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是他的
“你有证据?”凤伶一针见血的反问他。
他滞了一下,没做声。
他确实没有证据,若是有证据,这个案子不至于拖到现在。
“玄祉原是你们天族的大殿下,本该被善待的他,被你们天族关在极寒殿里多年。试问如何就能闯入幽冥山,还能准确的找到摄灵术。要知道,藏摄灵术法的位置,连我都不晓得。若是没有证据,这种话,你还真说得出口?”
长被她维护玄祉的举动惹得有些不快,皱眉道:“你也知道他被关在极寒殿多年,你以为,他身上惊人的法力和修为又是从何而来。”
和玄祉交手的时候,他就注意到,玄祉的法力在他之上,修为也远远超出了九万年。一个每年都受净魔刑的人,修为早该损失大半,又怎么会多出自身的修习年月。
而且,玄祉能站在策隐的阵营里,本身就不正常。策隐的狂妄和疑神疑鬼是出了名的,若非之前和策隐没有深厚的交集,玄祉如何能带领魔界出兵?
房间里又陷入沉默,凤伶干脆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空地。
“你既然也无有效的证据,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她不会再来见他了。
真要与他两清了。
长身子微微一僵,又很快冷静下来,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不会轻易消失。他不信今日之后,她对玄祉还能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迟早要把她赶回自己身边来。
“你不是喜欢和别人赌么?”他淡淡一笑,说:“方才那人和你赌孩子的性别,不如我们来点刺激的,赌个对案件有帮助的。”
她回过头:“赌什么?”
“赌证据。你想与我两清不是?三日为限,若是你能从玄祉身上找到疑点,我便替凤族洗刷冤屈。若没有,我就与你两清。如何?”
赌赢赌输,于她来说都是好事。
只略一思索,她就应了下来。
这倒是让长心里的防线放下些许,还以为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会犹豫很久。
如今一看,她与玄祉的情义,也不过寥寥。
可惜再寥寥也胜于无。
凤伶无意与他再多说,很快就离开了望月楼。
长站在窗边看着她渐行渐远,眸色也变得冷清。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街角,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只是薄唇轻动。
“出来吧。”
雅间内一片静默,半晌,细微的脚步声从装饰屏风后响。
“长哥哥。”见微在他身后福身行礼,等了片刻也不见他有动静,知道是她的行为已经惹恼了他,便赶紧解释。
“长哥哥的元神刚刚稳定,今日本该入定调息巩固,可我却迟迟不见长哥哥的来北斗宫。只好问了二殿下,下凡来寻你,不想刚一进来,就发现凤伶上仙也在。我无意偷听,只是见凤伶上仙怀了身子,不免好奇那腹中孩子,便多待了一会。”
“她的仙籍已除,不是什么上仙,这话切莫再提起。”
他淡淡说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是终于收回目光,转过身来看她:“你是药神,不用追魂术,可是也能探查到那孩子的真身?”
见微颔首:“不错。”
“是什么?”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微微有些低哑,这种紧张,在他身上并不多见。见微认识他这几万年,见到他紧张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
她沉默了一下,这才应道:“是黑龙。”
三个字一出,瞬间瓦解了长的所有幻象和希冀。虽然早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是真正听到还是会有撕裂般的疼痛。
她肚子里的小杂种,不属于他。
那是他从她身上得不到的东西,他终于知道的明明白白。
至少是现在得不到的。
他忽然就想到自己以前的一匹战马,那匹马是天族难得的好苗子,狠辣,冷傲,倔强。同样,也是一匹烈马,从不低头,绝不认主。
他花了百年时间,跟它熬,断它的粮草,把它关起来,强行驾驭它……所有的招数都用了一遍,一遍不行就用两遍,两遍不行就加大力度继续重复。
他就是有这个耐心,一日日的叫它顺服。
最后在第一百年的时候,那匹烈马终于熬不下去,向他低下头。自此以后,认他为主,虽然依旧冷傲,却在他面前乖顺非常。
后来,一场大战中,荣平受了重伤,坐骑也战死了。长便将自己的马借给他,并且命令那匹烈马服从荣平。谁也没料到的是,等到战争结束,回到天族之后,那匹马竟然易了主,不再听从长的差遣,只听从于荣平。
想到这,他看了一眼见微:“你可还记得我的那匹马?”
见微愣了一下,试探的问:“是长哥哥亲手斩杀的那匹?”
他平静的嗯了一声,背过身去。
第91章 靠近一点
主殿中,玄祉正在同几位妖君和主城王商议战地修缮的事情,处理完已经时至傍晚。
走出殿门,就看到一个雾色的人影坐在殿外的白玉阶梯上。
玄祉愣了一下,连忙快步走过去把她扶起来:“地上凉,怎么这般不注意。丹丹呢,不是叫她照看你的吗?”
凤伶摇摇头:“是我让她先回去的。我想着你也该忙完了,可以顺道一起回去。”
“你这是在等我?”玄祉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有些不敢相信。
“顺道。”凤伶说,跟在他身边,缓慢而平稳地走下一阶一阶楼梯。
玄祉看她:“好好,只是顺道。”
说完,他自己先笑了。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去保留她美好的模样,在这样的傍晚里。
用膳的时候,玄祉问她:“昨日他们可有为难你?”
凤伶知道他说的是两位老首领见她的事,看来丹丹已经把这件事汇报给了他。她看了一眼丹丹,如实说:“没有,只是提醒我莫要忘了凤族的冤屈。”
玄祉轻声应了一声,似乎是意料之中。过了一会,他放下手里的汤匙,说:“交给我处理,你尽管安心。”
“玄祉。”凤伶忽然抬头看他:“你可知道白大人?”
玄祉怔了怔,拿起汤匙吃了一口莼菜羹,平淡的回答:“略有耳闻,似乎是和策隐有些关系。”
“你没见过他?”凤伶盯着他的眼睛。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魔界救我的那次,我碰到白大人了。”凤伶一字一顿的说,目不转睛地看他。
玄祉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好奇的问她:“那他是何方神圣,可是我们魔界的小妖?”
凤伶看了他一会,摇摇头,终于垂下眼睛继续吃粥。
晚上玄祉没有回去,在她房间的书桌上整理东西,满满一桌子的竹简,还有一些物品。
他在的时候,凤伶总是睡得很踏实。只在迷迷糊糊中,隔三差五的听到一声叹息。
三日为限,终于过去了一日。
醒来的时候,凤伶这样想。
睁开眼睛就看到玄祉坐在窗边的竹椅上,这次没有拿着公文,而是拿着一卷花鸟册在欣赏,看起来比前几日要闲适不少,面上也带上了一抹愉悦的轻松。
见她醒了,他便放下画册,扶她起身。凤伶刚睡醒时的脾气总是极好的,他扶她的时候,生怕碰到她的肚子,几乎是半抱着她。她也没有抗拒,乖顺地把胳膊放在他身上。
“今天腰还疼吗?”玄祉担心的问她。
凤伶点点头,玄祉只好叫来丹丹帮她洗漱,他在一旁用灵力帮她缓解。
看她怀着身子就这般辛苦,不由得心疼起来。眼看着没多少时日就要生产了,他真是舍不得她去受那样的罪。
打理的差不多了,丹丹把熏笼抱出门去清理。
她刚一踏出门去,凤伶发髻上的芍药花饰就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凤伶想要蹲下身去捡,却看得玄祉一阵心惊,连忙上去制止她,帮她把花饰拿起来。
“以后我们不要孩子了吧。”玄祉心有余悸的看着她的肚子,出神的说,说完却是脸上一红。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静默,过了许久,玄祉才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对不起小七,让你嫁给我,对不起……”
一想到近在眼前的婚事是他用条件交换来的,他就羞愧的不知如何是好,可他实在没有勇气放弃这个机会。
他怕稍一放手,她就会离自己而去。他也怕她知晓了什么事情,彻底的从他身边消失。
战战兢兢,唯恐生变。
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硬下心来说出成婚的要求。这是他这九万年最微小又最闪耀的愿望了,他不知道要怎样去实现。明明清楚不能违背她的意愿,却也别无办法。
她已经转过身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地没有一点声音。这样背对着他,看不到任何神色,安静的像一幅画。
玄祉不敢去看她的神色,他不怕她愤怒或者悲伤,只怕她冷漠的没有一丝温度。
“小七,我对你是真心的。你和长的过去,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是想你待在我身边。我不求你有多喜欢我,我只求你能接受我,让我可以每日多靠近你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也好……”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玄祉也不晓得自己在说着什么,只是望着她的背影,想要靠近又挪不动一步。
还能说什么呢,好像看到她就会笨拙的连话都说不好。
真是丢脸。
一片懊恼自责中,就听到她坐在那里,轻声呼出一口气。
是很轻很轻的声音,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上午的事情处理的很快,玄祉从主殿回来的路上,陆续碰到几位老臣,都向他汇报了差不多的事
凤伶去找了他们。
问的事情也差不多,不是关于白大人,就是关于摄灵术,还有就是关于……玄祉。
这些老臣不知其中何意,这凤伶公主和君上马上就要成婚了,孩子也有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问他们君上的事,颇有些怀疑的态度在里面。
“可是出了什么事?”一位老臣担忧地看向玄祉。
眼前这个继位时间不长的魔君,把魔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不多,况且在此期间,他的行事作风相当之仁厚,不得不令人佩服。
以至于当凤伶公主向他问起君上后,他想都没想就来知会。
虽然一边是老魔君的血脉,一边是新任魔君,二者皆不可背叛,但相比于过去的案子,他以为,还是眼前的稳定更为重要。
可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玄祉看他一眼,微微笑道:“无事,是我最近在查幽冥山的案子,她也想帮忙罢了。问我也是为了采证,不必担心。”
回到凤阳殿,刚好赶上和她一起用午膳。
看她一脸疲惫之色,玄祉没有做声。
直到午膳用完,他才像是自言自语的说:“查到一名名叫白芨的人,来自北海,三万年前成为策隐的幕僚。”
“白大人?”凤伶惊讶的问。
“还不能确定。”玄祉语气平平:“下午我约了主簿去策隐生前的居所搜查。”
第92章 确凿证据
“我和你一道去。”凤伶说。
玄祉点头,让丹丹给她披了件大氅。
策隐的宅邸在川北,离幽冥山很远。二人不得不横渡忘川才能继续前行。
玄祉袖子一挥,忘川河面就开始波动,紧接着,一头巨大的旋龟兽从水底冒了出来,伏在玄祉脚边。
“你收服了旋龟?”凤伶坐在龟壳上时回头问玄祉。
“也不算收服,有一次来魔界时,正巧碰到天族的人在抓捕它,我见他们以众欺寡,便暗中帮了它一把。”
“原来是只报恩龟。”凤伶笑笑,用手摸了摸甲壳上的红色沟壑:“我和阿兄以前常在河边逗它,使了各种招儿想让它载我们过河,它都不肯呢。”
玄祉转头看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凤伶,见她一双明眸在水光中闪烁,不由得将目光停驻她面上。
离南岸渐渐远了,回首望去,远远的可以看到岸上燃着的鬼火,疏疏落落,点缀在房屋宫殿间,一闪一闪,像是明亮耀眼的星河。
忘川过了有一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桥和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是奈何桥。”凤伶指着一侧说着。
仔细看,还能看到桥上的铺子和铺子里的孟婆。说起来,这个尧帝之女,掌管忘川也有些年头了,不打仗,不站队,也不参与任何的魔界事务。算是六界里出了名的中立神。
从小就听说孟婆和奈何桥,真正见到,这应该算是头一回。
“我大概也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吧。”
凤伶说着,慢慢把目光收回来,看到玄祉在看自己,她又把脸转过去。
“若是可以,我倒是想要一碗孟婆汤。有些事情,记得越是清楚,就越痛苦。可惜……这汤只对凡人有用。”
二人就此沉默,好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北岸。
幽冥山一战后,策隐把控了魔界三百余年,也算是个川北的摄政王。建在川北的住处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宫殿。
外观内置和幽冥宫十分相似,虽不如幽冥宫雄伟宏大,却也是一应俱全。
凤伶和玄祉在几个房间转了转,到处都是珠宝玉器,走到其中一处,凤伶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我上次被带来的地方,我识得这地毯。”
凤伶说着,沿当时的线路往门口走去,她记得,就是过门槛的的时候,碰到了白大人。然后她和那位白大人擦肩而过,被带上马车,运去了忘川。
“巧了,白芨的房间就在这后面。”一位带路的川北将领在旁边说。
玄祉示意那人带路,凤伶也跟着一起去了后殿。
