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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盖弥彰     如是凤来txt下载     如是凤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章 人心惟危

    还不够?

    凤伶觉得颇为有趣,没再继续做出让步,而是走到桌边打量起沁宁殿里的摆设。

    虽然只是一年之隔,却像是过了数万年。

    剔仙骨时的厉光煞气损害了她的记忆,虽少有遗漏,却也让她的回忆变得模糊。此情此景,倒叫人生出一种庆幸之感。模糊成那样,她都能收到锥心的痛楚。若是画面清晰,岂不是难以逃脱过去的泥沼。

    “看来公主对这里很是怀念。”长见她四处打量,心情莫名好起来,可唇角偏偏还是要带上些许讥诮。

    “怀念谈不上,不管感谢肯定是有的。”

    凤伶微笑着回身,随意的把长长的袖子搭在熏笼上,热气盈满整个袖管,才满意地攥了攥手心,不紧不慢地说:“道心惟微,人心惟危。过去听阿兄唠叨,只知道说的是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多亏了殿下,才让我明白神仙也是一样。”

    叹了口气,凤伶又说:“以前年少不知事,窥心不得全貌,错付欢喜,若非在沁宁殿的那些日子,只怕会一错再错下去。如今来了,自然要多看几眼,才能提醒自己,莫要重蹈过去的蠢事。”

    长听得心下沉了又沉,脸色也变得难看。想说自己是真心的,一张嘴却变成了:“不用谢。”

    那语气听上去冷漠地像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再搭配上满不在乎的神色,没有半分悔过,只有恶劣如斯。要是叫一般人看了不得伤心个半死,也得气得要死。

    这一招若是搁在以前,凤伶以为,自己恐怕就是那类一般人。可是现在看来,心里却没有一丝丝波动。

    “说吧,怎样才能交出解药。”凤伶不想跟他耗,只想尽快结束尽快回去。

    “孩子。”

    “什么?”凤伶没听明白。

    “我要你拿孩子来跟我换,你和我的孩子。”长说。

    这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

    自从看到过她的肚子,孩子就变成了让他嫉妒成狂的诱因。他恨之前那个孩子,可能也是在恨自己。但不管怎么说,想让她为自己生个孩子,是他想了千万遍的美好愿景。

    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这个愿景,连见微都知道,但她只看穿了他想要个孩子,却没明白他想要孩子的根源,是凤伶。这也导致了见微一直不明白,腹中的孩子为何让他恼火。

    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就只想要凤伶的而已。

    若是有了孩子,他们之间也许会有缓和的余地吧。这是他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不会有孩子了。”

    沉默良久后,凤伶说。

    她和孩子的缘分,彻底被摧毁了。被那一盏姜汤,被眼前这个人。

    “若我非要呢?”长以为这是严词拒绝,忽然有些恼怒。他的期待,怎可轻易被否定。

    “你非要?殿下当真有趣的很。”凤伶笑了笑,笑的惑人心神:“且不说我答不答应,就是我答应了也生不出来。”

    “怎么?”长不解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那还得问殿下自己。”凤伶淡淡看他:“望月楼,那盏姜汤,殿下竟忘了?哦,也对,殿下那时候,大约连我能活下来都没料到吧,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在姜汤里下过什么。”

    长背脊微微一僵。

    下过什么,他明明只下了落胎药。

    见微说过,那药只伤腹中胎儿,不伤大人。他就是听到这样的保证,才同意下给凤伶。怎么到凤伶嘴里,就变成了杀人未遂。

    “拜殿下所赐,我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凤伶平静的说。

    “不可能!”长摇头:“你骗我。”

    他知道她最擅长骗人了,哪怕是以前在沁宁殿,她也没有少骗他。假意迎合他,背地里却和玄祉纠缠不清。每每想到,依旧会恼火。如今为了蓝露的解药,为了明日的大婚,她又开始撒谎了。为什么每次都要骗的人都是他。

    “不信也罢。”凤伶摆摆手。

    信不信,她都不会给他生孩子,如此,何必在乎他信与不信。

    懒得再和他多说,凤伶拿出一片梧桐叶,捏着叶梗在手里转了转,然后递到长面前:“别想孩子了,过不了多久,见微仙子就会为殿下带来小家伙,殿下何必舍近求远。呐,我拿这个跟殿下换解药。”

    长还沉浸在深深的怀疑中,心口疼的厉害,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沉痛地看了她一会,才缓缓压下凌乱的心绪。

    “你以为凭一片树叶就能换得解药?”

    “这可不是普通的树叶。”凤伶轻轻牵起唇角:“殿下请看。”

    说着凤伶把梧桐叶举到明亮的夜明珠上面。刹那间,光透过梧桐叶洒下薄薄的雾气。

    定睛看去,那些雾气竟凝结成出一个人影。明艳的牡丹曳尾裙,华贵的发饰,盛气凌人的威势,和玄祉相似的清雅气韵,和长相似的凛冽背影,和长玉相似的桃花眼……

    此人,堪堪正是天后。

    与现在不同的是,画面里的天后体态稍稍臃肿,小腹圆滚滚,显然是怀孕期间。

    只见天后背后梧桐叶纷繁,风一吹,梧桐叶掀开,露出淡紫色的天际。

    “这是……魔界?”长蹙眉。

    “不错。”凤伶点头:“这是在幽冥山。这个时间,是九万年前。”

    幽冥山,九万年前。长有点明白了,那不就是九万年前,天君和天后访问幽冥山的那次吗?

    只是过了这么久,怎么会有访问的画面。而且为何画面里没有天君和其他人,只有天后一人、

    难不成是凤族刻意用法力留下的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凤伶没再解释,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梧桐树下,天后来回走动,似乎很焦虑的样子,过了一会,她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白布裹成的布娃娃,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了布娃娃的胸口。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施法,瞬间周围似乎有大风,树叶剧烈地上下翻飞,而后一缕一缕的黑气,如长箭密密麻麻飞下,全部钻进布娃娃胸口的位置。

    紧着着,一排红字出现在空中,画面忽的消失,红字从雾气里满满回到梧桐叶上。

    “天君除我以外,不会和其他任何女子育有子嗣。”

    血红的字在梧桐叶上显示了一会,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梧桐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貌,看不出和其他树叶有什么不同。

    “不用我说,殿下也该猜到了这是什么。”凤伶说:“虽然我不确定天君先前知不知道此事,但是白有闲拿着知慕画像闹完那一出后,天宫里一定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天后下蛊害死了知慕的孩子,而后自己的孩子遭到反噬。”

    “不过我想,就算传得再怎么不可收拾,殿下和天君也不会担心。因为传闻就是这样,只要没有证据,传闻永远只能是猜测,只要一句瞎编乱造,就可以掩盖所有的丑闻,避开所有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天后大约不知道,即便是魔界,也对巫蛊之术厌恶至极,幽冥山更是禁止使用巫蛊这种邪术。为了严格的把控,幽冥山的梧桐树上都施了法力,但凡有人在幽冥山使用巫蛊术,都会自动被记录下来。“

第105章 换与不换

    看来在沁宁殿的日子里,教会她的不仅仅是识人,连威胁劲儿也学了个十成十。

    原本凤伶本也不是什么善茬,只是和忘尘相处的这些年,长渐渐淡忘了她的爪牙。如今小山鸡变回凤凰,倒叫他有点不自在。

    “若这证据是真的,凤族为何迟迟不拿出来?”长挑眉。

    “当时蛊毒已经种下,即便我父君拿出证据来,也无法扭转既定的局面。况且下蛊的人是天后,魔界可不敢轻易审判。”

    当时魔族和天族的关系正处在上升期,若是呈出来,既救不了受蛊毒影响的孩子,还会恶化两族刚刚建立的平衡。

    其实凤伶并不想把这个证据拿出来,以对方母亲的罪过作为筹码进行威胁,不管怎么说,非仁义之举。原本想着,能通过其他利益点去跟他换解药。但目前看长的态度,她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长眼波微动,没有说话。

    “殿下无须怀疑这份证据的真实性,殿下是个明白人,天后是不是真的下蛊,心里应该早就有数才是。但凡殿下有十足把握,也不会任由流言蜚语传了九万年之久。”凤伶往他身边走了一步。

    “你不怕我现在就销毁证物?”长扫了一眼她手里的梧桐叶。

    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殿下不会的。”凤伶笑言,有恃无恐的把梧桐叶悬在空中撩了撩:“以殿下的聪明才智,怎么能猜不出这件证物已经留了副本。即便你毁了我手里这个,亦是无用。我要拿来跟你换的又不是证物,我跟你换的……是我不会告发的承诺。殿下且说吧,到底换不换?”

    要是不换,出了这沁宁殿就把叶子寄到司文星君那里去,就司文星君那个认真的轴劲儿,可不得公事公办。说不定还会当众参天后一本,到时候肯定比她自己告发还有用。凤伶暗暗在心里盘算着。

    长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凤伶也看着他,他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眼眸中有几分狠戾悄悄闪过,像是一种极其失望和痛恨的情绪。

    略微的恍惚。

    凤伶想到以前初见他时,他眼眸中清如明月的光亮,一如那时她自己眼中的光亮。

    原本那道光在他们二人的眼睛里,应该会一直亮下去的。可惜就像同样的情话得不到同样的羞涩一样,那些脸上的颜色,那些光亮,也都随着日子飘远了,飘到再也看不清的地方,只留下晦暗的恨与痛。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以至于,她现在也看不清,他到底有过几分真心。

    他以为她在做戏,她也以为他在做戏。稀里糊涂的感情就在相互怀疑中,陷入糟糕的地步。

    他利用她的感情灭了凤族,她利用他的感情害死了天族一众神仙。他给她一盏毒汤,她甘愿饮下害死他的孩子。他对她不好,而她待他也谈不上好。如此一算,真的不能再公平了。

    公平的伤害,一刀一刀将两个人刺的体无完肤,而刀柄,分明就握在他们自己手中。

    好在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光是想一想,也不会有之前心痛的感觉了。这种转变,好像是从闻了梅花香,尝了一瓢酒后才开始的。

    想到一瓢酒,凤伶不由得放松下来,眉目舒展,心情平和。

    轻松的神色一览无余。长感觉眼睛一阵灼痛,心也猛地一坠,踏空的难受直冲喉咙,半晌才发出嘶哑而破碎的声音。

    “解药你拿走吧。”

    等的就是这句话,不过没想到他能这么快答应。凤伶一刻也不耽误,拿了桌上的药瓶就转身要走。看来把梧桐叶带来是明智的,对付猛虎,果然要下猛招儿。

    “等等。”长瞳色一沉:“证物拿来。”

    “嗯?”凤伶愣了一下,都说了这证物有副本,还要做什么,看来还是信不过她。不过提出交换的人是她,也确实是她该给的。

    转过身把梧桐叶递给他:“殿下拿好了。”

    一伸手,却是叶子连同着递叶子的手一起被攥住了。

    ???

    只说给梧桐叶,可没说过给手。

    “你……”凤伶有些诧异,咋的,他俩都走到这种地步了,还放不下么,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利用的了,再演这一出痴情的戏,给谁看呢。

    正要狠狠地讽刺和笑话他,一抬头却看到他目光沉痛,唇色暗淡,那样子看上去,应该是真是伤了心。

    凤伶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是说不出那些狠话。这世间,谁又不是可怜人呢?

    只好温和地捏了捏他的掌心,笑道:“殿下这么紧张,莫不是怕我此番回去,也效仿天后,施个蛊毒报复殿下尚未出世的孩子?还是说,担心自己做了坏事,孩子会受到反噬?”

