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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语盖弥彰     如是凤来txt下载     如是凤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0章 胜者为王(发糖…)

    得寸进尺。

    长面色一沉,忽的俯下身。

    忘尘吓得闭上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长的手摸上了她的腰身。

    ???

    她只是不想让他走,才拽住他。他他他,这是要干嘛?

    心下暗叫不妙,忘尘连忙睁开眼睛,放开他。正欲拦住他不安分的手

    腰间倏地吃痛,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阻拦,腰带已经被长扯断,拽了下来。

    “你!”忘尘大惊,赶紧去拢自己的散开的衣衫。

    苍了天了,这个人的报复心是不是太重了点!忘尘顿时一万个后悔,方才真不该抱住他,更不该碰他那该死的腰带!

    手刚揽住自己的衣衫,腰上又是一紧

    下一瞬,忘尘眼前一晃,整个人悬空了起来。竟是长直接把她抱起来,扛在肩膀上下了楼。

    “,你这个人,你放我下来!”

    忘尘气的张牙舞爪,大喊大叫。这下茶楼里的人也不听故事了,齐齐把目光从说书人身上,转移到了忘尘身上。

    长是不在乎这些目光,不紧不慢地走。忘尘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了动作,用袖子遮住脸,放低了声音小声说:“你若是不放我下来,就走快一些。”

    已过辰时,街道上的行人和摊贩都散去了,只有几家住户,偶尔打开门往街道上泼水。整条大街只剩下长和忘尘二人,以及身后亮着灯光,逐渐远去的望月楼。

    寒风萧瑟,忘尘不由得抓紧了长的衣服。长似乎也察觉到她冷,把她从肩膀上拽到了怀里。

    忘尘身上一暖,便安分得待在了他怀里。天很黑,夜很凉,路很长,忘尘却莫名生出一种安心之感。

    “我答应你,下次再带你来。”长漫不经心的说。

    这是……在和她说好话?

    忘尘愣了一下,旋即不屑地哼一声:“既然殿下能许我下次,何不让我这次听完最后那一点。”

    “再晚些回,路上不是更冷。”长拍了拍她的后背。

    担心她冷,忘尘才不信。在茶楼里的时候,她能感觉的到,他对人祭的那个故事有些抵触。说书人提到最后一次人祭之前,他明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过忘尘清楚长这个人,若是他不想说,刨根问题也没用,只会让他心生厌烦。他这两天难得对她好,她才不会傻到给他添堵,于是默默顺了他的说辞。

    “除了下次再来,你还要赔我的衣带。”

    忘尘气鼓鼓的抬头看他:“我好歹是只母鸡。你说你堂堂天族三殿下,怎么能够随便扯女儿家的衣带。殿下难道不知道,女子的衣带只有自己的丈夫才能碰。你这样,就是大大的无礼!”

    “既如此……”长低头看她,略微思忖:“不如我娶了你。”

    啥???

    娶、娶啥子?!

    新型威胁?新型冷笑话?

    忘尘脑子嗡的一下,连忙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子。听错了,嗯,应该是听错了。

    “你默认了。”长唇角微勾,含笑看她。

    默你个大头鬼!

    忘尘一口鸡血差点喷出来:“你怕是忘了,我是鸡,不是凤凰。”

    “我没忘。”长把她往上抱了抱:“扯断了你的衣带,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原来只是要负责。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忘尘忽然有点难过。

    她沉默了片刻,咬了咬下唇:“我不用你负责!”

    “你说了不算。吃了我的糖,你就是我的人。”

    “这是哪门子的荒唐规定?我还吃了山护神君三百年的大米呢!又怎么算?”忘尘气得揪住长的领口,朝他翻了个白眼。

    “哦,你不提,我差些忘了。你吃的大米和打碎的三千茶盏,我已经悉数赔给山护。如此一算,你归我,委实不亏。”

    “……”忘尘无语。

    回到客栈后,长很快就睡下了,他大约是真的累了,睡得很沉。

    忘尘睡了一白天,到了夜里反而睡不着。她慢吞吞的睁开眼睛,看着窗外投进来的月影,像湖水飘在床上,似真似幻。从床角坐起来,她蹑手蹑脚爬到另一边。

    长的面上也蒙上了一层月影,忘尘把被子团成一个球,抱在怀里,百无聊赖的看向他。他生的真是好看,睡颜也十分安详,看起来一点都不凶。

    若是和他在一起,应该会很安心吧。想到回来路上,他和自己说的话,忘尘脸上升起一抹飞红。若是她归他以后,他也能归她,该有多好。

    他不过是对她好了一天,她就已经很喜欢他了。以后那样清冷的夜路,她都不想一个人走了。可是他的心意,到底又是怎样?

    她把下巴搁在怀里的被子上,又凑近了他几分,似乎离他近一点,就可以瞧清楚他的真心。

    就在忘尘胡思乱想间,一缕发丝不听话地掉下来,落在了长的睫毛上。

    忘尘浑身一僵,慢慢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的起身,发丝一点点收回来。还好没惊到他,正要松一口气

    长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冷不防的往下一拉。

    忘尘被拉得一个前扑,眼看着就要磕到他面上,长一个翻身,把她牢牢抵在了被子上。

    “看来你是想今夜就彻底归我。”

    月影朦胧下,长微微笑着,面容皎皎,像是飘在远山里氤氲的白雾。

    忘尘被他这一番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呆呆地望着他,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不如我就遂了你的心意。”长见她不说话,脸上还带着红晕,不觉笑意更甚。伸手便扯开了她束帔用的带子,作势要去拽她的里衫。

    “你做什么!”忘尘被扯的一个激灵,连忙死命掰他的手。

    “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你大半夜的,爬到我身侧来,难道不是想与我……唔。”

    忘尘羞得满脸通红,一巴掌呼到了他的嘴上,把他的嘴堵了个严实:“胡说八道!我就是睡不着,想来看看你死了没!”

    长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圈,他堂堂天族三殿下,何等尊贵之躯,金枝玉叶,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异,很快被愠色所取代。

    忘尘打完也有些怯怯,手覆在他的唇上,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捂着他也不是。这还真是……骑虎难下,难以抉择。

    不过她很快就不用纠结了,因为下一瞬

    长挥开了她的手,扭住她的胳膊把翻了个面,按在了床头。

    看不到他,忘尘心下一阵惊慌,连挣带扑腾地和他打成了一团。那笨拙的伎俩,扑腾地像一只四脚朝天,怎么都翻不过身的乌龟。

    “咕咚”

    忘尘的脑袋冷不丁地撞在了床角上,撞得她顿时眼冒金星。又疼又急间,她气的往后使劲蹬去,终于一脚踹在了长身上。扭住她胳膊的手一松,她连忙就床一滚,把身子转了回来。

    这一脚下去,俩人打得更凶了,长拧着她的手腕,还想把她的胳膊扭到背后去。忘尘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态,要打就打,干嘛总想把她扭得背对他。她才不要那样,看不见敌人,实在可怕。

    扭打间,床上已经是一片狼藉,枕头掉到了地上,被子全被踢到了角落里。长的力气很大,忘尘的体力渐渐跟不上。

    眼看着他钳住她的两只胳膊,又要把她头朝下按在床上,忘尘放弃了抵抗,赶紧求饶。

    “错了错了,我错了。我打不过你还不成么,停战!”

    长那愠色未退的面上,终于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整个人一副胜者为王的高兴姿态。

    忘尘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她要收回他像白水的那句话,这哪里还是那个寡淡的天族三殿下,分明就是个稚气未脱小狮子。

第31章 是转灵玉

    “我都认输了,你怎么还不放手。”

    忘尘被他扭得胳膊生疼,瞪着他没好气的问。

    “当然不能这么算了。你打了我一巴掌,预备如何还?”长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跟前猛地一拽。眼睛死死盯着她,目光沉沉。

    忘尘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半晌,才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不会是要打我吧。”

    就长这力气,还有他那可怕的报复心,要是还她一下,她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月不用见人了。思及此,忘尘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挣着他的钳制就想把自己的小脸往后撤撤。

    长如墨的瞳仁里,闪过一丝懒洋洋的笑意:“我不打你。”

    说着他俯下身,作势要覆上忘尘的嘴。

    “打住!”忘尘一阵反感,一低头避开了他,厉声道:“我不是你的侍妾,我不想和你这样。凡间烟花之地众多,你何不去那里找个姑娘。反正你有的是银叶子!”

    长一愣,静默地看了她一会,终于松开她的胳膊:“算了。”

    他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淡漠,走下床去,点亮了屋内的油灯,提到木桌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摞卷宗,安静地看了起来。

    第二日,山护神君来了凡间。

    忘尘许久未见原先的主子,自然是欢天喜地,前一晚的不快一扫而空。

    原本她还纠结怎么和长正常相处,此番山护一来,她便不用跟着长了,只跟着山护神君前前后后地跑来跑去。然后把她在魔界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山护的反应和长相差无几,听到她用酸蚀草滴了镯子时,面色忽然凝重。

    “神君,你说这镯子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兴许是个法器?”忘尘拉着山护的袖子,仰头看他,又伸出手把镯子举到他面前。

    山护打量了一下镯子,勉强缓和了神色,扶案坐到长对面,没有接忘尘的话,而是看了看窗外:“你此番来凡间,可有什么收获?”

    收获……

    忘尘想到了山神祭,还有祭祀果蔬谷物的事,正要开口

    对面的长抬眼扫了她一下。

    忘尘吓的一哆嗦,赶紧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当着山神的面说祭祀的事,确实不妥。

    思索片刻,她挑了个稳妥的收获,向山护汇报:“凡间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比天宫的仙桃饼还要好吃。”

    山护闻言点点头,手掌一伸,上面出现了一枚金花生:“既然喜欢,就去多买些。”

    “谢谢神君!”忘尘头一回见着金子,顿时两眼放光,伸手就接过来,也不看长的眼色,一阵风似的跑下了楼去。

    山护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忘尘的身影越来越小,才缓缓坐回案边。端起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长放下卷宗,恭敬地双手交握,不紧不慢地道:“送回天宫。”

    “她身上的转灵玉,破损严重。现在能勉强封住她的真身和元神,已是万幸。带回天宫,你就不怕生出事端?”

    长垂眸看了一眼案上的茶盏,沉吟片刻:“她在凡间跟着我,更加危险。我会尽量在转灵玉失效之前,破获摄灵术一案。”

    “你还是认为三百年前天君错判了凤族?”山护看向长。

    “我想神君在这一点上,和我的看法应该完全一致。不然也不会多次暗中助我,又护了阿伶这么多年。”长微微一笑。

    山护一怔,放下茶盏:“凤族于我有恩,无论是否错判,我都愿倾力相助。倒是你,若是真心为那孩子好,就该放过她。否则转灵玉一旦失效,你我都难保她性命。”

    长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不过也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平静,一字一顿慢悠悠的道:“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有她,我要定了。她恨我也好,寻死也罢,都必须在我身边。”

    山护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他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道顺应天命,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说说你的发现吧,案子要紧,你可是找到了什么?”

    “是有一些发现,这也是我请神君下来的原因。”长双手捧起卷宗递到山护面前:“神君请看,三百年前,被偷走内丹精元的九百多名上仙里,有高达七百人,都是木系仙人。这次的实录星君,也是木系。”

    “那余下的两百多人?”

    “一半是治愈系,一半是水系。”长收回了卷宗。

    “木,水,治愈……”山护略微思索。“如此看来,对方只能是魔族火系。依旧,是对凤族不利的证据。”

    “可是策隐也是火系。他在实录星君洞府放置毒瘴,实在让人不得不防。”长低声道。

    “这倒是。”

    “最近还要麻烦神君,在各地仙山留意策隐的踪迹。若真是策隐,他必定会再有所行动。此外,神君若是见到蓝露,请提醒她,这段时间多加小心。她是木系上仙,又常去魔界巡山,最是危险。”

    “我知道了。”山护颔首。

    提到蓝露,山护又想到了什么:“蓝露被派下魔界,是天君的旨意吧。”

    长摇头:“不清楚。”

    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自从蓝露拒绝了长玉后,在天宫的处境并不好过。明里暗里的排挤和加害数不胜数,被派下魔界更不用说,原定的侍卫和随从,到了蓝露这里,一个也没有。

    山护这时提到此事,无疑不是在敲打长。

    “神君!”