这番一找,真就发现不少东西。
两人东敲敲西碰碰,找到一处暗格,里面放着折好的时刻表,还有一张地图。
看样子是很陈旧的东西了,好在保存妥当,并且原主人应该也比较爱惜,东西并没有破损的很严重,还是可以辨认上面的字。
凤伶拿着地图看了看,拿给玄祉:“没错了,是摄灵的范围图。三百年前那场摄灵案的卷宗我看过,只要是我记得的,几乎都对得上。还有一半是我不知道的,拿回去核实一下,如果真的一致,这位白芨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白大人。”
玄祉点头,接过她手里的地图,又拿起时刻表。
凤伶看着那张时刻表,皱了皱眉。
“怎么了?”玄祉问。
“有一点我不太明白,这样重要的证物,他为何能存放至今,按理说,策隐出事,他应该第一时间回来销毁对他不利的证据才是。”
“也许他已经死了。”玄祉随意在房间里看了一圈。
“你瞧这房间里的摆设和东西,都很整洁,没有一处是乱的。但是要焚的香却没有收在锦盒里,而是提前放在了香炉中,恐怕是没有做长久出门的准备。这里在策隐死后,由新任川北王接管,川北王有自己的府邸,所以这里就荒废了,并无严密的看管,若白芨还活着,回来取个东西不成问题。他没这么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
“他夺取了那么多仙人的灵力和修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凤伶狐疑地发问。
玄祉摇摇头:“不管怎么说,凤族的嫌疑是可以洗清了。快的话,也许就是今日。”
凤伶诧异的抬头看他,正要问他怎么一回事,刚才带他们来的川北将领匆匆进来禀报:“君上,人都已经带去正殿了,天族二殿下也在。”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玄祉点头,走过去握住凤伶的手。
正殿里聚集了好些人,一半是魔界的文臣,一半是天族的仙官,其中二殿下长玉正和一个魔族大臣说着什么,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多日不见,长玉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身上吊儿郎当的感觉褪去了大半,却多了几分认真和严谨,乍一看,颇有些长的影子。
长玉一见到凤伶也在,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目光就落在凤伶和玄祉紧握的手上,脸色也变得有些难以形容,张着嘴半天,才极为生硬的向玄祉行了礼。
弟妹变嫂子,兄弟变君臣,还是跨了界的君臣……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怎么能不尴尬。
这肚子,这是快生了啊,看这月份,就是凤伶在沁宁殿的事,那时候就和玄祉扯上关系了?哎呀,这回去可得告诉长……
看来他这个感情不顺的人,还不是最倒霉的,长玉在心里默默想,又忍不住看一眼凤伶。
“二殿下。”玄祉冷声打断他的思绪,长玉这才意识到失礼,连忙收回目光。
“今早我差人送去的材料,不知天族审查的如何?”玄祉问他。
玄祉送了材料给天族?是昨天夜里整理的那些东西?凤伶不明所以,也跟着好奇地看向长玉。
“已经一一核对过了,是很好的辅助证明。”长玉说了一半,看向身后的司文星君。
司文星君抱着一大堆竹简,见长玉望过来,他连忙上前道:“没错,我已经和天族的卷宗核对了,都是属实的,基本上可以确定策隐生前参与甚至筹划了摄灵一事。但是这些材料只能作为辅助,并不能直接证明摄灵者并非出自凤族。恰恰相反,由于策隐原为老魔君的心腹,若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策隐的筹划,是为凤族方便摄灵的可能性反而更高了。”
司文星君的话很直接,旁边的魔族大臣们没料到这样直接不利的说辞,纷纷有些不知所措,有大胆的,直接怒视对面的天族人。天族的仙官们被他们看得有点紧张,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是不是只要有直接证据,就能替凤族翻案。”凤伶出声打破了沉默。
“不错。”司文星君朝着凤伶一揖。
“那要是翻了案,你们天族又打算做何补偿?我凤族的一条条命该怎么算?”凤伶情绪激动,眼睛也红了起来。
司文星君不知怎么回答,只道此事不在他的管辖范围。
玄祉紧了紧握住凤伶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提这些无用的事。
先提供直接证物,其他的都是后话。
把刚才在白芨房间里搜出来的地图和时刻表拿给司文星君,玄祉问:“凤族的不在场证明加上这个,可算得上确凿?”
司文星君是个过目不忘的,拿过来一看,心中便已了然,连拿出卷宗核对都省了,直接点头说:“是决定性证据。这是从哪找到的?”
“从你们天族查到的白大人那里。”
玄祉淡淡一笑,其他解释的话已经不必多说。
“对这间宅邸的搜查就麻烦你们了,后续的赔偿我会一直跟进,你们这次回去,只需告诉天君,澄清和道歉必须昭告六界,不得耽搁。其他事情皆可商量,唯有此事不行,若是天族不愿,我们魔界只好勉为其难发声,届时是什么情况,你们应该清楚。”
说着,玄祉看了一眼众仙官:“如此,我们就不妨碍几位仙上搜查了。”
第93章 一别两宽
天族昭告六界的声明是在第二天发出的。
幽冥山顶,凤伶一身素衣,对着已经没了叶子的古桐树深深叩拜。
玄祉站在她身旁,本想制止她做这样大幅的动作,但见她一脸哀思,终于还是没有上前。
早梅已经打苞了,回去的路上,玄祉折了几束花骨朵多的花枝抱在怀里。想给她,却怎么都伸不出手。
“还好吗?”玄祉问她。
“嗯。”她的回答依旧是这样平平的语气。
好像没什么可问的了。
他们之间,总是没那么多话可说。他拿不准她的心思,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讨厌自己,还是怎么样。
他们的关系,好像是从他提出成婚才开始改变的,在那之前,她是忘尘也好,是凤伶也罢,他从未表露过心意,她也从未有喜欢他的意思。
他那突如其来的要求,就这样把他们的关系拉入尴尬的境地。他甚至每日都在内疚和自责,又每日都在祈盼,祈盼她能看自己一眼。
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好,他只是需要她的一个眼神来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
若是有一天,她对他能有一点点的喜欢,也许他就不会自责了。
但是这一天,要如何才能等得到呢。
“还有几日我们……我们……”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犹犹豫豫地说,支吾了半天还是没了下文。
凤伶在前面转过头,随意的拿过他手里的花枝,低头闻了闻。
昏黄的光线从头顶的槐树枝间照下来,映在她白皙的脸上,朦朦胧胧,又仿佛在她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霞光。
是看错了吧。
大约是魔界色彩黯淡,才会显得她脸上有光,又或者是天气太冷,把她的脸颊都冻红了。
正想着,玄祉听到她问:“你送我的那枚团扇还在吗?”
“在,在我那里。”
那枚绣着鸳鸯的团扇,被她在凡间随手扔掉后,玄祉一直放在自己的书案上。虽然是她弃之如敝履的东西,但只要一想到她也曾为了它,去挤汹涌的人潮,他就舍不得丢。
不止这枚团扇,他们第一次下凡买的东西,包括那个小鸡形状的发饰,他都好好保存着,从昆吾山的小木宅里又带回了幽冥山。
只是他还没有勇气告诉她,他怕她会笑话他,更怕她像随手扔掉那只团扇一般,将他用心珍藏的这些也拿去丢弃。
“你要是实在不喜欢,我会把它放好,一定不让它碍你的眼。”一想到丢弃的可能,玄祉不免有些慌张。
凤伶抬起眸子,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淡得几乎是难以捕捉,但玄祉这一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是真的在朝自己微笑。
看得几乎要呆住,玄祉听到她轻声说:“再送我一次吧,我想带着它嫁给你。其实……那上面的鸳鸯,还挺好看的。而且,我没什么嫁妆,我看话本子里说,要是没有嫁妆,用信物代替也是行得通的。”
余晖全洒在他们二人身上,今天的晚霞是紫色的,紫色中晕出浅浅的红。
玄祉就这么愣在这样的霞光里,眼睛里一阵酸疼。
“小七。”
眼眶热得再也忍不住,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颈窝,一声又一声地唤她,她的身上,全是梅花的香气。
欢喜,还能奢望怎样的欢喜。
只想永远留住这一刻,和她永永远远,一直一直的停在这一刻。
也许她只是感谢他提供了凤族清白的材料,也许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接受现实,也许她只是为了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
可是不管她为了什么,这样美好的话,这样恬静的笑容,都足以让他安心,甚至幸福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凤伶轻拍他的后背。
玄祉却还是不撒手,说来羞人,也只有这时候,他能够顺理成章的靠近她一点。他不想让她看到他眼睛里的雾气,也不想这么快的离开她的怀抱。
……
晚上当凤伶准备睡了,玄祉又拿出公文开始批阅。
原本囤积的公文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但这两日涉及凤族的事情,还是收到了大量的奏折以及天族送来的文件。
“我明天,想再去趟凡间,你不用陪我,我自己转转就好。”
凤伶裹在被子里,低声对他说。
玄祉不想让她自己去,但这声音难得的柔和,还有点央求在里面。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答应,然后千叮咛万嘱咐。
“成婚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去凡间。”快睡着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说。
玄祉不知她的意思,只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公文。
……
凡间下了很大的雪,被风吹的乱七八糟,耳边全是雪花噼里啪啦砸过来的声音。
到处都是白色,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偶尔经过的马车,在路中间缓慢的行驶着。房檐上,风灯上全是白茫茫一片,就连凤伶刚走过的地面,过一会回过头看,那些足迹也都被雪掩盖了。
这样的天气,还真是冷。
裹紧大氅走进望月楼,凤伶几乎是被夹着雪的风给卷到楼梯处的。
连歇了十几次,才终于爬到顶楼。累的气喘吁吁,脸色都白了,可是一想到可以与他再无交集,凤伶觉得,这些都是值得的。
推开门,长果然在里面。一派清雅闲适,正端着一盏热茶,站在窗边在看外面白雪皑皑的空地。
雅间里生着好几个火盆,暖和得像是春天,与外面的风雪格格不入。这种暖意颇为留人,但凤伶却连坐下都懒得,只想与他快些说完走人。
凤阳殿何尝不是这般暖和。
“三日已到,希望殿下信守承诺。”凤伶冷冷开口。
“你就这么急着和我两清?”长回过身,走到她身边帮她拉开一个竹椅,然后坐到她对面,抬手放下茶盏,示意她也坐下。
凤伶却没有动,站在原地看他,说:“是,就是这么急,谁要再和你有瓜葛?连恨你,我都觉得恶心。你从未信任过我,殿下。是你带兵杀了我的至亲,我到死都忘不掉。我虽无意再恨你,却也绝不会原谅。如今你我落得这般地步,已是大幸。若殿下还有点良知,今后以后莫要再打扰我,也莫要再像上次那样突然出现。”
眉目冷清,眸中无波。
长突然觉得这暖和的雅间里也变得寒气逼人,这种冷叫他难以忍受。
他知道他该好声挽留她,该向他的行为和过去道歉。他也知道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该是他放了她,断了这孽缘,从此各生欢喜。
可偏偏他做不到,他怎么能没有她。
这是他喜欢到骨子里的人,是死也要让她死在自己身边人。
从他第一次沉溺在她的笑颜里时,他就知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注定了他离不开她。就像吃酒会上瘾,她就像是他抛却烦恼愁丝的佳酿,是叫他沉醉的人。若是以后都见不到她,他没办法想象。
但这些,他永远不会告诉她。
他才不会向她卑微乞怜,他还要维护他那可笑的自尊。
“好。”他若无其事的说。
凤伶闻言转身便要走。
“等等。”长在身后慢慢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只琉璃盏。
“最后一次了,就当是诀别酒吧。”说着,他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不便饮酒,我已经着人将你这杯换成了姜汤,外面天寒,喝了再回吧。”
凤伶迟疑了片刻。
长看着她,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唇角:“以前,你喜欢吃望月楼的姜糖,想必这姜汤也不会太差……”
“行了。”不愿让他再提以前的事,凤伶打断他的话,迅速接过那琉璃盏。
双手捧盏,浅浅一揖:“愿一别两宽,勿复相见。”
话毕,凤伶端起琉璃盏就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长紧紧盯着她扬起的琉璃盏,突然就想起三百年前,她把火丹拿给他的瞬间。
同样的干脆利落,同样的毫不犹豫。
拿酒盏的手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盏中平静的水面轻荡,溅出两滴酒水,落他在白皙的指尖上。
第94章 皆有定数
放下琉璃盏,凤伶看向长。
她的余光似有若无的飘过房间里的屏风,忽然就淡淡笑了笑:“殿下,你可曾后悔过?”
