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幽冥山。
虚无业火蔓延,尸横遍野。
寂静得仿佛一座乱葬岗。
凤伶跪在地上,抱紧怀里仍有一丝余温的父君,面上没有任何神色,呆滞得如同一个泥人。
几个时辰以前,她还在奔走哭喊,求那些天兵住手。可那些天兵仿佛看不见她一般,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都没有人去注意她。
娘亲,叔伯,阿兄,阿姊……魂飞魄散,元神俱灭。
终于,怀里的父君也渐渐褪去形态,化作金色的光点消散在幽冥山的上空。
彻骨的疼痛自心口传至四肢百骸,疼的凤伶几近窒息。
神魔交战留下的虚无业火近在咫尺,火光映照在她面上,显出一种妖冶的艳红。
忽的,有微风拂过脸颊,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仙气。
“阿伶。”
他叹息一声,缓步走上前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拥进怀里。
凤伶心跳的极快,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她多想依偎在他怀里寻求一丝安慰,可如今她对他,只剩下怀疑和惧怕。
她慢慢推开他,颤声道:“告诉我,不是你毁了古桐树。”
他依旧一袭白衣,翩翩玉立,只是一双眼睛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清澈明亮,而是带着复杂和戾气,一如深不可测的幽潭。
良久,良久的沉默。
业火在他们周围弥漫,艳红的颜色扭曲着凤伶的视线,一切就像是一场幻象。
她看着他的眼睛,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五万岁生辰见到他的那一日。那个明净少年,眉目含笑,朝她伸出手……
可幻象到底是幻象,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少年,生于天族,忠于天族,卒于十万天兵攻入幽冥山的这一役。
风卷起滚滚热浪,拂过二人之间。
他扫了她一眼,淡漠的道:“魔君修炼邪术,害死了数百余上仙。我的授业恩师启明上神为救众仙,也惨遭毒手,元神尽散。邪术的威力你该心知肚明,天族若再不除此祸患,六界必将变天。”
“邪术……祸患……你们天族污蔑人的手段真是高明。你毁我幽冥山仙障,杀我所有至亲。”凤伶浑身发抖,蓄力朝他劈去。
“这笔账,我现在就与你清了!”
可她挥出的,哪里是红莲业火,水蓝色的光晕柔柔弱弱,伤不得他半分。
她惊了一惊,试着显露真身,却也无能为力。自探元神,竟无半点凤息,魔元也不见踪影。
她忘了,她的火丹被她亲手奉上,送给了眼前这人。
愣了片刻,凤伶想起天兵对她的无视,以及破魔刀对她的不起作用。她的元神,竟是已被封印。大概是因为没了火丹,她迟迟未有察觉。
“别白费力气了。”他往前走了两步:“阿伶,现在只有我能护你周全。给我些时间,我会娶你。”
“娶我?”听到这两个字,她心里忽的踏空了似的,眼睛酸涩难忍:“我不会嫁给你了。”
他顿了一会,淡淡道:“这可由不得你。”
说罢,他又逼近了一步,伸手就要去拉她的手腕。
只肖一下下,他就能把她紧紧圈在怀里,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她现在没有法力,除去顺从,别无退路。她必须听他的,只能听他的。哪怕她怨极了他,也必须接受她既定的命运。
虽会心有不甘,但也无所谓了。
她是善忘的,总有一天她会忘了今日之事。
她的未来,只会是和他有关。
想着,念着,他的伸手的速度又加快的些许。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她的一刹那,她毫无预料地往后一退,直直跳进了身后的虚无业火。
火光瞬间将她吞没,灼三魂,焚七魄。
“阿伶!”他大惊失色。
这与他预料的并不一样。
千算万算,诸事顺遂。
终是……求仁得仁,万般皆空。
第1章 香火琳宫
山神殿内,光线朦胧,香炉里青烟丝丝缕缕,飘到半空便消散成淡淡的雾气。
山护神君倚在桌案前,双眼微闭,一派静谧安详。
虽然三百年来,日日如此,但忘尘每次端着茶盏走进来的时候,仍旧会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失聪了。
她动作轻缓的朝山护神君施了一礼,小心翼翼的将茶壶放到桌案上。
山护神君听到动静,懒懒的睁开眼睛,拢了拢衣袖,伸手去接忘尘手里的茶盏。
“阿护!”
尖锐的声音,自殿外传进来,吓得忘尘一个哆嗦。
“砰”
茶盏掉到地上,四分五裂。
熟悉的清脆声响,熟悉的画面。
忘尘熟练的退后一步,垂眸跪在案前:“忘尘该死,请神君责罚。”
山护神君的手还悬在半空中,他看向地上的碎陶瓷,轻声笑了笑。
听到笑声,忘尘偷偷瞄了一眼山护神君,诧异的道:“神君你笑了?这还是忘尘来山神殿的三百年里,第一次见着神君笑,莫不是有什么可喜之事?”
山护神君略一颔首:“三千整。确是可喜可贺之事。”
忘尘侧头想了想,道:“忘尘愚钝。不知三千整是什么?”
山护神君指了指地上的碎陶瓷:“整整第三千只,被你打碎的茶盏。”
忘尘窘迫的埋下头。山护神君没别的喜好,独独喜欢收藏茶盏,收藏了十余万年,左右不过三千只,竟被她在短短三百年里摔了个精光。
“忘尘惭愧。”
“不必。”山护神君淡淡叹了口气:“你在我这山神殿,虽然灵力和修为没有半分长进,还碎了我三千藏品,但是总归不是毫无用处。”
忘尘欣喜的道:“请神君明示。”
山护神君又闭上了眼睛:“打发白有闲。”
忘尘:“……”
白有闲,北海水君之女,刚才那个尖锐声音的来源。
白鹭一族多孤傲清高的性子,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极难相中别人,因而独身者甚多,子嗣单薄。
到了现任北海水君这一代,底下就只有白有闲一个小辈。加上这是北海水君老来得女,全族上下对白有闲的宠爱可想而知。就算放在六界,这白有闲也是能数得上的稀有物种。
原以为集了全族万千宠爱于一身,能养出个白鹭一族顶顶孤傲的神女。
结果人家偏不,硬是长成了个与白鹭一族完全相反的性子,爱凑热闹不说,还整日笑嘻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傻鸟成精了。
话说,两百年前,白有闲在北海附近的谯明山上捉鱼,用了雷公送她的生辰礼物,把溪水附近的山体炸出了窟窿。
这一个窟窿下去,山体崩塌,把白有闲也卷了进去,差点让白鹭一族绝了后。
幸亏那日山护神君在谯明山检查谯水动向,才得以及时救下白有闲。
岂料白鹭后代的麻烦刚解决,新的麻烦又来了。
这白有闲对山护神君,那是一见倾心,抱着山护神君的大腿就跟去了天宫。隔三差五的到山神殿外闹腾一番,就连北海水君来了,也未能将其带走。
无奈之下,北海水君便以让小女在天宫修习为由,让白有闲留在了天宫。
于是忘尘这三百年来,除去端茶倒水,就是帮山护神君打发白有闲。
端茶,倒水,打发白有闲。
日复一日。
“阿护!”
白有闲扒拉着两侧侍卫,探头往里面喊叫。
“有闲仙子。”忘尘走过去,颔首行礼。
“哎呀忘尘,阿护呢?”白有闲用力掰开两侧的侍卫,眼巴巴的看着忘尘:“可别告诉我,他又不在殿中,我可不信他整日不回山神殿。”
“神君已经歇下了。近来蓝露上仙去魔界巡山,凡间和仙界的山林都交给了神君看管,事务繁忙,还请有闲仙子见谅。”
蓝露和山护同是山神殿的神仙,不同的是,山护神君掌管仙界山林,而蓝露看管的是凡间的山林。偶尔一方有事,另一方会帮忙代管。这一点,白有闲也是清楚的。
她懊恼的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道:“我有没有吵到阿护?”
忘尘摆摆手:“刚歇下,不碍事。”
“蓝露上仙才从凡间回天上多久呀,怎么又去了魔界?那里很是危险呢。”白有闲小声嘟囔道。看上去是对见不到山护神君感到惆怅。
忘尘在心里也惆怅起来,不过是为白有闲惆怅。她在山神殿待了三百年,从未见山护神君对哪个女神仙多看一眼。
就连用膳都只吃素,害得她也得跟着吃素。
面对这样一个不沾荤腥的神仙,也就白有闲这样闲得紧的女子才能有工夫跟他死磕,只是不知道要磕到何时才能有点回应。
打发白有闲的事,忘尘没少干。安抚的也算得心应手,白有闲渐渐消停了下来。
“看来我今日又见不到阿护了。”白有闲垂头丧气的往殿内望了望。
忘尘见她安分下来,知晓她不会再扰山护神君的清净,便又朝她施了一礼,转身离开。谁知还没迈出去一步,胳膊就被抓住了。
忘尘错愕的回过头,不知她还要做什么。
“忘尘,你陪我去趟香火琳宫吧,我想向红喜上仙求个姻缘。如果你陪我一起,我就让红喜上仙也帮你看看姻缘,如何?”白有闲一脸认真。
忘尘摇头:“未得神君允许,我不能出山神殿。”
话还没说完,忘尘已经一个趔趄被拉出了山神殿的殿门。
“这不就出来了。”白有闲笑道,拉着忘尘就往外走。
忘尘这三百年从未出过山神殿一步,猛的踏出殿门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一打发,把她自己也打发了进去。
还没恍过神来,白有闲已经拉着她往前走了好些。忘尘没办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你是怎么进的山神殿?”走着走着,白有闲有些无聊,便好奇的问:“我听说你是天宫里灵力最低微的仙娥,可是真的?”
“是。”忘尘道:“我是三殿下从下界仙山带上来的山鸡,得了他一口仙气才修成人形,并无多少灵力。大约是山鸡,和山有关,所以被扔在了山神殿。”
“三殿下?你是说天族三殿下长?”白有闲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忘尘点点头。
白有闲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还有这等稀罕事,三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冷漠刻板,向来不会涉及天族公务以外的闲事。就连我爹都未曾见过他,你一只山鸡竟能得他的恩惠成仙,委实不容易。”
顿了顿,她又问:“听闻三殿下相貌绝伦,可也是真的?”
“不知道。”忘尘答道。
“怎会不知道,你不是被他带上来的吗?”白有闲拉住忘尘的袖子,把她从身后拽到了身侧。
“我一睁眼,便是在山神殿,并无下界的记忆。这些事,还是蓝露上仙告诉我的。”
忘尘说着往旁边看了看,云雾缭绕的水池中远远近近飘着数朵莲花。
“这样啊,真是可惜。不过想来也是,鸡哪里会有记忆。”白有闲噗嗤笑了出来。
说话间,二人已经绕过莲池,到了香火琳宫。
一进宫院,入眼皆是夸张的大红色,院子里有棵桃树,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整棵桃树上系满了红绳。
看惯了山神殿的素净,忘尘只觉得这些红色看得头晕目眩。
恍惚望着桃树上的红绳,一个大红色的人影飘到了她面前。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晃晃然拂过忘尘的耳畔。
“凤伶上仙,许久未见,可还安好?”