    门还未打开,兴奋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山护慢慢起身,走过去打开门。就见忘尘背着个一人高的大蒸笼,吭哧吭哧地跑了上来。

    山护:……

    长:……

    “我把铺子里所有的桂花糕都买来了!神君一定要多吃点!”忘尘兴高采烈地把蒸笼往地上一放,又去拿怀里剩下的银钱递给山护,那是整整一大兜银叶子。

    山护掂了掂钱兜,丢给长:“你收着吧。”

    忘尘打开蒸笼的盖子,端起一层桂花糕,怼到了山护面前:“神君,吃一个吧。”

    “额……”

    山护和长对视了一眼。

    一刻钟后。

    忘尘连同大蒸笼一起,被扔回了天华宫。

第32章 布袋宝贝

    “天华宫四周我设了结界,你老实待着,不要出宫。”长敲了敲大蒸笼的盖子,看向忘尘。

    “那殿下呢,殿下和山护神君还要去凡间继续调查吗,为什么单单将我送回宫来?”忘尘从地上站起来,不高兴地瞅他。

    “短短两日,你两次身陷险境。你在我这里,已经失去了可信度。老老实实待在天华宫,我很快回来。”

    长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

    忘尘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长袖子一抬,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

    “我不是那个意思。”忘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藕色的布袋子,塞到了长手里:“既然我不能跟在你身边,那这个给你,你自己收好。”

    “这是那个……你片刻不离身的宝贝?”长掂了掂袋子:“那日我问你,你不说。今日为何又要给我?”

    忘尘看着那个袋子,又跑回大蒸笼旁边。

    长见她不说,便打开了藕色的布袋子,准备把她的小秘密瞧个干净。

    难不成是同心结。

    想到同心结,长心里不免一阵恼火。

    他拽住布袋的两角,往手心里用力一甩

    看到手里的东西,长略微怔了片刻。不是什么同心结,是一个圆滚滚的小瓷瓶,确切的说,是个小药瓶。

    不用打开也知道,这是帮他聚灵的丹药。上次他变成半透明,差点元神破散的时候,正是忘尘找出了这个药,堪堪将他从混沌中拉了回来。

    原来她宝贝了一路,连睡觉都带着的东西,竟是一瓶药。

    长心下微动,收起药瓶,转身看向忘尘:“待我破了摄灵术一案,立时回来娶你。”

    忘尘躲在大蒸笼的后面,脸上噌的一红,赶紧探出头道:“谁要你娶!”

    这一探头,院中已经空空如也,只剩落叶还在随风飘扬。

    忘尘愣愣地看着那片还未飘落在地的梧桐树叶,心湖上空也吹过一阵风,吹的整个湖面变得飘摇不定。

    抱着桂花糕,忘尘躺到梧桐树上,边吃边时不时的傻笑。她以为,手里的桂花糕,还从未这般甜过。她想到长,那是第一个要娶她的人,是梦里出现过的人,也是把她揣在怀里走了那么多夜路的人。

    她做仙鸡三百年了,从一睁眼就注定是一个末等仙娥,就算接受别人微薄的好,也从来都是战战兢兢。长不过是对她好了一天,她就已经很开心了,若是他再对她好点,她也许真会答应他。

    忘尘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长不在,她一个在天华宫实在无聊,很快又陷入吃吃睡睡的循环里。不知道多了几日,总之大蒸笼里的桂花糕越来越少,当她打开最后一层的时候

    白有闲来了。

    熟悉的叫门声从殿外传进来,带着撼动泰山之力,把忘尘从树丫上震了下来。

    “你们这天华宫怎么回事,我怎么进不去?”白有闲托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望着渐渐走近的忘尘。

    “好像是三殿下设的结界。”忘尘抱着最后一层桂花糕,走到殿门口。

    “我可太惨了,以前在山神殿,只能隔着侍卫和你唠嗑。原以为你来了天华宫,我们说话能方便点,没想到……千难万阻呐,这直接隔得彻彻底底。”

    “一点都进不来吗?”忘尘遗憾的看了看手里的桂花糕,放下蒸笼,伸手去探结界。

    “哎呀,别!”白有闲尖声制止。

    只是为时已晚,忘尘的指尖已经碰到了结界。

    “砰”

    忘尘被弹出了两丈远,重重摔在了地上,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怯乎乎地离大门远了点:“这……这是什么结界……这结界怎么还打人呢?”

    “我让你别碰吧,我刚才被弹飞,摔了好几个屁股墩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防贼的呢。你说三殿下他没事设这个做什么,这得浪费多少灵力呐!还不如行行好,送我得了!”有闲说着,往门口的地上一坐。

    防什么,自然是防她乱跑。忘尘在心里暗自咒骂了长几句,也跟着有闲坐到了地上。

    “看来桂花糕是没办法给你了。”忘尘看着桂花糕,无奈的摇摇头。

    有闲瞄了一眼桂花糕蒸笼,黛眉微扬:“我不爱吃桂花糕。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哦。”忘尘还真的捏起一块,放到了嘴边咬了一口。

    看她吃得那么香,有闲有些疑惑:“怎么想起来送我这个?还用这么大个蒸笼?”

    “额……就是觉得好吃,想让你尝尝。”

    忘尘有点心虚地看向有闲。其实她的本意,是想把桂花糕给有闲,然后告诉她,这是花山护神君的金子买的。也许有闲会高兴上好一会儿。但是现在有结界,既然给不了,也不便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忘尘怕有闲再问桂花糕的事,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有闲,你什么时候从北海回来的。我好些时候没见到你,听说你在法会前就回北海了。”

    闻言,有闲难得露出哀愁的神色,叹了口气:“刚回来。哎呀可别提了!我爹为我订了一门亲事,非要我嫁给紫云神君。我不愿,便连夜逃了出来。”

    “紫云神君?”忘尘一震。

    紫云神君,天君的兄长。是个老神仙了,虽说保养的不错,但也大了有闲好多万岁。在天族的威望仅次于山护神君,是个传统板正的老顽固。当年蓝露拒绝了长玉后,出面劝解的那个神仙,正是紫云神君。

    思及此,忘尘只觉得头昏脑涨,紫云神君和白有闲,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就……订了亲?

    “好像是天君的意思,意图靠联姻拉拢我们白鹭一族。就在法会前,还专门寻了我爹去商议。原本天君想让其中一个殿下与我订亲。可我爹认为,二殿下太过轻率,三殿下又有杀妻的前科,都没同意。最后就把我许给了德高望重的紫云神君,鬼晓得,那紫云神君比我爹年岁还要大!”

    二殿下,三殿下……

    忘尘突然觉得这话里似乎少了点什么,颇为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考虑大殿下?”

    “啊?”有闲似乎被她问住了,惊讶地望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大殿下……你是说那个会喷火的怪物?”有闲丝毫不遮掩面上的嫌弃。

    忘尘立即反驳道:“玄祉不是怪物,他是龙,一条真的龙。”

    “没有龙会长翅膀,也没有龙会喷火。”有闲不屑地说:“被天族承认的,只有两位殿下。”

第33章 一桩秘辛

    忘尘听得目瞪口呆。

    不被承认是什么意思?

    想到玄祉身上的魔气,还有魔族特有的红莲业火,她的后背一阵寒意:“难道……玄祉不是天君和天后所出?”

    “这个嘛。”有闲挠了挠下巴,思索着该怎么和她解释:“听我爹说,大殿下确是天君天后所生。”

    “那为什么……”

    “这就要牵扯到天族的一桩秘辛了。”有闲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声音:“要从九万年说起。”

    九万年前,天君除了天后外,还有一位恩宠正盛的侧妃知慕。天后和知慕差不多时间有了身孕。当时,天君受凤族魔君之邀,携天后造访幽冥山。

    幽冥山是仙魔之气共存之地,除去受邀的天君天后,没有人能进去。因此那日,幽冥山内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从幽冥山回天族后,发生很多邪门之事。先是天君的侧妃知慕小产,悲痛欲绝下,知慕多次寻死,被天君拦下。

    几日后,知慕身着素衣,踏上九霄云殿,当众推翻了天君的御案。并在众仙惊愕之时,挥剑砍伤天君。此乃众目睽睽之下触犯天规,难以饶恕。

    天君震怒,遂将其打入禁地,终生不得出。而在押送禁地的路上,知慕自毁元神,灰飞烟灭。

    就在知慕自尽的第二日,天后临盆,天族众仙欢庆,天君更是亲自守在天后身侧。

    然而,第二件邪门的事发生了,这天后生出来的,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怪物。虽有龙的模样,却背上生翼,魔气肆意。一落地便喷出邪火,烧毁了芙蓉殿。

    天君天后大骇,遂将玄祉藏匿起来。并向外宣布称,天后在巡访幽冥山时,受魔气侵蚀,诞下残儿。

    而后数万年,天族再没人提起这位残儿。直到三万年前,天后寿宴,正当长玉和长两位殿下皆在场庆贺之时,一位玄衣少年也翩翩走上前来。众仙不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正欲呵斥,却听到他口中说出母后二字。大殿里顿时一片哗然。

    “这少年便是玄祉?”忘尘迫不及待的问。

    “正是。”有闲点头:“那时候,天族才记起这个消失已久的残儿。不过天后仍然不待见他就是。听说玄祉一出现,天后气得差点晕厥,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可玄祉不残呀,他也有仙气的,只是魔气更盛。也许是像凤凰那样,兼具神魔之力,该是喜事才对,天后为何会不待见他?”忘尘拍拍手上的糕点渣渣,困惑的看向有闲。

    “兼具神魔之力,说着好听。”有闲笑道:“那你说,凤族为何明明是仙籍,却要住在魔界?”

    这个问题着实把忘尘问住了,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个所以然。

    见她想的那么焦灼,有闲摇摇头:“仙魔本就相斥,人们以前敬重凤族,是因为凤族滔天的实力,而不是因为他们兼具神魔之力。有些特质,只有在强者身上才能称之为优点。在一般人身上,便是致命的缺陷。”

    忘尘出神的望着和有闲之间的结界,脑海中浮现出“人微言轻”这句话。那日,她央求玄祉把她带走时,他如是说。她本以为这是他的推托之词,没想到竟是真的。

    人微言轻。

    她不晓在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不过连自己母亲的承认都得不到,一定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

    “那么到底,玄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真的是受到魔气侵蚀吗?”

    “不知道,其中原因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起初不少八卦仙人猜测,是天君在巡访幽冥山时,被魔君下了什么蛊,所以子嗣受到影响,非死即残。但后来随着长玉的出生,这种传言也就越来越少了。”

    下蛊么。

    忘尘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连续两桩事撞在一起,确实诡异。会想到下蛊,也是人之常情。

    可怜的是那天君的侧妃,知慕知慕,知之慕之,想必和天君也一同度过了很多个满心欢喜的岁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忘尘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该惆怅的人是我才对。”有闲揶揄道。

    “我只是觉得天家多凉薄,为知慕仙子感到不值。”忘尘道。

    “知慕……”有闲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悲凉:“我知道这些事,就是因为知慕……出自我们白鹭一族。她原是个傲气的性子,为了天君,委身做了侧室,却也没能得到善待。打她去世之后,我们和天族关系一直不好。这也是为什么天族想要与我们联姻。”

    既然如此,天君何不为有闲与山护赐婚?忘尘觉得奇怪,天君不可能不知道,白有闲喜欢山护。他想联姻,何不成人之美,做个让两边都高兴的事。不过转念一想,山护不算是天君一家的人,天君恐怕不放心把有闲许给山护。

    “那紫云神君怎么看?若是两边都不同意,退了这婚应该不难吧?”忘尘犹豫的问。

    “他?”有闲一提起紫云神君,十分来气,瞬间从地上坐了起来,来回走了好几步。

    “那可是个老古板,君命如天!他不仅接了这桩婚事,还派人送了一大摞云烟府的律令,足足有一丈高,让我熟读背诵!”

    “额……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忘尘竟不知道,成亲还要学规矩,万一……万一她哪天也嫁人了,岂不是也要过这一关。

    “那是必须的,长这么大我连北海的规矩都一窍不通,他还敢让我学他的规矩,做梦呢吧。况且我是不会嫁给他的,我白有闲今生只嫁一人,那就是阿护。就算是要学,我也只学山神殿的规矩!”

