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京储物柜
先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田有金是一个做冬虫夏草生意的药商,和我的上一辈来往密切,属于“小时候抱过我”这个类别的叔叔。
上世纪70年代末,田有金在内蒙山区有过一段插队的经历,他最津津乐道的是自己和大牧队走散,在草原上徘徊了两个月,带着羊群躲过山狼最终得救的故事。
每次和战友重聚他喝多了都要拿出来说,已然成为了他人设的一部分。在他的叙述中,那段时间是内蒙少见的大雨季,深山内暴雨倾盆,闪电布满整个天空,是他见过的最美也是最让人恐惧的景色。
田有金在2013年因为常年酗酒开始肝脏衰竭,继而导致全身脏器衰竭,弥留之际,战友们过来看他,惋惜安慰之余,他第一次说出了这段经历的第二个版本。
在以往的版本中,他是孤身一人经历了这所有的一切,而在他去世之前最后一次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故事中多了一个人。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提到这个人的存在。
田有金是在进入草原深处第二个月头遇到这个人的,那一天下着暴雨,他在山谷中抬头仰望,看到那个人站在无人区的山脊上,盯着整个天穹的闪电。
暴雨下无法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他只看到远远的那个人给他指明了正确的方向,之后就消失在森林里。身后即没有马队,也没有牧民,只有一个人。
按照田有金的说法,这是一个无比神奇的时刻,那个地方离最近的聚集区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没有马,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有人能在老林子里走那么远。
这种地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十分的可疑,他几乎觉得对方也是走失的情况。但是那个人没有向他求助。
他也觉得,对方可能是从蒙古入境的特务,在这里勘探地形,或者是自己遇到山鬼了,长久以来,他一直不敢说出来。病重之后,脑中的影像越来越清晰,才最终讲了出来。
我是在我爷爷的笔记中,看到这一段描述的,我爷爷问田有金买虫草的碎皮,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个故事,我爷爷的评价很简单,他认为,田有金在深山里看到的那个人,是一个盗墓贼。
在徐珂的《清稗类钞盗贼类》写过广州巨盗焦四的故事,焦四常于白云山旁近,以盗墓为业。其徒数十人,有听雨、听风、听雷、现草色、泥痕等术,百不一失。一日,出北郊,时方卓午,雷电交作,焦嘱众人分投四方以察之,谓虽疾雷电,暴风雨,不得稍却,有所闻见,默记以告。焦乃屹立于岭巅雷雨之中。少顷,雨霁,东方一人归,谓大雷时,隐隐觉脚下浮动,似闻地下有声相应者。焦喜曰:‘得之矣’。……
在天雷炸现的瞬间,大山中中空的洞穴和墓室会产生共鸣,适合在巨大的区域内找到墓葬的位置。
内蒙遇到如此巨大的雨季,几十年罕见,能够在这种时候出现在现场,必然是几十年两代人的耐心等待和准备,这座山里忽然出现那样孤身一人的人,目的不会简单,应该是大山底下深处的一个大墓。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故事的发展和我以往的经验完全不同。
这一切要从我三叔的短信说起。
我和三叔之间的故事,之前已经说了很多很多,他在塔里木失踪后,虽然表面上我一直坚信他已经不在了,但是内心中,我总觉得他没有那么容易死。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里面有一个奇怪的信息。
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我单纯是从这种欲言又止,毫无提示的短信风格中,发觉不对劲的。在我之前十几年的时光里,这种风格时刻伴随着我,三叔发给我的所有东西,都很好看懂,又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些年里,我一直期待着三叔把心中的秘密说给我的一天,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他怎么样都要骗我,后来发现他可能不是我真正的三叔时,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如果一个人身上背负的谎言太多,那么就算想澄清,可能都无从澄清起。