    长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原本还想问问她,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重新来过。可她这么说,倒把他堵的死死的。

    他想,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难看极了,真是可笑又可怜。

    而她也不会再哄他了,以前她怎么会舍得让他有如此难堪的时候,只要他稍稍不高兴,她都会让着他,安抚他,哄着他。哪怕自己气的直跺脚,业火满天飞,也还是会跑来心疼他。可他现在明明那么难过,她却不再为他回头了。

    “我和见微,不是你想的那……”

    “放心吧。”凤伶出声打断他:“就算我再恨殿下,也不会想着报复殿下的孩子。大人之间的仇怨,和一个无辜的婴孩有什么关系呢。殿下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说完,凤伶轻轻地拿开他的手,只留下梧桐树叶在他手里,然后深深一揖,快步离开了沁宁殿。脚步轻盈,走的潇洒快意,不含一丝半点的犹豫。

    片刻间,沁宁殿里,便只剩下长一人。

    她走后,似乎连温度都降了三分,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三分。

    只好把熏笼生的更旺了些,施法又点亮几个夜明珠,没有温度,没有光,怎么捱过无边无际的黑夜。

    殿下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喜乐的。

    整个脑海中,只留下她最后说的这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明明是温和的如云雾一样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却像是尖锐的刺,倏地扎在心口上。

第106章 月色熹微

    借着月色,凤伶一路跑到山神殿。

    长玉早早的就在门口守着了,老远看到凤伶,就像一阵风似的迎了上去。

    “怎么样怎么样?拿到了吗?”

    凤伶点头,把瓷瓶拿给他,长玉看到瓷瓶激动不已,连声道谢后,又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山神殿。

    “。”跟着一起踏进山神殿,凤伶叫住直往里面冲的长玉。

    “怎么了?”长玉被她叫的一阵紧张。

    “我就不进去了,我的身份在天界不好久待,被发现就不好了。我先走一步,你照顾好蓝露。”凤伶说。

    “好。”长玉颔首,朝她行了个大礼:“今日是我欠你的,若他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长玉必会鼎力相助。”

    凤伶嗯了一声。长玉便又施了个送客礼,急匆匆地往屋里赶去。火急火燎的样子,看得凤伶微微一笑。

    不知道蓝露清醒之后,看到长玉会是什么反应,说不定又会吵上一架。凤伶忽而就想起很多年前的冬日,因为不放心山神祭上被救走的少女,她特地在隔日跑了一趟昆吾山的道观。那时凡间的蓝露看到她,跑过来喊她神仙姐姐,又在她要走时,不好意思地拉住她的衣角,说想要许个愿。

    凤伶以为她会许个长生不老或者发大财的愿望,凡人嘛,朝神仙许得最多愿,无非就是这两种。凤伶自知实现不了,便想拒绝,但蓝露低着头,并未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直接把愿望说了出来。

    “请神仙姐姐大发慈悲,保佑这世间所有叫长玉的人都能岁岁康健常安,无有疾病。”

    凤伶当时以为终于知道了少女的名字,觉得她有趣得紧。便装作高深莫测的模样,胡诌了句:“人各有命,但凡多行善事,天必佑之。”

    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把这个事当成一桩趣闻说给了长听。长那时听着听着就笑了笑,然后凤伶才终于明白,他们无意间救的人,竟是个下凡神仙,而那句话里的长玉原来不是说的她自己。

    再后来,蓝露飞升之后,凤伶经常拿这个愿望去调侃她。每次蓝露都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脸上也气得通红,带着花妞儿就追着她房前屋后的跑,末了,总要拿她以前的话勒令她:“人各有命,那就是个劫,不许你再提此事。”

    凤伶才不管,无趣的时候又会再拿来说一遍。蓝露被她气得没办法,却也无可奈何。

    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搁在心肝儿里在意,为什么会生气呢,总是有期待的时候才会生气。

    不过就算真心在意,就蓝露的性子,怕是这二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笑着摇摇头,凤伶转身欲走,却看到山护神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回廊上,似乎是在等她回神。一点没变的素色衣袍,走到哪里都是茶香缭绕,让人仅仅是看上一眼都会莫名的平心静气。

    “山护神君。”凤伶走过去,故意行了个忘尘才会行的大礼。

    “可别。”山护一把将她捞起来:“打了我三千茶盏,折我三百年福寿还不够,这是准备继续再祸害我不成?”

    “不敢不敢。”凤伶狡黠一笑:“幽冥山有不少珍贵茶盏,赶明儿我会记得让玄祉挑些来,好生给神君这福寿补上。”

    听到玄祉,山护顿了一下,神色变得肃穆起来:“阿伶,你确定……要和玄祉在一起?”

    “嗯……”凤伶把手抱在身前,用手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说:“确定了,婚还是我求的呢。怎么,神君还有何指教?趁着我还没嫁出去,可要赶紧说。过了明个,我可就听不得了。”

    “指教谈不上,对玄祉,我知之甚少。他还是大殿下的时候,在天宫便鲜少露面。只是他能指使还是忘尘的你去偷军机图,又对原先的族人和长下手如此狠戾,着实让我不得不担心。”

    凤伶看了一眼山护,说:“论狠戾,神君以为,长会比玄祉好到哪里去?天君又比他好到哪里去?玄祉如今处在魔君的位置上,若是行事决策和他的性子一般温和,才是叫人担心。”

    “你这般信任他?”山护神君没想到凤伶会这么坚定的替玄祉说话,微微有些诧异。

    凤伶笑:“不信他,神君难道还想让我信长?”

    那是自然,起码长是知根知底的人。

    山护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说出口。这个想法也让他惊觉自己管的有些多。看凤伶这个气定神闲的样子,应该是自己已经有所考量。而且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虚浮放病气,但仅仅是从她放松的气息来看,倒是很难想象她之前都经历了些什么。

    或许,和玄祉在一起,对她来说未必是坏事。

    山护没再就这件事说什么。

    俩人岔开话题,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凤伶抬头看了看月色,实在不宜多留,就和山护约了下次带茶盏来,再好生叙旧。

    “阿伶。”山护最后叫住她,犹豫了片刻,问:“你近来可有见到有闲?”

    “有闲?”凤伶不解的回身:“她不是待在自己的府邸么?”

    说到有闲,凤伶神色难免一僵。若说她和玄祉的婚事,事事都令她心安,唯一让她顾忌的,便是有闲和玄祉的这一层仇怨。

    弑父之仇是不可能消解的。这一点,凤伶比任何人都深有体会,那种仇怨,会令人怀着怎样的恨意和愤怒,带着怎样的苦痛活着,她再了解不过了。如今,有闲也带着同样的苦痛。

    而这苦痛的来源,正是她明日要嫁的人。

第107章 大婚典礼

    她和有闲,注定是回不到从前了。

    “不在。有闲有一个多月前来了山神殿,而后就不见了。”山护隐隐流露出些微担忧。

    “云烟府问过了吗?会不会被紫云神君藏了起来?”凤伶问。

    紫云那个人,从半路拦截了北海的控制权,这件事凤伶也听玄祉提起过。

    北海那块地方向来清净和气,不好战,不愁钱。又加上白鹭一族也是淡泊的性子,管理很是放松。说是富裕的世外桃源是好听,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战略优势。

    像紫云这样本来就很富裕的人,要北海的控制权,对他来说没太多额外的益处。唯一的可能,就是拿北海当做筹码,威胁有闲和他完婚。

    “没有。紫云也是着急,我见他不像在撒谎。现在天族把有闲失踪的事情压了下来,派了人在各地寻找。但据我所知,魔界还未有人寻过。所以想请你留意一下。”山护说。

    “行。”凤伶点头:“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若是在魔界发现有闲行踪,会立刻来通知神君。”

    山护淡淡叹了口气:“但愿她别捅出什么太过分的篓子来。”

    回到幽冥山,天都快亮了。

    借着微薄的天际,已经可以看清地毯的颜色。漫山遍野,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

    主殿那边还亮着灯,整个宫殿灯火辉煌。

    担心玄祉察觉到她的踪迹,凤伶远远的绕过主殿,直接回了凤阳殿。

    凤凰一族普遍觉多,一晚上没睡,还一直提着个心,可把凤伶累坏了。

    衣服也没换,趴在床上就倒头大睡。

    天几乎大亮的时候,凤阳殿的门吱啦一声打开,凤伶一惊,倏地从床上起身。

    “玄祉。”凤伶揉了揉眼睛,懵懵然的说:“典礼快开始了,你怎么还往这里来?”

    “还不是怕你睡过了。”玄祉笑着端了一碗碧涧羹放在桌上。看着一脸倦容的凤伶,又有点不好意思:“婚事繁杂,今天也要辛苦你了。”

    “你这样客气,我倒不习惯。”凤伶打趣的说,慢吞吞地坐到他身边,一勺一勺的吃起羹汤来。

    离得好近,她吸了吸鼻子,甚至可以闻到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气,以及衣角被晨露沾濡的水气。

    是立春的味道吗……凤伶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玄祉也学着她吸了吸鼻子,却不知为何,脸色越来越黯淡。以至于凤伶吃完羹汤,抬头瞧他的时候,都被他难看的脸色吓到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把羹汤都吃光了,没有给他留一口尝尝?

    “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玄祉眸色幽微。

    凤伶愣了一下,不知道要说啥,绞尽脑汁想了想,大概是让她说一些新婚妻子该对丈夫说的话。

    “额……”凤伶侧头想了好久,对于这种情话,她还真没有几句知道的。

    玄祉见她想的艰难,眸色也跟着暗了暗。

    “唯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凤伶终于憋出一句话,悄咪咪地暗自欢喜。

    玄祉应该也很欢喜吧。

    丹丹从外面进来,带了一大波宫人,开始为凤伶梳洗更衣,玄祉二话没说,便退了出去。

    “居然都没有夸夸我,想了半天才想出这么一句,能容易吗我,唉。”跟着丹丹在梳妆台前坐下,凤伶自言自语的小声嘀咕。过了一会,又开始想,还有什么有学问又有情调的话,可以对他说的。

    “公主昨天熏衣服了吗?”丹丹帮她把衣服褪下来,叠整齐放在一边。

    “没有。”凤伶心不在焉的回答。

    还说没有,丹丹在心里偷笑,明明衣服上有着很好闻的檀香,一定是不好意思承认。女儿家的心思细腻,这叫什么,女为悦己者香。只可惜,君上不喜欢这个味道。

    为了不戳破她,丹丹笑道:“下次我会记得帮公主熏衣服的,君上他喜欢水松和杜兰这种气味极为清淡的香。”

    等妆面和凤冠霞帔都整完,刚好到吉时。坐着龙凤呈祥的轿子来到主殿,一刻钟的路程,足足晃悠了一个时辰。

    中间各种礼节,道道关卡一个不少。又是占卜,又是焚香,又是摇铃的。观礼的人又多的很,风吹起一角轿帘,凤伶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这也算是六界之中难得的大婚了。一方魔君,一方凤族公主。连党争都省去了,反正老魔君的女儿和新魔君在一起,不管是老魔君的旧部,还是支持玄祉的,都少不了要来沾沾喜气。

    天族出乎意料的,也来了不少仙使。长玉要照顾蓝露,派了仙使来。天君天后和一些资历老的神仙也派了仙使。

    山护更是带着红喜亲自到场,早早的就和两位老首领站在一起,充当凤伶的娘家人。

    终于到关键的一步了。

    凤伶和玄祉站在一起的时候这样想。

    “这次可别喝多了。”玄祉小声提醒她:“抿一小口就好,剩下的我来喝。”

    “嗯。”凤伶偷偷去瞧他,一袭红衣,皎洁出尘的气韵,原就白皙的肤色,在鲜亮的颜色下几乎通透,像是不染俗尘的一朵雪上梅。只是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劳累,脸上的神色不是很喜庆。

    凤伶看了一会,不由得对他说:“你今天真好看。”

    玄祉微微一顿,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些。

    这一遍,凤伶出奇的争气,没出一点岔子,顺顺当当的就和玄祉行完了前面的礼节。喝完一瓢酒,接下来只要坐着等所有庆祝仪式过去,再在众人面前于魔界姻缘石上按个手印就好了。

    玄祉看出她的放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问她:“小七,你昨晚睡得好吗?”

    昨天晚上一直在天上,哪有睡觉的空。

    凤伶想都没想,差点脱口而出,旋即又闭了嘴。毕竟是大婚前夕,跑出去彻夜不归,若是让玄祉知道了,指不定会怎么担心。而且他又那么忌讳听到长的名字,还是别扫了他的兴致。

    思索了片刻,凤伶决定还是先不跟他说了,这大婚庆典可是紧凑得很,要是现在跟他说,不知道说到猴年马月。于是她轻咳了两声,抬眼笑道:“挺好的。”

    还是要对他撒谎吗?