    山神殿的规矩恐怕也不少,忘尘心下暗想。

    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阵,听说山护去了凡间,有闲和忘尘说,过两日再来看她,便回了北海水君在天宫的府邸。

    有闲走后,天华宫静的出奇。忘尘慢吞吞的沿着天华宫走了一圈,心里想了一会玄祉的事,不知道玄祉从魔界回来了没有。

    长也不知道在凡间如何了,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万一又像上次那样变得半透明,消失不见了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忘尘不免有些担心。

    有闲没来找她之前,她觉得一个人在天华宫也没什么,这会儿有闲走了,她倒觉得这天华宫确实冷清了些。

    绕了一圈,忘尘又爬回了梧桐树上。长说过,他很快就回来。兴许,睡一觉起来,他就会突然出现。就像那天,她走在萧瑟的街道上,一抬头就能看到他。

第34章 声东击西

    光线稀稀疏疏照到忘尘面上,半梦半醒间,忘尘把手从树枝上耷拉下来,微微晃动。晨光捂着花香,拨动着还在睡懒觉的人儿。

    一团恍惚中,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来睡前的一个小念头,这么快就成了真。

    忘尘几乎是立时就全然醒过来:“殿……”

    话未说完,忘尘却是愣住了。

    树下光影摇动,立着的,不是长。

    “见微仙子。”忘尘连忙从树上爬下来,福身行礼。

    之前见微便直接进过天华宫,那时忘尘还以为,是长给她传了灵蝶。这样看来,应该不是灵蝶引过来的。想必是关系极好,所以连他的结界都对她做了放行。

    见微看到忘尘,眼角掠过一丝笑意,柔声道:“不必多礼。殿下可回来了?”

    忘尘慢慢直起身子:“尚未。”

    “这样啊。”见微转身往殿中看了看,又回过头略带些遗憾的说:“你是殿下身边的人,我见你在,还以为殿下也回来了。”

    忘尘摇摇头,抬眸看她,正望进她秋水般的眼睛。水波盈盈,温柔的像是春日里开在湖畔的海棠花。不会耀眼刺目,却柔和的融进春色,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无法夺去她的存在和韵味。

    她手里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檀木托盘,打量了一眼忘尘。微风吹来,掀起她茜色的衣角,随风翻飞,仿佛连风也想独占她的华美。忘尘不由得一阵出神,只顾着凝望她。

    “我给他拿了新制的丹药,这回加了苁蓉和血荷花,比之前的丹药更管用些。既然他不在,就麻烦你先替他收着。”

    忘尘赶紧连声道谢,恭谨的接过托盘。

    见微转过身,预备打道回府。忘尘送她到殿门口,见微缓缓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二,她回头看向忘尘:“听说,你和凤伶上仙很是相像。”

    忘尘一怔,白有闲曾经说过,凤族修习摄灵术,杀了众多仙人,见微的父亲正是死于凤族之手。想必见微对凤伶也是恨之入骨。说她像凤伶……委实不太妙。

    于是忘尘连忙垂首:“小仙未曾见过凤伶上仙,既然有人说像,也许是有几分。不过芸芸众生,相貌不定,大约很难做到差异分明。”

    见微的面上没有多少浮动,闻言只是笑了笑:“我也未曾见过凤伶上仙,但依着你的相貌来看,凤伶上仙被认为风姿卓绝,所言非虚。”

    忘尘没有做声,心想,有些话,只能有些人说。敏感的话题,她还是不要做评价最好。

    正想着,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过来:“见微仙子!可算找到你了!”

    这是……长玉的声音。忘尘往殿外望去,便看到长玉失魂落魄,面色焦灼,身上的华丽锦衣上沾了不少血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整个人凌乱不已。

    “二殿下,可是找我看病?”见微似乎看惯了这种场面,没有多少惊异。

    “不是我,是蓝露!情况很糟,请你赶紧随我去趟山神殿!”长玉声音嘶哑。

    一听到蓝露,忘尘立时也慌了神。

    她几乎是立时就想到了摄灵术,蓝露常去魔界巡山,难不成……也遭了毒手。若是精元被盗,恐怕危在旦夕。

    忘尘心下大惊,连礼节都忘记了,一把拉住见微的袖子:“恳请见微仙子,让我一同前去。”

    说完她才意识到失礼,赶紧松开手,对见微行了个大礼。心里忐忑不已,她不确定见微会不会帮她出去。长的结界,若是见微不帮她,她断然出不去。

    正想着,一只柔软的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走吧。”

    忘尘感激得看了她一眼,连忙随她出了天华宫。果然,只要碰到见微,结界自动便让开了一个出口。

    山神殿,一进入内殿,忘尘有些傻眼,长和山护神君都在,看样子是他和山护把蓝露带回来的。长身上同样沾着点点血迹,手上的血痕还未来及拭去,半掩在云袖之下。

    见到他们三人进来,长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忘尘身上扫过,最后看向见微。

    见微也没料到长在这里,和他对望了一眼,赶紧随长玉走到屏风后的床边。

    忘尘跟着见微,也往屏风后面走。还没走两步,脖子一紧,堪堪被提着领子,拎了回来。

    “你别去了。”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可是蓝露上仙……”忘尘心急如焚。

    “不会有事的。”山护坐到藤椅上,慢悠悠的道。

    “怎么不会有事?若是没了内丹精元,三个时辰内便会魂飞魄散!”

    山护略微有些诧异:“谁说她精元被偷了?”

    忘尘愣了愣,看看长,又看看山护:“难道不是吗?”

    “不是。”长接过话,掏出一只白色的帕子,擦拭手上已经有些变色的血渍。

    “蓝露在魔界被袭击,我们也以为是再现修邪者。赶到那里后,却发现是恶意攻击,并无摄灵术的痕迹。等我们把蓝露带回来,才接到消息称,一位去凡间办公的上仙,同一时间死于精元被盗。”

    “唉……”山护叹了口气:“好一招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呐。这下再想抓他,恐怕又要耗上一段时间。”

    忘尘听到蓝露不是受摄灵术所害,心里踏实了几分。她迟疑地回头看长,见他手上的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洁白如雪的帕子上被擦出了一道道印记。

    她知道他向来爱干净,最是讨厌碰到脏东西。

    这会她正好等得干着急,便走出内殿,绕到后院打了一盆清水,端到他旁边的木架上。长瞄了一眼那盆水,缓步走过去。

    忘尘示意他把手浸到水里,帮他把血渍洗掉,小声问他:“殿下可有受伤?”

    “没。”长语气平静,末了,又补了一句:“不用担心我,顾好你自己就是帮我了。”

    忘尘心里不服气,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他的麻烦一样。正要开口反驳

    见微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如何?”长接过忘尘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掉手上的水,看向见微。

    “伤势虽不致死,但十分复杂,恐怕要带回北斗宫医治。”见微神色凝重。

    “我帮你把人带过去!”不等长回应,长玉的声音抢先从屏风后面冒了出来。

    说完,他就抱着蓝露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忘尘看到,蓝露的肩膀处血肉模糊,腰腹也受了重创。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看上去是陷入了昏迷,却是不安的昏迷。只见惨白的面上全是惊慌的神色,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拉着长玉的襟口,嘴里不停滴呢喃着什么。

    忘尘走过去,心疼的看了看她,想帮她承担点什么,却是什么都做不了。想抱抱她,又不敢碰她,生怕触到她的伤口。

    这下离得近了,忘尘听到她在喃喃着:“花妞儿……花妞儿……”

    忘尘有些惊讶,她抬头看长玉。

    “没事的,没事的露,有我在呢。”长玉轻声低语,目光全然落在怀里惊惶的蓝露面上,眼睛里是痛心的神色,仿佛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一切。

    这个恣意妄为的花花公子,或许,是真的喜欢蓝露。

    忘尘这样想,目送着长玉和见微消失在山神殿。

    待他们走了好一会,忘尘才慢慢问:“花妞儿它……怎么了?”

第35章 惊现凤翼

    “死了。”长淡漠的说:“走吧,回天华宫。”

    忘尘抬头看他,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波动,没有惋惜,也没有不耐,轻松地好像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人死了对他来说尚且算不得什么,又何况一头坐骑。

    她想起有闲说,北海水君以他有弑妻的前科为顾虑,拒绝和他联姻。初听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现在忘尘却能忽然理解了这种顾虑。

    不知道他当年屠戮凤伶满门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轻松,如同碾死蚂蚁一般,云淡风轻。

    二人一路沉默,走到天华宫门口,长云袖一挥,撤去了结界。

    忘尘以为他看到结界,一定会骂自己乱跑,然而并没有。

    进了天华宫,长转过身看向忘尘,眸子里的平静渐渐溃散。这个在外面强大到冷血的人,在这时终于露出一种不甘和茫然。

    看着他神色的变化,忘尘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他的那些云淡风轻,许是装出来的吧。这个总是在逞强的殿下,大概只有回到他小小的天华宫,才能显露出一丝丝的本真。

    忘尘不免有些心疼他,她慢吞吞地走到长跟前,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抱了抱他。手还未放下来,长忽的圈住她,把脸埋进她的发丝。半晌,才缓缓道:“差一点,差一点就能破案……”

    长的呼吸急促,热气喷洒在她的脖颈间,让她有些不舒服。

    忘尘轻抚着他的后背,努力安慰道:“所谓欲速则不达,破案急不得。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殿下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这小仙,倒是很认真的教育起他来了。

    长觉得好笑,缓缓抬起头,垂眸看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着急破案,我只是着急娶你。”

    忘尘脸上一红,赶紧挪开了目光,不去看他:“你这个人,真是变化无常,这种鬼话也能信手拈来。”

    长叹了口气,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那你先说,你喜不喜欢我?”

    忘尘被他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想霸气的回他一句不喜欢。可是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想娶我,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凤伶上仙?”

    长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在吃醋。”

    “我没有。”忘尘极力否认,脸涨得通红:“我就是想提醒你,我不是你未婚妻。况且,虽然我是个灵力低微的小仙,那也是有尊严的小仙,我才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

    “那若是我说,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你可愿意?”长揽住她的瘦小的腰身,施力让她贴近几分。

    不是因为凤伶?

    这么说他是喜欢她的……忘尘心下微动。

    在他炙人的目光下,她干脆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点点头。

    她向来是个直率坦荡的人,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好遮掩的。

    得到她的首肯

    长忽的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他熟练轻咬她的下唇,撬开她的贝齿。不同于上次在凡间,这回长按住了她的后颈,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

    忘尘只觉脸上热的像是烧开的沸水,被他啃的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喜欢他……她真想现在就给他一脚,把这个妨碍她正常呼吸的人踹的远远的。

    他啃了好久才放开她,又逼着她与他对视:“我要你说出来,说你喜欢我,说你想嫁给我。”

    忘尘喘着粗气,被他勒得有点不高兴,伸手就使劲儿推他:“我不,你都不说,我为什么要说?”

    “当真不说?”长唇角扬起一个轻巧的弧度,反手将她抵到旁边的树干上,作势又要堵她的嘴。

    忘尘这回有了准备,膝盖一抬,猛地踹向他的肚子。他没料到她会突然袭击,手上一松,她就抱着树干溜到了一旁。

    “你你……你可不能报复我。你说了要娶我的,你要对我好才行。”忘尘一边说,一边跑远了。

    长看着她鬼机灵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沐浴更衣后,天君召见他的旨意也传到了天华宫。

    长似乎早有预料,接了旨,一刻也没耽误,起身便去了九霄云殿。

    忘尘想要一同跟去,长却让她留在天华宫。天君是见过凤伶的,若是让天君见到忘尘,恐怕不太妙。

    既然不能去,忘尘就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天华宫。

    过了戌时,听到外面有动静,忘尘一溜烟似的跑到殿门口去迎接。

    又不是长,又是见微。

    “见微仙子。”忘尘躬身行礼:“蓝露上仙如何了?”

    “已无大碍,不过还缺个药引子。”见微温和一笑。

    “药引子?那是什么?”忘尘听说药里缺东西,颇为担心问。

    “梧桐神木上的一枚新叶,你们天华宫里的那棵梧桐便是少有的神木。所以我来找殿下,取一枚叶子。”见微说着往里面走去。

    忘尘跟在她身后,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殿下他不在,一个时辰前,被天君召了去。”

    “不在?”见微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梧桐,沉吟片刻,看向忘尘:“我可以等他,药等不了。既然他不在,不知我能否上树取一片新叶?”