我在那个时候放下的执念,因为我害怕他真正欺骗我的,不能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的身份问题,也许我不是我,我生下来是蛤蟆精,或者我是什么三千年石婴之类的东西,虽然很有自信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万一呢,万一还真是这样毫无意义的显赫出身,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但是我没有立即去南京,我先去了一趟北京,把北京的事情大体压了一压,才和胖子启程前往南京。高铁上我一直在看那条短信,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第一时间尝试拨回去,我已经懂得了,先把自己藏起来,才是占得先机最好的方式。
胖子问我想怎么弄。我心里一直在盘算,首先储物柜这种东西,每天晚上都会有人清理,如果储物柜里放了什么东西,是过不了当晚的,这是很要命的事情。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能在那个储物柜里看到什么,就算真有人放了东西,也肯定被收到失物招领处了。
当然也未必一定是物品,也有可能是有一段留给我信息或者东西贴在储物柜的隐蔽处,或者干脆用黑光笔写在里面。总之可能很多。
我已经学会不去预判结果,到了看到线索再做推理。
北极阁历史非常悠久,南朝刘宋始建司天台后一直很有名,明初的时候,这里建造了规模巨大的钦天台,不知道汪藏海当时是不是参与其中。
一路没有太多的障碍,我们找到了馆员,报了储物柜的号码,一路跟着。
221号没有人使用,正好打开着,我往里面看了看,里面果然是空的。胖子帮我挡住别人的视线,我在柜子里摸了一下,确定没有任何的夹层,用黑光灯照了一下,里面很干净,没有任何的记号。问了失物招领也都没有。
胖子看着我:“傻了吧,是不是就是个垃圾短信。”
我摇头,想了想,转头看了看221号储物柜对面的墙上,那面墙上,挂着一墙的留言簿,是开馆到现在写满的簿子,供人翻阅。我拿手比划着221号储物柜的位置,一边比对着走过去,来到了一本留言簿面前,它的位置正好对着221号储物柜。
簿子用线钉死在墙壁上木条,我翻开来开始翻阅,翻了几页,在一页上,我看到上面写了一段话:
转让申明
兹将小松山常平路甲一段87号地块,无偿转让于吴邪。
转让人:吴三省
受让人:_________
此文件其他部分已在律师所备案,签字签署即完成权利移交,不需其它约定。
上面还有一个手印,我愣了一下,胖子问:“怎么了?”
我道:“我三叔给我留了一块地。”
第二章 废弃的气象站
我把整本留言簿卷起来,用力一扯把线扯断,往兜里一揣,就出了博物馆。胖子跟着我出来,他还没听明白。我们找了个角落蹲下,仔细看了好几遍这页转让函。我前前后后又翻了好几遍,发现其它的留言都很正常,就只有这一页有问题。
“这,这东西能生效么?”胖子问我。
我虽然懂的不多,但三叔如果真的想把东西留给我,其它文件肯定全部都准备好了,于是点头。
胖子立即往回走,说要去翻那面墙上其他的留言簿,说不定还有贴错的其它地块。
我坐在台阶上等他,发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手机查资料。这个小松山常平路甲一段87号地块,似乎是在南京冶山一带,面积还不小,之前是一个气象站,气象站拆迁之后,整块地被三叔买了下来。这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的地价非常低。如今那个区块地价虽然不是非常昂贵,但比起当时,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这不是三叔第一次买地,之前他自己住的那一片也几乎给他买的差不多了,但是他肯定不是为了搞投资。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块地下有什么?
不过到了这个时代,墓里的东西拿出来往往没有墓占的土地贵,已经是事实。有这块地在,地下有什么似乎不太重要了。
胖子出来了,虽然他没有再找到什么,但是腰板已然直了。我们上车去到冶山镇,胖子在车上开窗拿出烟来点上摇头:“天真啊,你叔其实挺够义气的,胖爷我咋就没这样的叔呢?我看,咱们下半生的事业已经找到了,老天要你三更富,谁能让你穷五更。总经理应该是胖爷我的吧?”
我没空和他贫,看着手里简陋的地契和上面的手印,心中这才开始翻腾。
三叔真的可能没死。
一方面,我心中的一块悬而未决的石头终于开始偏向让我心安的方向,如果他没死,那他在外面怎么浪,都不关我的事。另一方面,他没死却不出现,让我心生恐惧。
难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么?
吴家暗中斡旋了三代人,我已经竭尽了全力,现在不仅是我的心态,连我的心魔都老得走不动了,难道还没有结束?
