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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樟     深漂的光芒人生txt下载     深漂的光芒人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母亲的唠叨

    大年初一,依照舂城的习俗,是要给父母亲拜年的,王茂永的父母已经过世了,去舂山拜佛,成了他初一最大的心愿。

    一大早,下弦月还在无云的天空朗照,山里人家的鞭炮声,还在崇山峻岭之中此起彼伏着,王秀荷叫醒了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带着王十一一同前去拜佛许愿。

    “儿子,你去深圳那边打工,去庙里拜拜佛,佛会保佑你的,保佑你一生一世平平安安,保佑你将来事业有成,发大财光宗耀祖。”王秀荷在山梁上一边走,一边说道。

    “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相信迷信烧香拜佛啊?”王十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儿子,佛不可不信,你看,每年初一,到舂山拜佛祈福的人,都把上山的路堵死了,不灵验的话,谁还来拜啊?”王秀荷心里想着,佛一定会显灵的,自己上山诚心诚意地拜了佛,再放儿子走远路出去打工,心里踏实。

    他们一行三人到达舂山之巅的时候,天已经微亮了,寺院前面的观景台上,也已经挤满了人,停满了车。

    “咚!咚!咚!”这时候,寺院的晨钟敲响了,那声音悠扬,在山谷中不断回响着。

    仿佛一种心里暗示,原本有些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有人双手合十,双眼微闭,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礼拜;有人口中念念有词,许下心愿。

    在钟声和佛唱的悠扬声里,王十一抬头一看,只见那寺庙起于垒石之上,朱红建筑依山取势,四周高墙环绕,气度恢弘,大雄宝殿上,镌刻有一副对联:“东土西方一尘不隔,梵宫琳宇万法同归”,让人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庄严来。

    寺庙西侧有石制镇水宝塔,水自石出,竟然成就了一口石井,寺院的僧人,于石井围栏上,放置有瓜箪,以供朝拜者取用。

    王十一遂勺水饮用,并洗去满脸满手尘埃。

    进入寺庙大殿,香烟袅袅,闻见有一僧人高声诵念佛经,面对菩萨的金身,王十一虔诚地跪下,恭敬地献上了三柱檀香,神三鬼四,他

    也虔诚地磕下了三个响头。

    朝拜完庙里供奉的菩萨,王十一看得出来,母亲秀荷是一身轻松,那天早上,他心情也很好,就站在寺院外面那视野十分开阔的观景平台上,面对山谷,大声呼喊着一声“喂”。

    山谷貌似也很客气,居然回复了他好几声“喂”。

    初十的那天早晨,天刚放亮,王十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她的母亲秀荷也早已起床了,在灶台边给他做好了一大碗面条,端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正香喷喷地腾着热气。

    “早点吃吧,免得蒋华等你。”王秀荷说道,这是一顿饯行的餐食,里面有肉丝,有鸡蛋,有一个母亲全部的爱和眷恋。

    “妈,你自己的面怎么没有做?”王十一一边夹起面条,一边问道。

    “一天的日子长着呢,现在时间还早,饭吃早了,容易饿,晚点,我再煮早饭。”王秀荷依在堂屋的门框上,一边看着儿子吃早餐,一边说道。

    见儿子吃得差不多了,她就走进灶屋,掀开锅盖,将六枚已经煮熟的土鸡蛋,用食品塑料袋装好,放在王十一的手上,跟他说道:“儿子,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在外面要注意身体,这个土鸡蛋,你拿着路上吃。”

    王十一一把接过那些鸡蛋,说道:“妈,你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他的母亲突然转过了身子,肩膀一耸一耸的。

    “妈,您怎么了?”王十一知道母亲舍不得自己离开,她在低声抽泣着。

    王秀荷转过身子,一行泪水从她干瘪的眼眶里流了出来,流过她干涸稻田一般的面孔。

    “儿子,你今天就要去深圳打工了,妈真的舍不得你走啊。”王秀荷哽咽着说道。

    “妈,您别担心,过年我会请假回来的,给您带补品!”王十一强忍着泪水说道。。

    “这么多年你都在外面寄宿读书,妈也没有注意到,你长得比门还要高了,现在你就是一个大男子汉了,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要飞走了

    。”王秀荷像是自言自语。

    “妈,我飞不走的,我挣到钱就回舂城盖大房子,把您接过去住。”那时候,王十一有着朴素的理想。

    “你在家里,这个家里好暖和,你要是走了,这个家里就不热闹了。”王秀荷依旧在唠叨着,不时会叹一口气,中年人了,她已经没有力量来改变和影响周围,甚至自己的命运,她都无法把握,留给她的,只有悠长的叹息。

    王十一背上行囊出门的时候,王茂永也起床了,就将儿子送到家门口的那棵百年樟树边,说道:“王十一,你现在都比你爸高了,这一走,就不能像在家里,在外面,要好好干,干出一个名堂来。”

    “好!我会好好干的。”王十一信心满满地说道。

    “儿子,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多向蒋华请教,别拉不下面子,他的社会经验比你丰富。”王茂永仍不忘叮嘱一下儿子。

    “你有空去深圳看看你的表哥林樾。”王秀荷这时候走过来,对着自己的儿子说道,林樾是她姐姐王秀玉的独生子,在深圳打工,王秀玉嫁到舂城县里,他丈夫是城里人,平日里看不起这农村的亲戚,两家因此很少往来。

    “咱是农村人,不要去攀城里人。”王茂永脸上有点不悦。

    一看丈夫那脸色,王秀荷也不再说话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渐渐远去,王秀荷忽然扯起了嗓子喊道:“儿子,你要到深圳打工,爹妈也不拦你,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你在深圳,不要只顾着赚钱,要注意身体。”

    王十一回了回头,大声地回答道:“爸!妈!我知道了,冬天外面冷,您们别送了,都回去吧,在家里,您们要注意身体。”

    “你在那边要自己搞好伙食,过年不忙的话,记得请假回来。”王茂永冲着儿子的背影喊道。

    “爸,好的。”王十一大声回应道。

    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王秀荷的眼睛忽然模糊了,潮润了,她就缓缓地抬起手,用肘子上的衣服将眼里的泪水轻轻拭去。

第十六章:要恋一百年

    离家的脚步一旦迈出,就会走得很快,因为前面就是梦想金色的彼岸。

    王十一右肩扛着旅行包,翻过了一座青山,很快就到了蒋华的家门口。

    “老同学,早上好!”蒋华在门前的水泥坪地上冲着他喊道。

    “狡猾哥,你准备好了没有?我们现在出发吧!”王十一将肩上的包往地上一卸,说道,他的心早就飞到了深圳。

    那一定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有着很多富丽堂皇的建筑!

    “你别着急,时间还早,先到屋里喝杯热开水,我那堂哥堂嫂也要去深圳,再等一下,他们应该马上要上来了,我们一起坐火车去。”蒋华已经打了几年工,经验有点老到了,时间还有一大把,没有什么急的。

    他的话还没有落音,只见一对年轻的夫妇,从两层高的红砖楼房的右侧边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红色的羽绒服的年轻女子,手里提着一个蛇皮袋子,中等个子,脸上除了有好几颗雀斑,长相也还是秀气的,她叫蒋秀,是狡猾哥的堂嫂子,她身后紧跟着的是一名穿着廉价黑色西装,背着一个蓝色大旅行包的男子,他就是狡猾哥的堂哥蒋球球。

    在他们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行走着的是一位老妇人,还有一个四岁模样的女孩子,那老人面容清瘦,一身灰黑色,倒是那女孩,脸圆嘟嘟的,穿着厚厚黄色棉袄,脸颊冷得通红通红的,看上去,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到了,大家都到齐了。”狡猾哥见堂哥走了上来,就愉快地喊道。

    “我们趁早走吧,要赶火车的。”蒋球球说道。

    “你们几个年轻人慢点走,我就不送了,到了深圳那边,记得经常打电话回来。”狡猾哥的母亲倚着堂屋的门框喊道。

    “晓得了。”狡猾哥大声地答应道。

    王十一就将那卸下了的背包,再次扛在肩膀上,跟在狡猾哥的后面,缓缓地走到了村口,这时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老妇人把脚步停了下来,对身边的小女孩说:“妞妞,跟爸爸妈妈说再见。”

    那四岁的小女孩,听见再见两个字,晓得是爸爸妈妈出去打工了,就情绪失控放声大哭了起来,口里不断喊道:“我要爸爸,我要妈妈。”

    “爸爸去深圳挣钱给你买糖吃,买新衣服穿去了,你哭什么?”那老妇人说道。

    “我不要糖,我要我的爸爸和妈妈。”小女孩继续哭喊道。

    蒋秀听见女儿的哭声,心肠就软了,回转过身子,走了过去,在孩子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说道:“乖,妈妈的宝宝乖,在家里要听奶奶的话。”

    小女孩见自己的母亲来到身边,很快就停止了哭声,懂事一般地点了点头。

    见女儿不哭了,她就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将那女孩脸上的泪水和鼻子上的鼻涕,逐一擦拭去,说道:“妈妈的宝宝真漂亮。”

    可是,当她转身走了的时候,那女孩又哭喊了起来:“妈妈,妈妈,我也要去深圳,我要跟您们一起去深圳。”

    “爸爸妈妈去深圳上班,你去深圳干什么?谁带你啊!”那老妇人说道。

    蒋秀此时心里是酸酸地,她也舍不得孩子啊,又想转身过去安慰安慰一下自己的女儿,这时候,蒋球球就说道:“小孩子,哭一下就好了,不要管她,我们还要赶火车呢。”

    于是一行人就向着远方走去,王十一看见狡猾哥的堂嫂蒋秀的眼睛是红红的,肿的跟桃子一般,里面似有千万串眼泪,要奔流直下,看得出,她是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

    蒋球球心里其实也舍不得孩子啊,他有点奇怪,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过来送行。

    他从家里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儿子咏昼正在高声地朗读着课文: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他,他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这是六年级下册的课文,朱自清先生的名作匆匆,咏昼今年读六年级了,寒假里,跟邻居借了下学期的书籍,开始认真研习。

    他是一个成绩可以在学校名列榜首的孩子,这源于他不懈的努力,他喜欢读书,喜欢朗读课文,这让蒋球球内心深处感到无比地骄傲。

    儿子虽然没有送行,但是他的读书声,还是把他的记忆带回到了自己的学生年代,那时候,他也充满理想,梦想着体面地走出大山,十七岁那年,他忐忑不安地走向了高考考场,最终饮恨于几分之差,倒在了七月的黑色里。

    虽然此后心有不甘地几次做梦都梦见自己紧张备考,并再次奔赴上高考考场,可那些都是他意志中最顽强的

    部分抗争的表现,也就是几次回光返照而已,此后,他的梦境里再也没有关于自己读书的画面了。

    现在,那些曾经认为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日子,对他这样一个没有过多追求的山里人而言,能有多大的意义呢?他可以振臂一呼,四围有人响应吗?做梦去吧!他的每一个今天不过是简单地复制着昨天的故事。

    身后,小女孩的哭喊声渐渐就变小了,但是,蒋球球却感觉那哭声渐渐地却变得更大了,无边无际,陪伴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方。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四岁的小女孩停住了哭声,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地说着。

    “爸爸妈妈怎么不要你啊,他们去大城市深圳赚钱去了,回来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糖,我们回去吧。”老妇人看看儿子和媳妇的背影已经远去,叹了一口气说道。

    她也舍不得啊,可是舂城这地方穷,找一份工作难啊!

    儿子和媳妇背井离乡,也是有道理的。

    想着想着,一把污浊的老泪,就曲曲折折地落了下来。

    已经是暮年了,她人生最大的盼头,还是希望儿子赚点钱,过得人模人样的。

    “爸爸妈妈不要我了。”小女孩还是站在原地,依旧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么一句话。

    王十一回了回头,仿佛看见一拨又一拨的舂城的年轻人,正从村庄里走了出来,那村庄渐渐地瘦了,消瘦了。

    冬日清晨的太阳,并不能驱赶走舂城大山中所有的浓雾。

    一行人在山道上行走着,也并不孤单,当他们走进大山深处的时候,到处是浓雾,透过树与树的间隙,王十一回了回头,什么也看不见了,故乡的那些村庄,都困在了一片眼前的大雾里,已经都看不见了。

    狡猾哥的嫂子还在路上抹着眼泪。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一座山梁上,传来了喊歌:

    讲了要恋就要恋

    生死要恋一百年

    情妹死了变树子

    阿哥变藤心相连

    ……

    那歌声,在大雾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王十一忽然想起了何雪忆,她应该还在舂城过寒假吧!

    也许已经回到燕城的大学去上课了。

第十七章:单薄的背影

    大雾已经将巍峨的群山隐藏住了,不复可见她昔日的威严。

    王十一在大雾里行走着,感觉这隐藏于浓雾之中的山路,正如自己的人生道路一般,让他感觉到陌生而充满着未知,他一直跟在后面,不知道这条山路,要将自己引向何处,自己的明天又会在哪里。

    山上大雾弥漫,山下却是视野开阔,当大家到达山脚下的时候,只见眼前横卧着一条公路,一条连接市里的繁忙大道。

    公路上,春运的车辆很多,呼啸着一辆接着一辆,从他们的身边飞驰而过。

    “停车!停车!”看见有大巴车经过,狡猾哥大喊着,老远就挥舞着手,生怕司机没有注意到他。

    “满了!又满了!”大巴车来了很多辆,却没有一辆车停了下来,狡猾哥望着大巴车远去的背影,摊摊手,失望地说道。

    当他们好不容易搭乘上了一辆大巴车的时候,王十一进了车厢,环顾了四周一圈,这辆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大巴车上,人已经满了,里面的乘客,大多有一张稚嫩的面孔。

    里面的乘客,很多是结伴而行的,春节的喜悦心情还在,因此,车厢里窃窃私语此起彼伏,其间不时爆发出无邪的笑声,王十一放下行李,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你们厂明天开工吗?”坐在王十一前面的一个少年问道。

    “是啊,我今天下午的火车,明天一早就能赶到工厂,我们厂每年开工的时候,都会放鞭炮,发新年利是!”那少年邻座的女孩答道,她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一副稚气面孔,一说到利是,她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你们厂子的待遇还真不错啊。”少年羡慕地说道。

    “还不错,外资企业。”女孩自豪地回答道。

    “你做什么工作的啊?还有老板的利是?”那少年脸上有点惊讶。

    “在办公室上班,工厂里的行政部前台文员。”女孩得意洋洋地说道。

    “妈的,我进的是黑厂,命苦,老板好抠门,过年人家发奖金,发利是,我们发什么?发一个鸟!”少年说道,一提到利是就是爆粗口,就想发怒火。

    “你们有一个鸟发,我们厂里过年发了一个毛线!”少年旁边的人喊道。

    “发什么发,发一个锤子!”人群中有人接了一句。

    王十一听了,惊讶得瞪大眼睛,这给员工发鸟的,一定是写网文码字出身的,鸟可以欣赏啊,这发毛线的人,可能是开纺织厂的,可是大过年的,这发锤子的人,王十一就想不通了,难不成要让大家拿锤子打架不成?