长无言。
凤伶又说:“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长背脊微凉,突然心里就像是有什么碎掉了,叫他惶惑不安。他怔在那里,动弹不得。
直到见微从屏风后面走到他身侧,他才回过神来。
凤伶已经走了,他不知为何,心里乱作一团,拿起桌上的琉璃盏看了看,里面的姜汤一滴不剩。
“恭喜殿下。”
是见微的声音。
长倏地转过身,拉住她的胳膊问:“你说过,这药只会令她滑胎,不会伤她,可是真的?”
见微沉默,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掐入手背,良久才说:“自然是真的,但是这种东西总归是因人而异,即便我是药神,也不能下担保。”
不能保证她的无碍?
想起她临走时的话,长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快步走到窗边,抬起帘子往下看。
风雪比之前更大了,从五楼看下去,一片白茫茫的景象。而在下面的空地上,大片刺眼的鲜红成了这白色天地里,唯一的色彩。
那大滩血迹的主人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长心里猛地疼了一下,手一松,帘子重重落下,砸在窗格上。
他要那孩子死,可没要她死。
“长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见微看他有下楼的意思,冲上去就拦住他。
“别忘了,那肚子里的,不是你的孩子,只不过是个野种。长哥哥不能心软,她与别的男人缠绵悱恻的时候,可不曾考虑过长哥哥。”
听到别的男人,长脸色顿时有些发青。但是再气也不该是现在,若她真的死在雪地里,他又该找谁去还这些屈辱。
挥开见微,长执意朝门口走去。见微却是一反平常温婉顺从,伸手再次拦下他。
“魔君会来救她走,长哥哥这又是何必?该让魔君亲眼看到那一幕,看到一个就要出生的孩子没了。该肝肠寸断的人是他,不是你。长哥哥不是要报复吗,千万别在这时候心慈手软。你想想,是魔君差点杀了你!是他抢了你的人!”
长顿了顿,似乎在犹豫,面上存着些许恍惚。
就是这片刻的恍惚,见微抓着他的衣襟就覆上了他的唇。极快的速度咬开藏在齿后的蜡丸,把里面的**散推进他的口中。
长推开她,眸色微沉,显然是没料到见微会如此。
更没料到的是,燥热的感觉也一点点袭上来,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幻模糊。
见微在北斗宫帮他治疗了大半年的元神,熟知他的身体状况,这**散下的极猛,以他现在勉强恢复的元神,根本难以对抗。
“我也没办法。”见微深吸一口气。
她就是不明白,这么多年的感情,长怎么能不晓得她的心意。她的父亲,长的恩师,是因摄灵术而死,她当年所受的痛苦,只有长能够体会。
在这个世间,她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她唯一的希望,只有长。可无论她怎么做,他好像就是不晓得她的心。
她最怕独自待在北斗宫,守着寂寥偌大的宫殿,看着熟悉的花花草草,一砖一瓦,全是物是人非的寒凉。明明小的时候,书卷案边,还能在一起嬉笑打闹,转眼经年,所有的花朝月夕,全败给了一见钟情。
有种感情,得不到就变成了恼意。
“长。”见微唤他。
早就想要这么叫他了,却碍于师兄妹的关系,不得不叫了他六万年的哥哥。
若不是凤伶的出现,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和他的关系,能比她更亲近。
孰不知,她这一声唤的,正是凤伶对他最常用的称呼。
直呼其名。
长原本已显愠色,听到这一声,意识一下子被拉进了漩涡。像是回到沁宁殿的帷帐里,又像是求而不得的人就在面前。
风雪急骤,铺天盖地,遮掩下世间所有的黑暗与污垢。若说黑夜是吞噬人心的野兽,大雪便是粉饰太平的盖布。
窗外是寒风凛冽的凌乱,窗内是暖意缱绻的凌乱。
隐约可闻的,全是那两个字:“阿伶。”
风雪的另一边,凤阳殿。
“到底怎么样?”玄祉满手是血,拎住巫医的襟口。
那巫医吓得肝胆俱裂,哆哆嗦嗦说不出话。上一个巫医身首异处的先例,就血淋淋摆在他面前,他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也可能不保,几乎就要背过气去。
玄祉见状也失了耐心,手掌一翻,化剑就朝巫医胸口劈去。
眼看着巫医小命难保,丹丹忙不迭地跑上前,跪地就拉住玄祉的袖子:“君上,使不得。这是魔界最好的巫医了,他死了公主怎么办,君上……救救公主……”
丹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清。
玄祉终于压下怒气,松开手,尽量平和的对巫医说:“本君答应你,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治你的罪。说吧,到底什么情况?”
听到不会治罪,巫医捂着胸口吐出一口气,但还是抖得像个筛子,跪伏在玄祉脚边,颤声说:“公主是吃了烈性落胎药,才导致的小产……”
“你说她吃了落胎药?”玄祉头皮一麻。
凤伶对那个孩子有多在意,他是看在眼里的,就连只要留下孩子,什么都答应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样小心翼翼了八个月,眼看着就要生下来了,怎么可能会自己吃落胎药把孩子流掉。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脑子里忽然冒出来昨天晚上临睡前,她说的那句话成婚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去凡间。
到底凡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
巫医支支吾吾,又说道:“那药不仅仅是针对落胎,成分里还含有剧毒,无法……无法医治,恐怕……恐怕公主是凶多吉少啊。”
玄祉面色刷一下变得惨白,怒声道:“无法医治?是无法医治,还是你能力有限?”
巫医惶恐地叩首道:“君上恕罪,此毒摧毁的是元神,若是公主火丹尚在,或许还有和此毒对抗的一线希望。但公主火丹已失,就算是天族的药神来,也无能为力。”
第95章 戒不掉糖
“把我的火丹给她。”
想都没想,玄祉立刻说道:“在这六界之中,只有我的火丹和她相契合。我和凤族一样,生来便兼具神魔之力。把我的火丹给她,应该没问题。”
“君上。”丹丹吓了一跳。
巫医也是相当震惊,愣了一下才说:“换丹术我倒是拿手,只是这火丹……一旦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无妨。”玄祉摆摆手,催他快点。
“君上……”丹丹在旁边欲言又止:“若君上没了火丹,法力至少会减半。”
玄祉漠然:“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法力?”
