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浪荡公子
“法会……”忘尘颇有些好奇的道:“二殿下此前也提到了灵宝天尊的法会。”
听到二殿下,蓝露眉头微皱。
忘尘心道不妙,立时头皮紧绷,闷声拿起汤匙,自顾自的喝起汤来。
长玉喜欢蓝露,整个天宫的神仙皆心照不宣。
二殿下虽是上神阶品,但是上神也分三六九等。像二殿下这般,依靠天资和投机取巧混了个上神的,六界之中再难寻得第二个。
作为天资聪颖,仙基深厚的皇子。长玉从小是被天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宠溺非常,就连飞升上仙的天劫都被天后挡了去。
结果到头来,养出了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
不勤修勉学,也无心天族政务,倒是凭着俊美的外貌招惹了不少的女神仙,甩了天君一堆烂摊子。
所幸后来长出世,天后和天君便把重心放在了栽培贤明储君的大任上,放由了长玉寻欢作乐。
说起来,在彻底放弃长玉以前,天君不是没想过给他寻一门好亲事,定定他的心思。
奈何长玉不愿在一棵树上吊死,三五棵也不行。他只愿图个一时的新鲜和乐子,压根儿没打算把自己的终生交代上。
用他的话来说,姿容这种东西,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想用婚姻把他禁锢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岂料后来
这浪荡公子飞升上神,不知怎的,许是被飞升的冲击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也不到处寻花问柳了,也不收集各色美人儿了,只跑去天君面前,要求天君快些用婚事把他牢牢禁锢住。
嗯……真香。
而这荣幸至极,时运大济,吉星高照,洪福齐天,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儿……的幸运女子
正是蓝露上仙。
天君对长玉的转变自然是喜出望外,虽然蓝露阶品低了些,但想来长玉终于是浪子回头,实属不易。况且此番定了他的心思,日后再考虑其他的联姻应该不是难事。于是天君在惋惜之余也就答应了。
由于生怕长玉更改主意,天君当即拟了婚诏,请了一众老神仙,又招了蓝露过去,预备赐婚。
万事大吉,整个九霄云殿喜气洋洋,然
“我不嫁。”
蓝露一口回绝,惊得满堂神仙面面相觑。
谁曾想,在情场上从未失手的二殿下长玉,居然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如此丢了面子。
何况还是个阶品平平,相貌平平的女子。
听在场的神仙说,当时天君面色铁青,已有震怒之相,一众神仙皆肃穆屏息,不敢出声。最后由长玉的大伯,紫云神君出面劝解。
“你可知六界有多少女子想嫁与长玉,却求而不得,抑郁成疾。”紫云神君如是说。
“天地仁慈,不如请二殿下放过小仙,救那些阶品和姿容皆在小仙之上的女子于苦海。是谓一举两得,渡小仙,也渡那些女子,乃大功德也。”蓝露如是答。
于是这声势浩大的赐婚仪式,就此作罢。
就在众人以为,经过这次丢脸的教训,长玉很快就会另择佳偶的时候,长玉却出人意料的,一门心思扑在了拖蓝露下苦海这件事上。
呵,果然是被飞升的冲击冲坏了脑子。
不过蓝露也并非好惹的神仙,几百年来,长玉吃了无数回闭门羹,听说是没少去凡间山林碰运气,就差直接住到凡间的山林里。
可不管他如何献殷勤,蓝露对他始终是避之如蛇蝎。
忘尘以为,若说求而不得,长玉比起白有闲,还要更惨些。
至少山护神君提起白有闲,只道是个有趣的女娃。不会像蓝露这般,听到对方的名字,就难掩恼怒之情。
有时忘尘也会想,莫不是长玉欠下了太多情债,老天看不下去,便派了蓝露出马,一物降一物。
把桌上的甜汤喝了个干净,忘尘再度看向蓝露。
见蓝露不适的情绪已然消散大半,忘尘又把法会的事问了一遍。
蓝露温声道:“那是灵宝天尊讲经布教的斋会,解玄虚难解之道法。道是神明之本,天地之元,万物以之生,五行以之成。若能在法会得悟大道,可稳固仙根,净心增慧。”
稳固仙根……忘尘心中一动。还没来及再多问几句,蓝露站起身,拉过她的手。
摸了摸她腕上的镯子,蓝露面色稍霁,遂缓缓道:“忘尘,切勿再动这个镯子。”
“为何……”
忘尘想到那日,想要砸破镯子的时候,长立即阻止了她。
他和蓝露似乎都很紧张这个镯子。
倘若这镯子真如蓝露上仙所说,是个随她一起成仙的物件,那为何只有她一人有此物,其他人都没有这样的物件?
思及此,忘尘困惑的向蓝露望去。
蓝露神色微动,按住忘尘的手问:“你可还想再昏睡上半月?”
“不想了。”忘尘赶紧晃了晃还有些疼的脑袋,便也不再探究手镯的事情。
见忘尘老实了下来,蓝露稍有安心。
“若是再遇到麻烦,不要自己担着。即便长不能帮你,还有我和山护神君。”
这话一出,忘尘心下一热,有些恍惚,她此刻察觉了,比爬到梧桐树的顶端更能深刻感受到的,可以悄悄存于心底的一缕温暖。
忘尘默默望着蓝露,只一瞬间,蓝露看到她清澈明净的眸子,其中光华流转,透着极为明朗的光亮。带着孩童才有的,不谙世事的纯净。
惊艳。
蓝露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虽是全然不同的情境,对她的印象,却是一般无二。
有些人,即便低落尘埃,却也向阳而生,大约便是因着一颗不甘蒙尘的心。
又嘱咐了忘尘几句,蓝露离开了天华宫。
几日后,天气晴好,忘尘抱着梧桐树滑下来,足尖震起寥寥落叶的时候,三殿下回来了。
他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唇上终于有了血色,恢复的这样好,想来是可以做北斗宫的活招牌。
他立于梧桐树下,有了血色的清秀轮廓难以遮掩的显出一种凛冽的尊贵和威严。在这样清肃寂静的天华宫里,显得异常耀眼。
忘尘回头,两两相望,忘尘呼吸顿了一下,不自觉的往后退几步,一时竟忘了行礼。
那日在梧桐树上,他朝她打出的那两下,着实把她给打怕了。
特别是手上那一下,可比被镯子勒的时候疼多了。尽管隔了快一个月,仍然会隐隐作痛。
长看着她,朝她走过去。
“对、对不起……”
忘尘边往树后面躲,边语无伦次的道:“我不是故意要偷食你的药膳的,我、我那天只是肚子饿。”
话音刚落,长已然近在咫尺。
就在忘尘以为他会再给她一击的时候,他伸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第16章 是否真心
“长记性了?”
长见她这副耸耸的模样,低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放下手。
“长了长了。”忘尘连连作揖。
今日这三殿下面色还好,似乎心情不错,忘尘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跟在长身后往书房走去,忘尘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唔,明日便是蓝露上仙所说的法会了。
进了临渊阁,忘尘先一步过去,将金丝锦垫放在了桌案前。回身又帮长将外衫脱下来,颇有一副做婢女的乖顺的模样。
“又闯了什么祸事?”长低头,看着正费力踮起脚帮他褪外衫的忘尘,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
更衣这件事,因为忘尘个头太小,加上她极不情愿,刚来没多久就作罢了。
忘尘那时以为,像长这样养尊处优惯了的,应该会再招一些仙娥专门帮他料理这些事。不曾想,他没有再招仙娥,反而是自己亲自动手了。
虽然偶尔也会习惯性的示意忘尘帮他更衣,但很快便会反应过来她连他的衣襟领口都够不着。
像今日这样,忘尘主动帮他更衣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我发誓,什么祸事都没有。”忘尘信誓旦旦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举到头顶。
把外衫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屏风后面,忘尘又一颠一颠的跑去沏了一盏茶,双手并用,恭敬地端到了长面前:“殿下请用。”
长警惕的看了看眼前的茶,翠色清澈的茶水在瓷盏中微微荡漾,散发着清冽的兰香。
专注的打量片刻,确定了这茶水里没有被下毒,长又抬眼看向忘尘。袅袅升起的热气后面,忘尘凑的很近,略微上扬的眸子里闪着期待的光。见他看过来,又巴巴的把茶盏往他面前端了端。
“你这样,我倒有些不习惯。”长扶了扶额,慢条斯理的接过那杯茶。在手里晃了晃,始终没有放到唇边。
忘尘煞有介事地在长对面正襟危坐:“殿下不在天华宫的这些日子,忘尘想明白了许多。作为殿下的贴身仙娥,忘尘就该寸步不离的守着殿下,侍奉殿下左右。这样殿下就再也不用担心忘尘乱吃,也不用担心忘尘闯祸了。殿下以为如何?”
长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忘尘狡黠一笑:“那以后殿下走到哪儿,忘尘就跟到哪儿,照顾你,爱护你。”
茶香缓缓飘至鼻尖,长不动声色的举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若非出自真心,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忘尘微有诧异,仰头看着他:“殿下怎知我的话是否出自真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殿下既已将我留在天华宫,就不该如此揣度我才是。”
“你不就是想去明日的法会么。”长毫不留情地一口道破:“若我不让你去,你可还说得出这真心话?”
忘尘心下一惊,面色略有凝滞。这是她想了好些时日才想出的点子,却被他如此轻易的识破,令她不免有些灰心。
说来说去,想去法会不过是因为蓝露上仙说,法会能够稳固仙根,提升仙力。若是她也能稳稳仙根,提升一二,也许就不会惹出上次那样的麻烦,害他动用法力,成为别人的累赘。
忘尘不愿成为他的累赘,她只想安稳的做一个正常的仙娥。
原以为可以借着侍奉长的由头跟去看看,想不到小聪明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想必他一定觉得她的小聪明十分可笑吧。垂下眼眸,忘尘无力反驳。
取了香墨,忘尘专心磨起墨来,低头不再言语。
一旁批阅文书的长头也不抬,冷声道:“下去。”
忘尘心知又惹了他厌烦,便也不再碍他的眼,放下墨块,替他最后沏了一壶热茶,转身离去。
刚要踏出殿门,硬邦邦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明日卯时,天华宫门口,过时不候。”
忘尘闻言,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的回过头,桌案后的人却把竹简立起来,没了再多说的意思。
“多谢殿下!”忘尘难掩雀跃之情,大着胆子冲他喊了一句,也不给竹简后的人反应的机会,便一溜烟儿似的跑掉了。
竹简缓缓落下,长看着那跑得飞快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卯时,天华宫外。
忘尘早早的就等在了房檐下。为了显得庄重点,她今日穿了一身霜色窄袖轻罗,把头发全都绾到了头顶,用一根白玉簪固定着,俨然一副清秀纤瘦的少年模样。
长远远看去,一时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门童。稍一思索,便也了然。能蹲在门槛上,用手指头划拉地面的门童,恐怕早被扔回下界去了。
“起来。”长淡淡道。
正等的昏昏欲睡的忘尘,闻言顿时困意全无。
顺着紫色金线皮靴往上看,她看到了天青色的锦衣,袖口和衣摆处绣着暗金色的龙纹。这样柔软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显出了不可思议的雅致和疏淡的华贵。
忘尘忽的就想起白有闲对他的评价,冷漠,刻板。若是再加一条,忘尘以为,寡淡最是贴切。就连这样柔和的颜色,都能穿出只可远观的疏离感,怕是这人已经寡淡到如白水一般了吧。
难以想象,这样无趣的人会和长玉是亲兄弟。大约是……白水和陈年佳酿?
“少言少动。”腾云的时候,长带着警告的意味,扫了忘尘一眼。
忘尘往云边缩了缩,连连点头。
九霄云殿,众仙云集,仙气浓郁非常,一派庄严肃穆的景象。
忘尘不由得升起敬畏之感,大约是因为长的到来,周围的神仙纷纷投来目光,忘尘不免有些紧张,快走两步跟紧了长。
女神仙看,男神仙也看。忘尘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要抬起头来,却撞了个结实,前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
晃晃脑袋,忘尘扶了扶头顶有些松动的发髻,连忙后退几步。
长冷淡的颔首行礼,却罕见的没有言语上的问候。
向来恪守礼法的三殿下,从未失过半点礼数,规矩记得比吃饭还清楚,今日怎的如此反常,莫不是忘了对方的名号?
可是六界之中,能叫长颔首行礼的神仙,委实不多,他这样好使的脑子,该不会忘记才是。
忘尘不禁对前面的人多了几分好奇,她悄悄地从长身后探出脑袋,往前看去。这一看,忘尘又惊又喜,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大黑!”