    还偏偏挑在今日,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是他在梦里盼了无数次的日子。

    眼里的颜色更深,玄祉不由自主地攥了攥自己的袖子。那些檀香就像是粘人的苍耳,紧紧抓着他不放,有一下没一下的攻击着他的心口。

    “玄祉?”凤伶唤他,冰凉的手覆在他的手面上,令他倏地回过神:“你该下去了,总站在我身边不太好,别人都在看着。”

    对上她清澈纯净的眸子,玄祉感觉心里的焦躁一下子就被制服了。明明那么多憋闷的怨气和难过的情绪,只要她的一个眼神,就会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他想。

    “好。”玄祉勉力笑了笑,温声说:“我着人备了你喜欢吃的,就在手边,你若是饿了就吃,不用管别人。”

第108章 他的贺礼

    依照礼制,第一轮酒,每上一轮菜,都会有仙使或是妖君上前来倾杯致意。

    笙箫琴瑟一齐奏响,由玄祉赐酒,然后先饮,而后舞蹈起,再由仙使和妖君饮酒。接着,宫人们奉上茶酒,香糖果子,蜜渍梅花,黄冷团子,豇豆糕,青梅金杏等食饮,呈给席上的众位宾客。

    第二轮是炙子骨头之类的主食,期间各种祝颂词,轻奏慢曲子,是一贯的严肃乏味流程。各种细微的礼节一个接一个,繁琐又枯燥。像玄祉这样颇为细致的人,一点疏漏也不愿有,看得凤伶都替他累得慌。

    重复的单调酒礼一遍又一遍,凤伶只觉得脑子晕沉沉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又不敢打哈欠。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为了照顾到所有来的使臣,每个使臣都一一赐了酒。虽然玄祉杯中的酒每次只倒了浅浅一点,但是三巡喝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到了第四轮,玄祉便有些微醺了。

    贺礼一波一波呈上来,酒自然也是少不得。

    只想朝身后看去,凤伶正在迷迷瞪瞪的困意中,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不知道庆典到底走到哪一步了。

    “天族三殿下的贺礼到。”

    直到仙使高喝这一声的时候,凤伶还没有从困意中回神。

    玄祉身侧的宫人上前接礼,那仙使便一边交接,一边念道:“南山彩帛百匹,召霞玉六对,碧落法器一枚,东海鹊尾熏球一箱,獬豸角两枚,定海珠一盒,瑶池缀玉翡翠簪一对……”

    随着仙使身后捧贺礼的仙娥陆续上来,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惊讶,主殿里的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多,像是夏日蝉鸣嗡嗡作响。

    “三殿下的贺礼也太贵重了些……”

    “是啊,天君的贺礼也没有这么多,刚才看山护神君的贺礼,以为是最多的,没想到还有甚者。”

    “那可不,谁晓得是不是藕断丝连。当年呐,这一对令多少人艳羡。这番凤伶和魔君成婚,我们还猜测三殿下不会派人来。没想到还是来了,竟也不怕尴尬。”

    红喜在下面听的肺都要气炸了,上去就跟他们理论:“怎么就藕断丝连了呢,前任未婚夫就不能送贺礼了么,尔等委实狭隘!”

    “说我们狭隘,你是从哪个土疙瘩里冒出来的仙使?睁大眼睛看看,礼单还没念完,这明显的不寻常,分明是心怀不轨。”

    “你这小仙,连我都不认识,还敢说土疙瘩?信不信我断了你主上的姻缘!”

    山护拉住红喜,连拖带拽才制止他蹦起来打人的冲动。

    ……

    叽里呱啦的猜测像潮水一般,玄祉默默听着,面上却是看不出情绪。

    良久,仙使身后的仙娥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报礼单的仙使也顿了一下。

    于是众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前面的贺礼已经足够奢侈,这会都点好奇压轴的贺礼到底是什么。

    仙使不紧不慢,等到大殿里嗡鸣声褪去,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呼吸声的时候,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至此,贺礼毕。”

    “没了?”有个妖君小声嘀咕。

    旁边的宾客们也都接话道:“怎么会呢,不是还有一份礼吗?”

    有人嗤笑:“难不成是舍不得送了,预备原封不动的带回去?”

    仙使微微一笑,完全不受众人的影响,心平气和的说:“最后一份,不是贺礼。”

    说完,他摆摆手,身后的仙娥赶紧走到前面来,把捧在手里的礼盒打开

    里面赫然是一条女子的衣带。

    “凤伶公主落在沁宁殿的碧纱罗带,如今物归原主。原是一对儿,只是我家殿下不知轻重,可惜了另一条断带难还,还请凤伶公主宽宥。”

    大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这话,这物件儿,就算在蠢笨的小仙小妖,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山护和红喜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俩人面面相觑,心想,难怪长没让他们帮忙带礼,原来是有设计好的“大礼”。

    一时间,众宾客都把目光落在凤伶身上。凤伶却压根没听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无比安心的把一切扔给玄祉,自己沉浸困倦的迷蒙中,外面的声音跑进耳朵,却没往脑子里去。

    旁边的丹丹吓得脸色都白了,拉了拉她的衣袖,又踢了踢她的座椅,她才回过神来。

    “你……你……哎呀!”西城王气得直跺脚,紧紧抓着自己的襟口,怒视凤伶:“你爹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君上,这可是天大的羞辱,此婚成不得!”一个妖君噗通跪在玄祉面前:“谁知道她和天族断没断干净,以前公主就为了长出卖过魔族,害死她至亲不算,还害得魔界三百年民不聊生。此恶毒之心,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嫁给君上也是计策,我们魔族要怎么办才好!君上莫要被这对男女蒙蔽了双眼,千万三思啊!”

    此番情景,拥护凤族血脉的旧部也不吭声了。

    “这么一说,倒叫臣想起来一事!之前失掉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说不定……请君尚三思。”另一个藩王也跪在玄祉面前。

    其他大臣闻言也纷纷跪下,请求中止成婚,整个大殿很快混乱不堪。

    红喜愣了一下,啥都没听清,就听清那孩子可能不是玄祉的了。激动地他侧头就说:“山护你听到没,之前那孩子可能是长的,这可了不得。长知道这事儿么?你……你去哪儿?”

    山护已经朝凤伶走过去,见她神色平和,才微微一笑顿住脚步。

    凤伶安详的坐在上面,倒真是再次印证了传闻里的无法无天。事情都这样了,还是一副的事不关己的凉薄模样。百无聊赖地用手支起下巴,静静看着下面的闹剧。

    不气吗,怎么可能。

    看到仙娥手里的碧纱罗带,上去杀了仙使的心都有。

    可是畏惧和羞愧,是一分没有的。

    凤伶才不在乎什么难堪,那个带子是怎么断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但那件事情,她无惧面对。她是受害者,受害者为什么要感到羞愧和难堪?

    该难堪的,是施暴的人,不是她。

    不过很快她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一瞬担忧,因为玄祉显然是不太对劲。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抨击,她本来也无所谓自己的颜面。可玄祉的颜面,她还是在乎的。他分明没有做错什么,她才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被别人嘲笑。

    走到玄祉身侧,凤伶拉了拉玄祉的袖子,玄祉却没有反应,只余她一个沉沉的背影。

    凤伶等了一会,冷清的声音再也忍不住:“这桩婚事,就此作罢吧。反正没行完最后一礼,算不得作数。”

第109章 你做决定

    说着轻轻转过身,就要往仙使身边走去。

    岂料刚转过身,重重的衣袖就落在腕上,手被紧紧攥住,拉的她脚步一顿。

    “做什么?”凤伶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叹的气随着话声就带了出来。

    玄祉的衣摆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转过来,目光直接落在她另一只手里的团扇上。那扇子是凤伶今天一直没有离手的,拜礼都没放下。

    “你的心,什么时候能留出一分来替我考虑。”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凤伶看着他如墨的眸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没为他考虑了。除了没有防备到长会有异动,搅得婚礼一团混乱之外,她以为,她已经在努力为他考虑了。

    不为他考虑,之前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帮他询问妃嫔的事情。要是不为他考虑,又怎么会想和他掰了这婚事。都这样了,还说不为他考虑,难不成是刚才那话,由她说出来,颇伤了他的颜面?

    这点她确实没考虑周全,只想赶紧替他解了这群臣激昂的围,仔细想想,她先说出来,是有点叫他措颜无地。

    “那好。”凤伶说:“你做决定。”

    “我做决定,你又会愿意么?”玄祉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愿意?”凤伶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不就是说个婚掰了的事么,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她又不是那种纠缠不放的人。

    “放心吧。今日因为我的事,扫了你的颜面,是我欠你的,我会负责。你要做什么决定,我都听你的。你要说什么话,我也听着,说的难听点也没什么,我不会在这满堂的朝臣仙魔面前驳你的意思。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吧。”

    反正已经千夫所指,又不在乎多一句两句的指责。

    旁边的大臣听不见俩人的交流,不由得都竖起耳朵,紧张的直用袖子去擦额上的冷汗,生怕凤伶这个明晃晃的细作又说什么话来蛊惑玄祉。

    “君上。”最先提出怀疑的大臣往二人跟前挪了一步,低声催道:“请君上速速下决定,六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不少,不宜在拖下去,要及时止损呐。”

    “好。”玄祉看了一眼面前的大臣,却没有松开凤伶的手,拿着她的手就拂了拂衣襟。

    凤伶看着自己的手拂过他的金丝红袍喜服,指尖按在他的襟口处,几乎能够感受他平稳的心跳。那心跳让她的心绪莫名宁静下来,一时便看着他的喜服出了神。而他好像才察觉到她的手还在手心里似的,忽的把手一松。

    凤伶来不及反应,手便悬在了他的襟口上,再加上她安宁的神色,看在旁人眼里,倒像是她主动带着玄祉的手,要帮他整理衣衫。

    周围顿时一片沉寂,目光齐刷刷盯着她,都没有说话。

    发觉不妥当,凤伶下意识就要把手往下挪开,却是正好又挪到了他的手里。这是做什么?她莫名其面的看他。

    玄祉却压根没把目光落到她身上去,只是袖子下面的指尖慢慢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紧握,牵着她就走到仙使面前去。

    难不成是不解气,非要羞辱她一番才成?

    凤伶想出声询问,但是一想到刚才都答应顺他的决定了,便把念头压了回去。

    仙使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明明是来砸场子的,见他们二人过来,面上却不慌不忙,而是恭恭敬敬了行了一礼。

    “愣着做什么,接礼吧。”玄祉的声音冷冷淡淡。

    还真是要羞辱她?

    凤伶无所谓的抬眸,上去就准备接。谁知道有个宫人,抢在她前面就接下了仙娥手里的贺礼。

    “三殿下难得如此大方,可见贺喜之心真切。既是盛情,自然难却。这些贺礼定小心清点保管,一个都别落下了。纳入存库前,更要仔细核对。”玄祉轻轻勾唇,面上一派和气,看上去好像还有点……高兴?