    “当然可以。”忘尘连连点头,说完又担心的问:“这树很高,很是难爬,不如我上去帮你摘一片新叶下来?”

    见微摇摇头,手掌一翻,上面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东西,状似两头都削尖的匕首。

    “直接摘是不行的,必须用冰棱划开尾茎,保持新鲜,才能发挥其效用。你是火系小仙吧,这冰棱你碰不得,以你的灵力,若被冰棱伤到,元神瞬间就会被打出来。”

    忘尘正想要摸一下那冰棱,听了见微的话,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元神打出来,那不就等于死翘翘了。

    噫……忘尘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那我还是在下面帮你看着吧。”忘尘扶着树干,憨憨笑了两声。

    “嗯,若是叶子掉下来,你帮我接住就好。”见微笑了笑,腾了朵云,往树上飞去。

    飞到一处枝叶繁茂的地方,见微踩着枝丫,立在树上,动手开始割新叶。

    忘尘在树下看着见微,恪尽职守地走到见微正下方,随时准备接住不小心掉落的新叶。

    昏暗的夜幕下,仙鹤的叫声远远的传过来,伴着树叶的哗啦声,拂过忘尘的耳畔。

    这么晚了,长也该回来了吧。忘尘摸着树干,仰头看上面随风飘扬的衣摆,微微有些走神。

    忽的,一片叶子倏地掉落。

    忘尘一个激灵,连忙伸手去接。那叶子掉落速度飞快,只一瞬间便近在咫尺。这时忘尘才看到

    那不是叶子,是冰棱!

    来不及闪避,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忘尘的后背猛的闪过一道金光。那光芒耀眼夺目,璀璨的像是刚刚落入海中的太阳,将忘尘护在其中。

    忘尘还没反应过来,那致命的冰棱已经被金光挥到了一边。

    树上的见微不觉皱了皱眉头,紧盯着忘尘背后的金光。

    待那光芒退散,一对金色的翅膀渐渐清晰。见微看着那对翅膀,握着树枝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整个面容都浸在了树下的阴影里:

    “凤凰……”

第36章 丢人现眼

    忘尘被自己身后乍现的金色翅膀吓得不轻。

    刺目的光芒下,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护住自己的半透明翅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似是有无数碎片从脑海中划过,如同狂风呼啸而过,努力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清。中了邪般,忘尘痴痴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对沐在金光里的“护身符”。

    一瞬间

    眼前所有的画面变成灰白,快速向后退去,变形拉长。声音也全部消失,忘尘整个人像是被吸到了一个空白的虚无空间。

    忘尘扶额,自知是幻境。

    “小七,你这对翅膀可算是成精了。我刚才不过是挥手吓唬你一下,好家伙,那大膀子一下子冒出来,把我扇老远!”

    幻象中的男子手里掂着一只青果,散漫地往后一跃,半倚在她身边的草垛上。

    “切,你还敢说?”忘尘身不由己地跟着幻境中的自己动了起来,一把夺过男子手里的青果,得意地咬了一口:

    “还不是因为你上次打我,阿爹怕你又欺负我,特地渡了五千年修为在我真身的翅膀上。阿爹的五千年修为哦!哼,我这翅膀可比我本人厉害多了!这可是我的护身符呢。以后你再想打我试试?”

    “不试了,再也不试了。”男子白了她一眼,装作很疼的样子扶着后背,大声控诉:

    “我这被爹打的还没好呢,谁敢再收拾你。阿爹就是偏心,我不过是锻炼你一下,差点被他打死。我哪天要是真死了,指定是被你这小混蛋害得!”

    “呸呸呸!”她把手上的青果一扔,跳起来就扑到了男子怀里,把男子压得嗷嗷直叫:“我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阿兄你必须长长久久的活着,必须长长久久的宠小七!”

    “哎呦我的傻丫头,您知道自己多重么?”男子没忍住,挥手又想吓唬身上这人。

    “砰”

    “啊!您那翅膀!!又来!!”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这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对不起啊,哈哈哈哈哈哈嗝……”

    笑声荡漾在上空,冰凉的感觉再次将忘尘唤醒。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面上的凉意也越发明显。

    “长哥哥。”见微的声音忽然响起。

    忘尘心下一惊,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循声望去。这一望,正对上长难看至极的脸色。那阴沉的目光,似乎她做了罪大恶极的错事。

    忘尘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怵,怯怯地站在原地,扶着树干垂下眸子,不敢再看他。

    见微很自然地挽住长的胳膊,满脸担忧地看向忘尘:“她是凤……”

    “啪”

    见微话未说完,长一巴掌打在了忘尘脸上。

    见微被他这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挽住他胳膊的手也松了开来,不可思议地看他。她和他自小便认识,几万年来,长永远是同一副淡漠如水的模样,从未在她面前动过怒。今日这种情况,着实令人胆寒。

    “说了多少遍,不要把翅膀露出来。长了几根金羽毛就妄想装凤凰,丢人现眼!”

    忘尘一时间被打懵了,错愕地抬头看他。半晌,才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痕,费力地将翅膀收了回去。

    原来在他眼里,鸡就是鸡,丢人现眼的是她,自取其辱的也是她。白日里的情话,都是假的,见她被自己撩的意乱情迷,他说不定还在心里带着胜利者的嘲讽,暗自得意吧。

    忘尘自嘲地笑了笑,定定地望向他。

    长见她不服气地朝自己笑,脸色愈发难看,扬起手便要再给她一下。

    见微连忙跑过去拦下了长,把他拉到一边,温声劝道:“这事不她。是我不小心掉落冰棱,差点伤了她,她才显露翅膀自保。不过就是露个翅膀,长哥哥何须如此气恼?”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影子。”长略微有些失神,眼睛里也流露出痛心的神色。

    见微心中一震,凤伶,他果然还是放不下凤伶。

    她看向一旁的忘尘,眯了眯眼睛。也许是她太过在意,所以想多了。若这小仙是凤伶,长怎么舍得动手。更何况,凤伶早就死了,就算活着,也绝不可能如这个小仙一般卑微。

    不过那对翅膀实在叫人在意。

    难道是什么别的原因。

    眼见着长的状态不对劲,见微只得暂且收起心中的疑虑,又安抚了长几句。天华宫的气氛如降冰点,见微自知久待无益,不多时便拿着梧桐新叶离了天华宫。

    待确定见微走远了,长连忙快步走到忘尘面前,抓住她的手腕,去查看她的镯子:“除了翅膀,可还发生其他状况?冰棱可有伤到你?”

    忘尘没有做声,也不去看他,只一点点把手腕抽回来。

    看到她这个抗拒的样子,长不禁有些慌乱,迟疑了片刻,他伸手想摸摸她红肿的脸颊,忘尘却把脸偏到一边,轻轻打开了他的手。

    “对不起。”长压抑着情绪,小声对她说。

    闻言,忘尘睫毛微颤,抿了抿唇角。

    长知道她在动摇,她以前最听不得他低声下气得同她讲话。每次她生他的气,只要他一道歉,纵使有再大的怒气,她都会立刻熄了火,心疼万分地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说。

    “你能信我吗?”长问她。

    见她依旧沉默,长心平气和地说:“如果你还想好好活着,就切勿再露出你的翅膀。”

    “我给你丢人了是吗?”忘尘嘲弄地小声嘀咕。

    “不是。”得到她的回应,长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上前就想抱抱她。

    忘尘往后一撤,躬身行礼:“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回屋了。”

    说罢她转过身,逃也似的往回走。

    瞧着她疏离的态度,长心里越发不舒服,他跟在她身后,忽的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扯着她回了自己的内殿。

    “以后你只能睡这。”长把她推到床上。

    忘尘也不拒绝,她拉过一个被子蒙在身上,蜷成一团,缩到了床角。就像他们在凡间时那样,她只占用了很小的一块地方。

    长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了。

    只要是在他的房间里,只要是在他的床上,她想怎么睡都可以。

    夜终于安静了下来,忘尘把头蒙在被子里,脸上依旧是火辣辣的疼,舔一舔嘴角,血腥味还在。

    忘尘好想现在就爬起来,踹一脚旁边呼呼大睡的人,把他从头到脚骂上一顿。然后对他说,今天那个翅膀,她也是头一次见,她自己也很茫然。

    她真的很生气,气他非要在她仓皇无措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打她。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也令她心寒。当她是狗吗,不高兴了打一下,高兴了又摸一摸。她真不知道,这个口口声声要娶她的人,如何能这么对她。

    可忘尘终究没有这个勇气踹醒他,他是殿下,她什么都不是。说起来,她连生他气的资格都没有。

第37章 信他一回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忘尘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把自己埋进柔软的锦衾之中。锦衾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拂过忘尘的鼻尖。

    她从未睡过这样的被子,长殿里的东西都是顶好的。可她躺在这样温暖的锦被中,却是难以安眠。

    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翻飞的思绪像是春末夏初的柳絮一般,缠绵不断。

    许久,忘尘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轻轻地打开门,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长,转身走了出去。

    长住的沁宁殿是天华宫正中间的宫殿,院中有一处小仙池,在一株株玉兰花树下荡漾着若隐若现的碧波。

    忘尘踏着月影,走到花树下。夜风清凉,沁人骨髓。顺着树影,她找了一块干净的地面坐下,准备好好静一会。月华流泻在池水面上,闪着白晃晃的微光。

    风裹着玉兰花的香气,扯动忘尘身上单薄的裙裾。忘尘抱着膝盖,把脸搁在双膝上,静默地看着池水上的涟漪。这时候,她就很想要进入幻境,但幻境却不受她控制。

    忘尘用手指在地上划出记号,将每次幻境出现的时机都标了出来。她发现,每次幻境出现,都是在生死之间。当她的性命受到强烈威胁的时候,幻象才会进入她的脑海。

    这些幻象纷繁杂乱,每次忘尘从中抽离,都记不清幻境中的事。像做梦一样,不管如何努力的回忆,都只能记起模糊的影子。

    但忘尘能感觉到,幻境中的自己,是恣意无忧的,是她现在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在幻境里,她十分珍视那对翅膀。

    她记得,玄祉也能在人身的情况下,显露翅膀,并且收放自如。

    她虽然是头一回碰到翅膀冒出来的情况,不过似乎她也是可以控制的。

    思及此,忘尘忍不住又将那对翅膀放了出来,金色的翅膀一打开,立刻掩去了月亮的光芒。就连仙池水面上泛着的亮光,在翅膀的光辉下,也显得黯淡。

    “好强的光……”忘尘痴痴的低喃。

    强烈的归属感让忘尘沉醉不已,她感到胸口处有什么在涌动,催促着她扇动翅膀。她好像天生就属于这种绚丽,属于耀眼的光芒。

    磅礴的野性和恣意的情绪,在忘尘心里翻腾。

    她被内心那股劲力鼓舞着,吸引着,整个人好像在挣脱着某种无形的束缚。

    一飞冲天的**从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忘尘能听到,血液都在沸腾。似乎每滴血都在咆哮,冲上天去,飞到高处,那里才是真正的归属。

    有些人注定向光而生,她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但有一瞬间,她打心眼儿里,想要放下一切,飞起来逃离这里。

    “你可愿信我?”

