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这个秋天,于我而言有点不一样,看来可以瑟一下了,跌跌撞撞断断续续码了五年的《深漂的光芒人生》终于上架了!
在这里,我要特别感谢我的责编忘川流风,于纷繁事务之中,常不厌其烦地给我以及时的拨乱反正,谢谢!
不容易!
二十年前,当自己跟几个文学爱好者一起创办了武汉科技大学的第一个文学社《远航》的时候,心中就有一个不死的梦想,写一本书!
大学毕业后,志建三峡,我投身到了三峡电站的建设,参与了第一台机组2#机的安装和试运行工作,那时候,常在系统内的报刊舞文弄墨,更多的是豆腐块。
国企的经历在考研后中断了,从暨南大学毕业后,混迹在深圳,开启了深漂的岁月,干过外企的部门经理,世界五百强德资企业的部门总监,打工的岁月起起落落,远没有国企那般平静。
跟很多网文作者一样,我还是一名业余选手,只能利用上班的空余时间,捡拾曾经的爱好,用文字复活曾经火热的生活画面。
感谢生活!
独特的人生经历,给我创作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出生在农村,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跳出了农门,有国企的经历,也有外企的经历,干过技术工程师,也做过企业运营方面的管理,不甚稳定的打工生活,让我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见识了不同的操盘风格,开阔了眼界。
我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就是告诉大家,春樟的小说是接地气的,是有生活之源的。
在这本小说里,我要把自己人生中没有实现的理想,通过主人公一一实现。
我不想只是给大家呈现一个简单的爱情或者打工故事,我写这本书是有很大的抱负的,我要在小说中打破或者嘲笑很多管理陋习,并重建新的管理秩序。
我要给大家展现什么是我眼里最纯最本真的爱情,亲情和友情。
那份纯洁的爱情,结局虽然遗憾,却可以影响人的一生。
那份骨肉相连的亲情,一定会得到回归!
那份友情,虽然夹杂有谎言和欺骗,但关键的时刻,一定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这些可贵的品质,都会在书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达,让人感动并一定会感触颇深!
我不讳言,将主人公起名叫王十一,是带有献礼国庆70周年的意思!
我把主人公投放到深圳这个大舞台野蛮生长,并不仅仅是因为我在深圳呆的时间久,我还有其他目的,深圳是改革开放2.0再出发的领先城市,也是一个在全球都光芒四射的智造中心,诞生了华为,比亚迪,研祥,迈瑞等一大批让国人为之自豪的伟大高科技企业。
深圳绝对是一座让国人仰视的城市!
干过深圳的人,哪怕是一名普工,也是值得尊敬的!
总之,我写这本书,是有野心的,我要用文字打捞记忆,复活一代人崛起的那种雄豪之气,那种无比的自信,让大家看到一代人一步步走向世界挑战一切的精气神和希望。
我也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写这本书,对我而言,肯定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总之,我的设想是宏远而美好的,我不知道自己文字里呈现出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东西,或许只是一个残缺不全令人生厌的怪物,当我把自己的故事化为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大义凛然走向道德审判台的心理准备,随时等待大家的口诛笔伐。
秋天,容易秋思,是一个适合码字的季节!话不多说,我要回去好好码字了!
第一章: 深圳的雪
深圳二零一七年的冬天,最初的几日,温暖得跟往常没有任何异样,温暖得让内地的城市羡慕嫉妒恨。
这几年,深圳的房价涨势很好,创新之都的称号名符其实,工业发展迅猛,特别是高科技产品已然在世界上占有重要地位,稀少的土地上,房子和厂房已经见缝插针地盖满了,地铁如同叶脉一般铺展开去,连接了城市主要的繁华之处,没有大的基建,天空是蔚蓝的,空气是清新的。
高悬的太阳,充满着慈爱,金色的阳光,如同一双毛茸茸的手掌一般,温暖地抚摸着福华三路上高达六百米的平安国际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墙,温柔地抚摸着莲花山的每一片舒展开的绿叶,悄悄地抚摸着大梅沙的那一片蔚蓝的海水。
那一天,王十一拜访完客户,驱车回家,在路上,轿车的收音机里播报了一条天气新闻:“各位收音机前的听众朋友,大家晚上好!插播一条天气消息,今晚冷空气继续南下,预计明天凌晨影响我市,明天深圳市区气温骤然降低,有可能出现雨雪天气,气温低至零下五度,请大家注意防寒保暖!”
天啊!不可能吧!
今天上午出门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啊!
再说,地处热带的深圳下雪,绝对是不可能的,世界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热带飞雪。
一定是收音机的播报员喝醉酒了,在说酒话!喝酒也上岗,难道广播台管理乱了吗?
深圳下雪,谁相信呢!打死也不相信。王十一摇了摇头。
噗嗤,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可笑的消息,今天不会是愚人节吧!
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忙乎了一个上午,累了,产生了幻觉。
“你走了那么多年,你还在我的身边。”王十一正在琢磨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颤抖着,突然唱起来一首伤感的老歌,他喜欢谭维维,喜欢她演唱的那首《乌兰巴托的夜》,所以毫不犹豫地把它设置为了手机铃声。
“喂!王老板,深圳明天下雪,听说过没有啊?”王十一从裤袋里掏出手机,在接听键上轻轻一点,耐思国际猎头赵总那沙哑的声音,立刻就从蓝牙耳机里面传了过来。
“听说过,我刚从收音机里听到的,还以为我听错了呢!”看来是真的了,深圳要
下雪了!王十一有一种预感,这将是深圳有史以来第一次降雪。
“我们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赵总感叹道。
“不会是开玩笑吧!”王十一看了看车窗外面的天空,阳光很柔和,跟昨天一样。
“我也是将信将疑!冬天了,是该认认真真地下一场雪了!”赵总笑着说道。
“下雪好啊!哪有冬天不下雪的道理啊?”王十一有点小兴奋,在他的故乡舂城,常常下雪,在他的记忆里,冬天就等于下雪,道理就跟1+1=2这么简单,不下雪的冬天,还叫冬天吗?
把电话挂了,王十一想起了赵总刚才说的话,就觉得可笑。他以为赵总是要跟他谈研发总监候选人的事情呢,没有想到他竟然跟自己谈一些八卦新闻。
四十多岁的人了,关注这些没有来由的新闻,也是醉了。
当他开车回到自己的别墅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天竟然刮起了寒风,好像有人在某一个角落哭泣!
冷雨夜!
细雨在夜空里纷纷扬扬,跟银针一般,把水泥地面的屁股扎得生痛。
天气变化太大了!
“王十一,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见王十一走了进屋,他的妻子何所忆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今天签了大订单!”王十一朝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头耷拉着,声音有气无力的样子。
大清早就出发了,到天黑才到家,折腾了一整天,累了,即便是签单这么大的好消息,在他脸上也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笑容。
“你是不是手机没电了?”何所忆并不关心订单的事情,天气变了,她刚才跟他打了很多电话,都是关机,她很冒火,好几次想把手里的手机砸掉。
“我关机了!”王十一淡淡地答道。
“你把人急死了,我以为你失踪了!”何所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暖茶:“王大老爷,喝杯热茶!”
王十一接过茶,轻轻地喝了一口,心中有几分感动,就一把抱住了她。
“亲什么亲,王十一,你胡子没有刮干净,跟刀子一样,把我脸戳痛了!”何所忆在男人令人窒息的怀里挣扎着。
第二天一大早,王十
一被闹钟吵醒了,他就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随手看了看微信,朋友圈里竟然下起了大雪。
深圳历史上第一场雪!
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穿着睡衣,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两杆子脚,疾步走向窗户,拉开窗帘,天啊!真的是在下雪!
他又揉了揉眼睛,真的下雪了。
“王十一!深圳下雪了!”光着身子睡觉的何所忆也看到窗外的雪景了,惊讶地坐起了身子,整个人看上去雪白一片,跟雪人一样。
惊讶之余,她胡乱地穿着衣服。
女人穿好了衣服,拉开房门,跑到了院子里,兴奋地用手去接那自天而降的晶莹的雪花。
毕竟地面温度高,那些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地上,就碎了。
湿湿地,碎了一地!
“何雪忆!深圳下雪了!你应该回来了,回来看看!”窗户边默然而立的王十一嘴里喃喃自语。
“你不会回来的,你也看不到深圳下雪!”王十一的泪水流了下来。
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一丝半点关于她的消息。
同学聚会上也没有得到何雪忆丝毫的消息,王十一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她的消息了。
他能够得到她的消息的途径只有两条,一条是通过同学途径,他们都曾经在115班同一个屋檐下读书,这一条已经证明不可行了,同学聚会这么大的活动中,都没有露一下身影,没有一星半点的消息,此路已经不通了。
第二条就是找到她的老家,她是舂城的,舂城能有多大啊,找到了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就有了她的消息,可是偏偏她是一个孤儿,出国的时候,也是无牵无挂走的。
“不可能再见面了!也不可能再有她的消息了!”每当一想到这件事情,他的内心深处就会泉水一般汩汩地冒出一股清澈的声音来。
可是让他王十一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十三年后,他竟然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得到了她的消息。
那个名叫何雪忆的女人,那个曾经跟他无比深情地说过“水来了,我在水里等你,火来了,我在灰烬中等你”的女人,最后却死在了大洋彼岸,孤独地葬在一处公墓里,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第二章:法国香水
那天早晨,王十一驱车从西丽的别墅出来后,雪一直在下。
让他惊讶的是,地面一点雪迹也没有,湿湿地一片,好像被谁的泪水打湿了一般。
道路两旁的绿植,也是湿漉漉的,默然站在忧郁的天空下。
闯红灯了,该死!十字路口,王十一看见前面没有车,踩了一点油门,一下子就冲了过去。
观后镜里,一团黑影骤然飘过!
“好险!”差一点就要跟跟右边高速开过来的f3撞在一起了。
f3飞速地通过了十字路口,车速很快降了下来,窗玻璃打开后,一颗硕大的头颅立刻蹦了出来:“奶奶的,你以为你开玛莎拉蒂,就可以闯红灯违规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王十一的车已经开远了。
看得出来,在豪车的背后狠狠骂了一句后,f3感觉很爽,肥大的头颅一扬,脚一点油门,车子很快也消失了。
只是那车屁股后面喷出的一股黑烟,氤氲着,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王十一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下雪的事情,毕竟深圳下雪是奇迹发生!
特别是那些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下雪的广东人,一个个激动得要哭了,好几个女孩子在办公楼前的空地里,迎着雨雪,紧紧地拥抱着,如同吃了兴奋剂一般,激动得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
上班铃还没有响起来,研发经理胡一手这时候打来了电话:“王总,昨晚我跟钱无忧喝多了,上午请假!”
“你们昨晚喝醉了没有?”昨天,他亲自签署了“嘉奖令”,嘉奖了两千瓦光纤激光器研发的项目团队,团队成员八人,一共奖励了四十万元。
人均五万元,已经不低了!