第2章 会宰了她
忘尘不明所以,她定睛看去,面前是个清秀的少年,年岁看上去约莫比她还小。大红衣袍,头上盘了两个螺髻,髻上用红绳系住,长长的红绳垂落至地上。
这少年朝她的方向躬身行礼,让她十分不自在,她何曾受过别人的礼,这不是折她的寿么。她是个怕死的人,没想办法长寿就不错了,哪里肯让别人折她的寿。
于是,她后退了几步,往旁边缩了缩。
岂料她一动,少年也动。她往东退一步,他向东行一礼,她往西退,他就向西行礼。
正待忘尘不知如何是好时,殿内又走出一人,手持玉骨折扇,白衣飘飘,面似皎玉,竟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又是在香火琳宫,只可能是天族的二殿下,长玉。
忘尘见过此人,立时跪下行了个大礼:“参见二殿下。”
长玉示意忘尘起身,拿着折扇就敲在了少年头上:
“我说红喜啊,你真是老糊涂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凤伶上仙,凤凰全族早在三百多年前就归于混沌了。再说这分明就是个仙娥,你真该到北斗宫去,好生瞧瞧你的眼睛。”
原来这个少年就是红喜上仙,忘尘心里暗叹,保养的是真好,完全看不出是个几十万岁的老神仙。
红喜闻言这才抬起头,凑到忘尘跟前,捏着她的脸蛋仔细端详起来:“真的不是小阿伶?可这这这……这也太像了。”
“去去去,你个脸盲,让我看看。”长玉嫌弃的把红喜挤到一边。
半晌,长玉和红喜还围忘尘看呀看。
白有闲见两个大老爷们盯着一小姑娘盯个不停,不禁有些看不下去,直接走过去挡在了忘尘前面,凶巴巴的瞪了长玉一眼。
长玉这才愣愣的回过头,对红喜道:
“确有五分相似。虽不及凤伶上仙那般倾国倾城,却也是个难得的绝色佳人。以我阅女无数的经验,这姑娘再长大些,定是个祸水无疑……唉呀,天宫里竟有这样的仙娥,妙哉!妙哉!”
阅女无数?
祸水?
忘尘听的云里雾里,只觉不是什么好词。
与忘尘不同,白有闲听的很是明白。听到长玉把忘尘和他阅过的那些风尘女子相比较,几乎是立刻,一股火气就窜了上来:
“忘尘是我白有闲的朋友,即便你是殿下,也不能这般评头论足。还阅女无数,啊呸!待蓝露上仙巡山回来,小心我把你的话说与她听听!”
一听到蓝露二字,长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刚才的风流模样瞬间消散,赶紧闭上了嘴。
结果这边还没消停些,那边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看你就是小阿伶,不然身上怎会有长的气息?”
红喜捧着忘尘的胳膊,不死心的闻来闻去,像极了一只觅食的小松鼠。
“我说红喜啊,你眼睛花了,难道鼻子也坏了?”长玉揶揄道,上前就要拍红喜的肩膀。
手还未碰到红喜,院中蓝光一闪。
长玉被弹的退后了几步,白有闲也吓了一跳。
竟是红喜在探忘尘的真身。
“你是鸡?”红喜失望的收回手,甩了甩袖子。
忘尘点点头:“没错,是鸡。”
“鸡?”长玉拿着玉骨扇往手里一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长从下界提上来那只鸡?”
“正是。”
“怪不得,怪不得……我就说长怎会带只鸡上天宫,原来是有几分像凤伶。”长玉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凤伶上仙也是鸡?”听到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忘尘颇有些好奇。
哈哈的笑声的响彻了整个香火琳宫,红喜笑的连头上的螺髻都开始轻微晃动。
“你这小仙,着实有趣。要说鸡仙,你应该是这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存在。”
“那她是?”忘尘不解。
“是凤凰。”红喜答道。
“是,是凤凰。”白有闲拉长了声音,接过红喜的话,不屑的瞪了他一眼:“那又怎样。没听说过吗,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是死了的凤凰。”
“哎呀你……”红喜气的话都说不全了,急的直跳脚:“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小阿伶!”
“我就要说。凤族是祸害,是恶人。他们修炼邪术,害死了多少上仙。试问六界,谁愿意替他们说话。就连和凤伶有婚约的三殿下,也知道大义灭亲,把凤凰一族,连同他的未婚妻灭得死死的。你这个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白有闲言辞激烈,脸上因为激动而透着红晕,显出蓬勃的生机来。
被她那么一说,刚才还跳脚的红喜张了张嘴,却是没发出声音,似是无言以对。他慢慢转过身,神情也黯淡下来。
忘尘听得似懂非懂,她只关注到三殿下灭了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人。于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三殿下把我提上来,不会是看我长得像祸害,准备磨刀霍霍把我也宰了吧。”
“你这小仙。”长玉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笑着笑着,突然灵光一闪,绕着忘尘转了一圈:
“哎?这还真是难说,保不齐他就是这个想法。凡间有句话叫相由心生。他定是觉得你与那祸害生的相似,必有反心,所以才把你带上来,趁机为天族斩草除根!”
斩……斩草除根……
这是要她的命啊!
不会吧,这才刚成仙就要任人屠宰了……那还不如在底下当野鸡呢,好歹也能舒舒服服的老死不是?
她这样,哪里是成仙,明明是从自由自在的野鸡,变成了代宰的肉鸡。
忘尘脑中闪过了无数惨死的画面,连同被拔毛炖汤的惨状都想了一番,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摇了摇脑袋,努力驱散那些恐怖的画面,一副完犊子的神情,呆立在了原地。
一旁的红喜不晓得长玉为何要吓唬这小仙,狐疑的看了看长玉,使了个眼色。
长玉借机走到红喜旁边,扇子一挥掩住面容,靠近红喜耳边悄声道:
“自幽冥山一战后,长一直在闭关。虽说他的确身受重创,元神破损,可这都三百多年了,父君想尽办法也没能让他出关,这样下去可不行。老魔君死后,魔族人心惶惶,心存怨愤。各地起兵造反,久久未能平息,还愈发猖狂。依我看,长出关的日子,不能再拖了。而这小仙,兴许是引长出关的关键。”
引长出关……
一个低等仙娥,如何能让长出关……除非,除非她是长十万分在乎的人。
红喜思索了片刻,才想明白长玉的言外之意:
“你难不成以为长对这小仙的脸产生了情意?”
“不然呢?”长玉一脸肯定。“你以为什么鸡都能上天的?”
第3章 真是太难
“我看不行!”红喜撇撇嘴:“山鸡哪能配白龙啊。再说了,长只能是小阿伶的。”
“哎呀你这老糊涂!凤伶已经死了,一魂一魄都莫得,元神俱灭你明白吗?怎么说多少遍你都记不住。”
长玉恨铁不成钢的道:“这鸡仙和凤伶长得相似,那就是缘分,这么好的机缘,不用就太浪费了。你还想不想早点见到长?”
红喜没做声。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长玉狡黠一笑,附在红喜耳畔说了起来。
白有闲见这俩大老爷们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嘛,便也没有耐心和他们继续说了,拉着呆愣的忘尘就往香火琳宫外走。
走了好一阵,忘尘才从恐慌中回过神来。
“有闲……”忘尘扯了扯白有闲的衣袖,低声提醒道:“你和山护神君的姻缘,姻缘”
“突然不想求了。”白有闲翻了个白眼:“方才想起来,当年凤伶和三殿下的姻缘,就是红喜谱的。结果你瞧,一死一伤。我看我还是别求了,毕竟我和阿护还想多活几年。”
忘尘认真的点点头。
姻缘又不能吃,又不能对修习有什么帮助,还会致死致伤,真真是百害而无一利。
如果她也有姻缘这种东西,她倒是想通通送给三殿下,然后求他大人有大量,饶自己一命。
回到山神殿,山护神君还在歇息,忘尘舒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到床上,脑子里仍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场面,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不知怎的,今日她觉得这镯子格外的紧,深深的嵌进了她的手腕,勒的她很不舒服。
蓝露上仙也不知道这镯子的来源,只说,这个镯子兴许是个宝贝,或是跟着她一起成仙的物件。
总之是不宜动它,也不能碎了它。
她试着转动这个镯子,让它松一松。结果费了半天劲儿也没转出什么名堂,干脆就随它去了。
反正她也快被宰了,镯子紧不紧的,已经变得不重要。
第二日给山护神君奉茶时,忘尘更加用心了几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山护神君奉几次茶,这样想着,她就越发难过起来。
山护神君把茶盏放下,叹了口气:“说吧。”
忘尘闻言抬头:“神君,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山护神君指了指她的脸蛋。
忘尘不晓得他什么意思,手脚并用得爬到了山护神君的案前,凑近了问道:“神君,若是……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死了,神君会不会难过?”
山护神君看着忘尘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澄澈得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在袅袅升起的朦胧烟雾中,显得格外的明亮耀眼。
他慢慢移开目光:“不会。”
忘尘有点失落的“哦”了一声,垂下眼眸,缓缓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过了不多时,外面来人禀报,土地公在山神殿外,求见山护神君,似是要与山护神君商议凡间山林起火的事宜。
于是忘尘很知趣的退了出去。
茶具收去,香薰的青烟漂浮不定。山护神君目送着忘尘出了大殿,直到人影全然消失在转角的红木柱子后,才淡淡吐出一口气:“不会有这一天。”
端着茶具,忘尘有些垂头丧气。
**太难了,做山神殿的鸡更难啊!!
别人家的主子都是护犊子的,她的主子却这般莫得感情。
不过想来也是,他的三千茶盏被她碎完了,也没见他眉头皱一下,她一只山鸡又算得了啥,她总比不得那些茶盏珍贵,他自然不会去管她的生死。
“哎呦!”
走到院墙附近,忘尘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她,不轻不重。
忘尘低头看去,是个红色的同心结,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一事不顺,事事不顺,现在连你这个小同心结也要砸我一下。”
说着,她蹲下身把同心结捡起来,拂去上面的灰尘。
这样漂亮的同心结,丢掉实在可惜。放在手里看了看,忘尘把同心结挂在了身上。
再抬头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山神殿外。
“这……”忘尘捏了捏腰间的同心结,又看了看头顶山神殿的牌匾。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一大团红色占据了她的视线。
“小尘尘。”
循声看去,竟是红喜上仙。
“是你用仙法把我带出来的?”忘尘拍了拍那枚同心结。
“这不重要。”红喜神秘兮兮的带着她往旁边避了避,低声道:“你还想不想要你的小命?”
“那是自然。”忘尘使劲点头,仿佛抓到救命稻草般抓住了红喜的手臂:“我没有做过危害天族的事,以后也不会做。若是因着长相,就判我死罪,岂不是很没道理。不知红喜上仙,可有法子救我一命?”
红喜摸了摸脑袋上的小螺髻,心虚的道:“就凭你和我们小阿伶的长得这般相似,我也要帮你。但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才行。”
“上仙请说,我一定听上仙的。”忘尘没料到红喜真的肯帮她,激动的后退一步,朝他深深一揖。
红喜见她如此,良心委实不安。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长玉来,非要把原本好好的仙娥往火坑里推。可是万一,她真的能引长出关……
狠了狠心,红喜往旁边指了指:“沿着这条路走上一炷香时间,有一根祥云纹柱,顺着那柱子,往东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你会看到一扇腾龙图纹的大门。那是长闭关的寝殿,我要你做的,便是想办法闯进去。”
“闯进去?你要我闯三殿下闭关的寝殿?”忘尘有些惊愕:“三殿下的寝殿,恐怕不是我一个仙娥能进得去的。更何况,如今三殿下正在闭关。我往那儿闯,岂不是死的更快?”