第17章 少言少动
一袭玄紫色衣袍的男子闻言怔了一怔,低头看向长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脑袋的忘尘,温和一笑:“原来是忘尘仙子。”
见玄祉气色已然大好,没了之前憔悴的形容和破碎带衣衫,倒显出一种缥缈的出尘气息来。
看惯了长的冷脸,忽的遇到玄祉,忘尘愈发的觉得他可亲可爱。细细打量,他的腰间还系着一枚红色的同心结,正是那日忘尘赠与他的那枚。
忘尘从长身后跑出来,伸手拍了拍玄祉腰间的同心结,兴奋的道:“大黑好生够意思,来参加法会也不忘戴着它。看来我这同心结,送的很值呀,能得大黑这样喜欢。”
玄祉被她的小手拍的有些僵住,不过很快又露出灿然笑意:“生平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自然是喜欢的。”
“第一份?大黑莫不是将将成仙?”忘尘仰头看他:“不过这大红色配你,着实好看。”
说着忘尘又想去拽拽那精致的同心结。然而这次,手还没伸到玄祉腰间,一道劲力从后面袭来,忘尘腿上猛地吃痛,甚至没来得及出声就跪到了地上。
“还不见过大殿下。”淡漠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殿下??
忘尘吃了一惊,也顾不及腿上的疼,睁大眼睛抬头看去。这时她才注意到,玄祉的袖口和衣襟处绣着同长一样的龙纹。她想起,那日在极寒殿见到他,真身也确实是龙没错。可她竟从未听说过天族还有个大殿下。
倘若他是天族皇子,怎会自带魔气,还能使出红莲业火?
又怎么会,孤身一人沦落至那种境地。
忘尘疑惑的望着玄祉,正欲发问,身后被人轻轻踢了一下。
“行礼。”
那声音里已然带上了些许恼怒,忘尘头皮一麻,连忙福身下拜。
“新来的仙娥不懂事,怪我疏于管教,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长扫了一眼地上的忘尘,始终没有看玄祉。
“疏于管教还能带来法会,看来这小仙必有过人之处。”玄祉轻笑:“罢了,礼不礼的,我向来不在意,希望三殿下莫要怪罪忘尘。”
说完,玄祉看了看忘尘,转身往殿中走去。
听着玄祉渐渐走远了,忘尘小心翼翼的抬眼,正要起身,便看到长的手朝她递了过来。忘尘吓了一跳,立时抱着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别打我!”
周围的神仙闻声纷纷注视着这边,长颇为无奈,把忘尘从地上拉起来,俯下身帮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
忘尘自是大气都不敢出,灰溜溜的盯着足尖,任凭他理顺自己的衣衫。
瞧着她这样子,长气笑了,只好放缓了语调在她耳边低声道:“再说一遍,少言少动。”
走进大殿,灵宝天尊已经到了,长行礼后便带着忘尘走到一侧立着。
殿内气氛格外凝重,目光所及,都是忘尘不认识的仙人。刚才进来的玄祉站去了斜后方的一个角落,蓝露和山护都没有看到,大约是没来。白有闲更是不用说,北海水君担心白有闲在法会上惹出什么幺蛾子,半月前就连绑带哄的把她拖回了北海。
忘尘还没经历过这般陌生又严肃的场合,紧张之余还有些不安,她往唯一认识的长身后凑了凑,拉住长的衣角才稍稍静下心。
等了约有半个时辰,仙人都聚的差不多了,法会却还没开始。
忘尘站的腿都有点酸,她侧过身仰头看长,只见他的神色微有沉郁,目不转睛的看着灵宝天尊的方向,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忘尘顺着他的目光,也往那边看了看,却什么都没看出来。
又过了一刻钟,不止是长了,周围的仙人都有些躁动。
隐约可以听到几个好事的仙人轻碎的声音:“实录星君怎么还没到,未免迟得太过离谱……”
实录星君,灵宝天尊座下记载和整理法会言论的小仙。有法会的地方,都能见着他,为人极是勤恳忠厚。像今日这般迟到的情况,数万年从未有过。
“开始吧。”灵宝天尊似乎无意再等下去,甩了甩手上的拂尘,预备设立法会结界。
整个大殿重新陷入一片寂静,结界一点一点布在大殿上空,就在正要闭合之时
一声尖锐的啼叫声伴随着巨响,“砰”地撞入大殿。
众仙皆是一震,只见一头似鸟非鸟,似豹非豹的巨兽搡着一物砸在了大殿的地板上,把白玉砖砸碎成了几块。
“蛊雕!”惊叫声此起彼伏,众仙一股脑儿的向后退去。
长反应极快,他往前一步把忘尘护到身后,手掌一翻,一把利剑已在手上,正准备让忘尘退后
忘尘却从长的胳膊底下探出头,紧盯着蛊雕砸在白玉砖上的东西。
“是个仙人!”忘尘瞧仔细了,指着蛊雕的爪子下方道:“快救那仙人!”
话音刚落,蛊雕猛地回过头,耸了耸鼻子,出乎意料的松开爪子。下一瞬,它扔下奄奄一息的仙人,径直朝忘尘扑来。那速度极快,裹着疾风犹如闪电,令人躲无可躲。
忘尘被这电光之势吓得呆立在了原地。
“当心!”
眼看着蛊雕就要扑到面门,长挡在了她前面,指尖一动,用仙法将她往后推了数丈,利落的转身,将剑刺向了蛊雕。
霎时间,水青色的光晕四射开来,蛊雕的背上开了个口子,痛得它又发出一声尖锐的啼叫。
发了狂似的在空中翻个身,蛊雕冲着长发起了猛攻,长堪堪避开,又是一剑,伤的蛊雕啼叫不断。
看上去,长占尽了上风。
但事实上,他的身体根本就还没有复原,每出一招,皆是三分伤敌,七分伤己。
与此同时,蛊雕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膨胀,似乎是被激怒了,在空中疯狂的翻转乱窜,抓伤了数十位近旁的仙人。魔气越来越浓烈,整个九霄云殿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长玉和灵宝天尊纷纷出手,但发了狂的上古神兽似乎不是那么好制服的,魔气四溢,顺着长玉放出的仙气就烧了回去,险些将长玉的玉骨扇给烧没了,长玉倏地收回手,却还是被魔气灼伤了手臂。
一时间,青赤两色的光在大殿上空交织缠绕。
忘尘见状,便趁机绕到后面,伸手拉住地上奄奄一息的仙人,想把他给救上来。正当手刚刚抓住那人的袖子
蛊雕不知怎的,突然改变攻势,又朝她扑了过来,忘尘一愣。长也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下大惊,施法就要拦住蛊雕。但是为时已晚,蛊雕已经到了忘尘面前。
瞧它那势头,不是冲着地上的仙人,分明是冲着忘尘而来。
忘尘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惧。
少言少动,她果然还是没有听进去,非得惹出点祸事来。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出岔子,忘尘不禁有点佩服自己。
这般丢了小命,或许她那主子会以她为反面教材,教导下一个仙娥吧。
胡思乱想着,就在忘尘预备接受自己的宿命的时候
眼前一黑,竟是一双玄色的翅膀遮在了她面前。
第18章 命悬一线
是玄祉。
那龙翼从他背部伸出,似虚似幻,却有力非常。
蛊雕的血盆大口没能对准忘尘,被挡了个结实。玄祉翅膀一挥,红莲业火朝着蛊雕滚去,两股魔气迅速冲撞到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这蛊雕似乎不怕红莲业火。红莲业火竟没能在蛊雕身上留下痕迹,玄祉和忘尘心头皆是往下一沉。
红莲业火,可焚一切众生万物。就算玄祉没有修到顶级,但凭那完整的红莲印记,也看得出其功力深厚,怎么会对蛊雕不起作用?
忘尘一脸懵圈的看向玄祉。
再看周围,围墙一般的红莲业火和浓郁的魔气,直接把其他神仙挡在了外面。只剩下他们二人、地上的仙人和蛊雕。
如此这般,正入瓮中。
还真是……世事难料。
震惊之余,玄祉稍有停滞。蛊雕趁机四个爪子同时用力,猛地扑向玄祉,玄祉还未来得及反应,被扑地一个趔趄,撞到了柱子上。
蛊雕见势再度腾空,浑身迅速燃起熊熊魔气,一点点聚力,似是要给他致命一击。
就在这一瞬,忘尘忽的觉察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蛊雕……火焰……
汹涌的魔气晃着忘尘的眼睛,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光影氤氲,一个男子站在树下望着她:“小七,看我今儿个不看紧了你。昨个你跑下山,整日未归,害我被爹好一顿打。阿爹说,若是我再没看牢了你,就要把我扔去喂蛊雕。”
“蛊雕算什么?”笑嘻嘻的声音从树上传下来,这个声音,是忘尘。“蛊雕的精元在右边眼睛里,用红莲业火打它的右眼,保证一打一个准。”
“竟有这样的事?”男子低头沉吟。
“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她狡黠一笑,趁着男子分神的片息,从树杈上往虚空中一跳:“那我走了。你好生对付蛊雕。”
“你、你这丫头……谁要对付那玩意!你给我回来!”
跳脚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完全消散在忘尘的记忆里。
回过神来,忘尘觉得脸上痒痒的,伸手一摸,竟是湿乎乎一片。是幻觉么……
那个男子,会是谁呢?
还有他说的阿爹……又是谁……
难不成是看蓝露从凡间带来的话本子看多了,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砰”
前面的蛊雕的一个火攻,猛然向玄祉,玄祉侧身闪躲,却还是被击中肩膀。
玄祉的气息已经有些紊乱。
而那蛊雕的爪子底下,盈满的火球正蓄势待发,朝玄祉劈去。千钧一发之际
忘尘也顾不得脸上莫名的眼泪了,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摇摇欲坠的玄祉,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右眼,用红莲业火直击右眼。”
不管是不是幻觉,忘尘的心底深处,都对这个方法深信不疑。
她上次出现这种感觉的时候,正确辨识出了红莲业火。既然如此,这次的感觉说不定也是真的。
试了才有机会,不试试真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蛊雕见忘尘不请自来,微一停滞,又加快了速度往二人的方向劈去。
忘尘心里出奇的冷静,她没有看那个劈过来的火球,而是死死盯住蛊雕。一边看蛊雕,她一边按住玄祉的袖子下的手,示意他稳住。
他们没有退路,必须一击即中,这就需要等一个好时机。
越是得势的时候,越是容易松懈。
忘尘要等的,就是蛊雕最松懈的那个时刻。
火球迅速袭来,忘尘盯紧了蛊雕。
蛊雕因为他们二人的没有反抗,而兴奋的扇动着翅膀。巨大的脑袋也来回晃着。
看着火球的逼近,玄祉有些等不及。他动了动指尖,却又被忘尘按住了。
还不是时候,她要的,一定是它的极限。
玄祉心里闪过一丝怀疑,出人意料的是,他依旧选择了信她。他安下心,全然把命交由了忘尘。
他想拿命赌,赌她是对的。
片刻间,火球已经逼近至咫尺之间。
眼看着火球即将在二人身上炸开,蛊雕的兴奋达到了极点。它陶醉的屏住呼吸,瞬息不愿错过敌人死亡的时刻。
兴奋上脑,不受控制的,它睁大眼睛将右眼朝向了二人
就是此刻!
忘尘猛地握住玄祉的手对准了蛊雕,红莲业火瞬间从玄祉手中放出。
“倏”
刹那间,火焰精准的焚去了蛊雕的精元。
蛊雕的右眼迅速凹陷,变成一个焦黑的坑洞。连啼叫都没能发出,它的魂魄便化成一缕黑烟从身体里冒了出来,空无一物的身躯瞬间失去支撑,轰然坠落。
而它释放出的火球,也随着它精元的毁灭,忽的失去魔气加持,擦着忘尘和玄祉的脸化成一阵疾风,四散而去。
呼。
好险!