他们喝点酒庆祝一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喝醉,王十一都会觉得不好意思,那只能证明他的激励措施不够给力,大家不够兴奋。
“醉了!必须得醉!这么大的奖励,只有一醉方休!本来想提前跟您请假,您昨天晚上手机
关机了!”从胡一手的话里听得出来,他还处在兴奋之中。
“胡经理,没关系,要是其他的原因请假,我还不一定批你们的,年轻人喝酒请假这事,我王十一一定会批!”王十一提高了嗓音说道,他喜欢那种生活工作富有激情的人,跟他们在一起,他永远都是年轻的感觉。
把电话挂了,这个出生在一九八一年国庆节的中年男子,有着一头茂盛的中分头发,西装革履,此时正坐在福田中心区的销售办事处的办公室里,他窝在一张阔大的黑色aeron网椅上,来自世界顶级团队设计并充分考虑了人体工学的椅子,此时正浮空一般地托举着他,让他感觉自己被千万只充满激情的手,托举于众生之上。
王十一坐的是一个带有升降功能的办公台,在那张颇为考究的烟灰色的大班台上面,王十一的手指正在鼠标上优雅地跳着舞蹈,自从证券公司入驻工厂进行ipo业务辅导之后,每天清晨,他上班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关注国内资本市场创业板的动态。
新上市的股票,无一例外地都受到了资本市场的热捧,看上去殷红一片,开盘就一字涨停,只只都干劲十足,冲着十倍的涨幅奔去,这让他分外激动。
每每新股上市的时候,王十一都会强忍内心澎湃的波涛,故作平静地用咖啡机冲煮一杯香浓的咖啡,但是颤抖的手,还是泄露了内心的大喜悦,他抖动着手端起瓷白的咖啡杯,缓缓地走到窗前,从五十八层高空的玻璃窗前,向下看外面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兔子一般大小的人,心中就孵化出无数的骄傲,鸟儿一般地展翅高飞向苍穹。
而咖啡袅娜而起的烟,在他的头顶弥漫着,这让他以为自己就是一座高大的峨眉山。
当他将咖啡送到嘴巴的时候,目光又不自觉地向上移动,周围是同样高大的建筑,充满着活力,这些建筑,无一例外地都选择了向上突破,往充满阳光的地方生长,这时候,他又感觉自己被高处的某一个窗口投射下的目光默默地注视和鼓励着。
或许那是上
苍饱含无限爱意的目光。
于是他轻轻地翕动了下嘴唇,将一股粘稠柔滑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抿在了口里。
“华崛激光创业板上市,王十一,你一定能够做到。”一个充满激情的声音,此时在他的上空回荡着。
“王十一,你就要成功了!加油!”另一个富有鼓动性的声音也响彻在他的上空。
“王老板,你就是我们舂城的骄傲,等到你公司上市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好好地宰上你一刀。”这个是狡猾哥蒋华的声音,狡猾哥可是他的死党,高考落榜后,是狡猾哥把他王十一带到深圳,让他认识了这座充满活力的城市,并最终在这座城市成就了自己人生中的辉煌,但是让他感到遗憾的是,狡猾哥还是割舍不了那份浓浓的乡情,回到了舂城,在故乡舂城做了一名农场主,经营着自己的牧场。
“来吧,我等着你来宰我一顿,我不把你灌醉绝不罢休!”王十一心里想道。
一想到死党狡猾哥,王十一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心中是温暖的,感觉到了骄傲,感觉到了崇高,于是将目光高高地投向了浩瀚无边的天空。
深圳的天空,雪下了一阵后,变成了细雨,淅淅沥沥,下成了一缕一缕的愁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突然没有来由地想起了何雪忆,一个在下雪天出生的女人。
“王十一,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失业了,生活这么艰难,你居然还买法国香水,我真是看走眼了。”是何雪忆的声音,她是哭着说出这句绝情的话的,这声音,是从二零零零年的那个平安夜的晚上冰冷地传来,而那年的平安夜,大街上到处响起的却是“jingle bells”欢快的的音乐声。
接着他的耳边响起了法国香水瓶被砸碎的声音,香水瓶子的碎片,穿过岁月,朝着他冷冷地飞了过来。
那一年,他就是在欢快的平安夜,在繁华的深圳的街头,失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何雪忆。
第三章: 国际猎头
多少年来,何雪忆分手的声音和平安夜“jingle bells”的音乐声,常常出现在王十一的耳边,也常常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不怪她,十七年前,他一无所有,几乎走遍了深圳的每一个工业区,却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如同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般,那时候,仿佛所有的人都不能接受他,何雪忆也无法接受他,他觉得这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情。
更何况,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她过得开心幸福,他不想看着心爱的她跟着浮沉于红尘之中的自己,过着狼狈不堪的生活。
可是谁又能想到,十七年后,他王十一竟然在深圳开辟出了一片崭新的天地?他不但有了豪宅,还有了属于自己的公司,有了大好前程。
造物真是弄人,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却遇见了美丽的她,可是当他拥有了很多的时候,她却悄然地离开了,有了自己的家庭,生命中,有些人注定是身边的过客,有些人注定是身体的刺客。
何雪忆在他的心中,其实就是一个刺客,时时都让他感觉到痛苦。
定了定,王十一的手不再颤抖,他缓缓地喝了一口咖啡,可是何雪忆美丽的影子却总在他面前不断晃动,无法驱离,她穿着补丁花衬衣,在舂城那破旧教室里,趴在课桌上勤奋做题目的背影;不善言辞的她,自告奋勇地在毕业晚会上歌唱“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忧郁的眼神;还有她二零零四年到美国工作时,消失在机场安检门的纤细背影,都在他眼前,如同电影倒带一般,一一浮现,画面清晰,触手可及。
“我王十一比别人差吗?我难道不是一个锐意进取的人吗?难道我王十一配不上你何雪忆吗?”这时候,王十一的上空响起了一阵声音,在不断地追问着。
可是时光不能回去,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树叶黄了,有再绿的时候;可是爱人走了,就只能永远地遗憾地错过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五味杂陈,在空中兀自地摇了摇自己还算美丽的头颅。
他知道,他跟何雪忆不但隔着十三年时间的距离,也隔着世界上最大的海洋太平洋,他的肉身
可以轻而易举地搭乘上波音公司的飞机,在轰鸣声里飞跃过辽阔而没有边际的太平洋,可是他的灵魂,却是永远也无法泅渡并宁静地抵达彼岸。
那是一道天堑,是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是平凡人生命之中必须谨慎遵循的不二法则。
从二零零四年出国已经十三年了,也不知道她在异国他乡过得怎样,如果知道自己的公司正在ipo排队,马上就要登陆创业板上市,她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王十一在一阵咖啡袅娜起来的烟雾里思忖着。
“希望你过得比我好!”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正当他陷入在回忆之中的时候,办公室厚重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请进!”他的声音有点低沉,没有了往日的高亢。
木门静静地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他的高级助理梁嘉茜,一个脸上涂抹了淡妆,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她一脸春风,声音听起来甘美:“老板,耐思国际猎头公司的赵总来了。”
声音落处,跟在梁助理身后走了进来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头发被捣弄得油光可鉴,一迈进办公室的门,很有礼貌地朝着王十一点了点头:“王老板,打扰您了!”
“赵总,请坐!”王十一起身从大班台走了出来,疾步走到了会客区。
“王老板,最近股市熊转牛了,牛市来了,新股发行也不错。”赵总脸上荡漾着笑容,他知道王十一始终在关注着股票,跟他谈股票的话题,他一定会感兴趣,他一边说着,一边被梁嘉茜领到了会客区。
说是会客区,就是在大班台对面的地方,放置有红木制成的茶几沙发,减少了办公室的严肃,平添了几分家的温馨。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了。”王十一说的是公司新股申购发行的事情。
“一周发好几个新股,你们也快了!到时候通知通知我,我手里虽然钱不多,但也可以去买几手,给您们捧捧场!”赵总在沙发上坐下,将一个公文包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托你吉言,公司上市,一定会通知你!”这时候梁嘉茜端上了一杯红茶
,王十一轻轻地接了过来:“陈年普洱,专门招待贵宾的,你尝尝吧!”
“不错,今天好口福了。”赵总抿了一口,赞叹不已。
“老总今天亲自登门拜访,有急事吗?”王十一坐在沙发上,架着二郎腿,一副悠闲的样子。
“急事,是有急事,三个月的猎头合同期很快就要到了,我心里着急啊!没有推荐到合适的候选人给贵公司,深感抱歉!”赵总一脸的愧疚无法掩饰。
“光纤激光器这个行业很小众,我不怪你们,合同到期,继续跟你们签,直到你们帮我们找到了合适的候选人为止。”王十一深知自己要的人就来自那几家竞争对手,可以说他心目中的候选人其实是屈指可数的。
“王总,我今天登门拜访不是求你续签合同的。”赵总的脸上闪着光芒,跟头上的油光可鉴一般灿烂,如同一面湖水被阳光照耀了一下,生动极了。
“你们不打算续约了吗?三个月没有找到合适的候选人,我有权利终止合同,也有权利继续跟你们合作,你们挖人在行业中可是出了名的,不想续签合同,这么快就要打退堂鼓了?是钱的问题吗?只要是合适的人,我王十一从来就不怕候选人开天价。”王十一有点被激怒的样子,甚至眼神里浮现着一丝蔑视,他架起的大腿因为情绪激动,也在大幅度地摆动着。
“王老板,您误会了,您这个研发总监的职位需求是我们公司今年最大的一个订单,是我在跟,我亲自在跟,绝对不会有丝毫怠慢!我今天来,是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赵总脸上堆着微笑,声音也很柔和,拿捏的分寸跟宫廷的太监一般。他说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简历,把头凑到王十一身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亲自给您带来了一个候选人的资料,您看看,保证您满意。”
听赵总把候选人吹到天堂了,王十一慎重地接过候选人的简历,认真翻看起来。
刘澜博士,男,40岁,美籍华人,美国加州镭斯公司资深研发工程师,精通光纤激光器工艺和核心器件泵浦的工艺。简历上那几个核心字眼很快就引起了王十一的注意。
第四章:总监候选人
王十一对候选人的简历显然充满了好感,他的目光在那些核心字眼一起一落,难以离开,过了半晌说道:“赵总,感谢您,这真是我要找的人,请尽快安排我们见面!”
公司发展离不开技术革新,而技术革新则离不开人才储备,只有占有优质的人才,公司才能在技术上走在前面,公司发展的前景也将一片美好。
更何况,公司现在处于上市的关键时刻,他王十一正是用人的紧要时候。
“好的,我们尽快安排,为了表示贵公司的诚意,我建议,候选人从美国来回的机票……”赵总见王十一求才心切,故意将声音拉得很长,在提到钱的地方,就戛然而止了。
王十一正在喜悦之中,心想,不就是机票的事情吗?机票值几个钱呢?
公司上市成功,开发出一款新的产品,股票不知要涨多少啊!涨出来的市值,不要说往返美国,就是往返月球都没有问题。
王十一拍了拍赵总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我们出机票!”
