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烟霞何慕
短暂的清明给了忘尘机会,她用力把指尖往柜子角上甩,想把自己从这种奇怪的力量中拉出来。
正要砸到柜子角,肩膀上一沉,忘尘吓得一哆嗦,转过头看到玄祉站在身后。脸上是一贯的浅浅笑意,问她:“你没事吧。”
忘尘一瞬间真是委屈又想哭,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情绪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差点就要崩溃了,鬼知道现在看到他有多激动。她扑过去一把抱住玄祉的大腿,指着底下的柜子咿咿呀呀说不成话。
到后来,忘尘干脆拉着玄祉一起去看洞眼里的眼睛,可是当玄祉俯下身后,那只眼睛却不见了。忘尘又急又气,拼命解释她真的看到了,还说她看到一个奇怪的布娃娃。
耳边的窃窃私语声依旧没有消散,反而比之前更大声了,整个耳边都是“知伊人心兮,烟霞何慕。”
玄祉站在那里,好像听不到那些声音,只是安静地听她语无伦次的说这些奇怪的事,一边听一边随意的伸手去拿书架的东西来看。
“别管这些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忘尘眼巴巴的看他,玄祉没有回答她,而是朝她伸出一只手。长也经常这样朝她伸手,忘尘想都没想,就习惯性的把手搁在他的手心里,让他把自己拉起来。
他是怎么进来的?
他拉她的一瞬间,她忽然冒出这个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耳边的窃窃私语声烦的厉害。
站起身她才觉得手心里黏黏的,正要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玄祉把他刚才看的画轴横在了她面前,说:“你看看这个。”
忘尘接过画轴慢慢打开,光线暗暗的,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只好把画侧向有门窗的一边,虽然门窗紧闭,但是缝隙间还是能够透出一点点微光。
借着微光,她看到画面上是一副女子的丹青,对着窗子一吹,纷纷扬扬的灰尘全都飘了起来。
这下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了,精致的鹅蛋脸,笑的十分柔软,面颊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鬓边娇艳的金花,和旁边大朵大朵的黄刺玫融在一起,仅仅从画上看一看,也能看得到属于一个女子的锦绣繁华。
忘尘心中莫名升起一种熟悉感,这种骨子里的自信,还有这精致的鹅蛋脸……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直到她看到画面左下角的白鹭,顿时想起来了。
画上的女子像白有闲,特别是那种神情中透出的烂漫气韵,像极了有闲提到山护神君时的模样。
再看旁边题的小字知伊人心兮,烟霞何慕。
正是耳边细碎的声音念得那几个字,之前光是用耳朵听,忘尘一直不晓得是哪几个字。这下一看,她觉得这小诗也莫名的熟悉。仔细看了看下面的署名,竟是天君画的丹青。
她又扫了几眼上面的诗,兀自喃喃了一遍,知伊人……烟霞何慕,慕……
念着念着,她不觉惊叫出声:“知慕!”
这上面画的是知慕,恐怕是知慕出事前,天君为她画的丹青,做的藏名诗。
“慕雪殿,我记得这里好像是叫慕雪殿来着。”她恍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玄祉,说:“这里会不会是知慕天妃生前住的院子?”
“知慕?”玄祉正在看书架上的另一个东西,听到她问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重复了一遍。
“对,知慕天妃。我也是听有闲说的,知慕天妃去世的时间,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听说知慕天妃和天后同时有的身孕,可惜天灾难防,就在天君和天后访问魔界的第二日,知慕天妃意外小产了。据说原本那孩子差一个月就能出生了,知慕为此悲痛欲绝,和天君之间也生了嫌隙,还当众伤了天君,致使天君震怒,将其打入禁地。结果谁也没料到,还没到禁地,知慕在路上就自尽了。”
说着忘尘盯着那副丹青,叹了一口气,低低说:“我原本还以为天君不是很喜欢她,不然怎么会对一个失了孩子的女子如此。可是你说,若是不喜欢,又如何做得出这幅丹青?上面的一笔一划,藏名诗的用心,黄刺玫的晕染……都能看出UU小说的欢欣。也许画这幅丹青的时候,也是属于天君的锦绣繁华。只是流光转瞬,终究是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黄刺玫盛开过后都会残落,又何况是一个人的喜欢呢。”
莫名的,忘尘忽然想起长在凡间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玄祉站在一旁,敛下眼睑:“神仙和凡人不同,小产的情况数十万年来屈指可数,是极为罕见的事。”
“所以很多人猜测,是不是天君和天后访问幽冥山的时候,被下了蛊。”
忘尘说的小心翼翼,生怕让玄祉想起什么来。毕竟那个下蛊的传闻,也包括了生来就带着魔气的玄祉。
玄祉听完果然皱了皱眉头。
忘尘赶紧说:“只是传闻罢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蛊。去魔界的是天君和天后,知慕天妃并没有跟去魔界,就算魔界有蛊,也不该下到知慕天妃这里才是。”
“除非从一开始,这蛊就是下给知慕的。”玄祉看着忘尘,忽然笑了一下。
忘尘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问:“下给知慕做什么?”
问完她脑中像是有一根线把所有的一切都连在了一起,眼前的迷雾忽然就有点散开了。
相似的产期,那副丹青,访问魔界和知慕小产的前后时间,以及知慕自尽和玄祉异化的先后顺序。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知慕去的,那么这些奇怪的事情似乎都能够有逻辑可言。
玄祉看着她这幅惊到了的迷蒙神色,问她:“可是想到了什么?”
“受害者也可能是加害者……”忘尘自顾自说着,倏地抬头看玄祉:
“有没有一种可能,根本不是魔族的人要害天族的人,这件事天族的人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也许动机只是出于女子间的嫉妒,从而生出的恶意。如果从这个角度想,就解释得通了
天后从幽冥山回来之后,取了幽冥山的魔气给知慕下蛊,令知慕小产。而天后作为下蛊之人,遭到魔气反噬,意外地让你一出生就带有魔元。”
说完忘尘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不管怎么说,天后都是玄祉的母后,她这样揣测他的母后,还说得这样无礼,玄祉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看了他好一会,玄祉似乎对她的话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他还点点头。比起母后的问题,他好像更关心下蛊的事。
“或许吧。若按你这么说,你碰到的布娃娃很可能是蛊种。一般的蛊种在宿主死后就会跟着消失,这个蛊种没死,大概是因为缺失了什么。”
说到缺失,忘尘几乎是立时想到了布娃娃那张空洞洞的脸:“眼睛!缺失的是眼睛!”
玄祉沉吟片刻,用脚尖踢了下底柜:“说不定你在底柜里看到的,就是它的眼睛。恐怕这底柜被下了封印,它的眼睛出不来。它缠着你不放,大概就是想让你打开底柜,帮它把眼睛放出来。”
“让我帮蛊种?”忘尘紧张的按住手里的画轴,小心卷回去。
“你摸了蛊种的血,是被选中的人,不帮它打开柜子门,就出不去慕雪殿。你快点打开柜门,我到里面看看,别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里面。”
玄祉说着,往里屋走去,很快整个身影被书架遮住,变得模糊不清。
忘尘咽了咽口水,盯着底柜看了半晌,想着要不赶紧打开。听玄祉的意思,打开了柜门,蛊种就不会缠着自己,那样他就能带她就能离开这里。
心下一横,她眯着眼睛,伸出手就去开柜子门。手刚摸到底柜的门,一个声音突然从后面传过来:“忘尘!”
她被叫的一愣,心想玄祉不是已经绕过书架往前去了吗,怎么又跑到她身后叫她。这动作也太快了一些,转过头去看,身后啥也没有。
正奇怪着,她忽然发现昏暗的屋子好像亮了不少。抬头往窗子一看,看到窗子从外面打开了一道缝隙,而玄祉此刻正站在窗子后,透过缝隙盯着她看。
那缝隙开的不大,只能容得下玄祉的半张脸和一只眼睛。从忘尘这个角度看过去诡异极了,就算忘尘知道那是玄祉,也忍不住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不是去里屋了吗,怎么出去的?”
“什么里屋?”玄祉担心的看她:“这外面设了结界,我进不去。”
“进不来?那你刚刚……”说着忘尘心里咯噔一声,眼睛也慢慢转向书架后方,往里屋看。那里模模糊糊一片,好像有人,又好像没人。
这下忘尘更紧张了:“你确定你没进来过?我刚刚还是拉着你的手爬起来的。这个时候,你可不要吓我。”
玄祉在窗户后面沉默了一会,苦笑道:“忘尘,从你第一次见我到现在……我什么时候拉过你的手?”
第76章 业火坟墓
忘尘呆了片刻,心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回想了之前被拉起来的场景,忘尘忽然想起那种黏黏的感觉,于是赶紧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心。
黑色的血,和她捡起布娃娃时沾到的一样。
她顿时觉得不妙,细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玄祉”确实不太对劲,他把画递给她,她才发现那手藏名诗。后来引导她一步步猜测知慕小产原因的,也是他。若刚才那人真的是玄祉,怎么会放任她随意揣测天后,又怎么会对一个和他无关的已故女子感兴趣?
最后他甚至要求她去开底柜的门,他都没见过那只眼睛,也没见过布娃娃,怎么会猜出那东西就是蛊种?明明下蛊的事情还只是他们二人的推测,没有任何依据,这种情况下,他的反应未免太过奇怪了,好像已经默认了天后给知慕下蛊是事实,并且肯定了布娃娃是蛊种。
整个天族的人都不能确定这件事,他又如何知晓?除非……除非刚才那个“玄祉”就是蛊种。他要她开底柜的门,就是想要让她帮自己解封,得回自己的眼睛。
想到这,忘尘对窗外的玄祉多了几分信任。
一股脑儿把刚才的事简要的说了一下,她问:“要不要按它说的,把柜门打开?放出它的眼睛,说不定它就能安心归于混沌了。”
“不可。若它真是蛊种,如何会甘心消散。蛊种的话不可信。”
忘尘往窗边挪了几步,小声道:“可是它也没害我,还给我看知慕的丹青。”
玄祉深深看了她一眼:“它现在没害你,不代表永远不会害你。你也说了,它想让你帮它开柜门,这就表示你现在对它来说有利用价值。一旦你开了柜门,它的目的达成,随时可能杀了你。”
利用价值么,忘尘默默的转过身,又往书架后方看了看。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玄祉把窗子又打开了一些,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和苍白的唇色,压低声音问:“红莲业火你可还使得出来?”
忘尘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九霄云殿我无意间用了红莲业火,可是眼下……我要试一下才知道。也许能放出来,小范围的。”
眼下她的身体状况真的不太妙,背后的伤势一直在恶化,本该静下来凝神调息的,因为布娃娃的事,她一直没能有机会处理伤口。冰棱导致的伤对她这个火系小仙的耗损极大。她现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更别说让她用红莲业火这种耗灵的事了。大火她是铁定放不出来的。
玄祉说:“小范围就够了,你对着书架的底柜试。”
忘尘不解的看他。他只好继续说:“放出它的眼睛,它不一定会消散。你按我说的做,用红莲业火烧蛊种的眼睛,把它逼出来。若真是蛊种,一定会有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等它出来,你把黄符找出来撕掉。到时它就会化成一滩黑水,再也不能左右你。”
“你让我灭了它?”忘尘听着他说的,心口不觉跳了一下。
玄祉点头:“趁现在你还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
见她犹豫不决,玄祉打断她:“可是什么,你还想帮那蛊种解封?你以为蛊种这种低等邪祟出现在慕雪殿,真的瞒得过天君的眼睛,还瞒了九万年?你本该被押送天牢,你以为天君为什么允许天兵把你放到这里?”
忘尘被他说得呆立在原地,思考这话里的意思。瞒不过天君……这意思是天君知道下蛊的事?他知道是天后给知慕下蛊?天君怎么会饶恕天后的行径?还是说天君也是共犯?
细思极恐,忘尘背后不由得沁出一阵冷汗。
玄祉见她这幅迷蒙的模样,以为是吓到了她,不觉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话说重了,只好又轻声唤她。连唤了几声,忘尘从震惊中回过神,这才意识到玄祉方才那一番话,不是在和她说天君。
玄祉看她清醒了些许,耐下心来,温声对她说:“你打开柜门,就是打开封印。那蛊种立时就会变强,也许到时候的局面,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我想带你活着离开这里,你可以拿你的性命冒险,可是我不敢,所以你听我一次话好不好?”