忘尘甚至来不及摸一摸额上的冷汗,就赶紧转过身去看玄祉。正要伸手去检查他肩头的伤势时,她才发现,他还在紧紧握着她的手。
“你没事吧。”忘尘把手抽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刚才……谢谢你。”玄祉攥了攥刚才被握住的那只手,若有所思的看着忘尘。
这个仙娥着实不一般,这里魔气浓郁,就连灵宝天尊都难以靠近,她却可以丝毫不受影响。
红莲业火也是,她一个天族小仙,怎会对红莲业火如此熟悉,连角度都算的如此清楚,刚才她握着他的手对着蛊雕,那个准头实在难得。
就连玄祉自己这个长年修习红莲业火的人,都不一定能确保比她精准。攻出的时间也掐的刚刚好,可见她对红莲业火的攻击速度了然于心。
可以说,若非运气和碰巧,那么她,也许是比他还要熟悉红莲业火的人。
“谢我作甚,该我谢你才是。”
忘尘见他确实伤的不深,便去看地上的仙人,那仙人的情形不太乐观。
玄祉定定的看着忘尘,只见她蹲下身子,好看的面容上眉头微蹙,颇为担忧的去探那人的仙气。
霜色的轻罗裙摆长长的拖到地上,衬的她身子更加纤瘦,远看过去,像是一株结了霜的苇草。看似柔弱,却也带着十足的韧劲。
玄祉心中悄然升起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刚才……”玄祉艰难的开口。
“他好像快不行了。”忘尘紧张的抬头:“把他带出去吧。”
似乎是因为蛊雕的魔气散去,靠近已不是难事。正说着,灵宝天尊和长便赶了过来。
见到长,忘尘的坦然和镇静全然破功,也不敢同他对视,站起身就躲到了玄祉身后。
长随意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和灵宝天尊一起将地上的仙人扶了起来。灵宝天尊的拂尘一挥,似乎是渡了些灵力给那仙人。
“咳……咳咳。”仙人抖了两下,咯出一滩血水。
“实、实录星君……精元……被盗,已经灰飞烟灭。我、我来报信……被拦截……”
长面色倏然沉重,和灵宝天尊交换了个眼神,俯身抓住仙人的肩膀:“是谁干的?你可看清了?”
“我发现时……已、已经没了精元……”
仙人说完,又咳出一口血,只有出的气,再无进的气。看来是大限已至,再无力回天。
长不忍看下去,预备站起身。
那仙人却是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血红的眼睛圆睁,面部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死灵,带着令人窒息的阴寒。
“修邪术者……不可……留!”
第19章 人微言轻
随着魔气渐渐淡去,整个大殿只剩下红莲业火还在燃烧。
业火缓缓爬上蛊雕的尸身。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烧焦的气味,一点点吞噬着地上的躯壳,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眶,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黑色。
火光映照下,报信仙使的寿命也走到了尽头。
唏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一众神仙的面容如同死灰一般,似是看到了比蛊雕还要可怕的东西,惊惧之色难以遮掩。
仿佛今日灰飞烟灭的不是实录星君和仙使,而是所有上仙刚刚稳定的心神。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即使不是下一个,也可能是下下一个。
只要凶手还在,自己的安危就难以得到保证。
“又是精元被偷……这才太平了多久,三百年前的事情又要重演了吗?”
“难不成是凤族的人没有死绝……”
杂乱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漫过来,忘尘拉着玄祉的袖子,茫然的向外看。
她尚且不明白,今日之事意味着什么。
长已经站起身,失了魂魄般,目光涣散。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与整个大殿的慌乱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就那样孤零零立在那里。
忘尘偷偷看他,心里还在担心他会不会因为她刚才的乱跑而生她的气。这一看,忘尘更没底了。长的脸色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差。
“诶,大黑。”忘尘抬头看玄祉,一抬头才发现玄祉也在看她。
玄祉的神色安然,温和的像是一团云朵,看得忘尘心痒痒。
“极寒殿还缺仙娥吗?”忘尘拽着他的袖子,一脸认真。
虽然极寒殿冷了点,但是总好过整日担惊受怕。若是能去极寒殿当差,该是极好的。
她不敢和长提,她还没有那个资格。但是玄祉是长兄长,若是玄祉从长那将她要了去,兴许长不会拒绝。
忘尘心里悄咪咪的盘算着。小九九全然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你想来极寒殿?”玄祉略微有些惊讶。
“想。”忘尘用力点点头,急切的道:“我会端茶倒水,会打扫房间,会整理杂物,还会……嗯……还会好多好多。”
玄祉垂下眼睛,看见她红扑扑的脸上,一双澄澈的眸子,有惧意,也有期待。分明还是个孩子气十足的少女。谁能想到这样半大的孩子,在刚才那种境地下,能有那样惊人的预判力。
玄祉看了她一会,又看向长,叹道:“我人微言轻,恐怕做不了你的主。”
“你是三殿下的兄长,怎么会人微言轻呢。三殿下最守礼法了,定然会敬重你才是。”
忘尘疑惑的看他,只觉这是他的推托之词。
玄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忘尘泄气的松开他的袖子:“连你也觉得我是个麻烦对不对。”
“不是……”玄祉眼睛里闪过一丝无奈。
他看到她失落的垂下头,单薄的肩膀上,碎发轻动。心里不知怎么的,也跟着微微颤动。他不懂这种心情该如何处理,只好伸出手,想帮她把肩膀上的头发拢到后面。
手还没触碰到她的肩头,眼前的小人倏地往后一撤。
“该走了。”
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玄祉抬头,正对上一双同样冰冷的眼眸。眼眸之下,长的手里正紧紧攥着忘尘的手腕。
玄祉微微点头,又看了看忘尘,半晌才缓缓收回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
忘尘被长这一拽,自是吓个半死,脑子一片空白,怎么离开大殿的都不知道,只知道长走的很快。
他生气了,他一定生气了。
忘尘心虚的很,她不晓得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了去,若是他知道了她想跑……会不会打断她的腿。
都怪大黑,不帮她离开这个人就算了,话也不帮她说。他们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两次,整整两次啊,怎么说也算是患难与共,竟是这般的不通情理。
不过再仔细一想,大黑和长是兄弟,怎么会为了区区一个仙娥通情理。
这是怎样一个帮亲不帮理的悲惨世道啊……
进了天华宫,长终于停下脚步,放开了她的手腕。
忘尘心里微松,等着他回书房。等了一会,他却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忘尘不敢看他的神色,索性也跟他一起站在原地。
敌不动,我不动。
长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敌动了,我……呃……也不动!
僵持了好一会,敌却没了进一步的动静,忘尘有些绷不住了。
屏住呼吸,她缓缓抬起头。一看之下,她有些傻眼。
原以为等待她的会是一张严厉铁青的脸,不想看到的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一贯的气势和凛冽不见分毫,黯然的眼睛里,满是哀伤和怅然之色。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怪的很。
“你……你没事吧。”忘尘用手指头戳了戳眼前这个怪人。
她倒不是担心他,她只是担心自己的小命。鬼知道她脑补了多少画面。她这么笨,又有这么个阴晴不定的主子。不脑补,她怕自己承受不住惊天动地的转折。
再说,他离她这样近,可别突然发病,咬她一口才是。
想到这,忘尘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我也许……也许做了件错事。”长低声喃喃道,声音有气无力。面上因为太过震惊,还有少许凝滞。
“你还会做错事?”忘尘好奇的歪头看他,语气里难免带上了少许讽刺。
长没有说话。只是面色越发惨白,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这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梧桐树叶在他们上方哗啦哗啦,有一片叶子失了颜色,缓缓落下,被风吹的肆意翻转。
忘尘的思绪也被那片叶子带的凌乱起来。好在这种凌乱很快就得到了解脱
门童急步走进来,朝长施礼:“天君和天后请殿下过去一趟。”
“知道了。”长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随时会决堤的情绪,又瞥了一眼忘尘。
忘尘正在看远处的落叶,脸上因为听到他被叫走了,全是难以掩饰的放松和欢快。
她到底……罢了。
长心下微动,默默收回了目光。
第20章 要去凡间
九霄云殿。
红莲业火已经熄灭,众仙皆散去。
天君和天后坐在上面,一派严肃之色。
而整个大殿下方,只剩玄祉一人,跪在中间,正在听训。
长缓步走上前,在玄祉旁边默声行礼。
“真是丢人现眼,你不要颜面,我和你父君还要颜面。你可知,这红莲业火,耗费了你父君多少心神才灭去。此番折腾,你莫不是唯恐众仙家不晓得,你是个同蛊雕一般无二的邪祟之物。实在晦气……”
天后的声音不大,慢条斯理,带着位高者特有的稳重。但那话中的意思却是尖锐又刺耳。
玄祉始终默不作声。
天君看了长一眼,微不可察地朝天后递了个眼色。天后会意,便摆了摆手:
“罢了,你回极寒殿闭门思过吧。”
玄祉俯身行礼:“儿臣遵命。”
儿臣二字他说的很轻,长却是微微皱眉。
果然,话音刚落,天后抄起面前的茶盏便砸向了玄祉。茶盏在玄祉面前四分五裂,炸起的茶水溅了玄祉一身。
天君和长对望一眼,习惯性的没有言语。
天后脸色铁青,锦绣绯衣上绣的大朵的牡丹,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
殿内气氛骤然将至冰点。
长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玄祉,看到他缓缓直起身,一片一片将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面上神色平平,看不出情绪波动。
他一贯如此,生性是个文雅而温和的人,便是到了这般境地也能保持平静。长看不透他,也无心看透他。只偶尔会好奇,怎样天大的事才会令他动怒。
不过现下来看,只道是宿命难逃。
捡完碎瓷片,玄祉又施一礼,这才转身离开大殿。
玄祉走后,天后的情绪稍稍稳定。大朵大朵的牡丹也恢复了祥和的模样,静静待在绯色的裙摆上。
天君注视着玄祉离开的方向,待玄祉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视线,严肃的看向长:“实录星君的精元被偷,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不动声色:“依儿臣看,许是魔界又现修邪术之人。毕竟摄灵术已经泄露过一次,魔界**上也有记载。”
天君神色复杂的凝视了他一会,见他坦然的立着,不卑不亢,遂低声道:“最好是这样,而不是你办事不力,漏掉了凤族之人。”
长淡然抬头,直视天君:“是否遗漏,十万天兵皆可作证。若父君不放心,不如招几位天兵来问上一问。”
此话不假,当初十万天兵围剿凤族,无一活口。思及此,天君面色稍缓:“不必了,本君信你。”
长微一点头,思索了片刻,又恭谨的揖了一揖:“除去新现修邪者,儿臣以为,还有一种可能。”
“哦?”天君把手放到了桌案上,扬眉看他。
“或许……如今的修邪者,就是三百年前那位。”
就是三百年前那位。
言下之意,他们错判了凤族。
因而真正的修邪者,一直都在。
这是长今日的第一反应。当初天族认定凤族是修邪者,很重要的原因是,修习摄灵术,必须兼具神魔之力。
六界之中,唯有凤凰一族,生来便兼具神魔之力。
因此,长此前也深信不疑,凶手出自凤族。
可如今,凤族已灭,却又现摄灵术。长在惊异之余,不得不重新看待此事。
“儿。”天君脸色微变:“你该晓得,当时凤族罪证确凿。三百年了,你还要与本君争论此事?”
“儿臣不敢。”长垂首。
“本君知道,你还在为那个女子心存怨念。但主动请缨的人是你,杀了她的人也是你,怪不得别人。”
天君慢条斯理的说,似乎故意要戳他的痛处。
长没有说话。
天后有些看不下去,侧脸嗔怪道:“不过是个女子罢了,儿既已亲手灭了她,自然是不念了。倒是你,又提这个做什么?”
“本君是怕他,为了个已故的女人,失去应有的判断力。”天君把已故二字咬得格外重,似笑非笑的看向长。
长抬眼,一双眸子仿佛无风的湖面。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既如此,儿臣请求去趟凡间,亲自查探今日之事,毕竟实录星君是在凡间遇害。况且,摄灵术需要大量精元,儿臣猜测,修邪者还会有所动作。借此机会,儿臣也可以暗中查访魔族在凡间的动态。”
天君打量着长,斟酌片刻,觉得似乎在理,便恢复了严肃的神态:“此次必须连根拔起,莫要再留祸患。”
“是。”长颔首。
走出九霄云殿,看着远处的仙鹤,长淡淡吐出一口气。
回到天华宫,忘尘正靠在梧桐树上,手里捏着落叶,翻来覆去把玩着。
见长进来,她一骨碌爬起来,把手背到身后,走过去向他问安。想到他临走前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忘尘看他的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这一看,忘尘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看来天君天后没少安抚这个宝贝儿子,原本还面色惨白的人,这会儿又有了血色。
“收拾收拾,明日去凡间。”长漫不经心的说。
“哦。”忘尘的手还在背后悄悄转着梧桐树叶,没太注意他说了什么。
长扫了她一眼,往书房走去。
“诶?凡间?”忘尘突然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三殿下,你要去凡间?明日就去?”