“王总,候选人八字还没有一撇,让您破费了!本来我们也应该负担一些,我们庙小,这深圳市内的车费我们可以分担一些,横跨大半个地球的往返机票,我们承受不来,你如果让候选人自己掏腰包过来面试,他就会看低这个职位的前景,心目中会大打折扣。”赵总一听王十一出机票,心中的一颗石头就放了下来。
做猎头这么多年,因为机票报销的问题,还真黄了不少候选人。
“小梁,候选人机票的事情,你处理一下!”王十一转过头,对着助理说道。
站立于一旁的梁嘉茜笑容满面:“赵总,您提供候选人的往返信息和护照信息给我,我来办理!”
“看来王总慧眼识珠,我会把您的好意告诉候选人的,我想候选人也会感激贵公司的安排,第一印象会对公司充满了好感。”赵总说完,起身要告辞而去。
“那就不送了!”看着助理梁嘉茜领着耐思国际猎头赵总离开,王十一感觉自己浑身都是力量,自己不过高中文化,却能够在高精尖领域自由驰骋,靠的就是一帮高层次的人才,身边能够聚集一班高人,也说明自己的本领不少啊,他感觉自己被一群人托举着,不断抛上天空,托举着,不断地抛向浩瀚无边的天空。
半晌,他起身回到了大班台,心中充满了激动,一时间无法平静,鼠标再次点击开券商的股票交易软件,认
真地看了看当天股市的曲线,那世界上最诱人的曲线,在一片红色的海洋里,始终保持着昂扬向上不断攀爬的姿势,这让他情不自禁地将手伸向了屏幕,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些耀眼红,手指头富有韵律地拨动了好几下,他有一种想弹奏那些快乐曲线的强烈念头。
一周之后,候选人乘坐飞机从美国飞了过来。
那天早晨,王十一正在查看公司的邮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他的话音甫一落下,只听见“吱呀”一声,办公室的门就被人缓缓地推开了。
“王总,研发总监面试候选人刘澜来了。”进来的是他的助理梁嘉茜,今天她的脸上涂抹了淡妆,一脸春风,声音听起来甘美。
一听候选人来了,王十一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前几天,他还一直在担心着这个刘澜会不会来,作为一家高科技企业,王十一对研发是十分看重的,对那些有着国外同行业顶尖企业工作经历的人,他更是求贤若渴。
在这个圈子中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王十一也深刻地体会到,国内在创新上,还是要落后于世界顶尖的企业,别只是看着表面上的东西,国内激光行业的技术更新换代极快,牛气冲天,可那都是跟着人家国外的步伐在走的。
国外有了,国内才有。
国外没有,国内也没有。
王十一跟国家光电实验室有合作,那些专家都在感叹,同样的产品,国内刚起步,国外却已经做了几十年了,我们在摸索着,而他们的工艺成熟度却已经很高了,高性能的芯片也是来自国外,核心技术被国外垄断了,要走在世界的前列,核心的东西必须要解决。
先进智造,还是需要跟国外优秀的公司学习,如果能够招聘到了国外的专家,那不就可以为企业找到了领先国内同行一步的研发的方向了吗?当企业上市步伐日趋临近的时候,王十一决定通过跨国猎头从海外挖候选人,以便于公司在创新上领先一步。
刘澜就是王十一要找的那个候选人。
“好的,请让他进来吧!”王十一开心地说道,他说完,转身回到了他的网格椅子上,并将咖啡杯随手放在了身前的那张大班台上。
“先生,请进!”梁嘉茜的声音一落,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背着黑色的背包,迈着拘谨的脚步走了进来,他身形高大,头发却已经花白,但面容看上去依旧俊俏,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
丝眼镜,给人一种斯文的感觉。
这斯文的面孔,并没有引起王十一的注意,倒是面试者一身装扮引起了他的不悦,王十一的额头不由自主地皱了皱。
王十一对于着装,有一个特别的要求,他不喜欢黑白画面的搭配,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遗像的色彩,嗅到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种阴影源于他年少的时候,舂城山村本来人少,封建迷信盛行,对于死亡,人人都充满着恐惧,遗像的黑与白,成了他一生中的心理阴影。
作为一个饱经风霜的生意人,他的内心被不断打击后已经变得强大起来了,尽管那只是一种错觉,但他也有恐惧害怕的时候,他怕见到跟死亡有关的画面。
天天跟一个死人一起上班,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呢?
刘澜的着装就是黑色西装搭配里面白色衬衫,典型的黑白配,他的头发花白,也是一半黑色一半白色。
这是他的禁忌!
他后悔没有跟耐思国际猎头赵总说,让他提醒候选人的着装。
坦白讲,他喜欢充满阳光的色彩,比如绿色,比如天蓝色,或者驼色,是的,今天,他自己也是一身西装,是偏暖的驼色,里面的衬衣是干净的纯白色,这让他看起来充满着活力。
这种对于候选人着装的不快,很难从王十一的表情里看得出来,因为这种不快转瞬间就消逝了,八零年代出生的他,思想上已经变得开动,而不像他们父辈那般对于事物的看法很难改变,甚至有点变态的顽固。
更何况,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一个美国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美籍华人要投奔他,他王十一能不觉得自豪吗?
他顿了顿,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子来,右手一伸,爽朗地说道:“欢迎欢迎!欢迎你从海外归来,请坐!”他说到“海外”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放着高功率激光器切割碳钢时发射出的耀眼光芒。
刘澜礼貌地鞠了一个躬,回敬道:“谢谢!”说完就坐了下来,似乎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大班台偏矮,而这很容易就映衬出对面座者的高大,心中不自觉地就产生了无形的威压。
低下头,他将肩膀上的黑色背包,小心翼翼卸下来,放在自己的脚边,这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而又均匀的“嗡嗡嗡”之音,他于是抬起头,只看见面前的大班台缓缓上升着,一直升到他的胸前,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感觉轻松多了。
第五章:回不来了
“你是刘澜?”王十一的眼光柔和,声音亦然柔和。
“是的,刘澜是我的中文名字,我的英文名字叫安东尼。”刘澜点了点头补充道。
“今年四十岁了?”王十一问了一句不太着边际的话,他知道,就凭着一次面试的交谈,想了解候选人的经历和实力,并决定一个候选人的去留,真是比算命先生还难,因此他找到了猎头,事先已经对候选人的背景做了深入的调查,他也在这面试之前,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因此这次的面试,显得并非最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走形式的。
他就从拉家常开始,这样的氛围会让面试者感觉到放松。
“是的,今年四十岁了。”刘澜淡淡地答道,在年轻的老板面前,他似乎对于自己的年龄有所介意。
研发人员和漂亮的女人,有着某种共同之处,他们都是一群靠吃青春饭风光一把的人。
事实上,对于一名研发人员而言,四十岁以后,他的思维已经固化,知识结构已经陈旧,创新能力就会大打折扣。
这种现象,在日新月异的高科技行业,尤其明显。
这真是一个让人难堪的问题,询问他的年龄,不亚于扒开他的一块疼痛的伤疤。
就如同一位迟暮的美女,对年龄十分在意,当你询问她有多大的时候,她一定会感叹岁月的流逝,容颜的变老。
“四十岁,还很年轻啊,我也在奔四的路上,八一年出生的,今年三十六岁。”见刘澜对年龄有所介意的样子,王十一微笑着说道,说完,他又微微瞟了一眼他灰白的头发,端起咖啡杯,悠悠地喝了一口。
“四十岁了,也不年轻了。”刘澜是一个真实的人,四十岁,在古代那可是不惑之年,他自己早就看清了这一切。
“是吗?”刘澜的一番感慨,让王十一觉得眼前的这个候选人,真实!不像一般的海龟,喜欢吹牛装逼。
“像我们做技术的,四十岁还做产品开发,找工作就很难了,除非已经做到管理岗位,要坐上部门主管和经理的位置,对于我这样一个亚裔人员,要在美国本土公司发展,还是很难的,种族偏见是天生的,我们皮肤的颜色改变不了他们根深蒂固的思维。”刘澜的话充满着诚恳。
“所以你愿意选择回国?”王十一抿了一口咖啡问道。
“是的,现在国内的经济发展十分迅速,机会更多。”刘澜毫不掩饰自己在国外的尴尬处境,这种实诚,反而让王十一有了兴趣
“现在人的预期寿命都增长了,四十岁是人生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也是一个可以重新开始的年龄。”王十一说完,故意地甩了甩他满头乌黑的头发,这让他看上去更显得年轻而充满活力。
顿了顿,王十一接着说道:“你放心,我们公司的平台很大,现在正处于公司创业板上市的前夜,上市的时候,我们会完成一**的融资,到时候公司的产品线会更丰富,产能也会翻一番,我们需要你的经验,你一样可以重新焕发自己的人生之光,重新展示你的职业风采。”王十一的话语里充满了动人的部分。
“希望这次回国,能够重新规划我的职业生涯,开启人生第二春。”刘澜说这话的时候,藏在金丝眼镜背后的两颗黑珠子看起来有点发光。
“你出国多长时间了?”王十一显然对刘澜的海外工作经验抱有浓厚的兴趣。
“我出国已经十三年了,在加州硅谷参与了很多大功率光纤激光器的研发项目,经验是一笔可贵的财富,我相信可以帮你们开发出更高功率的激光器。”刘澜一边说,一边陷入了回忆。
“这么说来,你是二零零四年去的美国?”王十一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半度,因为惊讶,眼睛瞪得很大,他说完后,整个身子僵直在空中。
王十一是看过刘澜的简历,可是他没有注意到他出国的这个时间点,候选人简历递上来的时候,他通常是快速地扫上几眼,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几个词汇,如果有了,就算通过了,对于刘澜的简历,当王十一看到“加州硅谷”,看到“研发工程师”这几个关键词汇之后,就已经决定要见见这个候选人,简历里其他的句子,对他而言毫不重要。
“是的,我是二零零四年离开中国的,那一年,我就是从这座城市深圳出发去的加州,开启了我一家人异国漂泊的生活的。”刘澜平静地说道。
“二零零四年?深圳?”王十一内心一阵震动。
“是的,二零零四年十月一日离开深圳去的加州硅谷,那时候我二十七岁,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龄。”刘澜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认识何雪忆吗?她也是二零零四年国庆那天去的加州硅谷。”王十一不知道为什么,嘴里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当然认识。”刘澜答道,不过他的眼神里忽然密布了阴云,隔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模糊一片,那副眼镜让王十一突然想到了正在烟尘张天的五金厂工作的激光切割机的保护镜片。
“你认识她?”王十一很是惊讶,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这个何雪忆,十三年前一别,就如同从人世间蒸发了一般,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位面试候选人居然认识她。
“何雪忆是我的爱人,十三年前,我们一起去了加州。”刘澜的这句话更加让王十一惊讶,王十一连忙端起咖啡杯,完全丧失了往日轻抿一口的从容,响亮地喝了一大口,他将杯子放下来的时候,手却不小心触动了升降台的按钮,大班台受命一般地发出“嗡嗡嗡”之声,缓缓地升了上去,将二人完全隔离开来。
等到刘澜再次看见王十一那一头茂盛的头发的时候,只听见王十一接连说了三个“对不起!”
