼看得逞却都被突来的刀锋迫开。
杨破云其实早已看穿魏武侯破绽所在,但每每要出杀招之时,都瞥见楼梯口一人正挽着弓箭,箭头对准的正是自己要移动的方位。
没射出去的箭,是最危险的箭。那弓箭随着二人打斗来回移动,料敌机先,压得杨破云只能疲于抵挡魏武侯的杀招。再斗一刻,魏武侯愈战愈勇,指虎数次划过杨破云身躯,留下道道血痕。
远处兵马喧哗之声传来,杨破云知道不能再等。他一边抵挡,一边挪动脚步,引得魏武侯身形刚遮住那搭弓引箭人之时,双手持刀使出一招“云破天明”,九段刀第七刀,旋字诀,破局刀。
魏武侯只见那钢刀卷起烈风直刺向自己咽喉,刀气如同当年山海关外的箭般贴脸穿过。
这才是战场。
魏武侯的武功是在战场上无数次与生死擦肩之际悟出来的,也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发挥到极致。
他一拳击向杨破云的刀,“彭”的一声,手上指虎寸断。
杨破云虎口震动,刀刃却顺势向下划开了魏武侯的肋甲。魏武侯腰间一阵刺痛,急忙向后撤了两步。杨破云大喝一声,一刀砍断地板下深藏的龙骨。
这阁楼建在琉璃楼顶,全靠一根龙骨支撑。龙骨一断,整个阁楼便塌了下来。烟尘飞扬中,众人纷纷跃下,滚落在大街之上。待得尘土消散时,杨破云已然不见。
魏武侯面色失望的理了下破损的肋甲,却又向众人笑道:“看来这次差事要比我想的有意思的多!”他翻身上马,领兵而去。
刚从土里扒出来的刘知府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方才清醒过来,环顾四周大声喊道:“鹿公子呢,鹿公子去哪里了?”
老乞丐曲黑慢慢悠悠的走到跟前,对他说道:“你说那个粉嫩的公子哥吗?刚才你们忙乱之时,一个黑衣人挟住飞奔走了。”刘知府闻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鹿公子被掳走,他的小命恐怕难保了。
曲黑乐呵呵的捋了捋花白胡须,向身旁的两个弟子说道:“第一场戏演完了,我们也得回家了,主事的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转身便隐匿在夜幕下的深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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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武昌城到刘家庄,最快的马也要走四个时辰。杨破云挟着鹿安翻过城墙,很是废了一番力气。那小子一直伏在马上一点声音都没出,他担心没了性命,探了下鼻息方才安下心来,附在马上慢慢闭上眼。
“晨起懒梳洗,弄妆迟挽纱。白马窗下过,问郎是谁家。”
杨破云永远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一场初见。他正骑着白马路过一家宅院边上的小楼。楼上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如春光般明媚的少女探了出来,双手支腮望着他。如山黛一般的眉下,是湖水一般泛着粼粼笑意的眼睛,温暖而明亮。
“喂,你是谁家的儿郎啊?”
杨破云脸一下子羞红,怔在哪里说不出话。
“咯咯咯。”少女笑了起来,又接着问道:“你的马儿好漂亮,你要去那里啊?”
“我要去东郊玉黛湖做事。”
“哦,听说湖边的桃花开了,你带我去好不好!”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从窗台一跃而下。杨破云急忙伸手将她托住。
“哈哈哈,好玩好玩。”她一拍马身,白马似通人性一般,撒开四蹄跑了开来,留下一路笑声。
“我叫卢夕月,你是谁?”
“我叫卢夕月,你是谁?
“我叫卢夕月,你是谁?”
……
“我是杨破云。你可还好吗?”
他不愿睁开眼睛,星空再亮,也永远无法照亮前方的道路。他也不敢睡去,在梦中常会出现让他不敢回忆的场景。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安然睡过了,往事如同一只飞入他眼中的麦芒,无论睁眼还是闭眼,总是会刺的他泪流满面。
他曾经怨恨苍天不公,凭什么让他在少年时就失去了父母,过着寄人篱下、流离漂泊的生活。但当他最无助的时候,一双温暖大手牵住了他,给了他一个叫做东林武宗的家。
他害怕贺云暖失望,更害怕被再次抛弃,因此非常努力的练习功夫,小小年纪便得九段刀之大成,十五岁即入列锦衣卫,成了师父的左膀右臂。
二十五岁那年,他遇见了一见倾心的女孩,发誓要守护她一生。这应该是一个最美好的结局,可偏偏破坏这结局的正是他最信赖的师父。
那一年,卢夕月问他,能否带她出走江湖永不回来。他迟疑了一下。只是一下,卢夕月便再没给他机会。她身披凤冠霞帔,转身便上了凤辇,在贺云暖的护送之下,入了层层深宫。
原来命运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他一个人啊。既无留恋了,他便骑上白马,远入江湖再不相见。
第六章 血雨刘家村
刘家村原本是一个普通的村子,村里头生活着两百来户人。他们以务农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不富裕,倒也能安居。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背水,进村之路恰是个垭口,若不是当地人,很难找到地方。想来这村子的祖先是因为逃避祸患才选此地居住。
在故事中,这样的村子,很难拥有平静的未来。
刘老汉扶着拐杖在村口站了一个晚上。他有个儿子,半年前被衙门里的差人征兵征走了,只说是石龙山土匪猖獗,地方官军兵力不足,临时征些健壮男子前去剿匪,这一下就带走了村中大半男子,只留下妇人和老弱病残。
他还有个身怀六甲的儿媳妇,只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征兵走后不久,一群不知哪里来的强人冲进了村子,掳走了所有年轻女子,然后盘踞在村中,逼迫他们开山凿石,似是要挖什么东西。
这群可怜的人,经过无谓的挣扎反抗过后渐渐变的麻木,每天如同蝼蚁在人脚下爬行一般活着,不敢说话、不能休息,在日复一日非人的劳作中等待未知形式、未知时间的死亡。
然而只要还活着,希望总是会有的。
杨破云刚到中原,便有神秘的人通过丐帮给他传递消息,一路指引他来到村子。他假装游玩,懒洋洋的驱马跨过石桥行到入村的垭口,往里面看去,村中异常平静。
此时正是午时饭点,太阳最热的时候。通常这个时候,妇人们都在家中做饭,男人们应该在河边赤身沐浴才对。这村庄一定有问题。
果不其然,还未进到垭口,便从里面跳出两个汉子,持着明晃晃的钢刀恶狠狠说道:“哪里来的野驴,快走快走,要迟半刻把你剁馅做成云吞。”
杨破云微笑着近前,道:“你两个连上差都不认识吗?”
二人迟疑问道:“你是谁。”
“我便是地府勾命之人。”话音未落,双指点出,那二人便软软瘫在地上。
刚一入村,杨破云便动了杀机。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是几个壮硕的汉子将一个老妪吊在火上烧烤。
浓烟已经熏哑了老妪喉咙,她只能无力的发出嘶嘶的声响,而那几个汉子围在一旁不停拍手,其中一个似乎并不过瘾,从哪火堆中抽出一个燃烧的木棍,狠狠的击在老妪背上,那老妪顿时没了声音。
周围围满了村民,却没有一个感出来说话,几个孩子吓得要哭,也被旁边大人捂紧了嘴巴。
一个恶汉向众人道:“以后谁想要逃,这就是下场。乖乖的干活,还能多活几日。要是偷奸耍滑,我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看过无数世态炎凉,历经许多江湖凶险后,杨破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他曾经问过贺云暖:“圣人讲以德报怨,可是何以报德呢?”贺云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额头说:“既然以德报怨,还要图什么后报呢。”
然后顿了顿,又说道:“其实这句话是不对的,不能叫做以德报怨,而应该是以德化怨。报而不化,养恶为患啊!”
然而要化解一场恩怨谈何容易,通常他对待恶的态度,就是比恶还恶,简单直接、不去多想。
杨破云下手极重,在他快如疾风的刀下,四人血肉横飞,站着的时候还是一个活人,倒地后已经变成一堆碎肉和骨架。
一众手持各类兵刃的大汉围了上来,杨破云轻蔑一笑,这些人显然是无法度化的,他自然不必手下留情。这些个亡命之徒空有勇力,平时仗着人多欺压那些不敢反抗的百姓而已,却哪里见过杨破云如恶鬼般的杀人的手段?眼见得同伴一个个尸首分离,哪还敢停留半刻,一个个哭爹喊娘向里面奔去,一边跑一边呼喊着“九爷、九爷!”