“不是我。”长轻声道:“是我们。”
“我们?你和我?我也能去?”忘尘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脑袋,她绕着长转了一圈又一圈。
凡间,她在蓝露带来的话本子上看过的,凡间有好吃的,还有好玩的。是个顶顶有趣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凡间没有天上那么多条条框框。
转到书房门口,长把门一关,砰的一声
忘尘被关在了外面,脑袋在门框上撞了个正着。
“啊呀。”
她摸了摸脑门,将将从得意忘形中回过神。脑袋的疼让她深刻的意识到,和这个主子一起出去,就算是去凡间,恐怕也是遭罪的多。
“清醒了?”
门从里面打开,长站在屏风前低头看她:
“此去凶险,我有要务在身。若你存了玩乐的心思,不去也罢。”
“要去要去。我不玩乐,一定老老实实的跟着你,我发誓!”忘尘又信誓旦旦的伸出两根手指头,举到头顶。
长无语的瞥了一眼那两根手指头,毫不客气地把怀里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扔:“收拾了。”
第21章 是否自愿
忘尘被那堆衣服蒙住了脑袋,晕头转向的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衣服上的熏香很好闻,忘尘一时有些愣神,坐在地上想了片刻。这个味道好像她在下界就闻到过,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莫名的心安。
心安归心安,忘尘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弄脏了他的衣袍,不多时就把衣服从头顶拿下来,小心的抱在了怀里。
整理完毕,已经是第二日的戌时了。
忘尘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般高,比自己圆多了的包袱,默默咽了咽口水。
还真是个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烧包大白龙。要不要这么夸张,去趟凡间而已,需要带这么多东西?敢情是搬家呢。
“走吧。”
长换了身极为普通的衣衫,颇为潇洒的大步走在了前面。
忘尘咬一咬牙,背上包袱,踉踉跄跄的跟在了他身后。一边走,一边累的直喘粗气。
她可算知道了,他才不是好心要带她去,他分明就是缺个干苦力的。
走了一会,包袱总往下掉,忘尘得用力弯着腰才能让包袱不沾地。这一弯腰,前面的情形,她便啥也看不见了,一个猛子,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别把东西撞坏了。”担心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这位爷,您就不怕东西没坏,我先被压死了?”忘尘没好气的还嘴。
长慎重的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经的回答:“哦,不怕。你死了还会有新的仙娥。”
他还真去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忘尘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腾云之后,忘尘总算好受了。把包袱放在云上,她趴在包袱上,也不看四下的风景,直直的看着长。
长头也不抬:“干什么?”
忘尘蹬了蹬小短腿,把脸枕在胳膊上:“我在想,你以前的未婚妻是不是自愿要嫁给你的。”
“不是。”长的神色平静无波。
果然不是,忘尘暗暗腹诽。像他这样一点都不温柔,无趣又刻薄的男人,怎么会有姑娘送上门。
白了他一眼,忘尘从包袱上滑下来,靠着包袱闭上了眼睛。
“就像你也不是自愿做我的婢女。”幽幽的声音从包袱后面传过来。
提到这事,忘尘顿时有些愤慨,她又睁开眼睛,爬到长身后,恶狠狠的瞪着他,讽刺的道:“是呀是呀,你也知道我不是自愿。”
长看了看远处,云淡风轻的说:“那又如何,我带兵征战多年,沙场教会我的,便是结果至上。她是我的未婚妻,你是我的婢女,这就是结果。至于是否自愿,我不在乎。”
“这是什么道理。”忘尘忿忿不平。
“这是我的道理。”长说着,用手指了指下方。“带好行李,快到了。”
忘尘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含恨背起来站到了长身后。
凡间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
满街的灯都已经点亮,屋檐底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昏黄的光晕,给行人拉出模模糊糊的影子来。
忘尘背着包袱,只看得到地面和长的衣摆,什么也看不见。她听到路边有糖人的叫卖声,心都跟着飞到了一边。
“我们现在做什么?”忘尘问。
“投宿。”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四家客栈,全部客满。
“我们不如就露宿街头吧。”忘尘被包袱压的欲哭无泪,只想尽快停下来。
长没有说话,他那样娇贵的身躯,哪里睡得了街头,这不是笑话么。忘尘见他不说话,只好暗自咬咬牙,继续往前走。
第五家客栈,总算寻到了空的房间。忘尘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只是这家老板娘似乎拜倒在了长的盛世美颜之下,每隔一刻钟,都要来敲敲门,问一问住宿情况。不过一个时辰,足足来了有七八趟。
忘尘兀自收拾着东西,无暇去管长的烂桃花,她现在惆怅的是,地上潮乎乎的,她晚上如何睡得着。
瞥了一眼长,这位爷已经自觉的躺到了屋里唯一的大床上,正慵懒的闭目养神。
脚步声自楼下缓缓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老板娘又来了。
“把她打发了。”长冷冷道。
“啥?”正摸着潮乎乎地面的忘尘转过头,茫然的看着长。
“打发走,立刻。”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忘尘一脸懵圈的看了看房门,老板娘已经上来了,正往这边走。
她还真是打发人专业户,在山神殿的时候,天天帮山护神君打发白有闲,现在又要帮长打发老板娘。
也许她应该开个打发人事务所,收个费什么的。
老板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忘尘脑子里迅速盘算着,就在老板娘即将要敲门之时
她一个利落的翻身,坐到了床上那位爷的身上,然后用门外可以看到的幅度动来动去,一边动一边冲着门外娇声叫道:
“哎呀,公公!不,不要呀,您这是做什么。您贵为宦官,怎么能和我这样的小宫女私通呢,若是被识破身份就不好了。您看这家的老板娘,似乎发现了什么呢,总是过来查看,若咱俩真被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呀!哎呀,死鬼,别摸了啦!”
门外的老板娘一听到宦官二字,脸都绿了。
“宦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长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床上。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色,若无其事地看着身上的戏精:“不必担心,若是真被发现,灭口便是。”
屋外的老板娘一个哆嗦,捂住嘴飞也似地跑下了楼去。忘尘暗叹,这又是宦官又是灭口的,她大概吓破了胆子,再也不敢来烦长了。这样想着,忘尘不由得笑出声来。
正笑着,身下的人一个用力,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床上。
忘尘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猛的翻倒在床上,后背正好磕在玉枕上,磕的七荤八素。刚要挣扎,她的脖子就被扼住了。
“谁教你的?”阴沉的声音仿若冰刀,没有一丝温度。
忘尘莫名奇妙的看长,他离她如此之近,呼出的热气萦绕在她脖颈处,凶狠的气势一览无余。忘尘甚至毫不怀疑,这个人下一刻就会杀了她。
“刚才的话和动作是谁教你的?”他的声音又沉了几分。
第22章 上昆吾山
忘尘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心想,大概是她想出了这么聪明绝伦的点子,所以骄傲的他受到了打击。
于是忘尘赶紧答道:“有闲给我看过一本风月记事,上面有写。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啊,这么凶干什么?”
长愣了一下,旋即低声道:“二货。”
“你才是二货。”忘尘不高兴的瞪他:“叫几声晃两下都不会,关键时刻还不是靠我。亏你还是个上神,有空多读几本书吧。”
长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松开锢住她的手,翻身和她并排躺在了一起。
忘尘见他放开了自己,赶紧坐起来,准备爬下床去。岂料刚坐起来,身后被人一拉,她又摔回了原来的位置。
“睡这。地上潮,你若是睡生病了,明天谁给我干活?”长若无其事的说。
不用睡地上,忘尘自然是乐的不行。她不敢离他太近,便缩到了床角。
第二天,暖洋洋的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的时候,忘尘睁开了眼睛,用手遮了遮明媚的阳光,她才想起来这是在凡间。
忽的坐起来,胳膊下面是柔软的被子。
哪里来的被子?忘尘懵懵的看了看旁边,长已经换了件深色的锦袍,背手立在窗边,目光投向外面,似乎站在那里有一段时间了。
他在等她。
忘尘一个激灵爬起来,紧张的小心脏怦怦直跳。让主子等她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干。
胡乱洗了把脸,她也顾不上许多,跑过去就恭谨的站到了他旁边,一副听候差遣的模样。
长转过身,看到她的头发乱七八糟,衣服皱的厉害,腰带也系成了一个死疙瘩,不由得皱了皱眉,一脸嫌弃的道:“你好歹是个女子,多少也注意些仪容。”
忘尘闻言,窘迫的垂下头,用手按了按打皱的襦裙。
“算了。”长干脆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看到长嫌恶的反应,忘尘有些无所适从,她想怼回去,却也想不出什么说辞。只好手忙脚乱的把头发放下来,重新用白玉簪挽成一个发髻。
因为还要回来,这次不用背着大坨的行李,这让忘尘稍稍松了口气。她慎重的掏出怀里的布袋子,摸了摸里面的东西,确认都还在,又原样放回了怀里。
长淡淡扫了一眼,往楼下行去:“那是什么?昨日见你睡觉也带着。”
忘尘赶紧跟了上去,煞有介事的捂住怀里的东西:“自然是宝贝。”
见她不愿说,长也不再询问。
到了楼下大堂,老板娘已经在为客人沏茶了,见他们二人下来,手上一抖,茶水溅出了杯盏。看样子昨日被吓得着实不轻。
她面色紧张的往柜台后面躲了躲,半晌才挤出颤巍巍的几个字:“二……二位客官,早啊。”
忘尘同情的看向她,微微笑道:“早。”
老板娘压根没有注意到忘尘,视线全然落在长的……的……那里。
“不如今晚就灭口。”走出客栈,长冷着脸道。
“嗯。”忘尘小声附和。
长一愣,甩了忘尘一个眼神。忘尘会意,赶紧改口:“额……凡人命数,还是莫要干涉,以免遭到反噬,望殿下三思。”
“好。”长点头。
实录星君在凡间的洞府建在昆吾山上,离长和忘尘投宿的客栈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由于长担心他们的踪迹被魔界发现,便隐去了自己和忘尘的仙气和法力。主仆二人同正常凡人一般,吭哧吭哧往前走。
一路上,不知道多少女子倒在长前面。不是不小心崴到脚了,就是被石子绊到了,还有视力不好,一头撞进长怀里的。
这是怎样一个左歪右倒的世道啊!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长必定铁青着一张脸,直接从跌倒的姑娘身上跨过去。惹得小姑娘惊叫连连,周围则是一片骂声。
忘尘没有办法,只好马不停蹄的在后面帮他道歉和善后。
“我滴爷,您能不能有点风度。”
忘尘摸了一把头顶的烂菜叶叶和鸡蛋液,无奈的看他:“您这走的轻巧,挨骂挨打的全是我。”
“谁叫你多事。”长头也不回,冷冷道:“自讨苦吃。”
忘尘:“……”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忘尘饿的头晕眼花。路过一个饽饽摊子时,她终于受不了了。
跑到长前面,忘尘拽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我饿了。”
长看了看她手上已经干了的鸡蛋液,猛的把袖子收回来,后退一步,嫌弃的看她。
忘尘这才意识到他嫌脏,连忙把手藏到身后。犹豫了片刻,她掂量了一下,面子固然重要,但是性命更重要。她可不想做一个要面子的饿死鬼。
于是忘尘抬起头,又看向长:“我想吃东西。我看话本子上说,凡间的东西不能白吃,要给银钱。你能不能……给我点银子。”
长端详了她一会,把脸转向一边:“没有银子,我忘记带了。”
忘尘的眼角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她感觉一路的怨气直顶脑壳,正要发作
长伸手拂过她的头顶,一瞬间,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扫过她白皙的容颜。有几捋头发被蛋液黏在一起,脏兮兮的拧成一疙瘩,垂在她的额前。
忘尘怔了一怔,迷茫的看着长手里的白玉簪。
“已经这样脏了,不如拿来换些食物。”
长说着,把白玉簪拿到路边的店里,换了一只烧鸡和两碗汤饼,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忘尘顶着一头发丝,独自在风中凌乱。
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位爷,腰间的玉佩和宝石挂件一应俱全,装饰用的金丝香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真是,美不胜收。
好在这位爷还给她留了一碗汤饼。
看着桌上的汤饼,忘尘也不计较许多了。食物面前,一切好说。
她一手拢住头发,一手执筷吃汤饼,这下可引来不少食客纷纷侧目。忘尘并不在乎这些目光,她垂下眼睑,默不作声的把汤饼送到嘴里。
反正丢人的是他,她不过是个婢女而已。正想着
“拿去。”
倏地,一个金色的东西递到了忘尘面前,是一枚十分精巧的雕花凤尾簪,尾端还缀着几只小小的玲珑珠花。
忘尘还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簪子,她惊讶的抬头去看长。长却在漫不经心的打量远处的山峦,没有要同她解释的意思。
接过簪子,忘尘利落的把头发挽了起来。挽好头发,忘尘心里有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她看着对面的主子,只觉得他是故意要她难堪。
“你有簪子,为什么还要拿我的换?”忘尘气不过,咬牙切齿的问。
长没有做声,站起身示意她快些吃。
第23章 我还你的
这一程过后,没有多久就到了昆吾山。实录星君的洞府就在昆吾山的半山腰处。
原先被仙罩保护,从外面看不出异常。现在仙罩已碎,洞府也就显露了出来。长凭着残留着些许仙气,不算费力便找到了那处。
凡间正值金秋,阳光透过疏疏落落的叶子,在长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忘尘在长身后,不时的用手碰一下发簪上的珠花吊坠,觉得喜欢的紧。虽然前面的人是讨厌了些,但这因祸得福的簪子确是极好的。
走到洞府外面,袭击的痕迹还残留着。
长用手轻触崖壁上的缺口,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微变。
“怎么了?”忘尘走过去,也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
“对方的气息完全隐去了。”长叹了口气:“如此看来,实力恐怕不在我之下。”
三百年前,查探修邪者踪迹时,尚且能够感知到,修邪者的魔元不稳。此番却是大有不同。
长沉吟片刻,往洞府里面走去。
忘尘还在闻那块缺口,鼻子都贴上去了,依旧什么也没闻出来。见长又有新动作,忘尘站起身,跟着他往前走。
走了两步,忘尘愕然一怔
那洞口的边缘处,正隐隐闪烁着黛色的雾气。
毒瘴!