    凤伶扶了扶额,终于是搞清了,他是在吩咐接礼的宫人,不是在对她说话。可是这贺礼……

    凤伶看着宫人把大殿中央的奇珍异宝一件一件收下去,实在忍不住啧啧称奇。

    且不说长是不是故意搅局,反正这礼是真的下了血本,一个个都是实打实的珍品。就拿定海珠来说,是个拿万年灵力也难买的稀罕物,寻常神仙见都见不得。说起来,也就上神以上阶品的神仙才能在获得重大功勋的前提下,才能有资格被赏赐。而且这个赏赐只有一颗,长这送来的,却是足足的一盒。

    奢侈啊奢侈。凤伶在心里感慨,可是一看到这么多些宝贝被收到幽冥山的存库里,又觉得好像有点过瘾。情不自禁就朝玄祉投去一个钦佩的目光。

    退婚前,还不忘替魔界的广大子民敛点好东西,着实妙极。

    突然就更坚定了之前的想法玄祉比她适合做这个魔君。和她比起来,倒不是说他胜在有多少狠厉的手段,而是胜在他细致周全的考量,和对制度的合理框定。

    这些贺礼收入存库,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能够轻易取出。所用之处,皆是益于民生之处,或是用于储备以防魔界不时之需。

    当众把数量如此多的珍贵贺礼纳入存库,算是带头打击了奢靡之风。再者,也转移了长送礼的意图,现在旁人再不能说这礼是给凤伶的了,反正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凤伶那是一个礼都没收。

    而此刻,那些跪着让玄祉中止婚事的妖君老臣也都静默了,都不瞎,金光闪闪的好处谁看不到。对婚事有天大的意见也得憋着!等礼收完了再提。

    “这……”看着仙娥一个一个把长压箱底的珍品端给宫人,仙使见过大世面的脸上终于划过一丝不安。

    原想着搅黄了婚事,魔君气急败坏下,铁定不会收这些贺礼,然后他们还能原封不动的给主子抬回去。这下好了,竟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个好东西全不见了。

    痛心疾首,仙使推着最后一个仙娥,就把她推到了玄祉面前。最后那个仙娥是个胆小的,被他搡的心慌意乱,扑通就跪在地上,把手里的礼盒高高举起。

    “呵,魔君既然说了一个都不能落下,最后这份礼自然也得收好了。这礼可比其他的都贵重,毕竟是第一次……谁不想纪念呢,公主说是不是?”

    “想知道是不是,”玄祉冷笑,轻轻侧身,遮住凤伶的视线。与此同时,温热的血就崩到了仙使脸上:“先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妄议魔后。”

    仙娥连惊呼都没能发出,就被业火打穿了胸膛。礼盒随着仙娥的魂飞魄散,“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掉出里面的罗带。

    天族的席位上霎时一片吵嚷。

    “你……”仙使惊怒:“你敢杀我们天族仙娥?今日天族众仙在上,魔君就不怕引战么?”

    “哦?”玄祉垂眸扫了一眼地上被血浸湿的罗带,手一抬,罗带就到了他手上:“你不说,本君都忘了,除了诽谤之罪,你还有引战之嫌。看来本君下手轻了,该直接替天族将引战的腌之辈除去才是。”

    引战……

    一瞬间,大殿的空气就像是凝固了,天族仙人的吵嚷声也没了,谁都不敢吭声。

    引战是法灭大罪,仙魔两族的人心里都明白的很。虽然真打起来了都会帮着自己的族人,但是必死的出头鸟,谁也不想当。

    “分明是魔君出手在先……”

    玄祉打断他:“恶言诽谤在先。”

    “诽谤?魔君到现在还在自欺欺人么?属不属实,公主心里最是清楚,若小仙是诽谤,公主为何不出言反驳小仙,反而任凭小仙说下去?”

第110章 不赦之罪

    凤伶听到自己被点名,忍不住从玄祉身后走出来。

    仙娥的血还在地上,玄祉这一挡,倒是帮她把溅出来的血星子都遮了去。凤伶扫了一眼,不由的叹了口气,抬眸看玄祉:“我来就好了,何必脏了你的手。”

    如此一来,再脏了他的名声,委实不值得。

    不就是这衣带么……凤伶上前就要回应仙使的质疑。

    玄祉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牵着她往后一顿:“她不需要回答。”

    玄祉的手攥的很紧,凤伶甚至觉得手指硌得生疼,玄祉的手恐怕也被她的手硌得生疼。

    “她的事情,本君以为,本君比仙使知道的多。若是仙使想证明什么,请拿出证据。”玄祉垂了垂眼睑:“否则……可要好生承担自己惹下的罪责。”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可就是这平淡的几句话,听在在场的众人耳朵里,都别有一番微妙的震慑。看来,三殿下这回派来的使臣是真的触了玄祉的逆鳞,众人不禁都有些发怵,这还在魔界的地盘上,真惹急了玄祉,一把业火下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魔君手里的,不就是证据?”仙使眼见着情势不妙,只好坚持主子的交代。

    “证据?”玄祉把手里的罗带随意一扬,那罗带便在半空飘飘荡荡:“仙使如何就证明了,这衣带是公主的东西?就凭仙使的一张嘴么?”

    仙使愣了愣,忽然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依长的意思,这分明就是凤伶遗留的衣带,凤伶自己肯定也知道。可叫他证明……这,明明白白的事实,他还要怎么证明?

    “如果随便一句话都能作证据,那本君说,这衣带是药神的所有物,是否更具说服力。”

    仙使被噎的无话可说,张了张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一提到药神,众人倒是来了兴致。谁不知道前段时间,药神悄么声的,就怀了长的孩子。然后又悄么声的,就嫁给了长。要不是天后高兴地走漏了风声,一众神仙就这么被瞒着了。

    这种藏着掖着的行事作风,完全不似凤伶和玄祉来的坦荡。

    虽说凤伶和玄祉也因为奉子成婚被传的沸沸扬扬,可那也是人家大大方方在凡间半公开的事。订婚,成婚的礼节更是周到,今日若不是长派人来搅局,本是没有一点怠慢的。

    旁边隐约传来细碎的感叹声:“药神啊……那还真是有可能,不是说药神已经为三殿下育有一子吗?”

    “可不,听说感情好得很呢,三殿下还低调迎娶了药神不是?”

    “这道叫我想起来,还有人说三殿下喜欢的一直都是药神呢,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药神的父亲过世时,三殿下更是极度悲痛。后来迫于婚约才和凤伶在一起,听说也是貌合神离。今天一出,莫不是敌对魔君,故意而为之。”

    “谁说不是呢,比起余情未了,这更像恨极了想陷害吧。”

    “是哦,毕竟神魔大战的时候,三殿下差点死于魔君之手,可不得恨死了。”

    ……

    玄祉任由这些细碎的声音飘了良久,才朝身侧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过了片刻,一个鼻子通红的巫医缩着脖子走了进来。

    “给他们看看。”玄祉吩咐。

    巫医连忙诚惶诚恐地放下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好的黄色荨麻纸。打开来,里面是一块靛色的水渍。已经干涸了,印在荨麻纸上,莫名的诡异。

    巫医举着纸张,展示给两旁的宾客看。其中天族的席位上,一个白胡子仙人眯着眼睛盯了一会,惊奇的出声:“这难道是……鸩尾毒?”

    “对。”巫医使劲点头。

    “鸩尾毒?”白胡子仙人身后有个声音道:“那不是天族罕见的毒药么?听说是取自鸩鸟尾端的邪毒。不过这毒只在传闻里出现过,怎么能看出这就是鸩尾毒?”

    “老夫久居毒山,对六界的毒药也算有些了解。六界之中,只有鸩尾毒遇荨麻纸会变成靛色。而且鸩尾毒……并非传闻中的毒药,老夫两万年前,在北斗宫就有幸得以亲眼目睹,那是真真切切存在的毒药。”

    “不错!”巫医说:“是真的存在,而且只要去深入了解鸩尾毒,就会发现,只有北斗宫有这种毒。”

    “北斗宫?”有仙人立即提出质疑:“要是只有北斗宫有,那你一个魔界的巫医又是哪儿来的这种毒?”

    “这就得问问你们天族的药神了。”玄祉淡声说。

    凤伶微微觉察到不对劲,目光也紧紧落在荨麻纸上。

    “巫医手里的这张荨麻纸,是在公主小产那一日,擦拭公主唇边的血渍所得。至于为何唇边的血水里含有鸩尾毒,下毒又是经何人指使,想必不用本君多说了。”玄祉的声音很轻,说完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凤伶。

    只见她黑压压的睫毛微微颤动,却也只是一瞬而已,很快又恢复了心平气和的神色。

    “这……”大殿里渐渐溢满了嘘声。

    和无法查证的衣带比起来,这份鸩尾毒真真是铁证如山。既然是北斗宫独有的东西,不用猜也知道,只可能是见微下的,而这后面的指使者,很可能便是和玄祉隔着仇怨的,天族三殿下长。

    只是如此的心狠手辣,歹毒到陷害孩子,倒是叫他们不敢想象,或者说不敢相信。

    长是怎样的恪守规矩,又是怎样的勤勉劳力,这些神仙都是看在眼里的。虽说在药神的事情上遮掩了些,可那也是人家的私事。八卦的时候可以拿来说说,若是真的涉及长的声誉,这些仙人仍旧会毫不犹豫地站在长这边。毕竟长也是实打实的再为天族做事,储君的威望是不可撼动的。

    不信。

    这是天族仙人脸上明晃晃显露的神色。

    意料之中。

    玄祉本意也不是非要把这件事情掰扯清楚,毕竟他手里的证据也不算充分,仅仅靠着有毒物反应的荨麻纸,来定天族两个高阶位又高声望的神仙,谈何容易?

    眼看着天族仙人的气焰褪去,全都跟兔子一样息了声,玄祉觉得这就够了。

    抛出这件事,不过就是想着盖过衣带的事,一浪盖过一浪。他和长都心知肚明,今日之事无需什么证据,长选择了拿衣带来搅局,而他选择了落胎的事来分散舆论。

    无论哪一件事被证实或是被推翻,对民众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不会关注澄清后的真相,只在乎事情的新奇程度。所以就算现在仙人们表示不信也没关系,玄祉知道,一旦出了这个门,他们依旧会把落胎阴谋论传的绘声绘色。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抛出落胎的事情也是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谁会想到,长会杀死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凤伶之前流掉的那个孩子,只能是他的。潜意识里,民众就不会再去怀疑这一点。

    这点不光是做给天族仙人看的,更是给魔界的妖君大臣看的。想要他们接纳凤伶,那个孩子就必须是他的。

    如此,再不能有人阻碍他娶凤伶,而且是心服口服的放弃所有的阻拦。

    扫了一眼之前提出质疑的大臣,果然已经是脸色苍白,自知说错了话。而大殿中央的仙使,此刻亦是脸色苍白。

    玄祉微不可察的牵了牵唇角,摆摆手命人将仙使“请”出去:“看在贺礼的份上,本君不杀你。只是你的罪责,本君也不会忘了。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若是恨本君,大可直接来找本君寻仇。对孩子下狠手,又朝女人身上泼脏水,加起来已是不赦之罪,请他好自为之。”

第111章 你又骗我

    天族的仙人听他这般言辞,都沉了脸色,但是又无可奈何。

    若是玄祉的举证属实,理亏的就是三殿下。更何况,今日的矛盾,本就是三殿下先挑起来的。

    “各位可还有什么异议?”玄祉扫了一眼四下。

    众人的目光还都落在被“请”出去的仙使的方向,周围一片静默。

    “若是没有,婚礼就继续吧。”

    这话一出,众人把目光又换到了玄祉身上,凤伶也惊愕的抬眸看他。

    还要成婚?

    众人倒是不惊讶,从刚才玄祉对凤伶的维护,不难看出这婚定是要成的。

    凤伶却是有些不明白,别人不知道衣带的真相,玄祉怎么能不知道,先前他分明是有气的,气得连看都不愿看她。

    刚要提出疑问,红喜声音先飘了过来:“方才魔界那么多人反对这婚事,君上可要斟酌仔细了。可别等成了婚之后,再生出无端的猜忌和不满。我们小阿伶虽然看着脾气大,实则是个死心塌地又胆小的主儿,君上若是决定要娶我们小阿伶,就要一直对她好,若是做不到,还是趁早结束得好。”

    红喜对玄祉着实没什么好印象,先不说其他的,他费那么大劲给长和凤伶牵的红线,后来见证了俩人欢天喜地的过往,又终于等到凤伶复活。本以为能成就一段美谈,结果他的小阿伶就这么被玄祉拉去坠魔了。

    这么一来,他牵的红线也直接作废了。毕竟他是管仙人姻缘的,半数仙人血脉的都行,可就是怎么也管不了完全魔化的人的姻缘。

    能不恼吗,差点就气得往凡间扔红线球了。

    要不是因为和小阿伶的情谊,他可不愿来看破坏他红线的人。

    感受到背后刺人的目光,玄祉缓缓转过身,如墨的眸子扫了红喜一眼,然后低头看向身边有点惊愕的人。

    凤伶见他看过来,就要把视线挪开。之前不是怎么拉他,都不愿意回头吗。她才不稀罕他的回头。

    然而,还没把头别过去,就被他伸手捧住了脸蛋。

    修长白皙的指节在她的脸蛋上轻轻拂了一下,面前这人放柔的眼神,坚定而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道:

    “我会对你好。”

    温润如春雨般的声音从耳边滑过去,像是里面洒满了大量的安神香,从里到外的就把凤伶围了起来。

    “我欲与汝相知,长命无绝衰。”

    拘谨又有点紧张,这句话说完,玄祉的脸上竟也染了薄薄的颜色,乍一看,像是玄祉和凤伶抹了相同颜色的腮红似的。

    这变化也太快了,这么快就不气了,也不问她衣带的事,也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怎么就忽然说起了这样土味的情话来?