九爷是他们的老大,只要他来,这小子一定死无全尸。
而九爷果然不负众望,提着一柄苗刀,挡在杨破云前面。
他朝杨破云一拱手,道:“巨擎攀日月,白鹿逐中原。天下熙攘,你来我往。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却不知因何要趟这一趟浑水?”他说的乃是巨鹿帮的切口,表明身份,让杨破云知难而退,不要与巨鹿帮为难。
杨破云两眼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好个巨擎攀日月,白鹿逐中原。我做官的时候,说这话是要杀头的。一个无恶不作的江湖匪帮,聚了些猪狗就敢这么嚣张,中原的英雄豪杰莫非都死光了?”
这话把九爷惹怒了。他本不是汉人,最忌别人骂他猪狗。他自小便拜在南疆高人门下,习得正宗的苗家刀法,入巨鹿帮几年来,也是运气好,还未曾有过败绩。
他看过杨破云的刀法,因此决定先出手。口中一边说着:“敢问阁下是谁,为什么无端来找我巨鹿帮麻烦?”一边已经出刀,斩向杨破云左臂。
他想要出其不意,这一刀既快又狠。但杨破云似是早知道他会如此一般,拿刀往外一磕,挡了开来。九爷一刀不成再补一刀,脚下移动,苗刀斜刺向杨破云。
周围围观的恶汉们纷纷拍手叫好,只是这好字还没喊完,已经变成了“啊”的惊吓声。原来九爷这一刀不但没刺着杨破云,反被杨破云寻得破绽斩向手臂。
九爷也确有些本事,急速变招防下,却不想杨破云这一招本是虚招。他防了个空,陡然间刀风劈面,杨破云直直砍了下来,他赶忙举刀抵。
只听见“铛”的一声,苗刀已经断做两节。杨破云并未下杀招,他感觉这被称作“九爷”的苗人刀法不弱,应该是这群人的首领,想必知道些事情,砍断苗刀之后,再补一刀断了他的手臂。
九爷断腕鲜血直喷,疼的在地上打滚。周围巨鹿帮众想要四散,杨破云一声狂吼“那个敢走!”声如惊雷震得火堆中火星四溅。那些个帮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脚步再也不敢挪动。杨破云方才慢慢放下老妪,用手探了探鼻息,早已回天无力。
在江湖中颠沛流离的这些年,他已经见惯了生老病死,那老妪的离去于她本人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但是这些作恶之人决不能轻易的解脱。
他从尚未完全熄灭的火堆中,拿出一根冒黑烟的木棍,缓缓走到九爷身边,只一棍便打断了他的脊柱,那九爷疼痛难忍,昏死过去。
第七章 初闻烧饼歌
打得好!打的好!”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人鼓起勇气,喊出了声音。杨破云抬头望去,见是一名跛脚老汉。这老汉先是大笑,接着便抽泣起来,引得周围村民也跟着恸哭。
老汉引着众人纷纷跪下,道:“多谢侠士救命啊。”杨破云急忙将村民们一一搀扶起来,仔细询问情况。刘老汉便将刘家村遭遇叙说了一遍。
杨破云听完之后怒气更甚,道:“官府与豪强狼狈为奸,竟然想出这等卑劣的手段。一面强征壮丁上战场送死,一面又在后面欺压践踏他们的父母妻儿,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日重,恐怕天下免不了一场灾秧了。”
他转向那一众巨鹿帮众,恨恨道:“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们也能干得出来。你们把女子都掳去了哪里?”
巨鹿帮众都不敢说话,杨破云伸刀一指:“今日若问不出来,你们一个也别想好死。”
“扑通”、“扑通”,巨鹿帮众纷纷跪下求饶。其中一个说道:“大侠饶命啊。我们都是低阶的弟子,知晓的不多。那些女人都是运到武昌城外四十里地的码头押着,人数凑的差不多了,就要从哪里上船,但不知要运到什么地方。”
杨破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请村民帮忙,把几十个帮众捆了扔到近旁的茅草房中。
刘老汉乐乐呵呵忙活完,走到杨破云跟前又是深深一躬,道:“老朽姓刘,是本村的村长。请问侠士高姓大名?我全村上下感恩戴德,必将侠士姓名供奉家中日日祷祝。”
杨破云也是深鞠一躬,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丈这可是折煞我了。我姓杨名破云,来这里却是为了寻找几个人。老丈可曾见过从京城来的一队差役,押解着一对父女路过此地吗?”
那老汉睁大眼睛道:“杨少侠找的可是卢靖秋大人吗?”
杨破云心中一动,道:“正是正是!”
那老汉道:“天可怜见,终于有人来了。卢大人就被关押在村中的社庙。只是他被折磨的不轻,怕是不行了!”
杨破云从塞外赶到京城,又一路南下追到这里,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叫他寻到了,心里自然无比激动,赶忙请刘老汉带路。
刘老汉跛着脚,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些歹人进村不久,就将一队囚徒模样的人押解过来,关在祠堂中。接连几天,不断有死人从里面被抬出来,扔到村外野地。那些尸体有的被砍了手脚,有的被挖了双眼,各个惨不忍睹。我觉得里面有蹊跷,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披了蓑衣,悄悄伏在祠堂柴房顶上查看。”
随后,刘老汉便将他见闻一一道出。
那晚风大雨急,电闪雷鸣。一个新来的官人不住的骂被称作‘九爷’的头子,大意是在说这次为了拿下卢大人花了极大的代价,若是他不开口,整个巨鹿帮一个人都别想活。
那位‘九爷’在这细嗓官人面前当真是连孙子都不敢装,只是低着脑袋牢牢撑住雨伞,生怕大风刮歪了伞盖,淋湿了朝廷派来的大人物。
那官人说到恼怒之处,一脚就把他踢倒在泥水里,自己径直走进祠堂。他也急忙爬起来跟了进去。
刘老汉壮了壮胆子悄悄跟上。祠堂窗户破烂,远远看到堂中窝着一人,衣服上血迹斑斑,有些已经干成一层厚痂,有些正顺着衣角淌落到地上。那人头发凌乱,面容枯槁,虚弱到连擦掉脸上蛆虫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官人一抬手,‘九爷’便递上去一根长鞭,官人重重抽向那地上之人。那人只闷哼一声,睁大眼睛怒视那名官人。
官人说道:“卢大人,你很有骨气啊,在下佩服的紧。文人风骨,嘿嘿,文人风骨啊。”
原来那地上卧着的,乃是前任礼部尚书卢靖秋。他大骂道:“苟朗,你这个忘恩负义丧尽天良的畜生,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苟朗道:“想不到卢大人还能记得我!我知道我不是好人,我也不需要是个好人。你当年骂我是条狗,可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说出《烧饼歌》的下落,我就留你一命。你仍可回去京城做你的尚书。”
杨破云听到《烧饼歌》这三字时,不禁愣了一下。《烧饼歌》的秘闻,他多少知道一些。
话说当年,太祖皇帝在内殿里吃烧饼,只咬了一口,便听到内监会报刘伯温进见。太祖心想都说刘伯温能掐会算,便有心考他一考,于是便以碗盖著只咬了一口的烧饼,再召刘基入殿晋见。
刘基入殿后,太祖便问:“先生心明数理,可知碗中是何物件?”刘伯温掏指一算,对曰:“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依臣所见碗中为一烧饼是也。”
太祖见他拥有奇门之术,于是便继续请教以后的国运,刘伯温便着手推算,这一推算不要紧,竟然算出后续千年之事,起名为《烧饼歌》。当然,这烧饼歌中也包含了大明朝兴衰,其中一句“墙高百丈似无虞,只恐北燕飞入京”,说的是燕王要谋朝篡位之事,不久之后便即应验。
燕王入京之后,四处查找《烧饼歌》下路,最终在投井自杀的一个老宫人尸身上寻得。他一读之下仰天长叹,道:“若这便是华夏千年国运,朕无论如何也要逆天改命,不能让这些事情发生。”即位后,励精图治奋发图强,开起了数百年华夏盛世。那《烧饼歌》因太过重要,一直被历代皇帝亲自保管,直到土木堡之变后,英宗被俘,书也就下落不明了。
想不到,竟然在此地听得《烧饼歌》消息,看似还是在卢靖秋哪里保存,你叫他如何不惊?