又是忘尘潜意识里冒出来的东西。
奇怪的是,长似乎看不到毒瘴一般,完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这毒瘴见到有人靠近,有意识的向外涌去,变得愈发浓烈。
眼看着那毒瘴就要撞上长,忘尘心头一紧:“殿下!”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毒瘴涌过来的一刹那,挡在了他面前,用力将他往后一推。
霎时间,毒瘴已经把忘尘吞噬其中,腐蚀的痛感伴随着窒息一并朝忘尘袭去。忘尘双腿脱力,倏地跪倒在地。
顾不上全身钻心的疼痛,她急急的看向长,看到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就差一点。
他没事就好。
长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忘尘半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整个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暗自强忍。
他眸色微沉,上前就要去拉忘尘。
“别过来。”忘尘大惊。
听到她的叫声,长又加快了步伐,这时他看清了,忘尘的手指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血肉可见。
看他离毒瘴越来越近,忘尘心急如焚。这个人不仅是个瞎子,还是个聋子么?
她深吸一口气,把内力全压到了腿上,用尽仅存的力气,贴着地面,朝长奋力一滚。
终于在长即将撞上毒瘴前,滚到了他脚边。
“别再往前了……是毒瘴,快走。”忘尘勉力开口。
毒瘴??
长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什么都看不到,也察觉不到任何异样。这洞口,竟是设好了毒瘴埋伏。
恐怕是修邪者算准了他会来,特地为他备下的。能不留痕迹,又能出此等阴狠损招,这人实在不简单。
幸好忘尘帮他挡了一下,否则以他现在破损的元神,进了毒瘴,怕是再难出来。
“咳”
忘尘吐出一口黑血。
她刚才急于滚出毒瘴,强行动用内力,以致于剧毒全数攻入肺腑,直逼心脉。
长见状,心下一沉,连忙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往山下走。
“谁叫你乱用内力?”长又气又急。
“还不是因为……因为你瞎。”忘尘强忍疼痛,艰难的开口。
钻心的疼痛一波一波袭击着忘尘,她终于撑不下去,意识一点一点的沉沦,逐渐进入一片虚无……
虚无中,忘尘似乎身处无尽的漆黑,仰面漂浮在半空,动弹不得。四分五裂的幻象在身边交织在一起,杂乱的碰撞,来回的纠缠。
“你是瞎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带着玄妙的回音闯入虚无。那声音和忘尘的声音一模一样。忘尘自知又坠入了幻觉或是梦境,她努力睁开眼睛,却看得不是很真切。
“没看到毒瘴吗?这毒瘴可是魔界至毒之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撞上去了。”
“我看不见它,这东西只对魔族的人显身。”这个的声音,竟是长。
“不是说好了我去找你吗?你进不来幽冥山的,这样在山下乱走很危险,若是受伤了怎么办。”
“受伤了……”长轻笑:“你就再渡口仙气给我。”
忘尘还从未听过长这样温和的声音,似是带着无限的暖意和欢喜。这样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听得忘尘一时间有些沉醉。
可这梦境中的自己并没觉得这温和的声音多么来之不易,反倒是被惹恼了。
“长!”清脆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愤。
苍了天了,她居然敢直呼他的名字。这梦里的自己也太威武了。就不知道梦里的长会不会给她一拳。
就在忘尘提心吊胆,准备迎接他劈头盖脸的一击时
长措不及防的低下头,堵住了她的嘴。
???
我滴娘,这什么骚操作???
她能感觉到梦里的自己,一颗心怦怦直跳,竟然忘了推开他。沉水香的味道似有若无的飘至鼻尖,令人安心又沉醉。
他吻的那样用力,直到她感到一丝窒息,才慢慢放开她。
“你这是干什么?”她打开他的手,微微喘着气,别过脸不去看他。
“是你先叫我的。”长不以为意的笑道。
“我那是生气,我又没叫你……叫你……那样。”她脸上升起淡淡的红晕,没好气的说。
“以后你叫我的名字,我就默认你叫我那样。”长神色平静,悠闲的看她。
“你……”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还你的。生辰那日,可是你先的。”
暖意融融的声音环绕着忘尘,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儿,渐渐淡去。细碎的画面像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的飞向不同的地方,纷繁杂乱,似真似幻。
忘尘看着那些抓不住的东西,头痛欲裂,手腕处的镯子似乎也随着头痛一点点收紧。
忽的,忘尘不断下坠,似乎会万劫不复般,再度陷入无尽的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啦”一声巨响,画面撕裂,像是黑色的夜幕划出了一道金色的口子。长的身影从口子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变成巨型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忘尘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不要!”
忘尘猛的坐起来,手还在半空中抓着什么。冷汗从后背渗出,被风一吹,湿湿凉凉。她大口喘着气,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雕着牡丹花的窗格进入视线。
原来是一场梦。
忘尘心有余悸,刚要松一口气,一只手覆上了她的额头。
她一回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眸,堪堪正是她梦到的人。
忘尘记不清梦的具体内容,但是那一下她却是记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羞耻的感觉一下子冲到头顶,忘尘嗖的把脸别到一边,撇开他的目光。
怎么会做那样的梦,他可是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梦到玄祉也不该梦到他才是。
太丢脸了!!!
天哪,梦里……梦里……简直了。从此再也无法直视他了。
一定是她整日和他待在一起才会这样,一定是的。日有所见,才会夜有所梦。
“怎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长看到她的脸一阵绿一阵白,以为是毒瘴没散尽,颇为担心的又探了探她的仙气。
第24章 梦和现实
“没、没有。”忘尘支支吾吾的回答。
长神情复杂的看了看她手腕处的镯子,从床边站了起来:“你对谁都这样拼命么?”
忘尘愣了一下,她转头看他,窗外清风徐来,卷着些许桂花的香气。日光洋洋洒洒的照射进来,正笼罩在长身上,照得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自光下回头看她,一直冷淡疏离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温和的雾气,那双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睛也变得不那么冰冷凛冽,却显出一种茫然和柔软的神情。
她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觉有点讪讪。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冲上去,那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大概是保护主子的本能吧。若是换了别人,她想她也许不会这般拼命,毕竟她是很怕死的。
但她还是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地看他,他的目光莫名让她安心,就和梦里一样。仿佛只要她不背叛,他就永远不会丢弃她。这是忘尘第一次从他眼睛里看到清晰的自己,别无旁物。
鬼使神差般,她不受控制的唤了一声:“长。”
说完,她和他都怔住了。
忘尘的脸“噌”一下升起两朵红晕。她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大概是还没有睡醒,话都不由她控制了。想起梦里的那一幕,她不免紧张地看向长。都说美梦成真,虽说她这是噩梦,但万一也能成真呢。
思及此,忘尘整个人都警惕了起来,她慢慢把手放在玉枕上。心想,如果他敢像梦里那样对她,她就拿玉枕敲死他。
然而,梦终归是梦。
长只是迷蒙的看了她一会,神情又重新变得肃然,沉声说:“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哈,是正常反应。忘尘暗暗松了一口气,憨憨笑着改口叫回了殿下。
没进去实录星君的洞府,长一直心神不宁。
但忘尘的五脏六腑受了毒瘴不小的腐蚀,即便长帮她把体内的毒瘴之气驱除,也还是虚的厉害。
于是长便把忘尘留在了客栈,自己去了昆吾山。正好蓝露在附近巡山,收到消息后,不多时便赶去昆吾山帮忙清除毒瘴。
忘尘送走长,去老板娘那里要了一大桶热水,把头发和身上冲了一遍,换了身衣服。一日的折腾,凶险丛生,她疲倦至极,浑身的疼劲儿还没过去,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晚上,整个房间黑乎乎的,忘尘坐起来,四下看了看,长还没有回来。她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从包袱里翻出几只银叶子,走下楼去。
满街的灯已经燃起,长长的街道泛着红橙相间的光晕。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忘尘高兴地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两边买东西的小摊子新奇的很,光是糖人儿就有好多种,有吹的糖人儿,画的糖人儿,还有捏的糖人儿。
五颜六色的糕点也千奇百怪,被做成了各种形状,在街灯下沐着温柔的光华。风一吹,香甜的味道一阵一阵飘过,醉人心神。
其他摊子更是不用说了,金乳酥,胡饼,樱桃毕罗,江米粽子,云吞……那是做的既漂亮,味道又诱人。
每个摊子,忘尘都驻足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她眼花缭乱。每次摊贩都问她要不要来一个,忘尘却只说再看看。
自从经历了没带银钱的窘迫后,忘尘就深刻体会到了银钱的重要性,她可不愿意随便浪费,万一她把银叶子都花光了,长岂不是又要当掉她的簪子。
正犹豫着吃哪一样好,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突然抱住了她的大腿。
忘尘吓一跳,低头看去,没有仙气,是个约莫六七岁的凡人小孩。
“姐姐,救救我娘亲。我娘亲病的厉害,好像快要死了。”小姑娘脸上全是泥垢,眼泪在脸上划出一道印记。
忘尘自知不能干涉凡人命数,但终是于心不忍。她看了看手里的银叶子,俯身拉过小姑娘,把银叶子塞到她手里:“我呢,身上只有这么多,我听说这银叶子在你们这可以换很多东西,应该足够给你娘亲看病了。”
说罢,忘尘拢了拢衣服便准备回客栈,既然吃不了东西了,那她还是赶紧回吧,免得看得心痒痒。而且她出来的时候够久了,入秋的夜风已经有些寒凉,吹得她不舒服。
刚走了两步,衣角又被拽住,忘尘不明所以的回头。
“姐姐,你去看看我娘亲好不好,我害怕。”小姑娘浑身打着颤,晶莹剔透的泪珠缓缓掉落,令人心疼不已。
“你怕什么?”忘尘不解。
“我害怕我回去的时候,娘亲……娘亲已经死掉了。姐姐就陪我去看一眼,只看一眼好不好?”
说着小姑娘又往忘尘跟前凑了凑,攥紧了她的衣角,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忘尘叹了口气,凡人的一生犹如蜉蝣,转瞬即逝,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可他们偏偏困于七情六欲中,难以摆脱每一个阶段带来的苦痛。
忘尘没有家人,她尚且不知道娘亲二字的重量,但看着小姑娘害怕的模样,她还是耐下心问:“你娘亲在哪儿?”
小姑娘连忙往后面指了指,攥紧了忘尘的衣角:“就在那里面,我带姐姐过去。”
忘尘顺着小姑娘的指尖看去,只见她指的地方是一个侧巷,远远看去,黑洞洞一片。
“在巷子里?”忘尘跟着小姑娘往前走。
小姑娘没有再说话,只一个劲的拉着她的衣角,给她带路。
走到巷口,忘尘往里面瞧去,黢黑的巷子很长,笔直往前方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夜风从巷子里吹过来,带着劲力扑在身上,冰凉刺骨,吹的忘尘不免打了个寒噤。
她吸了吸鼻子,竟然没有察觉到里面有凡人的气息。难道小姑娘的娘亲真的死掉了?