    凤伶有点不知所措,她讨厌这种感觉,是那种心脏好像会撞到骨头,又会撞回去的感觉。

    她不喜欢,也控制不了。这种感觉,总是伴随着不好的事情。以前总是这样的,每次出现这种情况,必定有不好的事情等着她。就像是要教训她不听话的心脏一样,总会被补上几刀。

    仅仅是想一想,都会陷入沼泽一样的忧虑。

    ……

    行完礼,凤伶被送回凤阳殿,而玄祉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大约又是饮酒送客的那一套。

    待玄祉回来,已经不是微醺那么简单了,起码也得比微醺多那么一点点。

    他垂着眼睛坐在惯常会坐的桌边,抿唇不语,周身一派肃杀之气。

    凤伶坐在床边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不会挪动后,自己掀了盖头,又取下重得跟石头一样的凤冠,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叫你上次嘲笑我喝醉酒,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

    玄祉迷蒙地瞪她一眼。

    “你都喝成这样了,还敢瞪我?”凤伶双手撑着桌子,想回瞪他,但是一看到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又有些不忍心,只好过去拉他,想把他拖回床上,让他好好休息。

    可没想到这人平常看着略显清瘦,一拉起来却是异常的沉重。简直就像是一头死牛,沉得要死。

    特别是让他站起来,他偏要用手拽着桌案跟她作对,她要他走路,他就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

    “好累。”他叹出声,淡淡的酒气喷洒在咯吱窝下的小人脸上,把她憋红的脸染的更红了。

    不是什么害羞的脸红,纯粹是被这头死牛压的,再加上生气导致的。

    是谁说要对她好的,刚说过就喝醉酒来折腾她。她都把他当爷扛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说累?

    “累什么累,你累你不去睡?”

    “好累……”玄祉赌气似的又重复一遍。

    凤伶有些无语,使劲把鼻尖附近弥漫的酒气往旁边吹了吹,嗔道:“累你个大头鬼。”

    话虽这么说,凤伶却是难以抑制的想到亮灯到天明的主殿,夜里翻奏折的细微声响,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杯又一杯的酒盏,一道又一道的目光。

    “累……”他重复嘟囔。

    凤伶不理他,抓住他的袖子抹了一把脸。

    费了九牛二五之力,凤伶终于把他一把扔在床上。曳地的金丝衣摆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地毯,上面擦出来的灰尘都被凤伶这一扔,甩到了锦被上。

    凤伶惊呼一声,赶紧又把他捞起来。

    “把你这脏衣服脱了再睡。”

    玄祉不听她的,甩开她的手就重新坐回床上:“我累。”

    那样子,看上去还真是委屈巴巴。

    “那我去叫丹丹来给你更衣。”凤伶说着,转身就走。

    然而,玄祉揪住她的袖子就把她拽了回来,不高兴地看她:“你又要去哪里?”

    ???

    啥叫又。

    凤伶莫名其妙的抽回自己的袖子:“不是说了吗,我出去找丹丹。”

    玄祉皱眉,周身冰冷得都可以结冰了:“你骗我。”

    凤伶被他气笑了,甩了甩袖子,往旁边一站,看着他喜服上华丽丽的宝石金玉,说:“那好,我不出去,也不管你了。你爱干嘛干嘛,硌得浑身难受明天也别哼哼。”

    说完凤伶真就不动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玄祉也在看她,眼里的寒意对上她的眸子,就开始节节败退,像是春风吹融了冰雪,只剩下和煦的暖意。

    直到寒意全部消退,玄祉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凤伶吓了一跳,玄祉这么温和的人,很少会使劲拽她。今天这酒劲加持的,差点叫她一头栽进他怀里。

    以后可不能让他饮酒了。

    这么想着,面前的人就低下头来,含住了她的薄唇。淡淡的酒香一下子就笼罩了凤伶,让她怔了半晌。

    灼热的气息一点点拂过唇角,像是柔软的柳絮辗转流连。直到凤伶的脸颊烧了起来,也不肯停下。

    憋的喘不上气,凤伶推着他就挣开。

    谁知道刚一挣开,玄祉就把手抵在她背后,扣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塌上,然后低下头继续覆上她的唇。

    “好了。”凤伶推开他:“差不多行了啊。”

    刚才就该坚持出去找丹丹,把他这身衣服换下来。这下好了,那上面冰冷坚硬的宝石金线,没硌到他,倒是把她硌的生疼。

    “不行。”玄祉委屈的看她:“你说的话不算数。”

    “我说什么话了?”凤伶被他委屈的小眼神看得哭笑不得。

    “你说让我爱干嘛干嘛。”

    “咦,我说过吗?”凤伶心虚得看向旁边。

    都说喝酒忘事,这人怎么记性那么好,还会扩展她的意思,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你看你又骗我。”

    玄祉冷哼一声,放开她,随手一扯将外裳脱了,把自己往锦衾里一埋,气呼呼的不再理她。

    凤伶看着旁边这个小气包,忍不住笑出声:“你怎么今天老是生气啊。”

    玄祉不吭声。

    “那我不在这里招你了,我可走了啊。”凤伶拍拍他的后背,起身就要下去。

    然而,玄祉身上的锦衾不知道什么时候压在了她胳膊上,她怎么拽也拽不动。

    哪里会有这么重的被子,分明是面前这个人在被子里使劲,隔着被子压住了她的胳膊。

    好笑地看了一眼面前“中邪”的锦衾,凤伶轻轻躺下,然后那锦衾就盖到了她身上。

    “不气啦?”凤伶又拍拍他。

    玄祉没理她。

    凤伶索性不再管他,他累,她还累呢,于是翻过身就呼呼大睡起来。

第112章 委实太亏

    等凤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丹丹在屋里走来走去,脚步很轻,只有细微的声响。桌子上已经放好了热腾腾的饭菜,胡麻粥的气味浓郁香甜。

    扫了一眼旁边,已经是空荡荡一片。凤伶慢吞吞地爬起来,丹丹见状赶紧唤了门口的宫人来,一起帮她更衣。

    “玄祉呢?”她问。

    丹丹帮她把头发梳成一个利落的垂云髻,说:“川北那边似乎出了急事,君上一早便过去了。”

    走了?

    昨天还一口一个累字呢,今天就跑得这么快,合着是见了她才累。

    “你说这婚是不是成得太亏了?”凤伶倚在梳妆台前,用手托着下巴看另一边桌上的膳食。

    想想这以前没成亲的时候,总是一睁眼就能看到玄祉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或是在看书,或是端着一盏清茶,景象美极。后来有段时间她总是做噩梦,他就彻夜守着她,惊醒了便会有人揽她入怀,替她掸去凉夜的黑暗。用膳的时候更不用说了,以前可都是一起用了膳,他才会去主殿。

    然而,再瞅瞅现在,这才成完婚第一天,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真是把她当成煮熟的鸭子,认定她飞不了,所以安安心心的把她就这么晾在了一边。

    亏,委实太亏了。

    这么想着,凤伶难免生出些许看透红尘的沧桑感,竟是情不自禁的就摇起头来。

    “公主怎么能这么说。”丹丹放下梳子,担忧的看她,不免又开始语重心长的唠叨:“君上应该没有哪里亏了公主才是,这话公主跟奴婢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在君上面前说。君上有多在意这婚事,奴婢都看在眼里,为了公主,君上恨不得掏出一颗心来。若是公主这时再说什么亏了的话,倒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人心上,还不得叫君上忧神虑郁的。”

    凤伶站起身,抖抖衣裙开始吃早膳,唔,应该是午膳:“怎么会,他天天忙东忙西的,可没那么多神思来管我的话。”

    “怎么不会?”丹丹见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立刻把眉头都皱成了一疙瘩:“公主别怪奴婢多嘴,一个人就算再大度再无所谓,也会又自己十万分在乎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禁地,哪怕是夫妻,也不可以轻易的去试探。也许在你眼中对方习惯性的温暖,都是鼓起莫大的勇气,倾尽全力给你的。若是用自己的不以为意,去做可能会伤害对方的事情,只会消耗对方的勇气,寒了对方的心……”

    什么对方对方,还不就是玄祉。

    凤伶喝了一大口胡麻粥,又呼出一大口热气:“好好,不说他了。我昨天让你帮我准备的东西可拿来了?”

    “已经放在门外了。”丹丹说,神色却一点没有放松,还是一脸的担忧。依凤伶看,过不了多久,不等玄祉因为她的话忧神虑郁,丹丹就该先一步郁闷成疾了。

    抬起袖子抹了一把唇角,凤伶放下粥碗就往外走。

    “公主要铲子做什么,这不比之前除炭用的小铲子,很是容易伤到自己,要是公主伤了自己,君上又该劳心劳力了。”

    “放心吧,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笨手笨脚。”凤伶扛起铲子就走,也不给丹丹的再唠叨的机会,赶紧溜远了去。

    今天的天气很闷,有点想下小雨的那种闷,凤伶却因此来了精神,都说春雨贵如油,要是能下一场小雨是极好的。

    正想着,身后有人叫她:“凤伶。”

    一回头凤伶眼前一亮,就看到一头威武的赤豹服下身子,而蓝露则是潇洒的一抬腿,从赤豹背上翻身而下。

    一时间凤伶也不知道是先惊讶蓝露的恢复,还是先惊奇花妞儿的复生。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件事,都和长玉有着莫大的关系。只是这有功之主没跟着,倒是不正常。恐怕是又碰了一鼻子灰,还是灰很大的那种。

    “你这才好些,怎么也不多将养几日,这么快就跑出来。”凤伶把铲子往地上一杵,摸摸花妞儿的大脑袋,抬头望向蓝露虚浮的脸颊。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成了他们威胁你的筹码之一,便难以安心,只想来见你。”蓝露说的激动,拉过凤伶的手就问:“长可有为难你?”

    凤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蓝露是在担心解药的事。说起这事,凤伶觉得该愧疚的人,其实是她自己。若不是因为她,蓝露本不会被卷进来。

    “没有。”凤伶露出些许愧疚之色。

    蓝露握紧她的手,急急的道:“怎么可能没有,解药的事明显是冲着你去的,但凡长点脑子的人都知道,那是给你挖的坑,没想到长玉还劝你去跳,太过可恶。”

    “不怪二殿下。”凤伶摇头:“这事是因我而起的,自然该由我去解决。连累了你遭罪,真的对不起。”

    “呀!”蓝露捂住她的嘴:“你我之间怎么用得着说这个。错的人是药神和长,不是你。说起来,药神委实出乎我的意料,平时倒看不出她的心思来,谁能想到她竟会为了长,连天规和医德都不顾。”

    可不就是为了长,可不就是隐藏的很深。

    凤伶笑了笑。若是她早点发现,他和见微已经心意相通,她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种地步。结果搀和在他们二人中间,被骗被利用,还悲催的搭上自己的感情。

    “药神此人,不可轻视。免得再有人成为下一个你,或是下一个我。”

    “我也是这样想。”蓝露认真的点点头:“此事有必要告知天君,不然让德不配位的见微继续做药神,迟早会毁了天族。”

    “这件事让长玉直接上报司文星君,你不要参与。”凤伶提醒道。

    这提醒无疑是为了蓝露好,因为长玉,这些年蓝露受到的排挤和冷落数不胜数,她都远远躲开,本想着眼不见为净,却是让这种情形越演越烈。若是药神之事,由她去说,天君和天后大概不仅不会受理,还很可能倒打一耙。

    蓝露没说话,犹豫了一会,问:“玄祉昨日的话,可也属实?”