我不敢细想。
专车司机一路问人,问那个气象站。冶山是一片矿山,那地方一片平原一片丘陵。出了镇外,就是各种野山坡和各种地质保护区域。我按例查了县志,知道这个镇的矿山地下全是历代的矿道,最早发现的矿道是西周时期的,深入地下几百米。不知道三叔买下这里,和那些矿道有没有关系。
我们从马路拐进路边的村子前,说是气象站就在村子的后山上。下车进到村里,发现村子是个老村,长条形的,非常局促,木头的老房子和新的水泥房子挤在一起,中间的道路都不能并排走三人以上,里面很多文革时期的标语都还在。这里的植被算是保护得好的,树木参天,虽然往外看不到几步就是村道,但是往山里走走还是有一些阴森的感觉。
出村子就进到村后的荒山山道上,上了后山胖子开始愁眉不展,骂道:“这地段只能修坟地啊,刚才进来那块地多好,咋你三叔给你留的东西,都在犄角旮旯。”
“阴宅房地产也是房地产,干一行爱一行。”我嘲笑他。气象站就得在环境干扰相对少的地方,方向是没错的。到山顶就看到了封住的老铁门和气象站已经腐朽的老挂牌。门两边是黄水泥的围墙,不少地方已经坍塌,没有坍塌的地方,墙头上怒长着杂草,墙面怒爬着青苔和蜈蚣藤,那种长势简直要把墙给整个吞没。往铁门里看去,一栋气象站的老建筑立在那儿,外墙完全霉变斑驳,长满了青苔和藤蔓,地下的落叶烂了好几茬,估计走进去能没脚踝。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腐烂落叶的潮霉味,夹着铁门的锈味,闻起来喉咙发紧。胖子眼睛都直了:“狗日的,没拆干净啊?咱们得自己拆啊?这路也不行啊,这他妈是亏本买卖。”
我看着这个加大号的格尔木疗养院,第一反应是扭头就走,你麻痹肯定有事,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从那腐烂的废墟建筑中透出来,这他妈又是三叔给我的巨大的潘多拉盒子,不能打开,不能打开。
但我没回头,想着三叔如果现在在哪个野外被野人绑着弹**,能去救他的人只能是我,我要是转头走了,内心不会安宁。胖子失望归失望,他已经从边上的破口爬了进去。我跟着,两个人趟着杂草往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走近那桩水泥楼,我看到门口的外墙上,用涂鸦喷漆方方正正地喷了一行数字。
1773xxx5034
是个手机号码。
我拿出手机,调出那个短信,这个号码就是发给我祝福短信的号码。当时手机软件无法识别是垃圾短信还是骚扰。
我和胖子对视了一眼,我从背包里拔出大白狗刀横在腰间,胖子在边上找了一块板砖,我俩刚想往气象站废墟里走去,忽然就听到废墟里面有人说话。胖子一把抓住我躲进一边灌木丛里,就看到从废墟里走出来两三个人,其中一个人道:“我吴三省的名声,从来是说一不二的,老马你现在要是要了这块地,不出三年,这儿地价还得再翻。我和村里都商量好了,路的钱,我和村里一人一半,你只要给个名目就行。”
回答他的人用的是南京话,听不懂,但似乎并不满意。但是最开始说话说自己是吴三省的那人,声音非常熟悉。
虽然熟悉吧,但绝对不是我三叔。我心中纳闷。
我们在灌木丛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熟人往外走,不是别人,竟然是金万堂老同志。他带人走到门口,指了指山下的村子:“这是状元村,从明代开始出了十六个了,我吴三省看的风水,没跑,你找人问问爷的风水造诣,地你拿下来,办个学校最好。不信你问问我侄子,他高考前我就让他来这个村呆着,他非不信我,就呆了半个月,结果本来可以上麻省的,上了浙大。”
边上金万堂的助理点头:“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叔这方面不会错。”
“这不是金大瓢把子么?怎么来这儿了。”胖子轻声道,“哥们干嘛呢?满嘴喷沫的。”
我皱起眉头听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这么回事,这哥们冒充我和我三叔,在卖这块地呢。
这时候废墟里传来一阵敲砸的声音,里面似乎还有人在干活。我看了胖子一眼,胖子问:“很尴尬,你准备怎么弄?”
“干丫的。”我站了起来,大吼,“金万堂!”
金万堂刚把人送走,回头一下看到我,因为完全没有意识到我会出现,一下愣住了,接着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哇呀”一声撒腿就跑。我和胖子两路包抄,金万堂手下过来拦,胖子将其提溜起来直接按地上,两脚下去他就不敢爬起来了,胖子继续追。
三个人冲进村里,老头年纪大了跑不动,在村里的老祠堂口被我一脚踹进人家院子里。上去我就骂:“你她妈的找死。”掏出手机指着那短信问,“是不是你在整我?你把我骗过来?”