    “那老板给你们涨工资也行啊!”他正在思忖的时候,只见女孩一

    脸笑容的说道,那笑容里洋溢着无法掩饰的优越感。

    “唉!涨工资的事情,就更不要提了,提了我就伤心,每个月能将工资发给我们,就已经要感谢上天了,有时候心烦了,真想回到家里种几亩田算了。”少年低着头颅,一副自卑的样子。

    “你们工厂的待遇比我们好多了,我干脆去你们厂见工算了,上哪不都是打工赚钱?”少年突然抬起头问道。

    “过年前,我们工厂生产线就有好几个员工离职了,不知道今年开工后,厂里会不会再招工。”女孩说道。

    “那我给你留一个qq号码吧,如果招工的话,你就给我发信息好吗?”少年从背包里摸出了一只笔和一个本子,郑重地在本子上写下了几个阿拉伯数字,然后将那一张纸撕下来递给了女孩。

    “好啊,我回办公室加你为好友,招工的时候,我通知你一声过去面试。”女孩接过那纸张,很爽快地说道。

    王十一的耳边荡漾着这些青年男女们初次见面大胆而直白的话语,一个陌生而狭小的空间,往往会把人心的距离拉得很近,更何况这是一趟开往市里火车站的公交车呢,车上的年轻人基本都是去南方打工的,相同的目的地,相同的人生经历,能不碰出点火花吗?

    坐在王十一旁边的也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穿着紫色毛呢质地齐膝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小袄,如天使收敛的翅膀,这些外在的东西,把她精美白皙的脸蛋,衬托得跟四月樱花一样美艳,她的眼睛望着窗外,漠视着周围的一切,高傲得象一个公主。

    她的这种高傲,让王十一又想起了何雪忆来。

    可是王十一却丝毫没有想跟旁边的美女攀谈的念头。

    他应该还处于在所谓的失恋之中。

    公交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驶,终于到了火车站,王十一下车抬头一看,站前广场早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心里想,外出打工谋生的人真多!

    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早已做好了春运的准备工作,用铁栅栏将通往候车室的路间隔开来,以此来避免大家毫无秩序地涌入到候车室。

    正在王十一为排队发愁的时候,他一抬头,只见人群中游荡着数名票贩子,这些人勇敢得像金庸小说中描述的带头大哥一般,他们手里炫耀一般地捏着好几张票,在列队买票的人群中,来回小心地兜售着火车票:“火车票,去广州的火车票,火车票,有买火车票的吗?”

    舂城没有直达深圳的列车,所有前往珠三角地区打工的人,都会选择在广州中转。

    “多少钱一张?”王十一冲着其中的一个矮胖的票贩子问道。

    “三百元!要买的抓紧时间,过一会就没有了。”

    那矮胖的票贩子答道。

    三百元,王十一听了感觉有点离谱,火车票也就五十元而已,他没有搭理那票贩子,等他好不容易排队到了售票窗口,就大着嗓子喊道:“买四张今天去广州的票。”

    “先生,对不起,去广城的火车票,最近一周的都卖完了。”售票员通过话筒说道。

    “市里不是临时加开了三辆开往广州的列车?怎么这么快就没有票了城”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于是对着窗口抗议道。

    “神经病,下一位。”售票员喊道。

    王十一只有愤然离开那个排了接近两个小时,才得以靠近的窗台。

    等了两个小时,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神经病,他心里暗暗骂道:“你才是神经病,没有票卖,坐在那里发什么神经。”

    “兄弟,我这里有你去广州的火车票,下午发车,家里有点事情,要晚几天过去,三百元一张转让。”一个留着平头和小胡子的中年男子经过王十一面前时,压低嗓音说道。

    “两百元一张。”狡猾哥走了过来,讨价还价道。

    这狡猾哥是明白人,正月里,市里那些跑深圳的大巴,票价都已经炒高到了三百六十元了,票贩子两百元一张,自己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两百元一张,我们买四张!”狡猾哥的堂嫂说道。

    “好的,只要你诚心,我就有实意,你们是一路的吗?放心,你们就跟着我来吧,大庭广众之下,做起事情来不方便。”留着平头的男子低声说道。

    一行四人就跟随他出了售票大厅,来到人头攒动的站前广场,那人警惕地环顾左右后,就从厚重的棉袄里,摸出了一叠火车票,从中抽取了四张五十元的普快座位票,递给了狡猾哥,说道:“两百元一张,已经算便宜你们了,别人买,都是三百元,一分也没有少过。”

    狡猾哥接过票,一看,忍不住爆出粗口:“我操,他妈的还是座票。”也只要这样粗野的话语,才可以表达他此刻喜悦的心情,然后爽快地从口袋的钱包里取出八百元钱,递了给那票贩子。

    平头票贩子接过钱,吐了口水在在大拇指上,点起数来,确认是八百元,就将钞票在手掌上砸了砸,吹着口哨,叉开腿,迈着大步子走了。

    凭着这些高价火车票,一行四人乘坐上从故乡发出的春运专列,临江而设的铁路线上,列车轰隆隆行驶而过,铁轮子和铁轨撞击着,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在座位上,王十一好几次都错误地听成了流浪流浪。

    是的,那铁轨声,就是他们为了生活,到远方流浪的清晰的脚步声,为了生活,选择了远方,他们把自己单薄的背影,残忍地留给了消瘦的故乡。

第十八章:十元店

    那是一辆春运加班车,从王十一的故乡开往广州。

    王十一是被拥挤的人流推涌上列车的,甫一坐下,就听见整个车厢里到处都漂浮着家乡话,人们在说话的时候,明显可以感觉到言语的欢快和跳跃,那应该算是一辆不折不扣的农民工专列,也是大家在一起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家乡话的地方,下了这列火车,就是异乡,大家的沟通,就得卷起舌头,用憋足的普通话交谈了。

    对于这些长期生活在异地的人来说,听到身边都是熟悉的语言,谁没有冲动想要开口说上两句呢?家乡话的确是可以拉近人们情感的,也可以很轻易地摘掉他们脸上戴着的那个虚伪的面具。

    那一天,坐在绿皮列车上,王十一感慨万千,已然十九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乘坐火车,关于火车的印象,更多的是来自书本和电视。

    他的眼睛一直好奇地看着窗外,车轮滚滚,故乡那些群山和水田也在车窗外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了。

    他感觉自己骑在一匹骏马之上,要驰骋人生的沙场,浑身热血沸腾。

    过了横亘于湘粤边境的高山,广东那些唯美高大的城市建筑,就向他呼啸着奔驰而来,也硬硬地撞击着王十一的视野。

    那绵延的城市,那一望无际的建筑,那繁华的街道,渐渐地清晰了。

    近了,近了,近了!

    一行人乘坐的那趟普快临时列车,原本计划是凌晨五点就靠站的,却一直在站外等到八点,才缓缓悠悠地进了站,正月里,从全国各地加开了很多开往广州的临时列车,在进站之前,都挤到一块儿了,不得不排队进站。

    “尊敬的旅客,您们好!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广州站已经到站了,请携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广播室里传来了播音员甜美的声音。

    “这里是哪个站?到广州没有?”一个坐在硬座上的中年女子,从茶几桌上抬起头,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

    “到了,到了!”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用急促的声音,高声喊道。

    “死鬼,起来了,火车到广州了。”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炸响在车厢里,她在催促着还趴在茶几上一名黑瘦的男子。

    “就到了啊?”黑瘦的男子还在睡意朦胧中,打了一个呵欠,举起双手,伸了伸懒腰,要是再晚点一会该多好啊,多晚点哪怕一刻钟也好,没有睡好,没有睡够。

    “他妈的,车子又晚点了!”一阵抱怨声从黑瘦男子对面传了过来,那是一个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年轻男子发出的声音。

    “老子还要赶着进厂上班,赶着去领开工利是的,迟到了,泡汤了!”那个懊恼的年轻男子,一拳头狠狠地砸在茶几上,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弄得茶几上面的几个矿泉水瓶子直跳舞。

    原计划凌晨五点到站的,他算好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在大家的议论声里,那辆有气无力的列车,抽搐了一下,终于停下了它那最后蹒跚的脚步,车还没有停稳,车厢里的人群却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片可怕的混乱之中,看起来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急不可耐地要下车赶路,蛇皮袋子也在黑色的头颅顶上不断地传递着,漂浮着。

    “急什么?”狡猾哥大声喊道。

    不管用,人流跟潮水一般朝着外面涌去。

    “大家都赶着去上班,急什么?”狡猾哥喊了几声,见没有用,也硬着身子,朝外面挤去。

    谢天谢地,终于下车了!

    当大家从拥挤不堪的列车上走了下来后,他们的面孔上浮动着笑容,他们的语言里充满着温暖的词汇,同样温暖的广州,此时,正敞开她博大的怀抱,热烈地欢迎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五颜六色的打工仔。

    行走在车站的月台上,王十一发现身边匆匆走过着的,有很多是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背着农村装化肥的蛇皮袋子,他的眼前不断飘过“氮肥”,飘过“尿素”,他们或许是仍然还在坚持着的第一代沿海打工者。

    狡猾哥堂嫂蒋秀那身红色的羽绒服衣服,在一众以灰黑色系为主的打工者人群中,灿烂地开放着,显得尤其耀眼。

    “这边的天气真好,跟春天一般。”王十一觉得这边的天气不可思议,在舂城,冬日里是离不开棉大衣的,而在这里,似乎跟春天一般,只要有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就足以。

    “是的,广州这边没有冬天。”狡猾哥一边走着,一边将外套脱了下来。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随着人流,出了广州火车站,又跟着人流,朝着右侧走去,过了一座天桥,那边就是广州汽车省站所在的地方,在那里,有通往珠三角所有城市的班车,甚至有直达深圳每一个大镇的班车,龙华,石岩,沙井,石岩。

    “我们去龙岗了,你们去宝安石岩,咱们有空多联系。”在省站繁忙的售票大厅内,狡猾哥的堂兄握住他的手说道。

    “哥,嫂子,那你们就慢走,我也不送你们了,工厂放假的时候,我去龙岗找你们。”狡猾哥一脸真诚地说道。

    “再见!在工厂好好干!多赚点钱回家,将来娶一个漂亮的老婆。”堂哥说完,将那握着的手摇了摇。

    “发财!”狡猾哥也说起了客套的吉利话。

    “发财!”堂哥说完,就背着旅行包,跟着红衣的堂嫂,一起走进了买票的队列之中。

    王十一看见狡猾哥也走到了售票窗口排队,不一会儿,他就兴奋地拿着两张前往深圳石岩镇的班车票,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正月十一日,他们二人乘坐着大巴车,到达了石岩车站,辗转了一趟公交车,在一个叫应人石的地方下了车。

    深圳的天气有点阴郁,天空中正下着淅淅沥

    沥的小雨,迷迷茫茫的春雨里,狡猾哥左手拿着一把碎花紫色折叠雨伞,单手扛着一个旅行包在后背,那包里有他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器宇轩昂地迈着八字步,走在王十一的前面。

    他骄傲,他自豪啊,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年,他对这一片淘金地已经十分熟悉了,在一个刚从山沟沟里出来的同学面前,他能不威武吗?

    这种威武的感觉,是多么的让人陶醉,却又不是人人都可以随时可以威武得起来的。

    王十一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只见狡猾哥挺直着胸膛,高昂着骄傲的头颅,走到了巷道里。

    四周都是四五层楼高的农民房,巷子里行走着的也是跟他们一般打扮的人,手里提着旅行包或者身上背着蛇皮袋子,很显然,这是一片出租屋,租赁房子的广告灯箱,日夜都摆在出租屋的入口,让人容易辨识容易找寻。

    二人走近了其中的一间出租屋的门口,狡猾哥用高八度的声音扯着嗓子喊道:“老板,你这里今天有临时房出租吗?”

    “刚好有几个临时房租客退房了,今天还有,不过要租房子的话,你要快点,晚了就会被别人租走了。”中年男子模样的房东,脸上堆着笑容答道。那房东一脸的胡子也许有几周没有刮了,像杂草一般胡乱地生长在一片坑坑洼洼的黄土地上。

    “老板,你这边租多少钱一个晚上?”狡猾哥见他说有房租,就将旅行包放了下来,用询问的口气说道。

    “看你的需求,带洗手间的收十五元一晚,不带洗手间的十元,附近的临时房都是这个价格,我也是诚实做生意的,不乱给你报价。”房东答道。

    “价钱倒是公道合理,想问你一下,这不带洗手间的房子,憋急了到哪里去方便啊?”狡猾哥显然对十元间极其有兴趣,歪着脑袋问道。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们做出租房的,肯定都已经考虑周全了,每一层的楼道里都有公共洗手间,不过,高峰期人多,你别一个人占着茅厕不拉屎就是了。”房东笑着回答道。

    “你那公共厕所,肯定脏死了,谁都不想多呆一秒,臭死人了!臭死人了!”狡猾哥皱着眉头说道。

    老板一听,就笑了:“我这楼道里的公共厕所,卫生不错,每天都有人打扫!”