这刘老汉却哪里知道这么多,仍旧自顾自的在哪里讲,他本来跛脚,这一来走的更慢了。但他说这些事情对杨破云来说极为重要,祠堂也不甚远,他便没有催促,继续听他讲。
卢靖秋听闻对方要问《烧饼歌》的下落,脸上轻蔑一笑,却不想胸口剧痛,连吐数口鲜血,再也发不出声响。
第八章 天地有正气
苟朗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对那‘九爷’狠狠骂道:“你把他打成这样,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向内相交代?”‘九爷’急道:“大人息怒,我有办法。”说罢从腰间挂的小袋中取出一个拳头大的葫芦。“这是苗疆奇物神仙水,只要喝下他,保证卢靖秋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朝卢靖秋口中灌了几滴,那水刚入喉,卢靖秋脸上便有了血色,竟然慢慢翻身坐了起来。
“回去告诉魏奉朝,你们能罢我的官,抄我的家,杀我的人,折磨我的躯体,但你说对了,我是个读书人,你们夺不了我的气节。即使用尽阴谋诡计,割尽我的血肉,我也永不会说出《烧饼歌》的下落。”
苟朗抬手指着卢靖秋,虚张声势的道:“你不要太嚣张,我苟朗儿什么样的忠臣良将没见过,没有一个能在东厂的诏狱里撑过三天。我到了这里,你就是死,我也要追到阎王殿里问出话来!”
卢靖秋呵呵一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死了好些,还是活着好些呢!”
苟朗道:“当然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当年我进京赶考,路逢劫匪将我抢的精光。一路要饭到了京城,想送信回家却连纸笔都讨不到。若不是你卢大人给了几两银子,我怕早就喂了野狗了。这世道上,那个人没经历过生死大关,你问我活着好还是死了好,那我告诉你,没命活的时候死了好,但是有命活的时候,还是活着好。”
“可是,你活不长久了!”
“我为什么活不长久呢?”
“你可知道阉贼让你找寻的《烧饼歌》是什么?”
“我虽然学问做得不好,但也是十年寒窗苦读过来的。《烧饼歌》是我大明开国国师刘伯温所做,从太祖登基后推千年,各代大事悉数备注,是一部天授预言之书。”
卢靖秋哈哈笑道:“天授预言之书,这种事情真有人信吗?若果有此书,怎能让奸佞专权、阉人当道,坏我大明根基,涂炭天下生灵?我若知道此书下落,早在那魏阉受宫刑之前,便将他笞死在宫门之外,那容得他日后兴风作浪,坏我朝纲。”
苟朗儿道:“那烧饼歌乃是天书,你我凡人怎能读的通、弄得懂?内相入宫护佑皇上,铲除你等仗势欺主、以下犯上,罔顾君臣之纲的伪君子,这是天数注定,岂是你这蝼蚁能够改变的。若无内相力保,恐怕这王朝早就不是朱家的了。”
卢靖秋道:“可恨!可惜!可叹!我等力主之修宪变法,乃是河山永固,百姓长乐,天下安定的百年之大计,也是能保皇家基业千秋万代的唯一之法。只可惜皇帝昏聩,奸臣当道,将我等的一片忠心反视作狼子野心。可怜我五千年华夏要被四方恶鬼糟蹋,亿万万子孙要被任意凌辱虐杀,一想到此,心肠碎裂,只恨自己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苟朗儿冷笑道:“哼哼,当真是可笑之极,可笑至极。你都五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如此的天真。我华夏深处天下之中央,南蛮北胡西狄东夷,那一个不是俯首称臣、争相攀附?再往远处说,波斯、罗刹,无非就是些野人和红毛鬼而已,又有什么可怕的?你既不信那歌中所预言之事,却为何不肯将那天书拿出来呢?分明是那天书所载之事一一应验了,是也不是?”
卢靖秋道:“所以我说你活到头了。假若我今日告诉你烧饼歌的下落,你将拿给那阉狗后,他疑心很重,无论你有没有偷看书中秘密,他都会将你处死。若是你找不到那书,那阉狗定然认为你藏匿起来,也会把你处死。只有这《烧饼歌》不存在,你才有一线活命的机会。”
苟朗儿听到此处,冷汗顺着脸颊成股流下。卢靖秋所说的事情,他何尝不曾担心过,只是他迫不得已接了差事,若是想的太多就办不下去了。
如今被卢靖秋点破,心内害怕起来。魏奉朝的脾性他是了解的,虽然是在册门生,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奴才而已。若是真如卢靖秋所说,一旦知晓那《烧饼歌》的下落,定然是无法活命了。
他眼光一转,便想出了对策。只要卢靖秋答应说出下落,自己便直接将他带回京城,一个亲口说、一个当面听,自己不掺合其中,便没有事情了。当下最要紧的除了让他松口外,还要保住他的性命。
卢靖秋骨子里硬气的很,只靠用刑怕是不行。不过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卢靖秋的弱点应该就是他女儿。他悄悄问‘九爷’道:“他女儿呢?”
‘九爷’道:“被巨鹿帮里的兄弟都带走了!”
苟郎气的眼里冒火,强忍着冲动走到卢靖秋跟前,凑近耳朵低声说道:“卢大人,您既是朝中元老又贵为国丈,若能够低头认错,皇上圣明定然不会为难您老人家。您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您女儿着想。若贵妃能够回到宫中,生下龙子,我们大家保着坐上帝王的位子,倒时候还不是想怎么变法,就怎么变法了?”到此顿了一顿,生怕卢靖秋听不懂弦外之音,又悄悄说道:“皇帝身体你是知道的。”
卢靖秋淡淡一笑,也凑到苟朗儿耳朵,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看来你也是明白人。若你能保我不死,带我跟我女儿入京。我必定亲口告诉魏奉朝《烧饼歌》下路,而且还会和他结为一党,他日我若能够卷土重来,你便是第一大功臣了!”
苟朗顿时喜笑颜开,连连点头,用手扶住卢靖秋慢慢坐下,边说道:“如此甚好啊。若是大人早日想通,就不用白受这些个苦楚了。”
他生怕卢靖秋反悔,或是死在半路上,又悄声说道:“皇上心念贵妃娘娘,知道娘娘身怀龙种,早已将她接走了。此事魏奉朝并不知情,希望卢大人也不要再说此事,以免节外生枝。待贵妃娘娘顺利生产,你父女二人自然会相见的。”
卢靖秋,听闻此言,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眼前一黑,便要倒了下去。
第九章 人间留忠义
卢靖秋听到此话,眼前一黑便要倒下去。苟朗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辞,是无法瞒过他的。若皇帝真将女儿召回,他又岂敢如此对待自己,卢夕月多半是遭了不测了。
苟朗狠掐卢靖秋人中几下,卢靖秋才挺了过来。他恨这无能的老九,白白将卢靖秋折磨成这幅样子,却一无所获。
怒骂道:“你这蠢才,若非我到的及时,你便闯下大祸了。内相安排的事情我已解决,你好生看护卢大人,哪怕用完所有的神仙水,也要保他平安到达京城。你可明白”
‘九爷’睁大眼睛道:“可是,鹿帮主给我我的命令是……”
“莫要多说,照做就好。他鹿饮武功再高,在内相面前也不过是个强一点的奴才。”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派人去找最好的郎中,保证卢大人平安。”
苟朗儿哼了一声往外走去,‘九爷’等人紧随其后,就要出门之时。却听卢靖秋高声说道:“苟大人,这《烧饼歌》的下落我已告诉了你,希望你信守承诺,保我不死。”
苟朗儿听到此语,便似晴天里打了一个霹雳一般,急忙回身,急促说道:“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
“便是刚才啊!这里人都看到了,你也点头说记住了,难道想抵赖不成?”
苟朗儿方知道自己上了当。原来这卢靖秋刚才低声耳语,是给自己下了一个套,看来他是抱定必死之心,临死之前拉自己做垫背。而此时常九等人都紧盯着自己,顿时嘶吼道:“我不知道,你没有告诉我,你想害我!”