忘尘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不愿再想许多。
她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朝着底柜施法,聚了半晌灵,才艰难的放出一小团业火。虽然火不大,但业火的威势仍不可小觑。
短短瞬息,梨花木就发出劈啪声,书架上的花瓷瓶掉下来,摔成了几块碎片。
随之而来的,是从里屋发出的,一声极其尖锐的叫声。那声音惨绝人寰,似乎要刺穿耳膜,忘尘忍不住捂住耳朵。尖叫声越来越大,布娃娃从里屋飞了出来。
忘尘按照玄祉说的,从书架一侧跃出来,借着布娃娃方寸大失之际,抓住布娃娃就按在地上。借着火光,她看清楚了,这布娃娃的胸口有一道很深的裂缝,像是被匕首刺穿的,一直往外渗着黑血。
忘尘一咬牙,将手伸进黑血之中,在里面摸索到一个小纸卷,这一定就是玄祉说的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黄符了。正要往外拽,蛊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突然就变成长的模样,出现在她手底下。
忘尘一愣,下意识的就要松手。
“不是真的,是幻象,不要被骗了!”玄祉在窗外提醒她。
可惜为时已晚,蛊种已经借着忘尘的片刻恍惚,抄起地上的瓷瓶碎片,刺向了忘尘背后的伤口。忘尘顿时疼得蜷成了一团,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忘尘!”玄祉喊她:“小心前面。”
话音刚落,蛊种已经蓄力朝她的胸口劈去,忘尘被玄祉喊的一个激灵就地一滚,撇开了致命一击。那蛊种的眼珠子居然没有被烧毁,趁着忘尘闪躲,跳到了布娃娃脸上。
忘尘看出大事不妙,拼尽最后的法力使出业火,卷着火舌就朝蛊种滚去,蛊种的眼珠子刚刚就位,反应慢了片刻,被她打落在地。
最后的机会了,忘尘自知快撑不下去了。
她扑过去,就要将手再次伸进黑血中,余光却瞥到了蛊种的身后。
她看到在蛊种的身后,火苗借着梨花木窜了很高。而书架上的画轴已经被火围住,几乎就要被摇曳的火舌吞噬。忘尘惊了一惊,暗叫一声不好,跃过地上的蛊种,冲过去就把手往火海里伸。
“你做什么,快回来!”玄祉大惊,不由自主的也跟着伸手,想冲进去帮她挡下业火。但是手还没伸到一半,就被窗子里面的结界打的血花四溅。
与此同时,忘尘的手已经伸进了火焰里,正一把拿过画轴护在怀里。
书架被烧得支架断裂,红艳的架子相互碰撞,滚滚热浪混着油烟冲到忘尘面前,眼看着那些烧的通红的木块就要倒塌,忘尘腿下一软,竟然抱着画轴跪在了烧的滚烫的地面上。
玄祉看得胆战心惊,对她大吼:“快点躲开!”
她却微微晃了两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玄祉看了看四周,也顾不上可能会引来天兵了,后退几步,一个火攻就朝窗口的结界上砸去。砰一声惊天巨响,震起远处的一排仙鹤。那结界却纹丝未动,他心急如焚,正要再次发起猛攻,里面却已经传来轰的一声。
玄祉心下一慌,连忙跑到窗口往里看,只见书架和书架上面的房梁全塌了,红透的瓦砖和木块砸在正中间,在房间里堆起坟墓一般的小山。
他看着那座还冒着汹噬大火的巨型坟墓,眩晕的感觉猛地袭上全身。
第77章 拦下晦气
这个时候,结界融化了。
像是从里面打开的。
没有了结界,玄祉指尖微动,墙壁立时炸开一个大洞。
他握紧了拳头,朝着书架坍塌的地方奔去,忘尘方才就在那个位置。说不定正压在这火堆底下。
烧的朽掉的木块石笋叠在一起,一靠近就会有滚滚热浪,带着火星子,扭曲着面前的景象。
就在他蹲下身准备徒手扒开那些木块横梁的时候,细微又熟悉的声音从斜后方响了起来。
“大黑。”
他转过身,就看到她坐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里,虚弱地靠着后面的太湖石。看到他回头,她勉强笑了笑,但那笑却是惨淡极了。
玄祉心里抽的一疼,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就想把画轴从她怀里夺过来扔到火堆里去。但他终究还是没能下得了这个狠心。他的手抖得厉害,整个人都沉浸在后怕中。
忘尘有气无力的说:“是蛊种……把我带离书架的。结界……好像也是它开的。”
玄祉诧异的看她,这才注意到她旁边已经只剩一具空壳的布娃娃。看来蛊种是用自己的血,打开的结界。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对蛊种的认知,这蛊种竟是不惜一死,也要帮她?正欲多问几句,外面响起了兵甲的声音。
看来他方才想要强力破开结界的动静不小,这会已经引来了天兵。
玄祉连忙俯下身,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失礼了。”
抱起忘尘,他从另一边的窗子离开慕雪殿。紫云神君领着天兵,足足有千人之多。看这声势浩大,恐怕是想借着忘尘拒捕,提前行刑。
这边玄祉一出慕雪殿,那边天兵就追了上来。玄祉只好抱着她,往南天门去。
他移动的速度极快,一边在云雾间穿行,一边低头看她。
她大抵是撑不住了,困累到一沾他的怀抱就睡着了。苍白的脸色让她看起来像个死人,只有微弱的气息还能证明她还活着。
玄祉的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场大雪,雪花噼里啪啦地拍在眼睛上,蒙在睫毛上,叫人看不清路面。那时在凡间,她也是很快就睡着了,在他身边,她好像就是这样容易困倦。
快到南天门,一个疾风从旁边袭来,玄祉身子一侧,躲过袭击,警惕地护住怀里的忘尘。
“玄祉,你这是要做什么?”
天后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玄祉脚步一滞,却是头也没回,朝着南天门就走。
“她身上的龙翼,是你给她的,是不是?”
得不到玄祉的回答,天后情绪激动,从袖中掏出问雷鞭就向玄祉身上抽去。
“你现在长本事了,连本宫的话也敢无视。早知道你是个孽障,一生下来本宫就该掐死你。”
玄祉没躲,也没吭声,只一步一步,继续往南天门走。
还未迈出去两步,天君忽然现身,拦在了他面前。
玄祉无奈,只好跪下行礼。
天君睨了一眼他怀里的女子。见那女子不知是睡着还是昏了过去,憔悴的面容上布满灰尘和血迹,蜷在他怀里,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幼兽。
“这女人晦气,儿尚且三番五次栽在她手里,怎么,如今连你也要分一杯晦气?”
天君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冰冷地盯着玄祉。
说话间,天兵从后面追了过来,将南天门从里到外团团围住。
玄祉抬头:“儿臣的存在对父君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晦气。
天君眸色暗了暗,没有言语。
玄祉继续道:“她没做错什么,若只是因着她身上凤族的血脉,被伤成这样也该够了。况且她身上已无火丹,即便有这一身灵力修为,也威胁不到天族。”
天君问:“那你想要如何?”
玄祉毫不犹豫的说:“带她走。”
“带她走?”天君笑了笑,嘲讽地看他:“看来你还不了解本君。就算本君留她一口气,这口气也要在天族,你想带她走?你凭什么?”
“凭她是长的未婚妻。”玄祉语气平淡。
天君和天后都愣了一下,似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凭她是长未婚妻这一点,天君就该让儿臣带她走。”玄祉又重复了一遍。继而说:
“儿臣以为,长的心性,父君该比儿臣清楚。父君对凤伶的处置无非是两种,处死或者关押。
处死自然最为保险,但若是长拿着凤族无罪的证据回来,怒极之下会发生什么,无人可以预料。关押更不用说,只要凤伶还有一口气在,长定会替她洗脱罪名,借着原先订下的婚约娶她为妻。
处死或者关押,父君无论选哪一样,皆是下策。进不能,退不得。既如此,父君何不将死局推给儿臣,让儿臣替长拦下所有晦气。”
天君看了一眼天后,见她也在看自己,缓和了许多的神色显然是被玄祉的一番话说动了。
凤伶即便无罪,背后的势力也已经倒塌,天后自然是不会让长娶一个无用的女人。更况且,天族和凤伶之间有着血仇。与其让这样的女人待在长身边,确实不如推给玄祉。
天君转过头,打量玄祉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说:“好,本君成全你。”
玄祉心下一松,赶紧叩首谢恩,额头刚叩到地面,天君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只不过……凤伶不能白白跨出这南天门。”
玄祉抱着忘尘的手一紧,缓缓抬头看他。
看出玄祉的紧张,天君脸上的笑意更甚:“你既是替本君分忧,本君自然不能亏待你。为了让她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顿了顿,天君冲着身后领兵的紫云打了个手势:“来人,替凤族小殿下剔去仙骨,顺便传令下去,削去凤伶仙籍。”
第78章 大梦一场
“父君。”
玄祉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凛厉地扫了一眼要上前来抢人的紫云神君。
这一番剔了仙骨,哪里还能留下命来。健全的上神受此刑罚尚且九死一生,更何况她一个没了火丹的上仙。天君此举说白了,就是要她的命。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玄祉身上的煞气,一旁的亲卫近侍擦了一把冷汗,紫云也鬼使神差地停了动作。
天君嘴角轻轻一勾,慢慢踱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便是本君即刻就杀了她,怕都是她的福分。你以为长又能如何,还真当本君会考虑你那无稽之辞?”
玄祉抱着忘尘的手微微颤抖,火灵暗暗在掌心聚拢,眼看着就要发作,一只冰冷的小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他低下头,忘尘已经醒转,正睁着一双眸子看他,见他看过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是不是只要剔去仙骨,除去仙籍,我就可以离开天宫。”她从玄祉怀里挣开,朝天君行礼。
天君微笑着点头,那笑颜在仙气蓬勃的南天门下,倒像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南山散仙。
“谢天恩宽宥。”忘尘缓缓叩首,面上平静坦然。她接了旨意,也不顾身后玄祉的暗示,径直走向紫云神君。
眼看着她进入紫云布下的阵法,玄祉忽然喊了一声:“等等!”