    什么话,他昨日说的话可多了。

    凤伶疑惑的看了一眼蓝露,看到她脸上满是犹疑和小心,大概猜出了她的意思。蓝露这个刚清醒没多久的人都知道了,看来八卦流言已经传出了不小的影响。

    如此一来,时机刚好。

    “我会让玄祉把证据呈给天族。届时再加上长玉的供词,定罪药神,应该不成问题。”

第113章 紧急军情

    俩人又叽叽咕咕商量了好一阵上报的顺序和时间,直到花妞儿在一旁都快睡着了,才终于敲定了事情的大部分细节。

    “当真要等到她生下孩子再上报吗?”蓝露神情凝重:“若是这期间……她再要害你怎么办?”

    凤伶不以为意的拿着铲子往地面上戳了戳:“现在我已为玄祉妻,一没了威胁她的孩子,二没了纠缠长玠的机会,她为何还要害我?”

    “我是觉得……”蓝露深深看她一眼,顿了一下,说:“我是觉得事已至此,你无需再顾及她的那个孩子。她的罪行真真切切,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况且证据不宜拖久,若是我们现在不呈出她的罪状,往后恐怕更难让人信服。”

    要说完全不顾及,大概也不可能。

    毕竟经历过一次彻底的绝望,凤伶太知道小生命的珍贵。况且,即便那个人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也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婴孩。

    但是蓝露说的却也不错,若是等孩子出生再去举证,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行吧。”凤伶思索片刻,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时间来,叫长玉立时上报吧。”

    “确定了?”蓝露问。

    “嗯。”

    想来天家的皇孙,应该有天君天后和一群神仙护着,不会轻易出事。就算定了见微的罪,恐怕也会等到她生产完成才会执行。在此之前,或许只会限制她的行动罢了。

    “那我现在便回去,让长玉做好准备。你自己多加小心。”蓝露说完,唤过花妞儿,不多时便离开了幽冥山。

    告别蓝露,凤伶站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呆。深吸了几口气,还是疏解不开心头的压抑,抬头看了看白茫茫的天际,大概是天气太过沉闷。

    “小七?”

    玄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主殿的方向过来,身侧跟了几个大臣,每个大臣脸上都是严阵以待的肃穆神色。这会见到凤伶,肃穆的神色更甚。

    玄祉和两边的人交代几句,叫他们先回去,待身侧人都走完了,便要替凤伶接过铲子:“可是在等我?”

    “只是路过。”凤伶往后一退,扛起铲子,径直往一边离去。

    玄祉被她疏离的态度整得有些不明所以,抬步就跟了上去。

    “在气我昨日醉酒之事?”玄祉在她身后问。

    凤伶不说话。

    谁叫他昨天也这么对她来着。非得晾一晾他不可。

    “我昨日是高兴。”玄祉含笑说:“若是说了什么胡话,惹得夫人不高兴,烦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念在初犯的份儿上,再给一次机会,好不好?”

    说着,玄祉就快步走到她前面,朝她深深一揖。诚恳的态度,倒是像模像样。

    凤伶权当没听见,绕过他,越到前面去了。

    一路走到之前摘早梅的地方,任凭玄祉说什么,她都不做声。

    玄祉终于有些着急,直接伸手拉过她的袖子:“你这是做什么?”

    “放开。”凤伶低声道。

    拉着她,她还怎么走路。

    玄祉一顿,似乎不知所措,皱了皱眉,还是把手放下了。

    凤伶满意地理了理被他扯皱的衣袖,正要继续往前走,就见面前这人身子一低,竟是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你……”凤伶惊呼一声,连忙看向四周,这时候正是主殿那边议事结束的时间,不时有人从这条道上经过:“快放我下来,等下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在背后说你。”

    “说我什么?”玄祉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过她怀里的铲子背到身后。

    “耽于声色,不务正业!”凤伶瞪他一眼。

    玄祉淡淡一笑,眸子里像浸满了水波,好看的不像话。偏偏就是这双眸子,在凤伶眼前越来越近:“叫他们说去,久了就会知道,我不是耽于声色,我只是沉湎于你。”

    哇,这可太气人了。

    凤伶一口老血几乎要被气出来,她还为他担心,他居然就把责任推给她了,这不是明摆着替她招骂吗?昨天婚礼上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众人等对她有意见了。现在还要再给她加上个魅君惑主的罪名。

    正要狠狠回怼他一句,玄祉却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小七,以前都是我不好,我让你去偷看军机图,却没有对你说实情。后来又失手害了北海水君……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怨我的……”

    凤伶的身子微微一僵,方才郁结在心口的沉闷,又加重了几分。

    “我不敢求你完全放下,我只是,只是想好好和你过下去。想和你一起看着偌大的魔界一点点恢复它以前的繁盛模样,想牵你的手,安心站在你的身侧。小七,我是真的喜欢你。”

    说到后来,玄祉似乎有些怅然若失:“还记得你之前答应我的吗?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求你对我有几分真心,只要你能答应不要欺瞒于我,以后我都不会再做一分半点你不喜欢的事情……”

    过了许久,凤伶轻轻叹了口气,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早梅花已经败了,枝干上光秃秃的灰蒙蒙的,看上依旧在沉睡,还没有醒的迹象。凤伶今日来,便是准备趁着花树睡着的时候,把它挪到凤阳殿的院子里去。

    这样等来第一场春雨,以后在凤阳殿就能看到雪梅花了。

    玄祉没有放手,凤伶就这么越过他的肩膀,出神地望着后面的花树,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其实……其实我对你……”

    “报!”

    远处突然跑来两个战士模样的人,凤伶被来人吓了一跳,连忙挣开玄祉,跳了下来,要出口的话生生被打断。

    “紧急军情!君上,出大事了!”来人神色十分焦急,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玄祉面前。

    “北海公主又来了,这次不只北海的族人,还……还带了北荒的将领,人马远远超出上午在川北出现的那些,而且是突然出现在西南,令人错不及防。眼下已经攻破了西南两座城池,看方向,攻势直冲幽冥山!”

    “什么!”凤伶大骇,想都没想,上去就揪住战士的领子:“你说北海公主?白有闲?”

第114章 传我口谕

    战士抬头看了一眼玄祉,就见玄祉眼色阴沉,顿时背后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于是立时闭了嘴。

    “交给我吧。”玄祉上前,用手揽住凤伶的肩头:“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把花树移到凤阳殿。”

    说完玄祉朝地上的战士微一颔首,抬步就要离开。

    凤伶却快步走到了他前面:“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

    玄祉伸手拦下她,肃了语气:“小七,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来的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白有闲了,她不会顾及和你的情分。你且听我一次,回去等我。此事因我而起,要还也该是我来偿还,与你无关,你不欠他们什么,没必要趟这趟浑水。听话……”

    “我不听。”凤伶打断他:“我要见有闲,这是我和她的事,也与你无关。”

    说着凤伶也不等他回答,看了一眼旁边,命令道:“你们两个,开路。”

    敢这么和君上说话的人,整个魔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两个魔族战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摸不清到底谁说话更算数些,于是纷纷把目光都投在了玄祉身上。

    只见玄祉脸色沉了又沉,两只手也越攥越紧,看样子是要生气了。两个战士不禁咽了咽口水,自觉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玄祉做君上以来,虽说行的是仁政,手段温和,可是若真触了他的底线,哪次不是以毫不犹豫的血腥作结尾,吓得满堂噤声,惊骇数日。

    就连以前拥护老魔君的一干铁腕老臣,都私下感慨,此人有老魔君的七分仁慈,又有老魔君所欠缺的三分杀伐决断。因此,纵使他看上去再和气,下面这些小兵都不敢造次。每逢见到,无不带着十足的敬畏。

    今日这样看到君上的情绪波动,更是不用说,两个战士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他们以为他们的主子要压抑不住怒气的时候,玄祉却慢慢松开了紧攥的拳头,默默点了下头。

    这个转变过程,不过是抬眸看了凤伶一眼的瞬息。瞬息……两个人也是瞬息傻了眼,纷纷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去可以,若是她伤了你,原谅我只能以你的安危为先。所以为了她好,恳请夫人莫要感情用事。”

    走到一半,玄祉小声提醒凤伶。

    凤伶走的飞快,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话上,似乎玄祉的话只是擦过耳畔的一阵微风,呼啦一下就过去了。

    玄祉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只好侧目吩咐那两个战士:“等下到了地方,奉本君口谕,调出最好的一部分精兵来,看紧她。”

    西南果然已经像呈报的那样,一片战火连天,狼藉不堪。但是,幸就幸在玄祉上午便料到了白有闲还会再来,因此加急在各个方向都设了三重军卡。

    这番西南虽破了两座城池,却还有一重军卡未破,堪堪稳住了目前的局势。

    这稳住的时间,刚好足够兵马的调动,可以说他们一到西南战地,几路藩王带着大队的兵也赶到了地方。

    “对面竟带有北荒的兵,且数量庞大。”西城王难以置信的向玄祉禀报。

    “北荒……那不就是紫云神君的封地?”凤伶和玄祉对望了一眼,两人面上都无多少讶异的神色。

    前几日,玄祉便收到眼线传来的消息,说是白有闲携紫云神君的兵符出逃,去了北荒。那时,他心里便有了大概的猜测,只是没想到,白有闲速度如此之快。

    要说北荒的管制,在六界觉不算是宽松。紫云神君的性子和玄祉颇为相似,都是谨慎果决之人,像这样的疏漏,本不该有。

    能这么快的调动北荒的兵马,只能说其中别有故事,或是紫云对白有闲,是动了真感情。否则凭白有闲那些小伎俩,怎么也不可能既拿回北海的掌控劝,又收了北荒的兵力。

    沉默片刻,玄祉问:“紫云神君来了么?”

    “未曾见到。”西城王答道:“但是此事定是惊动了天族的,方才天族二殿下匆匆来过,试图拦下北海公主,但攻势过猛,似乎同样出乎二殿下的预料,几度欲拦未果。二殿下又匆匆离了去。想必天族也未有料到今日这一出,许是还在考虑是否站队。若是他们决定加入北海,联合起来,对我们魔界来说,是大灾难。以我们的兵力,恐怕……难以与他们抗衡呐。”

    “报!”

    说话间,外面又冲进来一个小兵,右侧的手臂血肉模糊,只剩下半截大臂,小臂已经不知所踪。脸上除去盔甲,全是血迹,看上去惨不忍睹,几乎是一进军帐就滚倒在地。

    “本来已经有大胜之势,可未曾想,那北海公主竟亲自挂帅出兵!我等奉君上指令,不敢轻易伤那北海公主,目前已因此致死数百名弟兄,人心惶惶!小的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泱泱魔界,不可毁于此。还望君上速速拿定主意,判其死路,留魔界一条活路!”

    话毕,那小兵抽出西城王腰间的佩剑就往脖子上一抹,西城王连惊呼都没能来得及,霎时就看到紫色的魂魄四散而去。

    竟是以死相谏。

    那话说的铿锵有力,极为大声,军帐内的其他将领也都听的一清二楚。顿时都压抑的说不出话来,只好看向玄祉。

    都知道战争里,最忌讳的就是凉了战士们的心。不要说刚才那个小兵,若是为了一个外族敌人,继续害死本族弟兄,其他将领也是万万不同意的。

    一时间,军帐内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事情逼到这个份儿上,玄祉这决定必是要下的。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凤伶,她正一脸紧张神色,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微微皱眉,玄祉把目光撇向旁边。

    “传本君命令,凡是与魔界为敌者……杀无赦。”

第115章 血债血偿

    “不要!”凤伶抓住玄祉的衣袖:“你不能伤她!是你说你欠她的,是你说要还的。你就是这么还的吗?杀了她?然后北海水君的死,就可以一了百了么?就像当初天族对我凤族那样?”