卢靖秋目的已经达成,便哈哈笑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我已告诉了你下落,你现在不承认,定是要独吞。”
苟朗儿歇斯底里起来,他狠狠拿起鞭子,猛抽向卢靖秋。卢靖秋傲然挺立,任由鞭子抽在自己身上。鲜血顺着额头流进眼中,将这世界染作血红之色。
刘老汉说完这些时,二人也到了祠堂之中。刘家村虽然偏僻,这祠堂却是异常的大,虽然年久失修,但仍然可以看到昔日的辉煌。祠堂门口两尊石像,既不是佛教的菩萨,又不是道教的神仙,猛然看上去倒像两个武将一般。不过杨破云哪有心情细细计较这些事,他慢慢的推开了祠堂的木门。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卢靖秋一动不动的卧在干草堆中,身上爬满了蛆虫。杨破云看到此时情景心脏如同被锤击一般,绞痛过后眼泪夺眶而出。他几步上前,探了些卢靖秋的鼻息,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
他急忙将卢靖秋扶着坐起,双掌抵向后背,默运善护功心法,将真气慢慢输入卢靖秋身体。杨破云所习练的善护功乃是一门极为奇妙的功法,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其他内功所凝练之真气可随心所欲供人驱使,高手练到一定程度便可收放自如,甚至凝聚成劲力离体而发重创对手。
而善护功所凝练的真气则只能在经脉中流动,不能凝聚外发,却能驱邪护体。例如贺云暖以六九玄功对阵真宏和尚的大威天龙经时,他真气如刀,凌厉霸道,而真宏和尚的真气似盾,坚不可摧。而杨破云的善护功则像一个茧子,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一旦有内力侵袭,立时便在体内将其化解。
杨破云打开经脉,体内真气便急速涌入卢靖秋体内,耳听得他一声闷哼之后,逐渐有了呼吸,便知这善护功真气与他大有益处,更是加紧运转心法,催促更多丹田真气生发。
卢靖秋便要踏进鬼门关时,忽觉一股暖流从任督二脉涌入全身,身上竟然生了些力气。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便看到面前的杨破云,不由得大悲大喜起来。
“你,可,来了!”他只说了这四个字,喉咙便再也发不出声响。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先下便是回光返照之时,强忍着剧痛抬起渗血的手指,在地上慢慢地点了十几下。他要珍惜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来完成他最后一个使命。杨破云全力运功,向卢靖秋输送真气,可是终究回天乏力,卢靖秋最后看了一眼杨破云,嘴角努力的说出一个“玉”字,便撒手而去。
他一生忠君爱国,正直良善,到死也没辱没了读书人的风骨,也算是求仁得仁。让他最为遗憾的,便是自己的女儿卢夕月。当年他为了争夺和阉党相斗的资本,逼迫女儿嫁给皇帝,没想到头来女儿还是被自己牵连,就连她腹中的皇室血脉,也没能保住她。不过还好,在他临死之时还能见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终于将藏匿半生的两个秘密说了出去,他是个可信赖的人,一定能够救出卢夕月,然后做好贺云暖未曾做好的事情。
杨破云再催真气,却无济于事。因当年强逼卢夕月入宫之事,杨破云对他颇有恨意,可当他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一刹那,杨破云内心里充满着失落和悲哀。
他当年以为自己抛弃掉一切转身离去,就可以忘却烦恼开始新的生活,他想的太简单了,那只不过是少年人无助时候的任性,是故作洒脱的逃避。
现在他回来了,虽然卢靖秋已被奸人害死,但至少卢夕月还有活着的希望,她身怀龙种,这帮阉狗再凶残,也不过是帝王家的奴才,是万不敢对卢夕月下手的。
可是这世上还有许多他和卢靖秋不知道的事,例如阉党最终对卢靖秋动手,并不只是因为他和《烧饼歌》,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卢夕月身上的孩子。自她嫁入皇宫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一个悲惨的结局,那腹中的胎儿,不是她的护身符,而是他的催命符。因为司礼监大总管魏奉朝要炼制的长生丹中,缺一味极其罕见的引子,这引子有个名字,叫做炎龙胎。
此事后话,暂且不提。
刘老汉见卢靖秋已死,便对杨破云说道:“你看他这个样子,死了也是个解脱。我们如今能做的,就是让卢大人安心上路,总不能带着这一身污秽去那边吧。”
杨破云点了点头,二人便抬起卢靖秋的尸身往外走,想寻个干净地方收敛。人岁已死,伤痕还在,几处都已经见到森森白骨,身上蛆虫不断涌动,一抬之下纷纷掉落到地上。二人才知卢靖秋所受苦楚之甚,已超乎想象。
杨破云下意识的看向那些蛆虫时,瞥见了卢靖秋临死之前在地上点抹的血指印,马上停下仔细观瞧。指印分上下两部分罗列,共有一十三个,有深有浅,排列怪异。又想到他临死之前似乎说了一个玉字,分明是有事要向自己交代。
“莫不是《烧饼歌》的线索?”想到此处不敢耽误,趁那地上血印未干之时,急忙撕下内里衣襟完整拓了下来。他本不想蹚这趟浑水,但卢靖秋舍命也要保下来的线索自然是极为重要,等他日把卢夕月救下,亲手给了她,也算是有个交代。
他做这些之时,刘老汉不知从哪里提了水桶进来。二人将卢靖秋尸身擦洗干净,搬至院中火化了,就地埋下。
杨破云默默念道:“卢大人你且在这里安息,等我救回夕月,便回来接你。”这些做完已经快一个时辰,村中静悄悄竟无一人来寻他两个,杨破云心念一动,大叫一声:“不好!”急急忙背起刘老汉向村中赶去。
第十章 黄雀在身后
眼前景象让杨破云心中一惊,百余村民全部直挺挺的躺倒在地。他赶忙上去查看,只见村民牙关紧咬,嘴唇发紫,但呼吸脉搏尚在,看上去像是被极强的内力震晕过去。杨破云急忙对一人进行推拿,那人慢悠悠醒转过来,呆滞一会后忽然大喊:“鬼,有鬼啊!”杨破云急忙安抚,道:“别怕别怕。”那人挣扎一阵方才恢复了神志。
他急急向杨破云道:“杨大侠,有鬼有鬼。”杨破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忽然闻见浓重血腥之气从囚禁巨鹿帮众的茅屋中窜出,他急忙提刀在手,悄悄走至跟前侧耳倾听。屋内一片沉寂,但血腥之气更甚。
他一脚踢开破烂屋门,只见那几十个帮众全部尸首异处,茅屋中间汇集了一滩鲜血,尚未凝固,显然动手之人刚离开不久。他查看那些尸身,均是一刀毙命,毫无迟滞,赫然是九段刀法。
他暗暗心惊。当年贺云暖为了快速扩充东林武宗的实力,收了很多纨绔子弟,但能安心练武的却不多,能将九段刀练至这种境界的更是屈指可数。
贺云暖被杀之后,一些有骨气的弟子被下入大牢,没有骨气的转身投靠了魏奉朝,其余乌合之众做鸟兽散。这动手之人既不肯与他相见,必是已经投靠魏奉朝的熟识之人,怕此地之事败露,前来杀人灭口。
一想到这些叛逆之徒,他恨得咬牙切齿。当年在京城时,就因为狠狠教训这帮纨绔子弟,而被师傅训斥。他其实知道贺云暖苦衷,作为清流一党,贺云暖和礼部尚书卢靖秋、吏部尚书宋之濂力推改革,无奈权贵、阉党唯恐利益受损,联合起来处处相抗。
虽然当时皇帝还肯支持,但他三人毕竟势单力孤,难以与阻挠势力抗衡,因此便由贺云暖创立东林武宗,广纳天下贤士,兼收朝堂其他势力的年轻小辈,以形成新的平衡。
京城内外热血青年无不欣然前往,各种势力也抱着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权谋,纷纷将门下弟子送了进去,东林武宗一夜之间便成了朝堂上最大的势力。
可是,三人改革之事太过激进,不但要打烂豪强贵族的金饭碗,还要提出什么君主立宪制,一下子便触怒了皇帝。
皇帝之所以同意改革,为的是借机敲打各股势力,让他们吐出侵吞的民脂民膏,如今要动摇皇权,这岂不是等同造反?
在魏奉朝等人谗言之下,贺云暖、卢靖秋、宋之濂罢官,新政废止,凡有子弟在东林武宗的一律严查。东林武宗自此土崩瓦解,各大势力也被狠狠收拾,最后得益最大的除了皇帝外,竟然是以魏奉朝为首的阉党。
所以杨破云最恨的,除了阉党外,还有那缩在紫禁城中的狗皇帝。可有些事情,终究是人力不可为之。他连从巨鹿帮手中真正救下这些村民都没有把握,更何况是后面要干的更大的事情。
虽然盘踞在村中的乌合之众都已被杀,但他进村之前早已将周边探查了一遍,以刘家村为中心的两里之外,聚集了大批的官差,将这村子围成一座孤岛,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他要自己走当然不难,但是要带上这一百多个村民一起走,则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破云迈出茅草房,一边思索对策,一边想要给村民们推拿,忽然一个脏兮兮的十四五岁大小的少年从地上爬起,大哭起来。杨破云急忙上去安慰道:“小兄弟,莫怕莫怕。”心里奇怪道:这少年是如何醒转的。
那少年抽泣道:“大哥哥,你刚走,刚走不就就来了一个戴面具的人。他只低低的叫了一长声,我就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爷爷奶奶和弟弟妹妹们都倒下了,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害怕那人来杀我,就假装倒下了。哇......”
这少年的话虽只说了半截,已经把让杨破云吃了一惊。从话中推测,袭击村民之人一定是用了类似狮吼功一样的内家功法,体内若无如内力支撑,肯定是气血翻涌、脏器移位,晕厥过去。
但这少年看上去却没有任何事情,杨破云拿住手腕一探,发现这孩子似是练过内家功夫。他运气向少年体内送去,一股内劲竟然从他掌中发出,将自己的手弹了开来。
杨破云惊异问道:“你会内功?”