这阵法一旦布下就不能撤去,众人都不知他现在说等等的意思。只在心里暗道一切都晚了。
玄祉却没有要阻止阵法的动作,他扭头看了一眼天后,又看向天君,说:“不是要除晦气么,今日就一并除了吧。这仙籍仙骨,儿臣还给二位。”
这天宫,何止忘尘受够了,他也受够了。
天后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就要拉住他,但玄祉已经踏入阵法。
“玄祉!你不能……”天后近乎凄厉的声音在后面追着,却追不上玄祉决绝的心意。
阵法里的戾气像是抽丝剥茧般,将二人的仙气一点点抽出来,如刮骨,如剜筋,如引血。
忘尘以为,这些痛,比起她在沁宁殿受的,不足一提。尽管如此,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朦胧间,有人托住了她,那些焚心灼身的痛好像也随之减轻了些许,她渐渐从意识不清陷入了一个又一个梦境。
那些梦就像是先前出现的幻境,比起幻境还多了大量的片段,从幽冥山到忘川,从孩提到少时。
有些梦和幻境重合,她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明白过来,这些是她丢失的记忆。
属于凤伶的,她的记忆。
沿着那些梦,她从一万岁走到五万岁,最后在五万岁来临的时刻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梦。
“公主!这笄礼大典就要开始了,可不好再乱跑。”
一群宫人抱着玉带和珠翠冠从帘子后面匆匆跑进来,把正要出门的凤伶堵了个正着。
她叹了口气,抬抬手,那些宫人赶紧上前,有的帮她系上玉带,有的帮她打理头发。直到她不小心把端来的水洒了一裙摆,这些饬她的宫人才一齐放开她,拿出帕子就要给她擦拭。
“换一身罢。”她不悦的提起自己的裙摆,那些宫人便战战兢兢地跪作一排。谁不知道整个幽冥山最骄纵的,不是皇子,而是面前的这位公主。此番公主的笄礼大典更是要紧事,出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
待衣服拿来,凤伶要求自己更衣,把宫人们全都打发了出去。
“我的里衣也湿了,至少等我把里衣换掉,你们再进来。”说着她合上门,转身冲到殿内换了身便服,从后窗溜了出去,直奔凡间。
凡间的大运国正在举行山神祭,灯火通明。
城中百姓戴着山藤制成的面具,共饮山花酒。街道两侧放眼望去,到处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茶坊酒肆早早的点了灯,里面灯烛辉煌,卖些领抹,面具,小鼓还有莲花灯。路面上也围满了人,带着面具载歌载舞,把旁边的粉羹店都堵住了,好不热闹。
凤伶便是来凑这热闹的,早就听闻凡间这天会有山神祭,可以看到各种好景。比起繁琐累人的笄礼大典,凡间可是有趣多了。一想到大典上她要坐在上面,又要听一群人捧着祭文文本朗读,又要这拜那拜,她就头疼。
走到街边的面具摊,她手掌一翻,变出一只银叶子来。
拿着买来的面具,她不禁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打娘胎里就是个上仙,不然以她这顽劣的性子,再修个几十万年,也变不出半个银叶子来。
戴上面具,混进人群。
山花酒香气四溢,醉人心神。几杯下肚,几乎微醺。
朦胧中,她被热切的人群挤的一个趔趄,脸上的面具磕着另一个面具就滚到了路边。
待她晕晕乎乎的从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爬起来,才看清身下是一白衣少年。
“姑娘好牙口。”
少年的声音低缓沉稳,格外好听。却透着一股子哭笑不得的意味。
凤伶这才发现,刚才滚作一团时,她的牙齿磕在他的唇上,把他的嘴唇磕秃噜皮了。
抿了抿嘴唇,她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转身就要逃,衣摆却被拽住。
尴尬的回过头,少年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到她面前:“撞了人要扶起来,才是好姑娘。”
“我可不是什么好姑娘。”凤伶强忍着喷火把他烧成灰烬的想法,掉头就走。
这次少年没有拉她衣摆,可她走了几步,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咬一咬牙,她气势汹汹的又走回少年面前,伸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是我生辰,拉你一把就当是积福报了。”
少年笑了笑,一把拉住她的手站起来。
“多少岁生辰?”
凤伶幽幽道:“五万岁。”
本以为这个凡人会因此吓一跳,或是蠢蠢的辩驳。
岂料少年舔了舔唇上的血,一本正经的说:“我七万岁。”
她扶了扶脸上凶神恶煞的山婆子面具,心里只叹,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凡人。
微风拂过,有花瓣落在二人发间。
凤伶抬头去看,一群戴着狰狞鬼面的人抬着一个红轿子,边走边向两边撒山花,口中念念有词。
周围的人群一反刚才的欢腾,变得异常严肃,纷纷让出一条道路来。
“花轿?”凤伶慢慢拈起发丝上的花瓣。
“那里面是用来祭祀的少女。”少年淡淡道。
“怎么祭祀?”凤伶多了几分好奇,细细打量起那个轿子。
“看到前面的高台了吗?”少年指了指,道:“那是个祭坛,祭坛上有凹槽。等下少女会被抬到祭坛上,割破手腕放血,然后根据血的流向占卜明年的庄稼是否丰收。血尽而亡后,少女的尸身会被运往一处山洞,献给山神,以求国泰民安。”
“竟有这样的荒唐事!”凤伶眉头微皱,追着轿子就往前跑。
“你这是作甚?”少年问。
“救人。”凤伶头也不回的跑了一段,甩掉了少年,这才施法隐去。
第79章 记忆梦魇
轿子里的少女十几岁模样,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看到凭空出现的凤伶,少女吓了一跳,却未吭声。大概什么奇诡异事,在死亡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凤伶拉起少女要带她走,这个时候,轿子里又凭空冒出一人,竟是那白衣少年。
她愣了一愣,少年趁机抱起少女就消失在了轿子里。少年消失后,凤伶才察觉到一缕精纯的仙气。他……不是凡人。
夜风微凉,街灯摇曳。
顺着仙气找到少年,是在高台对面一家名叫望月楼的茶坊里。
“人呢?”凤伶坐到他对面。
“回去了。”少年的声音有些艰涩。
“仙友这般急切,莫不是怕我抢了你英雄救美的好事。”凤伶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拿起桌上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少年没有说话。
对面祭坛上的人发现轿中少女消失,渐渐陷入一阵骚乱。咋咋呼呼的声音从祭坛向四面八方蔓延,还有几个人骂骂咧咧的要去找轿子中的少女。
遭了,这样下去,被找到可就麻烦了。
凤伶颇为担心的回头看向少年,少年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只见他指尖一点,祭坛上倏地出现几个漂浮的大字:“不食荤腥。”
“是神仙显灵!”城中百姓一见这字,皆惊奇万分,纷纷朝那空中的字下拜。
霎时,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山神怒了!快上果蔬,山神食素,以后都不准再上荤腥,人祭也不准。快去啊!”大祭司慌乱的吩咐。
下面的百姓闻言,赶紧跑回家去拿果蔬。片刻间,祭坛上堆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和五颜六色的瓜果。
看来用人命祭祀的事,是不会再有了。只是,山神的烧鸡,烤鸭,牛羊肉也没了。
“仙友好手段。”凤伶由衷的赞叹,继而又笑道:“就不知山神是否真的食素。”
少年依旧沉默,凤伶觉得无趣,喝掉手里的茶,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往盏中续。
茶还没续满,对面少年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凤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茶壶,掏出帕子帮他擦拭。少年急促的喘息着,嘴唇褪去了血色,看上去十分难受,她只好传灵力帮他止疼。
岂料少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必浪费灵力,这是我应得的天谴。”
天谴……
凤伶适才想起,父君曾多次告诫她,在凡间不可肆意妄为,干涉凡人的命数定会遭到反噬。
那他刚才抢着带走少女,是在帮她……她竟还揣度他是为了争功逞英雄。
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问:“这该是我的天谴,为何要替我受?”
少年笑了笑:“罢了罢了,今日是你生辰。”
这小仙,竟还学她说话。凤伶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傻不傻?你自己受罪就算了,还让我欠了你的,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少年沉默了好一阵,看上去遭了很严重的反噬。刚才他救人一命,这反噬不会要让他以命相抵吧。
思及此,凤伶心下有些慌乱:“哎,仙友,怎么才能让你好受些?灵力不行,渡点修为给你可好?”
他摇摇头,艰难的道:“天谴,都没用的。除非……”
“除非什么?”凤伶凑近了他问。
他看了看她,惨兮兮又绝望的道:“除非能得凤凰的一口仙气。”
“这个容易。”凤伶笑道:“你运气好,本姑娘就是只凤凰。”
说着凤伶就对他吹了一口气。然鹅,并没有什么作用。
“额……”凤伶尴尬的又吹了几口气,仍然不起作用。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他:“仙友,我真的是凤凰。”
她为了给他吹气,凑得正近,这一抬头,刚好擦着他的下巴,和他四目相对。
他那半截面具下的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不由得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唇:“仙气,要这样给才有用。”
这是什么狗屁流程。
“呼”
凤伶没忍住喷了一口业火,茶楼的桌椅瞬间化为灰烬。
这下闯祸了,见势不妙,她连忙扔下几个银叶子,拉起少年跑了出去。
街上的庆典还没结束,华灯齐放,晃得凤伶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拖着他,拐进一处巷子才停下。
他气息微弱的倚着青石砖,看起来不太好。
她看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狠了狠心,揪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就对上了他的嘴,使劲渡了口仙气。
和她冰冷的体质不同,他身上热乎乎的,连唇瓣都是温热的,热得凤伶脸上也红红一片。
这般渡了仙气,那效果,真真是立竿见影。
少年瞬间就好的不得了,甚至趁她没注意,慢慢伸手摘下了她的面具。本来有面具遮着,她不觉得有什么。这下一露脸,凤伶顿觉无地自容。
作为报复,她也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
晴天霹雳般,凤伶僵在了原地。
这少年,正是同她有婚约的,天族三殿下长。
还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谁能想到她在背后吐槽了千万遍的人会来凡间游玩。某一刻,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讨厌寡趣的三殿下吗?
那日之后,凤伶就有了心上人。幸运的是,她和她的心上人早已订下婚约。
他会时常会来魔界看她,美中不足的是,他找她,相当的麻烦。
凤凰一族是仅存的兼具神魔之力的上古神祗,自上古时期就开始统领魔族,居于忘川以南的幽冥山。
因着山上的古梧桐同时释放仙气与魔气,形成无坚不摧的仙障。以山脚为界,方圆三百里,除去凤凰一族,神魔皆难以靠近半分。
他来找她,便只能在遥远的三百里外,默默地碰运气,有时还差点撞上毒瘴。
几次下来,可把凤伶心疼坏了,拿出自己的火丹就塞到他手里:“带上这个,你便可以不受魔气影响,自由的进出幽冥山。”
然而,就在她给他火丹的第二日
古桐树被毁,仙障消失,十万天兵攻进幽冥山。
那天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但是绝望的感觉还残留着。破魔刀划过空气的呲呲声,黑压压的天兵天将,毫无准备的叔伯,哀声凄厉的叫喊声,为阿娘挡刀而死的阿兄,叫她快逃的阿爹……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惨死的亲人,到处都是点燃她心中恨意的火星子。
想随整个凤族一起面对这场灾祸,可偏偏被封了魔气,被所有的天兵视而不见。
如果说在沁宁殿的日子是一场噩梦,那么这段记忆就是噩梦里最最骇人的梦魇。
只能透过眼睛看所有惨不忍睹的血腥画面,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好像梦魇里被定住身躯,滔天的恨意渗透进四肢百骸,令她动弹不得。
他出现在梦里的时候,恨意更是骤然上涌。
爹爹,娘亲,阿兄,叔伯……全都被他带的兵杀害,或者说,全都因为她愚蠢的赠出火丹而死。
而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火丹才来招惹她。
“我会娶你。”他对她说。
原来这句话从那时候就在和她说了,想必是因为拿了她的火丹干这种龌龊事,所以格外的怜悯她吧。她在他眼里,从那时候开始就是个可怜人。
所谓喜欢,全是假的。
第80章 凤阳殿中
这场大梦之后,她又被接踵而至的梦魇拉来扯去,不得清明。
那些梦闪亮的,暗淡的,骇人的,件件历历在目。与她有关,有些则是与他有关。
记忆的漩涡旋转着,在她周身开出大朵大朵的血花。那些血色的花太多太多,重叠在一起,变成一道血色的天幕,直冲而下,把她裹在里面,裹得连心脏都难以跳动,呼吸艰难。
她忽然想到多年前那条偏僻的巷道,那条她不由自主踮起脚的巷道。
巷道的尽头,那些就是亮着这样耀眼的血色,影影绰绰间,掺杂着五彩斑斓的莲花灯,以及大红色的花火。山花的花瓣从天上飘下来,慢悠悠的落在她的发丝上。那时候,一只修长的大手轻盈的像是柳絮浮动,缓缓拈去发梢的花瓣。她抬眼,就能看到眉目清扬的少年。
可惜那个少年死掉了。死的那样彻彻底底,死得那样热烈迅速。不过是幽冥山一战,他就死了。不过是她把火丹给了他,他就死了。
胸口莫名疼得厉害,像是被尖刀剜去了最柔软的一块肉,热乎的地方都没了,只剩下冰冷和坚硬。
她试图扒开那道血幕,从夺目的血色中逃脱,却是无力对抗,被尖刀和血幕伤的死去活来,最后堕进意识的深渊,无止无休,反反复复。
不知道在沉沦中过了多久,苦到发酸的药汁灌进深渊,冲破那些幻梦和噩魇,她终于看到略微清明的景象。
朦胧中,像是有个水蓝色的人影在她眼前,这会正扭头对着一侧说着什么。
手里摸到纱帐,她意识到自己是在床上,想翻到床边,胳膊肘用了用力,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胃里的恶心和酸涩还在翻绞着,那力道,似乎比她的胳膊肘大多了。
嘴唇动了动,她把苦涩的汤药全部吐了出来。那些汤药被她吐得到处都是,从脸上流到脖子里,可她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
“哎呀!”水蓝色的人影叫了一声:“她动了,她居然动了!”