红喜故作轻松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宽心。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不会死。若有人拦你,你只肖大喊大叫,撒泼打滚。记得,一定要拼尽全力,唯有那样,你才能安然无恙。”
撒泼打滚……
忘尘嘴角抽了抽,很想问问这是什么道理。
看出忘尘的犹疑,红喜急急道:“长会灭了你的原因,可不就是你长得像小阿伶。若你在他殿前……闹腾一番……他就会知道你和小阿伶不一样,自然就不会再起杀心。”
接着红喜不等忘尘回答就把她往前推了几步,催促道:“快去吧,小命要紧。”
忘尘被他推得,也顾不得心中的疑问,只得按照他说的往前走。
第4章 红莲业火
忘尘打记事起还没有走过这样远的路,还是独自一人。心里砰砰直跳,说不上是害怕,还是高兴。
原先这三百年,她不是没想过瞧瞧天宫的景色。奈何禁令在身,加上蓝露上仙对她的看管十分严格。她的几次试探都无疾而终,后来也就没了出来的心思。
这一出来,她便觉得新奇的很。昨日同白有闲一起,她没能好好左顾右盼。今儿可算是瞧了个仔细,目光所及之处,琼楼玉宇,雕栏玉砌,偶有花池荷叶桥,盈盈飘于云端。
路上偶尔能碰到一两个同忘尘一般的仙娥,身着不同颜色的齐胸襦裙,应是方便辨识隶属的神殿。像是着红衣,头上系红绳的,一看便知是香火琳宫的仙童。而像忘尘身上这样的茶色,便是山神殿一贯的质朴配色。
这样走着瞧着,不费力就找到了祥云纹柱。
祥云纹柱附近大约是天族重地,空中的仙气明显凝重了许多。起初能看到的花池和偶然经过仙娥,这会也都不见踪影。偌大的祥云纹柱,孤零零的立在那儿。
忘尘仰起头,看看柱子,又看看周围,不禁有些为难。
她默念了一遍红喜说的话,顺着柱子往东再走一炷香,有腾龙图纹的大门的就是。听起来很简单,可她
着实分不清哪边是东边。
这才是忘尘第二次出门,以前整日待在山神殿,从未分过东南西北。无奈的绕着柱子转了几圈,忘尘看了看面前的三个岔口,深吸一口气。
三个碰一个,这点运气她还是有的吧。
毕竟她是三殿下带来天宫的,和三殿下少说也有些缘分,冥冥之中,三殿下一定会为她指引一条正确的道路。
不管了,点点豆豆,鸡毛狗肉……
好,就你了。
忘尘捏了捏拳头,拿出雄赳赳气昂昂的鸡仙气质,快步走起来。
没成想,这一走,越走越冷,宫阙也越来越少。走到后来,忘尘的脑子都被冻糊涂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几炷香。
甩了甩冻僵的手指,她打着哆嗦预备放弃这条道儿。
正要转身,余光竟瞥见了腾龙图纹。
忘尘一个激灵,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确认。
“真的是龙的图案。”
忘尘高兴的拽了拽腰间的同心结。趴在大门的龙纹上,对自己的方向感表示十万分的满意。
“咕咚”
手上猛然悬空,忘尘眼前一黑,摔了个狗吃屎。
原来忘尘这一趴,竟是把门给趴开了。
“哎呦我滴个鸡毛毛,这门都不上锁的吗?”
忘尘艰难的从冰天雪地里爬起来,衣服上挂满了冰碴子,冻得她头皮发麻。
说好的侍卫重重,守卫森严。可眼下看来,殿内除了冰就是雪,似乎并没有人。红喜上仙莫不是太久没来过这里。
原计划的撒泼打滚是用不上了。拢了拢衣服,忘尘深一脚浅一脚得往里面走去。
一进门,二进门,三进门。
每进一道门,忘尘的灵力就被压制一道,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大约是冷的缘故,手上的镯子也越来越紧,勒得她的左手都开始隐隐发紫。
前两进门都是一模一样的冰天雪地。三进门,呼啸而过的寒风差点把忘尘掀翻在地。忘尘紧紧拉住一侧的门,才堪堪稳住。只见无边无际的冰山层层叠叠,连绵巍峨,令人心生畏惧。
更令人心生畏惧的,是近处的悬崖上的一大团黑色
是龙。
是一尾通体漆黑的巨龙,背上还长着翅膀。
说来也怪,忘尘从未听说过龙有翼。门口的龙纹形状也没有龙翼,不光没有龙翼,还是白体青爪,与眼前这条龙完全不同。
黑龙匍匐着,身上被悬崖上的铁链紧紧束住,眼睛上也蒙着黑绫。
现在闭关的条件都这般艰苦了么,忘尘由衷的感到敬佩。
察觉到忘尘的靠近,黑龙警惕的动了动鼻子,这股仙气他再熟悉不过,竟是……
“长?”
低沉的声音刚一出来,就被刀子似的寒风扯碎在了空中。
本是疑问句,传到忘尘耳朵里,生生过滤成了自报姓名。
腿一软,她就跪下行了个大礼,把脸都磕进了雪地里:“忘尘拜见三殿下。”
“忘尘……”黑龙低声重复。
完全陌生的名字,让他颇有防备的动了动,铁链随之发出刺耳的声响,格外尖锐。
这样闯进来,不会是把他惹毛了吧。忘尘怯怯的把头从雪地里抬起来,心里迅速盘算着。
有闲说过,男人都是嘴硬心软的,你对他好,他总归不会对你太差。哪怕是石头做的神仙,你若是掏心窝子的捂他,也会有一日把他给捂热乎了。
虽然有闲还没成功,但也不能证明这些话是错的。这些理论,忘尘当时并未当一回事。现在却觉得也可以拿来用一用。保住小命,就看这一招了。
先发制人打动他。
于是,她学着有闲深情的口吻,把从有闲那里听来的,对山护神君吹的彩虹屁复述了一段:“三殿下,你在下界助我成仙,我感激涕零。这三百年里,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睁眼闭眼,皆是你伟岸挺拔的身姿。今日一见,真真是我的眼睛都无法承载的美貌啊……”
彩虹屁吹了好一会,也不见停,黑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啊”
彩虹屁还没吹完,猛的一把火就烧了过来,吓得忘尘连滚带爬的翻到雪堆里。即便如此,她仍旧没躲过火攻的冲击,被甩出去数丈,重重砸在一块冰石上。
手腕上的镯子正磕在冰石的尖端,细小的裂纹淡淡晕开。
苍了天了,彩虹屁一点不管用!
“是谁在背后指使你?极寒殿有魔障结界,单凭你一个小仙,想进来,绝无可能。”
大约是无心听她废话,森冷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可遏制的杀意。
那些火,在雪地上依旧焚烧,焰火不退,妖冶的艳红刺痛着忘尘的眼睛。
忘尘忽的觉得眼前一花,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直逼面门。某些东西零零碎碎进入了她的脑海。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回答黑龙的问题,而是看着那些火焰喃喃道:
“这是……红莲业火。”
第5章 我叫玄祉
“你识得红莲业火。”黑龙的声音里带上了危险的意味。
“我……”忘尘愣了一下。
她这三百年确实没有听过,见过此火。想必是以前在下界**时见过,才有了这样的潜意识。
红莲业火,红莲业火,火。
旋即她醒悟过来,抬头看向大黑龙,一改刚才的花痴模样,沉声道:“你不是三殿下,三殿下修的是水系术法。”
“我自始至终都未说过自己是长。”
黑龙语气冰冷,说罢聚气凝神,霎时整个悬崖都变成了可怕的黑红色。红色的魔气升腾旋转,铺天盖地般朝着忘尘,直扑而去。
魔气烧得忘尘脸蛋子生疼,她认命的闭上眼睛。
再见了,山护神君,蓝露上仙,有闲仙子。
若有来生,还是做一只普通的鸡罢。
“轰”
电闪雷鸣间,忘尘脚下一晃,应声倒在雪地上。好像也没有很疼,不对,是一点都不疼。忘尘颤巍巍的睁开眼睛,自己居然好好的,那刚才那个声音……
空中的颜色已经变了,蓝色的电光一道道劈向悬崖方向,是雷刑。
刚好赶在黑龙给她致命一击之前,劈在了黑龙身上。真是好险,再差一点,她就魂飞魄散了。
老天有眼,这报应来得真是及时。
忘尘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要逃离这危险之地。
刚一抬脚,后面撕心裂肺的哀鸣就灌入了耳朵。忘尘顿住脚步回头瞄了一眼。只见黑龙瘫在崖上,脑袋底下是大片的黏腻血迹。
雷刑还在继续,铁链上的电光直将他的皮肤灼的血肉模糊。片刻间,又一道天雷降下。
忘尘从未见过这样残忍的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难受的紧,好像某一瞬间,她也经历过这样的哀鸣。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波一波的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不得不伸手按住胸口。
看了看腾起的雷云,不晓得这天雷是打哪儿来的,倘若真是因为她引发的报应,要了对方性命,那她岂不是间接杀了人。
忘尘记得,她刚来天宫的时候,蓝露就教导她不能做坏事。
曾经有个上仙,就是因为在背后诋毁一位德高望重的上神,被天雷击中,后来,再也说不出话,自此成了个哑巴。
这件事忘尘印象深刻,不敢忘记。今日一看,果然是有报应的,只是这天宫的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仔细想想,这事不能全怪他,是她闯进来在先的。若不是她走错路闯进来,兴许他就不会受这样的痛苦。忘尘心中有些愧疚,她看看殿门,又看看黑龙……
终是咬了咬下唇,选择了往黑龙的方向跑去,边跑边朝着空中大喊:“他没伤到我,别打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更重的天雷。
忘尘只好跑到黑龙的脑袋旁,抱住他的头。黏腻的黑血从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冒出来,流到她的衣摆上。她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去探他的气息。
还活着,她松了口气。
雷云由蓝色变幻成紫色,聚集成刺目的电光。忘尘被这电光闪的心中惶惶然,连忙去掰他身上的铁链子,想把他松开,拖离这个雷区。
岂料手刚攥住铁链,就疼的忘尘倒抽了一口冷气。铁链上似乎有法力,握上去,犹如握着数根毒刺。咬牙切齿得拽着铁链,忘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外掰。
“你疯了……”大黑龙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寒铁……碰不得。”
“不试试怎么知道。”忘尘脸色越来越白,手却是越攥越紧。
“松开。”大黑龙挣扎着抬头,作势要喷火烧她的手。
忘尘也不甘示弱,一脚踩在他的龙脖子上,把他喷火的脑袋踩到了一边:“叫你想杀我,报应来了吧。”
“此天雷……是我的净魔刑。与你……与你无关。你走吧。”
不是报应……额。
忘尘尴尬的吸了吸鼻子。
她就说,她一个仙娥哪里有这种本事,能劳烦天雷为她主持公道。
不过她都跑回来了,再悻悻的离开,岂不是更尴尬。虽然她怕死,但是好歹是山神殿的仙娥,总不能丢了山护神君的颜面。
清了清嗓子,她大义凛然的道:
“仙友放心,我们**的,虽然小肚鸡肠,记仇的厉害,可也不至于见死不救。俗话说,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我既然碰上仙友落难,就不会不管不顾。”
说是净魔刑,给人放到这么冷的地方,又下这么重的狠手,分明就是要他的性命。魔又不是邪,天族怎会如此忌讳魔气,还搞出这样可怖的净魔刑。看来天宫里的这些事情,真的同有闲说的一样,并不是每件事都有道理可循。
忘尘越想越不舒服,卯足了劲,蓄力一拉。
“砰”
红光从她镯子的裂缝中闪出,铁链突然断了开来。
黑龙心下一震。
忘尘也怔得睁大了眼睛。
这这……如此轻易就断了?
这么脆的链子,大黑龙竟能被困这样久,莫不是个傻子吧?