“可这不只是法力的问题。”丹丹抿唇,看了巫医一眼。
巫医会意,赶紧退到旁边。
一边退,一边给丹丹使眼色鼓劲。谁不知道换丹的风险,若是君上没了火丹的事情传出去,魔界势必人心惶惶。为了避免此事外泄,最可能的,就是在换丹结束后,杀了他这个巫医灭口。所以对他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不要换丹。
见巫医退到一旁,丹丹低声提醒:“君上莫不是忘了,火丹里有其他仙人的灵力。若是给了公主,那件事……迟早都会败露。君上和公主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君上可有想过,要是公主知道了摄灵的真相,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也许……也许会陷入无法挽回的地步。丹丹不愿看到这一幕,恳请君上一定要三思。”
玄祉没吭声,只觉喉头微紧,手指也慢慢收拢。
诚如丹丹所言,摄灵案能够如此完结,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若是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从未接触过摄灵。
记得六万年前,在某一次受净魔刑时,天雷碰巧劈开了他身上的铁链。玄祉在茫然无措中,从极寒殿跑出。一身是血的他第一次看到天宫的模样,也是第一次去找自己的母后。
一个人要如何实现年幼时的期盼,玄祉不知道。
他只是偷偷藏在芙蓉殿的墙边,去看那个日思夜想的娘亲。
那时,年仅两万岁的长玉爬到假山上,去拍上面休憩的仙鹤,天后就站在下面扶着他。一边笑,一边指挥。终于拍到仙鹤,惊起一声啼鸣。长玉欢呼一跃,落入天后的怀抱。
天后的锦绣牡丹裙拖到泥土里,拽出脏兮兮的印记。
看得入迷,怎么走过去的,玄祉也不记得了。不知不觉中,玄祉就捡起了那块沾上泥的裙摆。大概只是舍不得那样的裙摆染上灰尘吧。
玄祉当时并不知道,那个裙摆,是他噩梦的开端。
一个人要如何撕碎年幼时的期盼,大约只需要一个眼神,又或是踢垃圾一样的一脚。
他很快就后悔捡起那个裙摆,因为裙摆变得更脏了,不仅仅是染上了灰尘,也染上了黏黏的血。
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拂去牡丹花纹上的血痕,他吭哧吭哧叫了一声母后。
更多的血滴下来,隐约听到长玉上前抱住天后的大腿说:“这个宫人好可怜,别打他了。”
可怜。
玄祉勉力露出一个笑脸,他想他真是渴怜,哪怕是微小的怜爱也好。
假山上又有仙鹤落脚,玄祉学着长玉的样子,也爬上去拍仙鹤。以为只要这么做,母后也会对他笑一笑。
仙鹤飞走了,回过头,母后也不见了。
愣在那里,连哭都不会。
因为知道,哭也不会有糖吃。
被绑回极寒殿的路上,他没有控制住魔气,直冲下云霄。
死了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一直掉到不能再下落的地方,魔界。就是这一天碰到了策隐,兼具神魔之力的玄祉,很快被选中。
“修习摄灵,会有糖吃。”
就是这么简单的理由,是哄骗凡间小孩子也不一定会管用的诱饵,到了玄祉这里,却成了天大的诱惑。
一块“糖”就能骗走的小孩子。
策隐告诉玄祉,是凤族给天后下蛊,他才会一出生就异化,那是玄祉第一次尝到仇恨的滋味。
几万年过去,炼成摄灵术后的他,理所当然的选中了凤族作为替罪的牺牲品。
报复是痛快的,也是痛的。
当他一步步接近真相,一步步靠近凤伶,那场可笑的报复都会化成尖锐的利刃,扎进他的心里。
原来所谓的报仇,只是一个笑话。也许他的整个人生,都是一个笑话。生下来是错的,做的一切也是错的。
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煎熬。
借着神魔大战杀掉策隐,除去所有知情的小妖,连同知道他化名白芨的人也没有留下。精心设计好所有的一切,带凤伶去查证。
她信了,冰雪一样冷清的心终于开始融化。玄祉以为,上天总算要对他温柔一回。可是,从满心欢喜到心痛难忍,不过只用了一朝一夕。
一心雀跃地到凡间去寻她,想和她在雪天再去吃一次面鱼子。寻到的,却是一雪地的血。
过去不可抹杀。
这是玄祉说给凤伶听的。孰不知,凤伶放下了忘尘,玄祉却没有放下白芨。
精心掩盖好过去,上苍也会逼着你揭开。
火丹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这便是我的报应。”玄祉低声回应,让丹丹退下。
和凤伶的命比起来,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他清楚的知道,从凤伶把他从净魔刑中拉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他的糖。
苦到发涩生命中,她是戒不掉的那点甜。
换丹术持续了七天七夜,两个人都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状态。
丹丹没日没夜的守着二人。巫医则是使出浑身解数,替凤伶解毒。
“君上的火丹果然厉害。”看着凤伶一日好过一日的脸色,巫医感慨道:“传闻这种毒,若非汇集千家仙气,到死难解。千家仙气汇集一处是千古绝事,言下之意,此毒无解。如今一看,传闻不可尽信。”
丹丹听这话心里一惊,连忙斥责道:“治好公主才是你该做的,话莫要乱说,小心你的脑袋。”
巫医缩了缩脖子,不在多言。
先醒的是玄祉。丹丹给他擦手的时候,他的指尖动了动。这可激动坏了丹丹,一溜烟儿似的跑出去叫巫医,再回来时,玄祉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琥珀色的衣袖上绣着那种奇怪的凤纹,他将它微微拢起,专注地看向身旁的凤伶。
眉目疏朗,暖意融融。
“她怎么样了?”帮她掖了掖被角,玄祉看向巫医。
“多亏君上的火丹,性命是勉强保住了……”巫医诚惶诚恐地回答,犹豫了好久又说:“只是今后……今后恐怕……不会再有孩子了。”
“哦。”玄祉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皆是为她性命保下的庆幸之色。
巫医觉得惊奇,谁会不想要孩子呢,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孩子有多重要,更是不言而喻。即将迎娶的人不能生孩子,放在谁身上不得失望,可是看眼前的君上,似乎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有了火丹,她的法力应该会恢复很多吧。”玄祉的唇角不自觉的轻轻上扬,顿了顿,又情不自禁的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很厉害的君王。”
巫医点头称是。
玄祉问:“待她醒了,可会知道自己多了火丹?”
巫医赶紧答道:“火丹大多是用来撑起高层火系术法,只有在用到这种术法时才会显现。若是不启用,平常感知不到。”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用到高层术法,就不会察觉到火丹,也就不会发现他的火丹有摄灵的痕迹。
玄祉看了一眼丹丹,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第96章 你跟踪我
凡间昆吾山。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长玉挡在蓝露身前,一掌击在钦原鸟腹部。
回过身,蓝露眼睛里的赤色还未褪去,目光涣散,已是入魔的前兆。
“露露!”长玉眸色一沉,按住蓝露的肩膀,掌心凝结出灵雾,和着净灵的仙丹,慢慢推进蓝露的七魄。
待蓝露醒转,太阳都快下山了。好在压制及时,这回差点走火入魔的后果,只是睡了一觉,没做出什么破坏性的举动。
熟悉的脂粉气,狐狸毛柔柔软软的围在脸颊旁,耳边还有溪水潺潺的声音。
这是……哪里?
蓝露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惊坐起来。
“哎,这个月第三次了,你可欠了我三回人情。”
蓝露一愣,猛的抬头往旁边看。就见一旁的长玉斜倚在一块青石上,嘴里叼着一根已经干巴的苇草,一双桃花眼温柔的如春风拂碧波。
又是这副招蜂引蝶的德行。
蓝露捏紧了拳头,怒视他:“你跟踪我?”
“你以为我想跟踪你?”长玉勾唇,苇草上下晃动,看上去流里流气。
他这说的倒是实话,要说之前他追着蓝露不放倒是真的。可自从打完仗之后,天族损失惨重,长又元神受创,无人分担朝政,几乎所有的琐事和麻烦事全落到长玉的头上。
每天累都累趴下了,哪有精力去特地和蓝露纠缠。
还不是山护神君说蓝露一运气就走火入魔,他才担心的三天两头去山神殿问蓝露的行踪。
“要想让我不跟着你,你倒是给我省点心啊。你瞅瞅你这一个月,吓都把我吓死了。”
谁要给你省心?
蓝露一把拽下长玉嘴里的苇草,丢在一旁,冷声问:“那你怎么还没死?”
长玉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这应该算是他俩飞升后,最亲近的互动了。长玉干脆顺杆子往上爬,拉住蓝露的手腕就往自己的方向一带,然后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这不是舍不得你吗?还想和你长相厮守呢,我哪儿敢死呀。”
蓝露一时气急,抬脚就踹在长玉膝盖上:“守你个头,老子不干!”
长玉疼得叽里呱啦,抱着膝盖直跳脚,一边跳一边还不忘嘟囔:“你不干,我干还不行吗?”
“那你干去吧。”
蓝露一把扯掉身上的狐狸毛大氅,甩手就扔到长玉脸上:“还你。”
长玉被砸得一屁股坐到地上,手忙脚乱的拿掉大氅,蓝露已经在深蓝色的夜幕里走开了。
“哎……露露,别走啊!”
连忙爬起来,抱着大氅,长玉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都快走火入魔了,还这么有劲儿。”
山下的街灯都亮了,橘黄色的光晕了一地,街道两旁,除了卖小吃的铺子,都紧闭了门窗,去抵御入侵的严寒。
蓝露走到一个铺子前:“一份桂花糕。”
话音刚落,肩上一沉,狐狸毛大氅又披到了她身上。接着,长玉帮她接过了桂花糕。
“这有什么好吃的,走,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起开你的爪子,这是给山护神君带的,要是捏扁了,唯你是问!”蓝露一把抢过他手上的桂花糕,狠狠白了他一眼。
长玉怔愣片刻,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桂花糕,忽然就嘴一撇:“你你你,你给别的男人买桂花糕?还不让我摸?我滴个老天爷啊,这天气刚凉了些,你就知道给我带绿帽子了?”
说着以袖掩面,悲戚地呜呼一声。
这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街上的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他们俩。卖桂花糕的老头更是贴心的上前拍了拍长玉的肩膀,然后狠狠刮了蓝露一眼。
蓝露站在那里,突然觉得手里的桂花糕变得烫手,放怀里也不是,扔了也不是。只好装作不认识他,匆匆往巷子里钻,想着赶紧寻个无人的地方,腾云回去天宫。
岂料这凡间的人,最是爱管闲事,特别是和绿油油的闲事。
她一跑,呦呵,这不是心虚么?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便笃定了,这小娘们定是偷了汉子。再一看长玉,那抱头痛哭,声泪俱下,分明就是个妥妥的受害者啊。
于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全都围了上来拦住蓝露的去路。
跑不出去,蓝露也没法腾云。瞪了身后的戏精一眼,她忽然也吸了吸鼻子,走到长玉面前,一手掩面,一手抓住长玉的襟口,大声喊道:
“哥哥!我可是你亲妹妹啊!我有自己心上人的!求求你别再爱我了!放了你老妹儿吧!我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啊!天理不容啊!哥哥”
那声音大的,响彻云霄,一整条街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信息量太大,人们一时都愣住了。过了良久,才震惊的捂住嘴巴。长玉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是他的主场,怎么就变成被动的了?
蓝露掩面的手轻轻挪开,用只有长玉能看到的角度,冲着长玉挑衅一笑,低声道:“哥,保重。”
说完蓝露又状似凄惨的捂住脸,扭头就跑。
长玉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不过很快蓝露就用实际行动解释了保重二字的含义。
快要跑出人群的时候,她学着男人的声音,大喊一声:“打他!”
一语惊醒过路人,像是发号施令般,围观的人群撸起袖子就冲长玉挥去。
连自己亲妹妹都祸害的东西,禽兽不如。那还不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于是以长玉为中心,扬起一大团灰尘。
回到山神殿,白有闲已经等在门口,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一见蓝露,她就蹭地站起来。
蓝露隐隐觉得不对劲,赶紧走上前。
“我想见山护神君。”
白有闲眼睛红通通的,哽咽再三才挤出一句话。
“别着急。”蓝露握住白有闲的手:“山护神君和灵宝天尊在南山论道,近期是不会回来了。你先跟我说说,可是发生了什么?”
白有闲团团的脸憋的和眼睛一样红,急促的吸了几口气,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我就是想见山护神君。”
第97章 必有回响
蓝露四下看了看,拉住白有闲的手就走进山神殿。
“山护神君今日是无法回来了。”蓝露把门关上,小声问她:“天君不是许你回自己的府邸了吗?怎么哭成这样,可是因为北海的事?”
听到北海,白有闲的神色一下子僵住:“北海……就是北海。”
抬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花,蓝露温声说:“北海交给紫云神君,确实是意料之外。此事是天君定下的,山护神君恐怕也不好干涉,需得从长计议……”
“你知道?”白有闲惊愕地站起身。
蓝露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下,说:“前日知道的。原本天君有意将北海交给长玉,文书都下了一半,忽然又转变主意,直接给了紫云神君。若是交给长玉,此事或许有商讨的余地,但是紫云神君……昨儿我和山护以山体星石之事为由,去了一趟云烟府,却是连门都没进去。”
“你的意思是,山护神君也知道这事?”白有闲瞪大眼睛看向蓝露:“那他可知道紫云拿北海要挟我?”
蓝露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白有闲看了蓝露一会,忽然别过头看向殿内的香炉,呆呆地呢喃了一句。她的声音很小,蓝露没有听清。
还想再说些什么,白有闲却匆匆离开了。
蓝露送完白有闲,回到殿内,余光就瞥见竹椅上有一片闪亮亮的东西,拿起来一看,是一片鱼鳞。看上去十分光滑好看,大约是经常放在手里摩挲。
莫不是方才有闲掉落的?还是在她来之前就有了?