接着一个绯色的人影从外面跑了进来,见状用自己的袖子就把她吐出来的汤药擦了擦。一边擦一边吩咐那抹水蓝色的人影:“去打几桶热水来。”
她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躺在浴池里了。这回比之前视物要清楚多了,一片氤氲的水汽中,她渐渐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琉璃小窗,白茫茫的光线照进来,正好洒在浴池的水面上。触手可及的酸枝木架,镶嵌着金银化龙鲤鱼的轩辕镜,雕刻着菡萏的古铜驼灯,竹石花样的香桶,金丝小软塌,还有螺钿缠丝的梳具……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摆放。
幽冥宫凤阳殿的沐浴小池,她扑腾了五万年水花的小池。
水汽越来越多,她迷惘地看着面前的物件,不知这水汽是浴桶里面涌上来的,还是眼睛里的。她更不确定这些是真的,还是幻梦的一部分。
胃里又是一阵恶心,她忍不住趴在池边就要吐出来,一双纤纤手捧着一个白瓷坛子正好接住她吐出来的汤药,很快又麻利地用锦帕帮她擦去唇上的药渍。
她抬头,这下看清了来人,是一个穿着一身绯色曳尾罗裙的少女。看到少女朱砂色的瞳仁,她大概猜出这是个魔族小妖。再看那头顶的双丫发髻,和齐胸花结,竟是宫人打扮。
可是幽冥宫的宫人早在三百年前的大战中,就被屠杀殆尽了,这又是哪里来的宫人?
正怔愣着,那小妖恭谨地跪在她面前,说:“公主殿下,可要奴婢再去端份汤药过来?”
公主殿下……如此,大抵又是幻梦吧。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沉在热腾腾的池水中,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鼻子。可别说,这还是最舒服的一次梦境,这池水真是暖和。要是永远待在这样的幻梦里,倒也不错。
“公主殿下?”绯衣小妖又问了一遍。
她慢慢抬起下巴,把脸从水面里抬起来,问小妖:“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丹丹,是忘川河畔的一朵红花石蒜,得君上度化成妖。君上让丹丹侍候公主,现在丹丹是公主的人。”小妖抬起眸子,粲然一笑,亮亮的杏眸都弯成了月牙状。
“君上……那是谁?”
凤伶思索了片刻,她的脑子还是一团乱,无法从记忆中寻到可以匹配的人。
好像是听过有人这么称呼过父君,但是一般宫人在她面前不会主动提起父君,他们更习惯说那位。像是会说若是那位怪罪下来就不好了,小心那位知道了,诸如此类的话。毕竟对魔君的称呼,宫人们总是小心避讳的。
难道是梦境出了岔子,虚实不分了么。于是她又问:“可是阿爹?”
叫丹丹的小小妖愣了一下,摇摇头,小心翼翼的说:“是……是新魔君。”
凤伶讶异,想再坐起来些,却浑身使不上力,身子往水里陷的更深了。眼看水要没过眼睛,丹丹伸手托住她,把她扶到边上。旁边已经备好了衣物,丹丹唤了旁的宫人过来,一起帮她穿衣。
一边穿,丹丹一边回答她:“公主昏睡了三个月,很多事情可能还不知道。三月前神魔大战,原本川北都要被攻下了,君上却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甚至成功收复川南。魔族子民都说君上是神机妙算,竟能猜出天族布下的暗线,不久就拥戴了咱们君上为新任魔君呢。”
“你说我睡了三个月?”凤伶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幻梦里谁会告诉她已经昏睡了多久。她忍着嗓子撕裂般的疼痛,赶紧问:“神魔大战是哪一场?天族一方是谁领的兵?魔族又是谁领的兵?”
“嗯,从君上把公主带回来开始算,应该有三个半月了。神魔大战的话,天族是三殿下领兵,魔族是大……额,是君上和策隐主上领兵。那时,君上在地势险峻的山峰上埋伏了很多兵,还布下了众多毒瘴。谁都不信敌方会从山顶上过来,可是没想到是真的。君上因此一举歼灭了天族的主力军。”
边上的宫人听到这,不由得插嘴道:“是啊,咱们君上真是英勇呢,何止打垮了天族主力军,好悬连三殿下也灭了。若不是北……”
“去膳房再煎一副药吧。”丹丹打断她的话,递了个眼色过去:“衣服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那三殿下他……”凤伶迷蒙地抬头。
她不知道她在迷蒙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胃里也难受,无力的感觉更令她讨厌。
丹丹没说话,搀着她回到凤阳殿里的小软塌上,匆匆出门去了。
她半倚在软塌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睡得昏天黑地。
这一觉无梦,是在碧涧羹和梅花汤饼的香气中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暖洋洋的身影逆光坐在床头,光华撒了他一身,把他绛黛色的袍子照的像金色那般。
第81章 忘尘已死
他的眸子是合上的,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倦意。虽然衣袍的颜色依旧,但样式已经大不相同了。
她认出那是衮服,袖口衣襟处的腾龙祥纹也改成了凤纹,蔽膝上着麟一火三,正是阿爹以前常穿的那种衣袍。呆呆地看了一会,她突然明白过来,新继的魔君,原来是玄祉。
轻轻抬了一下胳膊,他便醒了,第一反应就是低头看她,见她也睁着眼睛,他就笑起来,笑着笑着连眼睛里也变得亮亮的。
“我真怕你就这样一直睡下去,还好只是三个月。”他扶着她靠在窗边,亲自盛了一碗碧涧羹坐到她身边。用手背试了试花银碗的温度,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大病初愈,只得委屈你先吃些清淡的。等你好些,我们还去凡间,去吃你喜欢的。”
她不声不响,听话地吃着,一碗羹吃完的时候,就听到他细微的声音:“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又不关你的事。”她稀里糊涂的应着。
他把碗放到一边,伸手去拉她的袖子,目光沉沉:“忘尘,我其实……”
“忘尘已经死了。”她淡淡地打断他。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字,总让她胃里心里一齐翻绞,仿佛那两个字代表了她生命中最最耻辱的时光。她凤伶何曾受过那样的气,又何曾卑微如此。
大约光让她想想就会血气上涌,于是突然咳个不停。
玄祉连忙起身帮她顺气,凉凉的掌心拍在她的后背,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侧过身,不让他再碰自己。玄祉只好坐回原处,隔空用灵力帮她缓解病痛。
过了一会,终于是不咳了,他才慢慢把手背到身后,把颤抖的手藏到袖子里。
见她脸色变得苍白,他也不敢上前去扶她,只得唤了丹丹进来。丹丹一进门,便瞥见他身后隐隐抖动的袖口,不免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片刻不离凤伶,就赶紧扶着凤伶重新躺回榻上,又跑前跑后生几个熏笼在塌边。
收拾妥当,她站到一旁,等了一会似乎没了其他吩咐,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她看到玄祉往榻边走了几步。
他在离床边很近的地方顿住了脚步,手在背后动了动,还是没有伸出来触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丹丹从未见过的目光,平日里他总是高高在上又冷淡寡言的,让人看到便不由得低下头。就算来探望凤伶,也是在凤阳殿里一坐好久,忙着手里的事。这般看到他和她在一处,还是头一回。
那目光温暖如朝阳,柔软似清溪,哪怕是这样和煦的目光,他都生怕会伤到她似的,那样的小心翼翼。
丹丹倏地垂下眼睛,不敢再去看他。那不是属于她的温存,而是完完全全属于凤伶一个人的,就是看上一眼,都觉得是偷来的。
凤伶还未睡着,却也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只是半眯着眼睛去看窗格间投进来的光束。
“小七。”他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一丝谨慎。
丹丹不懂他为何这样喊她,但榻上的人却明显怔了一下。她终于把视线从光束上收回,抬眼去看他。
“两万年前,我就在天宫见过你,朱红色的宫墙间,我只看到你的背影一闪而过,而后便听到你的兄长唤你小七。我识得你的兄长,便猜到那个背影是你了。现在没人可以这样唤你……可我想,总有人该唤你一声小七的,我想这般唤你,你可愿意?”
凤伶没说话,既没有否定,也没有答应。
算是默许了吧,他在心里暗自高兴。其实只要没有一口否定,他都是惊喜的。
他想做她的家人,想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他。他会保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回到那种可怕的境地去。好像能叫她一声小七,他就可以看到成为她真正家人的那一天。
她还在怔愣中,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喜悦。
已经这么久没听到有人叫她小七了。她的爹娘,她的兄长……叫她小七的那些亲人都死了。都是被她害死的,都是因为她太过信任那个人。
她恨那个人如此,可偏偏被他封住记忆,在那样的情况下又输给他,还输的一败涂地。
翅膀没了,人也没了。她怎么就能在他手里落得那般,以致再度想起,都令她的牙齿忍不住的打颤。若说以前是因为惧怕,如今便是因为憎恨。
心口猛地一疼,绵绵恨意在她的身上作茧,想要将她推进窒息的绝望。烈烈火苗像是在她的瞳仁里燃烧,带着深入骨髓的恨。她要活着,要亲手替整个凤族报仇。在大仇面前,他如何对她都是旁枝末节,那场屠杀,那一条条至亲的命才是她要面对的。
怎样才能替凤族报这份血仇?
“小七。”玄祉又唤了她一声,说:“我知道你恨他。我想过替你报了这仇,可惜就差一点。不过他的元神险些被我打出来,就算活下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想必也是苟延残喘。若得机会,我会置他于死地。你只需养好身子,莫要再去想他。所有这些复杂的事,都交给我处理。”
她看了看他,依旧没说话。不知是默许了,还是同他无话可说。
又待了一会,见她是要睡去了,玄祉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丹丹跟在他身后,默默关上凤阳殿的门,一转身看到他站在院中的槐树下面,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什么。
丹丹正好也无事可做,便跟过去垂手立在他身后,等待差遣。站了好一会,她看着他衣摆上的凤纹,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了,他还是没什么动静,她就眯起眼睛继续看那凤纹。
半晌,他叹了口气,没有回头,却冷声道:“若无事可做,倒不如回忘川河畔做一株花来的实际。”
丹丹吓了一跳,心知这话里的意思,连忙跪下来叩首,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哭腔:“奴婢知错,祈君上宽宥,不要把我打回原形。我没有冒犯之意,只是……只是有些困惑。”
第82章 凤族血脉
“困惑什么?”