少了条铁链,没有足够的法力压制,大黑龙倏地恢复了人身。
只见这人身着一身玄紫色衣衫,衣摆上绣着暗色的腾龙图纹。苍白的面容上,轮廓清晰刚毅,气宇轩昂。眉间有一颗赤红的朱砂痣,在暗色衣袍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惑人心神的高华。
他微微的喘着气,艰难的伸手,摘下眼睛上的黑绫。一开始视物还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一身茶色纱裙的少女坐在地上摆弄着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看清楚,忘尘的双手因为方才攥的太紧,和铁链冻到了一起。
空中的雷云聚集,电闪雷鸣。眼见着下一波天雷就要下来,忘尘有些焦急。她看了看男子,又看了看天上,咬咬牙,踩住铁链猛的用力,硬是把手从上面撕扯了下来。
男子看的不是很真切,心却不受控制的抽疼了一下。他朝她施法时,她还狼狈不堪的在雪地里翻滚。若不是亲眼看到她如此果断,他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少女能对自己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掌心的皮肉生生被撕裂,忘尘也来不及去查看,拽起地上的男子就往回拖,一直拖回二进门的庭院里才停下。
男子浑身皆是被天雷灼伤的痕迹,血红从破碎的衣衫间隐隐透出,看上去惨不忍睹。忘尘把他扶起来靠在院墙上,掏出山护神君送她的丹药,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是一股脑儿全塞进了他口中。
那是聚气归血的良药,能够快速治愈内伤,恢复法力。反正她也用不上,给了他,也算发挥了丹药的价值。
服下丹药之后,红色的雾气在他周身腾腾笼罩,他看上去没那么先前那么难受,便开始自己运气调理。
男子的法力绝不是一般水准。那红莲业火,忘尘模模糊糊有点印象,似乎十分罕见,六界之中能使出红莲业火的神仙,并不多。
过了半晌,男子终于是恢复了些许。
忘尘一直不安的盯着他,原本还担心,那药在她身上放了三百年,会不会没了功效。见他站起来,忽的惊觉有些不妙。
这才猛然担心起自己的安危,连忙往后撤了几步:“你你做什么,我可是好心救了你。”
他向她缓步走去,忘尘见势不妙,退的更厉害了,连脚下台阶都没注意,一脚踏空,直往后面的雪地里摔去。
还未等沾到雪地,袖子上一股劲力把她拉了回来。
他松开她的衣袖,往后退了些许,保持疏离有礼的距离。
原以为这女子闯进来,会是个心思诡谲的厉害人物,但是仔细一看,周身灵力低微,分明是个连地仙都不够格的仙娥。
不过能扯断寒铁的仙娥,定然不会是普通仙娥。瞧她的模样,也不似刻意隐藏,看来这事儿比他想象的要有趣。留她一命,兴许不是坏事。这样想着,他心中的杀意逐渐消退。
忘尘被他探寻的目光打量的胆战心惊,一转身拔腿就要跑:“叨扰多时,我想我该告辞了。”
还没跑出去,袖子又被拽住了:“留步。”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腕处的镯子上,停了片刻,又落那有些可怖的手掌上。
白雪地的映衬下,那手掌心里的鲜红,如同开的正盛的彼岸花,在冰冷的天地里,热烈夺目。
男子稍有怔愣,他不明白,为何这样弱小的仙娥,在那一刻会如此奋不顾身。明明之前,他差点要了她的性命。明明他已经在冰冷中,踽踽独行了九万年。
他那死水一般心,在这一瞬,微微荡起一丝涟漪。如同有暖风,自门缝间钻进极寒殿,轻拂在了他的心上。
收回目光,他催动内力,用仙法将灵力传到了忘尘手上:
“寒铁克火,非我的仙法能够治愈。因此我只能用灵力帮你止疼,却无法助你恢复如前,要辛苦你忍耐一些时日了。”
忘尘有些诧异,旋即笑的一脸灿烂,半开玩笑道:“我竟不知道,大黑是一条好龙。”
大黑?他也跟着笑了笑:“我叫玄祉。”
“玄祉。”忘尘认真的念了一遍,抬眸道:“是很好听的名字。”
“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他不经意的道。伸手想触碰一下她的掌心,伸到在半空,却又缩了回来。“还疼吗?”
忘尘摇摇头:“疼倒是不疼了,只是……”
“怎么?”他问。
“好像有些浪费。”忘尘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身上所有的灵力加起来,都没有他给她止疼的灵力多。看到这么多灵力就这样消散在血肉间,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他笑着摇摇头,遂指了指她腰间的同心结:
“若是过意不去,不如将此物送给我。”
第6章 白衣公子
把同心结送出去的时候,忘尘其实愤愤不平来着。过意不去……她手上的伤还不是为了救他整得。
但她可说不出这话,山护神君说过,君子行善,不图回报。她不能在外面失了山护神君的颜面,索性微笑着把同心结呈到了他的面前,匆匆做了告别,出了极寒殿。
回去的路上,忘尘感觉自己的头顶还在冒着凉气,脑子懵的像是一团浆糊。
低头看看裙摆上大块的血迹,又看看手上惨不忍睹的伤。惆怅得心里又凉了几分。
正事没干成,还搞成这幅模样。衣服回去能换掉还好说,手上的伤一时半会是消不掉了。山护神君问起来,兴许还能蒙混过去,等蓝露上仙回来,若是给她瞧见,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说她今日行侠仗义,救了一条大龙,还阻止了一场迫害?
恐怕没人会信她的,就算信她的,这些事也超出了一个低等仙娥行事的范畴。
指不定她很快就会成为,第一个被赶出山神殿的仙娥。忘尘这样想着,仿佛看见了自己即将完犊子的黑暗未来。
左边是索命的三殿下,右边是冷脸的山护神君,前面还有一个严厉的蓝露上仙。
“我太难了。”
忘尘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直往前走,也没看路,结果一头撞上了一个白乎乎的东西,不光白,还暖暖的。
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撞了哪路神仙时,吓的立时便要跪下。
她今日已经是精疲力尽,闯了不少祸事。可万万惹不起新的祸事了。不管撞到谁,总之都比她这个末等仙娥阶位高。
岂料膝盖还未着地,手腕忽的被握住,生生制止了她行礼。
忘尘惊愕的目光一点点上移,总算看清了自己撞的,是一白衣公子。
这公子的眼睛生的极是漂亮,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透着凛冽的威严。
看上去是比山护神君还要不好惹的神仙。相比之下,忘尘见过的所有神仙,都要慈眉善目许多,就连玄祉也比他看着好说话些。
在无形的压力和冷意下,她大气也不敢出,怯怯的想要收回被他攥住的手腕。可他攥的很紧,不管她如何使劲,也动弹不得。
他凝视着她手腕处的镯子,脸色略微有些难看。
忘尘不由得心想,莫不是刚才自己的镯子硌到他了。
静默间,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仙气,心跳不知怎的,漏了半拍。他周身的气息……和自己的气息竟然十分相似。
按理说,每个人的元神各不相同,仙气也应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双生子,彼此的仙气也大相径庭。更何况,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人。
不过听蓝露上仙说,凡间的动物,若是同一种类,便会散发相似的气味。鸡有鸡的味儿,鸭有鸭的味儿。
和她相似的气息……该不会,是新上来的鸡仙友?
这样一想,忘尘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等下认个老乡,或许还能拜个把子。
“手怎么伤的?”
低缓沉稳的声音自忘尘的头顶传来,打断了忘尘的思绪。
忘尘没想到这鸡仙友一上来就问这个,她这才想起她那血淋淋的爪子,不由得把手握成拳,掩住手心。
“小伤而已。仙友……仙友不必挂怀。”
她慌乱的抬眸,正对上他灼灼的目光,看的她极不自在,只得又把视线移开,去看远处的仙鹤。
还不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他难道不觉得,跟她这样杵在这,有一丢丢尴尬么?
他不赶路,她还要赶着回去,下界来的鸡兄,果然不太有眼力劲儿。大约……大约真身是个斗鸡眼?
注意到她回避的目光,他莫名奇妙的叹了口气,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轻点,覆在她紧握的小拳头上。
忘尘察觉到一阵暖暖的雾气,笼罩在自己的手上,像是温泉自掌心缓缓流过,暖意融融。
这种暖意让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双手。不过是一低头的功夫,手心里的伤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忘尘凑近了一点,又凑近了一点
直到她的鼻子都快贴到手掌心,她才确信了自己没有看错。
我滴个鸡毛毛,这鸡兄靠谱啊!
忘尘欢天喜地的拱了拱手,钦佩的道:
“多谢仙友。没想到,仙友竟如此厉害,不知是来自下界哪座仙山?又是什么鸡呢?是山鸡,乌鸡,还是芦花鸡?”
白衣公子微微皱眉。
难道猜错了?忘尘又急忙道:“我看仙友生的这样好看,又或许是白羽鸡?”
话音刚落,一排九头鸟从上空飞过,翅膀扇动之处,云朵皆变为七彩。这排九头鸟自东向西,高声啼叫,在空中带出了一条长长的彩虹。
九头鸟……并不常见。至少忘尘这三百年里,从未见过。一般只有六界遇到大喜事,才会出现。像是飞升上神,某君即位,上神生子等等,是祥瑞之兆。
今儿个能有什么喜事,忘尘困惑的抬头。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过来。
因为八卦老仙人的零碎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
“听说三殿下出关了!几位可要与老身一同去瞧瞧,沾沾三殿下的英勇祥瑞之气。三百年了,多少人想将殿下请出来,却是连大门都靠近不得。如今殿下这一出关,也难怪要天地同贺。众位可知,天君天后都乐得取消了朝会,在瑶池宴请四方呢……”
三殿下,出!关!了!
细小的声音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忘尘只觉脖子猛的一紧,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仙友,今日恩情,我若有命,来日必当涌泉相报!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啊!”
话毕,忘尘提起裙摆,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白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裙子都快提到屁股了,不禁无奈的摇了摇头,云袖一挥,施仙法将那裙摆往下拉了拉。
第7章 蓝露上仙
九头鸟飞过山神殿上方的时候,山护神君也收到了长出关的消息。
他立刻打发了正在议事的土地公,闭目凝神,用追踪术探查起忘尘的气息。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过了个遍,什么也没探到。倒是在山神殿门口,探出了红喜的仙气。
忘尘不在山神殿内。
看来长出关定是与这小丫头脱不了干系。
只是这红喜……山护神君微微睁开眼睛,起身消失在一团白雾中。
殿外的红喜心情复杂,又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长真被那小仙娥引出来了。焦虑的是,小仙娥别出了什么事,令他难以交代。毕竟是数万年未做过亏心事,这会心里面像是蚂蚁爬来爬去般难受。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红喜越发焦灼起来。
“长出关有一会儿了,这小尘尘怎么还没回来。”
红喜来回踱着步子,不停地用手去拽发髻上垂下来的红绳:“哎呀我这良心痛啊。”
“痛什么,不如说与本君听听。”
山护神君听不出丝毫波澜的声音兀地从天而降,吓得红喜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
捏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红喜觉得自己的腿还有些酸软。昧着良心骗小仙娥去冒险的罪责,他可不敢一人承担。这是妥妥的撒谎和教唆哪。
若是叫司法星君查着了,非得折去他近万年的修为,损他的福报不可。严重点,还会将他扔去凡间受一番人生六苦。
好在山护神君是个很佛的人,若是圆的好,兴许不会被发现他们拐走山神殿小仙娥的事儿。毕竟只是个低等仙娥,山护神君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没注意到也是可能的。
于是,干笑了几声,红喜若无其事的道:
“这不,刚刚得知长出关了,路过这里,寻思着要不要告知神君。此等天族好事,若是不与神君分享,良心上实在过不去啊。谁知,刚要进去,神君自己出来了,呵……呵呵。”
他这笑声,干涩沙哑,比哭还难听。
真当他什么都不知道么?
山护神君有些无奈。正欲发作,熟悉的人影打远处靠了过来。
山护神君遂不再与红喜争辩,只是静静立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红喜察觉到山护神君的态度变化,不明所以的往旁边望去。
这一望,真就绝望了。
那人影坐在一匹赤豹背上,水蓝色的长裙摇曳至脚边,腰束女萝,簪配薜荔。眉宇间英姿飒飒,气度不失刚强。可不正是巡山回来的蓝露上仙么。
蓝露从赤豹上下来,向红喜和山护神君行了礼,随后问道:“忘尘呢?”