    “好的,我们都是出来打工,又不是出来图一个享受的,那就住不带洗手间的好了,麻烦你给我开一间房。”狡猾哥一听厕所有人打扫,心中的疑虑都消散了。

    “是啊,十元也是住,十五元也是住,你们出来打工的,还是节省点好,在外面挣一个钱也不容易啊。”房东一边说着,一边从他那斑驳破损的抽屉桌子上,拿起一串钥匙,跟二人说道:“把你们的行李提起,我们上三楼去看看吧,你要是中意,就把押金和租金付了。”

第十九章:农民房

    正当狡猾哥跟十元店的老板,谈论租临时房的时候,王十一将背包放了下来,脑袋朝着四处转动着,眼睛眨巴着,好奇,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原来这就是狡猾哥打工的地方啊!

    舂城的房子大都低矮,四五层算高楼了,这边的农民房基本有七八层高,两侧的农民房,如同悬崖峭壁一般耸立着,除非是太阳在中天晃荡的时候,一般时间,太阳光是照不进来的。

    周围的空地上,也正在赶建着农民房,有的地方把旧房子干脆连根拔了,重新打地桩,以便建得更高。

    通往村口的马路上,不时可以看见大型水泥泵送车的身影,轰隆隆行驶而过,在往施工中的楼房上运送着水泥浆,巷子里的那些道路上,四处洒落着水泥浆水。

    由于不断有楼房见缝插针的建造起来,这使得农民房的楼距十分狭窄,基本上仅够两人擦肩而过,行走在其中,很难见到阳光,顶上露出的,只是一线天光,仰头一望,无云的天空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悬在头顶,随时都有可能从天而降。

    农民房里,租住的都是异乡谋生客,真正的主人,将房子建造好后,要么花点钱投资移民到香港,要么出手就在深圳市里购置着优雅的别墅住下,即便是那些留守在当地的人们,也不会在农民房里住下,本地人的居民楼也会成片挤在一块,与农民房老死不相往来。

    农民房建造好后,房主们通常也是无心打理,就会将这些楼整栋整栋地出租给外地人看管,外地人也乐得将整栋楼租下来做房东。

    那些房东纷纷从附近的二手杂货店里,买来一些破旧的桌子凳子和床,将房间打扫了,租给工厂里那些寂寞的男男女女,做起了老板来。

    工业区上班的人多,对出租屋的需求是很饥饿的,谁愿意一个人睡在工厂集体宿舍的冰冷床板上?

    白日里,打工仔们乐着帮助生产线上的姑娘,陪她们说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把她们逗得哈哈大笑,晚上都想着怎么把她们约出去,到出租屋里抱在一起,打工从此就不孤独。

    庞大的需求,带火了这一片的生意,上午有人搬走了,下午就会有人搬进来,租赁市场呈现出一种供不应求的火爆状态,房东们守着一栋楼,比在工厂上班自由,赚得也更多。

    不过,他们也要学会察言观色,深圳外来人员多,鱼龙混杂,如果租给了嫌犯或者流氓地痞,不但租金收不到,还会招惹些麻烦事来,因此有经验的房东通常都会询问一下租客的情况,他们会挑选租客,只将房子出租给那些外来打工的夫妻或者恋爱中的小情侣。

    每一天,农民房上空的那轮太阳,跟一只骄傲的公鸡一般,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当它突然掉进天空那只悬挂在西山的口袋的时候,工业区沸腾了。

    很快,工业区门口就走出来黑压压一片人,朝着农民房汹涌而来,原本干瘪的四巷八弄于是一下子就充盈丰富起来,不断地拥挤着,不断地填塞着,也不断地欢呼着,叫嚷着。

    出租屋的那些楼道里永远都充斥着南腔北调,这些人,有的是回出租屋的;有的是出来打牙祭的,工厂的那些饭食,没有油水,根本就不饱肚子;也有的是出来遛街的,出租屋那些混乱的巷子,就是他们走上千遍也不厌倦的目的地。

    精明的生意人,看准了打工仔们的鼓鼓的口袋,于是就挑着货架,背着鼓鼓的包,从不同的农民房里跑了出来,在路边支一个架子,摆一个地摊子,扯开嗓子喊道:“卖衣服咯,卖手袋咯……。”

    那些从东莞虎门镇批发过来的衣服,时尚,廉价,那些从花都狮山镇批发过来的手袋,精美,便宜,在一阵吆喝声里,立刻吸引了一群爱美的年轻女工,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路口显要的位置,早被几个精明的圈占着,专做烧烤和夜宵,不时,从火盆中会腾出一股蓝色的烟,工厂食堂的饭食没有油水,那些下班的鲜嫩的女子就如同稻田里的蚂蝗一样,死死地叮住了这些五颜六色的大排档,似乎要把其中的每一件东西吮吸殆尽,方肯罢休。

    庞大的居住群体,总伴随着巨大的需求商机,工业区附近的的几个乘车站台,常年都有一群年轻的人游走着,他们在派发着福田南山那些单价在三四千元一个平方的楼盘的宣传单,叫嚷着要那些过往的陌生路人有时间搭乘他们免费的看楼车,一起去大深圳关内感受建筑的魅力。

    旁边的几家培训机构,也大肆派发传单,发布着office软件操作系统培训最新打折消息;而那些寄生在附近的私人诊所,也不甘示弱地捧来一堆又一堆的他们精心

    策划的免费杂志,见人一律地笑脸迎了上去就送。

    王十一曾经收到一本制作精美,名字叫“深圳人”的杂志,封面是一个绝对诱惑而且充满某种暗示的明星的面孔,翻开里面的章节,真难卒读,除了大篇幅的广告,还充斥着一些诸如打工妹由于缺少自我防护措施,在快乐的时候,也有了幸福的烦恼,她们最后经过四处打听比较后,最后都无一例外地选择到石岩镇的一家叫w的收费最低廉的诊所,成功做完了人流手术,故事描写生动,感人至深。

    当然,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工业区村口的那家led灯光闪烁得分外招摇的休闲洗脚屋,在浓厚的营商环境中,也不甘示弱,当打工者们下班归来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把一群嫩脸涂抹得妖冶不可辨认,而衣着十分性感暴露的年轻女子拉出来,在一首“感恩的心”的背景音乐伴奏下,跳一段摆动水草一般妙曼的手,扭动着日渐松弛臀部的集体舞蹈。

    这些人并非舞蹈专业出身,因此节奏感很差,但依旧会引得一群刚下班的男子纷纷侧目偷窥,甚至有男子会大胆驻足观看,忘记了归去,你不得不佩服老板的创意和他对潜在顾客们的心理和爱好的研究。

    当黑丝绒一般的夜幕缓缓地拉上的时候,地摊上的生意此时已经呈现出一派交投活跃的状态。

    在浓郁的营商氛围下,整个农民房,始终都洋溢着欢歌笑语,看上去就是一座不夜城。半夜里,两班倒的人开始换班,小巷子里又是一阵喧闹,洗脚屋和烤面筋的,正是营业的高峰期。

    那些交接班回去的人,吃完夜宵,回到出租屋里,冲完凉后,爬上了床,此时,农民房里会呈现出另外一种繁忙景象,门缝里不时会传出来此起彼伏的青年男女的尖叫声和木板床“吱呀吱呀”的声音,原来是那些打工仔们,正在彼此的身上,痛快地挥霍着过剩的精力。

    两三点的时候,跑黑摩托车的人,开始收工回房睡觉了,一辆接着一辆,在小巷子里奔驰过,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扫大街收垃圾的人,在黎明来临之前,就开始工作了。而此时,那些做夜宵生意的,也收了摊子,回去睡觉了,昏黄的路灯光芒,把他们疲倦的背影拉得很长。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人走了一拨,人又来了一茬。

第二十章:心事重重

    王十一见十元店的房东,手里拿着一串出租屋的钥匙,朝着楼上走去,也就扛起了背包,和狡猾哥一道跟在了那房东的身后,向着三楼爬去。

    一路上,房东手里的那一大串钥匙,叮叮当当,不时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之音,在漆黑逼仄的楼道里,那声音听起来真有点让人心惊胆战。

    那声音,让人想起刀剑格斗,想起厮杀。

    一阵不安全感立刻袭身而来。

    到了三楼,王十一朝过道里望去,两边分布着大概有二十来间房子,外面的光线只能从楼道的尽头射进来,大白天,过道里面显得很幽暗,空气里面夹杂着一股霉味,让王十一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房东朝里面走了一段距离,在楼道中间的位置停了下来,由于光线不好,他将那串钥匙在眼前照了好几遍,终于找到了,便用两个指头稳稳地将其捉住,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将门打开了,手一推,说道:“你们俩个人看看这间怎样,十元一晚的房子好出租,就只剩下这一间了。”

    什么?只剩下一间了?狡猾哥猛然抬起了头。

    平日里,小情侣开房的多,单间本来就稀有,更何况是正月里呢?

    每年正月,出来打工的人云集而来,总会把农民房的那些临时出租屋填塞得满满当当的。

    谢天谢地,来得正是时机。

    王十一将背包一放,朝房间里走去,立刻就闻见一股异味,里面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或许还有点腥臊之味,他的额头就情不自禁地皱了起来。

    天啊!这里是深圳吗?

    大家不都在传说,深圳的建筑是如何地高耸入云,房间的设施是多么地现代化,怎么这里的出租房,连舂城中学的集体宿舍都不如。

    再仔细一看,见里面摆着有一张九百厘米宽的床,不再洁白的被单上,有若干片淡黄色的区域,旁边有一张残破的桌子,除此,就是四壁,他的眉头就拧成了结,不住地摇着头,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出租屋居然是这么一副凄凉景象。

    如此狭窄的地方,转一个身子都不方便啊!

    狡猾哥将旅行包放下,就大胆地往那里面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去,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凳子不堪重负,“咔嚓”一声,居然散开了架子,狡猾哥猝不及防,一屁股就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房东见状,马上走过去,小心地将狡猾哥扶了起来,嘴里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应该是上一个租客将凳子弄坏了,退房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你要是租的话,我就将楼下自己坐的凳子,搬一条好的上来给你。”

    “没有关系。”狡猾哥见老板一脸的诚恳

    ,也就站起了身子来,一边还用手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

    “你没有伤着吧。”房东关切地问道。

    “没有,你这凳子也太不扎实了,我看看你的床,不会坐上去就倒了吧。”狡猾哥一边说道,一边就一屁股坐在那床上,嘎嘎,只听见一声轻微的声响,那床还算是扎实。

    “房间就这样了,你们考虑一下吧,看看要不要租,十块钱的单间,也就剩下这一间了,你们不租的话,很快会有人租走的,十块钱的单间,在我这里是很容易租的。”房东的时间紧要,直奔主题。

    “出来打工,我们将就一点算了,就住在这里吧,附近的出租屋也都差不多。”狡猾哥早已经注意到了王十一的表情。

    他已经出来打工好几年了,知道这边男工找工作并不那么容易,王十一第一次出来找工作,如果持续一段时间没有找到,每日的吃喝拉撒的开支又不能少,压力很大,一切必须从简。

    “这里?”王十一难以置信,狡猾哥在他眼里可是有品位的人,怎么会看上如此破旧的出租屋呢?

    “是的!王十一,出来打工,你还想耍帅哥派头?在外面可不比在家里,要吃苦的!”狡猾哥甩了甩一头茂盛的头发,他还是那么帅气。

    “好的,我就听你的,行李都背上来了,再下去也折腾。”王十一想想也是,出门在外,一定要做好吃苦的准备,他说完,就将旅行包也放了下来。

    “老板,房子我们是租下来,可是这床单,你还是换一床。”狡猾哥指着上面的黄色的“地图”说道。

    王十一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图案像极了某岛国,下面星星点点如同其辖制的群岛。

    “真不好意思,我给你们换一床新的。”房东微笑着说道,有人跟他做生意,他永远都是幸福的人。

    “房东,你把钥匙给我吧,我跟你到下面去开一张收据,我给你钱。”见王十一没有抗拒十元店,狡猾哥浑身都轻松,哪怕刚才他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正月里,能够租到十元的临时房,也跟中奖一般,难得啊!

    说完,狡猾哥就跟着房东到楼下去了。

    在车上折腾了一天了,王十一感觉自己也累了,就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在此之前,他总是听人滔滔不绝地谈论打工之事,觉得打工是无比美好的,甚至比坐在政府机关里吹空调还要惬意。

    可当他坐在这深圳出租屋的床上的时候,那一切美好就跟击打过的玻璃一般,“砰”地一声破碎了。

    说什么打工是一件轻松赚钱的事情,说什么深圳遍地黄金,说什么深圳到处都是豪宅,那都是谎言,是骗人

    的!

    把打工吹得跟做地主一样,他王十一也算是服了。

    不一会儿,那房东抱着一张八成新的床单,喘着粗气走了进来。

    狡猾哥提着一张扎实的木凳子,也喘着粗气,吃力地走了进来,车上已经够折腾的了,上下楼梯也折腾。

    “十块钱,没有什么利润,晚上早点关灯!”房东叮嘱着。

    “好的!”狡猾哥答应道。

    “注意安全,不要用热得快烧水,需要热水的话,到楼下找我。”房东继续叮嘱道。

    “你放心吧!”狡猾哥答应道。

    房东走后,铺上了新的被单,二人坐在床上,那床上有棕垫子,坐上去比冷板凳好,狡猾哥给王十一递了一只香烟,说道:“我们终于找到落脚的地方了,来,抽一支烟吧。”

    他那感觉,跟沙漠里找到了绿洲一般,眼睛放射出喜悦的光芒。

    王十一接过香烟,感叹道:“坐了一个晚上的火车,现在真的累了。”

    二人随后就在那狭小的房子里一顿吞云吐雾,很快,房间里就弥漫着烟草的香味,在这香味中,二人居然感觉不到了刚才那股子潮霉味道,自然,他们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王十一,打工,是出来挣钱的,不是出来享受的,你要做好心里准备。”一阵香烟背后,狡猾哥用一个过来人的口吻跟王十一说道,他已经觉察到了王十一的失落感。

    必须要给他敲敲警钟!