    “小七。”玄祉看了看身侧的藩王和将领,按住她颤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是想留她。可你也看到了,这已经不是你我和她的私事这样简单。如今我在这个位子上,就需得为你,和整个魔界考虑。江山社稷不是儿戏,我们背后的万千生民更不是儿戏。”

    凤伶低下头,发髻几乎抵在玄祉的胸口。玄祉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像是哪里很痛似的。他想拥她入怀,可她迅速就挥开了他的手。

    “你根本没想过两全之策,你也没有考虑过谁。从始至终,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还有你那个虚无缥缈的位子。”

    凤伶闷闷地说出这句话,还不待玄祉反应,竟是踏入云雾,消失在了军帐里。

    “你!”玄祉大惊,转身掀开帐子就追去。

    西城王连同另外几个藩王同样大惊,上去就要拦下玄祉,可掀开帐子,已经不见人影。

    “赶紧!”西城王急忙跑回军帐里:“留两队兵马,其余的跟我去战场,切记护好君上和公主,万不能让他二人有闪失!快!现在就去。那白有闲,君上说了,不要管她生死,也一齐速速吩咐下去!最好当场斩杀,断了公主念想!也断了天族站队的恶念!”

    西南城郊的上空,白有闲骑在青鸾背上,手持冰戟,轻巧一挥便迸射出千只寒冰羽箭。擦中魔界妖兵,皆是四散的紫色魂魄。

    “怎么,还要放水不成?”白有闲嗤笑:“我白有闲想来恩怨分明,不愿连累无辜。奉劝你们回去告诉君上,若真是心中有愧,直接拿命来偿。用你们的命还债,亏他做得出来?”

    正说着,白有闲忽然愣住了,顿了片刻,才又勉强恢复了轻蔑的神色:

    “呦!这不是魔君夫人么?这是被魔君推出来做挡箭牌么,害自己弟兄不够,又要害自己的新婚夫人?啧,我差点忘了,我眼前的人是谁呀,这可放着自己正统的魔君不做,偏生要做什么魔君夫人的人,恐怕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偿命,也是心甘情愿呢。”

    凤伶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紫色魂魄看红了眼睛,根本没有去在意她的讥讽。一缕破碎的魂魄从她发丝间飘过,就像三百年前,无数游魂渐渐消散那样,缓缓在空中淡去,无论怎么抓,都留不住一分一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闲,行事莫忘初心。你也说了不愿连累无辜,何必还要行杀戮之事。冤冤相报何时了,你们白鹭一族本不该与战争扯上关系,如今死伤惨重,你又怎的忍心?”

    “我怎么忍心?呵!”白有闲嗤笑:“你问问玄祉杀我父那日,又是怎么忍得心?”

    “谁也没想过去害北海水君,玄祉也是失手才导致了那日的结果。若你非要揪出个仇人,寻玄祉也是无用,北海水君的仙逝,我才是那个悲催的罪魁祸首。是我偷看了长玠的军机图在先,才有后面那些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既是恩怨分明,也不用再去难为旁的人,只需找我一人即可。况且,如今血溅四方也不是你的本意,不是么?”

    “可惜了,这就是我的本意。”有闲勾唇,嘲弄的斜眼瞧着她:“血债,当然要血偿。”

    “血偿你就能停手了么?”凤伶问。

    白有闲晃了晃手里的冰戟,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后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底下惨不忍睹的战场,扬眉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血偿吧。”凤伶抬头望向白有闲,也朝她笑了笑:“若我的命能换两族生灵安泰,倒也是值钱得紧,偿与你便是。”

    白有闲一时接不上话来,定定地看着凤伶的眼睛。要论仇恨,凤伶心里积攒的恨意应该远远超出有闲的丧父之痛。她们本该是同命相怜,本该一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互相舔舐彼此的伤口。

    有闲以为,凤伶至少和自己一样,早已不是为自己在活。她以为,凤伶也和她一样,眼睛里除了仇恨,再容不下有其他。

    可她看到的那双眼睛,却是依旧的澄澈明亮,正如她第一次看到忘尘的眼睛那样,满是耀眼的光华,绚烂的令人不敢直视。

    干净。

    最不该出现在凤伶眼睛里的东西。

    这叫有闲如鲠在喉,怒气和怨愤像是最寒凉的冰块,重重压在心口,连发泄都找不到地方。因面前的亮光,那些冰块甚至无从挪动,直钻进她的肺腑,叫她又痛又恨。

    猛吸了几口气,有闲大笑:“好!既然你有心做圣人,我就成全你!看在你我曾经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说罢,白有闲身下的青鸾突然一个俯冲,掀起一阵寒霜,朝着凤伶的方向猛冲而去。

    与此同时,白有闲手里的冰戟也拧成一股剧烈的寒箭,带着重重冰刺,瞄准凤伶的胸口,狠狠挥去。

    “噗!”

    毫不犹豫,兵刃穿透血肉的声音,令人快乐的声音。有闲几乎能听到魂魄破碎的赞歌。

    快乐吗?快乐!

    这不就是她要的报仇吗?那个让她得以苟活的血偿。那个心心念念,夜夜惊梦中的血偿……终于实现了,怎么能不快乐?有闲咧开嘴,咸咸的东西就流进嘴巴里,苦的发涩。

    快乐应该都是这样吧。

    流点眼泪,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踩在悬崖边上。浑身到处都痛得要命,却又不知道是哪里痛。

    更多咸咸的东西流进嘴巴里,有闲缓缓睁开最后一瞬紧闭的眼睛,却是立时怔在那里。

    眼前的,不是凤伶,而是玄祉。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挡在了凤伶前面,把凤伶护了个严实。有闲拿着冰戟的手抖了一下,然后又迅速握紧。

    她知道,这冰戟上有些数道倒刺,若是现在就拔出来,定能对玄祉造成大创。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只犹豫了一下,她就猛的抽出了冰戟。

第116章 白芨何人

    就像是一只被击落的大雁,玄祉合了眼便向下坠去。

    凤伶连忙接住他,惶然地拉住他的手。

    “玄祉!”她叫他的名字。她原是有点赌气的,可是从来也没想过要让他受伤。

    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可是却笑了笑:“我这样还,不知夫人可满意了?”

    眼泪顿时刹不住,哗地就掉下来。

    “不满意,很不满意!我可没叫你这样还!”

    “小七,你哭起来真不好看,就像……就像忘川里的旋龟,可你还总是爱哭。”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在说笑,凤伶真想把他骂一顿。

    说话间,又是一阵寒风卷着冰箭而至,凤伶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旋即化了真身,一翅膀将那冰箭扇了回去。

    这带着业火的风,几乎是把冰箭融了个干净,威力之大,完全出乎白有闲的意料。那风所过之处,瞬间焚去万物。迫于自身修为难以抵挡,白有闲直接从青鸾上跌落,被掀出去几丈远,羽衣也被燎出了一串火星子,一半都化为黑灰。

    待白有闲从地上起身,就看到凤伶已经背着玄祉欲飞回营地。

    “为何救他?”白有闲大喊:“你答应我的血偿,如今竟要反悔么?”

    凤伶回头看她一眼,失望之色难以遮掩,振翅冲入云端。

    白有闲见她不再言语,也不着急,只咧嘴笑道:“你可知我们北海,并无白芨此人。”

    那声音不大,穿过气流和云雾,已经细微的难以分辨音色,但凤伶却像是听到了一声惊雷,堪堪顿在了半空。

    白有闲死死盯着凤伶的背影,见她这般反应,嘴角难以抑制的上扬。

    她根本……就是和自己一样,都是大仇未得报的可怜人!

    “摄灵术一案,我也是看了卷宗的。凭借玄祉呈给天族的证据和陈述,策隐的幕僚白芨被定罪,并由此结案。可我一看那证据,就知道是假的,至少白芨这个人是假的。别人不晓得,可我这个北海公主却是对自己的族人记得清楚。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查查,去看看你现在救的这位夫君,到底在摄灵案里动了什么手脚!”

    西城王带着大队人马已经赶来,见着凤伶,其中两支精兵连忙围过去。其余的兵全都冲着白有闲而去。

    白有闲见势不妙,自知难以抗衡,也不再多加逗留,领着北海和北荒两大支军队迅速撤离。说是撤离,却是没有退出魔界,依旧留在西南,变攻为守,霸占了打下的那两座城池。

    原本打算一鼓作气,将白有闲斩杀在魔界,但见着玄祉受伤,西城王只好临时改变策略,先把玄祉护送回了幽冥山。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丹丹哭得几近晕厥,饱满的小脸都好像迅速干瘪了下去,看上去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凤伶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该担心床上那位,还是该担心床边这位。

    不过很快就不用纠结了,因为过了一刻钟,床边的这位就先被抬了出去。

    “怎么样?”凤伶问巫医。

    “唉,差一点啊。”巫医长叹一口气,一脸的心有余悸:“伤口不算深,君上只是被寒气伤了经脉,并无大碍。”

    凤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道:“他受得那一击可不轻,真的无碍么?”

    “从这伤口看,对方应该是用的冰戟吧,那可是个克火的厉害法器。但是用法器的人,大概没想下死招,或是走了神。公主请看君上背后这道伤,虽然开口的地方干脆利落,但却是连骨头都没伤到。很显然,是拿冰戟的人最后顿住了。”

    巫医一边说,一边替玄祉敷上药草:“要不是顿的那一下,唉,那就不得了了。幸好君上福大命大……”

    顿了一下么。

    凤伶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最后一瞬,白有闲紧闭眼睛的模样。

    “没事了,大约两个时辰之内,君上就会醒过来,公主不必太过忧心。”

    红鼻子巫医恭恭敬敬地朝凤伶行了一礼,道:“若无其他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知道了,下去吧。”凤伶看着床上的玄祉,头也不回的应着。

    就在巫医要踏过门槛儿的时候,她又想到什么,叫住他:“丹丹那边,你也去一下。”

    两个时辰慢的就像一年那么长。

    凤伶从房间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最后走的只打哈欠,便又回到床边,去看玄祉。

    他昏迷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连呼吸声都是缓慢均匀的。凤伶把手放到他鼻子底下探了探,又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最后趴到他旁边躺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只是为了感到安心。

    这一躺下不动,思绪就开始飞来飞去。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受了伤,那时候她只想着赶紧离开,心里装满了被长玉和红喜吓出来的烦恼,可完全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嫁给他。

    可玄祉却说从第一次见她,就开始喜欢她了。她不禁也开始在心里琢磨,玄祉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来。

    这么想着,就会想到过往的一幕幕,几乎全是温暖的小点滴。那些她以为忘的了,不重要的碎片,也都随着记忆的拼凑,而变得有清晰起来。

    凤伶很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喜欢和玄祉待在一起,哪怕是在他旁边都好。在他面前,她好像才能找回一点点自己原本的模样。

    其实在摄灵案之后,她一直是消沉的。

    哪怕是失去记忆的三百年间,她的心里都很压抑。只是作为忘尘的她,那时候并不明白自己这种莫名的情绪,到底是源自哪里。.