这仨字听得红喜一个激灵,转身欲溜,山护神君的声音幽幽的从背后传了过来:“问他。”
红喜缩了缩脖子,讪笑着转过身。
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得罪一个不够,这下可算把山神殿的两尊大佛得罪了个干净。
于是一番深思熟虑后,红喜相当够义气的,把长玉这个主谋供了出来。
蓝露的脸色越听越差,到后来只能用铁青来形容。
说巧不巧,长玉偏偏在这个当口,着一身骚粉色长衫,神气活现的挥着折扇,走了过来。
那叫一个自带微风拂面,吹得粉袖飘飘,发丝乱舞。
那小眼神叫一个迷离勾人,深情的盯着面无表情的蓝露,一刻未曾挪开。
直到走至跟前,还不忘折扇一收,在手上转上几转。继而剑眉微挑,邪魅一笑:
“女人,你回来了。”
话音刚落,赤豹猛地扑了过去,邪魅的男人随即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啊”
于是这该死的邪魅……一息破功。
叫声惊起了不远处的几只五彩鸟。红喜捂着眼睛,从指缝间向外偷看。
骚粉色长衫已经变成了破烂布条子,刚才的神气活现的二殿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狼狈的小怂包,在赤豹的爪子底下连连求饶。
红喜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忘尘的事。
长玉这才反应过来,搞了半天,他是被队友捅了刀子。嘴角抽了抽,他在心中把红喜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红喜揉揉鼻子,转过脸去,故意不去看长玉此刻想杀了他的眼神。
见红喜不搭理他,长玉只好可怜巴巴的看向蓝露:
“露,我错了露。能不能……先,先让这位哥从我身上下来。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花妞儿。”
大约是听到了长玉的求饶,蓝露出声唤赤豹的名字。
长玉松了一口气,又嬉皮笑脸的道:“我就知道,露露,你还是心疼我的。”
蓝露连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冷着脸望向远处:“我们就在这候着,忘尘若是有丝毫损伤,花妞儿,正好你近日缺个磨牙的东西。”
磨……磨牙??
给这位雄壮的哥磨牙??
长玉摇了摇脑袋,连忙急切的道:“露,你瞅瞅除了我这招儿,谁能将那个榆木脑袋引出来。所谓好事险中求,看在我立下大功的份儿上,原谅我……”
露!!!
又是几只五彩鸟振翅飞起。
于是,当忘尘跑至山神殿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混乱的画面
两个神情严肃的主子,一个战战兢兢的红喜,以及脚踏猎物的花妞儿。
看红喜和两个主子站在一起,忘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蓝露的神情一看就知道是动了怒的,而花妞儿的爪子底下还是一灰头土脸的小仙。
忘尘起初没有看那倒霉的小仙,先是无比诚恳的拜了蓝露,山护和红喜。
见仨人的神色都稍稍缓和,她这才大着胆子,朝花妞儿的爪子底下看去。定睛看了好久,她终于认出花妞儿踩着的猎物,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是天族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二殿下???
四目相对,二殿下却是比她更震惊,面上的表情相当的精彩。特别是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惊得连嘴唇都开始打颤。
接着,花妞儿一声吼,喊露的声音又响彻了天际。
蓝露的耳朵仿佛自带隔音,她心疼的把忘尘拉到跟前,问她可有吓着,边问边帮她检查伤势。
过了半晌,蓝露终于搞清楚,那些血迹不是忘尘的,这才叫停了花妞儿。
花妞儿不情不愿的放了长玉,趾高气扬的又踩了长玉一脚,才慢悠悠的回到蓝露身后,去舔自己的大厚爪子,和身上有些凌乱的毛毛。
瞥了地上的长玉一眼,蓝露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便摸了摸花妞儿的脑袋,拉着忘尘就往殿内走去。
后面鼻青脸肿的长玉见状,赶紧扶着墙站起来,追过去道:“露啊,反正忘尘也没事了,不如,一起去瑶池参加宴……”
“砰”
山神殿大门猛地闭合。
长玉讪讪的捡起地上的折扇,转过身,发现山护神君和红喜都在看他。
两脸同情……
长玉干咳了两声,颇为无奈的用扇子遮住脸:“哎呀,打是亲骂是爱,瞧着这露露心里,还是放不下我呀。是吧红喜?”
“嗯嗯嗯。”红喜连连点头。
长玉听到有人附和,顿时充满自信,又端起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扬起脏兮兮的帅脸,甩开玉骨扇,朝着紧闭的殿门,邪魅一笑。
第8章 敌暗她明
忘尘跟着蓝露进到内殿,刚刚松了一口气,蓝露已经坐到藤椅上,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说说吧,这衣服上的血是怎么一回事。”
忘尘紧张的抬起头,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玄祉说过,他是在受什么净魔的刑罚。若是她把寒铁断了,刑罚终止的事情说了出来,岂不是会害了玄祉。
左思右想,忘尘咬了咬下唇:“我不能说。”
看着小丫头这幅毅然决然的模样,蓝露无奈的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想必你今儿个也是吓到了,我等下去瑶池亲自问问三殿下。”
问三殿下?
忘尘一时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这和三殿下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会以为自己真去找了三殿下吧,她可是连门都没找对。
忘尘还想要再说些什么,蓝露却已经站了起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再出山神殿了,知道吗?”
谢天谢地,三殿下一出关,她自然是不敢再往外跑。万一撞见了,岂不是自寻死路。现在别说没有允许不让她出山神殿了,就算让她出去,她也不愿意。
瞧着忘尘一个劲的点头,蓝露稍稍放心了些,嘱咐她看好山神殿,便去寻了山护神君一同前去瑶池宴会了。
偌大的山神殿很快安静下来,仿佛周边所有的神仙,都赶去参加三殿下出关的贺宴了,连仙鹤振翅的声音都消失掉了。
忘尘煞有介事的沐浴更衣,换去了一身血的衣服。吃斋焚香,末了,又点上三炷香,捏在手里往四方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老天爷啊,保佑三殿下忘了我这个长得像祸害的仙娥吧。或者女大十八变,让我变丑点也行。天灵灵,地灵灵,变变变……”
……
神神叨叨的念了一会,手里的香也燃的较为顺畅了。
忘尘无比恭敬的起身,一步一拜,宛如一个虔诚的信徒,往香炉走去,正当要把香插进香炉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叫喊。
“忘尘!忘尘你在吗?”
这声音中气十足,穿透力极强,在安静的山神殿内显得格外突兀。
在专心致志,虔诚烧香的忘尘耳朵里更是犹如雷鸣,惊得她虎躯一震,手里的三根香纷纷拦腰折断在香炉外面。
断……断了……
那咱还能变不?
她愣愣的盯着桌案上折断的香,香头的火星子渐渐熄了下去。
忘尘觉得,这仿佛预示着她的小命也跟火星子一样,即将熄灭。看得她眼皮子直跳,心里哇凉哇凉的。
最终,她还是伸出颤抖的小手,把其中一根断的不太厉害的香,插进了香炉。
“记得变哦。”
忘尘欲哭无泪的又念了一句天灵灵,地灵灵。
走到殿门处,忘尘极为勉强的笑了笑,颔首行礼:“有闲仙子,神君已经去瑶池参加宴会了,并不在殿中。”
“我不是来找阿护的。”有闲神秘兮兮的笑道。
“那你是……”忘尘不解。
“我来找你。”有闲隔着门槛儿拉住了忘尘的手:“我可是特地过来带你一起去参加宴会的。”
宴会?
那个三殿下一定会去的瑶池宴会?
不去,她才不要洗干净了脖子给人送去。
有了上次被拽出去的经验,忘尘连忙往后退了退:“多谢有闲,但蓝露上仙已经将我禁足,我是万万不能出山神殿的。有闲还是自己去吧。”
“哎呀忘尘,我知道你怕三殿下,所以我才一定要带你去瞧瞧。今日前往瑶池的神仙众多,我就带你在人群后面,远远看他一眼,不会被发现的。这样一来,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以后才好避开。”
有闲冲她眨眨眼睛,十分够义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跟我一起,你不会有事的。”
忘尘是个耳根子软的,听有闲说到可以避开三殿下,她就有些心动。
不然敌在暗处,她在明处,岂不是很不公平。说不定她还会日日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若是能知道对方的样貌,确是好事。
看出忘尘有些松动,有闲又热心道:“我已经提前去看过了,蓝露上仙和阿护坐在东北角,靠前的席上。我带你撇开他们,然后再把你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回来。保证谁也发现不了你溜出来过。”
架不住有闲的再三劝说,忘尘往前走了一步:“那就说好了。远远的看一眼,我就回来。”
“好!”
有闲兴高采烈的拉起忘尘,腾云就往瑶池飞去。
忘尘还是头一回乘云,忐忑的心情很快被新奇所取代。虽然她不想显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在云上这儿捏捏,那儿碰碰。
躺一躺,又趴一趴,软软绵绵着实有趣。从云上往下看,更是忘尘从未见过的缥缈仙境景色。
见她好像很喜欢乘云,有闲笑道:“我修了几万年,也就只修会了这腾云的术法。我爹常说这是最没用的术法,今儿见你能这般欢喜,方才给了我点学有所用的安慰。”
“怎么会没用呢。”忘尘羡慕的看向有闲。
“嗯……”有闲侧头想了想:“大概因为我们白鹭一族生来就会飞吧,就算不会腾云,化为真身便也能来去自如。”
“原来是这样。”忘尘又趴在了云朵上,把脸贴到了软软云雾中。
“你呢忘尘,应该也会飞吧。”有闲好奇的问。
飞啊,忘尘翻过身,摇摇头,应该是不会的,至少这三百年间,她一次也没飞过。
没人教她变幻的术法,因此她从来没有变过真身。
听说受到重创,灵力流失后,自动就会变回真身。但她并不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做冒险的尝试。比起会飞,还是平安活着更好些。
再往下遥遥看去时,已经可以看到金光闪闪的宫殿了。
“那便是瑶池吗?”忘尘往云朵的边缘靠了靠。
“不是,瑶池在宫宇后方,这是北斗宫。”
有闲解释道,由于四方来的神仙太多了,就连三十三重天的仙君都飞上来凑这个热闹。瑶池招待不下,便将宴会场地转移到了瑶池附近的北斗宫。
“而且改到北斗宫,似乎也是三殿下的意思。这北斗宫和三殿下的渊源大了去了。北斗宫的先主,启明上神,是天族赫赫有名的药神,也是三殿下的授业恩师。”
“如此说来,启明上神应该很高兴吧,他这得意弟子终于出关了。”忘尘看着那金顶越来越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启明上神……已经故去了。”见忘尘连这个都不知道,有闲很是热心的给她科普。
“三百年前,启明上神惨遭凤族毒害,成了凤族练邪术的牺牲品。精元被偷,元神俱灭。也是因此,才有了三百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听我爹说,当时,为了给启明上神报仇,三殿下亲自率兵,仅一日时间就将凤族尽数剿灭。若论骁勇善战,六界之中还无人能出其右。这也是为什么,三殿下能如此受到天君的器重和众仙的爱戴。”
“竟是这样……”忘尘第一次知道神魔大战的原委,惊得咽了咽口水,困意全无:
“怪不得他恨死了凤族,恨到连我这个相貌相似的山鸡也不放过。”
第9章 再遇鸡兄
北斗宫,雾锁烟迷,琼阁碧瓦。
宫门外处处皆是奇花异草,苍松翠柏隐约点缀在侧,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不愧是天族最大的药王宫,无论是宫殿还是周围的点缀,皆非一般宫殿能够媲美。
这会儿大约是很迟了,宫门外只有几个远道而来仙人。有闲拉着忘尘,跟着这几个仙人身后进了北斗宫。左拐右绕,上了玉石台阶,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才进入正殿。
宴会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殿内的情形果然如有闲说的一般,人山人海。不过要说多,还属女神仙最多,看起来都是正值妙龄的年轻仙子,面上泛着那个年龄特有的淡淡红晕。
忘尘站在人群的最后方,因着个头太小,只能看到红颜六色的纱裙随风涌动,像是彩虹蓄满的湖水,漾着轻微的涟漪。晃的她微微有些沉醉。
“似乎三殿下还未来到。”有闲从前面挤了回来,四处张望。
忘尘闻言,也踮起脚往大殿的前面看去,殿中央的仙子正在踏着乐声翩翩起舞,隐约能从一闪而过的仙子身后,看到山护神君和蓝露上仙的背影。
忘尘心里有些不安,她拉住有闲的手:“既然三殿下不在,我还是回去吧。若是他突然出现在人群里,看到我就糟了。”
“再等等吧。”有闲指着前面让忘尘看:“你瞧,那位坐在最前面的,是启明上神之女,名唤见微。启明上神去世后,她便接管了北斗宫,说起来也算是三殿下极为亲近的人。见微在的话,我想三殿下一定会来。”
启明上神的女儿吗,忘尘顺着有闲的指尖,颇为好奇的看过去。
由于距离太远,只看见远远的锦垫上,侧身坐着一个轻盈纤细的身影。着一身暗红色的纱衣,装饰不多,却也显得落落大方。忘尘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那端庄的气质来看,应该是个极有教养的美人。
正看着,蓝露上仙忽的回过头来,吓得忘尘激灵灵往下一顿。
“有闲。”忘尘喘着气,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我真的不能在这待下去了,我想回山神殿。”
“就再等一小会儿。”有闲抚了抚她的后背:“这里人太多,如果你很害怕,不如去后院走走,那里清静无人。待三殿下来了,我便去后院找你,然后看一眼我们就走。”
忘尘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绕过回廊,走到后花园里,忘尘才算缓过来。方才蓝露上仙的转身,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深呼吸了几口,忘尘顺着一排木槿花往深处走去,这后花园果真清静,似乎还有安神的药香。
仔细看去,忘尘发现这花园里所种的并非观赏性植物,而是药材。猫眼草,黄岑,石上柏,八仙花,佛甲草等等,皆用仙法养护着,生长的极为茂盛。
其中一株黄岑,开的正是好看,看得忘尘忍不住用指尖轻轻去戳那紫色的花朵。被她这么一戳,一颗露水从花瓣儿上缓缓滴落。忘尘心里不由得冒出岁月静好四个字。
“想来做药神,会是顶顶有趣的。”她自言自语道。
要是能一直安稳的待在山神殿,做一个性命无忧的仙娥,大概也是顶顶有趣的。忘尘这样想着,慢慢直起身子。
刚要转过身,余光瞥到一个人影,不会是蓝露上仙追来了吧
忘尘吓得一屁股坐在刚才那株黄岑上,直把那岁月静好的花朵压了个稀烂。
“你是……仙友?”