淡淡的悲伤自心底蔓延,忘尘低下头,想要好好劝慰一下尚且年幼的小姑娘。一低头,刚才还在前面的小姑娘忽然不见了踪影。
“这……”忘尘担忧的蹙眉,正欲回头
身后被人猛地一推,忘尘往巷子里趔趄几步跌在了地上。
黑暗之中,青石板的冷意刺激着忘尘的神经。她微微喘着气,被腐蚀的五脏六腑随着撞击,这会也跟着疼起来。
回头看去,橘红色的街灯下,巷口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小姑娘。
忘尘头皮一麻,这下才隐隐有些不安,她艰难的撑着地面,正要爬起来,身后一道疾风袭来
有人!
忘尘反应极快,循着风向侧身一闪,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她之前没少被长袭击,这次换了人,力道和速度远在长之下,避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只是她这一躲还没完,膝盖上就挨了重重一下。忘尘吃痛抱住膝盖,心下大惊。
对方……竟是不止一个。
黑暗中,忘尘完全看不清对方,她摸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害她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仙。若说偷盗内丹精元,她连地仙都不够格,按理不会成为攻击对象。
由于对方的出手,忘尘隐约可以察觉到两股不同的魔气,看来攻击她的人,至少有两个。
忘尘深吸一口气,警惕的看着周围,厉声问:“你们是何人?究竟意欲何为?”
没有人应答。这样打下去,她必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强压下心头的恐慌,忘尘一边掂量着,一边偷偷瞄向巷口。为今之计,只能跑,不管怎么样,先试一试再说。
思及此,忘尘猛地站起身
“砰”
似乎对方正是等着这一刻,她起身的一瞬间,对方狠狠地打在她的腹部,直击她受损的五脏六腑。
忘尘愕然一惊,剧烈的疼痛令她几近窒息。冷汗从她额头上沁出,天旋地转中,她眼前一黑,栽向地面。
第25章 任人宰割
再睁开眼睛时,忘尘眼前依旧是一团漆黑。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不是周围漆黑,而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
她想伸手去把遮住眼睛的东西拿掉,却是动弹不得。腹部的疼痛感没有那么明显了,恐怕距离她被打晕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靠着颠簸的感觉和车轱辘的声音,忘尘大概猜到自己是在一辆马车上。只是这似乎并不是凡间的马车。
忘尘费力的仰起头,使劲闻了闻,没有一星半点的凡人气息,而是浓烈的魔气。
难道是……魔界。
忘尘心下顿时凉凉,离了凡间,谁能知道她被带来了魔界。长也不晓得回客栈了没有,就算他回去了,看到她不在,说不定只是以为她逃跑了。
这下,她真的要变成任人宰割的肉鸡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马车停了下来,忘尘赶紧老实的趴好,装作依旧昏迷的模样。
“咔”
车门打开,忘尘被拎下了马车。不多时,她被扔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滚了几圈才停住。地毯是某种动物的皮毛,忘尘的脸贴在地毯上,可以闻到动物特有的臭味。
“主上,人带来了。”身后两个声音齐齐响起,大概是抓她过来的俩人。
接着是一阵静默,忘尘听到轻微的声音,是靴子摩擦地毯声响。有人朝她走近了几步。
“这是哪里来的小仙?”浑厚的声音略带几分怒意。
这被称为主上的人,竟不认识她。忘尘心里更加困惑了。既然如此,又抓她来做什么。
“是……是您让我们带回来的,带有毒瘴标记的仙人……”其中一个小兵察觉到主上的怒气,颤声回答。
“蠢货!我让你们带的是尸体!是天族那小子的尸体!”暴跳如雷的声音,震耳欲聋,忘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两个小兵赶紧跪到了地上,急急解释:“天族三殿下没有进毒瘴。”
“啪”
说话的小兵脸上挨了重重一下,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鼻子里也冒出血来。
“放你娘的狗屁,他根本看不到毒瘴。何况他现在元神受损,绝不可能完好避开。”
另一个小兵见状,吓的脸色苍白,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颤了半晌才继续说:
“小的……小的亲眼所见,那三殿下本是要进去的,差……差一点就成了。是这小仙替他挡下了毒瘴,把他推了出去。”
“没错!”被打的小兵一边捂着脸,一边谄媚的道:“就是这小仙。若不是她,今日带回来的定是三殿下的尸体!”
忘尘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就是今日布下毒瘴的人。如此看来,偷盗内丹精元的人,极可能就是这位主上。
“哦?”狐疑的声音渐渐靠近,忘尘身上被踢了一下。她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
“她能看到毒瘴?”
“是啊主上!不仅如此,这小仙进了毒瘴竟然自己能够逃出来。若说不是我们魔族之人,小的们都不信。说不定是我们魔族的叛徒,细作!”
小兵急切的凑上来,边比划边邀功似的提高了音量。
“魔族?呵,这样灵力低微的小仙也配?”轻蔑的语气,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话音刚落,忘尘的领子被揪住,整个人拎起来,悬在了半空。
“凤伶……”惊愕的声音倏地响起。
“公……公主?”两个小兵听到主上叫她凤伶,不由得面面相觑。
忘尘一颗心都跟着身子悬在了半空,听到凤伶两个字,她一口气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看来长玉和红喜说她长得像凤伶上仙,确实不假。这会竟连魔族的头头也把她当成了凤伶。
“不,不对。”浓烈的魔气扑在忘尘面上,忘尘听得心惊肉跳。“这不是凤伶,连魔元都没有,呵,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话毕,忘尘又被扔回了地上。
“长真是煞费苦心,竟能寻到一副这般相似的皮囊。实在便宜他了,杀了心上人,还能这么快又找一个。如此,我们也不能浪费了他的好意。去,把她拖下去,用她的脸试试我们魔界的酸蚀草。”
讥讽的笑伴随着阴森的声音传过耳畔,忘尘头皮一麻,冷汗从后背沁了出来。
“可……可主上不是说……这张脸像公主。我们这么做……”一个小兵支支吾吾道。
“没用的东西!”
小兵脸上又挨了一巴掌,被打翻在地,鼻血染红了地毯。
“像凤伶又如何,就是像才要毁了这张脸。下手注意着,留她一口气,扔回凡间。我要让长眼睁睁看着她死,看着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凤伶替身,面目狰狞地死去,而他除了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他不是自命清高么,他不是以天族事大么。届时,我看他还怎么沉住气。毁了这个女人,可比毁了他有趣多了。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肆意可怖的笑声顿时充斥在了几人上空,听得人不寒而栗。
“是!”两个小兵听到溃毒,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应下,拖了忘尘就要走。
忘尘这会更是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这张脸可算是给她惹尽了麻烦。
她看话本子里,有的女子生的标致,从出生到老去,所有的幸运,全凭一张脸。
她倒好,跟人反着来,从天上到地下,所有的不幸,也全凭一张脸。
酸蚀草……她的脑子里跳出些许信息。是生长在忘川河畔的一种草,以吸食忘川里腐烂的尸酸为生。此草不具毒性,却含有强酸。折断其根茎,以草汁擦在石头上,瞬间可以酸蚀出一个大洞。
这种东西若是用在脸上,忘尘不敢想象。
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等出了这个主上的视线,若是她奋力挣扎,可有几分胜算。想了一想,她觉得可能性很小。那两位小兵,并不好对付。
何况她现在法力被长收了去,内脏大伤,手脚还被缚住了。活脱脱是上了烤架的鸡,想跑,简直比死还难。
思索片刻后,忘尘冷静了下来。事已至此,恐怕是难逃一死。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要牢牢抓住。
实在不行,就找机会自裁。反正都是一死,自行了断总比被他们折磨死要强点。
这下,长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换一个新的仙娥了。
忘尘自嘲的想,任凭两个小兵把自己往外拖去。
后背在地毯上摩擦,动物皮毛特有的臭味更加浓郁,连同她悲催的绝望,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冲向鼻尖,避无可避。
第26章 凝神伺机
“等等。”
后背刚刚抵到门槛,阴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忘尘的一颗心随之又提了起来。
难道是假装昏迷被他发现了……
沉重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忘尘的心跳极速加快,她甚至能通过骨头听到“咚咚咚”的闷响。
“这手镯不对劲。”
狐疑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忘尘已经可以听到那位主上缓慢的呼吸声。
她不禁屏住了气息,拼命压下心中的恐慌。
可越是想要稳住,越是难以控制心绪。忘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尖也快要绷不住了,直想打颤。
她能感觉到,手的上空有气流波动,是那位主上伸手要碰她的镯子。
惧意逐渐增加,忘尘心里清楚,她的手在轻颤,只要他碰到自己的手腕,假装昏迷的事一定会暴露。
不如现在就招了,如此憋着,实在难受的紧。
正待忘尘准备动弹,主上的手也即将碰触到她的镯子。千钧一发之际
“主上,白大人来了。”
门外匆匆走过来一个小妖。
“白大人……”主上立时站起身,手也随之收了回去。“快请他进来。”
忘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个小兵重新拖起她往外走,彻底过了门槛时,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颊。
“大人。”
难得恭谨的语气从那位主上嘴里冒出来,忘尘不觉对这位“白大人”多了几分好奇。
她悄悄睁开一条缝,也只从蒙在眼睛上的黑布里看到模糊不清的影子。
随着两个小兵将她拖上马车,连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马车门一关,忘尘就开始挣扎。她的双手被束住,身上又绑了绳子,以致于手在身体前面挪不动。她试着把手举起来,却只能举到一半,碰不到眼睛。
用身体探了探旁边的东西,是个小矮凳,忘尘灵机一动,把眼睛上的黑布挂在马车里的小矮凳上,用力一扯,黑布终于掉落。
她这才看清马车里的布置,是辆很破的马车,车帘破败的依稀可见外面乌紫色的天空。
忘尘坐起来,想要把身上束住手脚的绳索也给松掉。看了看车里,依旧只有小矮凳的尖尖角可以用。她挪了挪位置,正要把绳索卡在尖尖角上
车突然停住了。不待忘尘反应,车门大开,两个尖嘴猴腮,浑身黑黢黢的蝙蝠精映入眼帘。
“醒了!”
两只蝙蝠精对视一眼,迅速上车制住忘尘,连拖带拽地把她从车上抬下来,按在了地上。
忘尘挣扎无果,赶紧警惕的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面前一尺不到的地方,正是忘川。
靠近河水的泥壁上,大量紫色的酸蚀草盈盈而立。风一吹,酸蚀草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晃得头晕。
一只蝙蝠精扛着一把镰刀,大摇大摆走到下面,相当娴熟地割了一把酸蚀草。瞬间,划过根茎的镰刀被酸蚀得奇形怪状。
丢掉镰刀,蝙蝠精提着酸蚀草,向忘尘走过来。
忘尘趴在地上,看着那些暗紫色的酸水滴滴答答落在河堤上,蚀出一道长长的印记,不禁头皮一麻。
“小七,凝神。”
零碎的幻象又钻进忘尘的脑海,还是那个唤她小七的男子。
“我看你啊,就是严重的被保护过度。长这么大,连饿肚子的感觉是什么都不知道。”
男子调侃的看她,趁她不备,朝她打出了相当狠厉的一招,破开风障,朝着她的心脏直直击去。
“不要!”她吓一跳,一个空翻没能闪过去,胳膊上挨了重重一下,疼的她龇牙咧嘴。不料刚要喘口气,同样的三招齐发,朝她攻去。
“别打了!阿兄!疼死我了,我要告诉爹娘去,叫他们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她急得跳脚,回头朝着身后的宅子大喊大叫:“爹!阿爹!阿兄打人了爹!”
“没用的,我可是算准了,今儿个爹和娘亲都不在,叫谁也没用。为兄今儿个就替天行道,好好治治你。”
男子唇角勾起一抹笑:“接下来过招,我要来真的了。注意着,护好你的小命。”
她见势不妙,靠山不在那可不行,于是连忙服软:“阿兄最好了,咱不打了。我保证不告你的状,以后也不欺负你。再说了,我可是你最亲最爱的小妹,你怎么舍得呀。”
男子低声一笑,笑的清越灿烂,连同面前扬起的灰尘也透出明媚的光影来。
她看着他,不禁也笑起来,只是她的笑很快便僵在了脸上。男子笑意融融的背后,手里蓝色的鬼火,毫不留情得朝她劈来。
苍了天了,居然跟她在这儿使美男计,可耻,太可耻了!
“啊呀!”她抱头尖叫,看着那团鬼火急得跳来跳去。
男子看她那副不像话的德性,神情一肃,厉声道:
“凝神,伺机。越是绝境,越要沉住气。世上没有完美的招数,冷静观察,总会有破绽,这时就发挥你的最大优势拆招。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不要给我露出这种怂样!”