初六是个好天气,魔界的婚事却没有如期举行。
丹丹打开房门,玄祉还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守在床头看文书。不知道为什么,丹丹总觉得,好像近来,玄祉身上冷冰冰的距离感消退了很多。
向玄祉行了礼,丹丹走到窗边,把瓶子里的已经干枯的早梅换成黄色的腊梅。
把干枯的花枝拿出去的时候,凤伶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别扔……”
丹丹和玄祉皆是一愣。
还不等玄祉过去扶她,凤伶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她会不会察觉到火丹……
虽然巫医说过,不动用高层术法的话,一般不会发觉,但是玄祉还是有点心虚。
提心吊胆地握住她的手,玄祉只顾盯着她看。
凤伶没什么奇怪的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看样子确实不知道火丹的事,不过这个举动仍旧让玄祉不安。
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那是她和长的孩子,连梅花都没有见过就走了。
对于这个孩子,玄祉没什么能说的,.只好把头转到旁边,去看她被子上的枇杷花鸟图。
凤伶却异常的平和,把手从小腹上拿开,她说:“冬天太长了。”
那声音里只是淡淡的遗憾,听不出来难过。
玄祉回过头。
就见她示意丹丹把花枝拿过来。已经干枯的花枝,颜色还没有褪去,这是玄祉亲手摘给她的。
玄祉看着那些花枝,想起那天她说的,要带着团扇嫁给他,心里不由得疼了一下。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说:“现在孩子没了,我再没有理由能逼你和我成婚。”
孩子没了。
那盏姜汤的味道还残留在唇边。
凤伶以为,她现在便是麻木了。这种麻木更像一种解脱。
察觉到屏风后有见微的气息时,凤伶就猜到了汤里有药。有多在意肚子里那个孩子,就有多在意孩子的父亲。这个道理,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接过杯盏的那一刻,她突然就坚持不住了。以前连反噬都要替她受的人,现在要害她,还要联合旁的人来害她。
也好。
真的两清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玄祉见她半晌不说话,隐隐有些担心。
凤伶没有回答,她慢慢把干花斜立在窗台上,看着那花枝,说:“觉不觉得天气也快转暖了。”
玄祉不明所以,顺着她嗯了一声:“寒气之逆极后,便是立春。立春一日,水暖三分。”
提到立春,玄祉又想到什么:“小七。立春那日,迎春和樱桃花都会开了,幽冥山正是好看的时候。就是那天,给你举行继位大典可好。”
这是玄祉早早就预备好的事,以凤伶的名义在魔界各地修缮布施,到立春已经可以积累不少的好名声,如今凤族的冤屈也得到洗刷,趁热打铁才能够做到人心归顺。若是再拖下去,他插手的事情一旦再多些,退位也会变成一个难题。
助她登上魔君的位置,在她发现摄灵真相之前辅佐她。
若是事事有他护着,也许很久很久,她都不会用到什么术法。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她一辈子都用不到出手,最好连低级的术法也用不着。
这大概是玄祉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不要继位大典。”凤伶回头看他。
是他没料到的回答,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了一会。
“大黑。”她忽然这样唤他。
玄祉愣愣地看她。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他了,他都快忘记这个称呼了。
失去水分的梅花从花枝上掉落,正好落在她的发丝上,光从背后的小窗里照进来,光晕熹微。照的她全身像是透明了般,颜色幽微。
玄祉不知为何,心跳也莫名的快起来。
紧张到呼吸都微微停顿。
凤伶抿唇看着他,良久,轻声说:“要是你不嫌我,立春的时候,我们成婚吧。”
我们成婚吧。
她说,我们成婚吧。
是她主动提的,他祈盼过无数次的回应,幻想过她会一点点接纳他。但是这样由她提出的成婚,却是他无法预料的。就像她闯进极寒殿,无法预料的苦难里,总会有无法预料的甜。
这样美好恬静的声音撞进心口,再不奢望什么了,这句话,足够奢侈。
玄祉不敢看她,眼眶一热,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欢喜,鼻尖酸溜溜的欢喜。
红尘路艰难,他参透不了,也无心参透。好在上苍仁慈,纵使他愚钝又俗气,也愿佑他如斯。
第98章 龙凤呈祥
凤伶恢复的十分迅速,半月下来,已是比之出事前更加康健,法力也增强很多。
她不知道是何缘故,玄祉和丹丹告诉她,是魔界新换的巫医神通广博。凤伶虽然将信将疑,但心情终究是随着康复而变好了些许。
玄祉又在忙忙碌碌,这回不是看公文,不知道在忙什么,经常见不到人影。
这天,凤伶在山下溜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玄祉让丹丹在院子里铺了张很大的桌案,大到可以睡在上面,翻跟头都不会掉的那种。
稀薄的阳光笼在黑檀木的桌案上,旁边的槐树叶子都掉光了,灰不溜秋的立在那里,在玄祉白皙的手上留下水波一样的暗影。
冬日暖阳,眼前这副小景倒是美得很。
其实魔界以前和天宫一样,是没有四时之分的。凤伶小的时候和阿兄去凡间玩耍,回来之后对凡间的四时之美格外喜欢,常会说些“六界之大,唯有凡间的时间有刻度”,“朝昼夕夜,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之类的话。
老魔君见了,便让风神把气候变化也带到了魔界来,自此,魔界也有了“春风能解冻,夏风草木熏,秋风杂秋雨,冬风似虎狂。”
老魔君走了,风却没有停歇。三百多年过去,魔界依旧保留了凤伶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四时之美。
只是景依旧,景中却少了当时那些人。
眸色微动,凤伶走到桌案边,玄祉正在写着什么,通身一派文雅清和的气质,看出来写的很用心。直到凤伶把手放在桌案上,他才注意到来人。
“小七,你来得正巧。我选了好几种请帖,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图案,就都写上试试了。你瞧一瞧,挑个顺眼的可好?”把手里的笔搁在珊瑚架上,玄祉握住凤伶的手,搁在手心里替她暖着。
桌案上的喜帖清一色的大红。凤伶扫了一眼,下意识的要脱口而出随便哪个都好。但见玄祉满眼欣喜得看着自己,终是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他不喜欢自己这么说。
定睛看了看,有个龙凤呈祥的图案,金灿灿的花纹做了镂空处理,可以与底色的大红交相辉映。翻开的时候,有灵力化成的彩云从镂空的花纹里晕出来,浮在龙凤间,颇为惊艳。
凤伶拿起来,把玩了一番。彩云散去,她看到帖子里写着她和玄祉的名字,字迹隽秀。微微笑了笑,合上帖子递给他:“就这个吧。”
正说着,余光瞥到帖子封面上的小字,彩云散去后,上面明晃晃写着“三殿下亲启”。
三殿下。
凤伶唇角僵了一下,恍惚间好像小腹的疼痛再次袭来。雪地里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钻进她的血液,避之不及。活生生的小白龙,就那样变成一片鲜红。那些鲜红,在眼前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的化成针,扎进她心里。
指尖止不住的颤抖,手里的帖子险些滑落。
她以为她醒来之后可以毫不在意,她以为是她报复赢了,这么多天她都没想这件事,都以为要忘了。
可强行忘记的伤疤,在这一瞬间像是被这三个字剜开,凤伶死命咬住下唇,才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样伤痛的迷蒙神色,看在外人眼里,像极了余情未了。
特别是对于不知道落胎实情的人,更是如此。
玄祉稳稳接住她手里的帖子,盯着她看了一会。把她的慌乱紧张和暗自强忍,尽收眼底。
下意识的行为,最是真切。
到底是有多想念,才会仅仅看到称谓,就激动的几近落泪。相思入骨也不过这般。
可悲这称谓不能写在帖子里面吧。
玄祉觉得刺目,强忍着替她拭去眼角泪花的冲动,转过身不再看她,拿起笔继续默不作声的写帖子。
丹丹抱着雪碳篓子从外面进来,一抬头看到他俩,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丹丹只觉得树下两人在一起极美,便笑道:“真是跟画儿似的,凡人说的才子佳人,莫过于此了。”
凤伶闻言从恍惚中回神,隔着袖子按了按眼角,她看向玄祉。
没有反应,好像没听见丹丹的话。
丹丹终于发现玄祉今天怪怪的,往日要是这样感慨,玄祉一定会笑着看凤伶。这都好一会了,玄祉却连看都没往身旁看,也不理睬凤伶,倒是凤伶先偷偷瞟了一眼玄祉。
吐了吐舌头,丹丹抱着篓子赶紧进屋去了。
凤伶缓了缓情绪,拿起珊瑚架上的笔,蘸满了墨,慢慢挪到玄祉对面,拿起龙凤呈祥的帖子,照着他的字迹开始写起来。
两个人一起写,墨用得也快,凤伶写一会,就停下来磨一会墨。
相对无言,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天色渐暗,丹丹把纱灯里都点上鬼火,请帖还没写完。
怎么说也是魔君大婚,要请来观礼的各界仙魔多的很,眼看着写好的请帖像小山一样越堆越多,没填入名字的请帖却还剩一大半。凤伶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看着玄祉平时写东西很轻松,彻夜批阅也是常有的事,凤伶还以为真就一点不累。结果自己一写才发现,腰酸背疼脖子疼,捏笔的手指头也疼。
“剩下的我来写吧。”玄祉终于开了口。
凤伶没说话,也学他,装作听不见的样子,拿过帖子接着写。
玄祉看了看夜色,伸手拿掉她手里笔:“想写的话,明儿个白日里再写。”
凤伶抬头看他,玄祉却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笔杆上,似乎没有心情继续说下去。
这好像,是第二次在玄祉这里碰壁。
凤伶心里空落落的,已经到这个份儿上,她只好松开手,把只写了一个“玄”字的喜帖放回桌案上,默默进了屋。
呆呆地坐在床边,她想起来第一次碰壁,也是因为那孩子。那时候是她头一回看到玄祉那么生气,一贯温和的人生起气来总是很可怕。
“那个孩子……都是我的错。”
熄了灯,凤伶侧身看向门缝外依稀的光亮,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被子里念叨。念着念着,凤伶就把整个脸都埋进了被子里。
第99章 别动感情
那日之后,玄祉很快恢复了和她相处的常态,对那些请帖只字不提,凤伶索性不再询问。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有个心结横在那里。
大寒过后,凤伶试了试法术,驾着雾气在幽冥山晃了一圈。没了孩子,法力倒是提升的甚好。凤伶摇摇头,不由得苦笑。
腾着雾气晃荡到宫殿附近,远远的就瞧见巫医拎着个小药箱从殿内出来,抬头一看,巫医的身后就是玄祉常常待的正殿。
这个巫医,鼻子冻得通红,缩头缩脑,看上去倒不像是玄祉说的神通广博。不过依照自己的康复状态来看,很是印证了那句话,妖不可貌相,忘川不可斗量矣。
这巫医在正殿里做什么?
凤伶撤了云雾,走过去想要问个究竟。
正要走到巫医身后,走廊拐角忽然冒出个人,凤伶来不及看清,连忙侧过身子,躲在了朱漆圆柱后面。
“君上身子可好些?”来人竟然是丹丹。
“还是和之前一样常有虚乏,还算正常,不恶化便无事。”巫医忐忑的回答。
凤伶靠在朱漆柱子上,听得一头雾水。
她好像从未听闻玄祉身体不好,就连剔仙骨,他都跟没事人一样,害她怀疑了他很久。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病了呢。难不成是又要忙正事,又要照顾她,累出的病?