“祥纹……是祥纹。君上衣摆上的祥纹像是凤凰,又不像凤凰,更像是凤身龙翼。丹丹不知那是什么,才会想要看个仔细,一时走神,竟失了分寸……”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话都有些说不清。
玄祉睨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我让你来,只是叫你照顾公主,有事向我汇报。你最好看清本分,勿生事端。”
丹丹闻言连连叩首谢恩,表示不会再犯。
他遂抬步回主殿,走出几步,又补了一句:“我这魔君的位置,只是为了稳定民心,无意长久。这位置本该属于公主,待她身子大好,我会把这魔君之位还她。你跟着她,委实不亏。”
丹丹愣了片刻,许久许久才抬起头,面前已经是空荡荡一片。
那日之后,玄祉比之前更加频繁的来看凤伶,几乎每天都会来凤阳殿,陪她吃顿饭,或是给她带点宫里没有的甜点。
谁也不知道玄祉这般繁忙的人,是从哪里变出来的甜点,又是怎么挤出来时间来凤阳殿的。
魔界的重建和各种事情,已经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每次来凤阳殿都是一脸倦容。丹丹有时也会担心他,但一想到上次的警告,她又不好说什么。
凤伶的身子一日日将养了过来。虽然走动还是有点困难,总算是恢复了不少气力。剔去仙骨让她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能恢复成这样,已经不易。
玄祉不在的时候,丹丹经常会带着她走上几步,渐渐的,她也能自己小范围的走上两步。但她自己是不愿走动的,她最近似乎很容易疲倦,又极易犯困,比以前还要嗜睡,一睡就要睡好久。
好在她吃的越来越多了,不再像起初那样反胃,或是吃不进东西。她吃的很多,玄祉也就换着花样的给她准备菜肴,连饭后点心也没落下。
什么蜜渍朱梅,樱桃酥酪,枣子糕,只要见哪样她多吃了几口,下次他一定会带很多来。
吃的多睡得多,一个月下来,她终于正常了不少,再不像刚回来时那般骨瘦嶙峋。虽然四肢还是十分纤细,但身上却吃出了一点点富态。
“蓝露向我递了帖子,要来巡山。我想她大抵是想要见你,便答应了。至于见不见,你说了算。”
玄祉递给她一块枣子糕,微笑着看她。
近来,他和她的关系好像有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有没有改善,他也不确定。但她的心情似乎比之前要好上一些。
“我想见。”凤伶接过枣子糕,放到嘴里咬了一口,站起身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又坐下。这已经是她目前能支配的最大气力了。
玄祉伸手拂去她衣襟上的糕渣,笑道:“那好,我让她明日过来。”
她随意的一点头,又侧过身子:“你要忙的事情很多吧,其实不必每日都来看我。”
玄祉不在意的笑笑:“没事,按规制,我只需早朝和议事坐在主殿。等到年底,川南的整治落实,我就能得空。那时候,你也会恢复的差不多,我们便可以去凡间游玩。”
凡间啊,凤伶把目光转向窗外,看了一会,点点头。
和他一起去凡间玩,倒是不错。
看起来,一切都在变好。
第二日,凤伶早早地就醒了,丹丹替她梳妆打扮,又换了身好看的罗裙。这一个月来,她整日倦怠的厉害,这番有精神还是难得。
蓝露来的也快,刚好她收拾完,蓝露就叩响了凤阳殿的门。
凤伶站起身,坚持亲自去迎接,走到门口时却是累的气喘吁吁,脸上的血色也褪去些许。
“凤伶!”蓝露赶紧上前扶住她,把她搀回殿内。
“真没想到,我一出关,天族竟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我都不知你受了这般罪,还有你那仙籍……”蓝露说着,不由得哽咽。
“不过是场天劫罢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吗。”凤伶笑了笑,拉过她的手劝慰道:“再说了,是我自己要走的,天宫毕竟不是我待的地方。”
蓝露担忧的看她:“那你和三殿下要如何?你可知,三殿下此番元神破散,自战后一直未能出北斗宫。”
凤伶松开她的手,靠在竹椅上,平静地说:“三百年前,他带兵屠我满族,你想让我如何。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你该知道,就算他不带兵,天族也会出兵。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保下你。你的敌人不该是他,而是那位嫁祸凤族的修邪……”
“蓝露。”凤伶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当他的说客?”
蓝露皱眉,直率地说:“我不是谁的说客,我们都是老相识了,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你,我也看得出来。我只是不想你们二人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我听山护说,他是急于替凤族洗刷冤屈,才会提前出兵。若不是出了内奸,暗线消息走漏,他本该顺利抓到修邪者,替你报仇。”
暗线消息走漏……
凤伶心头一紧,和玄祉通风报信的场景渐渐在她面前浮现。她又记起,那张画着线路图的纸,在醒来之后好像也不翼而飞了。
原来她无意间,竟成了内奸。
见她怔愣,蓝露以为是说动了她,便接着道:“他是真心想为你好的,也许方式不对,但总好过嘴上说着好话,背地里却行背叛之事的人。”
这话说到后半段,难免听出自嘲的意味,似乎是勾起了微妙的回忆。
凤伶知道她是想到了长玉,便没有接话,默默站起身,想去拿桌上的茶盏。谁知一站起来,她又喘着气坐回了原处。
光线稀薄,无力地从窗子透进来,蒙在她脸上,令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蓝露看出她的不适,连忙坐过去,让她伸出手来:“我帮你看看,我的诊断术虽不及见微,但也算小有功底。”
说完,蓝露也不等她回应,便按住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凤伶笑了笑,说是小题大做。但见蓝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不禁有些许紧张:“怎么了吗?”
“你……你这是喜脉,都快五个月了!”蓝露惊呼出声。
凤伶一时没反应过来,错愕地看了她一会,迷蒙地问:“什么意思?”
“我说你,你怀身子了!哎呀。”
蓝露被她这一脸无辜的表情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干脆直接指了指她的肚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肚子里多个孩子,你自己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孩子?”凤伶愣了好一会,脑子里嗡地一声炸开了似的,酸涩的感觉直钻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莫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己都没注意到,那些眼泪就砸在手背上。
蓝露吓了一跳,赶紧握住她的手说:“是大喜的事,哭什么。”
凤伶撇过头,没有做声。
蓝露安抚了她一会,笑着说:“要是个小凤凰才好。这小凤凰命可真大,陪着你经历了这么多,还能这般安然无恙,将来定是个厉害的主儿。”
见她还没有反应,一副冷清的样子,蓝露不觉有些心慌,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说:
“你要好好保护这只小凤凰,听到没,可别打什么坏主意。不管怎么样,肚子里这个,都是你的孩子,是你们凤族的血脉。”
第83章 不要也罢
凤伶把手抽回去,却在蓝露说凤族血脉的时候捏了捏手指,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血脉,不要也罢。”
蓝露问她:“那你想怎么办,是现在打掉,还是等他生下来亲手杀了他?”
凤伶被问的语塞,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其实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她最近吃的很多,又加上原先太瘦了,肚子上稍稍胖一些,看起来也只像是吃出来的。
狠了狠心,她淡声道:“打了。”
蓝露是个直来直去的,说的也是气话,可谁知道能得出个这样的答案。
“这孩子是长的吧?凤伶,我只问你,若是杀了这孩子,你就能心安了么?你就真的报仇了吗?”
凤伶依旧沉默,看上去淡淡的,提到孩子她也没什么感情波动,看样子,真是恨极了孩子的父亲。
蓝露看着她,叹了口气。终于也不愿多说,站起身说:“我无意干涉你的决定,只愿你莫行后悔事。”
说罢蓝露又嘱咐了她几句:“我此次也是强行出关,不宜在此地久留。现在天宫里乱成一团,人人自顾不暇,你留在魔界也是好的。玄祉虽待你不薄,但也不可掉以轻心,他可是亲手杀了川南王和北海水君,又将长伤成那样。此人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你说北海水君?”凤伶猛地抬头:“北海水君……死了?”
“不错。”蓝露说:“是他及时赶到,替长挡下了最后一击,否则长必死无疑。试问有几人能对自己的弟弟下此狠手。眼下长重伤未出,北海也是一片混乱,天君趁机想要收回北海,有闲自然不愿,因此大闹九霄云殿,现在被软禁在云烟府。”
凤伶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问:“有闲她可有受伤?”
“受伤倒没有,毕竟是北海水君救了长,天君自是不敢动她,但也决计不会让她再捅出什么大篓子来。
其实……原本有闲也无意把事情闹大,但她不知从哪儿得来一幅画,是一幅知慕的丹青,丹青背后还写了知慕小产的前因后果。新仇旧恨交织,这才令她失了理智。
而且她大闹九霄云殿的时机说来也巧,刚好魔界来使者来签订和约,为了天族颜面,天君不得不做了很多退让,以快速结束那场混乱。”
“那幅丹青的边角,是不是有火烧过的痕迹?”凤伶紧张地问。
蓝露点点头:“是有一点,你怎么知道?”
就是那幅丹青。那幅她抱着的丹青,在回魔界之后,同那张线路草图一齐消失了。她本来还以为是在行刑的过程中,无意间掉落了,没想到竟是被拿去各有用处。
见她微微错愕,蓝露握住她的手,说,向她告辞:“别担心了,有闲怎么说都是功臣之后,天君于公于私,都不会亏待她。倒是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蓝露走后,凤伶趴在窗子边发了许久的呆。
外面的槐树开了花,掉的一地都是,窗棂上也沾了几朵,大约是被风吹过来的。
她伸手捏起一小朵槐花,捧在手心里,对着光去看花蕊间小虫子,心里杂七杂八地想着些有的没的。
想得太过投入,玄祉走进来,她都没有察觉。
“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这温和的声音也让她有些不适,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缓了片刻,才抬起手,丢掉手里的槐花,转过身去看他。
他走过去,俯身捡起她丢掉的槐花,小心的拢在手心里,笑着看她。虽说失了仙骨后,都是彻底的坠魔,但那一身清雅的气韵,倒是依旧像个不染俗尘的神仙。
“我好像没那么了解你。”她这样对他说。
“不知小七想了解我什么?”他煞有介事地坐到她身边,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想了想,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你坠魔后还可以去领兵,你不是从小生活在天族吗?一直待在极寒殿,每年都要受净魔刑的人,怎么会有机会踏足魔界,又是哪里来的功力,在剔了仙骨后接着去打仗?”
玄祉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却也不在意,认真地说:“因为我想给你个家。这幽冥山是你的,我只是想替你争取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她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你可以领兵。”
玄祉看了她一会,转向窗外的槐花,缓缓说:“还记得我让你记的线路图么。策隐那时走投无路,是我拿着线路图说服他让我领兵。”
“所以拿了知慕的丹青,刺激有闲在和约当日大闹九霄云殿的人,也是你。”
玄祉愣了一下,攥了攥拳头,转身说:“那幅丹青,我先前并不知情,带你回来时丹青就不见了。有闲的事,我也是从使者那里才知晓一二。”
“此话当真?”凤伶语气和缓了些许。
“小七……”玄祉叹息一声,抚了抚她的衣袖:“她既是你在意的人,我又怎么忍心害她。”
凤伶忽然不知如何再问下去,便抽回自己的袖子说倦了,偏过身子不再看他。
玄祉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替她生好熏笼,默默离了凤阳殿。
他想,她一定是受了太多伤害,又尚在病中,才会这样警惕。女人总是生性多疑的,尤其还是养伤期间。就算有点脾气,也是应该的。
而且她总是一个人,一定很孤独。
于是他抽出了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她,陪她说话,或是陪她在槐花树下小坐。甚至着人将文书也搬去了凤阳殿,她睡觉时,他就守在一旁批阅文书。
凤伶总是问他:“应该很忙吧?”
她是不太想让他来的,每次她想要偷偷处理掉那个孩子,他都会跑进来,然后一待好久。
他一在,她就没办法把心思放在孩子的事上,只得和他探讨哪样东西好吃,或是说一说院子里又有什么花开了。
是牡丹还是铃兰,白鹤芋还是芍药。
就这样说着说着,牡丹开了又谢了,铃兰也没了踪迹。两个月的时光,就在枣子糕的香甜和花枝的馥郁芬芳中,缓缓流淌过去。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和法力都恢复的很好,到处走动已经不成问题。肚子也渐渐显露了些许,不过换了宽松又厚实的襦裙后,依旧可以遮掩过去。
她开始频繁的感受到小家伙的存在,会踢她,很有力气的样子。
有一次她摘下两枝芍药,准备拿进屋插瓶的时候,小家伙动了一下。等她抱着花枝走进屋内,丹丹惊讶地看着她说:“难得看到你笑的这样开心。”
那是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对那孩子产生了感情。
那也是身子大好后,她第一次睡不着觉。
她明明该恨死这个孩子才是,这是仇人的孩子。她恨他,当然也要恨这个孩子。是他骗取她的火丹,是他领兵杀害了爹娘和阿兄,这样的血仇,她怎么敢忘。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惶然无助的感觉,像是漆黑的夜,一点点将她包围。
她伸出手来,掌心慢慢聚成了红色的火焰。只要狠一狠心,这孩子就会消失。只要疼一下下,就可以报复他。
第84章 和我成婚
这样想着,那团火焰渐渐靠近了她的腹部。
可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下定决心的时候,小家伙又踢了她一下。
这一下,踢在她冷掉的心上,一击即溃。
她忽然就难过的不得了。
收起火焰,轻轻抚了抚小腹,一颗心慌乱不堪,她想,也许她要接受这个孩子了。
她真的恨死他了,可她又真的拿这个孩子没办法。
算一算,已经七个月了,怎么说这孩子都陪她熬过了这么久,她不忍心,应该可以被原谅吧。她又不是不恨他了,她还是恨他的,她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
内疚困惑总是缠着她,她找了好多理由,总是告诉自己,留下这个孩子,一定可以被原谅的。可是那些仇和恨,带着深深罪恶感又把她拉进深渊。
如此,反反复复。
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她盯着窗棂,吞噬人心的黑暗终于渐渐散去。
她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这样会找借口的,竟能找一晚上各式各样的借口,只为了一个还未谋面的孩子。
说起来,七个月,好像是可以探查真身的月份了。
屏息静气,她用追魂术探了探小家伙,一边探,一边碎碎念,小凤凰小凤凰,保佑我们是个小凤凰……
要是个小凤凰,她就有更多的借口留下他了。结果,上苍好像跟她作对似的
偏偏把她期待了许久的小凤凰,变成了一尾小白龙。
撇了撇嘴,她裹着锦衾翻个身,抱着肚子往熏笼边上靠近了些许,小声嘀咕道:“好啊你小子,又不是小凤凰,还敢踢我。”
一夜无眠,到了白日里她终于昏昏睡去。
玄祉来看她,又默默退了回去。
丹丹跟在玄祉身后,从屋前跟到院子,又从院子跟到殿外,才犹犹豫豫的说:“君上为何不直接搬来凤阳殿?”