待看清了那人,忘尘眼前一亮。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和她气息相似的鸡兄。
真是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他背手而立,好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浑身仙气流动缓慢,似乎是刚刚调修过。想来在忘尘来之前,他便在这里调神养息了,忘尘的突然闯入,倒是生生打断了他的调修。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怨言,总归是同根同族的鸡兄,看样子也没打算同她计较。
她愣愣的坐在黄岑丛中,细细的叶子落下深深浅浅的影子,蒙在她身上,笼罩着她瘦小的身躯。略微苍白的面容在黄岑花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没有血色。
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很快又挪开目光,若无其事的朝她伸出手:“你压到花了。”
“啊。”忘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拉住鸡兄的手跳了起来。
“仙友,你也是来参加三殿下的出关宴吧。”忘尘站稳后,一边拍着屁股上的泥水,一边说:“能再见到仙友真好,今日多亏了仙友,我的手才能好得这样快,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忘尘就在兜里掏了掏,想给点什么作为报答。摸索了一遍,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只好尴尬的笑了笑:“仙友的法力如此高强,恐怕……恐怕也看不上我这个末等仙娥的微薄报答。”
“确实看不上。”他神色平平的道:“但姑娘既然说了要涌泉相报,想必也不好食言。”
???
忘尘有些没听明白,这是既瞧不上她,又要她报恩的节奏?
奈何她确实欠了这个人情,想了想,只得赔笑:“不知仙友,想让我如何报恩?只要是我力所能及,必当为仙友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缺个随侍的仙娥。”他淡淡的看着她。
缺仙娥找她也没用啊,难不成要她去下界再拐只鸡上来?她本身就是个末等仙娥,可没有去下界的本事。
忘尘扶了扶额,忽觉这恩,她似乎是报不起。
于是她把双手举到他面前,郑重的道:“仙友,不如你把我手上的伤还回来吧。我看还是这样比较容易。”
他看着那双快要怼到自己面上的小手,手上面全是泥水,甚是嫌弃的往后撤了撤。
实在有趣,都是下界来的鸡,怎么连泥土都嫌弃,难不成还是个不接地气的贵族鸡?可他和自己的仙气都差不多,再贵族,也顶多是个贵族山鸡,哪来那么多臭毛病。
这样想着,忘尘便往前凑了凑,追着鸡兄,作势要把手上的泥水给他看个仔细:“仙友,你躲什么?莫不是没见过鸡爪子?”
他没料到她会追上来,一个闪避不及,白色的衣衫上被甩出了一排均匀的泥点。
忘尘本意只是想吓吓他,并不是真想把泥水弄到他身上。这会也觉得不好意思,顿在原地,颇为心虚的看他。
他大概是只脾气很好的鸡,只是静默的看着那些泥点,未有言语。
忘尘张了张嘴,预备说些什么,却被一个轻柔的声音抢了先:“长哥哥。”
什么情况?忘尘愣了愣。
不等她反应,一团暗红色就飘到了面前,竟是见微仙子。忘尘也顾不上太多,连忙跪下来行礼。
一旁鸡兄对见微的到来无动于衷,忘尘不由得拉了拉他的衣摆,提醒他行礼。
他却只是微微颔首:“见微。”
“我察觉到有人动了我的花,便来瞧瞧。没想到长哥哥也在这。”
温润好听的声音轻飘飘的,听在忘尘耳朵里却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她瞬间石化。
她叫鸡兄
长……长???
第10章 别拔毛毛
“改日我会差人再送几株仙草来。”长扫了一眼地上倒成一片的黄岑花。
“原来是长哥哥的仙娥,那便无妨。”见微笑了笑,继而又有些担忧的看他:
“长哥哥未有痊愈,怎会提前出关?其他人不知状况,我却是看得清楚。当年长哥哥的元神破碎的那样厉害,足足丢了半数之多。若没有上万年的静心休养,恐怕是难以恢复。”
“天族等不了万年。”他平淡的应着,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脚边的小人儿。
忘尘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要命,真的要命,鬼知道她受了多大的惊吓,碰上索命的竟还把人当成了同根同族的鸡兄。这三百年修来的灵力算是白费,全用来填补她这会儿吓破的鸡胆了。
“我自知劝不动长哥哥,只是希望长哥哥别太勉强自己。即便现在出关,也要以调养为主。你的元神好不容易才聚拢,切忌乱用法力,以免因小失大,叫我担心。”
长微一点头。
“我交与太上老君的药石已经炼化成丹,听说今日刚送去了天华宫。长哥哥若是不喜热闹,便先回去歇息,这边我来应付即可。”
说着,二人又寒暄了几句。虽然长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但能说上这么多句,也属难得。
风卷着药香拂过低低矮矮的仙草,偶尔也撩起忘尘眼前的暗红和雪白。
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正所谓,天色正好,花前树下佳人成双
唔,不对,若是算上自己的这个,便是成仨了,倒是格外的有些煞风景。
忘尘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小命都快不保了,却还是会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多时,二人终是颔首作别,待见微去了正殿,长才动身回去。
他不紧不慢的往门口走了几步。
见他终于要走了,忘尘顿觉心花怒放,将将把心塞回肚子里,却听到他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
“跟上。”
这要命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忘尘心下一横,站起身跟了过去。这回她可没再有甩他泥点子的胆量,堪堪端出一副乖顺模样走在他身后。
走出园子,长腾云便走,顺带不忘他的鸡,连带着忘尘一起回了天华宫。
天华宫和山神殿的布置颇为相似,清简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和摆设。行过玉石桥,一路走至内殿,竟是连洒扫的仙娥都寥寥无几。
难怪他说缺仙娥,这可不止缺一个,这分明是缺一群呐。
忘尘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到底要如何宰了她,想必会把她带进膳房,先拔了她的毛。
一想到拔毛,她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琢磨了一会,她想出了一大堆说辞,不知道这杀人不眨眼的三殿下,会不会看在山护神君的面子上,让她死得痛快些。
到了寝殿门口,他终于转过身来,正欲开口,忘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别拔我的鸡毛毛!别放我的血!求你了,要宰就宰,给个痛快。若有来生,我保证不长这样了!”
拔什么鸡毛?
放什么血?
长莫名其妙的低头看她,拉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拽起来。
他来了,他来了,摧鸡辣手过来了。
忘尘没忍住,眼泪似断线的珠子,哗啦啦直往下掉:“三殿下,我真的很怕疼,求你别拔我的毛好不好。我、我听说凡间都是这样杀鸡的。我知道我不该提什么要求,我没有亲人,没有法力,这一生一事无成,终究是荒度了。可就算是再无用的鸡,也会怕疼,很怕的那种,殿下请给个痛快吧……”
长微微有些怔住,他恍惚又看到凤伶跳入虚无业火时,那副决绝的样子。那个受六界艳羡的她,是不是也像这样怕疼。在跳进业火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有所惧怕。
叹了口气,他放缓了语调:“以后你便是我的仙娥,只要我不同意,六界之中,便无人敢动你。”
忘尘闻言,连忙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她抬起头,又欢喜又害怕:“这么说你不会杀我了?”
长点点头,目光温和有力。
忘尘看着他的眼睛,没来由的觉得很安心,不禁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笑。
想了想,她似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仙、仙娥……他的仙娥?
“等等,不行。我是山神殿的仙娥,若我为了性命跟了你,岂不是大大的不忠。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却也万万做不来叛主的事情。”
这姑娘,上一刻还为了小命哭喊,这一刻竟为了道义在这里逞英雄。
长有些看不懂她,不过那张还挂着鼻涕泡的小脸,着实让人有些无奈。
“你是我从下界捡来的,自然是我的仙娥。此前闭关,我不得已才将你放在山神殿。如今我出关了,即便我不带你过来,蓝露和山护也会送你回来。我这么说,你可懂了?”
忘尘愣愣的点头。
他把她从地上拉扯起来,目光沉沉:“那我且问你,我若保你此生鸡毛安在,你可愿留在天华宫?”
忘尘点头,旋即又使劲摇了摇头。
她怯怯的道:“我、我还是想回山神殿。若你无意杀我,那我想,六界之中,也没有人会想着害我这样一个末等仙娥。我回山神殿……便也可以鸡毛安在。”
忘尘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话还没出口就停在了嘴边。
她虽然有时冒失了点,却不是傻子。
只见对面的人眸光微变,冷意一点点渗浸那双漆黑好看的眸子,看得忘尘后背一阵寒凉。
“你既说要报恩。助你成仙是一恩,疗伤是一恩,黄岑花是一恩,不拔你的毛又是一恩。你预备如何报?”淡漠的声音虽是平稳,却也不失咄咄逼人的意味。
苍了天了,大了地了。
这男人怎么比她还要小肚鸡肠。
堂堂一个天族三殿下,竟要和一只鸡算的如此清楚?
不拔她的毛毛……也算一恩???
忘尘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和他杠的冲动,勉勉强强挤出一个微笑:“我报,我报……”
“那好。”他的面色稍有和缓,又将那沉沉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天华宫的人,在这九重天上,只需听我一个人的话,可明白?”
她不明白又能有用么,跟了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倒霉日子定然还在后头。谁知道他会怎么折磨她,指不定哪天看不顺眼就把她炖了,真是凉凉。
不过以后凉凉,也好过现在凉凉。
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作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干笑一声,从牙缝间挤出了三个字:“明白了。”
第11章 鸡毛垫子
在天华宫安顿下来,天色也暗了,大约连太阴星君都在庆贺三殿下出关,今儿个的月亮难得的皎洁,泛着浅浅的月晕。
忘尘累的东倒西歪,直到下巴磕到桌案上,才退散了些许困意。
摇了摇脑袋,往前望去,桌案对面的人还在批阅文书。那些一摞摞的竹简,在他身侧堆积成了一个小山。
忘尘走过去比了比,那书山,竟是比她还高。看来三百年间,天族屯了不少要事。
她大大的叹了口气,又趴到了桌案上。
这头一天当差,她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压力。她这新主子不过是刚出关,要不要这么拼命。他不休息就算了,连带着她这个帮不上忙的仙娥也不能休息。
想想以前在山神殿,每日只需端个茶倒个水,偶尔还能和有闲唠个嗑。
这样想着,她又在心里念叨起山护神君和蓝露上仙来。下午的时候,她缠着三殿下给她原先的两个主子报了信,又让三殿下给有闲传了灵蝶。
有闲倒是立即就回了消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蓝露和山护却是什么都没说,一丁点儿回音都没有。
也许对他们来说,走了个冒冒失失的仙娥并不值得在意。忘尘用手支着下巴,失落之余又自我安慰道,这样自己离开山神殿,也安心些。若是真回了音信,她怕是更受不住别离之苦。
“净魔台的寒铁断了。”
冷不防的一个声音,把忘尘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抬头,正对上他探寻的目光,不免心下一惊。
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说这个?