“你完了,阿兄。你敢这么对我,等阿爹回来,我非叫他打死你不可。我看到时候怂的人是谁……”
带着怒气的碎碎念萦绕在忘尘头顶,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蝙蝠精已经拿着酸蚀草走到了她面前。
忘尘耳畔又响起幻境中的声音,她不自觉的照着那个声音凝神,气沉丹田。
“冷静观察,总会有破绽,这时就发挥你最大的优势拆招。”
最大优势,最大优势,优势,属于她的优势……
忘尘默念着,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中迅速掠过。
若说属于她的优势,有一样不知道算不算。
是一样称得上是劣势的优势。
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只能破釜沉舟博一把。忘尘下定了决心。
就在那蝙蝠精提着酸蚀草,正要淋在她面上时
“等一下。”忘尘使出浑身解数,露出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又找了找梦里的她对那个男子撒娇的语气,打着颤儿,惊恐地看向面前的蝙蝠精:
“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临死前,我只有一个心愿。能不能用这草先在我手上试一下,让我知道是什么感觉,好有个心里准备。”
蝙蝠精看她弱小的样子,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楚楚可怜。难免也生出一丝怜悯,但这丝怜悯转瞬即逝。
他和另一只蝙蝠精对视一眼,喝道:“你们天族人心机最是深沉,不要指望我会上你的当!”
闻言,忘尘眼睛里的泪水慢慢掉了下来,她抽噎着,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像是泄了气般,望着蝙蝠精,连连哀求:
“我的命数将尽,就算想耍什么花样也无可奈何,不过就是想死的好受些。看在我和你们的公主生的相似的份儿上,就让我先在手上试试草的烈性,好不好?”
蝙蝠精听到公主两个字明显犹豫了一下。
其实忘尘早在那个主上的殿内就听出来了,这两个蝙蝠精对故去的凤伶是有崇敬之心的。否则也不会在听到她长得像凤伶时,犹疑对她的裁决。
这一点,正是破绽。
果然,两个蝙蝠精交头接耳的说了几句后,把酸蚀草提到她面前晃了晃,得意地说:
“长得像我们公主,是你的福气。若是你胆敢搞鬼,这酸蚀草可不长眼睛,到时候就不止脸那么简单了。”
说着,蝙蝠精拽过她被缚住的双手,提着酸蚀草往上滴。其中一滴掉落在忘尘的手背上,紫色的液体一接触皮肤,瞬间在手背上蚀出一个带着血水的大口子。
忘尘痛得眼前有些眩晕,而她根本顾不得手背上的疼痛,眼睛紧盯着酸蚀草的底部。
凝神,伺机。
有一瞬间,所有的外物似乎都游离在外,整个天地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酸蚀草。
蝙蝠精看她老老实实得受了,还被痛傻了,二人都松懈下来。
此时,又是一滴液体从酸蚀草底部坠落
一切就像是开了慢动作,忘尘的世界突然彻底安静下来,就连灰尘都定格在了空气里。
那滴液体,一点一点落下,忘尘沉着的轻转双手。
“啪”
慢动作结束,忘尘的世界又倏地恢复运转。
而那滴液体,无比精准地
正落在她的镯子上。
第27章 合作愉快
如同一滴水融入河流,镯子上没有出现任何缺口。
下一瞬,镯子倏地收紧,变成了赤色。
忘尘那日在梧桐树上感受到的磅礴之力,再次不受控制地袭上全身。
就是这样,忘尘心中大喜。
看来她猜的没错,只要破坏这个镯子,就会有强大的力量涌动!
虽然根据蓝露和长对她的警告,这种力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在这种境地下,再坏的力量,于她而言,都是救命稻草。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有黑红色的雾气从镯子里倾泻而出,旋风一般钻进了忘尘的胸口。
两只蝙蝠精见状,暗道不妙,只是为时已晚
忘尘的法力急剧提升,不仅是他们二人按不住她,就连她自己也难以掌控这股力量,像是失去理智般,胡乱出招。
不消片刻,束住忘尘的绳子已经尽数断裂。
拿着酸蚀草的蝙蝠精反应最快,他用力将酸蚀草甩向忘尘。
忘尘还在和那股力量做斗争,手脚不听使唤,一时间竟躲避不及。
瞳孔骤然紧缩,忘尘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
一阵怪风突然从她斜后方袭来!
忘尘只觉眼前一晃,所有的紫色汁液擦着她的脸皮,被怪风吹了回去。
紧接着,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循声望去,两个蝙蝠精身上已经被腐蚀出了几个大洞,正化成血水,往下直流。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堪堪落在忘尘身旁,掌心对准前方,“呼”
红色的火焰带着雷霆之怒,袭向蝙蝠精。惨叫声戛然而止,蝙蝠精倏然化作两团灰烬,被风吹散在空中。
“大黑!”忘尘又惊又喜。
玄祉回过头,刚才的威势还没有全然敛去。而他看向忘尘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温和的关切。
“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没有?”
听到这话,忘尘有点委屈的把手拿出来,想给他看上面的口子。
手还没伸到他面前,体内的力量猛地翻搅,忘尘后背一僵,不受控制的往旁边歪去。
玄祉见状,连忙往前走几步,扶住忘尘的肩头,他的手掌和忘尘肩膀接触的地方,泛起微微红光。
不出片刻,忘尘体内乱窜的力量慢慢消停了下来。
手背上的蚀伤则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在了一起。
和长用法力帮她压制住的方式不同,玄祉给她的感觉,更多是在引导那些凌乱的力量,让它们在她体内有序的运转。
这样灵敏的身手,这样浑厚的内力。
忘尘总觉得,玄祉似乎和在天上的时候,不大一样。
“谢谢你大黑。”待那股力量彻底稳定,忘尘感激地抱住了玄祉的胳膊,心里一阵后怕。
“我以为我死定了,能在这遇见你真好!”
感觉到手臂上的重量,玄祉低头,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好一会,忘尘才渐渐从恐惧中缓过劲来。
“对了!”忘尘突然想起什么,仰起头,好奇的看他:“大黑怎么会在魔界?”
玄祉闻言,神色微不自然。他直起身子,看向平静无波的河面。
“是父君让我来魔界看看,观察魔界的动静。说来也巧,我刚一下来,便看到两个妖精要对你不利。”
说着,玄祉低下头,笑着揉了揉忘尘的脑袋:“第三次了,合作愉快。”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文雅,又不失英锐之气的面容。
眉如墨画,一双细长的桃花眼,漾着惑人心神的笑意。眉心的朱砂痣,更是如同白玉上的红宝石。
看得忘尘微微出神,不觉想起话本子上的一句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真是好看啊,不知道什么样惊世骇俗的女神仙,能有幸与他站在一起。
忘尘暗自想着,往后退了退。
玄祉被她看得有些不明所以:“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
“没。”忘尘笑了笑。
她可不会承认,自己只是在犯花痴。
看看四下的环境,忘尘觉得不宜再多待,冲着玄祉拱了拱手道:“我可能该回去了,三殿下还不知道我的情况。”
玄祉点点头:“我送你回凡间。”
到凡间时,玄祉带她落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忘尘不解的看他:“何不直接落在三殿下旁边?”
玄祉摇头,认真的注视着她:“我此次去魔界,是秘密查访,不能让旁人知晓。”
“连三殿下都不行吗?”忘尘困惑的问。
“不行。”玄祉淡淡回答。
这天君的指令还真是奇怪,都是替天族办事,咋还瞒这瞒那的,难为玄祉了。忘尘暗自嘀咕。想了想,她很够义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好,我知道了。我会替大黑保密,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说完,忘尘郑重的一揖,赶忙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玄祉望着她的背影,视线复杂的落在她手腕处的镯子上,面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唇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凡间的天蒙蒙亮,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零落的几个早点铺子,刚刚开门。
铺子前的落叶还没有扫去,被凉凉的晨风一吹,擦着的地面打着一个又一个的圈儿。
忘尘被这湿冷的风吹的有点难受,她吸了吸鼻子,拢紧身上的衣服,心里惴惴不安得揣测长见她的反应。
是会怒气冲天,或是冷脸白她,或是让她滚蛋,还是会失望透顶……
这样想着,忘尘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彻底停了下来。
“唉”
她使劲叹了口气,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怎么想都不舒服。冷风灌进她的衣衫,她无奈的抬起头,整个人立时僵住了
冷清笔直的街道上,长正垂手站在风中,静静地看她。
秋日金灿灿的朝阳,自他身后升起,在他身上投下第一缕光芒。他就这样沐着耀眼的光华,朝她信步走来。
一时间,忘尘竟不知道,他周身的光晕真的是朝阳,还是他身上由内而外透出的光辉。
她就那样讷讷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向前。直到他来到她面前,忘尘这才怯生生的抬眼。
不过是一夜未见,他整个人看上去却憔悴地不像话。唇上像是凋零的兰花,惨白的没有一丝颜色,就连身后的绚丽的朝阳,也未能给他染上半分血色。
忘尘的心,不由自主的抽疼了一下。
她挪开目光,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身上一暖,竟是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长将她抱的那样紧,紧得忘尘可以清晰的听到他的心跳,以及他急促的呼吸。这种感觉并不好,忘尘被勒得几近窒息。
她用力推他,他却抱的愈发紧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压抑的声音低沉又嘶哑。
忘尘心头一滞,这种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她想要直呼他的名字。她努力控制住这种以下犯上的想法,生硬的说:
“殿……殿下,你没事吧?”
“别再离开我了,永远。你答应我,现在就答应我。”
长松开忘尘,抓住她的手臂,目光沉沉的看她。崩溃的情绪如同洪水一般,决堤而下。
忘尘不觉有些傻眼,他这个样子让她极不习惯。
这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三殿下么?
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长见她不说话,又把她捞进怀里,死死按住她的后背,仿佛要把她按进他的心脏。好像只要那样,他才能确保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
“我真是怕,我怕我稍一松手,你就会消失不见。像以前那样,弃我而去……”
颤抖的声音通过紧贴的身体,震动着忘尘的骨骼。
像以前那样……她听得一头雾水。
“我只是个仙娥,哪里有权利弃你而去。你不弃我,不就行了。”
忘尘伸手抱住了他,抚了抚他的后背。
唉,下次真不能乱跑了,看把倒霉孩子气得,脑子都气出毛病来了。
不对,他是不是装的?难道这话是一种暗示。暗示她,如果下次再乱跑,他就把她扔了。
嗯……一定是这样没错。
呵,阴险的男人!幸好她机智!
第28章 性情大变
回去的路上,忘尘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她在魔界听到的那个“主上”和“白大人”。
“你说的主上,应该是策隐。以前他是老魔君手下的副将,此前一直是副忠厚模样。不想老魔君去后,他接管了魔界,便性情大变,露出了凶残的本性。”
长耐心的说着,伸手拂去了忘尘发丝上掉落的桂花,低头想牵她的手。
忘尘装作去拍衣裙上的灰尘,躲开了他的触碰。
说人家性情大变。忘尘以为,性情大变的人,可不正是旁边这位爷自己。
她不过是魔界历个险,怎么着,现在一回来,工作量都增加了。
以前不过是替他收拾东西,端茶倒水,偶尔做个苦力。现在倒好,不止要伺候他,还要陪抱抱,陪牵手手??
忘尘心里掂量着,可不能让他养成习惯。她是那种给钱就可以随便摸的鸡吗?
当然不是!
她可是正经营业的良家鸡!
再说了,这位爷摸过,又不给钱!!
长看向她,她低垂着一双凤眼,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的桂花树,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落下光影,时明时暗。藕荷色的襦裙裹在她单薄的身上,显出一种别样的灵动。
她的面容看起来颇为乖顺。长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她这般模样,倒是能骗过不少双眼睛。只有细看她那紧抿的双唇,和睫毛下倔强的眼神,才能叫人醒悟,这绝对不是个好管教的女子。
见她这衣裙上的灰尘总也拍不完,长不动声色地走到一家早点铺子前,掏出银叶子递了过去:“一份桂花糕,一份金乳酥。”
忘尘闻言,立马停下了拍灰的动作,她抬起头,两眼放光!
“好嘞,还是热乎的,您拿好慢走。”老板从蒸笼的热气中走出来,接过银叶子,把用荷叶包的整整齐齐的糕点,放到了长手上。
于是忘尘的目光从老板身上,换到了长身上,死死的盯着他手机的荷叶包,吸溜着鼻子。
长转过身,看了忘尘一眼。
哈,是给她买的。
看来这性情大变,还是有好处的。
忘尘感动的热泪盈眶。有一瞬,她甚至想敲锣打鼓的庆贺一番,她那不近人情的主子终于开窍了,居然知道对她好了!
那她以后,岂不是要走上鸡生巅峰了???