“我的手放错地方,碰到了升降台的按键了。”王十一真诚地解释着。
“没有关系!虽然说这是自动化的东西,但是它也往往不会受人的意志控制。”刘澜连忙回答道。
“何雪忆还在加州吗?”王十一对自动班台的话题显然不感兴趣,他关注的是何雪忆现在的状况,甚至她是否有快乐的心情,于是急切地问道。
“是的,她还在加州。”刘澜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沉,甚至是伤感的。
“那么,接下来,你计划来我公司上班,却将她一个人留在国外?”王十一充满疑惑不解,甚至有点愤怒地说道。
“老板,你误会了,她是来不了了,二零一零年,她就永远地留在了美国的国土上。”刘澜哽咽地说道,金丝眼镜背后,闪烁着泪光,是负疚?是痛苦?是思念?
他说完,轻轻地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拭了一下眼泪,然后将眼镜又戴上了,定了定说道:“不好意思!”
“她到底怎么了?”王十一大声问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又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妥,于是用柔和的语气说道:“她为什么只能呆在美国?难道是触犯了美国法律被终身监禁了吗?”
“没有,她可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人,怎么会触犯美国冷酷的法律呢?”说到这里,刘澜声音有点哽咽了,“何雪忆她去天堂了,是难产死的,我们到美国的第六个年头,都申请到了绿卡,本来以为可以长期在这边生活了,所以我们就有了要孩子的打算,没有想到她难产了,是我对不起她!”刘澜说完,摘下眼镜,掩面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时候,所有的往事,如同泪水一般,自刘澜滋生了若干华发的脑部决堤而出。
第六章: 你就走了
关于往事的回忆,总是让人百感交集,有国企无奈的出走,有打工美丽的邂逅,也有辉煌的出国经历,更有痛失爱妻的痛苦,前往华崛激光面试的刘澜,仿佛一下子触动了某一个通往过去的开关,刘澜思绪万千,死在了一段幽深的记忆之湖里。
好一阵子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仿佛看见一扇开在眼前的门,正在徐徐地关上,那扇门毫无情面地将他所有的记忆的画面都关在了里面,记忆之水在门的后面泛着最后的涟漪,那是一扇通往过去的纯白色的大门,那也是一扇他再也无法迈进去的门,人们只有站在外面,伸长脖子,像一个冷酷的旁观者一般眺望。
“你就是一个典型的骗子,把一个善良的女孩骗到了美国,现在你倒好了,一个人跑了回来,你为什么不把她也一起带回来?你知不知道,她可是一个孤儿!”王十一咆哮道,他说完,整个人都如同被大卸八块一般瘫倒在网格椅子上,只有眼睛还有生气,目光如木螺钉一般,死死地拧入刘澜如同刷过清漆的木面板一般光洁的额头。
“你认识何雪忆?”刘澜没有想到,这位华崛激光的老板,竟然对自己爱妻的过往会如此清楚地了解,对他爱人的命运,竟然如此关心,虽然作为一个求职者,不应该过问未来老板的私事,但是眼前这个人的过激反应,还是令他感觉到反感,也无法阻止他的反问。
“是的,我认识她,她是我在舂城高中115班的同学,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王十一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落寞,而且说话的声音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咄咄逼人,相反,显得底气不足,所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也怪怪的。
王十一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咆哮有点失态,脸上努力地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你是过来面试的,我不应该大声地对你说话!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关系,你说的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去美国,或许是我们错误的选择,请问您的名字叫王十一
吗?”刘澜见华崛激光的老板语气松软了下来,就大着胆子问道。
“是的。”王十一轻声说道,他的心中忽然充满了疑惑,自己根本就没有给他递过名片,不知道眼前的面试者是从何处打探到自己的名字的。
猎头也不会把我的名字告诉他吧,最多只会告诉他我姓王。
很多公司的老板都喜欢在自己公司的网站上露脸,他王十一却毫无兴致。
低调,低调!做事可以高调,做人,还是低调一点好。
“我听何雪忆提起过你,说你是她的高中同学,是一个追求上进的人。”刘澜确认眼前的人就是王十一时,人显得轻松了许多。
“是吗?”王十一痛苦地摇摇头说道,当年分手,她不是一直都在责怪自己不求上进吗?
“她还跟我说过,她亏欠你很多!”这是何雪忆临死的时候说的话,刘澜至今还记忆深刻。
这句话显然调动了王十一的情绪,他大声说道:“够了,你不要说这些话了!”说完,他俊俏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如同电击一般。
“你难过了吗?”刘澜推了推自己的金丝眼镜框架,怯怯地问道。
“她本来就是一个孤儿,可是现在,就连她也没有了!”王十一说完,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脸上流下了两行弯弯曲曲的眼泪。
“这是她临走的时候,托我送给你的,她已经走了七年了,这个匣子我一直保存着,今天见到你,我把它送给你,算是了却了何雪忆的一桩心事。”刘澜从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木匣来,站起身子,郑重地递给了王十一。
“谢谢你!”王十一用双手缓缓地接过匣子,轻声说道。
“如果你恨她,请你忘记她。”刘澜小心翼翼地说道。
“刘先生!你今天是过来面试,我们跑题了,跑题也好,我终于知道了她的消息,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今天的面试就到此结束了,你明天过来公司报到上班吧!希望今后
我们好好地合作,为民族的激光产业发展尽一份力量!”顿了顿,王十一站起身子来,真诚地说道。
“谢谢!谢谢!”刘澜一边礼貌地点着头,一边说道。
刘澜说完,就将那脚边的背包,稳稳地背在肩膀上,站起身子,朝外缓缓地走去,王十一见状,也连忙站起来,将他送到门边,绅士一般地说道:“你慢走,我就不再送了!”
“王老板,您请留步!”刘澜说完,就朝着走廊转角处走去,那里有大厦的电梯井。
送走了刘澜,王十一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大班台。
静静地端详着何雪忆的匣子,一个樟木做的匣子,王十一想道:“你给我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呢?你走了,还记得我,还记得给我送礼物,可是,你走了,我什么也没有给你,一直以为你在国外过得好好的,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永远地走了!”
那是一个不大的匣子,却很精致,能装多少东西呢?
里面的东西,也许并不重要,但是里面一定是装着她全部的想念。
王十一以为何雪忆出国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没有想到,她竟然在临走的时候,还是把他放在了心上。
一想到这里,泪水就流了下来。
她虽然走了,可她的心里还是有我的,这就够了,这么多年的恨与爱,也都不再重要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那时候,他王十一是一个穷光蛋,你让一个美丽而充满上进的女孩跟着你,过一种漂泊无定的生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能够理解她的抉择。
应该送送她的,她出国的时候,应该当面送一送她,给她一个微笑的。
原本以为她会活得很好的,没有想到,她就走了。
这一辈子,她再也看不到他王十一的微笑了。
再也看不到有朝一日,他王十一会在高端智造领域杀出重围,独领风骚了。
第七章: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王十一正处在悲伤之中,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现实,那个记忆里美丽好学的姑娘何雪忆,怎么就走了,这时候,办公室的们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他快速地掏出手绢,把眼泪擦拭干净后,叫道:“请进!”
进来的是满脸堆笑的耐思国际猎头赵总和精明干练的助理梁嘉茜。
“王老板,候选人怎么样?”赵总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决定请他了!”王十一心情沉重地说道。
“还是王老板有眼光,我们挖到这个候选人真不容易,四十岁,已经很成熟了,该见识的都见识了,正是做高管的好年纪!”赵总口若悬河。
“你们联系一下他,让他早点过来上班,现在是公司冲击上市的关键时刻,我们的班子一定要齐整!”王十一已经渐渐地从悲痛之中走了出来。
“我马上去联系候选人,并准备给他的offer letter.”梁嘉茜的执行力是很强的。
王十一点了点头。
“王老板,服务费的事情,你看怎么处理!”赵总低声提醒道。
他曾经服务过很多顾客,招人催得很急,把人招到了,付服务费的时候,总是扭扭捏捏,他觉得先提醒一下好,钱,比什么都重要。
“梁小姐,按照合同,请准时支付耐思国际的费用。”王十一果断地说道。
“谢谢王老板!你们是我们的金牌合作伙伴,将来上市了,用人的地方多着呢,有需要我的话,给一个电话就行,给一个电话就行了!”赵总脸上的微笑一直都在,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
“赵老板,我给你提一个建议!”王十一对他一副笑脸显然并不感冒,一脸严肃地说道。
“您说!您请说!”王十一的语气生硬,赵总立刻变得谨慎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可是一个金主,他不能得罪半分。
“你以后安排候选人过来,提醒他们注意着装,我很讨厌黑西装白衬衣搭配,我这里是受人尊敬的高科技公司,不是殡葬的地方!”王十一说完,脸抽搐了一下,泪水曲曲折折地就流了下来。
“王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考虑得不周全,下次会注意的,下次一定注意!”赵总没有想到王十一情绪会波动得这么大,他不知道所措,一个劲地道着歉。
“赵总,offer的事情,王总已经点头了,你先回去吧!”这个场面变化太大了,梁嘉茜连忙找话支走猎头赵总。
“好的,告辞了,王老板,梁小姐,有任何新的消息,请及时联系我!”赵总也是知趣的人,一边说道,一边站起身来。
看着赵总的背影消逝在门边,梁嘉茜站起身来,给王十一倒了一杯热茶。
“梁小姐,我刚才是不是有点太过份了?”王十一情绪已经平复很多了。
“王总,是我们干事没有注意细节,没有把事情办好!”梁嘉茜一脸歉意。
王十一只面试经理以上级别的候选人,公司里管理团队一直都很稳定,梁嘉茜加入公司这几年来,还没有招聘过中高层管理干部,她不知道老板竟然有这样的偏见。
“我从小就在大山里长大,那里迷信盛行,我对黑白色有着天生的反感,我喜欢光,喜欢光的颜色。”王十一抿了一口茶说道。
这个饱经风霜的年轻的掌门人,已经完全从不良的情绪里走了出来。
“候选人刘澜跟研发经理胡一手认识,他们是同学!”刚才在楼道里,胡一手还在跟梁嘉茜打探面试结果。
“同学?他们是同学?”王十一惊讶地问道。
“是的,胡经理刚才还在向我打听面试的结果呢。”梁嘉茜轻声说道。
“这么说,他们以后会合作得很好!”王十一长出一口气,他一直担心胡一手会抵触新的研发总监,他们有同学这一层关系,他就放心了。
梁嘉茜离开以后,王十一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匣子,他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个樟木匣子,静静地感受它的纹理,也小心地拂拭去上面已经积了七年的尘埃。
忽然,他听见那匣子发出“嘎嘎嘎”的轻响,接着就看见樟木匣子上面竟然长出一棵树来,像极了故乡村口那棵樟树,一阵风吹了过来,也吹来了一个轻盈的女子,王十一认识
,那就是年轻的何雪忆,她在朝着他羞涩地微笑。
那是一张一九九九年的面孔,一张纯洁干净的脸。
王十一伸出手,想要触摸,可是那身影微微地一闪,就随着一阵清风飘走了。
幻觉,是幻觉!