难不成是手伤让他起了疑。天族还真是什么事都往他这里报。
敌不动,我不动。她决定先试探一下,于是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看着他问道:
“那是什么?”
他凝视了她一会,低下头继续批阅公文。看样子是自己多虑了,忘尘松了口气。
过了半月,忘尘渐渐习惯了天华宫的生活。事实上,和他相处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他隔三差五会去给天君天后请安,这时候忘尘就可以歇息。
余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议事,不是这个星君,就是那个元君。总之从他出关以后,天华宫的各种神仙就没断过。
因而,忘尘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见不到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忘尘便觉得日子舒坦。
闲来无事,她便躺在天华宫里的梧桐树上,舒舒服服的打盹儿。那是棵很高的梧桐,枝叶繁茂。躺在那树丫上,便觉得这梧桐似是能遮天蔽日。偶尔有风吹拂,带的树叶哗啦作响,好生惬意。
三殿下议事结束,偶尔会和那些仙官一同从树底下经过,说着一些魔啊,邪啊,起兵啊之类的东西。
每每这时,忘尘就一动不动,屏息静气。因为那树太高了,竟一次也没被发现过。
这天,忘尘一直待到日暮降临也没听见长唤她。平常这个时候,正是他批阅文书的时候,早该唤她去添茶磨墨了。
大约是睡着了,不如自己也回去睡吧。
这样想着,忘尘慢吞吞的抱着树干滑下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回走。
路过长的寝殿,她发现寝殿大门是开着的,屋里却是黑乎乎的。
这叫忘尘有些疑惑,她走过去敲了敲半开着的房门:“三殿下?”
没人应她。她又往里面走了走,念诀点亮了屋里的夜明珠。
随着夜明珠的光由浅至明,忘尘总算看清了屋里的状况,惊得她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长倒在桌案旁,整个身子若隐若现,几乎要成了半透明状。
“三殿下!”忘尘连忙跑上前去。
他的身上凉的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使劲晃了晃他的肩膀,一点反应都没有。
丹药,对,见微仙子说过的,有丹药。
忘尘冷静的思索着,转身就在屋里翻找。稳住稳住,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乱。一定不会有事的,这可是威武神勇的三殿下。
边想边打量着屋内,丹药应该不会乱放的,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她走到墙边的木柜前,把木柜上的小木盒一只一只抽了出来。
拽到最后一只,里面是一枚小瓷瓶。上面的花纹和当初山护神君给她的丹药瓶十分相似,应该就是这个没错。
于是她抄起瓷瓶,冲到长身边,把丹药给他灌了下去。
等了一会,还不见有好转。忘尘有些等不下去,只好坐下来帮他运气,把自己的灵力渡一点给他试试看。
她左右不过三百年的灵力,这一渡,基本上是尽数给了他。
当初她得了他一口仙气才得以修得这少的可怜的灵力,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哎呦”
手上的法力未来得及收回,忘尘浑身一麻,掉到了地板上。
屁股摔得生疼,忘尘扶着地面就想要站起来。这一扶,可把她吓出了鸡叫。
这这,这红色的羽毛是什么鬼,我的手呢??
从地上跳起来走了两步,她总算是搞明白了,原来是显露了真身。
扑腾了几下翅膀,她飞到铜镜面前照了照。大红的身子,黑红相间的长尾巴,青蓝相间的背纹,脑袋上还有一撮金色的毛,堪堪不正是一只红腹锦鸡么。
唉,这下总算是晓得了自己的品种。今儿个也算是圆了自己想变成真身看看的心愿。
忘尘扑腾着翅膀又回到了长旁边。好像是丹药终于起了作用,他的身子不再闪烁了,半透明的情况也好了些许。
用爪子踩了踩他的手背,依旧是寒凉至极。不过就身子的状况来看,应该是在持续好转的。
夜渐渐深了,忘尘困得厉害,炸了炸毛,便蜷缩进了他的臂弯。刚好脑袋可以贴着他的胸口,确认他的心跳。
听说凡间的人死了之后,阴间都会记录那人死去的时刻。她听着他的心跳,若是他突然没了,也好确认他没了的时刻。
他的怀里真是冷啊。
快要比得上极寒殿了,大概这就是个冷血的人。
正想着,忘尘身上一紧,竟是被抱住了。这可把她吓一跳,看来这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于是忘尘爪子一蹬,准备从他怀里扑腾出来。
还没扑腾两下,这要命的居然一个翻身把她压到了身下。
我滴个鸡毛毛,真是压死鸡不偿命。这货,该不会是把她当成了鸡毛垫子吧,还是自带发热的鸡毛垫子。
“阿伶……”
???
阿伶是谁。
忘尘被压得脑子有点缺氧,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阿伶,是那个被他自己给灭了的未婚妻。
他似乎很难受,断断续续哼哼的,都是阿伶两个字。
没想到这三殿下还挺喜欢那个未婚妻,只可惜凤族做了坏事。那个女子,兴许也没料到最后会是那样的结果。
阿伶阿伶……怎么会念叨这么多遍也不嫌烦呢?忘尘觉得她都要听烦了。
困倦和烦躁间,她又有点可怜三殿下,他一个人背负着天族的期望,住在这样偌大的宫殿里,高阁清寒,快要消失了都无人知晓。
若是他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还在,定然不会让他沦落至此吧。
第12章 收她入房?
将就着睡了一夜,忘尘也不记得到底睡了几个时辰。她只记得,身上逐渐有了温度。
然后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被折腾醒了。是被三殿下拎住翅膀给疼醒的。
“咯咯咯……”她抗议的发出一串鸡叫。其实她不光翅膀疼,而是浑身下哪哪儿都疼。
被压了一夜,差点真成了鸡毛垫子,得亏她是只仙鸡,要是普通的凡鸡,恐怕已经被压死过了。
再看这个罪魁祸首,居然面上没有一丝丝感激之情。
“不自量力。”他拎着她的翅膀,眼睛里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嘲笑……绝对是嘲笑。
呵,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差点消失了,冷得跟个冰坨子似的。亏她还担心他,同情他。真是白瞎了一腔好心。
“你才不自量力,你还忘恩负义来着,快把那三百年灵力还给我!”忘尘蹬腿,死命扑腾,可她说出来的话,飘到空中全变成了“咯咯咯”。
长动作一顿,把手上拼命挣扎的鸡拎到了面前:“我猜你是想说,让我把灵力还你。”
凑得那么近,漆黑的眸子像是幽潭般,让忘尘的心往下沉了一沉,她使劲点点头,看来这厮也不算太坏。
他又把她拎的更近了几分,身上病气未消,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的味道。
忘尘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来吧,千万不要跟我客气,如果你想多还一点就使劲还吧!再多的灵力,我都是受得起的!”
忘尘聚精会神,等待这天族三殿下投桃报李,多送她个千儿八百年的灵力。若是有了灵力,她就可以多学一些术法,总能活得更久些。
过了半晌,感受不到一丝半点灵力,忘尘又睁开了眼睛。
“你这个模样……倒是不错,不如就做一阵子山鸡。”
清浅好听的声音带着温温的热气,拂过忘尘的耳畔,像是在她心尖儿上吹了一口微风,吹的她浑身不自在,竟有了种被戏耍了的感觉。
不还?他居然不还她灵力?还叫她接着**?
她顿时恼羞成怒,一股火气直冲头顶,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爪子一蹬,在他皎洁如玉的脖颈上,划出了三道口子。
一番动作毫不犹豫,行云流水。完完全全是她下意识的行为。
细小的血珠从伤口处慢慢沁出,在光洁清透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晃眼,晃得忘尘忽的回过神来,一时有些怔愣。
对面的人可是天族皇子,从小养尊处优,万人敬仰,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若是他要她为刚才的行为付出代价,那她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何况她现在灵力尽失,又在他手里……忘尘不禁有些害怕。缓了片刻,她才敢抬眼去看脖子的主人。
只见长一手拎着她,一手抬起,摸了摸颈间的血痕。唇角噙了一丝淡笑。
他他他……在笑?
有没有搞错,有毒吧这人?该不是她自带禽流感,一爪子下去,把他给传染了?
孩子,有病咱得治啊。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小小的眼睛里装着大大的怜悯。
大约是被这怜悯的目光看得有些不爽,他唇边的笑意敛去,一个回手,把她抱在怀里,走出了房门。
完了完了,要对付自己了。忘尘吓得脖子一缩,一个猛子把脑袋扎进他的臂弯里,只留个尾巴在外面。
走到院中,门童匆匆从侧门进来,躬身对长禀报:“二殿下来了。”
长看了怀里的鸡一眼,随意摆了摆了手:“请他进来。”
不多时,玉骨扇扬起的风声伴着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哥。”长颔首。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可是没休息好,又伤了元神?”长玉扇着扇子走到长跟前,伸手就要用追魂术探他的元神。
长往后退一步,避开长玉的探查:“有劳二哥挂心,昨日服了药,已无大碍。”
“那就好。”长玉见他不愿自己多事,便也不勉强,收回伸出去的手,按在玉骨扇上。目光下移,他略有惊诧的看到,长怀里竟是只鸡。
“这是……忘尘?”长玉上前一步,瞧了个仔细。“你把她带回了天华宫?”
“天华宫正好缺个仙娥。”长若无其事的应着。
“嗨。你不用解释,二哥懂的。”长玉直起身子,看着他颈上的抓痕,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坏笑:“二哥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过尽万花丛。你这连叶子都没沾到的,房里是该有几个侍妾。收个仙娥入房这种事,再正常不过,用不着害臊。”
侍妾?
收她入房?
忘尘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她可是正正经经的小仙娥,怎么就成了侍妾?愤慨的从长怀里探出头,她无语的瞪了一眼长玉。
察觉到怀里的鸡有意见,长捋了捋她脑袋上的黄毛,一边捋,一边漫不经心的抬眼:“二哥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下凡历劫吧。”
忘尘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不过不知为何,长玉像是被噎住了,十分不自然的笑道:“那倒是,那倒是……”
“二哥可还有其他事?”长问道。
“自然是有正事。”长玉收敛了神色,难得露出一本正经的神态:“魔界的事你听说了吗?老魔君的旧部策隐,联合川北王,在川南烧杀抢掠,强行征兵。现在川南除去幽冥山一带,各地几乎都被攻陷,民不聊生。虽然魔界不在天族的管辖范围,但毕竟老魔君是天族除去的,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天族也不好向六界交代。更何况,策隐此人狼子野心,若是川南彻底被他攻下,神魔交战恐怕在所难免。”
长默然,只顾捋着手里的鸡。
等了一会,长玉不禁有些着急,伸手就想把他怀里的鸡拿一边儿去:“哎,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这可是关乎天族名誉和安危的大事,耽搁不得。”
长看似轻飘飘的往旁边一侧,把怀中的鸡护了个严实:
“我竟不知道,二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女人以外的事了。”
第13章 吃错药了
元神不给探,鸡也不让摸,这小子本事见长啊。
长玉颇为不满的挥挥扇子:“你莫要看轻了你二哥。怎么说你二哥也是个上神,虽不及你四万岁就能飞升,但好歹也是个地地道道的上神。维系六界太平,自然是义不容辞。”
一人一鸡颇有兴致的齐齐看他,那打量的目光,似是在说,我信你个鬼。
长玉脸上一红,用手背揉了揉鼻子,轻咳两声:“哎呀,蓝露刚接管了魔界仙山,不定时的就去魔界巡山,也不与我说。那川南啊,被误伤的神仙不在少数,咳……嗯……所以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兵?”