那少年却反问道::“什么是内功?”瞧那神情,并非说谎。
杨破云心道,这刘家村好不简单,官府和江湖帮派如此大动干戈,内里一定有文章。待会要细细请教刘老汉,眼下且先听这少年把话说完。于是一边安慰一边问后来的事情。
“那戴面具的人把大家喊倒之后就进了茅屋,问谁是狗?我当时觉得好笑,但没敢出声。然后那人便一刀砍下你打死的大恶人的头。”
杨破云知晓他说的大恶人是“九爷”,刚才在茅屋里也见着了他的尸体,便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有人吓得哭叫,就大声喊是他,是他。那人又问,你是狗是狼?有一个回答是是是。我很好奇,就朝里面看了一眼,就看到那个人提刀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我害怕的紧,再不敢动。一直趴到你来。”
杨破云听完这孩子叙述,大致知晓了发生的事情,把刘老汉叫了过来,问道:“老丈,这里面可有你说的那个叫苟朗的吗?”
刘老汉道声我进去看看,只迈了一条腿进去,就转身跑出来“哇哇”大吐起来,一边吐一边喊:“杀的好,杀的好。”
杨破云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苟朗定是被阉狗接走了,可惜迟了一步,不过他貌似也不知夕月下落。”
那边刘老汉已经吐的差不多了,在那高声喊到:“乡亲们,都起来啊,恶人们都被杀了,我们再不用怕了。”
杨破云方才记起来,村民们都还躺在地上呢。要逐一推拿的话,这百十口人,恐怕两天两夜时间都不够,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刘老汉已经提起一桶水冲一人当头泼下。那人打了个机灵,一股脑儿便站了起来。
就这样一个泼两个,两个泼四个,不一会所有村民都醒转过来。刘老汉登上高台大声喊到:“乡亲们,都起来了,恶人们已经都被杀光了。”
众人登时欢呼起来,盘踞在心里久久的恨意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部消散。
杨破云默默说道:“对付这世间的恶,果然只能靠杀伐吗?给无助者以安心,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那个少年忽然牵住他的手一脸惊恐道:“大哥哥,我们还没脱险,是不是?”
第十一章 救人武昌城
杨破云轻抚那少年的额头,道:“没关系。我一定能保你们平安。”他将兀自欢呼的刘老汉叫了过来,悄悄说道:“我本应带你们逃离这里,可是村庄两里之外驻扎着一圈官兵,应该是和你们有关。可否告诉我,刘家村到底有什么秘密。”
刘老汉略一思索,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祖上传下来说,村后那座石山中有一座大宝藏。匪贼日日让我们挖山,也许就是想寻见这宝藏吧。可是我们在这里生活这么久了,别说宝藏,便是废铜炼铁都没发现过。”
杨破云道:“这便对了。定是你们村中有人播消息,这巨鹿帮信以为真,想和本地官府私吞宝藏。因而由巨鹿帮出面做事,官府在后面撑腰。他们唯恐这事情泄露,便在外面围了官兵。”
“那为什么要把卢大人押送到这里呢?”刘老汉疑惑道。
“此地异常隐秘,且把守森严,原本便是一个囚禁关押人的好地方。卢靖秋生前最是刚正不阿,也给别人许多恩惠,也许阉党担心有人半途将其劫走,又想从他嘴里问出些事情,因此便交由巨鹿帮看押在此地,方便行事吧。”
刘老汉想了一下,着急问道:“这样的话巨鹿帮的人岂不是还会到这里来?”
杨破云点了点头。
刘老汉神情一下子暗淡下来,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杨破云道:“老丈莫慌。我听闻你们在后山挖了许多洞穴,不知能否藏人?”
刘老汉道:“能,能。这后山之中本来便有一个深洞。加上这些时日我们四处开凿,打了许多小洞,要是人藏进里面,没个三五日根本找不到。”
杨破云心中一喜,道:“三五日便足够。你马上收拾些吃食,带领乡亲们躲进洞中。我即刻便到外面求援。那苟朗刚被一人救走,此地附近应再无巨鹿帮的人。他们若要来,最快也是明日。到那时我已经回来,会想尽办法拖住他们,直到援军到来。”
杨破云自从来到村中,早被村民当作神一般的人物,他这么一说刘老汉自然是无比信服,赶忙通知村民准备。
村民们刚刚还欢喜着,一下子又沮丧起来。巨鹿帮众早已把各家东西搜刮干净堆放一处,倒不用各自收拾。刘老汉指挥众人带足食物和水,向后山山洞中躲藏。
忙碌中,杨破云瞥见先前那少年正在指挥一众儿童,十四五个孩子被安排的井井有条。他便叫住刘老汉问道:“那孩子好像会些武功,不知是谁教的他。”
刘老汉道:“杨大侠说的可是巧姐吗?”
“巧姐?怎么,他是女孩吗?”
“是啊。这孩子自小聪明伶俐,又爱扮作男孩打扮。因此在那日匪贼绑架村中妇人时逃过了一截。说起来也是可怜,她父母死的早,只有一个奶奶自小带着她。要说武功吗,也没见孩子练过。倒她奶奶年轻时候可厉害的紧,十几个山贼都不是对手。”
杨破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刘老汉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杨大侠,我有个不情之请。”
杨破云颇为无奈,又一次把刘老汉搀扶起来,道:“老丈快快起来说。”
“我们刘家村还有些女人被他们掳走,先前一个匪贼说囚禁在武昌城外码头上。我有一个儿媳有了身孕也在其中,我老头一生辛苦,儿子也走了,临死之前就这一个念头,还请杨大侠仗义出手,救救她们。”
杨破云道:“这事不用老丈交代,我出城第一件事便是去救他们。只是不知夕月,哦就是卢大人的女儿是否在她们中间。”
巧姐突然远远答道:“大哥哥,你说的那位姐姐被他们拉走了!”
杨破云急切问道:“小妹妹,快过来与我细细说。”
巧姐向那群孩童说道:“你们就在这里站着,莫要乱跑。”便快步跑了过来,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拿给杨破云看。杨破云一见之下,泪水忽地涌满整个眼眶,强忍着才没落下。那是当年他随贺云暖西征之时,从青海带回原石做成的玉牌,是卢夕月十六岁时,他送她的生辰礼物。卢夕月异常爱惜,寻常人连碰都碰不得。却不想如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细看之下,这玉牌中间被摔了一道深深裂缝,内里也起了一大块白棉,不知这主人受过什么样的罪,更不知现在何处。
那小姑娘一边落泪,一边道:“大姐姐肚子里有孩子,他们便带到我家,让我奶奶伺候。她趁没人时给了我这个玉牌,说如果你来找她,就把这玉牌给你。她想对你说的话,都在这玉牌里面呢。”
杨破云心中五念杂陈,原来卢夕月一直在等自己。她轻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道:“后来呢?”
小姑娘泣不成声的说道:“后来他们逼问姐姐烧饼藏在什么地方了,姐姐说不知道,他们就……他们就…”
“他们就怎么了?”
“他们割掉了姐姐的舌头,还扎瞎了她的眼睛。哇……,我奶奶去帮她,可是她年纪大了,又有骨病,打不过他们,被他们吊起来打死了。”
“今日被打死的那老太婆,就是巧姐的奶奶。”刘老汉叹息说道。
杨破云顿觉天旋地转,热血直冲头顶,心脏陡然一阵抽动,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在支持不住时,体内的善护功真气立时运转,紧紧护住心脉,他脑中打开一丝清明,急忙盘腿打坐,好不容易才将周身沸腾的鲜血压制了下来。
“巨鹿帮、巨鹿帮,我杨破云定要将你们全部斩尽杀绝。”杨破云咬紧嘴唇说道。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拇指般大小的烟花递给巧姐,道:“小姑娘,你到场子中间把这花炮点了。”巧姐依言,走到场地中间,将那号炮点着,后一颗明亮的蓝色焰火升上天空,虽是白日,依旧闪耀许久方灭。他对刘老汉说道:“刚才燃放的焰火是一个信号,会有丐帮的朋友接连传递出去,若是附近有我江湖上的兄弟,一定会赶来助我。到时候你跟他们说明我的去处,请他们帮助保护你们。我现在出发,最早明日便回。”
刘老汉点头让杨破云安心去救人,自己安排乡亲们做些善后的事宜。
杨破云离开刘家村便一路疾驰,未及三个时辰便到了江边码头。此时天色逼近黄昏,船上都相继挂起了灯笼,唯独一艘大船,虽已经升起了桅杆要出行,舱内却黑漆漆一片。他将马儿拴下,几个兔起鹘落跃上船尾。向内一瞧,舱底横七竖八的躺满了被缚的女子。
几个彪形大汉正在床头与人交接,完毕之后大手一挥,船便慢慢离港出发。
杨破云看那船已驶离港口正顺流而下,便从船尾一跃而出,几刀便解决了巨鹿帮的看守人员,只留下两个掌舵的船夫。他将那船女子救了下来,逐一看去,里面果然没有卢夕月。他向众女子说明来意,其中一知情女子告知他,妇女都分作了两拨,他们这波未有身孕的要被运到出海口换大船运往西洋,而已有身孕的则不知被巨鹿帮运到了何处。
杨破云心中合计,这帮女子决计不能留在城中,更不能送回刘家村。他看那掌舵的似是个老实人,便说道:“你可知此处向下五百里外的石龙山?”