他慢慢地将那匣子打开来,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叠笔记本,最上面的一本写着:
打工笔记
2004
何雪忆
王十一数了数,里面一共有五本,是何雪忆从一九九九年到二零零四年的打工笔记。
压在一九九九年打工笔记下面的是一张用塑料薄膜包装的,看起来有点发黄的cd碟片。
王十一用颤抖的手取出了那张碟片,轻轻地塞入大班台上电脑的光驱,电脑屏幕上正在跳跃着股市的点数,他已经无暇顾忌那些指数的涨跌,点击播放键,房间里立刻就传来了何雪忆相隔十三年的声音:
王十一,现在是二零零四年九月三十日晚上九点整,再过三个小时,就是十月一日了,我在这里提前祝你二十三岁生日快乐!
明天,我就要去美国了,心情复杂,我希望在送行的人群中看见你,我也希望能够亲手将我的“打工笔记”送给你,那里面有曾经的我对你的全部思念。
我知道你恨我,你可能不会出现在明天的机场,没有关系,我真心地希望你过得好!
十月一日,是我亲自选择并一再坚持的日子,因为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将来,每当我想起离开祖国的日子,我就会想到你的生日,想到你,想起一九九九年一起度过的美好春节,想起二零零零年那个心痛的平安夜,想起二零零二年我的负气离去。
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那声音如此熟悉,的确是何雪忆的,王十一此时已经泪眼模糊,仰首向天,悲鸣长叹:“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打就走了呢?”
这时候,那些封闭在樟木匣子的陈年旧事,一下子就跳了出来,在王十一的眼前,鲜活着,生动着,也呼吸着。
第八章:恋爱作废
一九九九年临近毕业的那最后几声悠扬的下课铃声,如同古老教堂神圣的大钟,被一群虔诚的信徒们敲响了一般,在舂城中学的上空,无比辽远地彻响着。
那声音,多少年后,也一直响彻在王十一的上空和梦境里,让他感觉得壮志未酬的苦涩,也令他感觉到离别分手的不舍。
那一天,阳光很灿烂。
那一天,一年一度的神圣的高考结束了。
王十一所在的高三115班的毕业晚会,就是在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举行的,其他班的学生,在高考结束后,都已经背着行李,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学校。
舂城中学的校园是宁静的,跟一个一万米长跑后的汉子一般,疲倦写在脸上。
年近五旬的班主任蒋老师,身形瘦削,但精神矍铄,他平日里都不拘小节,头发总有点乱,那天应该去理发店特别打理过自己的头发,因此看起来年轻了几分,不过依然穿着那身得体的蓝色中山装,显得刚直不阿。
他手持麦克风,首先站在了被课桌包围着的舞台的中央,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深情的语言说道:“同学们,今天你们的高中生涯就结束了,有一部分幸运的人,可能要迈入大学的象牙塔深造,也有一部分人,将会就此踏入社会,我希望你们以后的生活和学习更加出彩!也欢迎大家今后常回母校走走看看,在这里,我要跟大家声明一点的是,我曾经说过的那句‘不许恋爱’,从今天开始,正式作废!”
同学们闻声立刻热烈地鼓起掌来,有几个捣蛋鬼还站起了身子,一边鼓掌,一边喝彩。
“恋爱万岁!”
“恋爱光荣!”
“蒋老师,我们班里要是走不出一两对,那都是您的错!”
“唉!高中白读了,大学考不上,女朋友也没有带走一个,白读了!”看着那么多人情绪激昂,矮胖子也低声感叹道。
坐在他身后的王思敏听了,额头一皱,取下高跟鞋,在他的背上敲了一下。
“哎唷!”矮胖子尖叫了一声!
眼睛尖的
同学,早已经看到了这一幕!
班长李小华带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班主任老师也不再虎着面孔,“嘿嘿嘿”地露出了一排黄牙,教书是动脑子的活,他平时喜欢抽一点香烟提神。
高考已经结束了,这的确是一个需要宣泄的时刻!
身高一米八十的王十一,此时正默然坐在靠角落的地方,他的背后是班级的“黑板报”,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写着“大学!我们拼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几个秀气的大字是何雪忆写的。
他一边鼓掌,一边将目光精准地投向了何雪忆,她也坐在他对面的角落里,正用那如水一般含情脉脉的目光,也在大胆地注视着他,他的内心一阵激动,心里想着,她的心里是有自己的。
因为大家要备战高考的缘故,所以班级的晚会,并没有准备节目,接下来是“击鼓传花”的游戏时间,好几个同学都到台上做了表演,在最后一轮游戏中,鼓声嘎然停止的时候,那朵移动中的小红花正好传到了何雪忆的手里。
如同水珠掉进了油锅,同学们立刻炸开了。
一方面,何雪忆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在同学们中有着很高的威望,所以轮到她表演,自然会有很多同学支持;另一方面,她又是班级的班花,大家也都想看看她的才艺。
“大家安静安静!美女出场了!”
“请认真地听她唱歌,这机会以后可能没有了!”
“啊!女神上台了!”
“太激动了,谁把小红花传到她手里的?你给我站出来!你就是今天最大的英雄!”
那时候,何雪忆刚好十八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舂城中学那时候还没有校服,她穿着镇里集市上买的牛仔裤和白色衬衣,后面扎着马尾辫,干净清爽,高挑的个子,在一众女生中分外耀眼,举手投足,都会牵引着班里男生们的目光。
她往舞台中心一站,同学们都安静了。
麦霸柯丽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凭什么她会享受这么多人的欢呼?
“……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何雪忆唱的是一首伤感的情歌《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在唱,当她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勇敢地抬起了头颅,王十一看见那是一双含泪的眼睛,正楚楚动人地看着自己,他被彻底地感动了,那时候真想冲上去,帮她擦拭掉眼睛里的泪水,他的脚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好几次,可是最后都被他顽强的意志控制住了。
晚会的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是班主任蒋老师给大家一起上“最后一课”,大家就将课桌重新复位,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
蒋老师先是回到了教室的门口,顿了顿,腋下夹着一本语文书,迈着跟往日一样从容的步伐,走向了讲台。
“上课!”蒋老师从腋下取出课本,朝着讲台上一放,他的声音跟往日一样洪亮。
“起立!”班长的声音比往日高了八度。
“同学们好!”蒋老师的声音还是那么稳。
“老师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喊道。
“坐下!”蒋老师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静静地转过身子去,轻轻地擦拭着湿润的眼睛。
有些感情丰富的女生,再也控制不住了,就趴在桌子上放声地哭了起来,两行眼泪,也从何雪忆的脸上,静静滑落,蒋老师的背影,一片模糊,朦胧中,如同一尊雕塑一般,或者一座耸立在平地上的石塔。
顿了顿,蒋老师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哽咽着说道:“同学们,这最后一课,老师只说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希望你们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坚定人生信念,创造人生辉煌。”他说完,从粉笔盒里取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地写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有人开始鼓掌了,那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大家回头一看,是王十一,见同学们转过身子,他的掌声拍得更快了。
很快,教室里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第九章:最后一课
麦霸柯丽不断地摇着头,特别是那几个男生的尖叫声,让她十分反感。
她不知道,何雪忆唱歌虽然一般,可是人家有粉丝,有流量啊!
这是一个拼流量的年代!
“……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何雪忆唱的是一首伤感的情歌。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在唱,嗓音的确一般,甚至有点走调,却感情饱满,当她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勇敢地抬起了头颅,王十一看见那是一双含泪的眼睛,正楚楚动人地看着自己,他被彻底地感动了,那时候真想冲上去,帮她擦拭掉眼睛里的泪水,他的脚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好几次,可是最后都被他顽强的意志控制住了。
她演唱的过程中,大虾客手里拿着一本书,走上了舞台,当作鲜花一朵,献给了自己的偶像。
矮胖子手里拿着一支高考使用过的2b铅笔,摇晃着身子走了上去,他献完铅笔后,还想要拥抱,被何雪忆拒绝了。
哈哈哈!同学们笑了起来。
“矮胖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矮胖子,快给我滚下来!”
“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会给你拥抱吗?”
王思敏眼睛一直盯着他,直接喷出两道灼人的火焰。
晚会最重要的一个节目是班主任蒋老师给大家一起上“最后一课”,大家就将课桌重新复位,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静静地等待着。
蒋老师先起身离开了,整了整中山装,走到了教室的门口,顿了顿,腋下夹着一本语文书,迈着跟往日一样从容的步伐,走向了讲台。
“上课!”蒋老师从腋下取出课本,朝着讲台上一放,他的声音跟往日一样洪亮。
“起立!”班长的声音比往日高了八度。
“同学们好!”蒋老师的声音还是那么稳。
“老师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喊道。
“坐下!”蒋老师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静静地转过身子去,轻轻地擦拭着湿润的眼睛。
有些感情丰富的女生,再也控制不住了,就趴在
桌子上放声地哭了起来,两行眼泪,也从何雪忆的脸上,静静滑落,蒋老师的背影,一片模糊,朦胧中,如同一尊雕塑一般,或者一座耸立在平地上的石塔。
顿了顿,蒋老师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过身来,哽咽着说道:“同学们,这最后一课,老师只说一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希望你们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坚定人生信念,创造人生辉煌。”他说完,从粉笔盒里取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用力地写下: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有人开始鼓掌了,那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大家回头一看,是王十一,见同学们转过身子,他的掌声拍得更快了。
很快,教室里就响起了一片掌声。
那一天的掌声,响了很久。
大家都拍着手掌,不知道疼痛,那架势是想把这一辈子的掌都要拍完,最后是班主任蒋老师双手示意了一下,那掌声才渐渐地熄灭了。
蒋老师在讲台上,将他的语文课本一合上,说道:“这一节课,也许是你们人生中最短的一节课,也许是你们人生中最长的一节课,我讲不出下课和再见,你们是年轻人,都喜欢唱歌,老师今天起一个头,你们跟着唱,唱完我们就结束今天的晚会,好吗?”
“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预备起!”同学们从来没有见过蒋老师唱流行歌曲,他的嗓音高亢,他正派的形象,只适合唱,没有想到,他今天竟然领唱起吴奇隆的那首。
“那一天知道你要走,我们一句话也没有说,……”同学们放声唱了起来,那声音回荡在舂城中学的上空,久久不息,多少年后,王十一回到学校,耳边总会响起这首歌。
在歌声里,蒋老师认真地用黑板刷擦拭了一下讲台,然后整理了一下讲台上的粉笔盒和黑板刷,收拾起自己的语文课本,头也没有回的就走了。
那是一节老师没有喊“下课”,同学们也没有说“再见”的课。
当老师离开后,整个教室里,都陷入到一种可怕的伤痛之中,有好些女生都是互相拥抱在一起,哭成一堆。
“老师走了!”
“我们的高中结束了吗?”
“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们回不去了,毕业了!”