兜来兜去,还是心之所系为红颜。
一人一鸡皆是无语的表情。
“不是现在。”长遥望着远处的梧桐:“即便策隐攻下川南,那也是他们魔族内部的事情。只要不涉及天族,天族就不能名正言顺的出兵。静观其变罢。”
说着长转身就要往书房走。
“哎……”长玉跑到他前面,张开手挡住他的去路:“你当年剿灭凤族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般磨叽。”
措不及防的听到凤族二字,长微怔。忘尘能感觉到他的指尖都在微颤,不会是又犯病了吧,她心下一沉,正欲抬头看他
身下忽的失去依靠,忘尘结结实实摔在了青石板上。
这一摔,摔得四仰八叉,费了老半天劲儿才翻过身来。忘尘一时有些怔然,回头去看长。
他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眸光闪烁,衣袖微动,周身隐约透出些许威压。沉默了片刻,才面无表情的道:
“当年是凤族违背神魔条约在先,引六界共愤。与今时并不相同。”
长玉见他如此,自知踩了他痛处,连忙点点头,好生附和:“是是是,是二哥思虑不周,心急了些。你既有打算,我便不多说了。”
话毕,长玉收起玉骨扇告辞,抬脚欲走,视线忽的落到长苍白虚浮的面容上,不由得皱了皱眉:
“别太勉强自己,下个月是万年一度的灵宝天尊法会,莫要把自己搞出病来,误了大事。”
“知道了。”长颔首行礼。
待长玉走远,忘尘跟着长进了书房,刚跨进书房的门
长终于压不住体内溃散的仙气,深吸几口气,扶着梨木雕花屏风,慢慢坐到了地上。
“没事吧?”忘尘飞过去,伸出爪子想试试他的体温。
爪子还未碰到他的手背,那修长的手指就抬起来,带着些许厌恶把她挥到了门外。
这是作甚?
忘尘莫名,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了,干脆不再管他,扑棱扑棱翅膀,直接飞到外间的梧桐树上睡大觉去了。
今天的梧桐树上也不安宁,连她最喜欢的风吹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吵人,吵得她老从梦里惊醒。
梦梦醒醒,翻来覆去,这觉睡的一点都不踏实。
日头挂的老高的时候,忘尘决定再去看看那个讨厌鬼,再讨厌总归是她主子,若真死了,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正要扇动翅膀,树枝下方晃过一抹海棠红。
忘尘见状又慢慢收拢了翅膀。
待那抹海棠红从重重叠叠的枝丫间行过时,忘尘终于看了个清楚见微仙子。
不用通报就能进来,想必是长用灵蝶唤她过来的。
药神亲自过来,自己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刚好也省的某人厌恶。
这样想着,忘尘往树干上一靠,又呼呼睡起大觉来。
大概是昨儿个没睡好,这一觉一下子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这可真真是,从日头高照睡到月亮高照,又从月亮高照睡到日上三竿。
光线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撒下斑驳的光点。忘尘伸了伸翅膀,又惦记起三殿下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见微仙子来过,应该无碍了吧。
飞到长的寝殿外看了看,殿门紧闭。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见微的声音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见微仙子还没走?
这大概就是二殿下说的,收入房中?
“咕咕”
肚子不听话的叫了起来,忘尘也顾不上看热闹了。
天大地大,不如吃饭事大。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紧闭的殿门一眼,振翅飞去了膳房。
今儿个膳房做的是粥,闷得恰到好处。用爪子推开白瓷碗的盖子,淡淡的香气飘了处来,这下忘尘的肚子叫的更厉害了。
三两步跳到瓷碗的边缘上,她低头大口吃起来。
这粥的味道似乎和平常不大一样,刚才太饿,吃的急,她都没吃出粥的味道。
这会儿吃的慢了些,她渐渐吃出了里面的药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难不成是鸡的味觉不同于常人,正想着,膳房的门突然响了一下
“呀!”一声惊呼划破了膳房的寂静。
忘尘还没来得及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身上猛地挨了一下,一个不稳,直直掉进了面前的粥碗里。
“这是我给长哥哥准备的药膳,里面放的全是十万年以上的珍贵药材,世间再难凑齐,这下如何是好。”
痛心惋惜的声音穿过黏黏的粥渍传了过来,忘尘心下一惊。
三殿下的药膳?真是要死的节奏。
平常三殿下用的是专门的青釉瓷碗,所以忘尘才敢吃那碗粥。她怎会想到那碗粥,竟是从北斗宫带过来的。
挣扎着从粥碗里爬出来,她振翅就要逃,奈何羽毛上粘的全是粥,扑腾半天也飞不起来。
飞不了,那就先跑再说。
小爪子正欲迈出去,身上一紧,竟是被见微抓了起来,忘尘顿时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也不知道你是谁家的鸡,好生会吃。”见微轻轻拂去了她身上的粥渍。
忘尘动也不敢动,任凭她捋着自己的羽毛。
“刚才打你一下,算是小惩大诫,以后可不许再偷吃了。所幸我这药不算急,尚且无妨。若是你哪天吃了别人家的救命药,耽误的许是一条性命。”
忘尘连忙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从刚才开始,她便察觉到体内升腾起一股仙气,不受控制的乱窜。恐怕是药膳对她起了作用,忘尘在心里暗叫不妙,只想速速离去。
看这小鸡能听得懂话,见微漂亮的杏眸里闪过一丝不忍,想必这鸡也是肚子饿才误食的。
叹了口气,见微放开忘尘,手指并拢,念了一句化水咒,小心点在忘尘周身的粥渍上。
水雾围绕间,那些粥渍变成了点点水珠,从忘尘的羽毛上滑下来。忘尘抖了抖羽毛,感激的看了见微一眼。振翅逃也似的飞回梧桐树上。
“倏”
还没在枝丫上停稳,忘尘往下一顿,堪堪恢复了人形。
第14章 一睡半月
那仙气涌的一发不可收拾,忘尘只觉肚子里翻江倒海,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
看来那药膳里,不光是十万年的药材,还有少说上千年的灵力。
两样都是好东西,可是像忘尘这样仙基不稳的身子,似乎消受不起。
最要命的是,忘尘手腕上的镯子收的越来越紧,从淡青色变成赤红色,勒得忘尘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捂肚子,还是捂手腕。
“这药神用药,委实大方的很,过于实在,过于实在哪,哎呦……”
疼痛感逐渐加剧,额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忘尘不受控制的在枝丫上打滚,试图减轻一点肚子里的绞痛。
一边滚,她一边把手腕往树干上砸,手腕上的镯子被她砸的发出了红光,前所未有的热浪从气海丹田蔓延到全身上下。
忘尘甚至怀疑,倘若她张张嘴,说不定能和玄祉一样,也喷出火来。
单纯的热也就罢了,她还明显感觉到体内有两股不同方向的劲儿在打架。一会热的那股劲儿占了上风,把忘尘烫的直冒虚汗。一会儿冷的那股劲儿又占了上风,霍霍的忘尘心里如同冰刺一般。
那两股劲力打架间,忘尘的手腕上的镯子又紧了几分,似是要把她的手腕给勒折了。
正要用手去按那镯子,一个念头倏地从忘尘心底冒了出来砸碎它,砸碎它一切就得舒坦了……
不要再等了,现在就砸碎它!
忘尘高高扬起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往树干上挥去
然而,正当要撞到树干的一刹那,一阵疾风狠狠打在了忘尘手上,迫使她的手腕换了方向。
这如冰锥一般的一击,直接盖过了手腕上的疼痛,忘尘猛然清醒。
“下来!”
一声低喝自下而上传进忘尘的耳朵。
那声音坚定有力,像是带着某种魔力,挥散了忘尘心头的恍惚。
恍惚一过,忘尘惊觉后背已是一片冷意。
她稳了稳心神,垂下眼眸,正看到她那“和蔼可亲”的主子,还有主子身旁一脸诧异的见微。
看药神的模样,应该不知道她就是刚才那只鸡。
这么说来,三殿下兴许不晓得她偷食了药膳之事,想来只是为她上树的行为不满。忘尘思索一二,觉得还是将错就错比较保险。
“好巧啊……”忘尘压住惧意,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指指头顶:“这树生的甚好,甚好。不想殿下也来这树下乘凉,若是扰了殿下和药神的兴致,我这就回……啊!”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疾风,带着凌厉的气势,冲着她的胸口而去。
完了,这梧桐树这般高,可不得摔成个垫子,忘尘吓得闭上眼睛。
“砰”
意料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竟是长在下面接住了她。
她睁开眼睛,正撞进他幽深的眸子。二人皆是一滞,下一瞬
忘尘还没来得及生出感激之情,身下一悬,又“扑通”掉到了地上。
忘尘拿不准他会如何对付她,若是他知道了药膳一事,以他心性,恐怕不会同见微一般心慈手软。
惶惶然中,正要翻身爬起来,一股清凉的仙气缓缓拂过了忘尘的全身。
“长哥哥,你莫要动用法力,小心再伤了元气。我来帮她便好。”
一旁的见微神情复杂的看看忘尘,上前拉住长的云袖。
长顿了一顿,抬手拂去了见微的拉扯,淡淡道:“不必,我自有分寸。”
随着长仙气的加持,忘尘体内的沸腾之气一点点被压下去,翻江倒海的感觉逐渐退散。镯子恢复正常,变回了原来的淡青色。
镯子一松,忘尘便感觉呼吸顺畅的许多,整个身子慢慢放松。只是放松的同时,一种无力感也悄然萌发。
方才在树上的那番折腾,虽然非她能掌控,但忘尘确确实实感受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力量。至于那力量到底是什么,她暂且搞不明白。
茫然的回过头,就见长云袖一挥,那股清凉的仙气倏地消失。
忘尘只觉浑身一麻,瞬间跌入一片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忘尘看到了如雾般的纱帐是她的房间。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纱帐翻飞,不时的贴到忘尘的手背上,又缓缓被风带回床沿处。
忘尘动了动手指,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头昏的厉害,她伸手按在后脑勺上。
“终于醒了。”
清脆利落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忘尘不知屋里有人,吃了一惊。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她连忙扭头看去
多日未见的蓝露上仙,正站在木桌旁,往一只银质小碗里盛着甜汤,笑着看向她:
“知道你能睡,却不想你昏昏沉沉睡了半月有余。”
“蓝露上仙……”忘尘如在梦中一般,轻颤着从床边,走到蓝露面前。
再三确认了不是做梦后,忘尘再也忍不住心口的难过,坐到桌边捧起甜汤,一股脑儿的全喝了下去。
好似心头的委屈,也能一并咽下去。
忘尘好想问问蓝露上仙,为何一点回音都没有。
那日她毫无预兆的,被强行带来天华宫,甚至都没能好好的告别。她让三殿下知会山神殿,原以为可以好好说一声再见,可她盼啊盼啊,一个字都没能盼到。
那是这三百年来,忘尘一直当成家的地方。
她在这天华宫,便也只能爬到梧桐树的最顶端,从叶子间探出头去,去看看那山神殿的尖尖顶。
忘尘想说,她在天华宫过得不好,真的不好。
可到底,这些念头和想说的话还是随着甜汤一齐咽下去了,只化成薄薄的雾气,停留在眼睛里。
放下汤碗,忘尘收拢了情绪。
她抬头笑道:“山神殿的汤,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味道。”
“那是自然。”蓝露又给她盛了一碗:“这汤有安神补气的作用,你睡了那么久,再多吃一些。”
忘尘点点头,拿起桌上的汤匙,又放在一边。犹豫片刻,她看向蓝露:“是三殿下让上仙过来的?”
“算是吧。”蓝露在忘尘对面坐下来,轻拢袖口:“你昏睡后,三殿下便去了北斗宫调养。我放心不下,算着你至多睡到今日,便来瞧瞧,不想正巧碰上你醒转。”
三殿下去了北斗宫?难怪她这一觉睡得如此踏实。
忘尘不由的把手按在桌案上,刚要偷着乐一乐,蓝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过我猜他也快回来了,毕竟灵宝天尊的法会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