那舵手连连点头,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里面空无一物,不但牙齿被打掉,连舌头也被割了一半。却也是被巨鹿帮谋害的可怜人。
杨破云道:“你顺江而下,到了石龙山便停船等候。”那人急忙点头。
他又向那知情女子道:“我给你一支号炮一封书信,你到石龙山附近时便对天燃放。到时会有人前来接应,你便把书信给他们,说是杨破云让你们来求救的,他们便知道了。”众女子千恩万谢随船离开。
杨破云安排妥当直奔琉璃楼救人,也不知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安排,正碰上巨鹿帮公子鹿安设宴款待山海白龙魏武侯,二人一场对决,纠缠了一生的宿命便自此便拉开了序幕。
第十二章 三义重相聚
刘老汉并没有躲进山洞中,他一直站在村子垭口处,眼睛盯着远处,终于在东方泛起鱼肚白色、朝阳方要探头之时,看到了杨破云和他的马出现在远方。
杨破云心内满是愧疚,他若是再快一些,就能够在天下好落刀之前赶到,就能够了了刘老汉最后的心愿,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意,他救了所有的人,却唯独没有救到最想救的人。
他将鹿安一把提起,扔到祠堂里,奇怪的是那鹿安不知为什么真的很“安”,一个人找了个干净地方悄悄坐了下来,还对杨破云说道:“我知道的很多,你不能打我,不能饿着我,我观察下情况后会一点一点告诉你。”
若不是真相摆在眼前,杨破云很难相信这没有一点骨气的粉嫩公子,竟然是武林赫赫有名的魔头鹿饮的儿子。
鹿安却不管他如何看法,只是自顾自道:“你可以绑住我,但不要太紧。放心,我不会傻到要跑的。”
刘老汉却不吃他这一套,看杨破云绑来一人,虽不知道什么来头,但料想不是什么好人,拿起麻绳结结实实的捆了个五花大绑,那手法甚至是做过锦衣卫的杨破云都叹为观止。
鹿安被捆的难受,鬼叫道:“老爷子,你是做啥的?捆这么紧?”
“哼哼,我年轻时候是抓野猪的好手。现在是老了,捆不动了。”
鹿安道:“要不你松开一些,我马上就告诉你一件事情。”
“你先说,说了我就松!”
“好,小爷就大气些。我看这情况你们是把村中的巨鹿帮众全杀了,有些本事,不过人太少,绝不是巨鹿帮的对手。”
刘老汉没好气道:“这他嫂子的还用你说?你放心,他们杀来我第一个先杀了你。”
鹿安摇摇头道:“我好歹也算个人质。不过我要说的是鹿饮现下不在武昌,你们还有三五天的命活。若是有救兵赶紧去搬,搬不来大家吹灯拔蜡共赴西天去吧。”
杨破云暗暗推算,石龙山的人要赶到这里,最快也要五六天时间,如果这段时间没有江湖朋友相助,无论是官兵还是巨鹿帮他那个都对付不了。尤其是那巨鹿帮的帮主鹿饮,江湖传闻此人身份极为神秘,之前在江湖上名头极低,所率领的巨鹿帮也不过是武林中的二流帮派,平日里只是做些车马生意,还时常被当地大帮派岳阳门欺压,每月都要抽成上供。
可就在五年前的一天,鹿饮不知是得了什么奇遇,武功陡然大涨,凭一己之力一夜之间荡平岳阳门,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官府不但没有追究,还将所有岳阳门的地盘和生意交给巨鹿帮。
自此之后,巨鹿帮一发不可收拾,当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凡是与他对立的他全部赶尽杀绝,势力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聚集徒众数以万计。
最可怕的是,江湖许多名门大派都与巨鹿帮有勾连,派遣门下高手任巨鹿帮供奉,共同掌管起漕运、车马、制盐、挖矿等各色生意,甚至还涉足人口买卖、杀人越货等江湖下八门的生意,就连武林盟首武当派也是无可奈何,任其胡作非为。
江湖上有两大情报机构,一个是青楼,一个是丐帮。杨破云所知的这些消息,全是从丐帮哪里得到,绝对没有差错。但有些还不够详细。
“你父亲用的是哪家功夫?”杨破云问道。
“怎么想探底吗?那我告诉你,今日是武当派的太极拳,明日是少林派的伏魔棍,后天说不准就变成了白云山的白云剑法。我反正什么武功都不会,你问我等于白问。”
杨破云知道鹿安在调侃自己,刚要发怒,却不料鹿安抢先一步说道:“你问我的我都说了,你还想怎样?我今日说的已经够多,待我继续观察下,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会主动给你说。对了,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问,但我可以提前告诉你,我知道卢夕月在什么地方。但我现在告诉你,你肯定会杀了我,所以我是决计不说的。只要你安然度过当下的劫难,我一定会告诉你。否则也是白搭。”
杨破云无计可施,心想时间紧迫,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哪里能在这里面听他贫嘴,且先出去安排些事情,待会回来拿刀一架,就什么都招了。
他吩咐刘老汉好生看管,走出茅屋想再观察村中地形。待看到那入村的垭口时,心中有了几分计较。他自言自语道:“若是有我好兄弟在,于哪里布下个阵法、埋伏下机关,定能挡得住那些官军和一般匪贼。”
“谁说不是呢。以前叫你学,你就是不学。现在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后面一人应道
“正是,正是。”杨破云低声叹了口气,忽然心中大喜,转身看去,不是别人,正是他口中的好兄弟。
“萧道仁,你果然来了。”
萧道仁头顶一坨蓬松发髻,身着一身破烂道袍,伸手擤了下鼻涕,没好气的道:“有好事的时候不见你惦记,一到难处就念叨起我来了。我这人怎么就这么经不起念叨,上赶着就来了。”
“是啊,这经不起念叨的好像还不止你一个呢。”垭口上面一块巨石之上一人懒散的应道。
杨破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哈哈笑道:“罗森兄弟,你也来了。”
罗森一跃而下,附身拜道:“二哥、三哥,别来无恙?”
萧道仁却一把将他俩搂在怀里,道:“说好日后江湖相见,没想到一转眼就是五年。”
三人抱在一起哈哈大笑,久久不歇,仿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难事能让他们忧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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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题外的话
从动笔写《相见江湖》到现在已经过了6年,全部推翻2稿,大改1稿,耗费精力巨大,到现在总算有些眉目。大概是人在成长,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有了变化。然而我想写一篇真正的好武侠作品的初心却是一直未变。武侠小说到底该怎么写,是我一直思考的问题。看过许多受欢迎的作品之后,我更加困惑,get不到闪光点。很多人跟我说不要写武侠了,没人看。我承认,现在喜欢看武侠的人相对来说不是很多,看传统武侠的更少。但导致这样问题的原因,恰恰是写作者本身。一些人不用心去想、去写,没有诚意的套用写作公式,剧情逻辑混乱经不起推敲,如何能吸引住读者呢?《相见江湖》绝不能犯这样的错误。我宁愿花大量的笔墨去铺垫好一个场景,只为了能让后面的剧情更加跌宕起伏,更有看头。《相见江湖》现在还是个婴儿,请读者朋友见证他的成长。感谢大家支持。
第十三章 道人显神通
故人相聚,分外欢喜。杨破云自回到中原以来,还未与旧友见过,没想到此时一下子来了两个,还都是换过命的结拜兄弟,心中怎能不喜?不由得又想起来当年“君山五义”策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旧事。
萧道仁对杨破云戏谑一笑,道:“当年我算定你命犯天煞,今生今世劫难不断,想必这五年你过的不易,说说是怎么活下来的?!”
杨破云朝他肩膀重重一推,道:“我真是怕了你,算得真准。我曾数次逢险,一度以为今生就这么完结了。”
萧道仁道:“今生听上去很长,可与一转眼有什么区别呢?”