不行,要问问才行。
刚要走出去,丹丹的声音又响起来
“公主那边,你今日也去再看看好了。切记,莫要提起那件事,还有公主无法再生育的事,也时刻注意,莫要在公主面前说漏嘴。君上再三嘱咐过,别怪我没提醒你。”
无法生育……
不会再有小家伙了。
凤伶心下一跳,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重新靠着漆柱,慢慢滑坐到地上。
坐到傍晚了都不知道,最后是巡逻的侍卫发现她,她才站起身拍拍屁股往回走。
绕到祠堂外不远,凤伶躲在一棵梧桐后面。站到天彻底黑下来,还是没有勇气进去。
无颜再见那些牌位。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凤阳殿,身子还是冷的。丹丹问她去哪了,她也没听见。丹丹给她备上热水,让她去暖暖。热汽氤氲,泡在池子里,凤伶还是冷,是从心口漫出来的寒冷。
别细想,别在意,别动感情,别叫人担心。
不然怎么活下去。
玄祉回来的时候,一开门就看到凤伶在桌边翻看着什么,脚边放了好几只火盆,照的她处在一片昏黄之中。
黄光中,他瞧清楚了,她翻看的是魔界的贵女图册,手边还放了一本天族的名册。不知道是看完的,还是没开始翻的。
“看这个做什么?”玄祉端着一碟糖角糕,放到桌上。
凤伶放下图册,拿起一块糕,还是热的,便两只手一起捏着,小口小口的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看桌上摊开的画像:“提前看看,也许会有好的妃嫔人选。希望是有风姿又有趣的人,不过只要你喜欢,什么样的妃嫔都可以纳进来。”
说着,凤伶又想起什么:“我问过了,虽然魔族是一夫一妻的制度,但你原籍是天族,依照魔族律法,仍然可以有妾室。所以不用担心违反规……”
话没说完,眼前的图册忽然被拿走。
凤伶抬头,就见玄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沉了脸,被拿走的图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火盆里。
“哎,你……”凤伶连忙去捡火盆里的图册,手伸进去的一瞬间,火突然灭了,拿起来一看,不由得长吁一口气:“还好只是烧了个边角,这图册很是难寻呢。”
再抬头时,玄祉已经不见了,只剩下敞开的房门。
凤伶拍了拍图册抱在怀里,还没走到门口,丹丹就诚惶诚恐的跑了过来:“君上如何待公主,公主应该心里有数才是。这眼看着就到婚期了,公主为何非要这时候气君上?”
“他都没理我,我怎么就气他了?”凤伶微微蹙眉。
丹丹见凤伶毫无悔意,还一脸凉薄,好像事不关她一样。想想君上为了她,连火丹都没了,却换来这么冷淡的对待,丹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积累在心里的怨恼,突然就憋不住了。
“公主一定是做了什么,丹丹可从未见君上如此失落过。君上已经很是操劳了,本来魔界的战后重建就耗费心力,如今大婚的事宜,公主也全丢给君上。公主只要一句话,累得还不都是君上?不求公主问事,怎么会连说一句关心的话都那么难?”
凤伶一时间被噎得说不上话,好像也是这么回事,想来玄祉不爱说话,这些乏心乏力的事从不对她说。若是多与她沟通,她自然会关心两句。如今却要通过丹丹的念叨,她才能知晓,倒确是不合适。
想到这,只好小声叹口气。
谁料这一叹气,丹丹以为她是极不耐烦,不禁更加替自己的主子打抱不平。
“虽说君上不在意公主的过去,可公主也要适可而止。过去就是过去,别和现在混为一谈。何况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抓着不放只会令君上心寒。”
“我只是……”凤伶眸色微动,心里难受的厉害,只好把门一关,将那些刺穿骨头的话语关在门外。
丹丹被这一摔门的举动气得几乎冒烟,又奈何不了,只能跺脚离开。
长玉把请帖送到天华宫时,长正在院子里,地上出乎意料地还跪着一个。
满脸泪痕,一双好看的杏眸里里全是惊惧之色。
偏头看了看见微,又看了看长一身的肃杀之气,狂风暴雨般的怒意还没消退,长玉不禁怀疑,若是他刚才晚点进来,这会儿看到的已经是药神的尸身了。
想到他家露露的状况,还得指望见微调理,长玉也顾不得长的黑脸,连忙走过去扶见微。
见微却是死活不起来,抓着长的衣角就颤声道:“如果你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顾,那就杀了我,最好当着二殿下的面杀了我。”
“等等等。”长玉一脸惊愕地看他俩:“啥骨肉,啥情况?怎么整的?”
二人都不说话。
杀意在长眼中暴风般的酝酿着,厌恶的挥开见微,化剑就朝她劈去。
“铛”
长玉挡在见微前面,打开了他的剑。
“到底咋回事?”
长玉简直要急死了,干脆抓着见微问:“你说清楚,你是不是怀了那孽障的孩子。说出来,事关天族子嗣,马虎不得。要真是长的孩子,不止是我,天君天后也会替你做主。”
见微眼睛通红,一句话也没有。
看那样子,长玉猜了个七七八八,不觉头疼起来。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啥时候整出个孩子不行,非得在忙死人的节骨眼儿上。
“你啊你,真是有本事。”长玉看着长,气得直跳脚:“怎么能比你哥还风流,你哥我还没孩子呢!想想我那浪荡的好名声呐,马上就要被你抢去了,噫!”
“少管闲事。”长颇为不耐,掌风一拢,又朝见微袭去。
“哎哎哎……”长玉袖子一挥,一个透明的屏障罩在见微身上,再次拦下长的致命攻击。
这个时候,长玉倒是很庆幸长的元神不稳。要是长元神完好,他哪里能和长对抗,这样拦根本拦不住,还不得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
啧,不幸中的万幸。
“我这可不是多管闲事哈。你不要你儿子,我还得要我侄子呢。这多个孩子又不是啥丢脸的事,母后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高兴。再说了,药神好歹救过你好几次,你要是杀了她,那就是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那你倒是问问她,这孩子怎么来的?”长冷笑。
长玉幽幽白他一眼:“哦呦,还能怎么来的?没你的功劳,人一小姑娘能自己造出来?”
说完长玉也不管他,拉起见微就踏入一团云雾。
云雾散去,一张喜帖才慢悠悠从空中飘下来。
第100章 见过旋龟
“当真记住了?”
西城王浓密的眉毛拧到一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沧桑的脸上因为严肃过头的神情,而变得皱皱巴巴。
看上去有点像旋龟。
要是脸色再青点,就更像了。
凤伶站在红艳艳的地毯上,努力控制着嘴角不要上扬。哪知道越是憋着,越是想笑。肩膀都开始抖起来。
“扑通”
头顶的小银碟终于稳不住,砸在毯子上晃晃悠悠滚出去老远,一直滚到一双六缝乌皮靴跟前。
是玄祉回来了。
仿佛找到救命稻草,凤伶抓住玄祉的云袖就往后一躲:“凭什么只要我练习,他不用练习。”
西城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凤伶一眼:“君上天资聪颖,礼数周到,怎是你可以比较的?”
玄祉微微一抬袖子,把凤伶带到身前,笑道:“小七既然说了,我自然也要过一遍。”
“好哦。”丹丹在一旁欢呼,声音里不免带上瑟劲儿:“正好公主可以和君上一起。”
说完跑进屋就把凤冠抱出来给凤伶戴上,凤伶不情愿地扫了一眼玄祉,见他颇有兴致,便只好转身问西城王:“要是这一遍我没有出错,是不是就不用练习了?”
见西城王首肯,凤伶这才清了清嗓子,眼睛里也多了几分认真。
其实成婚大典没有很难,大多是坐着不动就能完成的,需要她走动的时候不多。
她要做的,只要大典的开始,和玄祉一起走进去拜个金木水火土,再和对拜一下。然后同饮一瓢酒,接受万民朝拜,最后坐上高台的凤椅。后面的祭祀,献礼,赐酒,赏福,礼乐……等等等一系列繁琐细碎的事情,只要交给玄祉就好了。
可就这几步路,不是仪态不得当,就是低头的时候幅度太大,要么就是对拜的时候凤冠掉了。还有踩着自己裙摆的时候,这还好,踩着玄祉衣摆才是尴尬。玄祉的礼服为了和她的三丈曳地金丝裙相契合,也做了个长摆的设计。两人走得稍微近点,凤伶就会踩上去,踩得玄祉脚步一顿。
来来回回,那一瓢酒也来来回回,凤伶走得就更不稳了,脸也红扑扑的,像石榴一样。最后干脆乱走起来。看得西城王直拽胡须,本来就不多的胡须被捏的,就剩下寥寥几根,随风萧条的飘荡。
“就这样吧。”玄祉一把接住差点摔倒的凤伶,对西城王说:“婚典只是个仪式,我见小七走得甚好,以后无需再勉强她。”
唔,甚好……
此情此景,莫不是凡人所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西城王情不自禁地又拽下一根胡须。
玄祉见他预备离去,忽然淡淡笑了笑:“或许,你见过旋龟吗?”
“旋龟?忘川河里的那头神兽?”西城王愣了一下,不知何意,玄祉却已经抱着凤伶转身走了。
“什么一瓢酒,好喝……好喝……”
凤伶抓着玄祉的衣襟,迷迷蒙蒙的又把脸塞进他怀里,哼唧个不停:“这是什么漂亮的美人儿,是我们大黑哦。”
玄祉把她放到凤阳殿门口的藤椅上,无奈的说:“那酒只要点一下就好了,你怎么喝的那么实在?”
凤伶不愿意坐在藤椅上,粘着他的胳膊不放:“做凤凰嘛,就是要实在。酒不喝实在,怎么解千愁?啊?这位公子你说,怎么解哦。我这里好疼,又怎么解哦。”
说着凤伶指了指自己心口:“你帮我听听,它是不是不跳了?”
玄祉脸上微微一红,握住她的手腕,煞有介事地帮她把了把脉:“嗯……这位公主大人,心跳很均匀,脉象皮实,必有大福气。”
凤伶拽着他,忽然笑了笑:“福气好,福气好。”
“是是,你说好,什么都好。”玄祉被她拽的,和她一起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坐了一会,凤伶不说话了,玄祉以为她睡着了,转过身却发现她在看头顶的大红灯笼。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全是水渍。
玄祉伸手要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她却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我偷偷告诉你,我刚才许了个愿。”
“是什么愿呢?”玄祉轻轻拂了拂她的头发。
凤伶摇摇头,把脸上的泪水全蹭在了他身上:“就不告诉你。”
“好好,就不告诉我。”玄祉笑着轻拍她的后背。
“是个大愿望哦,好大的愿望。”凤伶嘟囔着,紧紧抱住了他。
是他梦里的场景吧,只想要多爱她一点。
伤口太多,只好由他慢慢抚平,幸好未来的日子还有很久,久到可以让她受到的伤痛慢慢淡去。若是不能淡去,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愿意帮她承担所有。疼痛也好,麻烦也罢,要是可以,他愿意揽下所有的苦难。
“我还想要梅花。”凤伶抬头看他:“想要你摘给我的梅花。”
第101章 我答应你
这一觉睡得很沉,凤伶醒了之后还有点懵懵然。
翻了翻送过来的各种小玩意,又喝了两大壶水。屋子里到处都是大红色,连碟子都换成了红鲤鱼做内底面。都不是很喜欢,拿起床头的小团扇瞧起来。
翻来覆去,是个耐看的扇子,扇面上的鸳鸯栩栩如生,红嘴金爪,眼后有白色的眉纹。举到头顶对着光,还能看到零星的金粉,忽闪忽闪,像是晴日星辰。
凡人的工艺,果然是上上乘的。幸好玄祉及时留了下来,不然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好物什。
可能是看久了,凤伶觉得再看这对鸳鸯,已经没了心口穿刺的痛感。可能鸳就该和鸯在一起,水里的和水里的在一起,火系的就该和火系的在一起,所谓道法自然。
把团扇别在身后,凤伶从火盆边上翻出一个小铲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挖起来。
哼哧哼哧,扒拉出好几个大坑。
“怎么会没有呢。”
扒拉的满手是土,脸也累的通红,还是一无所获。
背后拂过一阵微风:“小七,你在做什么?”