    “我已经想好了,你放心,出门在外,不能跟在家里比。”王十一说道。

    “在深圳找工作,女工好找,男工就比较难了。”狡猾哥抽了一口烟之后,幽幽地说道,再过几天,他们工厂就要开工了,总不能把老同学一个人凉在出租屋里。

    “到建筑工地搬砖总是可以的吧!”王十一很现实,既然出来了,怎么讲也要坚持下来,至少也要做到过年回去。

    “我们是美资电子厂,有空调,工作环境不错,看能不能帮你介绍到我们工厂去,搬砖,那不是人干的活。”狡猾哥心事重重,悠悠地吐着烟圈。

    “要是能进你们厂就好了。”王十一感慨道。

    “看晚上吧,我找找我那个老班长,晚上请他吃顿饭,问问看是否可以帮帮你的忙,把你弄进去。”狡猾哥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王十一听狡猾哥说话的语气,就感觉来深圳找工作也不是容易的事情,一阵孤独无助之感不觉袭上心头,那些美好的设想一瞬间就变得十分遥远了,他心事重重地对着空中吐着烟圈,静静地看着那些烟圈慢慢变大,渐渐地变得模糊,直到飘向不确定的远方。

第二十一章:深圳侠客

    男人不说话,只顾着抽烟,一口接着一口抽闷烟的时候,通常是他们心事重重的时候。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今日辞工,快哉快哉!”狡猾哥吐了一口烟,眼睛一亮,望着斑驳的墙面,兴奋地喊道。

    这气氛太压抑了。

    他能够理解王十一,刚出来,憧憬很多,接受不了现实。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总是铁青着一副面孔对人的。

    住在十元店里,是目前生活的真实写照,打肿脸充胖子,住在五星级酒店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最后受伤流泪的还是自己。

    他大喊一声,是想给这沉闷的空气一个棒喝。

    “三生宁负世界不负君,红尘唯你不懂我痴情。”狡猾哥的目光,顺着斑驳墙面上的那些蝌蚪文字,缓缓地爬行着。

    “你在说些什么?”王十一吐了一口香烟,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狡猾哥,一头雾水。

    一到深圳,就说一些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的话,这狡猾哥到底怎么了?

    “王十一,你看看,墙上的文字,很有意思。”狡猾哥用手指了指。

    “来吧,来吧,相约酒吧,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相约在那失恋的酒吧中。”王十一顺着狡猾哥所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看,果然有一些文字,那些文字在墙面上扭着屁股,跳着迪斯科,充满了活力。

    王十一以前拜读过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那些留存在绝壁的文字,通常都是武林秘籍,他就情不自禁地读了起来。

    “好诗,好诗。”读完后,王十一点了点头,赞叹道。

    “别看是十块钱的临时房,里面也住过很多高人。”狡猾哥感叹道。

    王十一突然想起了金庸的武侠小说,武林高手一般都隐身在不起眼的客栈小店,不由得对那些文字生发出兴趣来,再仔细一看,只见斑驳墙上,都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有骂领导的,有求偶求外遇的,有联系电话,有qq号码,有某某到此一游,内容丰富,比全球华人的心灵家园“天涯论坛”还要精彩。

    “真是好文采,都是扎根于生活的文字,读起来就是亲切。”是的,那些接地气的词语,都是富有生命力的,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王十一惊喜地说道。

    “出租屋虽然简陋,住过的人都不平凡啊!”狡猾哥感慨万分。

    斑驳墙上那些有趣的涂鸦和文字,激起了王十一的兴趣,在他原本灰色调失落的心情中,增添了几抹亮丽的色彩。

    他饶有兴致地从床上站起身来,试图从那些写在墙面上的文字中读懂前人居住在这间出租屋的心情,甚至开始揣测他们当时的处境。

    好几次,他也想在墙上写一点什么。

    写什么呢?深圳,我来了!

    这么想着,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闯荡大深圳的侠客,一个武功盖世的侠客。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狡猾哥歪着脑袋看着他。

    “我感觉我们在闯荡江湖,现在住在客栈里。”王十一笑着说道。

    两人聊了一会,瞌睡虫冷不防咬了他们几口,大打了一个呵欠后,二人就躺在了一张床上,沉沉地睡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夜就来了。

    深圳那些供打工外来人居住的农民房,每一个夜晚,总是伴随着一片喧闹声而来的。

    每到黄昏来临的时候,也就是下班的时候,忙碌了一整天的打工仔和打工妹们,都会从工业区的那扇大门走出来,朝着出租屋走了过来。

    那人群,黑压压地一大片,有的人一边走着,一边悠闲地听着“随身听”音乐;有的人奔跑着,追逐着,在大街上留下了健硕的身影;也有些浪漫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惹得四周的人忍不住吹起了一串串流氓口哨,发出一阵阵哄笑。

    不同的工厂,下班的时间会有所差异,所以,从黄昏开始,那条路上的人就一直熙来攘往。

    当下班的人流汇入到农民房的时候,出租屋的那些巷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男人们沙哑的呐喊声,以及年轻女人们的悦耳尖叫声,那声音是那么地毫无顾忌,那么地自由奔放,交集在农民房的屋顶之上,响彻在人们的上空。

    平日里,他们都在工厂里上班,被死死地看管着也被死死地压制着,不能交头接耳说小话,所以,下班后,他们心中那些所有被压制的能量,就一瞬间地得到了充分的释放,楼道里,不时滚过一阵阵闷雷一般的声音,像鬼子进村扫荡一般。

    坦白讲,在外打工三年的狡猾哥,心里就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在回舂城过年的那些日子,他明显就感觉到故乡的寥落和孤寂,那是一个适合老人们呆的地方,毫无活力和生气,人们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通常都是慢慢悠悠地,恨不得将一句话拆开成了几句话来讲,听起来拖泥带水,让人恹恹欲睡。

    十九岁的他,喜欢尖叫,喜欢大声呐喊,喜欢

    打工的热闹生活。

    “懒鬼,起来了,起来了,天都黑了。”被楼下人群的喧闹声吵醒的狡猾哥,用校园里喊喇叭一般高亢的声音,对着王十一喊道。

    两人此时都躺在床上,狡猾哥一边喊,一边用他那穿着臭袜子的大脚,在王十一的屁股上轻轻地踢了踢,他们这时候正各睡着一头,挤在一米二的床上,高大的狡猾哥喜欢蜷曲着身子睡,把同样高大的王十一差点都挤到在床底下去了。

    “兄弟,我正在做梦,我的好梦还没有做完呢,求你了,让我把好梦做完,你再喊吧。”王十一还没有睡醒,便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王十一,呵呵呵,深圳可不是做梦的地方,好梦还是留着以后慢慢做吧,一下子都做完了,就只剩下恶梦了。”狡猾哥见他没有动身,继续喊道。

    “狡猾哥,你别吓唬我好不好,你刚才的喊声好恐怖,把人吓死了。”王十一嘴里埋怨道,他本来睡得正香,被狡猾哥这一喊,瞬间就清醒了三分。

    “快起来吧,一起出去吃晚饭去,我还要请人家的客呢,你可不要耽误了我的大事。”狡猾哥催促道,原来狡猾哥要请老班长一块儿请晚饭呢。

    “好吧好吧,我这就起床,不做美梦了,美梦做完了,就剩下恶梦了。”王十一听说有大事,就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伸懒腰说道。

    “王十一,打工的话,起床要迅速点,要跟军队的叔叔们学习,打工住集体宿舍,你懒洋洋地,会被人家笑话的。”狡猾哥见王十一行动迟缓,故意激将了他一下。

    “老兄,昨天晚上坐了一宿夜车,累啊。”王十一说完,就到床底下找皮鞋,目光扫了几遍,都没有找到,猛然瞥见狡猾哥脚上正穿着自己的皮鞋,就拍拍狡猾哥的肩膀说道:“你看看你的脚!”

    狡猾哥不知道王十一说些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有什么特别,两只脚都生动活泼地穿着黑色的皮鞋,就说道:“一双臭脚,有什么好看的啊?”

    “老兄,一想到要见你那老班长,你就瑟了,看看你的脚,你穿的可是我的皮鞋。”王十一嬉笑着脸说道。

    狡猾哥低头一看,两只黑色的皮鞋,款式真不一样啊!一定是刚才性急,把鞋子穿错了,就嘿嘿嘿地笑着说道:“刚才一直想着晚上吃饭的事情了,没有想到拿错鞋子了,难怪穿在脚上,感觉怪怪的,很不舒服,原来穿错鞋子了。”他一边说,一边把脚上的一只鞋子脱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电话亭

    狡猾哥脱皮鞋的时候,里面那焦黄色的袜子“扑哧”一声跳了出来,竟然还恬不知耻地冒出一股白色的热气来。

    王十一直感觉这空气中,一阵腐臭之味扑鼻而来,急忙用手捂住鼻子,忙不迭地喊道:“老兄,你这是要去见老领导的样子吗?我劝你还是先把这双臭袜子换了。”

    狡猾哥啊狡猾哥,你头发摩丝打得溜光的,皮鞋的鞋油擦得蹭亮的,衣服也穿得不错,怎么这袜子就这么不讲究了?

    “呵呵,呵呵。”狡猾哥尴尬地笑了笑。

    “狡猾哥,你请领导吃大餐,臭袜子不但会影响他的食欲,而且也会影响到你那老领导的决策啊。”王十一继续取笑着他。

    狡猾哥听了,就脱掉了脚上那双臭袜子,从床底下,拉出旅行袋来,从中摸出了一双白色的袜子,匆匆忙忙,就套在了自己的一双脚上。

    王十一突然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原来令人大感意外的是,狡猾哥的两只脚的大脚趾头,指甲锋利无比,都无比好奇地冲破了袜子的禁锢,探出了肥硕的脑袋。

    “狡猾哥,你搞什么名堂?”那两个脚趾头抬起头,看着狡猾哥。

    狡猾哥摇了摇头,用手指在脚趾头上摁了摁,意思是老兄,我不是故意刁难你们的。

    哎!这袜子的质量,实在是太劣质了!

    从农民房地摊上买的廉价货,怎么抵挡得住他锐利的脚趾甲的致命一刺呢?

    狡猾哥就将自己的脚伸在半空中,炫耀一般地扭动着裸露的大脚趾头,惹得王十一“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两人从出租屋里出来的时候,经过二楼的楼道口的时候,看见口子边的那房间大胆地洞开着,几个年轻人正举着啤酒瓶子喝酒。

    “兄弟,我们吹了这瓶酒!”一个豪迈的大嗓门喊道。

    “老哥,我还要上八点钟的晚班啊,喝醉了怎么上班?”一个声音哀求道。

    “你是搞设备维修的,只要设备不喝酒,就不会出问题,设备没有问题,你上晚班,不就是混日子啊!来!来!来!”豪迈嗓门继续喊道。

    “真的不能喝了!”那个声音继续哀求道。

    “老弟,你的酒量我清楚,喝起,喝起。”豪迈的大嗓门继续怂恿道。

    “喝就喝吧,正月里,难得一起喝杯酒。”那个哀求的声音一下子也变得豪迈起来。

    那几个年轻人身边的录音机,此时正播放着天王巨星刘德华唱的那首《恭喜发财》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oh 礼多人不怪,我祝满天下的女孩,嫁一个好男孩,两小口永远在一块……”

    那歌声,从出租屋里,肆无忌惮地飞了出来。

    是啊,这喜庆的正月十一,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狂热之中,下班聚会,图一个痛快也是应该的。

    王十一喜欢听这首歌,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在电视机前,当他听了这首关于发财的歌之后,前往深圳打工发财的决心,一度变得很疯狂。

    走到楼下后,他的耳边始终都在回荡着这首熟悉的歌曲,事实上,楼下的小卖部,也都在播放着这首吉祥的歌曲,正月里,人们都想图一个吉利,这些农民房里居住着的外来人,也是一样的。

    恭喜发财!

    “那个人真傻,有酒都不喝!”到了楼下,狡猾哥轻声说道。

    “你是酒桶,当然想喝酒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酒量的,年前你把我灌醉了!”王十一知道狡猾哥喜欢饮酒,这样的好事,他从来都不会拒绝。

    在酒桌上,逞一回英雄,是他酷爱的事情。

    二人哒哒哒快步走下了楼梯,在狭窄的楼道里,留下了一串短促而让人惊恐的脚步声。

    对面的小卖部旁边,有一个电话亭。

    狡猾哥朝着那边望了望,电话亭外面,已经排成了长长的队伍,托着的尾巴,跟书本上的感叹号一般分明。

    已经是下班的时间了,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有快乐,有伤悲,憋着一肚子的心里话,总要找一个地方倾吐。于是,下班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霸占着电话亭里的电话,要么兴高采烈地跟父母亲汇报着一天的工作日常,要么给远方的那个他倾诉着心中的思念。

    打电话的人以女生居多,她们都是感性的动物,喜欢在电话里唠唠叨叨,从话语里找到阳光,找到温暖。

    别看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电话亭,其实它是打工仔们情感的加油站。

    几乎每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打完电话后,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狡猾哥闪了一闪他高大的身子,抢在了一名穿着工作服的矮瘦男工前,排在了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后面,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卡位还是很满意,得意洋洋地朝着人群外的王十一挤了挤眼睛。

    是的,狡猾哥的心情非常好,就差一点没有吹口哨了。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身材婀娜的女子,虽然穿着蓝色的工作服,依旧难以遮掩

    住她的好身材,狡猾哥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盯着她滚圆的屁股,眼睛一眨不眨的,良久,他的目光从上到下,如同扫描仪一样,毫无差错地把她的背影扫了一个遍。

    电话亭的门吱呀一声,就走出了一个人,等待的队伍在缓慢地行进着,终于,轮到了前面的女子了,只见她轻快地钻进了电话亭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眼前的风景没有了!