忘尘欣慰的回了他一眼,一副老母亲般的微笑。那微笑似乎在说:“崽!你终于长大了!”
微笑完,她急不可耐地凑过去,伸手就去接他的投食。正当她的手即将碰到这令人感动的美味时
长的手有意无意的一抬,忘尘堪堪扑了个空。
热腾腾的香气擦着忘尘的鼻尖飘过,闻得她口水都流出来了。即将到手的美味,就这么只留了个香气给她。
忘尘顿时愣在了原地,刚才的感动嗖的一下,全部破!碎!了!
她讪讪的抬起头,茫然的看他。
长察觉到她在看自己,唇角淡淡勾起一个弧度。他若无其事的掂了掂糕点,又将空余的那只手递到了她面前。
“如果你不喜欢,我允许你拒绝。”
不喜欢?瞧他说的,谁会不喜欢糕点呢。
不过忘尘可是一只顶顶有骨气的良家鸡!
切。搞笑。
忘尘轻蔑地瞄了一眼他递过来的掌心,下一瞬,一个标准的大鞠躬,把小手恭敬的呈到了他掌心里
“请牵!随便牵!”
于是片刻之后,忘尘心满意足的吃上了糕点。艾玛,真香。
一边吃着,忘尘又把后半段在魔界的经历,和长汇报了一遍。只不过她省去了玄祉的部分,只说是自己利用镯子的力量,惊险逃脱,这才回了凡间。
长听得眉头紧蹙,攥着她的手也是紧了又紧。忘尘被他捏得龇牙咧嘴,几度想把手抽回来,不过看看眼下黄橙橙的桂花糕,她还是默默的没有吭声。
糕点不糕点的不重要,主要是她想做一只有骨气的鸡。有骨气的鸡要坚决捍卫手里的食物,不能浪费粮食。
回到客栈后,忘尘总算把糕点都吃光光了,她毫不客气的甩开长的手,倒头就睡。
一觉从清晨睡到傍晚,忘尘才悠悠醒转。
迷蒙的睁开眼睛,她看到长坐在床沿处,正拉着她的手,神情复杂得看她手上的镯子。
忘尘一个翻身,把手抽了回来。长旋即一愣,看着她满是抗拒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醒了就起来吧。”
他淡淡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撩开帘子,去看外面华灯初上的街道。
忘尘没有吱声,装成又睡着的样子,完全不准备搭理他。
“一刻钟时间,你若不起来,我便自己去茶楼。”
一刻钟后,忘尘已经穿戴整齐,比长还要快的等在了门边。
虽然知道她肯定会耐不住性子爬起来,但是如此积极又迅速,还是让长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外面的天还没有全黑,街灯在深蓝色的下,像是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格外柔和的光。
忘尘跟在长身后,又看到了和上次一样的各种糖人。她抿了抿嘴唇,快步走到长旁边,很自然的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长微微笑着,没有理会她期待的小眼神,自顾自的往前走。
眼看着就要走过卖糖人的摊子,忘尘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一点章法都没有。早上给牵手就有糕点吃,怎么到了傍晚,什么都莫得。
她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他:“我想吃糖人。”
长对她的声音置若罔闻。
不给买,行,那手也别想牵了。
忘尘的凤眼上扬,猛地就要抽回自己的手。岂料已经送出去的便宜,哪里这么好收回。长像是算准了她会来这一招,攥紧了她的手,一丝机会也没有留给她。
试了几次无果,忘尘气的往下一蹲,使出吃奶的劲儿拉住长。
长没有办法,只好顿住脚步。他看了一眼旁边各种形状的糖人,又看了一眼地上闹脾气的忘尘。心平气和的说:“你今日已经吃了太多甜食,不能再吃了。”
“这位公子,既然夫人那么想吃,就给她买一个吧。人生苦短,公子可要听老夫一句劝,及时善待心上人呐。”卖糖人的老者瞧着二人,语重心长的说。
长和忘尘皆是一怔。
特别是忘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夫人,什么心上人,说谁呢?
老者看这二人,见他们年岁都不大,心想,现在的人成亲啊是越来越早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年少无知啊!
看这小姑娘顶多是刚及笄的模样,又生了一副好容颜,竟也这样快就遭了夫家冷落。连吃个糖人的银子都没有,还要问丈夫讨要,真是可悲。
思及此,老者又对忘尘多了几分同情。于是作为长者,他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位薄情寡义的年轻丈夫。
“老夫在这儿,卖了一辈子糖人,见了太多像你这样的少年人。曾有个男子,也是你这般年纪就早早成了亲。好的时候呐,把老夫的糖人摊子都能买了去,只为博红颜一笑。
后来日子久了,家里又添了新欢,男子对原先的女子就生了厌倦。再从老夫摊前过时,便是一只糖人也不愿买给身后的女子。甚至因为女子三番五次的恳求,对那女子大打出手,扬长而去。唉……老夫赶紧去扶那女子呐,拿了一只糖人准备白白送给那可怜女子。岂料那女子不收,只是红了眼睛,说她并不是想吃糖人。
再后来,女子福薄啊,难产,就那么没了。没了以后,男子又来买糖人,哭着喊着要送给那女子,可惜斯人已逝,再买多少糖人都于事无补。
你现在还年轻,还不懂得善待眼前人的意义。待你年岁增长,便会明白这世间太苦,你手上的一点甜,或许就是某个女子千万次望眼欲穿的希冀。”
第29章 看不清他
长静默的听完,神情漠然,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希冀是自己给的,指望别人,本就不该。”
忘尘原本还沉浸在幽微的哀伤里,听到长这般冷漠的反应,不禁看向被他紧握的手。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总是看不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长略微思忖,终于还是掏出碎银,让老者画了只凤凰,递到了忘尘手里。
忘尘看着手里的凤凰糖人,心里莫名颤动了一下。方才想要糖人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一反常态的,她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茫然的被长拉着往前走。
“怎么不吃?”长看了看不远处的茶楼,低声询问。
闻言,忘尘这才慢慢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她迷蒙的晃了晃被拉住的手:“你说,感情……真的会变吗?”
“会。”长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到茶楼门口,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忘尘仰头看屋檐下方的牌匾。望月楼,大运国最高的茶楼,足足有五层。
长带着忘尘坐到了二楼的隔间,点了几个忘尘没听过名字的菜式。
菜刚上齐,楼下一声醒目,吵吵嚷嚷的茶楼静了下来,说书人拿着小锣一敲,先唱了一段坊间小曲儿《三里秋》。然后说起了大运国的神鬼故事。
“各位客官,今儿个我们就来说一说上次没有讲完的人面蛇和书生的事情。话说这书生听了破烂老道士的话,当夜贴了黄符在床上……”
忘尘一边听,嘴也没闲着,不停吃着面前的菜。听到人面蛇化成一滩血水时,她端起面前的红茶,仰头一饮而尽,好不快意。
放下茶盏,她这才注意到对面的长,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只慢慢喝着茶,神情平静。
灯光迷离,忙碌的伙计过来过去,影子忽闪忽闪的,罩在长身上,明明暗暗,隐约不定。更显出他身上冷淡的气息来,虽坐于茶楼,却似立于缥缈的山巅湖畔,不染一丝俗尘。
忘尘支着下巴,从下往上偷偷看他,心湖像是掀起了一阵微风,是颇为奇怪的感觉。
“做什么?”长放下茶盏。
“我们……嗯,我以前在下界的时候,和殿下很熟吗?”忘尘小心翼翼的问,整个身子都往前倾了倾。
长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我是说,我好像……认识殿下很久了,比山护神君还要久。”
忘尘又往前凑了凑,衣襟领口上装饰用的流苏,差点掉进汤碗里。长伸手接住那流苏,按着她的领口把她推回了凳子上。
“啪”
醒目一拍,第二个故事开始了。
“我们再来说一说山神祭的事情,坐在东面的客官有福了,您往外边看,路对面不远处的高台,正是大运国的祭祀台。哎诸位可知,为何山神祭只供奉果蔬谷物?”
山护神君不食荤腥,是忘尘一直以来的困惑,没想到是因为凡间只供奉了蔬果,这下她的好奇心彻底被吸引走了。跟着声音侧头往下看,也顾不得再继续追问长。
“这谁不知道啊,因为山神不食荤腥呗!”忘尘隔壁桌的一个男子笑着搭腔。
底下的人也七嘴八舌的议论道:“是啊,这大运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稚童,有谁不知山神食素。”
“咱大运国倚山靠山,什么都要指望着大山,岂能不知山神的喜好。嘿,就连姑娘私会情郎,也得在在那山林里不是?听闻最近,在密林山洞里花前月下的人可不少哈哈哈。王家那媳妇不就是在山林里偷汉子,被丈夫捉了去。先是打断了一条腿,后又遭了王家主母的毒打,活活死在了家门口。”
“这事我也听说了,这王家媳妇啊,以前就看得出,不是什么好人。有一次山神祭,呈上去的,竟是一袋生了老鼠的粟米!她如今落得如此下场,想必是山神发怒,惩戒她的大不敬。”
大家越说越兴奋,喧嚣之中,忘尘听得万分无语。不由得收回目光,拿过茶壶,给自己和长添了一杯茶。
“怎么?”长接过她手里的茶盏,抬眼看她。
忘尘摇摇头:“罪不至死,何须夺了人性命,还要嫁祸给山护神君。幸好神君大度又温厚,否则他们这样诋毁神祗,才该遭受惩戒。”
“只是消遣娱乐的闲话罢了。”
“一个女子的性命这样被轻贱,竟也可以拿来消遣娱乐?”忘尘忿忿不平看向楼下嘻嘻哈哈的人们,端到唇边的茶,又放了回去,往桌案上一顿。
“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自古便是如此,他们这般反应,不足为奇。”长淡淡道,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听着这话从长口中说出来,忘尘只觉浑身不舒服。
这样说起来,忘尘忽然觉得魔族也挺好,起码在魔族,无论男女,都只能忠于一人。不像凡间和天族,男子可以有三妻四妾,实在不公平。
说书人见大家兴致高昂,便趁着热闹的氛围,铜锣一拍,神秘兮兮的发问:“那诸位又听闻过,人祭一说吗?”
这一下,没有人再接话。议论声渐渐停息,大家都齐齐看向说书人。忘尘也把手放在桌案上,竖着耳朵听他说。
“嘿。”说书人咧嘴一笑,眉飞色舞的说:“话说啊,这人祭在大运国流传了数百年之久。那时候,百姓不晓得山神的喜好,为了祈求风调雨顺,每年都会选出一位刚好及笄的少女,祭给山神。”
“胡扯的吧,少女要如何祭祀,难不成也像蔬果谷物一般,让她在祭台上坐着?哈哈哈哈!”隔壁桌的男子又开口说道,跟说书人一唱一和。
“怎么不能祭祀?说不定是给那少女建个庙,好吃好喝的供着呢!”
七嘴八舌的议论又冒了出来。甚至谈起了少女的容颜。作为茶楼里唯一的女性,忘尘听得连连扶额。
说书人一拍醒木:“都不是!这人祭,是将少女带至高台,割其手腕放血,滴到祭祀台的凹槽里。直到少女血尽而亡,才算祭祀完成。然后根据血液的流向,占卜来年的雨水和气候。”
“噫……竟有这样残忍的事?还延续了数百年?那后来怎么不这么做了,又是怎么知道山神食素?”
“这位客官问的好!后来呀正是我要说的重头戏。”说书人说的兴奋,整个面上泛着红光。
“这就要说到有一年祭祀,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像往常一样,一位容貌极美的少女上了祭祀的轿子……”
“吃完了我们便回吧。”
长似乎不喜欢这个故事,他说着站起身,走到忘尘身边,示意她跟上。
“我想再听一会儿,就一会儿。听完这个故事就走。”
忘尘正听到兴头上,马上就要解开神君吃素之谜了,她可不想错过。
长扫了她一眼,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不容置喙的威势。半晌,见忘尘依旧不起身,还坐在那里,竖着耳朵在听,遂不再管她,准备自己离开。
“,殿下……殿下你不能走。”
眼见着长要扔下自己先走,忘尘一时有些着急。这里除了她,都是男子,长一走,她怎么继续听。何况她没来过望月楼,又不识得回去的路,等下还要指望长带她回去。
手足无措间
她两只胳膊猛的一扒拉,环住长的腰,死死地抱住了他。
长一愣,只觉腰间一沉。
他低头,就见坐在凳子上的忘尘,连起身都没来及。纤细的胳膊紧紧箍在他身后,小小的下巴贴在他怀里,嘴里还咬着他的腰带。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极了一头缠住他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