“挖酒。”凤伶刨的专心,头都没抬:“我记得丹丹昨儿是从树底下挖出来的呀,怎么我一挖,就没了呢。”
玄祉在她身后笑出声,指尖一拂,也跟她一起蹲下身。捡了个最深的坑,玄祉握住她拿铲子的手,耐心的铲出一土:“再往下挖三寸试试。”
“呀。真的有。”看到酒瓶的封盖,凤伶甩开玄祉的手,直接下手扒拉起来。
“公主。”丹丹从后面进来,看到这一幕,跑过来便要制止她:“公主怎可做这等粗活,伤了手指怎么办。”
“无妨。”凤伶和玄祉异口同声。
丹丹迟疑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凤伶,一脸宠溺之色。丹丹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凤伶,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也绽放出难得的光彩。
好像和以往大有不同了。
凤伶刚在魔界醒过来的时候,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极少言语,眼中暗淡无波,如同死物。
想来那莫名其妙的孩子就是个灾星,自从没了孩子的事,丹丹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公主好像有那么一丁点儿察觉到君上的好,君上和公主的关系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若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会很好吧。
好的婚姻,也许会让身在其中的人也变得温柔。
“只准抿一小口。”玄祉把手按在封盖上,一改方才什么都好的神色,认真地看她。
“我还没嫁给你,就连酒都舍不得了?”凤伶微微蹙眉,拍拍手上的土,又抖抖衣裙上的泥灰。
“若你非要喝,我自然不拦你。”玄祉站起身,帮她拍掉身后的看不见的泥土。一低头,看见小团扇在她身后别着,不禁伸手拿去,在她眼前晃了晃:“你且喝去,我倒是想听小七再说一遍昨儿的话。”
凤伶掀封盖的手一顿,抬头问:“什么话?”
“你不记得了?”玄祉笑了笑,脸上淡淡一红:“就不告诉你。”
凤伶好奇心一下子被吊起来,松开酒坛子,就抓着他问到底说了什么。玄祉不理她,她就问得更起劲了。
好啊,她都不知道,玄祉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还颇有点青出于蓝。
“那我不喝了,你告诉我可好?”凤伶亲自把酒坛子封回去,两只手抱着,十分乖巧地递到玄祉面前。
还真的接过去了,小气鬼。
“好啦。”凤伶抿了抿唇角,拍拍他说:“快讲讲,我到底说了什么胡话?”
玄祉把昨天的情况大致和她说了一遍,说到降雪的时候,凤伶惊讶不已。玄祉看了她一会,那惊愕的程度,不亚于他当时看到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缘由。
“你确定那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凤伶说:“或许不是我召出来的,而是碰巧下了一场雪。”
玄祉摇摇头:“不会的。没有雪会下成梅花的形状。况且你当时说过,那些‘白梅花’是你找到的。”
凤伶沉默了一会,叹道:“那可真是怪事。我们凤凰一族,修的都是纯正的火系术法。而且,就算我学会水系术法,没有水系的仙基,也是召唤不出水系的东西来的。”
“小七。”玄祉担忧的看她一眼:“幽冥山一战后,你可曾探查过自己的魂魄?”
“自然是有的。”凤伶答道:“不过也是近来的事了。你也晓得,幽冥山一战后,我失了记忆,很多事情非我所能决定。但是魂魄不会有错,我探查过,是完好的。听见微说,是长使用了水系数法最高一层长生冰,存住了魂魄,才护得我在业火中不至于形神俱灭。”
听她提起长,玄祉静默了下去。
凤伶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便清了清嗓子,换了个话题:“我分明没说什么胡话,酒的事不作数了,你要还我才是。”
说着凤伶就去拿他手里的坛子。
“那你先答应我,不要再想着把我推给别人。”玄祉把酒坛子放到一边,郑重的看她。
“我什么时候……”凤伶随口说着,忽然想起那本贵女图册:“你是说,纳妃嫔的事?”
玄祉点头。
凤伶默默转过身去,坐到秋千上慢慢晃着。
“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莫要欺瞒于我。”
玄祉看着她又变得冷清的背影,鼓起勇气从后面抱住了她,低声说:“小七,你可能不晓得,我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小到心里只装得下你一个,小到只想一个人住在你心里。”
“我一生本无所求,知道遇见你,我才愈发贪婪。我知道我这个人蠢钝,逃不过这痴贪之苦。以前只要看你一眼,我便觉得欢喜,你和谁在一起,心里有谁,我通通可以不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你即将是我的妻。从现在开始,有些事,我便会介意了。我所求的东西,也变多了。我想求长久,想求安稳,想求你不要背叛我,也莫要欺瞒我。”
秋千微微摇晃,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最冷的季节要过去了。
“我答应你。”凤伶轻声说。
空气稍稍一滞,玄祉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第102章 立春前夕
“金钗影摇春燕斜。
木杪生春叶。
水塘春始波。
火候春初热。
土牛儿载将春到也。”
立春立春,明日便是立春。从此便熏梅染柳,更没些闲。
凤伶拿着小团扇,溜达来溜达去。主殿那边,玄祉正忙着迎接远道而来的仙使和妖罗,人潮拥挤,玄祉知道凤伶应付不来这些,也不喜欢嘈杂的环境,便特地嘱了凤伶不用过去。
丹丹也过去帮玄祉去了,凤阳殿只剩下凤伶一个人。她无事可做,便在屋前屋后转悠,隔一会又向主殿的方向张望,晃到日落西山,玄祉还没回来。
坐在秋千上看着紫色的晚霞在天边消散,凤伶猜测玄祉今日大抵不会回来了。以玄祉那样谨慎的性子,迎接完仙使,想必还要把明日大婚的事宜一项一项再捋一遍。
不等了,反正明日大婚上就会相见了。
从秋千上下来,凤伶捏着团扇,慢悠悠地走进房间。
刚一跨进房间,一团云雾在面前打了个卷,堪堪正是二殿下长玉。
“你……”凤伶稍微有些惊讶,旋即后退一步,浅浅施了一礼:“二殿下。”
“哎呀凤伶,可出大事了!”长玉神色慌乱,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华,跑上前就要抓住凤伶的手臂。
凤伶冷淡的扬起手,又后退两步。
“我与天族已无瓜葛,摄灵案也已经结束。况且,这里是魔界,天族出事,恐怕还轮不到我来管。二殿下,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不是天族,哎呀,是露露,是露露出了大事!”长玉着急的语无伦次。
“蓝露?”
“是啊,露露之前受伤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她在北斗宫待了数日,而后又闭关了数月,我以为出来了就会没事的。结果前段时间,她只要一运气就有走火入魔的征兆。我担心她,跟着她去巡山,帮过她几回。可谁知道,她非要避开我,这不,我一个不留神,她就伤了自己。如今魔气损毁她的心脉,她就快要魂飞魄散了。我可真是要疯了。”
长玉一口气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中间也不带歇的。
“竟有这样的事?”凤伶心口一紧:“蓝露修为纯净,如何会走火入魔?”
“如何?还不是因为见微!”长玉气的直跺脚,手里的玉骨扇也捏的咯吱作响。
见微?
凤伶蹙眉。
长玉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恨恨地道:“当初见微把露露带回北斗宫治疗,故意在她的药里放了一味至邪之物,这是露露这次出事后,山护神君给她净灵时发现的。而那邪物的解药,六界之中,只有北斗宫有!”
“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北斗宫拿解药?”凤伶听的后背一阵冷意,细细想来,她在凡间饮下的落胎药,也是出自见微之手。
这个药神,何故做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长玉咬牙:“哪里去拿解药啊,我的老天爷。见微把所有的解药都给了长,北斗宫也没有。”
听到解药在长手里,凤伶淡淡松了一口气:“给长不是更容易?直接问长要便是。长和蓝露也算是旧识,倘若他晓得蓝露有难,就算你们不去问他,也自会将解药给蓝露不是。”
长玉闻言神色有些为难。不知道是焦虑还是愤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也无处安放,一会捏成拳头,一会又松开,说不出的奇怪。
“怎的,对你这亲兄弟,还开不了这个口?”凤伶问。
空气凝固了片刻,长玉眼圈都点发红,声音也变得颤抖。
“我和山护去天华宫,央求他把解药给露露,可他一言不发,全然不把露露的性命放在眼里。任凭我百般求他,也无动于衷。可露露就快死了,我没有办法,只好来求你。”
此事有些不可思议。
凤伶心中担忧,看了长玉一会,无奈地说:“若他不愿给,你求我也无用,我又没有解药。”
“有用!有用!你去找长要,他一定会给你。他那么在意你,只要你开口,蓝露就有一线希望。”
长玉的情绪激动难以自持,竟扑通跪在地上:“凤伶,看在你也曾在山神殿待过的份儿上,求你一定要救救露露。她真的就要不行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打扰你,那魔气毁了她的心脉,她的魂魄正在消亡,若是等她的魂魄彻底没了,就完了。”
“起来说话。”凤伶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抿了抿唇角,说:“我和他,已经两清了。我去求他,他不会答应。而且……我也无意再与他有交集。何况我明日就和玄祉成婚了,今日如何能离开魔界?”
“我知道你要成婚,我没要你取消这婚事……算了……”长玉眼睛一酸,转过身去:“我只问你一句,婚事和蓝露的生死,你选哪个。”
第103章 我不满意
红墙青瓦,高阁清寒。
走进天华宫,无人看守,没有结界,一路走到正殿,所行畅通无阻。而整个天华宫,只有沁宁殿亮着灯。
按理说她闯进天华宫,气息早该被察觉,然而却没有人出来。长这样小心的人,不可能不设防,能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不是他太过粗心未有发觉,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一切都在他设计之内。
或者说,是明晃晃的请君入瓮。
若真是设计好的,那么对付蓝露的目的就很明显了,也许长抓着解药不放,就是为了逼她现身。
踏进沁宁殿的院子,凤伶心中的怀疑越来越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如今她毫无准备,只得将计就计。只要最终能够拿到解药,顺他的计也罢。
一树树玉兰在仙法的保护下,开的正盛,熟悉的香气顺着水汽,氤氲在凤伶周身。凤伶却连看都懒得看那些花树一眼。
沁宁殿门口终于是留了人,凤伶扫了扫窗格间亮着的光,象征性的让外面的门童进去通报。
这个小门童,凤伶是记得的,她以前在天华宫的时候,就是这个小门童进进出出的禀报事情。外貌上看,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但是一双眼睛却波澜不惊,冷静地像个看惯了大风大浪的老人。
这番见了凤伶,他照旧没什么情绪波动,见怪不怪的行了个大礼,便进去通知长。
待他出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殿下正在看奏折,无暇管闲事。若是公主为蓝露上仙而来,殿下更是没空接待。”门童不咸不淡的说。
凤伶听完,只觉好笑,若真的不想见,何须这般麻烦,直接在天华宫大门口设个结界不是更好?