    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扇冰冷的电话亭的门,他好几次想把那扇门拉开,想看看那个女孩打电话的样子,想听听她到底会说一些什么。

    不过,等待也是一件美丽的事情,尤其是等待一个美丽的女子。

    狡猾哥脑袋左右晃动着,身后应该有五六个人吧!正月里,大家都在兴头上,想说的话太多了,想分享的心情也太多了。

    时间在一分钟一分钟地流逝着。

    “臭娘们,废话可真多。”狡猾哥嘴里嘀咕着骂道,那女子一进到电话亭内,竟然半个小时都没有出来,他就显得很不耐烦了。

    是的,电话亭里,那女子正跟一个男子聊得眉飞色舞。

    “今天早上起床,我起晚了,挤牙膏漱口来不及了,我就喝了一口水,咕噜咕噜了一下,没有人知道我有口臭!”男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格格格!女孩笑得很灿烂。

    “中午只有一个小时,排队打饭,吃饭花掉了半个小时,去宿舍睡午觉不现实,只能在流水线上趴着睡一会儿,她们都说我说梦话,吓死人了!”男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格格格!女孩笑得很灿烂。

    “我讨厌搞5s清洁,下班的时候一定要搞,我头痛!我是一个大男人,不是清洁阿姨!”男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格格格!女孩的笑声从电话亭里一阵一阵传了出来。

    狡猾哥听到那女孩第一声笑声,从电话亭的门缝里,隐隐约约传了过来的时候,心花怒放!

    美女的笑声,没有男人可以抗拒!

    第二声笑声,他还在玩味。

    第三声怎么跟第二声一个调?有点烦!

    渐渐地,他变得烦躁不安起来。

    见那女子依然没有出来,狡猾哥就恶狠狠瞪了一眼面前的电话亭的门,差点要将那门踢开,摇摇头,不得不怏怏不快地从队列里走了出来,很不情愿地从裤袋里掏出了他崭新的诺基亚手机,小心翼翼地拨通了他的老班长的电话。

第二十三章:夫妻肺片

    这个狡猾哥也真是了!

    随身带着时尚的诺基亚手机不用,跑过去跟一群没有手机的人排队,挣着抢着去电话亭打电话。

    那买手机干什么用的?

    是去凑热闹吗?现在好了,排了半天队,电话的塑胶柄都没有摸到一下,就从队列里退了出来。

    当狡猾哥带着愤怒的表情,从队列中失望地走了出来的时候,王十一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就是凑热闹的下场!

    “韩班长,新年好啊!你老人家下班没有?”狡猾哥走出队列后,手里捏着一只手机,如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只小鸡一般,用无限温暖的口吻问道。

    “蒋华,新年好!新年好!你今天回深圳了?”班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惊讶地反问起狡猾哥来。

    “老大,我今天过来了,上午就到了,特地来给你报一个到。”班长可是领导啊,平日里工作安排,都是他说了算,巴结都来不及。

    狡猾哥今天给韩班长打电话,除了问候一声之外,还想请他吃一顿饭,求他把王十一介绍进工厂,这条路,他已经盘算了很久了。

    别小看了班长职务不高,在生产部,他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哈哈哈,你小子跟孙猴子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好神秘,过来了,也不提前跟我打一声招呼。”韩班长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责备的意味。

    “大白天,我怕影响你上班,所以没有敢骚扰你,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过来喝杯酒啊,我请客。”要找班长帮忙,必须要在酒桌上说,他是一个喝了酒,喜欢拍胸脯说大话的人,这一点,狡猾哥早已了然于胸。

    果不其然,一听有酒喝,韩班长声音就轻快了:“蒋华,其他事情,我真没有空,你不知道,我很可怜的,晚上不能外出,必须要陪老婆大人,否则她就会罚我跪搓衣板,不过,这吃饭喝酒的事情,你放心好了,随叫随到,我就喜欢喝酒,你懂的。”

    “你老婆管得那么死,你敢造反啊!”狡猾哥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蒋华,你没有结过婚,不知道女人的厉害!对付女人,造反是没有用的,造反,受伤的永远都是男人!”班长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好了,你过来吧,老地方,川西小酒馆,我点好菜,等你大驾光临。”狡猾哥笑着说道。

    班长能够来,事情就有眉目了,请人办事,不花点钱,怎么办得拢啊?

    “蒋华,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到!”班长在电话那头大声喊道。

    深圳那些工业区附近的农民房一楼,精明的生意人都会租赁下来做门面,饮食店,手机

    店,商店应有尽有,只要是人们生活需要的,都能够在这里找到,“川西小酒馆”就在农民房某一条巷子的路口,从工业区出来,老远就可以望见它的招牌。

    把手机挂了后,狡猾哥神气十足地朝着王十一挥了一挥手:“哥们!今晚有酒喝了,我们奢侈去吧!”

    王十一眼睛一直盯着狡猾哥,看着他将手机放进了裤袋子里,好奇地问道:“你不是有手机吗?刚才排那么久的队干什么?”

    “王十一,你没有看见那位姑娘吗?站在我前面,长的还不错啊!”狡猾哥笑着说道,“站在她后面,我的眼前,就是一道迷人的风景!不要钱的好风景,怎么能够错过呢?”

    “漂亮是漂亮啊,那你怎么不跟她聊聊?有色心没有色胆!”王十一摇了摇头。

    狡猾哥啊狡猾哥,你一表人才的,女孩子追求你还来不及,你却把自己弄得跟猪八戒一样,好像没有见过美女一样。

    “你别把我狡猾哥想得那么低俗,电话亭的费用低!ip电话是一毛钱一分钟!手机打电话,贵死了!心痛啊!拨打12593,话费也要四毛九!”狡猾哥凑到王十一耳边,轻声说道。

    钱,原来是钱!

    一分钟差异差不多四毛,随便一个电话也要个四五分钟吧,一顿早餐的钱就没有啦!

    公用电话确实是便宜,不过王十一不明白,手机不就是用来打电话的吗?就问道:“那你到电话亭打电话好了,还买手机干什么啊?”

    一般的手机少说也要两千块,那可是普通农民一年的收成,打工也要两个月吧!

    “王十一,我买手机是用来泡妞的,没有手机撑住门面,哪有姑娘上门啊?一个月打下去,我那点可怜的工资肯定吃不消啊!我的目标是打电话,不能超过月租,月租八元,一个月足够了。”狡猾哥也是精明之人,舂城本来就是贫穷之地,那里的人把钱看得都很重。

    王十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的手机还是新款诺基亚的!”

    那时候拥有一部诺基亚的手机,那份荣耀,绝对不低于现在的人拥有一辆宝马轿车。

    “哈哈哈!”狡猾哥大笑了起来。

    一个兜里揣着新款诺基亚的少年,竟然排队到电话亭打电话,还住十元的临时出租屋,王十一想一想,这狡猾哥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到了川西小酒馆。

    狡猾哥在小酒馆里,找了一个靠近玻璃窗的位置坐下来,在这里,可以远远地看见那些从工业区走出来的人。

    他刚一坐稳,立马走过来一个长相水灵的女子,用热情的声音问道:“老板,

    这是我们店的菜单,请问你要吃点啥子呢?”

    狡猾哥看了看菜单,说道:“五香卤排骨,龙抄手,三大炮,蚂蚁上树,夫妻肺片,一样给我来一份,对了,另外再给我来一箱青岛啤酒。”

    王十一坐在一旁,听狡猾哥口中说出那一串夹杂着很多动物名字的菜名,脸竟然吓得铁青,不敢言语。

    “狡猾哥,我没有听错吧,你点的有一道菜,什么来着,‘夫妻肺片’?”王十一终于忍不住,低声地问道。

    “是啊,这道菜口味非常好的,一会儿端上来,好好尝尝,深圳这地方好啊,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全国各地的美食也都有。”狡猾哥说道。

    “人的肺也可以吃,你们怎么会这样?”王十一用颤颤的嗓音说道。

    那狡猾哥听王十一这么一说,就笑了起来,对着他说道:“王十一,这世界很大,无奇不有,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饱饱口福,谜底一会儿就将为你揭晓。”

    “你可别吓到我了,我一个大山里的人,初来深市,经不得你这样捣弄吓唬我。”王十一一脸正色地说道。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只见一个壮实白净的男子走了进来,狡猾哥一看那男子进来,就马上迎了上去,手里的一只香烟抢先一步早就递了过去。

    那男子就是韩班长,一进店,就对着狡猾哥大声喊道:“蒋华,你这是搞啥子名堂咯。”

    “班长大人,不就是吃一顿便饭而已。”狡猾哥用谦卑的语气说道。

    “这家店不错,你有眼光啊!”韩班长踮起脚尖,拍了一下狡猾哥的肩膀。

    “老大,你带出来的人,没有眼光怎么对得起你啊!”狡猾哥笑着说道。

    “你这觉悟就是高啊!做生产浪费了,你应该去跑业务。”狡猾哥几句话听起来顺耳,心中每一个细胞都舒爽,韩班长心里有点飘飘然。

    狡猾哥将韩班长引到座位上不久,菜就陆续端了上来,在正月阴冷的空气中,这些五颜六色的菜在饭桌上飘着热气,也飘着独特的香味。

    “来,趁热吃。”狡猾哥拿起筷子,用一种主人翁的姿态说道。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你晓得的,我是广安人,来自伟人故里,我们那里的小吃,天下有名。”韩班长自豪地说道。

    王十一望着桌子上的菜,很惊讶,这不就是一些寻常之菜吗?龙抄手的龙在哪里?蚂蚁上树的蚂蚁在哪里呢?夫妻的肺又在何处呢?大炮怎么不见了呢?取那么惊世骇俗的菜名,都把人都吓得半死。

    夹了几片菜放在嘴里,不错!这风味小吃,还真是别有滋味。王十一心里想道。

第二十四章:老班长

    那一天,狡猾哥高昂着一颗漂亮的头颅,不时甩动着那一头茂盛的头发,青春气息浓郁,帅气逼人。

    他象一个职业军人一般,“刷”地一声站起身来,把酒杯高高地举了起来。

    今晚是他做东,他是主人!

    “干杯!”狡猾哥兴奋地喊道。

    “来,来,一口喝了!”韩班长也很兴奋。

    下属一到深圳,就请他吃饭,这不是说明他韩班长管理有方吗?

    “当!当!当!”几杯啤酒于空中撞击着,啤酒冒着欢快的泡沫。

    王十一端着酒杯,容光焕发,“咕噜咕噜”几声,一饮而尽。

    平日里,男人们个个趾高气昂,从不屈服,但是一到酒桌上,又变得一团和气。

    酒!

    只有饮酒后,男人们才会心服口服地脱掉心灵的盔甲!

    只有饮酒后,男人们才会掏心窝子,跟大家说自己的悲和喜。

    这就是饮酒最大的好处!

    “王十一,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顶头上司韩班长!”狡猾哥酒杯一放,大声说道。

    王十一闻言站起身来,给韩班长满上了一杯,自己也斟满了,举起酒杯:“韩班长,初次见面,请多指教!”说完,头颅一扬,将那泛着泡沫的晶莹液体,朝着嘴巴一送,尽数送入了肚腩之中。

    “不敢当,不敢当!”班长也举杯回敬道。

    几番碰杯之后,狡猾哥估摸着时机到了,应该跟班长提一提工作上的事情了,就侧过身子,悄悄地凑到班长的耳边说道:“我的老班长,这位是我的初中同学王十一,他去年高中毕业,考大学差几分!”

    “啊!差几分啊?高材生啊!”韩班长看了王十一一眼,竖起大拇指说道。

    “他今天跟着我,从老家来深圳找工作,厂里年前也走了好几位同事,老大,你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他也弄进来?”狡猾哥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杯,跟韩班长碰了一下。

    狡猾哥的声音不大,王十一却听得分明,拍了一下胸脯,大声说道:“韩班长,你看我这身板还行吧,只要是活,累一点没有关系!”

    王十一听狡猾哥说过,他上班的那间美资工厂,里面有空调,一年四季温度变化很少,平日里,他最怕春天的雨,夏天的太阳,秋天的风,冬天的飞雪。

    呆在空调房里,无风无雨,不冷不热,不会吧,难道空调会玩什么魔法?

    空调是什么玩意?

    一年四季温度真的可

    以不变吗?这太神奇了。

    总之,王十一对于那间工厂,充满着无限的希望。

    而且,狡猾哥出来打工三年多,给家里寄送的钱,足有三万了,口袋里还揣着一个时髦的手机,让人羡慕。

    傻瓜都可以猜到,他们工厂的待遇一定不错!

    “蒋华,现在是工厂的淡季,年前,我们就已经申请补人手了,都被老板给毙了,进人难啊!”班长叹了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了。

    “老大,你帮忙想想办法吧!”狡猾哥用哀求的声音说道。

    韩班长沉默着。

    “老板,过来,加两道菜!”狡猾哥扭转脖子,朝着店老板大声喊道。

    他想咬牙再点几道菜,韩班长吃饱喝足了,事情也一定会有眉目的。

    “蒋华,这么多菜,够了!”沉默中的韩班长,突然制止了他。

    “不够吧!”韩班长还没有说掏心窝里的话,一定是没有吃好,狡猾哥对他的为人了如指掌,平日里,他吃好了,喝足了,都是豪言壮语的:“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能够摆平的,一定会出头帮你们一一摆平。”

    “你别浪费了,你的情,我领了,我帮不了你这个忙,蒋华,我年前已经辞职了,现在正在找工作呢,看能不能回去。”韩班长叹了口气说道。

    “老大,你离职了?”狡猾哥很是震惊,难怪今天看上去总不对劲,他没有了昔日的容光焕发!