    恍惚间,忘尘脑海中,忽的响起长这句话。

    一点点收回翅膀,光影黯淡,四下一片寂静。忘尘叹了口气,又坐回地上。

    不如,看在桂花糕的份儿上,就信他一回。

    就这么坐了不知道多久,月光逐渐淡去,淡紫色爬上天际。忘尘盯着地上的玉兰花瓣正在呆呆出神,却看见一双四缝白鹿皮靴踩在了残花上。

    她顺着白鹿朝靴往上看,他穿着一拢天青色锦衣,玄纹云袖。外罩一件白底青缎对襟长衫,干净利落地束在白色佩玉腰带中。腰间系着简洁的攒花结长穗丝绦。

    若是不看性格,单看他的衣着相貌,长倒是很像凡间常说的养尊处优,一点灰尘沾不得的世家贵胄。或是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虽然实际上也差不多了,但每次看到他面上冷淡的神色,忘尘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要后退。

    长静默地看她,见她怯生生地退到花树的后面,浅碧罗衣上皱皱巴巴沾着泥土和草枝,显然是在这里坐了大半宿。

    “更深露重,下次多穿点再出来赏月。”长转过身,走到水池边,抬头去看已经快要消失的月亮。

    忘尘顺着他的目光,也朝月亮看去,隐约的霞光里,月亮仿佛也笼上了一层粉白色,融在朝霞里,难以分辨。

    天亮了,赏月也迟了。

    若是他早来半个时辰,或许还能将月亮看得真切。

    忘尘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却发现他在看她。又是那样热忱的目光,像霞光一样灿烂,又像池水一样明净。

    她倚着花树,慢慢垂下眼帘,用脚尖去踢地上的石子。

    长看着她低垂的面容,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好看的瞳仁,完全没有再看他的意思。倔强的唇角紧抿,看来气压根没消,也不准备理他。

    “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我。如你所愿,我要去趟魔界,访问川南和川北,少则半月,多则两个月才能回来。”

    忘尘没有一点儿反应,恍若未闻,继续踢着地上的石子,只要力度把握的好,石子踢到树根上,自己便会弹回来。这石子可比眼前的男人有趣多了。

    长只得自己接自己的话,无奈地继续说:“这次我不设结界了,山护和蓝露在山神殿,如果你高兴,可以去看他们。”

    听到这,忘尘踢石子的脚忽的顿住了,面上微微泛起的喜色。但很快又把脸绷回了原样,不屑地看向搭在树干上的手指。

    “我不设结界,是想让你高兴一点,这不代表你可以乱跑。天华宫和山神殿,你只能去这两个地方。并且还是那句话,收好你的翅膀。”

    忘尘撇撇嘴,作势要继续踢地上的石子。长却没了耐心,径直朝她走过来。

    她这才知道怕了,乖乖把脚收回到衣摆下面,一边后退,一边绕着花树跟他兜起了圈子。活像老鼠见到猫那样,远远的,还能使点小性子,一离得近了,便开始到处逃窜。

    长被她气笑了,干脆停下脚步:“那我走了。”

    依旧没有声响,长淡淡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忘尘背靠着玉兰树,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慢慢从树后面走出来,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跟了几步。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面,她才顿住脚步,立在那里,久久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

第38章 你是仙姑

    下午,忘尘对着铜镜,在面上擦了一层脂粉。直到脸上的红痕都被脂粉覆盖,这才去了山神殿。

    虽然她是觉得顶着红痕出门也无妨,反正丢脸的是长,但是被问来问去实在麻烦,索性就遮去得了。

    进了山神殿,忘尘得知蓝露已经清醒过来,正在闭关养伤。看来见微作为药神果然名不虚传,忘尘心下稍安,又问候了山护神君,习惯性地替山护沏了壶茶。

    “你这泡茶的手艺倒是一点没变。”山护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放到唇边轻抿了一口。

    忘尘静静地把手搁在案上,笑道:“这沏茶,可是我三百年来做的最多的事。,神君,我有时会想,要是能一直守着神君做这份差事,或许过个千年万年,我就从鸡仙变成茶仙了。”

    “千年万年……”山护接过她的话,懒懒地看向手里捏着的紫砂茶盏:“这可是个费盏子的活呢。”

    忘尘闻言一愣,和山护神君对望了片刻,二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一片祥和中,山护看着面前这个笑的单纯又温柔的女子,不觉整个人放松下来。他想,若是她能一直陪在长身侧,也许能让长的心,变得柔软一些也说不定。

    放下茶盏,山护和忘尘又坐了一会。忘尘简单问了蓝露的情况,后来不知道哪座山的土地公找上来,她便收了茶具,慢慢退了出去。

    从山神殿出来,忘尘在门口碰到了眼巴巴二人组长玉和白有闲。

    二人守在山神殿门口已经很久了,从忘尘进门,就看到这俩人在门口踱来踱去。不想她这都转一圈出来了,俩人还没走。

    见忘尘能自由出入山神殿,二人羡慕不已,追着忘尘就问东问西。忘尘一时间被吵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只能听到超大声的“露露!露露!阿护!阿护!”

    混乱中,不知道谁抓住了她的胳膊,连推带拽的把她拐到了香火琳宫。

    红喜是个喜欢凑热闹的,看到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高兴的端着瓜果就把他们迎到了殿内的圆桌旁。

    “来来来,我先问,我家露怎么样了?”长玉拽着忘尘的袖子,急切的问。

    有闲不高兴地帮忘尘把袖子拽了回来,不屑的白他:“二殿下,你不是一直跟着蓝露吗?怎么还需要问忘尘?”

    红喜坐到忘尘对面,也好奇的说:“是啊,听说长玉你,可是抱得美人归。那日,好多神仙看到你抱着蓝露,急吼吼地往北斗宫赶。是不是好事将近啊!”

    “将近个屁!”长玉把红喜凑过来的脸往后推了推,小眼神瞄了一下忘尘和白有闲,旋即又轻咳两声,坐正身子。

    “不过也快了。可能……可能本殿下太帅了,蓝露一睁眼看到我,就咯血不止。然后见微说病人需要静养,把我从北斗宫赶了出来。后来,后来我就一直没见到露露。”

    额。

    仨人听着他的说辞,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干脆都拿起桌上的甜瓜,默默吃了起来。

    整个殿内一片吃瓜声。

    长玉见没人理他,以为是自己的帅气镇住了他们,不免洋洋自得:

    “哎,你们说,这帅出血的操作,本殿下是不是天族第一人。想当年,不知道多少女人拜倒在我的神威之下。每回啊,都是那些个女人把我艳得鼻血直流,这我把别人帅吐血的情况还是头一回呢!我的小蓝露啊,就是那么特别。你们不得不承认,我和露露,那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吃瓜的声音更响了,有闲恨不得把瓜拍到长玉脸上,把这个脸皮比宫墙还厚的人,拍清醒过来。

    “你喜欢蓝露上仙吗?”忘尘认真地看长玉。此话太过肃然,红喜和有闲没料到忘尘会这么问,都齐刷刷地看向长玉。

    “当然喜欢呀!”长玉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你喜欢以前那些女人吗?”忘尘又问。

    “额……”长玉捏了捏手里的玉骨扇,侧头想了一会:“喜欢。”

    有闲一听,立马跳了起来,把瓜往桌上一拍,好看的柳叶眉都拧到了一起:“太不要脸了你!你这样的,也就能在天族活着,要是在我们北海,早被锤爆了。以后别再缠着蓝露了,去找你外面的女人吧,反正你都喜欢!”

    “哎哎,这可不一样。”长玉连忙说道:“我对蓝露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我愿意为了她放弃其他人。我现在连侍妾都遣散了,那一个个可都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儿。”

    长玉提到他的那些侍妾,难掩话中的惋惜之情。这下不仅是有闲了,连忘尘也连连扶额。

    红喜一直默不作声,这会幽幽的接了一句:“当年在凡间,你若是也为了她,放弃美人。现在蓝露恐怕已经是你的妻了。”

    咦?

    忘尘和有闲立时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凡间……难不成二殿下和蓝露上仙还有一段凡间尘缘?”忘尘放下手里的瓜,看向红喜。

    “那可不。”红喜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长玉:“若说有缘,他俩也是真有缘。长玉飞升上神时,恰逢蓝露飞升上仙。二人的尘劫凑到一起,先后掉落了凡间。”

    “还有这样的事情?”有闲凑到红喜旁边,盼着他往下说。

    长玉泄了气似的,把玉骨扇放到桌上,拿起最后一块甜瓜,自顾自啃了起来。

    红喜见他没有强烈的反应,便继续道:“长玉的命格原本应该投胎到王侯将相之家,但天君有意让他历些疾苦,便将他改到了一处普通人家。就在长玉在凡间降生的第六年,那是大运国难得的寒年……”

    那年冬天,陆陆续续下起大雪,积雪厚得地方可以没到膝盖。整个大运国陷入一片冰天雪地,百姓们皆闭门不出,连同昆吾山上的道观也暂时封闭了起来。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小半个月,天才终于放晴。

    山上的水云观里的道姑们这才重新开门,就在她们费力的推开被积雪堵住的大门时

    一个竹篮映入眼帘。

    道姑以为又是上山砍柴的人遗落的物件,走过去准备帮忙先收着。却不想里面是一个用被子裹起来的婴孩。

    “难道是蓝露上仙?”有闲是个急性子,出声就询问道。

    “没错,那个孩子便是蓝露。”红喜淡淡道。

    一旁的长玉面上,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微光,仿佛光是想象一下小小露,就可以融化他的心。

    道姑收留了那个被遗弃的婴孩。教她识字,也教她辨认山里的草药和灵芝。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转眼间,又是六年光阴飞逝。

    小小露似乎与大山有些不可分割缘分,年仅六岁便能独自在山里来去自如,对大山的熟悉度,甚至不输道观中年长的道姑。

    她可以清楚的识别山里的每株植物,记得每条溪流,每处山洞。甚至连山里的猛兽也愿意亲近她,豹子也好,毒蛇也罢,见到她便温顺的像是被驯服的家宠。

    道姑们觉得惊奇,认为这是山赐的孩子,便放心的让她独自在山里来去。

    这一年的炎炎夏日里,蝉鸣震耳,鹧鸪啼鸣,耀眼的阳光在树枝间落下,烘烤着整座昆吾山。

    六岁的蓝露背着竹篓,赤脚站在溪水里,去捡掉落在水面上的花瓣。湿漉漉的裤腿贴在膝盖上,不一会又被阳光烤干了。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她遇到了那个左右她一生的人。

    “小仙姑。”

    白晃晃的阳光下,她循声回头。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带着几分笑意正在看她。烈日下,他的肌肤近乎透明,端正的眉眼,和略有傲气的姿容,炫目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你在叫我?”蓝露直起身子,手里的花瓣被水冲走,她也没有注意到,只呆呆地站在溪水里看他。

    “是啊,我就是再叫你。”少年背着一个麻布包袱,走到她旁边,帮她拦下被溪水冲到石头后面的花瓣,递到她手里。

第39章 玉露前尘

    “可我不是小仙姑,我是小道姑。”

    蓝露接过那花瓣,看也不看就扔进背后的竹篓。她看着眼前高她好多好多的少年,觉得他真是奇怪。

    “你就是仙姑。”少年执着的说。

    “夫子说,仙姑是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我刚才远远的瞧着你,就像朝霞一样。现在离近了看,更是比芙蓉还要好看。”

    蓝露听得云里雾里,在她的世界里,听不懂的一概按胡说八道算。因此她趟着水就走到岸边,抬头对少年说:

    “那你回去告诉夫子,比芙蓉好看的,不一定是仙姑,也可能是采草药的道姑。”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

    “哎,你这小仙姑,别走啊。”少年跑过去就要拉住她。

    蓝露猛的回身,曲起手肘,用力朝他腹部击去

    少年手还没拽到她的袖子,便被她一个肘击打得坐到了地上。

    撩妹从未失手的少年,向来花团锦簇,从来没有碰过壁,更没遭受过这种待遇。何况还是个小小女孩。他一时间愣在了地上,抱着麻布包袱里的书本,不知所措。

    “说了是道姑!孺子不可教,烦死了!”蓝露垂眸睨了他一眼,也不管他的震惊。拍拍手就往半山腰走。

    少年还要追过去,一头大花豹子忽的冒出来,张开血盆大口,把他吓得拔腿就跑。

    自那之后,蓝露每个月都能山上碰到少年。

    少年使出了浑身解数和她说话,时不时就对她说一些“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之类的话。

    说的多了,蓝露也会搭理他几句。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又一个六年,弹指一挥间。

    六年时间,蓝露穿上了长长的浅灰色缁衣,头发束了起来。再也不会把裤腿挽到膝盖上面,也不会再赤脚去趟溪水。

    蓝露终于明白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意思。

    她也知道了少年名叫长玉,住在隔壁的村子里,每个月都要翻过昆吾山,到大运国的城里念书。是将来要考进士,要为国立功的人。

    大概是习惯了每个月看到他,蓝露会从他走的那一刻,就开始期待下一个月的到来。

    “下个月,我不会来了。”

    长玉抱着书袋看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蓝露已然亭亭玉立,却是连抬眼看他都会浮现她这个年纪的羞涩。

    这样的羞涩,长玉在村庄里很多姑娘面上都看到过,在学堂外也常常看到。只要他愿意开口,或是递个眼神,就会收到这样的娇羞。

    可他,早就看腻了。他倒是宁愿她抬起眼睛,像小时候那样,大大方方的同他说话。

    “你不来了?那以后呢?”蓝露显然有些惊慌,惊慌盖过羞涩,她抬眼就撞进了长玉好看的眸子。这让她又羞得低下头来。

    是和六年前一样的夏天啊,蝉鸣鼎沸,鹧鸪哀鸣。

    阳光炙热得好像模糊了一切光景。

    十二岁的少女,站在十八岁的少年面前。他们中间隔着阳光,也隔着重重叠叠的心绪。

    “下个月,我要进京赶考。京城遥远,这一去,恐怕一两年都不会回来了。若是我得以高中,或许……或许就会留在京城做官。”

    长玉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喜悦之情。那声音里有憧憬,有傲气,也有着矫矫不群的清越。

    可这意气风发的话语听在蓝露耳边,却似锋利的小针,一下一下扎在她的眼皮上。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近在眼前,却还是有些无力接受。

    “那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蓝露深吸一口气,看着有些低垂的日头,转身就往山腰处的水云观跑。

    “蓝露!等等!”长玉要去拉她的袖子。可就像初见她时那样,差了几分,他又扑了个空。

    蝉鸣断断续续,长玉盯着树杈间的太阳,心急如焚。再晚些,他就不能在天黑前赶到家了。若是半路上天黑,他不得不露宿荒野。

    热浪扑面而来,长玉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再也等不及了,看了一眼太阳,下定决心离去。

    正当他走到溪水边时

    “长玉!”