这样留有余地的拒绝,倒是叫人难以理解。
看出凤伶神色中的嘲弄,门童又说:“二殿下和山护神君前来,尚且竭尽礼数,不在乎颜面。如今公主不声不响,只怕殿下片息就会忘记公主的存在。”
凤伶苦笑,心下了然。
朝着门口深深一揖,她大声道:“魔界凤伶求见三殿下。”
无人应答,她便再三重复。
不就是让她求他么,如此伎俩,拙劣不堪。
过了不知道多久,里面终于有了点动静,门童快步走进去,又出来朝凤伶示意,让她进去。
不知道是她在外面站的太久,眼睛适应了昏暗,还是屋内的夜明珠太亮,一时间只觉得睁不开眼睛。
缓了片息,就看到长靠在藤椅上,一身天青色的袍子,龙纹祥云图案在衣袍上若隐若现,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凌冽。
他随意的把手搁在桌案上,手边则是放了一个小瓷瓶。
凤伶余光不住地瞥向小瓷瓶,确定那是个装药丸的瓶子后,心跳不由得快了些许。
“你满意了?”
凤伶冷眼瞧他,伸手便要去拿桌上的小瓷瓶。
伸到一半,却突然停下,近在眼前的救命药,自然不是凤伶自己停的。长捉住她的手腕,低声笑道:“不知道公主说的是那个孩子,还是蓝露。”
他还敢提那个孩子?
凤伶的脸色稍稍有些发青。
长却像欣赏她此刻的神色一般,盯着她继续说:“若是关于那个孩子,我不满意。若是关于蓝露……我更是不满意。”
凤伶咬牙,也死死盯着他:“你还想怎样?我虽骗过你,导致天族损失惨重,但那也是你灭我凤族在先,如今你又害死我腹中孩子,再大的仇怨也该消停了。敢问眼下这一出又是何故?我就问你,你还想怎样才能罢休?杀了我?”
长唇角微微牵起一个不大的弧度,松开她的手腕,把小瓷瓶放在手上摆弄,漫不经心,小瓷瓶几次都差点摔落,看得人心惊肉跳。
“你就是这么来求人的?”
微微一愣,凤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好。我求你,求你把解药给我。”
“不够。”长含笑看她。
凤伶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快速的在脑海中估量了一下硬抢的胜算。虽说她的身子最近恢复了很多,但是没有火丹,一切都是白瞎,更何况,她的火丹还在面前这个人手里。
若是硬抢失败,激怒他,说不定他会直接毁了解药。这种事,凤伶很清楚他做的出来。
捏紧拳头,凤伶慢慢曲下膝盖,面无表情地跪了下去:“求你,给我解药。”
长冷笑一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捏住她的下巴,逼她仰视自己。依旧是那双眸子,清澈明亮,比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加耀眼。可惜的是,这双眸子里,只有恨意。
既然得不到她的爱,那就让她恨,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长看了她一会,被她眼睛里的冰冷刺得眼睛疼,谁知道这双眸子,再看到别的男人时,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
想到这,忽然有些厌恶,他嫌脏似的松开手,缓缓俯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还不够。”
说完他又坐回藤椅上,手里的药瓶随意地丢回桌上,然后轻声命令她:“过来。”
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低哑,言外所指,已是不言而喻。
凤伶跪在那里并不起身,牙齿止不住的打颤,良久才勉力开口:“殿下是爱干净的人,就算见微侧妃尚在孕中,也该有仙娥侍奉才是,何必舍近求远。如此负了见微侧妃,又脏了殿下自己,委实难以称得上明智之举。”
长没有理会凤伶,静默地倚在藤椅中,散漫的用法力悬空掂起药瓶,自言自语道:“所有的解药都在这儿。”
凤伶的心随着药瓶的升起,提到了嗓子眼,一时有些慌不择言:“长,蓝露好歹是你我在凡间救过的人,从结缘到相知,她早已待你我如挚友,你可千万别做绝情之事!”
说完凤伶就有点后悔,绝情,他做的绝情事还少吗?和这个人讲道理,她简直是疯了。
果然,长像是听了个笑话,难以自持地露出嘲讽的神色。紧接着,掌心凝力就朝药瓶劈去。
“别!”凤伶失声尖叫。
长依言化了法力,药瓶砰一声掉在桌上,贴着桌面转了几圈,发出诡异的声响。
凤伶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缓了良久,才使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长慵懒地倚在藤椅中,眯起眼睛打量她。感知到他的目光,凤伶垂下眼帘不去应付,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条天青色的腰带上。
明知道显露屈辱只会让对方洋洋得意,明知道对付他,一定要保持冷静,可是指尖偏偏抖得厉害,捏都捏不住滑溜溜的带子。
第104章 新婚快乐
长看着她笨拙的动作,冷哼一声:“玄祉就是这样教你的么?”
凤伶的身子一下子僵住,紧紧咬着牙,忽而就像逃开这一切,可桌上的药瓶却似一座大山压着她,令她难以逃脱。
明天就是立春了,那是个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好日子。
她以为,她一塌糊涂的生命,终于可以有那么一点点起色。可他偏偏挑在刚刚好转的时候,来羞辱她。不惜枉顾他人性命,这般恶劣的来报复她。
手上抖得更厉害,带着那条腰带也微微颤抖。长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捉住她的衣襟,把她整个人提起来拎了过来,强硬地把她按坐在了一片天青色中。
“你做什么?”凤伶又惊又怒。
“你说我要做什么?”长低下头看她,一手扣住她,一手沿着她的温润的脸颊缓缓向下,最后托起她的脸庞,轻轻一笑:“你不是来求我么,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凤伶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噩梦再次潮水般汹涌而至。她努力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住想要和眼前这个人同归于尽的崩溃。
布料撕扯的声音尖锐刺耳,犹如耳鸣般,扎在脑子里。
凤伶本能的去推拒他,想下去,但藤椅离桌子很近,往后一挣,后背砰地抵在桌沿,再难挪动半分。想要翻身跳下来,长却是早有准备,钳住她,就将她强行往下一摁。
凤伶的脸色唰地变得惨白,额上沁出细细的冷汗。血从她的唇角渗出,顺着下巴流出一道长长血痕,最后掉落在长的前襟上,晕出点点红梅。
长顿了一下,好笑地看她。
宁愿把自己嘴唇咬出血,也不肯吭一声么。
颇有耐心地停了一会,直到她稍稍恢复些神志,按着他的肩头要往后躲,他才再次像戏弄猎物的猫那样,带着玩味地目光去打量她,任由猎物带着紧张的神色逃窜。就在猎物以为自己即将逃脱的时候,再次收紧手掌,掐住她猛地往下一贯。
前襟上的红梅又多了数朵。
不声不响。
她的眸子紧闭,似乎不愿看到这样狼狈的场景,只留下黑压压的睫毛,遮在那里。长的唇角漫漫地抿成一条直线,盯住她不说话,忽然变得肆意妄为起来,继续做他想要和她一起做的事。
非要听到她的声音。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意。
哪怕她跟不上他的节奏,哪怕脸色已经白的骇人,她的情绪,她的呼吸都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
长伸手去捏住她的脸庞,硬是叫她松开紧咬的牙关。一口血水便掉落得一手都是,雪白的贝齿全染成了红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竟是连舌头也咬破了。
长忽然有些恼怒,越发变着法儿的折腾,凤伶毫无准备,又无法再去咬紧牙关,疼的连连倒吸冷气,眼前也变得雾蒙蒙。
长见状温和的许多,正待她要喘口气,他却又忽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凤伶的身子猛然悬空,唯一的支撑点只剩下他,终于不堪惊吓,闷吭出声。
他抱着她走到屏风前,凤伶吓了一跳,连忙施法灭了屋里的夜明珠。白茫茫的月光从门上的花格间渗进来,印在二人身上。长的衣衫完好,恍惚中,到处都是天青色。不过很快就不是了,长别过她的双手,把她摁在了屏风上。
“我要你叫出来。”他低声命令她。
凤伶不吭声,仿佛连呼吸声都屏住了。
他想要听她的声音,想要和她一起,想要欺骗自己她还是他的。可她的冷静和麻木却一次次撕破他的幻想。
长不甘心,嫌恶地把手上的血慢慢抹在她脸上,恶劣地道:“怎么,你这幅样子,装的倒是像个忠贞好妻子,若是玄祉知道了,说不定会感动的痛哭流涕。可你别忘了,你是来求我的,若你还是这个态度,我有的是时间和气力跟你耗。耗到明日,我不介意这样抱你去参加大婚,正好让魔界的子民……观瞻公主这幅好模样。”
凤伶背脊一僵,整个身子又开始发起抖,她猛地抬头看他,眼睛里的恨意几乎溢出眼眶。若是目光能带上魔气,长以为,这一刻他已经被她杀死。
若是猎物不炸毛,狩猎又有什么乐趣。
长唇角轻轻扯起一个弧度,松开她手,压制着她就发起狠来,留下一个又一个的淤青。
凤伶终于慌乱起来,连忙去掰他的手,小声央求道:“别这样。”
长嗤笑出声,却是根本不再顾忌她半分:“是怕玄祉发现么?发现他即将迎娶的女子竟在新婚前夕……”
凤伶不想听他接下来卑劣的话,扬手就朝他脸上劈去。
“啪”
出奇响亮的声音,长一时愣在那里。只这片刻的怔愣,凤伶抓起他腰间的短剑,蓄上魔气就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胸口猛刺。
同一时刻,他陷入无可救药的狠戾地步。在短剑即将刺进他胸口的那一瞬,他已经捉住她的手腕,迅捷地打落了她手里的短剑。
短剑掉在地板上,叮当一声脆响。凤伶渺茫的威势也随着短剑,滑出去老远。
她眼里的麻木和冰冷已经淡去,无措和茫然全然显露,这叫长既兴奋又痛快。
凶猛又无能为力的小兽,总是在人心中激起无尽的畅快。
漫漫长夜,直至死死扣住她,任凭她竭力抬身也没能逃脱最后的汹涌。
太过屈辱,也太过绝望,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良久之后,长才松开对她的钳制,退一步抖了抖衣袍,便恢复了那个清雅高华的天族三殿下。他垂眸看她,就见她周身凌乱难堪,衣衫破碎,可是面上却冷淡平静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死物。
她这个神色,叫他憋闷极了。他真是厌恶她这样倔强的性子,若非她迟迟不愿松口屈服,他本可以叫她少受点罪。可她非不顺服,他又如何能够顺着她。
“解药我可以拿走了吗?”她淡淡开口。
长瞧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血迹,懒懒地坐回藤椅上,半眯起眼睛:“可以。”
“多谢殿下。”凤伶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未果,她的腿抖得厉害,抓着屏风镂空的地方才勉强站稳。她慢慢走到桌边,去拿桌上的瓷瓶。
打开确认了里面的解药,凤伶小心收好,看都没看长一眼,转身离去。
刚迈出去一步,长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我在你身上设了仙法结界,若是你敢喝避子汤药,我不介意再来一遍。”
凤伶的步子顿了一顿,忽而嘲弄的笑了笑:“我以为,我用不用得着这避子汤,殿下会比我清楚。”
长有些不解,揣摩了两遍她话里的意思,仍不明白,索性不再细想。只看着她的背影,含了几分笑意。
“新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