王十一耷拉着头,看着自己穿的那双劣质皮鞋上的破洞发呆。
整个高中就这样结束了。
他曾经奋斗过,也曾经憧憬过,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感觉到离别是如此伤感。
一年之中的四季,在教室门外,如同一个陌生的赶路人一般,匆匆地从他的身边走过,跟他毫无相关,这种对于岁月更替的漠视,直到高三毕业前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后,他才恍然意识到。
那个夏季空气十分湿热,让人呼吸困难,当炙热的阳光利箭一般射向了校园里那栋最高大的教学楼的时候,王十一突然意识到毕业班告别的季节真正地来临了,也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的日子不多了,心中不免涌现出若干的眷恋和遗憾。
那份眷恋是因为曾经的日子入戏太深,那份遗憾是感慨青涩的日子浮光掠影。
那年六月,校园两旁的梧桐树早已经高过五楼宿舍的窗台,透过玻璃窗,王十一可以看见她们在阳光下站成了思念的方阵,白色的鸟在树林里无忧无虑地歌唱着,她们不要读书,也不会有毕业季,因此她们是完全意义上快乐的一群鸟儿。
校园广播站那几首老掉牙的歌“睡在上铺的兄弟”和“冬季的校园”,始终在他的上空如同夏风一般游荡着,声音穿过梧桐树新生的嫩芽,敲打得宿舍的玻璃窗“格格格”作响。
那些日子,在绿树成荫的校园里面,也常常会看见有落寞的漂亮的女生,静静地坐在一隅的长石凳上,独自默默垂泪,为逝去的青春,为不堪一击的爱情。
而几个精力充沛的高个子男生,挥汗如雨,猴子一般地上蹿下跳,竭尽全力地追逐着篮球,他们在水泥地面上如同金庸先生UU小说的人物一般生动着,惹得围观的低年级的女生们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尖叫。
不要以为那些戴眼镜的女生会喜欢有趣的灵魂,从她们看肌肉男的那份激动和兴奋就可以看得出来,她们都是外貌协会的。
第十章:落榜了
“王十一,高考失败了,还会复读吗?”高考前最后一个星期日的晚上,睡在对面的室友熊二“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了啤酒瓶里微黄的液体后,得意洋洋地晃动着空瓶子,大着胆子朝王十一喊道。
他的大名叫常二雄,宿舍里的人从不喊他二雄,而是叫他熊二。最近几次月度模拟考试,他的成绩都稳定在年级前三十名以内,考大学把握很大。
王十一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熊二,我想好了,还是去东莞找工作,那里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熊二的下铺矮胖子悠悠地抽着烟说道。
矮胖子读初中的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那女孩没有考上高中,一毕业,就去了东莞打工了。
矮胖子曾经给她写过很多信,那女孩最后的一封信中跟他写道:“矮胖子,你忘了我吧,你考上了高中,将来会是一名令人羡慕的大学生,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矮胖子收到那份信后,并不知道那是一封分手的信,那天晚上,他通宵达旦于信中解释了五页a4纸,引经据典说明考上了高中,并不等于考上大学,考上大学,我还是原来的那个矮胖子,你一百个放心我不会变心的,可是那封信的命运是凄惨的,石沉大海了。
“矮胖子,你阳光灿烂的一个少年,怎么看起来成天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矮胖子的失恋躲过了小q,躲过了光头强,却没有躲过熊二的眼睛,他住在矮胖子的上铺,矮胖子半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是最遭殃的一个。
好几个夜晚,矮胖子悄悄地爬起来,给那女孩写诗,写过好几首感动得自己热泪盈眶的爱情诗歌,他以为女人都有一副柔软心肠,是很容易打动的,可惜他错了,自从他虔诚地将那些情诗投进绿色的邮筒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回信。
“失恋了!”矮胖子耷拉着脑袋回答道。
“天涯无处无芳草!”熊二说道。
“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熊二光棍一条,书虫一个,怎么懂得我的心痛?”矮胖子没好气地回答道。
“东莞?”熊二瞪着眼睛看着矮胖子,然后将脑袋一撇,
嘴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如同猫头鹰一般怪异的笑声,他看起来精瘦,喜欢熬夜上网,喜欢看异乡人为博读者眼球写的关于东莞的粉色故事,因此对东莞的偏见深入大脑之髓,他每每看完那些动人的故事之后,就会幽灵一般地跑到了厕所里,半天都不会出来。
王十一看见他笑得那么猥琐,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名的怒火,他的发少狡猾哥蒋华也曾经在东莞打过工,给他讲过那边的故事,那边是挣钱的地方,是讨生活的地方。
他怒不可遏,右手不听使唤地飞了出去,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用一种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恶狠狠地说道:“东莞又怎么了?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一样去东莞打工!”
“饶命,王爷高抬贵手,请饶命!”熊二被他一击,难以忍受,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低低的告饶之音。
或许是王十一的动作有点大,熊二手里拎着的啤酒瓶子竟然掉在了地面上,“砰”地一声炸开了花,里面的液体在地上冒着白色的泡沫。
“熊二,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取笑东莞!”王十一说完,松了手,看见二熊从他手里如同一只可怜的兔子一般挣脱开后,乖乖地跑到宿舍的角落里,提着扫帚,认真地清扫已经一片狼藉的地面,这时候,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矮胖子像一个帮凶一般,蹿了出来,双手插着腰,冲着熊二大声喊道:“你以为你了不起,考不上大学,你一样去东莞搬砖!”
毕业晚会结束后,第二日清晨,王十一收拾自己的行李离开校园的时候,他想过要去给何雪忆送行,可是一想到一个月后,她将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而自己可能是名落孙山,他就摇头,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自己故作多情吗?
不过,那一天,他的脑海里都是何雪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他这样想着,眼泪就无声地流了下来。
他一个人孤独地背着行囊,穿过宿舍楼,穿过一个老年宿管员迟钝的目光,穿过高大的主教学楼,熊二已经先他离去了,他曾经说过要送王十一一程,因为王十一掐了他的脖子,他生气
了。
王十一低着头经过学校足球场旁边的大道的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从天而降的足球,竟然无比精准地砸中了他的头颅,那天他可是用完了半瓶子洗发水,将头发清洗得飘逸飞扬,他不知道是不是足球也有眼睛,也喜欢帅哥,会被他的一头茂盛的头发吸引住。
那一天,他的心情正伤感着,被足球突然一击打,就一下子蒙了,心里想,谁敢在我一米八的相对海拔之上动土,真是吃了豹子胆。
他抬起头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场内一名身材高大穿着红黑相间的ac米兰球衣的10号球员,正朝着他高举着双手,不远处,一个足球正兔子一般在蹦蹦跳跳。
他于是俯身拾起那个蹦跳着的足球,稳稳地捏在手里,一小段助跑后,奋力朝着足球场一个大脚踢去,只见那足球,虎虎生风,朝着高远之处飞了出去。
它是要自由自在地飞向蓝天吗?
那一天,他的高中时光,也就如同那被他踢出去的足球一般,很快就迅疾地飞走了。
说来也怪,那个被他随意踢飞的足球,竟然神奇地躲过了守门员奋不顾身的一扑,急速地飞入了球场东面的网窝,他远远地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10号球员,面带着笑容朝着他奋力地鼓着掌。
三年的高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王十一的读书生涯,也在那次班级晚会后,彻底地结束了。
一九九九年的高考,竞争还是很激烈的,成绩居于中游的王十一毫无疑问地落榜了,学校张榜的第二天,他特意去了一趟舂城中学,红纸黑字的“光荣榜”上,不出意外,何雪忆的名字赫然在列,她被燕城的一所著名的大学录取了。
他知道,从此以后,何雪忆就是天上飞翔的天鹅,而自己不过是地面上的一只癞蛤蟆而已,只能匍匐在地面上,偶尔抬起头仰望仰望而已。
那一天,他背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学校门口的那条植有樟树的大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清晰地记得在那条大道上,自己曾经逞过一回英雄,不是为别人,就是为了她何雪忆。
第十一章:心碎了
那是高三上学期开学不久,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的下午,秋日的阳光,正温暖地照耀着大地,老师没有安排舂城中学毕业班的学生补课,很多同学都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间,跑到了校门口大街的那些小店,购买文具,购买牙刷牙膏卫生纸洗发水等生活必需品。
“走,看电影去啊!”阳光里,一个身穿花格子衬衫耳朵上戴着耳环的少年走了过来,他叫肖威,肖威嬉笑着脸对着何雪忆说道,她正从学校里走出来要买学习用品。
高三了,谁还有心情去看电影呢?那何雪忆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佯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见何雪忆一副不理不睬的样子,肖威就厚着脸皮用手来拉。
何雪忆哪里躲得过去啊,她的手很快紧紧地被拉住了,脸涨得通红,她正想大喊的时候,只听见“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响声,那是打脸的声音,很快,那只拉住自己的手迅速地撤走了,她抬头一看,肖威已经被打倒在地了。
这挺身而出的不是别人,就是他王十一。
“肖威,我警告你,你不要老缠着何雪忆,现在是高三了,是到了真正拼刺刀的时候了!”王十一一脸正气地说道。
肖威的眼神里有很多不甘心,也有很多无奈,盯着高大健壮的王十一,慢慢地爬了起来,朝着街道的另一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何雪忆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真是垃圾一般的人,自己考不上大学,还要弄得别人也考不上。”王十一对着肖威的背影狠狠地骂道。
说心里话,王十一想揍肖威已经有好几次了,这个高三从别的学校转过来的学生,被分配坐在了何雪忆的后排,他成绩极差,上课心不在焉。
自习课上,他时不时去拉扯一下何雪忆的长发,甚至在晚自习的时候,悄悄地用钢笔轻轻地在她衣服的背后写上:“我爱你!”,惹得后排的几个学生掩着嘴巴窃笑,那时候,王十一心里就不爽,好几次想挺身而出,可碍于全班人的
目光,他强忍着一口恶气,控制住了。
全班人没有一个敢制止这个戴耳环的少年,他愈发大胆了,一天晚自习,他从后面,轻轻地捏起一根何雪忆的头发,点燃了打火机。
光!火光!