    蓝露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他回头,便看到蓝露朝他奔来。汗水浸湿了她的缁衣,头发也被打湿,凌乱地绞在脸上。整张脸因为热和累,涨得通红。

    布鞋不知道何时跑掉了一只,光着的那只脚上,被砾石和带刺的草划地不成样子。黑乎乎,脏兮兮。

    这样看,她真不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至少不是长玉认知里的好看。

    蓝露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把一个大袋子放到他怀里。

    长玉打开袋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铜板。抱在怀里,比长玉袋子里的书还要沉。

    “这是……”长玉不解。

    “是给你的。路上、路上也许用的到。”蓝露扶着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哪里来的钱?”长玉把袋子重新扎好,狐疑地看她。

    蓝露看出他的担心,连忙说:“这钱是干净的。我在山下帮别人浣衣,一件衣服三个铜板。他们说我衣服洗得最好,都来找我。这是我用一年时间存下的,我想给你路上改善改善伙食也好。”

    长玉看着这么大的钱袋子,不晓得到底要洗多少件衣服,才能存够这么多。他拿着钱袋子,不由分说就要还给蓝露:“我不能拿你的辛苦钱。”

    “不辛苦。”蓝露摇头,并不接那袋子:“就当是我给你的送别礼,谢谢你六年来的陪伴。”

    说着,她顿了一下,良久才抬头看他:“此一程,山高水远,愿君安好长健,金榜题名。”

    话音刚落,她再也忍不住,眼睛一酸,转过身就走。大约是夏日的阳光太过刺眼,她只得紧咬牙关,硬生生忍住摇摇欲坠的眼泪。

    “蓝露。”这回,长玉终于牢牢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拉着她的袖子,把她拽回来。想帮她把脚上的灰尘洗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可到底,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她还小,还不能拉他的手。

    “你且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带你走。”长玉目光坚定。

    蓝露猛然怔住,身子微微颤抖,惊讶地回头看他。她看到少年眼中信誓旦旦的神色,含着几分笑意。她看得出,他凝望她时,眼睛里已经不是当初唤她小仙姑时的轻巧,而是一种对少女的柔软。

    长玉放开她的袖子,后退一步:“我已经退了家里给我订的亲事。给我三年时间,三年后我会带好聘礼,来水云观接你。”

    有一瞬,阳光好像不再炙热,溪水潺潺的声音,带着清冽的风,扫去了二人之间千重万重的思绪。

    蓝露仿佛又听到,六岁那年,手里的花瓣掉落流水的轻微声响。

第40章 三年之约

    长玉走后,蓝露继续到山下帮忙浣衣。她在水云观待了多年,总要回馈点什么才能安下心。

    只是每个月,她仍会习惯性的到山上看一看。每次她来,都会在溪水边绕上一圈,有时也会在青石上坐一会。

    山上的动物不知道她在等什么,赤豹依旧扑到她怀里,花狸猫也会围在她身旁打转。

    这天,蓝露照常上山,却在溪水边,看到了一个被冲上岸的男子。

    她跑过去,探那人的鼻息,还活着。

    大约是被上游的瀑布冲下来的,头上磕破了皮,气息奄奄。

    蓝露帮他把肚子里的水给按出来,又把醒神的草药碾碎了给他灌下去,他才终于咳嗽着醒过来。

    蓝露扶他坐起来靠着树,看他一会,确认他已经活过来之后,站起身问他:“你自己可以下山吗,还是我叫些人来带你下山?”

    男子咳个不停,听到蓝露的声音,感激的说:“不必了,我歇一会,自、自己可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待我、待我下山,必当重金为报!”

    重金为报?

    蓝露注意到男子穿的衣服,确实是长玉从未穿过的锦衣华服,说是官服又不像,总之那衣服有些奇怪。就算在山下,她也没有见过哪个男子穿这样的衣服。

    但这身衣服,和这个男子……

    蓝露觉得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必。我久居山上,重金于我也无用。既然你已无碍,就此别过。”蓝露冷淡地说着,甩甩袖子转身而去。

    男子看着她身上的缁衣,恍然明白她是水云观的道姑。

    再看她身侧,有动物不紧不慢的簇拥着她。定睛一看

    竟有头赤豹!

    那豹子足有半人高,男子立时吓得大叫一声。

    蓝露和赤豹同时回过头,半晌,男子见那豹子十分顺从,这才缓了一口气。

    “你今年多大了?”男子捂着胸口问蓝露,眼睛紧紧盯着她身侧的赤豹,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它趁他不注意,一口咬断他的脖子。

    “十四。”蓝露声音冷冽,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男子微微怔住,蓝露见他自顾自的在那里咧嘴笑,实在没有耐心再同他多说。带着赤豹就下了山。

    十四,蓝露自己在心里又默念一遍。三年时间,只剩下一年了。

    明年,便是她的及笄之年。

    明年,长玉会来接她。

    秋去冬来。大雪覆盖昆吾山时,水云观里的道姑给蓝露梳了一个顶漂亮的发髻。

    “以后露儿就是大人了。”年长的道姑轻抚她的鬓发,扶她起身。

    蓝露含笑点头。其实没有人知道,从跑掉鞋子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长大了。

    爆竹声响,新年伊始。

    蓝露裹在厚厚的袄裙里,慢慢扫去院子里的积雪。这一年,于她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她遥望着远处绚丽的火花,眼睛里满是憧憬。

    就在她的满心期盼中

    有人叩响了水云观的大门。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淡去,蓝露扭头看向大门,不知不觉中,扫把从手里掉落,埋进了厚厚的雪里。

    三年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像是一阵狂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他来了,就是最重要的。

    蓝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跑去开门的了,仿佛踏着三年岁月。几丈远的路,跑出了三年的距离。

    打开大门,蓝露呆立在原地。

    蓝露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摔到雪地上的。她只隐约记得,雪水融化浸湿衣服的冷意。那是刺骨的寒凉。

    她病了,一病昏睡了数日,又将养了两个月。这两个多月,她每天都做同样的噩梦

    大门一开,不见长玉,唯见官兵。

    她被选中了。

    被选中……成为新一年的活祭品。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一身冷汗。然后愕然醒悟,那不是梦,是真的。

    她后来才知道,那日溪边所救男子,正是山神祭的大祭司。那个奇奇怪怪的衣服,整个大运国只有他能穿,也只有他,有权利选择人祭少女,称之为山神的旨意。

    山神的旨意……蓝露苦笑。

    水云观里的杏花开了,又谢了。春风吹进蓝露的衣襟,又吹绿了漫山遍野。蓝露终于恢复了些许元气。

    她现在只等着盼着长玉来接她。算起来,到今年夏天,就整整三年了。只要长玉带她走,离开这座山,她就再也不必成为祭品。

    烈日灼心,夏天来了,长玉没来。

    凉风萧瑟,秋天来了,长玉还是没来。

    冬天,冬天他一定会来的。

    当冬日的阳光微弱地照在蓝露后背上时,她抱着洗干净的衣服,按时下山送还。

    收衣服的人像往常一样,又迟到了。蓝露只好站在街道旁的阳光下等。街道边一群人正坐在席上,一边缝补被子,一边晒着太阳唠嗑。

    “哎,听说了吗,隔壁村那小子出息了。在京城当了大官!了不得啊!”离蓝露最近的一个妇女拍着膝盖说,声音很大。

    对面一个眼角有痣的丰腴妇女,连忙一口咬断被子上的线头,接过话道:

    “怎么不知道!我儿子以前和他一个学堂。人家那可是考取了进士一甲,生来就是个做官的命。这不,上个月回村,坐马车来的,阔绰极了,听说马车上镶嵌的都是宝石金丝!嘿,那排场,大的很呦!”

    车上都有宝石?那是很贵气了,只是不晓得这些人有没有添油加醋。蓝露心下想着,迎向阳光眯起了眼睛。

    收衣服的人终于匆匆赶到,接过衣服,递给蓝露九个铜板。蓝露拿过铜板,又扫了席上的几个人一眼,缓步往回走。

    “呀!他回来了?京城的官不做啦?”

    “怎么不做,人家回来是接父母过去。听说村里的房子都卖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哎,那小子不光是个念书的料,样貌也是板正的很呐。以前念书的时候,咱这城里多少闺女想嫁给他呢。”眼角有痣的妇女啧啧叹息。

    旁边一妇女正缠着线球,一听到样貌板正,两眼放光:“那可不。我家三女就见过他一回,现在还经常念叨着,说什么‘古有宋玉,今有长玉’,哎,你们说这小子真有这么好看吗?”

    “叮”

    铜板掉落一地,四处滚散。其中一枚铜板晃晃悠悠滚到丰腴妇女的身侧,缓缓停在席边。

    那妇女却是瞧都没瞧那铜板,兴奋的说:“好看不好看,也不是咱能想的。听我儿子说,他这么急着把父母接进京,就是要成亲呢。对方是丞相的嫡女,才貌双全,和他极是般配。这不,年底就成亲了。攀上丞相女儿,这小子以后啊,必定是要飞黄腾达喽!”

    蓝露如遭雷击,心里像是被人用斧子砍了一道,又疼又酸。她茫然的去捡地上的铜板,却是怎么都看不清楚。视线模糊一片,就像是他走的那个夏日,白晃晃的,什么也不清。

    捡了半天,一颗铜板也没捡起来。她却是在蹲下时,再也忍不住,失声哽咽。

    他……不会来接她了。

    那个唤她小仙姑的少年,不会来了。

第41章 山神祭品

    寒冬来临,白色覆盖了昆吾山,像极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雪。

    年长的道姑想要偷偷将蓝露送走,却被其他的道姑拦了下来。

    她们认为,违抗山神的旨意,会惹怒山神,招致灾祸。若是因为蓝露一人,导致来年大旱或者大涝,遭殃的就是整个大运国。届时,水云观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于是在道姑们天命难违的好言相劝中,蓝露披上红衣,上了山神祭的轿子。

    她把手搁在车门上迟迟不愿关闭,默不做声地望着水云观的大门。

    她想最后再看一看那位年长的道姑。可大门一直未有动静,吉时已到,一刻也不能再耽搁。外面的道姑们强行把车门关闭,蓝露却不死心地从小小的车窗往外看。

    起轿时,她终于看到,圆圆的门洞后面,一角素衣微微颤动。

    眼前不听话地升起一层水雾,蓝露扭过头,合上了车窗。

    那位年长的道姑,蓝露总是按名号称她妙元,那是水云观最照顾她的人。她没有娘,妙元就像她的娘。

    蓝露想起四岁的时候,她刚刚显露出认路的本领时,其他道姑们都笑她赖上水云观了,扔都扔不掉。然后相互撺掇着,真就把她一个人丢在了深山里,想看看她认路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她是识得回去的路的,但那时候,她赌气的厉害。心想,既然都说她赖上水云观,白吃白住,那她干脆就不要回去了。反正没人稀罕她回去。

    她气得把道姑们给她的包袱打开,坐在溪边,拿起包袱里的蒸饼,一个一个全扔进水里,直把水面打得砰砰作响,溅起半丈多高的水花。

    扔完干粮,她独自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爬上山石,绕过瀑布。

    直到天渐渐暗下来,她又累又饿地瘫坐在大石头上,这才有点心慌。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的树后面,露出了一角素衣。

    蓝露盯着那一角素衣,不多时,妙元从树后面探出头,偷偷瞧了她一眼。见她看向这边,妙元不好意思的从树后面走出来,温声好语的劝道:“我们回家吧。”

    四岁的蓝露一时间更气了,捡起地上的树枝就扔向妙元,一边扔一边大吼:“谁要跟你回去!你们和我爹娘一样,都不喜欢我。你们都是坏人,都想扔了我!我讨厌水云观,我讨厌你!”