玄祉没听懂她的意思,便未搭理。
她又说:“我听说若是两情相悦,就会宿在一起。”
玄祉哦了一声,顿住脚步,看了看天边翻飞的紫色的云絮,淡淡说:“她还小,我舍不得碰她。”
而后他又像想起什么,扫了丹丹一眼:“谁告诉你两情相悦便要宿在一起?未行成婚之礼,再生喜欢,也万不该存此轻佻之心。”
“是。”丹丹被他说的有些羞愧,偷偷看他,欲言又止,两只手垂在身前纠缠不清,终于还是问:“不碰她,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怀身子?”
玄祉微怔,忽的转过身看她。
流云漂浮不定,光线时有时无的从窗棂间流泻进来,照在凤伶的面上。
房门被踢开的时候,那光线正投在她眼睛上。
迷蒙地从床上坐起身,她看到玄祉和丹丹走了进来,正要问这么回事,一个提着药箱的巫医就闯到了她床边。
她吓了一跳,一边连连往后退,一边不自觉的看向玄祉。若是平时,她稍有不情愿,玄祉都能立马察觉,但这次不同了。
她看到玄祉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心里倏地凉了一大截。
巫医要给她诊脉,她把手缩在身后不让看,巫医也没有办法,僵持了一会,凤伶缩在墙边,紧惕地盯着巫医,就是不给他机会。
若是一直这样,谁也不能给她诊脉,她想。
这个时候,一只冰凉的手直接攥住她的手腕,按着她的手,把她的胳膊拽到了前面。她抬头看他,就见他面色阴沉,周身一片肃杀之气。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凤伶干脆转过头不和他对视。胳膊被扭得生疼,她也不敢吭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心里虚虚的。
巫医诊过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因为恐惧,颤抖不停。
“公主……确有身孕,已经……已经七个月了,是个男胎。”
凤伶没有做声,只敢看巫医,不敢看玄祉,可谁知下一刻,巫医的脑袋就从脖子上掉下来,滚到了床边。
温热的血喷到她的手背上,惊得她猛的一个激灵,连忙抬头去看玄祉,只见他的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她不知道,一向温文尔雅的他,也会显露这般可怕的愠色。
丹丹也吓了一跳,直接失声尖叫起来。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境地,与巫医一般无二。
“玄祉!”凤伶见他手机的剑已经挥向丹丹,连忙跳下床,鞋子都没来及穿,踩着地板上湿滑的血,就跑过去。
剑已经挥下去一半,她突然冒出来,他只好把剑扬起来,擦着她的头发丝掠过,惊得他半晌未吐出一口气。
等他再回过神来,丹丹已经被凤伶推出了凤阳殿。她自己却没走,而是关了门,又缓缓走到他面前。
“何必徒增这些杀戮?”
玄祉的脸色更差了,压抑着情绪捉住她的袖子:“可是长的孩子?”
凤伶抿着嘴角,没说话。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你在哪吗,小七。三百年,这里是怎样的血海,你都忘了!为了他,你连这样的灭族之仇也能放下,是吗?”玄祉几乎要把她的袖子扯断,怒视着她。
“我没有,我恨他,是真的恨他。”凤伶抬头看他,茫然地说:“可是我拿这孩子没办法,我下不了手,我只愿这孩子从未有过,可事实是已经有了,我总不能杀了他,你晓得我不能的……”
“你不能,好,那我替你。”玄祉放开她的袖子,冷眼看她。
凤伶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懵懵然只知道跪在他脚边,拉着他的衣摆哀求。任凭玄祉怎么拉她,都不愿起来。
她说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也不想听,直到她慌不择言的说:“只要别动孩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这才俯下身,和她平视。看到她满脸的水渍,他心想,他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痕,他温声说:
“我要你和我成婚。若你答应,我便不动你腹中的孩子,不仅不会动他,我还能给他一个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生下来。”
丹丹在殿外战战兢兢地候着,许久许久,玄祉才踏出凤阳殿。就在她以为小命要不保时,他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离去。
第二日,魔界传出喜讯,魔君和凤伶大婚在即。
第85章 喜气洋洋
山神殿。
山护刚结束与仙山的土地公议事,土地公前脚刚走,凡间山林的仙人便走了进来。
山护闭了闭眼睛,正要和对方商议旱涝灾情,蓝露就叩响了殿门。
“歇一歇,我来处理。”蓝露说:“从我闭关之来,神君多有劳累。如今我已出关,凡间的事务交与我就好。”
山护点了头。这些时日他确实疲惫不堪。但见蓝露脸色似乎更差,他不免有些不放心:“还是不能运气?”
蓝露摇头:“不行,一运气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山护皱眉。不该如此的,按理说,蓝露之前的伤势虽不轻,却未伤其要害。动手的人并未存让她死的心思。况且事后,她立即就被见微带回北斗宫医治,如此之久,早该痊愈了才是,如何会不能运气?
思忖片刻,山护问她:“让见微看过了么?”
“没有。她已经够忙了,小小问题,不敢再去打扰。”
山护微微颔首,长的元神修补确实消耗了北斗宫不少心力。顿了一会,山护幽幽的说:“他倒沉得住气。”
蓝露没接话,对着山护一揖,转身进了殿门。
幽冥山已是一片喜气洋洋,从主殿到凤阳殿,全部铺上了大红色的软锦。悬着的灯幡也换成了灼灼赤色。
天君和天后大抵是因为长重伤,彻底和玄祉断绝了关系,听闻这一喜讯,连按规制道喜的仙使都没有派出。立场一旦不同,一丝亲近也会化成千百倍的敌意。
可就算仙使没来,也不妨碍络绎不绝的妖君前来道喜,天族对玄祉的疏离,只会让魔界子民更加拥戴玄祉。
其中不乏老魔君的旧部,冲着凤族小殿下而来。原本没有收服的一部分边远妖君,以及介意玄祉出身的魔族首领,也都因为此番婚讯,明里暗里有所转变,显露了追随玄祉的意愿。
支持玄祉的大臣们为玄祉的决定投以赞许之色,朝会散了的时候,纷纷说:“君上圣明。”
玄祉却没多少喜色,一下了朝会,就匆匆离了主殿。
只想去寻她。
踏进凤阳殿,远远的看到淡紫色的背影坐在秋千上。
那秋千是他前两日着人在院子里做的,拴在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担心会硌到她,他特地用柔软的锦缎铺了一层又一层,四个角也包的严严实实。用手摸过很多遍,确定很舒适后,他才放心。
她今日换回了两重罗衣,头发像瀑布一样散落在肩上,依旧是一副冷清模样。坐在秋千上也不晃动,只是伸着手去看从指缝间流泻的光亮。
梧桐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透明的阴影,把她也变得透明,像水里的影子,看着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可及。
“小七。”
他走到她身边,她听到他的声音,拉着秋千就要下来,他赶紧伸手扶她。
今日她穿的轻罗不比之前刻意隐藏穿的厚襦,他总是害怕她摔倒。到底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还是生怕没了孩子做筹码,她就会毫不留情的走掉?他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却都是肯定的。
“之前让丹丹送来的喜服,可有中意的?”他小心翼翼地牵过她的手。
凤伶静静地站在那里,思索了一会,淡淡说:“随意,你决定就好。”
他微微皱眉:“小七,莫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成婚不是儿戏,岂能事事随意。”
她垂下眸子,没有做声,他也不再说话。相对无言,就这么待到有人来寻玄祉去主殿。
转身离开,就听到她蚊子一样细微的声音。
“喜服穿上,也是你看,我又看不到,不如挑一件你喜欢的……”
走出凤阳殿,丹丹在后面帮他抱着一摞公文。
确定了玄祉已经打消灭她的念头,丹丹几乎每日都是忠心耿耿的模样。眼见着凤伶身子大好,她跟着玄祉的情况越来越频繁,顺便向他汇报凤伶的一举一动。因为她这一行为,玄祉也不再赶她。
见周围无人,她悄悄问他:“君上真要留下那孩子?”
玄祉嗯了一声。
“可是……丹丹总怕他会对君上不利。”丹丹担忧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玄祉无所谓地看向远处:“我说要留,又没说会留到何时。”
“君上这是何意?”丹丹问。
“谁要替别人养孩子。”玄祉面色阴沉,整个人都散发着可怕的冷意。
“可我也决计不能伤她,一切等生下来之后再说。”
丹丹听得半懂不懂,点点头继续跟在他身后。
求见的是两位德高望重的藩地老首领,分管川北多时,二人加起来,掌握着魔界三分之一的兵力,实力不可小觑。可以说上次神魔大战之所以能够胜利,一半是线路图的功劳,一半就是因为这两位老首领的配合。
但这二位老首领行事十分低调,大战胜利后,玄祉作为继任魔君,原本是打算嘉奖这两位重臣,但无论他如何邀请,二位皆不肯赏脸。
今日主动求见,倒是让玄祉分外惊喜。
玄祉请了他们二人上座,又亲自为他们各斟了一杯酒,以表谢意。
两位老首领却是摆摆手,开门见山的说:“我们此来是专程贺喜,老魔君于我们有恩,如今得知小殿下还活着,又逢成婚之喜,我们便想来亲自见一见她,顺便代替娘家人观礼,送她出阁。”
“二位要见凤伶?”玄祉微微有些错愕。
“凤伶那孩子,也算我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虽然被惯的有些恣意顽皮,却也是个心地纯善的好孩子。三百年前幽冥山出了那样的事,我们未能及时赶到,心中有愧,如今想为小殿下尽一些绵薄之力,不知君上可否成全?”
从凤伶醒转到现在,还未曾公开露过面。若是等到婚礼那一天才露面,又忽然让人发现她怀了身子,确实不妥。
玄祉顿了顿,很快拱手道:“那就请二位先在幽冥山小住。待我先告知凤伶此事,会尽快安排你们相见。”
安顿好两位老首领,玄祉又回了凤阳殿。
他没有带凤伶去见老首领,而是把她带去了凡间。
第86章 奉子成婚
凡间的桂花开的正盛,道路两旁金灿灿一片,香气浓郁得直沁人心脾。
阳光也是金灿灿的,凡间的阳光好像一层纱雾,照在她身上,竟也让她看起来褪去了些许冷淡。这样的秋日,玄祉牵着她,就会觉得心满意足。
他想要一直这样和她走下去,但她却走不了太长时间,走着走着,她的气息就变得不均匀,脸色也有点泛白。
他只好就近带她到一处露天的茶坊里,见他有让她歇息的意思,她很快就找了个方凳坐下。
“想吃些什么?”他问她。
“你决定就好。”她随口一说,仍然是那句话。
玄祉要了一壶热茶,又替她点了一份莲枣羹,试了试温度,才推到她面前。见她拿着小匙慢慢吃着,过了一会,目光却不时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他又叫人撤了热茶,也换了一份和她一样的莲枣羹。
“又不用勉强。”她看了一眼他面前的莲枣羹,漫不经心的说。
“不勉强,和你在一起,吃什么做什么我都欢喜。”他微微笑着,伸手把她快要掉进羹碗的发丝拂到耳后。
“小七,你可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了你?”