    在山神殿,她一直在经历孤独。

    在天华宫,则是一直在经历恐惧。

    红喜上仙说的不错,她的本质就是一个胆小又死心塌地的人。以前有父兄护着,尚且能肆无忌惮些。现在父兄没了,可能也只有在玄祉面前,她才能依旧做个有恃无恐的公主。

    庆幸之余,她又想到一切的源头,摄灵案。

    “你可知我们北海,并无白芨此人。”

    白有闲的声音突然又在耳畔冒出来。

    没有白芨这个人,那么在川北,他们找到的那些证据……凤伶掰着手指,陷入一阵沉思,忽然便坐起来,侧头又看向床上昏迷的人。

第117章 是个祸害

    西城王从主殿下来的时候,正迎面看到凤伶匆匆往主殿后面去。

    “不照看君上,做什么去?”西城王伸手拦下凤伶,态度生硬,似乎还压着些许怒意。

    凤伶低头走得很急,没有注意到迎面来的人,突然被呵斥,不觉打了个寒噤。抬头看到是西城王,这才稳了心神,略施一礼:“巫医给君上看过了,说是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你就能搁下君上不管?”西城王面色凝重,手按在剑柄上,因着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因着和老魔君极好的关系,凤伶可以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说是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看也不为过。可这熊孩子,从小就没给人省过心。

    以前老魔君在的时候,西城王就看不惯老魔君对凤伶的娇纵,并多次向老魔君提议,这个孩子应当严加管教,否则日后必出大祸患。但是老魔君那时候爱女心切,压根听不进去西城王的劝告,甚至不惜因此和西城王大吵了一架。

    事实证明,西城王的话有一定可取之处。因为在那之后不久,凤伶就引狼入室,连累整个凤族连同魔界全都遭了殃。

    这下魔界还不能刚刚有些起色,祸害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祸祸完老魔君,这又开始祸祸新任魔君。且不追究之前孩子和衣带的事,就光是今日在军帐里,凤伶对玄祉发的一通脾气,西城王就足够恼火。

    当众干涉君上的军令,这是西城王活了十几万年都没碰到过的放肆行径。亏了她命好,离了老魔君,还有新魔君继续惯着,否则仅仅凭着摄政或是冲撞君上,就足以让她身首异处,且没得异议。

    想到这,西城王不知不觉就狠狠瞪了面前的熊孩子一眼,奈何熊孩子垂着眼眸,根本没注意到他恶狠狠的眼神。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西城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才不至于被气晕过去。他也就只能暗自生生闷气,谁叫这祸害,偏偏还是凤族唯一的后人,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是个稀罕物,哪怕做个祸害,也依旧稀罕,就是这么气人。

    见凤伶半晌也不吱声,西城王摆摆手:“回去。君上没有痊愈之前,你必须在旁边守着,一步也不能离了身,现在就去。”

    从礼节上来说,玄祉是君,她是臣。从情理上来看,玄祉是夫,她是妻。从起因上来讲,她擅自闯战地在先,玄祉因她受伤在后……

    由此种种,凤伶怎么也该寸步不离的侍奉,可她却这时候跑出来,若是叫那些本来就对她心存不满的老臣看到,还不晓得怎么在背后诋毁她。

    西城王叹口气,吩咐完就继续往下走,走了两级阶梯,回头一看,这孩子压根没有跟上来,还在那站着。

    “做什么?”西城王忍不住喝道:“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凤伶依旧站着没动:“我等下会回去。”

    “等下?”西城王粗着沙哑的嗓子,几乎要吼出来:“那你说说你现在要做什么?要翻天,还是要覆地?”

    凤伶终于慢慢回过身:“我要去查证一件事。是对我,对凤族都很重要的事。”

    在她转过身的一刹那,身后的光刚好照进她的眼睛,将她的倔强和决绝照的一览无余。

    西城王被她看得说不出话来,竟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威压震慑,再难以驳斥她的决定。

    凤伶趁着他这一瞬的怔愣,立即转身,丢下独自立在阶梯上的西城王,撒腿就朝着主殿后面的回廊跑去。

    等西城王回过神,想再训斥她、赶她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跃过回廊的朱漆横木,消失在小花圃后面了。

    绕过太湖石,穿过两个圆形拱门,再行过一小段石桥,凤伶就看到了玄祉的书房。

    一路上少说也有百余名守卫,但是见着凤伶,就像是见着玄祉一样,只福身行礼,并无一人拦截。就连书房这样存放重要文件的地方,也没有对她进行阻拦,她要进去,两边的侍卫便替她开了门。

    这一路比她想象的,容易太多。

    踏进书房,凤伶忽然就想到了白有闲。

    白有闲能在重重监管下轻易拿到紫云神君的兵符,又能够跑到紫云的地盘上号令众人,一路畅通无阻,恐怕当时的情形就和她现在进入玄祉的书房一样。

    什么顺畅,什么容易,不过是仗着别人的信任和喜欢罢了。

    凤伶心里揪的疼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是生怕自己会心软似的,使劲摇摇头,迅速走到桌案边,拉开木屉,取出里面发黄的纸张。

    那是她和玄祉在策隐生前的府邸中搜来的地图和时刻表。那时候川北的将领说,搜出证据的房间就是那位白芨白大人的房间。

    说明这位白大人该是真实存在才是,问题在于——他叫不叫白芨,出不出自北海。

    凤伶记得,她在魔界遇到白大人的那一次,紧接着就被玄祉给救了下来。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一些。玄祉当时的说辞,是下魔界有公务,正好看到她。

    可是那时候玄祉分明被关在极寒殿,天君怎么会给他分配公务呢?

    紧张地打开地图和时刻表,凤伶把上面的字细细看了一遍。

    凌厉草书。

    和玄祉工整隽秀的字体全然不同。

    反复看过还是不放心,凤伶又拿来一旁玄祉批注了一半的折子来对照。

    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了个仔细。

    行笔顿笔的习惯,确实不同。

    想来也是,若是这上面的字迹和玄祉的相似,那时候在川北,她就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把已经发黄的证据折好放回原处,凤伶撑着桌案,瘫倒在一旁的藤椅中。

    不是他,幸好不是他。

    书房里静的出奇,静得仿佛时间都凝固了,凤伶呆呆地望着房梁上的牡丹雕花,良久都没有从后怕中缓过劲来。

    只要不是他,管那白芨是何人,她都无所畏惧。

    她想好了,哪怕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白芨还活着,并且仍旧逍遥法外,她都觉得没关系了。什么摄灵和恶行,什么嫁祸和仇恨,只要玄祉不涉及其中,她就能安下心来,她就可以毫不担心。

    一切有玄祉呢,不是吗?有玄祉在,她才不怕。

    沉闷的天气终于兜不住重重的水汽,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整座幽冥山迅速被蒙蒙雨雾包围,空气里也填满了雨水沾湿灰尘的气味。

    压抑的氛围在一片哗啦声里,逐渐淡去,只留下广阔的大地,默默承接着贵如油的,第一场春雨。

第118章 丑到他了

    轻轻推开凤阳殿的房门,玄祉已经起身,正坐在窗边看外面的小雨。

    一袭青珀色龙袍融在漏进来的雨雾里,远看过去,像是水墨画里的陌上公子,通身淡淡的祥和气韵。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场景,就像过去一年里的无数个清晨,睁开眼睛,入眸便是良人。

    顾不得湿透的衣衫和带着雨水的发丝,凤伶一个猛子就扎进了眼前这人的怀里。

    玄祉被她扑的,后背的伤口猛地撞到椅背上,立时疼出一额头的冷汗。吸了两口气长气,玄祉笑着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这么一扑,可比白有闲那一下厉害多了。”

    原本还撑着跟没事人一样,被他这么一调笑,凤伶再也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蹭他身上去了。

    “我们小七怎么又哭鼻子?”

    “谁哭鼻子?”凤伶揪住他的衣襟:“我只是眼睛里进雨水了。”

    玄祉笑,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水痕:“这雨下的会不会太大了些。”

    “就是!”

    “那我明年让风神别下那么大的雨了。”玄祉说。

    “其实也不是很大。”凤伶哼一声,又把脸埋进面前人的怀里。

    玄祉笑着轻抚她的后背,安抚了一会,见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便打趣道:“我又没事,你这样,倒像是我快死了。”

    “你还说,可不就是差点死了!”凤伶含含糊糊地说,扯起他的袖子就擤了个鼻涕。

    “你是在担心我?”

    “才不是!”凤伶瞧着近在眼前的绛色五爪龙纹,用手慢慢抚过上面的每一只爪子,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紧绷着神经,令人不知疲累。一旦切切实实安下心,困倦便一点点侵蚀上来。

    “我只是……不想再背上一个克夫的好名声。”凤伶绞尽脑汁,一本正经的说:“而且你知道的,要是你因为我死了,我一定会愧疚一辈子的。”

    原来是因为愧疚。

    玄祉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转头又看向窗外,外面的雨水细密得像是一场大雾,若是不仔细看地上的四溅的积水以及窗棂上跳动的水珠,或许会让人想不起来拿伞就走出去。

    “不是就好。”玄祉说。

    “嗯?”凤伶没听懂。

    “不是因为我就好。”玄祉收回目光:“我不想让你哭。所以为了什么都好,别为了我哭。那样的话,愧疚的人就该是我了。”

    凤伶听着,愣了好一会。

    忽然就抬起头,认真的望着他:“我是丑到你了,还是咋的?”

    下午才说过她哭起来不好看,现在又说不想让她哭,还说什么为了什么都好,别为了他哭……

    这得是多不想看到她哭的样子。

    有那么丑么?

    一骨碌从玄祉怀里溜出来,跑到里屋照了照铜镜。嗯,确实不好看。不过也不光是因为眼睛里进了雨水,她这一身淋得尽是狼狈之色,像是掉进了河里,还把淡色的里裳也透了出来。

    凤伶脸上一红,连忙把里屋的门一关。

    “我让宫人备了热水在汤池,你换身衣服便歇着吧。”玄祉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听上去很轻。

    让她歇着?

    凤伶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来,连忙问:“那你呢?”

    外面沉默了一下,良久才有声音:“天族那边来了人,我回西南再看看。”

    凤伶后背一僵。

    这时候天族能来什么人?恐怕是天族趁乱,想要借着白有闲的势头,联合北海北荒的兵力,一齐攻打魔界。

    这样可怕的事情,被玄祉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想一想也知道,那是不愿让自己再跟去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玄祉犹豫着说,声音越来越远。

    “玄祉。”凤伶努力忍住打开门冲出去的念头,急急叫住他:“可不可以……”

    “知道。不动白有闲。”

    玄祉轻声打断她:“我是不敢再拿你的要求做冒险了。你要留她,我自是抵了性命也会留她。”

    凤伶语塞,背靠着门。

    别抵性命,她一遍遍的想,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这么想着,到最后也没说。

    六界和和气气,都安生的活着不好吗?

    可惜仇恨这个东西,就算是神仙也看不透。

    “那我走了。”玄祉看了一眼紧闭的里门,微微笑道:“别哭,别忧心,好好吃饭,还见呢。”

    雨声漏进来,脚步声渐渐没了。

    走都走了,还说这些话。

    把干净衣服放到屏风后面,凤伶淡淡叹了口气。那冰戟那么厉害,他才刚缓过来,真的没关系么?

    “有没有关系我都没办法了,谁叫你不带我去。”凤伶慢慢下滑,把下巴沉进热水里。不一会,睫毛上也都被热气沾湿,面前一片水光氤氲。

    要是天族和魔族真的打起来,该怎么办呢?

    魔界烽火乱起了三百余年,各地毁坏严重,也就玄祉上任才开始重建。就算政策下达的再好,算到如今,才不过一年时间。若是这时候突然再起战争,对于大病初愈的魔界,恐怕难以经受得起。

    更何况,这一次和以往的几次神魔大战不同。从前的北海和北荒都是中立方,并不直接参与战争。这回却是先天族而起兵,局势之紧张,可想而知。

    再说,天族会派谁来?

    凤伶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天族的几位神仙。

    白有闲在这里,紫云神君肯定会来。真要打起来,说不定长玠也会来。近两万年的神魔大战,都是长玠领兵,这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摇了摇脑袋,凤伶从水池里起身,两侧服侍的宫人赶紧替她将衣服换上。再打开门,外面的雨势又大了几分。

    看着回廊外的雨势,凤伶不禁在廊间的亭子里停了片刻。

    烟雨蒙蒙,新叶经过雨水冲刷,终于显露出浅浅的颜色,鹅黄色和嫩绿色相互交映。新长出来的草尖和着没有褪去的苍黄,迎风飘荡。一片大好的早春景象。

    “下午没有把雪梅移来凤阳殿,真是可惜了。”

    伸出手探了探雨水,凤伶转身准备往屋里走。

    然而,转身的一刹那,她就怔了一下。在这清净的凤阳殿里,突然冒出来个不速之客,着实叫人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她尽量镇定的道:

    “君上已经去了战地,若有要紧事,烦请三殿下移步西南边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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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凤来介绍:
她是下界的一只鸡,上天宫成了末等仙娥。她的终极目标——活的长久,平安喜乐。可惜天不遂鸡愿,她偏偏和他故去的未婚妻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不知羞耻。”-“是,我不知羞耻,那关你什么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你什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可不是你未婚妻。”仙途漫长,微末的好,也能诱人陷入绝境。成神,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如是凤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是凤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是凤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