    吼着吼着,蓝露的眼眶越来越红,最后她一咬牙,扭头就跑。

    “露儿!”妙元惊叫一声,连忙跟在后面追。

    可妙元毕竟是上了年纪,走了那么多山路已是不易,哪里还追的上小孩子的步伐。很快,她就跟丢了蓝露。

    夜幕降临,天地一片浑浊。

    妙元累得脸色苍白,膝盖也肿了。只得扶着树木,茫然的呼唤。

    其实蓝露没有跑远,就躲在山石后面。

    蓝露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幼时被杏树突出来的树根绊倒过一次后,整整一年,她都没再去过树底下。摔倒尚且如此,她又怎么会允许别人伤害她。

    “露儿……”妙元终于是精疲力竭,又累又惊惧。

    蓝露在山石后面,紧紧抱着膝盖,一声不吭。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蓝露以为妙元放弃找她的时候,低低的啜泣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露儿,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看着一个孩子长大。我们这些做道姑的,有几人有父母呢,没人教我要怎样爱一个孩子。没人教过我啊……”

    蓝露赌气似的捂住耳朵,可是哭声还是从指缝间溜进来,像是经文一样,回旋在她脑子里。又像是细密的小针,不停地刺着她的心脏和眼眶。

    她终于是听不下去了,用衣袖在脸上胡乱一抹,哼哧哼哧从山石后面跑出来,走到妙元身边,拉住妙元的一根手指头,气恼的说:“哎呀,有什么好哭的。既然你不会,那就换我爱你呗。多大点事,哭哭啼啼,不像话。”

    妙元看到蓝露,哭的更大声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泣不成声。

    夜幕下的山林里笼上了一团浓浓的雾气。山石和远处的树木都消失在视野里,凉凉的风吹进蓝露的领口,安抚着她烦躁的情绪。蓝露渐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好了,别哭了,我们……我们回家吧。”

    天彻底黑了,蓝露不记得她们是怎么回到水云观的。她只记得自己躺在妙元的臂弯里,模模糊糊睡着了。

    当时多么孩子气的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却是温暖又心酸。那些蒸饼溅起的水花,沾着腐烂树叶的枯木枝,妙元身上淡淡的汗气……都一点一滴浮现在蓝露眼前,挥之不去。

    圆圆的门洞里,那微微颤动的一角素衣,和记忆中树后面的一角素衣,渐渐重合在一起。像是洪水一般,深深冲进蓝露的血脉,荡起千层忧愁和悲痛。

    这次,那一角素衣再也不能带她回家了。

    就和长玉一样,他们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大利大益面前,决绝地抛弃了她。

    长玉选择了丞相嫡女,妙元选择了天命难违。没人选她,永远没人选她。那个被杏树绊倒的女孩,最终还是倒在了杏树底下。

    轿子颠簸,蓝露紧紧捏住膝盖上的衣摆,回忆着过往的十五年岁月。甜蜜的,悲伤的……她短短的一生全都围绕着大山,桩桩件件都和大山紧密相连。

    出生也好,出走也好,喜欢她的动物们也好,遇到长玉也好,被大祭司选中也好……似乎都在山里。

    就连结束也是作为山神祭品。

    蓝露忽而觉得讽刺。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大山的好与坏。

    轿子行至山下,街道上正举行着祭祀活动,热闹非凡。锣鼓喧嚣,灯火通明。

    期间,有个孩子吵嚷着,大声背诵:“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说的正是时下的风景,十分应景,又提到了大山,似乎很合乎山神祭的氛围。旁边的路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连连称赞。

    那孩子得到鼓励,又大声背了好几句和山有关的诗句。蓝露坐在轿子里,听着那些诗句,思绪莫名其妙的飘到了三年前。

    “玉露不成圆,宝筝悲断弦。”

    长玉扬眉看她,眼睛里全是笑意:“蓝露,我喜欢这句诗。”

    “哦。”蓝露听不太懂,以为他又在显摆,便只得附和,也不正眼瞧他,自顾摘着地上的草药。

    长玉见她没什么反应,背着书袋蹲到她旁边,帮她一起摘草药:“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这句诗我也喜欢。”

    蓝露依旧没什么反应。

    临别之时,长玉凝望着她,又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知道了。你想说这句你也喜欢是吧!”蓝露不耐烦地把手嵌进土壤里,利落地拔出一棵白花蛇舌草,扔进竹篓。

    “是,是啊。这句我最喜欢。”长玉讪讪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很不甘心地回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蓝露,我长玉最喜欢这句词。”

第42章 必须退婚

    水云观里,死一般的寂静。

    道姑们算着时间,这个时候,蓝露大概要上祭台了。没有人提山神祭,也没有人说话。

    烛火被漏进来的风吹的摇摆不定,照在她们的脸上,像是破庙里积了厚厚灰尘的泥塑罗汉,昏黄惨淡,没有一丝血色。

    将近亥时,门外突然传出声响,在静默的水云观里显得格外刺耳。道姑们互相看了看,面露疑惑。这个时候了,人们都去参加山神祭,谁会跑到山里面敲门?

    道姑们一齐站起身,走过去开门

    只见门口立着的不是别人,竟是蓝露!

    在屋檐下的灯笼底下,神情呆滞,面色苍白。

    她的身后,刚被大雪覆盖的路面上,没有一个脚印。

    惊讶过后,道姑们聚集到门口,对她的归来指指点点,或是面露不快,或是骂她忤逆山神,偷生怕死。

    妙元是最后一个从水云观中冲出来的。她的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袖子上的泪痕还未干,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卷成一团。

    看到蓝露呆立在门口,妙元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好露儿,我的好露儿。回来了好,回来了好,咱再也不去什么山神祭了……”

    “妙元!你疯了吗?”一个道姑厉声道:“她偷跑回来了是没事,我们水云观可要倒大霉了!等下官兵找上来,咱都要给她陪葬!你要是想死,你就陪着她。我们可不想死那么早!”

    “是啊,赶紧趁官府的人没来,把她送回去得了!”另一个道姑紧张地环顾四周。

    接着附和的声音,伴随着指责声,此起彼伏。昏黄的灯笼在雪地上,投下橘色的光晕,照在蓝露面上,显得她格外呆滞。

    不知道混乱维持了多久,直到两个去参加山神祭的道姑,匆匆从山下赶回来

    “别吵了!刚才山神显灵,指明吃素!人祭取消了,以后再也没有人祭了!谁也不许再提人祭之事!”

    观外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这天之后,蓝露像是变了个人,再也不问世事,一心向道。

    人们都说她命好,每次都能赶上好时候。生下来就被遗弃,却能活到现在。被选中当了祭品,这大运国延续了百年的传统竟也就这么破了。

    说她扔都扔不掉的道姑们,便又笑她,八字太硬,死都死不掉。

    但事实上,从山神祭回来后,蓝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从十岁开始便整日泡在冷水里浣衣,终究是弄垮了她尚未定型的身躯。除了给她指节变形的双手,还给了她一副畏寒的虚浮身子。

    幼时很壮实的她,像掉落在溪水里的残花一般,逐渐消损萎靡。

    三年后,妙元过世。

    而后的半年里,蓝露一直沉湎在妙元离世的悲痛里。旧疾新病交织,最终也未能撑过她的第十九个冬天,病死在了十八岁的炎炎夏日。

    和很多年前一样的烈日当空,是溪水里溅起的水花都无法消散的,热烈的夏日。

    道姑们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把她小小的房间翻了一遍。她替人洗了八年衣服,每个月都会往观里上交不少钱。道姑们以为,她或多或少会存下些积蓄。

    但是找了一圈,却是一个铜板都没找到。

    她们只在她的床下面,发现一只长长的梨木匣子,藏在最隐蔽的地方。打开来看,里面似乎是她练字的纸,层层叠叠,足足有数百张。每一张上面都写着同样的一句话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香火琳宫里,桃树枝上的红色绸带随风翻飞,忘尘和白有闲一言不发的听着。长玉捧着的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中滑落,掉在了香火琳宫的白色地砖上。

    待红喜说完停下,长玉才缓缓的问:“你怎么知道的,比我这个当事人还多?”

    红喜抱着胳膊,往椅背上一靠:“何止我知道呀,山护和长也知道。蓝露飞升上仙之后,第一时间就来了我这儿。沉着脸,一身肃杀之气,二话不说就逼我交出你俩的姻缘结。然后手起刀落,挥剑就把你俩的姻缘结给斩断了。

    那气势,吓得我老命差点没了。我见她砍完了仍不解气,生怕她将我这宫殿给毁了。于是只好拿出几坛上等的醉仙酿,好言好语赔给她。谁知这蓝露,看起来彪悍,酒量却浅的很。两杯下去,就醉得一塌糊涂。”

    仿佛又想到当时的场面,红喜一脸的心有余悸,顿了一下才接着说:

    “她这一醉,真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在我这宫殿里,见什么砸什么,拦都拦不住。我赶紧把山护叫来,半路上又拉了长一起,费了不小的劲,才终于制止她。完了之后,她酒劲还没过。山护要把她带回山神殿,她就抱着我院里的桃树,倒豆子似的把凡间的事抖了出来。”

    长玉眼睛里的光彩渐渐黯淡,坐在那里愣愣地出神。

    白有闲斜了长玉一眼:“没想到二殿下还是个贪图功名利禄的人。一个丞相嫡女就能让你负蓝露,看来你口中的喜欢也不过尔尔。”

    红喜坐直了身子,好像想说些什么。长玉抬头扫了他一眼,殿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忘尘看看红喜,又看看长玉。

    有闲讽刺长玉的言辞,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忘尘认为,长玉对蓝露的心意并不像听上去那样浅淡。

    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他对着蓝露说出这句词的时候,必定是真心实意,心中欢喜的。

    只是她不明白,既然当时长玉已经为了蓝露拒绝了家里订下的婚事,为何后来又突然改变心意。

    想必这其中定有缘由。

    若是长玉为了前程,而去娶丞相嫡女。那么以他这种遍地撒网的性格,更应该向蓝露抛出信号,让蓝露继续等他。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一点音讯没留就消失了。委实怪异。

    踌躇了片刻,忘尘看向红喜:“那……凡间的二殿下后来怎么样了?”

    红喜看着长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长玉却自己答了:“自然是也死了,多亏了和蓝露的这段情劫,我才能顺利的飞升上神。历劫不就是这样。”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蓝露在凡间受得苦痛和他没有半分关系,只一个劫字就这么算了。

    这叫白有闲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退婚退婚,我必须退了和你大伯的婚事。前有天君负知慕,后有长负凤伶,长玉负蓝露。我真是怕了你们这一大家子!想必紫云也好不到哪去,我明日就亲自去找他,退了这婚!”

    不等长玉反应,白有闲把忘尘也从凳子上拉了下来,愤慨的说:

    “忘尘我们走,像二殿下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咱一刻也不能同他多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免得染上些凉薄之气,也变得像他们那样冷血。”

    忘尘被有闲拉着,一个劲儿的往门外走。

    渐行渐远中,她默默转过头,目光落在长玉身上。

    长玉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微凉的迷蒙中。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闲说了什么,也没注意到她们俩已经走了。

    他只是那样坐着,失神得想着什么。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神采,神思恍惚,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第43章 一直作数

    出了香火琳宫,走到莲池边,忘尘往两边看了看。

    北海水君在天宫的府邸在山神殿以北,而天华宫在香火琳宫以东。刚好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有闲也意识到方向不一样,便顿住脚步转过身,背靠着玉石桥看向忘尘。一向如同太阳般灿烂的她,竟也露出和长玉相似的微凉神色:“你说,阿护他知道我的婚事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忘尘诚实的回答:“神君喜好清静,除山林之事以外,并不过问其他事。不知道也是可能的。”

    “我想也是。”有闲的烦恼来的快,去的也快。片息间又绽出一个傻乎乎的微笑:

    “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免得他烦心。等我明日找紫云退了那该死的婚,就又能长长久久的守着阿护了。”

    忘尘看她倚在白玉桥的扶手上,白里透红的脸蛋如同染上霞光,说不出的烂漫。

    转念又想到山护懒懒饮茶,挥手让自己打发有闲的淡然神色。忘尘不由得在心里叹息一声。

    有闲没有看出忘尘的怅然,她笑着拉住忘尘的手:“明日你和我一起去吧,多个人我心里踏实。正好三殿下不在,借着这个机会我带你在天宫转转,如何?”