罗森两手推开二人,道:“尽说些不着调的话。这村周围围着近五百个官差样的人,是什么情况。”
杨破云便将刘家村之事简略说出。罗森越听越是皱眉,向杨破云道:“官府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巨鹿帮和山海游骑却是棘手的很。”
萧道仁也点了点头,道:“巨鹿帮帮主鹿饮的武功,我们三人合起来也不一定斗得过,何况再加上山海游骑,那可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汉。”
杨破云道:“形势危急,所以我才放号炮召集江湖上的朋友帮忙,想不到你们两个竟然就在附近。”
“我们两个在附近?谁闲的没事跑这里来转悠!十天前差丐帮传信的人不是你吗?”萧道仁惊异问道。
“我却是十五天前收到的信息。”罗森也应到。
“有问题。我自进入中原以来,也有人一路指引我追赶卢靖秋到了这里。而你们分别在不同时日收到信息,看来是有人有意为之,叫我三人同时聚于此地。”杨破云道。
“正是如此。背后传信之人对我三人行踪了如指掌,却又不敢现出庐山真面目,极有可能是想得渔翁之力。”萧道仁道。
“我本就是奔着救卢夕月而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总是帮助了我。而且从当前形势看,对方虽然不一定是我们得朋友,但绝对是巨鹿帮的仇敌。”杨破云顿了一顿,又道:“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到这里?”
“大哥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我连方位都算不出,别人怎能找到他?”萧道仁摇了摇头道。
杨破云略有些失望,想到当前刘家村处境,他马上又问道:“你二人是布阵行兵得行家,若要抵御来犯之敌,这垭口处可否设下机关和阵法?”
罗森道:“这垭口处本来是一处极好得埋伏之地,可我们人少,也没什么东西,做不了那么多机关陷阱。”
萧道仁微微一笑,道:“无妨。我听闻刘家村中还有些村民,我新作了一套阵法,正好实验一下。”
杨破云道:“村中剩下得可都是老弱病残,能行吗?”
萧道仁道:“虽是老弱病残,但能开山凿石,有这样得力气应该可以。”
杨破云赶忙差刘老汉去洞中叫些尚有力气的人出来,刘老汉领命而去。半个时辰之后,一百来号人全部跟了出来。
刘老汉向杨破云道:“我就想叫几个还能行的,可他们听说要跟匪贼干,就全出来了。”
巧姐儿越众而出,向杨破云道:“我奶奶给我讲过,你越是胆小怕事,就越有人过来欺负你。以前我们不反抗,是没有希望。如今希望来了,我们就要和他们斗到底。”
杨破云点了点头,向众人道:“前面跟大家说的不太清楚。我再向大家细细介绍下。我姓杨名破云,乃是东林武宗贺云暖大弟子。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九段刀’。”众人“哦”了一声,显然没听过。
“这位小道士名叫萧道仁,江湖人称神算铁版,乃是云门山紫虚真人的关门弟子。”话刚说到此处,众村民齐声惊呼起来,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肖道仁。
原来这紫虚真人并非一般的道人,而是天下道门掌教。民间相传紫虚道人早已位列仙班,能升天入海、会行云布雨,几次返老还童,修成不死真身,不少百姓甚至都在家中供奉。
如今杨破云说萧道仁是紫虚道人的弟子,你叫这些村民如何不惊。村民们半信半疑,眼巴巴看着他。萧道仁微微一笑,唱道:“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云来!”众人见萧道仁向天空一招手,晴空之上四方阴云陡起,快速汇聚到众人头顶。漆黑的乌云越压越低,直向众人头顶盖下。云中雷电轰鸣,几条金龙若隐若现。几个小孩当时便吓哭了出来。
萧道仁随后一挥,喝到:“千变万化,终是虚妄;镜花水月,清明自得。云散!”眨眼之间乌云消散,还是一般的晴空万里。
村民炸了锅,见到真神仙降临,纷纷跪了下去。肖道仁道:“都快快起来。”
村民还那肯起来,肖道仁又道:“你们抬起头来,看我身后。”众人依言抬头,登时吓得站起来便要逃跑。刘老汉清清楚楚看到,那肖道仁身后,竟然站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巨大恶兽,那巨兽血盆大口一张,嘶吼一声,便跳入云霄不见踪影,只唬的他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倒在地。杨破云、罗森三人相视一笑,心道:“这道士又用幻术骗人了”
萧道仁对村民道:“你们不必害怕,刚才只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相由心造,境由心生,你们刚才所见的越是恐怖,就说明你们心里头越是害怕。”
刘老汉擦了擦大汗淋漓的额头,惊吓过之后,反而安定许多。他高声喊道:“大家不怕,我们有仙长在此,什么样的事都能转危为安。”经他一安慰,众村民也都定下心来。
杨破云又指着罗森道:“这位也是我的结义兄弟,姓罗,单名一个森字,江湖人称白翎箭。”
一名村民问道:“这位大侠又有什么神通?”
罗森欠身答道:“我除了射箭看的过去外,什么都不太行。”
众村民哪里肯信,杨破云笑道:“众位不必着急,后面免不了血战一场,大家到时便知道了。”
巧姐忽然上前一步,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君山五义,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是大侠客、大英雄。
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时
罗森心中惊奇,这偏远山村中的小姑娘竟然知晓江湖上的见闻。“小妹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巧姐儿却反问道:“你怎知我是女孩?”
罗森道:“你虽然装扮做男孩的样子,可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如此清秀的男孩?”
巧姐道:“你不要骗人,大哥哥都没看出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快说快说。”
“大哥哥?”
“就是我了。”杨破云挠了挠头。
“好吧,看在你大哥哥的面子上我就告诉你吧。男人说话和女人说话是不同的,即使你嗓门压得再低,学的再像,骗得了其他人,却骗不过耳力好的人。”
“我知道了。就像蝴蝶煽动翅膀,他们都听不见,我却能听得见。”
杨破云、肖道仁、罗森一听之下既惊又喜。想不到这小山村中竟然有根骨如此好的苗子,若有良师引导,必定能成大器,心中都暗暗有了盘算。。
那小姑娘却不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自顾自说道:“我奶奶曾给我讲过君山五义大战吸血老魔的故事,所以我知道。”刚说到这里,便又说不下去,哭了起来。
杨破云一边擦拭那孩子的泪水,一边向肖、罗二人道:“这孩子的奶奶被巨鹿帮的人害了。”
二人叹惜的摇了摇头。肖道仁看看了天色,向杨破云道:“时间不早了,需抓紧一些。”
杨破云向众人道:“刘家村乃是一处天然的易守难攻之处。进村之路只有一条,村口狭窄两侧的小石山便是我们埋伏的好地方。待会请刘老伯寻二十名手巧的人,随罗森去布置机关。其余男子每人寻刀具一把,到此处集合。所有女人收集村中饮食和能用之物集中到祠堂。小孩子就归巧姐儿管着,不要乱跑。大家可听得明白?”
众人七零八落的点头称是,三人无奈的对望一眼,各自引着人去做准备。
刘老汉一招手,说道:“女人们都跟我找东西去!”便领着一众女眷挨家挨户搜罗东西了。
巧姐儿拿根竹棍把一群小孩召集到一起,都赶到祠堂里,拉着他们端正的的排好坐着。有几个小孩子不太听话,吵嚷着出去玩。她一根竹棍朝头敲下,那几名孩童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哭声一起,其他的孩子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大哭起来,顽皮的甚至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了,屋内乱作一锅粥。
巧姐知道外面大人们都忙着做抵御外敌的准备,绝对不能让这群孩子乱跑。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瞥见屋角里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的鹿安。
虽然她不知道鹿安是谁,但从刚才杨破云对大家说的话中,她听出这个油腻公子一定不是个好人,多半和杀死自己奶奶的恶人们是一伙的。想到奶奶的惨死,小女孩的小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她拿着手中的竹棍,朝鹿安头脸一阵乱抽,打得鹿安呜呜喊疼不迭,脸上也出现了几根红色血条。抽打几下后,那竹棍便断了。她四处张望看到门边拄了根手臂粗的棍子,于是双手抱起,对着鹿安屁股一阵疯打。
虽然巧姐儿年纪不大,但那鹿安是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打,只顾着抱头求饶。那巧姐儿打得累了,便扔下棍子。恶狠狠的望着那群孩子。却哪里还有一个敢哭,早已都乖乖的挤在一起。
罗森领着十几个人分别上了垭口两侧土坡,看那上面树木茂盛登时有了计较。
杨破云和萧道仁则带着四十几个男丁到了大槐树下的那片空地,让大家围成一个圈子站着。大家哼哼唧唧、拉拉扯扯的站了一个瘪圈子。
有的弓腰驼背、有的溜肩抖腿。这群乡下老农干活的时候倒还是利利索索,可真要与人搏斗哪有半分的战斗力可言。
“咻”的一声九段刀出鞘,一圈农夫纷纷“哇哇”怪叫起来,有人摸头、有人抱着膀子、有人扶着腰,却是杨破云看不下去,拿刀背一人给了一下。
杨破云问道:“疼是不疼?”