他想烧一小截美女的乌丝。
正在低头做作业的王十一感觉一道光耀了过来,他天生就渴望着光,对光十分敏感,猛地抬起头来。
这时候,窗外电闪雷鸣。
王十一感觉那打火机的火焰铺天盖地而来,要将教室的一切都烧个干净,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夺了肖威的打火机。
“王十一,算你狠,这口气我咽了,出了校门,我要你断腿!”肖威冷冷地笑了笑。
“你敢?”王十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自从那天王十一挺身而出之后,肖威在课堂上明显收敛了不少,而王十一和何雪忆两人的关系,也从那次事件后,变得更加友好甚至亲密了。
在课余的时间,王十一会常常向她请教一些难题,而她也乐于讲解。
有时候,为了表示感谢,他也会利用业余时间,悄悄地到校外的商店,买一些零食,悄悄地递给何雪忆,下晚自习后,他们总会在教室里多呆一会儿,挤到一处,一起看书做题目,那绝对是一段最美好的时光。
他忘不了与她一起分享“酸杨梅子”时,她美丽的面孔上画着的那一副可爱的样,真让人忍俊不禁。
这样幸福的时刻,在暗地里持续了两个月,一天,外面冷风大作,冬天里最初的那阵寒潮悄然地抵临了山城舂城,这时候,急促的晚自习的铃声,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班主任蒋老师也踏着铃声,急匆匆地走到了教室,他在王十一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低声说道:“来我的办公室一下!”,说完,他又叫上了何雪忆。
“何雪忆,你要加把劲,你是有那个实力北上跨过黄河的!”在老师办公室里,蒋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在舂城中
学,高考跨过黄河,就是意味着能够考进燕城的好大学。
何雪忆已经猜得老师要讲什么了,因为班主任把他们一对男女单独叫到办公室,一定是跟早恋有关,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你们俩最近有点问题,走得太近了,已经高三了,我提醒你们一下,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要保持适当的距离,你们不要陷入‘早恋’的泥淖,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从高一开始,我就跟你们约法了三章,不准早恋。”蒋老师顿了顿,直截了当地说道。
“老师,是我不对,我不该纠缠她,影响她的学习!”王十一低着头,自我检讨道。
何雪忆听他这么一说,抬起头来,也想表达什么,可是当她看见老师慈祥的面孔后,欲言又止,又低下了头颅。
“你们不要说了,快回自己的座位,抓紧时间读书,高三是决定一个人一生命运的时候。”蒋老师说完,朝他们挥了挥手。
学生们也是大人了,说得太多会伤害他们的自尊,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好了。
从蒋老师的办公室出来之后,他们二人就开始刻意地保持着距离。
王十一一边走着,一边陷入在回忆之中,城市的街景跟往常没有两样,背着泡沫保温箱子在大街上大声叫卖“雪糕”的,满头大汗踩着三轮车往城里送新鲜蔬菜的,从乡下刚下车进城背着印有“氮肥”二字的纤维袋子的农村人,凑成了山城舂城最为繁华的部分。
平日里看这些风景,他习以为常,但是,今天今天他很不是滋味,他也想漂亮地飞出舂城,看来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
从前一起求学的同窗,已经开始各奔东西了,选择留在舂城的人,估计只有那些心怀志向,誓要在独木桥上闯出一条路的高考复读生。
而他,王十一,那一天,最后下定了决心要去深圳打工。
心爱的人要远飞了,他的心也碎了,破碎了的心,又怎么能安静下来补习呢?
第十二章:追光少年
王十一的家在舂城的一个山村,是一个满眼都是站立的绿树晶亮的白水的地方,那栋小屋就飘摇在烟锁的半月山脚下。
这半月山山势绵延,从半空中一直拖下来,远远望上去,就像半个绿色的月亮。
院子因一口老井而得名,名字叫做樟井院子。
院子里住着十六户人家,就着绵延山势,稀稀疏疏地一字排开,因此,每户人家都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各家各户用刺槐金银花等树和藤隔开,仅留一条小道作为人畜通道,一口井就位于在村庄的前中央。乡村人家的勤劳让几乎每一户人家都有了两层楼的砖瓦房,棱角分明地站立在属于自己的历史岁月里。
这院子里的人家,掐指算来,不过五代,一个祖先开基。据说这地方,以前是葬人的地方,兼之此地蛇蚁较多,一般人莫敢近之,尤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
当年,祖先耕种的田地在此附近,劳累时,就会在山脚下的水井牛饮,并在附近纳凉,因羡慕此地有一口好井,并不避嫌,举家伐薪斩棘迁徙至此,整修水井,围以方石,因水井影阴于一棵古樟之下,遂名之樟井。樟井夏天掬之入口,清凉沁人,冬天抚之,其温暖则从手指直传至心窝。
院子的人本来就少,相互走动也不多,兼之舂城那里有些村民游手好闲,专事偷鸡摸狗勾当,为防被盗,因此院子每户人家都喂养有看门狗,这些狗一律地忠于主人,平时很少出去,因此相当的警觉和排外,一个院子的人稍有走动,都会引起一大帮狗的吠叫。
夜深人静时刻,常常会闻见一片犬吠狺狺,令人毛骨悚然。
王十一在中午的时候,才回到樟井院子,远远就看见了村口的古樟和家门前的那棵枣树。
忠厚的老黄狗撒开腿,向他奔去,把它温热的吻部伸向了他,在他的身边跳来跳去。
村庄前面的稻谷已经变黄了,他黑瘦的母亲王秀荷背着一把在阳光里闪着寒光的锄头,从田埂上走了回来。
“儿子,你回来了啊!”王秀荷远远地看见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了过来。
“妈,高考完了,我回来了!”王十一大声喊道。
外面的动静,也惊动了王十一的奶奶,七十多岁的她,腿脚已经有点不太方便,“吱呀”一声,她踉踉跄跄地推开了堂屋老旧的大门。
“奶奶!”王十一快步走上前,大喊了她一声。
“我的心
肝,我刚才还在门边望你,转身回来屁股还没有坐热,你就回来了!你在学校读书吃苦了,你怎么这么瘦啊!”他的奶奶一把搂住了他,无限感慨地说着,以致于她清澈的老泪从她皱褶不堪的眼眶里都流了出来。
“高考结束了!”王十一轻声说道。
“我的宝仔,读完高中,下半年,你要去念哪一所大学?到省里还是到燕城啊?”他的奶奶一直惦念着这件事情,孙子考上大学,那就跟旧社会考中秀才一样,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初王十一考上高中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孙子是一块读书的料,再说,那些算命先生也都说过,这孩子将来是富贵命,她更加坚信,王十一考上大学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考试成绩还没有出来的。”虽然王十一知道凭借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比登天还难,但他不能扫了奶奶的兴。
“你们成绩什么时候出来?”奶奶脸上挂着微笑,她盼望着成绩早一点出来。
年老了,自己的盼头已经没有了,老人们就盼望着儿孙,盼望他们能够光宗耀祖,去实现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实现过的理想。
“八月份,还要一个月!”王十一回答道,他声音很低,成绩出来之后,奶奶一定会很失望。
从那以后,每一天,他的奶奶都会不厌其烦问他:“王十一,今天是几号了?”
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存世的时日不多了,孙子金榜题名,是她这个年龄唯一的期盼。
她想,孙子去上大学,那一定将是她暮年最大的喜讯!
每一次,王十一把日子告诉她后,总会轻声补充道:“奶奶,你别急!”
她的奶奶也总会笑着说道:“奶奶老了,记性不好,怕忘记了,离你出成绩的日子又近了一天了,你上大学了,我也就放心了。”
奶奶的笑容和她日复一日的等待,让王十一活在一种惴惴不安之中。
他常常一个人爬到屋后面的半月山上,看远去的江流,看那江流在眼前渐渐地舒展开来,飘舞成唐代舞女的长袖。
临江而设的铁路线上,火车轰隆隆行驶而过的声音不时传了过来,那是旅行者们永不停歇的脚步声。
火车经过山洞前发出的悠长的鸣叫声,仿佛在召唤他,让他与之一同离去,走出大山。
他也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荣荣耀耀地把背影留给故乡。
整个夏天是忙碌的,一季稻收割完毕后,又要插田,准备二季稻,王十一始终忙碌在田间地头,没有丝毫怨言。
面朝黄土,背朝天,插田的姿势,是不断朝着大地点头鞠躬的过程。
让人遗憾的是,没有等来王十一高考成绩,他的奶奶就撒手人寰了。
七月最后一天,太阳很晃眼睛,临走的时候,老人把她那最后的一眼,深情地给了他,她的嘴巴翕动了几下,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太虚弱了,声音比苍蝇还小,没有人听清楚她要讲什么。
生命的最后,她还是没有等来孙子的一纸录取通知书,就匆匆地闭上了眼睛。
她咽气的时候,王茂永在屋里放了一挂鞭炮,送老人上了天堂。
王十一眼泪一直在流着,他觉得自己愧对了奶奶的期望,没有实现奶奶光宗耀祖的愿望,自己真没有用。
南方山村人的一年四季,都在围绕着稻田转悠。
冬天很快就要到了。
王十一赶着家里的那头水牛,去收割后空荡荡的水田田埂放养。
田坡上的草很深,都已经枯黄了。
他喜欢在荒草里放一把野火,然后兴奋地朝着远方的大山,大喊一声。
那温暖的火光,在荒草里跳跃着,舞蹈着。
只有这时候,他是快乐的。
有些坡上的草格外丰茂,那火焰就从匍匐姿态骤然如男人一般地站了起来,朝着前方奔跑而去。
水牛被站立起来的火焰惊吓到了,朝着远处,疯狂地奔跑着。
王十一也奔跑着,这个时候,他有着使不完的力气,他要跟火焰比赛。
他曾经被囚禁过,对光有着特别地敏感。
一九八一年出生的时候,他的奶奶请了一个娘娘婆给他算命,娘娘婆说他是大富大贵的命,是天上的富贵星子私下下凡,走了很久夜路过来投胎的。
“你们把他罩住,不要让妖怪把他捉走了!”娘娘婆最后说道。
一家人就把王十一放在摇篮里,用箩筐罩住了,他就这样,在黑暗里度过了七天。
因此,他从小就对光芒有着比常人更大的热爱。
那一天,他跟着火光,一口气跑了九道田坡。
是的,虽然高考落榜了,但是他内心的火焰不会熄灭,他就是散落在故乡山沟沟里,一个孤独的追光少年。
第十三章:返乡客
舂城那地方,四周为舂山所包围,山多,贫穷,听说到深圳打工可以挣大钱,村子里年轻的人都思想着出去闯闯,鱼咬尾巴一般,一个人领着一个人,纷纷跑到深圳去打工了。
就这样,村里十有**的年轻人,都到那边去谋生了。
那些高考落榜者,也都无一例外地选择南下深圳打工。
每年春节的时候,那些寻常日子里了无音讯的谋生者们,纷纷从深圳踏着祥云归来,感觉一下子就活灵活现地浮现在了舂城的上空,一个个都衣饰华美,出手阔绰,好像都发达了,这让居住于山村之中,视野狭窄之村民,人人无不顶礼膜拜。
即便是那些平日里默然认命一般地,隐藏于万千群山之后的山间马路,由于有了轿车骄傲地奔驰,车辙道道,车鸣阵阵,此时也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冬天的时候,王十一想起了蒋华,他的小学和初中同学,蒋华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就南下打工了,他出去的时候,才十五岁,应该算是一个“童工”。
农村的孩子,放学后,都要忙于养牛放鸭,能有多少时间读书呢?没有考上高中,也不能说蒋华的智力差,恰恰相反,因为他很机灵,班上的同学都称呼他为“狡猾哥”。
“狡猾哥过年一定会回来的,过完年,跟他去深圳打工。”在舂城的街道上,王十一对自己说道。
王十一想得没有错,农历二零零零年的春节,狡猾哥真的从遥远的深圳打工回来了。
那天,王十一正在跟村里的人打“纸牌”,他的手气很好,一连赢了好几手。
“快过年了,那些打工仔要回来了!”站在旁边观看的一个年轻的妇女忽然说道,她是一个留守村妇,估计她是想自己的汉子了,男人出去打工,就跟那季候鸟一般,一年回来一次。
跟所有留守村妇一样,老公回来的时候,她总担心着他会突然离去,离开的时候,她又总是盼望着他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不是为了几个臭钱,谁又会放了自己的男人远走他乡,跑到深圳去打工呢?