她闷声吃粥,并不理会他。
他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从你误入极寒殿开始,那时候我就喜欢你,我拿着你给我的同心结,每天都盼着你能走错路,像那天一样,再次拉我一把。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我的生活没有一处光亮,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够了。”她不耐烦地打断他:“拉你的人是忘尘,不是我。你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玄祉被她说的一愣,顿了顿,说:“我是喜欢忘尘,你是忘尘,我就喜欢忘尘。你是凤伶,我便喜欢凤伶。过去不可抹杀,我喜欢的人是你,自然喜欢你的每一个阶段,这和你的身份无甚关系。”
“过去不可抹杀……”她好像被戳到了痛点,狠狠反驳道:“得了吧!我和长的过去,你当真毫不在意?”
没料到她会如此说,玄祉心里像是踏空了似的,一阵难受。
莲枣羹是什么味道,好像没有味道,亦或是记不得了。
桂花的香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扰人,这样的凡间秋日,怎么才能和喜欢的人安生的度过去。
见他不再言语,她把手放在肚子上,望向远处发呆。也只有把手放在肚子上的时候,她才能把锋利的刺芒敛去些许。
玄祉偷偷看她,又被她这样的柔和灼得眼睛生疼。
这份柔和,从头至尾,与他无关。
带她在街上闲逛,她也会四处瞧着,却是看什么都好像失了以前的那种雀跃。
又看到上次那种小团扇,双面绣着鸳鸯。上次来凡间,正值年关,差点挤得跌倒都没能抢到这种扇子。玄祉一见,便赶紧买了下来,拿到她面前递给她。
她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从背面翻到正面,看清是对鸳鸯后,手一松,那团扇就掉在路边,连看都不再看一眼。
玄祉默默把扇子捡起来,只在心里说,她现在怀着身子,不宜蹲下,才不捡这团扇。
天色黯淡,凉气也渐渐涌上来,他看她还穿着两重罗衣,便把外衫脱下来给她罩上。好像他也做不了什么了,她以前给他的温暖,一点点流失殆尽,他对她无能为力,却也只能接受。
总比让他重新回到冰冷的深渊,踽踽独行的好。
“我们回吧,夜里凉,对你身子不好。”
他一边帮她系着外衫,一边说。说完缓缓把她佣进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头。远远的看起来,倒像是和睦的恋人。
这里是仙气最是聚集的地方,但愿她不要挣开他才好。
也许是出于之前对他说的狠话有些不忍,又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总之,她真的没有挣开他,任由他抱的越来越紧。
这一刻也是真心的,就算是做给旁人看,他也是真心的。
第二天,流言蜚语如他预期的一样,在六界传的沸沸扬扬。八卦仙人们的功力可不是一般的厉害,无聊透顶的日子里,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们添油加醋的唏嘘半个月。
奉子成婚这样劲爆的八卦更是不用说,掀着排山倒海之势就席卷了整个天宫,连同魔界也未能幸免。
“君上,这群仙人太荒唐了!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传的那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好像真的在凡间看到过君上一般,还污蔑公主清誉。此一事,必须像天族讨回个说法,涉事者严惩不贷,万不可姑息。”
朝会上一位大臣愤慨上奏,其余大臣见状也急着附议。
“没错!我堂堂魔族岂能任由他们造谣中伤!此事是他们挑衅在先,莫不是又想挑起战端。”
玄祉一直听着,未有评价,直到大臣们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他才云淡风轻的说:“不是谣言。”
而后的半个月,他时不时就会带着凤伶去凡间走走,公文堆积如山,也只好趁她睡下了,再彻夜批阅。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若是他现在预备的好,也许凤伶受到伤害就会小很多,他说过要给这孩子一个名分,就一定会给到。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在背后说她。
反正等她嫁给他,有个孩子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铺好的局,他这才带着凤伶去见二位老首领。她原本是极不愿去的,可是事到如今,没有办法,她只能穿了好几重衣服来遮掩。
但月份大了,也不是那样容易遮掩过去。见到二位长辈,她甚至不敢抬头。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没有人表露出惊讶,也没有责怪谩骂的声音,只是略微的不悦仍旧避免不了。
他一直陪着她,握着她的手。行礼被他拦了下来,有些尴尬的问话也被他接了过去,回答的很是妥帖。
好像再棘手的问题,到他这里都能化成和煦的春风。特别是提到她,他总是考虑的细致入微,好像对于他俩的未来,他规划了无数遍。
总算是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孩子的事情也糊弄了过去。
出来的时候,他还能感受到掌心里的小手在轻微的颤抖。
只好更加用力的握紧她的手。
也只好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她,更加频繁的带她去凡间。有时他忘记了,她也会提醒他。能让她主动说话的事情不多,去凡间算是一件。就算是这样小小的问话,也会令他欣喜半天。
公文积累到就算彻夜批阅也看不完的地步。一连六日没有有合眼,还是没有看完。
“今天不要去凡间了吧。”他一边看公文,一边问她。
她嗯了一声,安静地坐在对面帮他磨墨。中午的光线洋洋洒洒照进屋内,她帮他添了几次茶水,实在无事可做,便趴在桌子上看他在文书上圈圈点点。
她以前也在旁边看过长批阅公文,不过次数不多,长专注起来的时候不喜旁边有人。和长极其简练的批注比起来,玄祉的批注细致了很多。
就这么看了一个时辰,看得哈欠连天。每次看到一摞公文改了下去,她就支起脑袋说:“没了。”
每次刚说完,丹丹又会抱上一大摞公文。说了好几遍,玄祉终是不忍,问她:“还是想去凡间?”
她点点头,看看他手边的公文,又灰心丧气地趴回桌子上。
“想去就去吧,让丹丹跟着你。我下午要去川北议事,今天怕是不能陪你了。”
第87章 就此两清
其实只是想要出来走一走,凡间总是令人放松的,没有身份,没有束缚,也没有人认识她。
不过今日玄祉不在,她倒是有些不自在,想了想,大约是习惯使然。
随意的走走停停,凡间下起了小雨,雨点子打在身上,立马洇出一个个小圆点。
丹丹吓了一跳,连忙扶着凤伶去旁边的茶楼里躲雨。
“这凡间的天,怎么这般阴晴不定,刚刚还是大太阳,竟然说下雨就下雨。”
丹丹抱怨着,顾不上自己身上的雨水,先去看凤伶,只见她珠灰色的罗衣全湿透了,看得丹丹顿时惊慌不已。
“我……我这就去隔壁的衣铺买身衣服给公主换上。”
几乎是边跑边说的,一阵风似的就消失在门后,脚边溅起一片水花。凤伶看着丹丹消失的地方,默默叹了口气。
湿凉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能再站在风口处了,她想。惴惴不安的把手放在小腹上,转过身跟店家订了处雅间。
“等会拿衣服的姑娘过来,麻烦转告一声,让她直接进来便好。”
凤伶向店家交代完,转身上了二楼,楼上走廊里的窗子没关,木窗被风吹的一撞一撞,风卷着乱飞的雨水,零零散散地打在她身上,让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找到最东头的雅间,她已经冻得有些头疼,一边用手背试了试额头,一边推开门。
木门发出“吱”的声音,很快又被吞没在雨声里。
只想躲过这无处不在的风和雨,看都没看屋内,她就走了进去。待她关上门,转过身,才注意到屋里有人。
“阿伶。”
熟悉到令人发指的低沉嗓音。
熟悉到令人发指的颀长身影。
身子一下子僵住,她感觉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许久,才想起转身逃跑。
可长又怎么会给她机会,还没等她打开门,一股仙气就将她向后推去。
是力道极大的仙气,她甚至难以与之抗衡,就砸倒一个竹凳,摔在一边的地上。
下意识的护住小腹,确认没事之后,她抬头怒视他。
长也正侧身倚在窗边冷眼看她,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情绪:“你背叛我。”
窗子是开着的,外面却和她进门前全然不同了,又恢复了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好像那场雨从未出现过。
凤伶看着他背后的阳光,眼睛里的怒意渐渐被嘲讽取代,过了一会,竟不由得笑出声来:“你带兵杀我至亲,如今还要和我谈背叛?”
“那是战争,岂可混为一谈!”他终于显露出愠色。
是长一贯的态度,可惜,她已经不是忘尘了,源于他的悲愤与惧意,她一个也不想沾。看了长一会,无意再与他多说,凤伶扶着旁边的茶桌慢慢站起身。
等到完全站起来,长快步走到她面前。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他看到她小腹时的神色,惨淡极了。就像冬日里被积雪压断的枯木枝,毫无生机。
本来以为他早就该注意到了,恐怕是她一直跌坐在地上,看得不明显,这会站起来,他才看得真切。真切到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错愕地半晌说不出话。
老实说,她在那一刻也吓了一跳。若是叫他发现这个孩子,以后又该如何?害她一族不够,如今又要来跟她抢孩子?紧张地把手放在肚子上,她死死的盯着他。
“阿伶……”长声音里带着极度的悲凉,脸色也难看的发青。
凤伶以为,这便是个可以奋力一搏好时机,神魔大战,他被玄祉重伤,本就破碎的元神更加脆弱。就算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药神日以继夜的仔细看护,恐怕元神也只能堪堪稳住。加上眼下他的状态虚浮不定,破绽百出。
杀了他,也许只需这短短一息。
但她没有动手。
“你还想怎么样?”长浑身都开始发抖,身子冰凉,寒气扑散开来。
还想怎样,她也想问他,还想怎样。她也曾掏出一颗心来喜欢过他,如今变成这样,又能怎样。
“忘了吧。”她淡淡说。
“忘了,你就可以和玄祉在一起了是么。”心口闷痛,长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你为了他,假意迎合我也要看到线路图,你说我害了凤族,那你呢!你又害了多少人,因为你的泄密,死了多少忠士将领。其中又有多少,是我视若亲人的战士和兄弟。就算是报复,也该够了!可如今……”
他有些说不下去,悲哀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才继续说:“如今……你竟还要用这种手段来作践我。”
凤伶一把甩开他的手,到底是谁作践谁。她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倒成了受害者。
不过看了他一会,她终于明白些许,他以为这是她和玄祉的孩子。
“你说得不错。也该够了。”
她抿了抿唇角,抬头看他:“长,你不会晓得,我之前有多恨你。恨到夜里都会惊醒,想要把你千刀万剐。
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恨你了。前缘尽忘,红尘皆离。当初你给我取名叫忘尘的时候,便是这样想的吧。而我到最近,才终于参透这两个字。
川南王和北海水君的死,若是联系起来,确实和我不无关系。我无意再报复什么,你我……就此两清罢。”
两清,再无关系的那个两清,所以连恨都不会施舍给他了,他就此,只不过一介路人,无关她的欢喜,也无关她的痛痒。
所谓的无意报复,比千刀万剐还要狠厉,是诛心的报复。
“阿伶,两清得了么。”他沉了脸色,向她逼近一步。
放她和玄祉在一起,他可不会,永远不会。
她往后退了一步,他还往前,又往后退了半步,后面是茶桌,刚好抵住她的腰,她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却又被他挡住去路。
抬头淡漠的看他。
她不知道,她这一抬头,离他有多近。只消低下头,他就能轻而易举的覆上她的唇。
长垂下眼睛看她,忽然就想顺势吻下去,或者像以前那样抱一抱她,但望进那双死水一般的眸子,终是什么都没做。
外面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他缓缓靠近她的耳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真正的修邪之人,你可放下了?”
凤伶怔了一下,刚要说些什么,长又冷不防地问她:“你就这么信任他?”