众人纷纷道:“疼啊,疼死了!”
“知道疼就好!如果我是巨鹿帮的人,你的胳膊现在已经断掉了;你的心脏,早已被戳穿一个窟窿;而你们几个,身首异处、被斩做两截。”其余人等或是脸色煞白、或是大汗淋漓,大家都被杨破云的话吓着了。
人群中有一人低声说道:“杨大侠你武功高强,可是我们做惯了农活的,哪里是他们那些会功夫的对手呢!”
杨破云道:“看你身材也算是魁梧,年轻时候打过架吗?”
那人道:“自然打过啊。我年轻时候除了打不过刘老头和巧姐奶奶,其他我还没怕过谁呢。”
众人纷纷看向这个臭不要脸的男子,清一色给了他一双白眼。
杨破云道:“武功这个东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江湖人称我九段刀,自然是以九段刀最为拿得出手。今日我便将这刀法前三刀传与各位,习的熟练便足以与巨鹿帮的那一众外强中干的盗匪相抗了。”
“可是,我们能学会吗?时间这么短。”
“会与不会一学便知。这三势刀法分别名为雷霆落地、魁星穿云,铁马秋风。是不是很难记?简单来说,就是砍、刺、挡。先看第一式,砍杀式。”
杨破云右手挥刀,对着发问之人脖子斜砍下来,待刀锋触及肌肤之时迅速收住。那人吓得抱住头蹲到地上。杨破云收了刀,问众人道:“会也不会?”
众人纷纷诧异道:“就这么简单?当然会啊,四五岁得孩童都会啊。”
杨破云在心中微微一笑,这看上去的简单一砍,自己当年足足练了两年,挥刀六百多万下才得以练成。九段刀法学形易、会心难。同样是自上而下的一刀,内中却是大有玄机。便如同李白做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便可传颂千古,若由高力士做来,便贻笑大众了。这些村民自然不会懂得这些道理,自己本来就想鼓舞他们士气,见已初步达成目标,便继续说道:“有谁人愿意试上一试?”。
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几岁的老者,向杨破云说道:“少侠,我是个砍柴的,平时也经常挥刀,你这一招老头还是学得来的。”
杨破云点了点头,将九段刀递上,那老汉双手刚接过,却不想身子一下沉了下去,气喘吁吁道:“少侠,你的刀怎么那么重?”
第十五章 聊发少年狂
杨破云道:“这把刀重二十九斤,乃是我师贺云暖成名兵刃。刀名九段,与刀法名字相同,最能发挥九段刀刀法得威力。”
话音方落,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却是那刘老汉率领一众农妇带着各式各样的物事靠了过来。打眼一看,有杀猪刀、砍柴刀、铡刀、菜刀、镰刀,唯独没有一把真正的刀。
“杨大侠,我们找遍了村子,凡是带刀字的物件,都找来了,你看看能用吗?”
那老樵夫一眼便瞅见自己的打柴刀,急忙上前抢在手上掂了几下,说道:“老伙计,还是你最好使!”
杨破云心道:这里也只能找到这些了,好在都是村民平时用惯的,手上不生。九段刀法本来就是重意不重式,只能将就了。
于是朝大家说道:“大家都自己寻个合适的器物,我们再来练习吧。”
众人纷纷上前,挑来挑去后,拿镰刀的最多,其次是拿菜刀的,最后竟然还有两个拿扁担的,反倒是剩下一把杀猪刀没人要。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杀猪的被抓走了。
杨破云看那一众农夫拿起镰刀不住挥舞,心想这镰刀做兵器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不可。江湖上奇门兵刃颇多,使用巧妙反而会收得奇效。于是也拿了一把镰刀在手。问那农夫道:“你们平时是如何使用这镰刀的?”
那农夫道:“这个简单啊。平日里稻麦熟了,我们弯下腰去一手抓住穗头,一手握住镰刀从根部向内猛拉,再回头放到身后。这一把稻麦便算是割下来了。”这农夫一边说着,一边比划。
杨破云仔细看那农夫的架势,倒似是和九段刀回杀式有些相似之处,便对着那那拿扁担之老汉说道:“哪位大哥,请你过来打我一扁担。”
拿扁担的老汉“啊?”了一声,伸着脑袋张着嘴,一副请杨破云再说一遍的样子。杨破云只好耐着性子道:“你来打我一扁担,用力打。你若不用力,伤的可是你自己了。”
那汉子想到刚才砍在后脖颈上的那一刀背,哪敢不用全力,双手高举扁担,垫着小跑冲向杨破云,当头便狠狠砸下。
杨破云看这一下子力道十足,心道有这把力气便好练习了。于是直直迎上前去,身子向前一探,手中镰刀拦腰便是一斩,刀头朝穴道打了一下。那汉子双手登时没了力气,扁担失了准头砸在一旁石头上。
杨破云向众人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众人有的摇头有的点头。
杨破云看那太阳已经快到西山,马上便是黄昏,心道这样子不是办法。如果预料不错今晚官府和鹿饮的人马就会杀来,实在没有太多时间。
想到此处,索性就将“砍”、“刺”、“挡”三式,再加上“回”一式,用镰刀使了出来。虽然怪异,但他稍加变化,倒是也流畅简便。
那九段刀法本来就是集天下刀法大成后返璞归真的极简招式,入门及是简单,这些农夫无一个是练武之人,便似白纸一般,学习起来反而容易的多。
众人依样画葫芦跟着练习,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已经像模像样。杨破云见大家学的快速,便要求大家使得快些,用力大些,目光毒些。于是那大槐树下一众老农虎虎生风的挥舞着镰刀,惹得老妇们怪笑连连。
那刘老汉也觉得滑稽,心中更是没有底气,走到杨破云跟前问道:“杨少侠,不是老朽不相信你,这帮人就在这里练习这个,可管用吗?”杨破云道:“管不管用明日就见分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家失了锐气。”
他召集众人团团坐下,道:“众位乡亲,我知道大家害怕巨鹿帮的人,也不会觉得我临时教给大家这四招刀法能有用处。但是大家为什么还会去练习呢,是因为我们还有希望。”
杨破云“刺啦”一声扯开自己胸前衣服,露出伤痕累累的半个胸膛。那无数伤痕中,心口那一个拳头大的凹陷甚是让人惊骇。
他指着那个伤疤道:“我曾被人用十字枪穿体而过,钉在贺兰山的悬崖上曝晒等死。乌鸦落满身上,不断啄食骨肉,虫蚁钻入经脉,蚀骨钻心的疼痛。就是那样,我苦熬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一场大雨。喝了几口雨水,恢复些气力,自己拔掉身上铁枪,坠落于悬崖之下。幸好那雨下的大,山崖之下集成一个小潭,我才得以生还。九死一生这样的词,根本不足以形容我这半生的飘零。我想跟大家说的是,无论我们多么无助,多么弱小,我们自己一定不能退缩,不能放弃,要给正义一些时间。”
“好,好!”人群中掌声雷动,大家热血澎湃,挥舞着镰刀道:“我们这一辈子本分惯了,从未想到还有机会能够跟着大侠大干一场,能活的像个人的样子。拼了,就算是死了,也是值得。”
“死不了,死不了。这人世上的事情,但凡有因必有果,有立必有破。山穷水尽之时,便是绝处逢生之日啊。”
萧道仁一边说话,一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图册递于杨破云。展开来看时,那第一页上中间绘有一黑一白两条鱼儿,周边是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的符号,还连有不同颜色的短线。
杨破云大概认得这是一幅阵法图,但却看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萧道仁道:“此阵法名为双鱼阵,是我参悟天地间阴阳变化,找寻自然之力时,灵光一现想到的阵法。阵分阴阳两部,各有一阵眼。阳部阵眼负责对阵克敌,阴部阵眼负责策动阵法,只要按我说的来,阴阳互生万般变化,威力非同小可,区区一个巨鹿帮又何足挂齿?”
他将众人带至入村的垭口处,只见地上堆砌了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石堆。正要询问,萧道仁主动说道:“这里有十八堆石头,你们每人寻一个站过去。”
大家刚刚站定,便看到垭口山坡上燃起浓浓的烟尘,一个巨大的旗帜立了起来。
“罗森发的信号,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