“我老公今天下午就回来!”牌桌上一个脸上覆有脂粉的中年留守妇人快言快语,说话的时候,脸上荡漾着一丝春花一般的笑容。
男人回来了,女人就感觉有了主心骨,心里也踏实了。
“哈哈哈,你老公下午回来,我们大家有戏看咯,他不打断你的腿才怪呢。”牌桌上的一个嘴里叼着香烟的中年汉子歪着脑袋,取笑着说道,嘴巴周围的一圈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过了,杂草一般。
“我才不怕他嘞,他在外面也玩了,我就不能玩?一辈子不长,我总不能一直给他守活寡。”那个中年留守妇人嘴巴有点硬,一副老子问心无愧谁也不怕的样子。
“他在外面挣钱养家,你在家里就知道打牌,你不能跟他比。”那个中年汉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凭什么不能跟他比,在家里孝敬父母,抚养子女,还要种五亩地,我也不轻松啊。”那个中年女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就是,嫂子平时也不简单啊,一个女人,要支撑一个家庭,不容易啊,这大过年的,打几手牌,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闲话多。”站在一旁的那个年轻的留守妇女插话道。
“还是红妹子说了一句公道话。”那个中年留守妇女说道。
“大哥是跟蒋华一起回来的吧?他们都在深圳打工,蒋华今天下午也回来。”那个年轻的留守妇女说道。
“是的!”中年留守妇人回答道。
“也不知道我那个男人,今年请不请得到假,怕是今年回不来了。”年轻的留守妇女一听到说别人的男人回来了,站在一旁就唉声叹气起来。
倒是那王十一,一听说同学狡猾哥下午要回来,就没有心情打牌了,接连输了好几把,掏出一把钱,递给了赢家,说道:“老同学要回来了,我去看他去了,你们谁要打的,我让给你们。”他说完,站起身子来,从牌桌上撤了下来。
最近几日,下了一阵雪,今日刚出了一点小太阳,雪还没有融化掉,迎面吹来的风,凉飕飕的。
沐浴在雪后冬日柔和的阳光里,王十一步伐矫健,翻过了对面的那座青山,很快就到了狡猾哥的院子。
他去的时候,狡猾哥已经提前到家了。
这个狡猾哥,从深圳回来,果然比以前要神气,跟王十一一般高大,更要命的是他也长有一副俊美的面孔,头上茂盛的头发,喷了定型的摩丝,看上去一片油光可鉴。
那天
,他上身穿着从大朗毛织市场购买的新款黑色羊毛衫,下身穿着同事从新塘牛仔城买来的黑色牛仔裤,坐在堂屋的桌子前,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支香烟,一见王十一进屋,就立刻站了起来,走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说道:“老同学,好久不见了,你比以前瘦多了。”
“读高三,那是相当于到地狱里走了一趟,能不瘦一身肉吗?”王十一摇了摇手说道。
“老同学,听说你不打算复读,是真的吗?”狡猾哥将手松开问道。
“是的。”王十一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都读到高中了,现在放弃真是可惜啊,没有考上,可能是你的运气不好,你怎么也得去补习一次,给自己一个机会啊?”狡猾哥感觉到可惜,在他的眼里,王十一是一块上大学的料。
“快不要提补习的事情了,这一次落榜,我就感觉到丢人丢大了,要是补习再考不上,这脸就得丢尽了,我还不如不去补习,再说读高三,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高四就更不要说了,人间地狱,考大学,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想通了,真没有那个必要去挤独木桥,还是像你这样出去打工,我看到深圳打工也还不错啊。”王十一抽了一口烟,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二千年初,那时候舂城的国有企业就业形势不算好,到处在下岗分流,舂城那些年轻人,都热衷于打工,对考大学的热情已经有所下降了。
“老同学,这么说,你就跟我去深圳打工吧!”狡猾哥将手头的烟头一扔,拍了拍王十一的肩膀说道。
“好啊,我现在还年轻,也想到那边闯闯,呆在这舂城小地方,生活倒是无忧无虑,但是口袋里没有钱啊。”王十一搜了搜干瘪的口袋,搜出来七块二毛钱来,那是他刚才打“纸牌”赢下的。
“那你回去跟家里说一下,我们过完年,初十动身去深圳,一般正月十五前,那边进厂容易一点,过了十五,工厂的人招得也差不多了,找工就难了。”狡猾哥重新又点燃了一支烟,悠悠地抽着,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好的,那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王十一说道。
“我等你消息。”狡猾哥说道。
第十四章:康庄大道
那天晚上,狡猾哥家里宰杀了一只老母鸡,留下了王十一吃饭。
“来!天气冷,喝起这杯酒,暖暖身子。”狡猾哥举起酒杯跟王十一说道。
“喝起!”王十一也朝着狡猾哥照了照酒杯。
他们于是就对饮起来,舂城过年的那阵子都流行划拳,两个人都翘起了二郎腿,坐在凳子上划起拳来。
“哥俩好!”
“八匹马!”
……
也不知道划拳划了多久,两人的喉咙经过大声嘶喊,都已经开始沙哑了,再后来,那话语从喉咙里出来已经有点艰难了,他们说话的时候,明显看到脖子鼓起来很粗,而且是红红的。
桌子上都是空的酒杯。
“你又输了!”狡猾哥猜拳有一套,王十一常常吃他的套。
“喝……喝不下去了。”王十一说话有点结巴了,已经喝足了八成。
“最后一杯!”狡猾哥还在兴头之上。
那王十一没有拒绝,就提起杯子,碰杯之后,将一杯子酒径直倒在了自己的口袋里,说道:“兄弟,我……我领你的情了,这杯酒……我带回去慢慢喝!”
“衣服都湿了,快脱下来换了,下雪天,免得感冒!”狡猾哥见王十一将一杯子酒倒在了口袋里,知道那酒一定会裹挟着寒气,渗入到人的肌骨之内。
“火……火,烤点火就好了,老同学,你……你拿纸来,我给你写一个服……服字,大写的服字。”王十一结结巴巴地说道,他看上去真的醉了,说完,王十一就趴在桌子上,“哇”地一声,呕吐出酒食若干,当然里面会有鱼,有猪肉,也家鸡,而这些食物,都已经被他的牙齿磨碎了,部分则被他的胃肠消化过,都稀里哗啦地吐到了地上。
狡猾哥就将火塘移到他身边,用木炭辐射出的热量,将王十一那被酒水淋湿的口袋烤干。
呕吐完了,王十一感觉头脑清醒多了,胸口也不再憋闷,说道:“多谢兄弟好酒好饭!”
冬夜的山村,很有几分寒意,高远的月亮,分外明亮,当王十一翻过一座矮矮的山丘,微微晃动着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父亲王茂永和母亲王秀荷正在堂屋里追一部红军长征的电视剧。
王茂
永手里捏着一支旱烟,头颅上,烟雾缭绕着。
“儿子,你一身都是酒气,喝醉了?”王十一推门进来的时候,很快就引起了王秀荷的注意,她站起身子,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
“妈,我没有喝醉。”王十一艰难地稳了稳自己不太听使唤的身子,轻声回答道。
“十一,看看你,走路都走不稳,歪歪倒倒的样子,还说没有醉,过年了,高兴,喝点酒可以,但是你要注意,喝酒不要贪杯,更不要喝醉。”王秀荷见到儿子,总喜欢说教,喜欢唠唠叨叨。
“妈,你就别说了,我知道的,不会喝醉的,今天是去我的同学蒋华家里了,他刚从深圳回来,一年没有见了,多喝了一点。”王十一低声辩解道。
“蒋华他回来了?”王秀荷有点惊讶的样子。
“是的,他现在混得跟城里的人一样,哪里像我们,在农村里呆着,土得掉渣!”王十一摇摇头,感叹道。
“舂城的年轻人,没有考上学校的,都到深圳去打工了,在外面闯,总比在屋里守着几亩田强,外面走的那是叫‘活路’。”王秀荷虽然没有去外面打过工,可她听人家讲过,打工也是一条康庄大道。
“妈!要不过完年,我也跟着蒋华一起出去闯一闯。”见母亲这样说,王十一就顺着她的话,低声说道。
“什么?你想去深圳打工?”王秀荷显然没有心理准备,声音高了半度,想到自己的独生儿子要到外面去一个人面对风和雨,她从心底里是拒绝的。
“妈,我还年轻,呆在这穷山沟沟里,真没有出息,世界这么大,我想出去走走,我正想跟着蒋华一起去深圳那边看看。”王十一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秀荷,你就放他出去打工,总不能让他跟我们一样,一辈子在这山沟沟里种田,没有出息!”王茂永将手里的烟头一扔,说道。
孩子长大了,总不能一直养着。
“也好,儿子,你如果考虑好了,妈就不拦你,再说,你跟着蒋华一起去,妈也放心,他在那边已经做了三年了,每年都寄七八千块回家。”王秀荷到底是拗不过自己的儿子,只有妥协,一想到蒋华在深圳一年挣不少钱,她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心里想,自己的儿子高中毕业,总不会比蒋华那
个初中生挣得少吧。
王十一见母亲答应了,就说道:“妈,等我出去打工,在外边挣到大钱了,我一定会回来好好地孝敬您!”
“秀荷,你儿子一身酒气,你去倒盆水,让他洗洗脸。”电视剧这时候刚播完,开始进入了广告时间,王茂永也站起身来说道。
“你洗完脸,回去好好休息,正月初一的时候,我们去山上烧烧香,请请神,保佑你在外面平平安安!”王秀荷一边说,一边从火塘上提起热水壶,朝着灶屋里走去。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热气腾腾的脸盆过来,将洁净的脸帕子放在热水里。
王十一接过脸盆,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就将帕子放在了水盆之中。
“你看你看,一脸酒气,洗了脸,酒气少多了。”王秀荷一边说,一边将那盆洗脸水端起来,朝着灶屋走了过去。
她背过身子的时候,眼泪就流了出来。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很快就要远行,一年从头到尾都难以见上一面,她的心里就难受,儿子是娘心头的肉,她真的舍不得。
晚上睡在床上,她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王茂永靠在床头,不断地抽着自制的旱烟。
“秀荷,儿子过完年出去,大年初一,我们到山上去拜拜佛。”王茂永在一缕青烟里说道。
“就这么一个崽,你舍得吗?”王秀荷声音有点颤抖。
“这么大的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们留不住的。”王茂永叹了一口气说道。
“正月初一起早点动身,到山上,也要一两个时辰。”王秀荷一听拜佛,好像找到寄托,心里平静多了。
王秀荷口里提到的那座拜佛的山,就是舂城后面的舂山,在方圆百里,那是出了名的烧香拜佛的灵山福地,在东汉的时候,就有人在山上修道成仙,明朝的时候,更有高僧在山顶潜心修禅,最后功德圆满坐化成佛,殁后其身不坏,**俨若金刚。
每年正月初一,前往舂山山巅寺庙去祈福的人都络绎不绝。
一想到儿子要远行去深圳打工,老两口子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着大年初一上山礼佛的事情,一夜无眠。
独生子在外面一切都平平安安的,对他们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