第88章 为了私会
丹丹抱着衣服进来时,就看到凤伶呆立在桌边,唇上的血色褪去,看上去是冷极了。
“公主!”丹丹跑过去唤她,见她没什么反应,赶紧把她扶到一旁,替她把湿衣服换下来。
一边换一边自责的说:“我一去到旁边的衣铺,老板就说布匹衣裙全都被一位公子订走了。我只好跑到另一条街的衣铺去买,我真是傻,公主身子才刚好一点,不能受寒,早知道就算抢,也要从旁边的铺子就近抢一身衣服来才是。”
突如其来的雨,被订走的衣裳,预备的还真是周全。
“不怪你。”凤伶失神的说。
无心再逛下去,丹丹带凤伶回了凤阳殿。
玄祉还没有从川北回来。
“今日的事,别对他说了,省的他担心。”凤伶看着焦虑不安的丹丹,轻声提醒。
丹丹使劲点点头,连忙给她盖严被子,生上熏笼,退了出去。
凤伶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纱帐里面挂着的铜铃。长惨淡的面容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应该感到痛快才是,却又升起无力感。
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个修习了摄灵术的人,好像是和策隐有关。她记得那时在沁宁殿,长对她说,修邪者兴许是她误入魔界时碰到的那位“白大人”。
而后这么快出兵,好像也是为了捉拿策隐和白大人,找出真正的修邪者。说起来,策隐在神魔大战中毙命,她一直便默认修邪者已经死了。
现在仔细想来,确认死亡的是策隐,可是那位白大人,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是生是死,恐怕也很难说。
若是还没死……
正想着,丹丹的敲门声就响起来。
“公主,关城王和西城王求见。”
是上次远道而来的二位老首领,凤伶赶紧起身,不敢怠慢。
丹丹跟在她身后,送她出了凤阳殿,才开始着急君上怎么还不回来。在此之前,凤伶还未单独见过什么人,可别出什么事才好。
凤伶见到两位老首领是在幽冥山的半山腰,原以为会在主殿附近见到,一路上她走的也随意,岂料半路碰到。她现在不便行礼,好在玄祉之前当众免了她行礼的事宜,她便只微微颔首。
“不知二位伯伯寻凤伶所为何事?”
二人对望一眼,神色肃穆:“随我们来。”
凤伶跟着他们往山后走去,看到祠堂她略微有点吃惊,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走到门口,二位老首领已经进去,她却犹豫着停在门槛外。以前她可没少因为闯祠堂被族里的叔伯教训,眼下那些教训,再不会有,却令人更加不安。
“进来吧,如今你们这一族只剩下你一人,有些戒律,不好再死守。”西城王捋着胡须,向里面走去。
凤伶见状,只好跟着他们往里面走。径直走到最前面的供桌前,西城王掌心向下,供桌上立刻出现一个石盒,他示意凤伶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凤伶困惑的看他,不知何意。
“这里面原本有一份竹简,详细记载着摄灵禁术。原是我西境的邪术,刻在法器之上,无法销毁,在过去的几十万年里害人不浅。由于担心再度被心怀不轨之人偷去,你的父君继位后不久,便由我一路护送,放在这里。”
顿了顿,他叹道:“幽冥山仙障坚不可摧,外人难以进入,因而摄灵术再度现世之时,就连我,也不敢确定你们一族的无辜。”
连昔日最忠实的部下都不能相信凤族是清白的,更何况是那些不知情的仙人。那些因摄灵而惨死仙人的亲信,想必也是恨极了凤族,不然三百年前,也不会如此迅速的出兵讨伐。
到底是谁?是怎么进来的?又是存了什么居心,这般狠毒地全盘嫁祸给她的至亲?
凤伶看着那个空盒子,心里涌上来一阵阵寒意。
“前段时间听说天族准备重审三百年前的案子,我们怀着很大的希望,甚至派川南王去配合调查。这一调查,真就发现很多疑点。可惜眼下川南王战死,君上又与天族决裂至此,我们也就对天族的调查进度一无所知了。”
“给你看这些,是想提醒你,你虽是女子,却也是凤族的后人。切莫因为成婚生子,就贪图安逸,忘了你们这一族所蒙受的冤屈。你的父君仁厚清明,实在不该背着修邪者的骂名。”
贪图安逸么……凤伶背脊微僵,脑子里嗡的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去的,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些那些族人的牌位,一张一张,镌刻在她的心上,难以磨灭。
“二位伯伯,可曾听说过白大人?”最后告别的时候,她这样问。
“未曾。”意料之中的结果。
大半的证据在都在他手里。
看来想要获取信息,还是要从他那里着手。
玄祉回到凤阳殿,已经很晚了。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凤伶睡得正安稳。
他走过去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又抱着公文,默默退出去。
第二日,凤伶没有守在他案前等他,而是直接表示想自己去凡间,他犹豫了一下,但是鉴于确实抽不开身,加上昨日也没出什么岔子,他便答应了。
必须带着丹丹,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他不知道,支开丹丹并不难。虽是个一心忠于他的人,但毕竟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妖,心思单纯。
凤伶故意藏起来一枚翠玉珠钗,她就诚惶诚恐的往回跑,跑去走过的地方寻。
见她跑远了,凤伶来到和昨日一样的地方。四下探查一番,没有仙气。但她还是走进那家茶坊,又订了和昨日一样的雅间。
推开门,里面没有人。
他既然昨天能这里堵她,应该是已经调查过她的出行时间。末了又对她说那样奇怪的话,很明显是算准了,她会回来找他。
既算准了,就不会不出现。
走出茶坊,凤伶朝远处望去,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两旁错落有致地停放着镶嵌宝石金丝的马车。
风吹在脸上湿湿凉凉,寒气渐紧。
要入冬了。
转过身,就看到他站在树下,天青色的衣裳轻动,一身清贵,在这料峭的寒日里,带着凛冽的气韵。
只是这气韵下,轻轻勾起的唇角已露出讥诮的意味:“怎么,这次不逃了?”
凤伶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只是静静地看他。
他却没有罢休的意思,径直走到她面前,毫不客气地从她怀里掏出翠玉珠钗,在手里掂了掂,轻笑着问她:“公主撒谎的本领,我已经领教过多次。就是不知玄祉,晓不晓得他这未来的夫人特地支开旁人,是为了私会?”
第89章 谁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轻抿着唇。但可以看出她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长喜欢看到她压印隐忍又不得不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至少她也算是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
昨日看到她的肚子,已经叫他嫉妒的发狂,总要从她这里找补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没输。他要让她像今天主动出现一样,不得不回到他的身边来。
凤伶被他的目光打量的十分不悦,原本已经放下的那些伤痛和屈辱又开始出来作祟。
她暗自劝自己不要去激怒眼前的人,压着羞恼,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听闻殿下事事以公务为重,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尽快解决问题,对你我都好。”
连听闻和殿下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显然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他若有所思的在她面上一扫而过,笑笑说:“好。”
说罢一把拉过她的手,向街道一侧走去。那温热的掌心,让凤伶心中一阵膈应。她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死死锢着,抽不出来。
不免冷声道:“殿下也说了,我是君上未来的夫人,还是放尊重些,给彼此留点颜面。”
“颜面?”他嗤笑一声,回头看她,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慢悠悠地说:“你和我的关系,还能谈到颜面?”
她被他问的一愣,只觉可笑,自己竟然和一个不要脸的人谈颜面,索性沉默下去。
他见她一脸懊恼之色,又想到其中缘由,心中忍不住多了几分愉悦,拉着她就快步走起来。
他不知道她的步子和他并不相同,他的一步,她要走两步。被他这么拉着,走了一段路,她就累的走不动了,捂着肚子气喘吁吁。
长以前也和她走过很远的路,并不费劲,便以为她是装的,故意不愿意走。于是拽着她就往前一惯。
这么个拽法,凤伶被迫拖着地面又往前踉跄几步,却是立时就变了脸色,冷汗都从额上沁了出来。
见她不对劲,他这才停下来,手上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凤伶下意识地用两只手一起去捂肚子,连他还握着自己的手都忘了,带着他的手就一起放在了肚子上。
他一下子有些怔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得到里面的小生命,似乎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察觉到他的手贴过来,还会踢一下。
像是被迷了心窍,他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来。忽然就很想探查一下里面这个小杂种。
万一……万一……
仅仅是想一下,都会忍不住欢喜,若是真的,他一定会喜极而泣,会拼了命地对她好,会紧紧抱住她再也不放手。
可惜,只是想想而已。
目光落在她紧张的神色上,他想,还是算了,不要探查,不要自取其辱。
长不信她会成全那个万一,她恨他如此,若真是他的孩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打掉,怎么还会这般紧张爱护。他也不信玄祉能容忍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要与她成婚。
到底只是他自我欺骗的想想而已。
一时间难受到连呼吸都困难,他干脆挪开目光,不去看她。
凤伶缓了许久,慢慢好受一点,方才意识到他的手被她带的抵到了肚子上。心里一惊,她连忙抬头去看他,见他神色冷漠,悄悄松了一口气。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酸溜溜的。
不愿再细想,她使劲吸了两口气,问他到底要去哪里。
“望月楼。”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说难听话,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他们以前来凡间常去的茶楼。
凤伶缓缓直起身子,犹豫了片刻,小声询问:“可不可以走慢一点?”
长低头看她,就见她的脸色还是煞白,长长的睫毛因此显得漆黑如墨,盖在眼睛上,被风吹的乱颤。
叹息一声,他尽量小心的把她抱起来,消失在一团云雾里。
再出来时,是在望月楼旁边的小巷子里。那个青石板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是他们第一次在凡间相遇时,她踮起脚吻他的那个地方。
因为是石质小路,两侧的围墙也是石头磊成的,即便附近的铺子翻修重建,这里依旧保持着以前的模样,未有太多变动。
凤伶从他怀里挣脱下来,默默跟在他身后。
不是什么值得停留的地方。
望月楼也翻新了,不过依旧是大运国极高的建筑,远远的就看得到。
听到他订了顶楼的雅间时,她一度认为他是在戏弄她。一层一层的爬上来,歇了不知道多少次。他也不着急,她停下来,他就在旁边等她。
“这里人多,不便用仙法。”
坐到雅间里时,他这么对她说。凤伶没接他的话,直接问他:“摄灵术一案,查的如何了?”
长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凤伶看了面前的茶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抬眼看他:“还是不要耽误时间的好。”
“证人都死完了,你说查的如何?”他不耐的的反问。
“死完了?”凤伶不敢相信的抬头看他。
“不错。”他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看到他不痛不痒的神色,无名之火在凤伶心中点燃,她忍不住露出讥讽的表情,狠狠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死的都是摄灵案的证人,你带的兵,倒是很会杀人。”
长没说话,唇角渐渐紧绷,眼睛里却浸上了冷意。
凤伶明知道不该拿话激他,但看到他这副神情,却还是觉得痛快。他带的兵,害死她的至亲,这一点,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不过她也不敢再惹他,很快就闭了嘴。
相对无言,整个雅间都陷入沉默。
直到送茶点的伙计敲门,才恢复声音。凤伶看了看长,见他依旧没反应,她只好自己走过去替伙计开门。
“呦,二位是好事将近呐,如今这世道,能带媳妇儿一起出来吃饭的可不多。二位别嫌我多事,我看孩子可准啦,一次都未失误过。看夫人这肚子,八成是个闺女。”
伙计麻利地把点心放在桌上,兴高采烈的说着,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围着凤伶就转了好几圈,好像真有什么玄学。
凤伶愣了愣,认真的反驳道:“我觉得是儿子。”
伙计不信,便非要和她打赌说,若是儿子,下次他们再来,所有吃食他请了。那肯定的样子,好像在看孩子的方面,比凤伶这个神仙还要厉害。
凤伶被他逗得扑哧一笑,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长半倚在靠背上静静地看着她,姿态闲适。当听到她反驳时,心里既难受又欢喜。难受她居然即将为玄祉生下一个儿子,又欢喜她没有反驳是他夫人的说辞。
大概是太在意孩子,所以连伙计前面说的话都没有听到。但他还是为这点小事感到高兴,刚刚有一个瞬间,自然的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三口。仅仅是短暂的瞬间,纵使知道是假象,却也令他心口一动。
她笑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柔和的就像一团冬日里的阳光。那美好的样子,毫无预料的撞进长的眸子,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多久没有看到她这样美好的模样了,他不记得。再次看到,只觉得眼眶微热。
伙计走后,凤伶心情明显好了很多,她坐到桌边,拿起一块茯苓饼,小口小口吃起来。
“阿伶。”他唤她。
听到这个声音,她才想起对面还有个人。紧张的神色又重新回到她面上,放下小饼,她抬头去看他。
见她眼底的柔和一点点褪去,他到嘴边的话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忽然就生出些恼意来,强压住情绪,他扯了扯唇角,问她:
“若玄祉就是摄灵之人,这孩子你预备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