    不可能,怎么可能离职了?他肯定是不想帮这个忙,在生产部里,他是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生产经理怎么会同意他辞职呢?

    不可思议!

    “蒋华,过年前,厂里生产也不是太忙,我家里远,有一两千公里路,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了,正月里,我亲弟弟结婚,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去过年。”韩班长抿了一口酒说道。

    弟弟结婚与辞工有关系吗?狡猾哥无法理解,皱起了额头。

    “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弟弟结婚,我作为哥哥,肯定要参加他们的婚礼!”韩班长继续说道。

    “那是自然的!”狡猾哥附和了一声。

    “所以我要请几天假,主管权限低,批不下来,说超过两天的假,必须要总经理批,你想想,总经理怎么会为我开这个口子呢?所以,我要回去,就只有辞工一条路,主管跟我说,先辞工,再进厂,正月十六,我还要找主管落实重新进厂的事情。”韩班长真诚地说道。

    年后是工厂的淡季,工厂招工的大门已经关闭了,回

    不回得去,班长自己也悬了。

    “我以为你是请假回去的,你都好几年没有回去过年了。”在狡猾哥的记忆里,班长从来都没有回去过。

    “是啊,这有什么办法,工厂的制度是无情的,请不到假,只有辞工,我们既然选择了出来打工,就不得不接受命运的残酷安排,公司的规矩破不了,我们没有这么大能耐。”韩班长摇了摇头说道。

    狡猾哥听老班长这样说了,也就没有什么言语了,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喝着啤酒。

    吃过晚饭,韩班长对着狡猾哥说道:“蒋华,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小领导,等我进厂了,我一定请你吃大餐,你兄弟进厂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说完,站起了身子要走,他也住在这一片农民房里。

    “老班长慢走。”狡猾哥将他送到酒馆的门口说道。

    他背靠着“川西小酒馆”的门框,嘴里叼着一根烟,一直看着老班长的背影,一歪一歪地消逝在一处农民房的转角,半晌,仰头对着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正月的夜晚仍然寒冷,黄昏的灯光下,狡猾哥倚着“川西小酒馆”的门,长叹呵出的气体,在天空中袅袅升起,然后消逝于无形之中。

    他久久地凝视着香烟袅袅的姿态,一言不发。

    王十一也从狡猾哥的表情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一丝沉重,自己刚才还做着打工发财致富的美梦,这时候,他感觉那些美梦,就如同狡猾哥口中呵出的热气一般,刚开始是那么婀娜美丽,最后就化为虚有了。

    一阵夜风,从某个不知名的巷子里辽阔无边地吹了过来,王十一站在酒馆的门口,打了一个冷颤,瑟缩中看见自己在灯光下的影子,被拉得扁长,像是营养不好发育不良的样子。

    “回去吧,别想太多了,兄弟!”王十一虽然心里不好受,但他知道狡猾哥心里肯定比自己更加难受,就安慰他道。

    “我这老班长人挺好的,以前只要发工资,他就会请我们来这家‘川西小酒馆’喝酒,多好的哥们,没有想到他也离职了,失业了。”狡猾哥叹气道,班长的离职,多少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狡猾哥,你就别为我的事烦心了,工业园这么大,我就不相信,我王十一找不到一处落脚的地方。”王十一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想的。

    狡猾哥没有言语,默默地移步走到前台,将账结算了,然后低声说道:“今天就这么过去了,我们回去睡大觉吧。”

    从小酒馆里出来,二人一前一后,朝着临时房走去。

第二十五章:酒鬼

    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在狡猾哥眼里呼风唤雨的韩班长,因为失业,也不复再有昔日的豪气干云!

    新年后的第一次公关,就这样失败了!

    原本以为花点钱,请老班长吃顿饭就可以搞定的事情,都被晚来的一阵风吹走了,推荐王十一进厂的希望,化为了泡影,狡猾哥很是丧气。

    在深圳漂了三年,狡猾哥心里很清楚,没有推荐,一个男工,想要进有空调车间的厂,难啊!

    如果王十一进了自己上班的这一间工厂,互相也有一个照应,打工的日子,也不会那么枯燥乏味,他也不会想家。

    看来,出来打工,远比想象中的要难!

    三年前,他狡猾哥刚出来打工,虽然个子高大挺拔,但年纪小,才十五岁,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童工,没有暂住证,他的第一站是东莞,麻涌的那些香蕉林,东江榕树下的石板长凳,他没有少睡过。

    日子熬着熬着,就有了一个头,在工友的推荐下,他来到了深圳,进了一家美资光纤跳线生产厂,开启了稳定的打工生涯。

    初次出来打工,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还好,租的是十元一间的临时房,英明,这个决定是英明的!

    他不想跟王十一分享他的过去,一边走,一边拼命地抽着香烟。

    农民房的巷道里,天王巨星刘德华的那首《恭喜发财》的喜庆的歌曲,还在回荡着。

    每一个来深圳打工的人,无不憧憬着发财的那一天早日来临。

    靠打工发财有那么容易吗?

    很现实的一点是,比发财来得更快的是夜。

    深圳璀璨夺目的夜来了!

    夜幕中,农民房也熠熠生辉,变得辉煌灿烂起来。

    年轻的男人们和女人们,手里拿着零食或者苹果,嘻嘻笑笑地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自然,出租屋一楼的那些街铺生意相当红火,围满了下班的少男少女。

    街道那么多人,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回到临时房里,两个人低着头,跟吃了败仗一般,没有话说。

    男人们兴奋的时候,都喜欢分享自己的快乐,可是难过的时候,都喜欢憋在内心里,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狡猾哥满怀热忱,想要介绍王十一进自己上班的那间工厂的美梦,在楼下“川西小酒馆”的酒桌上,跟啤酒冒出的那些丰富的泡沫一道,已经静静地破灭了。

    他就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

    一般,精神涣散,一进房间,就将自己的身躯重重地扔到在床上,那简易之床不堪重负,就发出“嘎嘎嘎”吃力的异响。

    三楼的公共卫生间在楼道的尽头,那楼道里安装的是节能灯,平日夜里漆黑一片,一有震动,就会发出点幽暗的灯光来。

    因此,有一些胆子小的租客,愈觉胆怯,夜里穿着拖鞋去上洗手间,都是跑着去又跑着回来的,那拖鞋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在狭窄的楼道里无法尽数传播出去,弄出的声响显得特别的大。

    临时房门的缝隙本来就大,那声响从楼道里滚过的时候,都会惊吓到普通的租客。

    王十一预感到了什么,靠着门,静静地点燃了一根香烟。

    “狡猾哥,别想太多,深圳这么大,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工作!”王十一安慰道。

    “都怪我,帮不上你太多忙!”狡猾哥叹了一口气。

    深圳的工作的确很多,可是这边的电子厂,一个个都标榜反对种族歧视,反对性别歧视,可是招工的时候,偏偏只招女工,大搞性别歧视。

    骗子,都是骗子!

    一个男工找到一份如意的工作,谈何容易呢?王十一毕竟是第一次出来打工,他怎么知道这其中的难处呢?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后,只见王十一拉开了出租屋的房门,用脚狠狠地在地面上一跺,那楼道里昏暗的路灯就亮开了,他手里拿着些洗漱用品,就奔着公共洗手间的方向而去。

    这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狭窄的楼道里,被魔术一般的灯光,不断拉长,那影子跳跃着,做出各种夸张的姿势,如同一个驱逐不散的幽灵一般,而这幽灵一直跟在他身边。

    王十一也不是胆怯之人,他静静地朝着楼道的尽头走去,这时侯,他看见洗手间里走出了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是提着裤子走出来的,可能是没有看见王十一,只见那女子穿着棉布拖鞋,跟一只南极洲企鹅一般,“嗒嗒嗒”就跑进了对面的出租房里。

    王十一见状,就掩着嘴巴,低低地笑了起来。

    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才发现那聚氯乙烯做的水龙头不但细小,而且水流也细小,用水高峰期,水压很低,王十一甚至感觉那水不是一股一股地流出来,而是一滴一滴滴慢慢地滴落下来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毫无半点生气。

    他洗完脸,就把两只脚大大咧咧地叉开,挤出几点牙膏,就往嘴里扫,牙膏的泡沫真的丰

    富,他一抬头,看见墙面上用透明胶粘了一面小镜子,他一边拉锯子一般操作着牙刷,一边透过镜子,用眼睛看那些满嘴洁白的泡沫,这些洁白的花朵,安静地盛开在他的脸庞之上。

    他于是朝着镜子中的自己努了努嘴巴,挤了挤眼睛,然后对着自己满意地微笑着,聊以排遣自己失落的心情。

    透过镜子,他看见那微笑还盛开在自己的脸上,镜子中的自己,比现实中的自己更快乐,更无忧无虑,因为镜子中的自己没有任何思想。

    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就不会痛苦。

    正当王十一自恋一般地对着镜子出神的时候,洗手间的房门无比惊悚地被擂响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叫道:“兄弟,别……别占着茅坑……不拉屎,快……快给我滚……出来。”

    “他妈的,遇见酒鬼了。”王十一心里一边骂着,一边将洗手间的门拉开了。

    这时,他看见一个满嘴酒气的中年男子,打着趔趄走了进来,那男子也不理会他,兀自走到坑位边,忽然那平头脑袋向下一跌,“哇”地一声就从肚子里倒出了一大口东西。

    王十一一听见那声音,闻见那气味,就想提着洗漱用品朝着外面逃跑。

    他刚想跑的时候,就听见那男子隐隐的哭泣声,他缓缓地走了过去,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哥,喝醉了吗?”

    “还……还……还差那么一点,快到八……八成了。”那中年男子说道。

    王十一相信他不过是八成醉意,他一个人还可以趔趄着走到洗手间来,所以,他还不能算是十分的烂醉。

    这男子肯定是在朋友同事聚会时喝醉了的,正月里难免会喝醉呢,王十一想道,他这样想的时候,就开口问他:“老哥,你是不是在酒桌子上逞英雄了?正月里喝酒,五成就好了,没有必要争那个面子喝到八成。”

    那中年男子听王十一这么一问,刚刚止住的哽咽之声,竟然一瞬间变成了洪水一般的最强音,在他面前,孩子一般地肆无忌惮地大声哭了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朝着洗手间外走去,或许已经将肚中之物尽数吐尽,包括酒,所以,他哭着离开的时候,步子看起来不再那么飘摇,影子却在灯光下晃荡得很厉害,像顽皮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

    目送着那醉汉的背影离去,王十一想,正月里开心,喝点酒没有问题,都三十多岁的男子,跟朋友喝酒还逞什么英雄,醉成了这副熊样子,真是丢人眼啊。他一边想着,一边摇着头,转身又回到了洗手间。

第二十六章:体面的人生

    该死的酒鬼!

    你的爹和娘忘记给你生一双手吗?痛痛快快地吐完了,你冲一冲会死吗?

    王十一心中暗暗骂道。

    卫生间里,一股浓烈的酒味,如同大海的波浪一般袭了过来,让人无处躲藏。

    醉汉呕吐之物赫然还在,王十一不得不皱着眉头,用手捂住鼻子,将那坑中之物,哗啦啦地用水尽数冲走掉。

    倒霉,真倒霉!

    不过,转念一想,人喝醉了,忘记冲刷也情有可原。

    他想起了年前自己被狡猾哥灌醉的样子,也是稀里糊涂,比这个酒鬼强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王十一又转过身子,走出洗手间,看了看那醉酒的汉子,只见他一倒一倒地向着楼道的中间走去。

    什么鬼啊?他竟然住在自己的对面!王十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跟一个酒鬼住在一块,他有点难以接受。

    王十一站在原地足足有三分钟,跟一根木头一般,傻傻地看着那人的身子,几乎是滚进了他租住的那间出租屋里。

    “奇怪!这人喝醉了酒,怎么连一个照应的人都没有啊?”半晌,王十一脑海里冒出了这个问题,觉得好生蹊跷。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一个人在住吗?到外面租房子的大多是夫妻或者情侣,他这个样子了,没有人管他,一定是一个人住的。

    出来打工赚钱不容易,一个人跑出来租房子,钱多得没地方烧了吗?

    王十一脑海里的疑问,如同沼池里的水泡一般,噗噗噗不断朝外面冒着。

    去看看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同情心和好奇心驱使着他,他朝前迈了几步,不对,自己满嘴巴上都是牙膏泡沫,跑出去,遇见人,不会把人吓住吧?

    他是一个注意自我形象的人,舂城中学高115班的头号帅哥,这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帅哥,除了天生一副好皮囊,也是需要气场的,这气场对女人来说,就是气质。

    当你衣着打扮的时候,当你举手投足的时候,充分地考虑了别人的观感,那么可以肯定地说,你一定会是一位富有气场的人。

    他不得不又转身到洗手间,胡乱潦草地将口漱完。

    呸!呸!呸!当他吐完嘴里的最后一口漱口水后,快速走出了洗手间,朝着房间走去。

    没错,那醉汉就住在他的对门!