    想到长不让她乱跑的告诫,忘尘犹豫了一下,正要拒绝。但是一抬头,看到有闲的满怀期待的目光,她又有些不忍。

    若是让有闲独自一人去面对退婚的大事,确实不太妥。万一那紫云神君不讲道理,欺负有闲该怎么办。迟疑了片刻,忘尘还是点头答应了。

    有闲高兴地一把搂住忘尘:“我就知道忘尘最好了。那明日我去天华宫找你!”

    再三点头答应后,有闲这才放心地往回走。忘尘看着有闲的背影,也转过身向天华宫行去。

    刚才在香火琳宫吃了太多瓜,这会觉得很不舒服,于是忘尘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放慢了脚步。对于不会腾云的她来说,回去的这段路真不算短。

    眼看着再拐一个弯就能到天华宫了,忘尘安心地打了个哈欠。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响动。把她吓了一跳,顿时困意全无。她赶紧转过身,紧惕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是你。”待看清了身后的人不是别人,而是玄祉。忘尘紧绷地唇角微松,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

    “正好走到附近,察觉到你的仙气,便过来看看。”玄祉微微笑着,朝她看去。

    就在目光落到她面上的一刹那,他的神情僵了一下,唇角的笑意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压抑的情绪。

    他快走几步,走到忘尘跟前,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谁打的?”

    忘尘一愣,她今日特地扑了那样多的白粉,从山神殿到香火琳宫,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样。以致于连她自己也忘了脸上还带着指痕这件事。

    突然碰到一个眼神好使的,这倒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见她不说话,玄祉大概也猜了出来。他那一贯温文从容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不悦的神色。

    “没事,早就不疼了。只是个印子而已,过两天就会消的。”忘尘安抚似的朝他笑了笑。

    玄祉缓缓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她良久,忽而问她:“你那时说想跟我回极寒殿,我没有办法。若是有一天我能将你带到我身边,你还愿意随我一起吗?”

    忘尘侧头想了想,认真的摇摇头:“我不走了。我已经答应了三殿下,不会离开他。”

    若是以前玄祉要带她走,她一定毫不犹豫的跟他离开这。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心里的感情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她是有点儿喜欢长的,长也说要娶她。既然如此,她就要全心全意信他才是。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属于这里。”玄祉无可奈何地凝视着她,不经意的提到:“你别忘了,是他灭了凤伶满门。”

    忘尘觉得今天的玄祉有些奇怪,她抬头看他:“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是凤族不仁在先,怪不得他,不是吗?”

    玄祉一愣,深深看她一眼:“但愿你能一直这样认为。”

    顿了一下,他看了看天色,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煦,柔声道:“我送你回去吧。”

    “就在前面了。”忘尘指了指前面的拐角处,意思是不必他送。但见玄祉依旧坚持,她也就没再拒绝。

    两人并排走着,玄祉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察觉到他的目光,忘尘拽了拽了他的衣袖,抬头笑他:

    “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就算我在天华宫,你也可以来看我。或者我去看你也行,反正我现在没有门禁了。你这样,倒像是生离死别似的。”

    玄祉终于挪开目光:“我只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这样的你。”

    “哪样的我?”忘尘不解。

    玄祉却不再说话了。忘尘只好揪着他的袖子来回摇晃,追问个不停:“难不成,我还会变吗?大黑莫不是怕我哪天变回山鸡,飞回去下界?”

    “是,是。你说的是。”玄祉隔着袖子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腕:“我怕你哪天显露出真身,再也不变不回来了。”

    忘尘不以为意。

    她上次显露真身,最后不也变回来了。

    再说了,还有长在呢。长会保护她的,定然不会再让她沦落到显露真身的地步。

    走了一小段,很快便到了天华宫门口。忘尘谢过玄祉,转身向殿内走去。

    “忘尘。”

    身后又传来玄祉的声音,忘尘停下脚步,回过头。

    玄祉立在那里,暗色衣袍随风微微飘动,温雅的面容如春风拂晓。他凝视着她,脸上没有半分犹疑,从容而平静。

    “若是哪天,你不想在天华宫待了,就到我身边来。我身侧的那个位置,对你一直作数。”

    现在天宫缺仙娥,已经缺到这种地步了么?

    唉,供不应求,供不应求啊。

    若是能去下界,把底下的鸡兄鸡妹都带上来就好了。既能助它们成仙,又能解决天宫仙娥的稀缺问题。

    思及此,忘尘暗自点点头,连忙拱手说:“大黑无事时,可到下界多走走。我听闻凡间的蔓渠山上盛产芦花鸡,兴许看对了眼,大黑就能收获一只小仙娥也说不定。”

第44章 无法更改

    翌日,云烟府外。

    忘尘跟在有闲后面,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面的牌匾。又转过身往后面看了看。

    这云烟府,离药神的北斗宫也太近了一些,不知道还以为是北斗宫的一处后院。若不是有闲提前告诉她是去云烟府,忘尘可能会以为有闲是来找见微拿药的。

    不过细细想来,紫云神君是掌管星宿的神仙,就算在北斗宫里面建立府邸也不算奇怪。

    按照职能来划分,紫云神君或许更适合北斗宫。只是北斗宫占着北斗星的星耀之力,汇集日月精华,格外适合仙草药花生长,才成了药神的宫殿。

    毕竟和般配的职能比起来,命才是更重要的。

    正想着,前面传来了有闲的声音

    “见微?没想到竟在云烟府看到你。”

    忘尘往前一看,果然见着见微站在云烟府门口的回廊里。还真是说药神,药神到。

    忘尘连忙福身行礼,却被有闲拉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

    见微看到有闲,莞尔一笑,垂首就行了不小的礼:“原来是北海公主。见微还未来及恭喜公主殿下和紫云神君,实在失礼。”

    听到见微叫有闲公主,忘尘才记起,若是依照辈分和位阶来看,有闲都在见微之上,所以方才有闲没让她行礼。

    想了一想,作为有闲的朋友,确实不能失了北海公主的面子,她便也就安安静静地待在了有闲身后。

    “哎,你瞧你,客气什么。若是你晚些见到我,就不用恭喜了。我这次来,就是找紫云退婚的。”

    有闲伸手拍了拍见微的肩膀,大大咧咧的说着,丝毫没觉得退婚有什么不妥,语气中反而有些兴高采烈。

    “退婚?”见微有些讶异,不过也只有一瞬而已,很快她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柔和。她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有闲身后的忘尘,继续问:“这么说,北海水君也来了?”

    “没有。这种小事何须麻烦他老人家。”有闲摆摆手:“话说你又是来做什么的?莫不是北斗宫和云烟府靠的太近,走迷了路?”

    见微面色稍微一僵,福身说:“我来找紫云神君讨点星石入药。”

    “这样啊。”有闲瞄了一眼她手里的托盘,见上面摆放的确实是采集星石所用的工具,便哈哈一笑:“那我们就进去吧,刚好我也不认识路,还请见微为我们开个路。”

    见微颔首,却没有听从有闲的话直接进去,而是依礼制先让门童进去通报。

    想必是门童报出了白有闲的赫赫大名,不一会儿,紫云神君竟亲自出来迎接了。

    忘尘和见微赶紧行礼,有闲是不愿向她这个冤家行礼,拉了忘尘就往里面走。

    紫云大约是个好脾气的,见有闲这般放肆倒也没说什么,而是很客气的在前面带路,引她们入内殿。

    忘尘走在后面,抬眼打量了一下紫云。心想,这个紫云神君似乎不像传闻里的那样呆板。

    虽说是个年纪不小的神仙,但保养的确实不错。怎么说都是在天家威仪下成长起来的人,自有仙家子弟的风范。着一身秋香色衣袍,衣摆处绣有仙鹤文竹,举止顾盼间温文平和。这样从容的气度,和玄祉颇有点相似。

    这样看着,忘尘对这个紫云的印象生生好了几分。就不知道等下紫云听说退婚的事,是否还能保持这样的平和。

    云烟府的建造想比天华宫,多了些贵气。毕竟是辈分高于长,这府邸的内饰也是美轮美奂。

    古玩金石陈列院中,沿着走廊设置了一条长长的水渠,里面养着金背白肚的鲤鱼,跟着几位客人一路随行,看得忘尘在心里啧啧称奇。可以说这宅邸的布置十分用心,也不难看出其主人的雅致。

    一连进了四个门,才走到会客的大殿。紫云很是周到,刚才带她们进来的时候,便着人去准备天宫里顶好的越雾茶,这会她们刚一落座,茶水便已经倒入了面前的茶盏。点心和果盘也被端了上来。

    “一、二、三、四……”忘尘看着面前来来回回的仙娥,在心里默数。

    没想到在仙娥这么稀缺的情况下,云烟府还能有那么多仙娥。不过一会儿功夫,洒扫的,端茶倒水的,拿茶点的……加在一起,足足有七个之多。

    果然是豪门呀,讲究,实在讲究。

    可怜天君的那两个儿子,整个宫殿的仙娥加起来,都没有他们大伯一个待客殿的仙娥多。

    长的殿里好歹还有几个洒扫的仙娥,玄祉殿里那真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也不知道如此精致的紫云,若是看到他侄子的境况,会作何感想。

    正想着,紫云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有闲可是第一次来云烟府?”

    那声音沉稳低沉,似乎还带上了那么一丁点的欢欣。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闲不客气地端起桌上的茶,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那气势,颇有一副壮士饮酒的豪迈。忘尘知道,她是在给自己壮胆,接下来恐怕就要进入正题了。

    “最后一次?”紫云果然有些诧异:“紫云愚钝,不知此话怎讲。”

    有闲从团垫上站起身,用袖子抹一把嘴角的茶水,瞄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见微。见她没有要退避的意思。不过多个人,也多个见证者,对有闲来说是个好事。她也就无所谓的放下袖子,看向紫云。

    “我要退婚,我不想和你成亲。想必你也不满意这婚约,毕竟我们俩都是联姻的受害者。与其备受煎熬,不如我们一起站出来反对,我说不愿意,你也说不愿意,如此一来,天君自然不能勉强我们。届时我再说服我爹出面,事情就很好解决了。你意下如何?”

    紫云神色微微一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低下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过了良久,直待他手中的茶盏慢慢放回桌案上。他才抬眼看向有闲,平静的说:“自古婚姻非偶然。你我采纳、问名已过,订婚已成,无法更改。”

    “谁说无法更改?”有闲气的踢了踢面前的桌案,忘尘那杯没动的茶水被踢得在桌上飞溅。忘尘赶紧把茶盏端起来,以免茶水撒的到处都是。

    “我刚说过。”紫云略有不快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仙娥,仙娥连忙清理被有闲踢得一团糟的桌案,将桌案又推回原来的位置。

    “本公主还说能改呢!这是我的婚事,凭什么要听你的。你今天必须答应把这婚退了,不然我就让你不得安生!”有闲才不管旁边的仙娥,直把桌案踢得咚咚作响。

    见仙娥又要收拾,有闲一屁股坐回锦垫上,不耐的冲仙娥喝道:“出去!”

    仙娥手足无措地看向紫云,见紫云微微点头,这才退了出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紫云看了有闲一会:“你若是真想退婚,也不是不可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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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下界的一只鸡,上天宫成了末等仙娥。她的终极目标——活的长久,平安喜乐。可惜天不遂鸡愿,她偏偏和他故去的未婚妻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不知羞耻。”-“是,我不知羞耻,那关你什么事,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你……”-“你什么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可不是你未婚妻。”仙途漫长,微末的好,也能诱人陷入绝境。成神,成魔,皆在一念之间。如是凤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如是凤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如是凤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