    王十一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确认是真的后,小心翼翼地迈开了脚步,经过的时候,他有意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门缝还开着,很显然,房门还没有掩上。

    王十一就

    好奇了,走过去,透过那缝隙,朝里面望去,只见那醉汉正独自躺在出租屋的床上,头用枕头包裹着,身子剧烈地起伏着,他还在哭泣。

    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哭起来竟然跟孩子一般无助。

    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正月里的寒风呜咽着穿过楼道,辽阔无边地吹了过来,楼道两端尽头的那些窗户玻璃,早已不知道何时被那些经过的淘气的风摇碎了,风进来的时候,有点肆无忌惮。

    忽然,那阵风一巴掌就扇开了醉汉的门,那门经此重击,晕头转向地撞击着墙,并发出“轰轰轰”巨大的声响。

    那壮硕的醉汉,原本就像一只蜷缩着的无人关注的流浪狗一样,瑟瑟缩缩在床上,听见这平地而起的一声巨响,就从床上猛地弹射了起来,酒也醒了一大半。

    “你要干什么?”那醉汉瞪着一双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对着王十一大声吼道。

    “老哥,对不起,你的门没有关好,是风吹开的,碰巧我漱完口,经过你这里,你别误会了。”王十一诚恳地说道。

    那醉汉听王十一如此一说,看他年轻帅气,不像是强盗小偷,就愣在了床上。

    自然,这猛烈的撞击的巨响,也惊吓到了楼道里的好几个住户,人们纷纷将门拉开,探出黑黑的脑袋来,见楼道里除了风之外,没有什么异常,又将门关住了。

    狡猾哥听到响声后,他也将门打开了,从门缝里伸出了一只头发茂盛的头颅来,滴溜溜左右转动着头颅。

    “王十一,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狡猾哥冲着王十一低声喊道。

    “没事,是大风把门刮开了。”王十一转过头,对狡猾哥说道。

    “你一个人站在别人的房间旁边发什么呆?”狡猾哥很奇怪王十一的举动,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狡猾哥,这位老兄今晚喝醉了,他看起来很伤心。”王十一见狡猾哥出来了,胆子也大了,便回答道。

    狡猾哥听王十一这么一说,就拉开门,走了出来。

    二人聚在一起,胆子就更大了,“吱呀”一声拉开了那醉汉的门,大胆地走了进去。

    这时,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王十一仔细一看,只见醉汉床前有一大堆呕吐出来的脏东西,原来那酒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房间的地面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七八个空空的啤酒瓶子,桌子上那沾满卤汁的塑料袋子里,还残余有三两个焦黑色的卤豆腐。

    狡猾哥一看就知道,这中年汉子一定是一个人喝的闷酒,就掩着鼻子,一屁股坐在那醉汉的床上,对他说道:“老兄,你一个人在家里喝酒,也不叫上我们,我们

    就住在你对面,独醉醉,不如众醉醉,大家一起喝醉,不是更好吗?今晚三楼的戏不是更加好看吗?”

    那醉汉被这两个突然进入的年轻人弄蒙了,他本想驱赶,但这两个年轻人看上去面善,毫无恶意,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狡猾哥,见狡猾哥坐在床上问他,就答道:“小弟,你就莫取笑我了。”

    “老兄,你一个人在夜里把自己灌醉,有什么想不开的啊,正月里,是一个开心的时候,真的犯不着这样折腾自己。”王十一站在一旁劝说道。

    “小兄弟,你们莫取笑我,我心里苦啊,喝点酒,发点疯,我的心里就会好受一点。”醉汉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苦着脸。

    “老哥,喝酒发疯,解决不了问题,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在这边也混了三年,认识不少的兄弟,我出头,帮你出了这口恶气。”狡猾哥一看这个粗大的汉子竟然被折磨成不成人样,心中就升腾起了一股英雄气概。

    在石岩这一带,他狡猾哥不怕任何人,工厂的保安,车间的小混混,他都称兄道弟,只要一个电话,立马就可以叫来一个加强班的人。

    “兄弟,你的好意我领情了,我这是内伤,被那个臭不要脸的婆娘伤透了心。”醉汉说完,对着地面,狠狠地唾了一泡口水,两行男儿泪就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内伤?”狡猾哥有点莫名其妙,“你婆娘难不成是峨眉弟子,大内高手?”

    狡猾哥受金庸的小说影响至深,能够把壮实汉子打成内伤的,他深信绝非等闲之辈。

    “小兄弟,感情上的伤害,你还年轻,不懂这些。”醉汉摇摇头说道,“论力量,她怎么是我的对手,趁着我上班,她跟别个野男人跑了。”

    醉汉耷拉着头,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流了出来。

    原来那醉汉心里真的是有很多黄连苦水要倒,是的,一个男人没有苦到极处之时,怎么肯轻易就流下了自己的眼泪呢?

    “一个女人,走了就走了,重新找一个吧!”狡猾哥厂里是做光纤跳线的,里面年轻的女孩如云一般多,车间里从来都是女追男,工厂寂寞的集体宿舍里,总有多情的姑娘哭成泪人。

    一个大男人,为一个女人,醉成这样,哭成这样,大帅哥狡猾哥怎么也想不通。

    王十一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情感上的内伤,其力可摧毁一切,男人都是泥巴做的,女人是水,大水来了,泥巴也就不复其形了。

    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何雪忆!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燕城的大学里读书吧!读完大学,也就不会再出来打工了,她会有一个体面的人生。

第二十七章:第一夜

    那个醉酒的男人名字很朴素,他叫二根,老家就在贫瘠的黄土高坡,家里排行第二,是一个可以做种的男人。

    年少的时候,二根没有少在空旷的黄土高坡上吼过“信天游”,因此嗓门也很大。

    屈指算来,二根来深圳打工也有十来年了,在五金厂也算得上师傅级别的人了,他最初做打磨师傅,后来改做了抛光师傅,抛光活虽然累,但是待遇还不错。

    五金厂鲜少有未婚的女子,厂里加班多,他也很少外出,极难接触到外面的女人,不知不觉,就苦成了婚姻困难户了。

    办公室倒是有未婚的姑娘,人事部那几个水嫩的妹子,扭着小屁股,每次下车间的时候,他都会偷偷地瞄上一眼,眼睛跟一台老式的摄像机一般,将她们走路的每一个姿势都录进了脑海。

    工余休息的时候,抽上一支香烟,脑海里不断重播着那些美丽的画面,老男人心里就乐啊!全然忘记了刚才打磨的苦与累。

    他好几次想冲上去,在她们水做的脸上,轻轻地掐上一把,甚至做梦都想,可是人家是坐办公室的,怎么能够看得上他呢?

    女孩子不同意,他动手动脚,就算是耍流氓的行为了。

    事实上也是,姑娘们在车间里走路,高傲得就跟公主一样,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二根一眼。

    他名字朴素,人也跟白杨树一样朴实,怎么能够入得了那几个小妞的法眼呢?

    找媳妇这件事,他急,没有用啊!

    他家里也急,到处找媒人物色,已然三十岁了,经过媒人介绍,去年底他花光了打工的积蓄,终于成功脱单了,娶了一个叫小英子的二婚的女人,当宝贝一般供养着。

    谁让小英子长得模样俊俏呢?谁让她眉目含情跟狐狸精一样娇媚呢?

    二根一见她的面,双脚发软,当下就跪了,被迷得丢了三魂七魄,下定决心要死心塌地把她当成姑奶奶一样对待,一辈子对她百依百顺!

    “老婆,过完年,你跟着我去深圳,我打工赚钱租房子养你!”新婚之夜,老男人二根的话,把小英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接连亲了他一地胡茬的老脸好几次:“老公,我好幸福!”。

    没有想到,一到深圳没几天,她就变心了,就跟着野男人跑了。

    那天下夜班,他没有加班,很早就回到了出租屋,发现女人不见了。

    他给她打过手机,也关机了。

    后来是一个男人回的电话:“死老鬼,你老婆是我的人,你不要找了,过几天,老子开心了,让她回去伺候你!”

    那声音义正辞严,把他镇住了。

    “狗日的,你出来,我不打断你的腿!”二根半响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大声喊道,恨不得要生生地剥了他的皮。

    他还想多

    骂他几声,该死的电话竟然在那个男人可怕的笑声里,残忍地断了。

    你跑不掉的。二根气得手直打哆嗦,快速地回拨了那个号码。

    妈妈的,那个手机竟然关机了。

    有本事不关机啊!

    有本事过来单挑啊!我二根不把你揍扁才怪。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可是那个野男人无处可觅,二根没有地方发泄自己的怒火,只能拿东西出气,他先是把手机朝着床上的被褥上猛地一砸,接着又用脚踢飞了一只红色的塑料板凳。

    折腾了一阵子,他就感觉到一阵凄凉,自从结婚以后,他原本以为美好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谁知道却陷入了更大的悲伤之中,他就起身,跑到楼下的小卖店里,手里拎起了七八瓶啤酒,就往出租屋里走,一个人坐在床板上,喝起了闷酒。

    “老兄,明天还要上班,别难过,振作一点。”狡猾哥安慰道。

    “我什么苦都吃过,这点苦,不算什么,我二根过得去。”二根说完,伸出了双手给二人看,那是一双紧握过打磨机的老茧手,一个小指头在一次工伤事故中已经永久地失去了,九个手指却强劲有力地伸向了空中,像九棵生机勃勃伸向阳光的绿树。

    是的,那个手指失于一次打磨,从那以后,他改行做起了抛光。

    狡猾哥见了,忍不住冲着他竖起了拇指,说道:“二根兄,你真是一条铁打的汉子。”

    “让她再考虑考虑吧,过几天,她如果不回来的话,就跟她娘家的人打电话,让她的家人劝劝她,实在不行了,你就只好忘掉她,就当没有遇见过她,长痛不如短痛。”王十一理性地说道。

    是的,必须要尝试忘记一个人,即便那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现在已经渐渐地忘记了何雪忆,从一段感情里走了出来。

    他是这么做的,所以也这么劝二根。

    “谢谢你们二位,小兄弟,人生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普通的人,只能听天由命,谢谢你们的开导,我的心情现在好多了,明天晚上记得过来喝酒,我请你们的客,大家一起喝醉睡觉。”二根用手指了指他简陋的饭桌说道。

    “好的,明天我们就到你这里讨酒喝。”二根终于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狡猾哥心里很高兴。

    王十一见二根颓废沮丧的心情已经有好转,就说道:“一个人在外面打工,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我们也累了,也要回去休息了,这么晚了,就不再打扰了。”王十一说完这句话,二人就离开了那间酒味刺鼻的出租房。

    二人回到出租屋里,狡猾哥坐在床上,抽着闷烟,心想自己把王十一带了出来,原本是想让他进自己工厂的,现在一切化为泡影了。

    不管怎么样,明天得陪他

    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陪他一起到工业园里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

    想到这里,他就掏出了手机,拨通了生产主管的电话。

    “老大,新年好,新年好!”

    “春运人太多了,回深圳的票没有买到,请一天事假!”

    “谢谢老大!”

    狡猾哥打电话的时候,王十一一直盯着他,不是已经到深圳了吗?怎么说没有买到票?

    “明天我们厂开工,我请假陪你在附近转转!大年十五前,找工作容易,过了元宵节,就难了!”狡猾哥将手机一挂,对王十一说道。

    “我过来给你添麻烦了,影响你上班,真对不起!”王十一低着头说道。

    “老同学,说那些见外的话干什么呢?”狡猾哥拍了拍王十一的肩膀,心想一定要帮他一把,让他在深圳站稳脚跟,在舂城大山里守着几亩田,不会有出息的。

    那天晚上,是王十一在深圳的第一夜,他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

    一想到工作的事情,就难以入睡。

    他这个人还有点怪异的生活习惯,在陌生的地方睡觉,前几晚总睡不好。

    陌生的房间里,那气味,那噪音,都异于舂城老家,他开始怀念起老家那张温暖而熟悉的大床。

    那床被窝,在阳光里晒过很久,盖在身上,就如同沐浴在阳光里一般。

    更为重要的是,他躺在床上,常常会听见窗外此起彼伏的喧闹声,楼道里不时滚过一阵又一阵闷响,让他心中生出很多不安全感。

    躺在床上,黑暗里,他总是担心起那并不结实的木门,担心会不会有人趁着他们熟睡的时候,破门而入,将他们洗劫一空。

    王十一乐此不疲地追过的很多武侠电视剧,打斗的场景,常常发生在陌生的客栈!

    这样想着,他好几次从床上爬了起来,将房门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事实上,那薄如纸片的出租屋的房门,怎么经得起检验呢?愈是察看,愈是担忧。

    他甚至在想,这出租屋的钥匙,某一位惹不起的前租客,一定会私下里配有一把,而那人一定会在他们熟睡之际,悄然由天而降,潜入房中,对他们行非法之事。

    整个晚上,王十一思来想去,也翻来覆去,难以合眼。

    最后,他爬起来,把灯打开了。

    让光驱走一切吧,光明的世界,黑暗将无处可逃!

    狡猾哥倒好,他看上去习惯了这种“江湖生活”,不但睡得很香甜,甚至半夜里还说起了一大片的梦话,不过他叽叽哇哇,吐词不清。

    王十一努力了好几次,竖起耳朵去听,也不知道狡猾哥在梦里想要表达什么,不过,他的这些努力,反而让自己的大脑愈加清醒,也就愈发难以入睡。

第二十八章:忐忑

    第二日清晨,狡猾哥起得很早,三年深圳打工的生涯,他已经养成了早上七点钟起床的习惯。

    九十厘米宽的床,挤了两个大男人,一有动静,床就“嘎嘎嘎”地响了起来。

    狡猾哥猛地掀开被子,如同挥舞一面旗帜一般,喊了一声:“起床干活!”

    王十一昨晚没有睡好,清晨才睡着,不过被他这一捣弄,也就醒了,他打了一个意犹未尽的哈欠,也坐了起来。

    狡猾哥坐在床上穿衣服的时候,王十一赫然看见他前面的那物骄傲地耸立着,眼睛瞪得巨大,脑海里突发奇想,就悄悄地用脚尖去顶了那玩意一下。

    狡猾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青春期反应很严重,王十一下脚虽然轻柔,但对狡猾哥而言,却是一种巨大的刺激,只见他犹如那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施加于其上的力突然消失后,迅速反弹了一般,双腿就缩了起来,一边迅速地用手遮掩着自己的部位,一边对着王十一嬉皮笑脸地说道:“王十一,我是不是很man?你羡慕嫉妒恨了吧。”

    王十一摇摇头,说道:“狡猾哥,我才不羡慕你呢,你小子的那点破心思,在我的火眼金睛面前,是藏不住的,还是抓紧时间赚钱,找一个女朋友,早点结束这种寂寞的单身生活。”

    “嘿!你小子,单身汉一个,倒关心起我的事来了,我劝你抓紧时间,把自己的事情先解决吧。”狡猾哥笑着说道。

    “狡猾哥,老实说,昨晚上一夜我都没有好好合上一眼,哪里有心情想那些东西?”王十一打着呵欠说道。

    “兄弟,求求你别装清纯装高尚好不好,一晚上不合眼,你不是想舂镇的那些老相好,还能想什么?”狡猾哥朝他挤了挤眼说道。

    “要是舂城有相好的,我也不会一个人跑到深圳来,第一次来大城市住这么高档的酒店,我有点不适应啊!”王十一套了一件衣服说道。

    “哈哈哈!”王十一把十元店说成了高档酒店,他一定很介意这简陋的住宿环境,狡猾哥想了想,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昨天一晚上,我都在提心吊胆,真怕强盗破门而入,把我们劫持了。”王十一眼睛盯着出租屋的房门说道。

    “兄弟,强盗把我们劫持了,他真养不起我们啊,我们块头这么大,胃口也好,会把他们家吃穷的!”狡猾哥笑着说道

    王十一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美,强盗会给你管吃管喝?你喝西北风去,人家不剥掉你一层皮才怪!”

    狡猾哥看王十一一脸认真的样子,甩了甩一头茂盛的头发,笑着说道:“王大人,你这是杞人忧天,我们两个大男人睡在这里,怕谁啊?你是怕人劫你的色,还是劫你的财啊?”

    劫财?身上的确没有几个铜板,有钱就不住这十元店了,五星级酒店住着不舒服吗?

    劫色?那也得要女人来劫吧!人家姑娘能够正眼看你这穷光蛋就不错了,还劫色呢?想得美啊!

    王十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总之睡在这临时房内,我的心里就感觉不安全。”第一次睡这样的房间,昨晚还遇见了酒鬼,王十一心有余悸地说道。

    “深圳关外的外来人口多,成分杂,肯定有坏人!”狡猾哥的衣服裤子已经穿好了,翻身下了床。

    “不过,坏人也是长了眼睛的。”狡猾哥用手理了理头发,继续说道,“你没有招惹他们,就不会有人找你滋事的,即便人家要找人打劫,也要盯那些有钱人啊,到十元店里打劫,能有多大油水呢?兄弟,别想太多,晚上放心睡吧。”

    王十一想想也对,舂城那些小偷下手前,总先要踩一个点,自己身上没有几个铜板,谁会盯上自己呢。

    “赶快起床吧,一会儿,我们先到楼下吃早餐,吃饱了,我们一起到工业区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狡猾哥伸了一个美美的懒腰说道。

    王十一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那一天,是王十一人生当中,第一次在深圳找工作。

    生活必须要有点仪式感!

    他特意地换了一身米黄色的西装,不过跟狡猾哥借摩丝的时候,被狡猾哥无情地拒绝了:“王十一,你打扮得这么好,是去应聘演员的吗?人家招的是普工,不是演员,你搞得这么花哨,工厂的老板敢录用你吗?”

    是啊,一个普工,花里胡哨的,谁敢用啊?

    王十一摇了摇头,从矿泉水瓶子里倒出少许水在手掌心,又用掌心里的水把头发整理一下,然后把五个指头伸得直直地,小心地压了压叛逆而出的几缕头发,心里想,难道注意一点外表就找不到工作吗?难道那些在工厂打工的人,都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吗?

    你狡猾哥在工厂里不也是普工吗?不也是整天把头发弄得油光可鉴的?

    不喷摩丝,就不喷好了!小气鬼!

    形象一定要注意的,毕竟这是人生第一次找工作啊!

    他从裤袋里取出一枚小圆镜,朝着脸上照了照,天啊!眼睛里竟然有血丝!

    “昨夜没有睡好,眼睛里有血丝,这样的状态出去找工作,不好吧。”异乡的第一个夜晚,王十一是在失眠中度过的。

    “王十一,血丝只有一点点,不注意还真看不到,我们先出去看看去,过了正月十五,找工作就更难了。”狡猾哥说完,凑到他的面前,盯着王十一的眼白看了看,“你的眼睛太明亮了,一点血丝都能看得到,我们厂里那些打工仔,一个个眼睛混浊,你这点血丝,根本就发现不了。”

    今天必须要出去熟悉一下,哪怕是空手而归!

    狡猾哥可是请了一天假陪他的,王十一没有找到工作,他狡猾哥总不能一直陪着他啊,韩班长多请了几天假被干掉了,他狡猾哥一个普工,被干掉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狡猾哥,招聘的那些人不会认为我是一个赌徒吧?他们肯定以为我昨晚是打了一通宵麻将。”

    在王十一的记忆里,舂城那些留守的老人和妇女,精神空虚,都喜欢玩纸牌打麻将,那些夜晚赌博的人,大白天,眼里都会有血丝。

    他说完,用小圆镜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面孔,除了眼白有点血丝之外,还好,脸没有浮肿,依然那么唯美。

    还没有下楼,王十一心里忐忑不安,这第一次找工作,弄得好像跟大姑娘相亲一般。

    “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怎么办大事啊!”狡猾哥见王十一不敢出去,又不断照镜子,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狡猾哥的笑声,带着点讥讽的意味儿,直接激起了王十一的万丈雄心:“狡猾哥,你放心,我王十一不是孬种,今后一定会在深圳干出一点名堂来,你不相信,我们走着瞧吧。”

    王十一说得没有错,八年后,他在深圳收购了一家激光公司,从此就开始了他开挂的人生。

    狡猾哥看他豪言壮语的样子,心里想,王十一,你别吹牛皮好不好,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吧,在深圳找一份工作稳定下来再说,别打道回府闹出大笑话来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揾工

    正月十二那一天,新鲜的太阳,在应人石后面巍峨的羊台山上,舞蹈着。

    阳光温暖地抚摸着那一带的工业区,也把自己的怜爱无私地奉献给了山脚下的农民房。

    巷道里好像有春风徐徐吹过!

    道路边上,多情的鸟在大榕树里唱着动人的情歌。

    农民房周围,那静静流淌着的应人石河,波光粼粼,好像有千百只银鱼在游动。

    那是一个难忘的早晨,让人印象深刻。

    阳光春风里,二人进了一家湖南常德人开的牛肉米粉店过早。

    早晨吃上一碗滑溜的米粉,是每一个舂城人都向往的生活,人们早餐都钟爱吃米粉,就跟北方盛产小麦,当地的人们酷爱吃馒头包子一样。

    米粉店的陈老板正在忙乎着,抬头看见狡猾哥匆匆忙忙走了进来,陈老板就堆笑着脸走了过来,递根烟给狡猾哥,客气地说道:“蒋老板,最近到哪里发财去了?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人了,最近也不过来照顾一下生意了?”

    原来狡猾哥是这家粉店的常客,时间久了,就跟店老板熟络了。

    “屁的蒋老板,哪里能跟你们比,我只是一个打工仔,流水线上普通的打工仔,唉!年前碰到赶货,走不开身,哪里有时间出来打牙祭啊?”狡猾哥一边说,一边接过陈老板的香烟,脸上立刻挂起了笑容:“发财烟,谢谢你的发财烟!”

    “蒋老板说哪里话了,我看你就真不简单啊,在工厂混得不是挺好的嘛?平常日子里,你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都围着你转。”陈老板脸上堆着笑容说道。

    这样的顾客应该要稳住,这样优质的顾客必须要稳住,稳住了他,肯定能够带来一批人的生意,陈老板脸上的微笑一直挂着。

    “陈老板,说点正经的事,这附近,你有没有熟悉人啊?可以介绍人进工厂的人?”狡猾哥心里想,出租屋里的人,在这里吃米粉的不少,老板认识的人也必定不少,说不定,他有些门路可走呢?

    “不瞒你说,我在这里开店也有三五年了,认识的人是不少,不过能够说得上话的,我只认识几个塑胶五金厂的朋友,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怕是不会去的,哈哈哈哈,那里可是老男人们的天下。”陈老板说完,就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陈老板,不是我找工作,我是给朋友找工作,五金厂,呵呵,他就是去了,也吃不消,你再想想,有认识电子厂的人吗?”狡猾哥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看着他。

    “蒋老板啊,你来深圳打工也有好几年了,这边的行情

    你比我清楚,现在男工要想进电子厂,难啊,连女工都要有初中文凭,而且还要通过笔试筛选,好色一点的主管,你笔试成绩好还不管用,还要看你的样貌,好一点的电子厂,你要才貌双全才能进去啊!”陈老板感慨万千。

    狡猾哥想想也有道理,就不再谈找工作的事了,大手一摆说道:“饿死了,饿死了,来两碗牛肉米粉,多加点牛肉!”

    有生意做,陈老板眉开眼笑,大声唱了一句“好咧!”,又转身朝里面喊道:“老婆,马上下两碗牛肉粉!”

    不一会儿,芳香四溢的牛肉米粉端了上来,码子的确比其他人的要厚实,二人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那牛肉粉不但份量足,关键是辣得够味。

    “口味怎么样?”看着王十一埋头只顾吃粉,狡猾哥抬头问了一声。

    “辣啊!这辣得我身上每一个细胞都跟火烧了一般,爽啊!”王十一说完,把最后一根细长的粉,毫发无损地送进了肚腩。

    意犹未尽,他又端起碗,将每一滴鲜美的汤汁,准确无误地喝进嘴巴里面。

    “这家的手艺真不赖。”吃完米粉,王十一望着空空的碗,恋恋不舍地说道。

    “王十一,你要相信我的眼光,狡猾哥的品味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一带出租屋的美食,只要有点特色的,哪一家我蒋华没有去吃过啊?这里吃早晨,是最佳的选择。”狡猾哥骄傲地说道。

    那天,二人吃过早餐,狡猾哥就从米粉店里借了一辆电动车,店老板的电动车也扎实,平日里,老板都会骑着它去市场拉点小店所需,偶尔也会开着它出去吹吹风。

    吃饱了,二人的信心就足了。

    “出发!”狡猾哥对着天空高兴地喊道,喊完,他就把电动车发动了,这时,王十一就感觉耳边厮磨着正月柔软的春风,感觉自己正行驶在一条人生中的康庄大道上。

    那天,狡猾哥高傲地骑着电动车,风风光光地穿过出租屋的那些混乱的小巷子,晨风扬起他一头茂盛的头发,他看上去是那么地充满活力。

    当电动车耀武扬威一般地出现在工业区的时候,王十一抬头一看,不禁惊讶于眼前所呈现出来的一切,跟农民房的混乱不堪相比,工业园区街道笔直,规划得很好,大街上有绿树,有鲜花。

    此时,已经是上班时间,工业园区大街上人影稀少,这愈发地显示其壮阔,让他更为震惊的是一间一间工厂的那些连绵不断的厂区,每每经过其中的一间工厂,他几乎都会看见有不同颜色的厂旗在天空中高高地飘扬,有美力

    坚的星条旗,有香港的紫荆花旗,也有飘摇的太阳旗。

    “难怪,那么多年轻的男男女女,辞别家乡,千里迢迢地要跑到深圳来打工,原来这里有这么多国外投资的大厂。”王十一心里暗暗想道。

    工业园里的很多工厂都会在保安室旁边,张贴出普工招聘信息,狡猾哥看到那些贴在外面的招聘海报,眼睛里就发射出耀眼的光芒,都会将车拢了过去,停在旁边,用眼光一字一字在那里面抠,希望抠出几个“男工”来,最后却都不得不摇头,没有适合男人们的岗位。

    狡猾哥的电动车最后在一个没有旗帜飘扬的工厂门口停了一下,他跟王十一说道:“这是我刚出来打工上班的地方,台资企业。”王十一听他这么一说,就往里面望去,只见一群身穿工服的年轻人正在工厂的大坪里做“第六套广播体操”,就说道:“乖乖,这些上班的人,还跟校园的学生一样,天天都要拉出来做操,开眼界长见识了。”

    “湾湾那边是要服兵役的,锻炼是每一个人的必修课,所以他们对员工的身体锻炼也很重视。”狡猾哥说道。

    “有点意思。”王十一说道。

    “我也在这水泥大坪地里做了一个月操,一点意思也没有,特别是夏天,热得要死,以后找工作,得绕开这些台资企业。”狡猾哥说道。

    工厂的保安似乎跟他熟悉,见到他,就冲着他喊道:“蒋老板,你倒是好啊,班也不用上,整天骑着电动车到处瞎逛,潇洒来。”

    狡猾哥就走过去,给那人递上了一支烟,说道:“还是你们保安好,不要做操,天天躲在保安室里看妹子的屁股,幸福得要命。”

    “你是不是要找工作?”保安问道。

    “是啊,失业了,再不找工作,口袋里的老本很快就会败光,到时候,断粮了,我没有路走,要不就饿死,要不就出去抢,要抢,首先就抢你这土豪,晚上你出去的话,可要小心看紧你的钱包。”狡猾哥说道。

    “蒋老板,你就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凄凉,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日,你蒋老板发大财了,到时候,还认得人么?晚上有空的话,请你过来喝杯酒。”保安说道。

    “好的,到时候给你电话。”狡猾哥说完,转身就走了。

    “你失业了?”王十一在电动车后面,不无担心地问道。

    “我是骗那些无聊的保安的。”狡猾哥甩了甩一头茂盛的头发说道。

    “他们一定信以为真啊。”王十一呵呵呵笑了起来。

    “那就随他们的便啊!”狡猾哥大声喊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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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光照亮世界,让光雕刻一切。纵横二十年的深漂故事,不容错过。青涩的爱情,艰苦的起步,苦难处冰冻三尺,令人无不掩卷唏嘘,自卑处而起,永不放弃,向高处而立,成就光芒人生。深漂的光芒人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深漂的光芒人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深漂的光芒人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