金万堂看了看我手机,没反应过来,只是指着我说:“小三爷,好歹我是长辈,就算我做错事你也不能动粗。”
我冷笑:“倚老卖老是吧,你再说一句你是长辈,我电话扣(call)小哥过来,揍不死你丫的。
“我真没整你,你三叔之前托我把这块地交给你,我寻思你要地也没用,不如我帮你先卖了,现金分给你。我这是服务到位。”金万堂认真地看着我。
“你在帮我卖地?你是想吞了吧。”
“我吞这荒山野岭的地有意思么,小三爷,这块地那么古怪,您难道没看出来?”金万堂神秘地说道,“而且,你知道当年你三叔为什么要买下这块地么?你就知道了,就明白我这么干是为你好了。”
第三章 三叔的尸体
胖子追过来找到我们,我们仨坐在人家院子的花坛上。我脱掉了金万堂的鞋,把鞋带系在一起,挂在我的脖子上,这老小子脚底板薄,光脚就不至于逃跑。他哀怨地抠着脚,对我说:“小三爷,这至于么?咱们多少年交情了,可谓交情深重金相似,诗韵铿锵玉不如……”
“滚蛋,我这人眼浊,白眼狼当哈士奇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解释解释。”我把在博物馆拿到的地契给金万堂扫了一眼,“你为什么冒充我三叔的名义在卖我的地?”
金万堂眼珠转了转,刚想说话,胖子在边上道:“老金,你这人是个王八蛋我们早就知道了,你王八蛋归王八蛋吧,但是大事小事分得清楚,这点我很欣赏。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上,骗钱是小,事没说清楚,耽误了咱们天真的正事,那就是大事。怎么说你想好了,这么多年朋友,我也不想把你的屎打出来。”
金万堂假笑点头:“胖爷你提点的是,我有数我有数。”他从兜里掏出烟,递给胖子和我。
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脑子里飞快在过胖子说的话,烟给我们点上的时候,我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抬头望天,悠悠说道:“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给我三句话说完。”我一下就烦了,还以为我二十多岁喜欢听你们讲老黄历。老子自己的老黄历都一车了,心里啥都缺,就不缺这玩意。
“这块地是你叔托我买的,他当时特别热衷气象这玩意儿,说这气象站里有他要查的东西。”金万堂道。我问是什么,他摇头:“手续办完你叔就不见了,丫钱没给我,虽然当时也不贵,但钱压手里那么久了我也不痛快,所以就想给卖了,但手续办完我又不是地主,卖不了啊,于是我就把心一横,冒充你叔。”我转头皱眉心说鬼扯什么?他立即道:“这部分不重要,重点不是这个,你听我说完,要卖地得先把废楼给清了,我带人来清场才发现,那栋楼里确实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你叔当时想找的。”
“是什么?”
金万堂看我起了兴趣,松了口气,他道:“说起来太麻烦,但是那东西就在上头废墟里,你们干嘛不亲自去看一下。”
我心想且不说他说的前因是不是真的,但我三叔托人办事不给钱我是承认的,别说外人的钱不给,去七星鲁王宫钱都是我垫的。此外金万堂确实是老王八蛋,没必要计较这个,反正他一心想着把这块地给卖了。
我于是把鞋还了。胖子提溜起他往回走。路上,金万堂大概把事情的细节说了一下。
老建筑是气象站的老档案馆,上世纪**十年代没有电脑,气象数据那么多图表都是纸质的。这些档案有很大一部分已经电子化,加上这里是地区气象站,数据记录之后每年会汇总到南京气象站,所以留在这里的图表档案其实是废纸。这些大批量的档案很大部分还留在这栋老建筑的档案柜里,挤了几十年灰和潮气,用金万堂的话说,长满了蘑菇。
他做清理的第一步就是把这些档案柜全部搬出去。做贼心虚,这件事情他打算速战速决,完全没有想过会发生什么意外。结果清场第一天,工人就上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建筑一共六楼,在一楼搬靠墙的一排柜子的时候,他们发现,在一个柜子后面,藏着一道奇怪的门。
说奇怪,其实是一扇普通的木头门,刷着天蓝色的漆,漆剥落得很厉害,门框因为潮气都膨胀变形了。奇怪的地方是,二楼到六楼都没有,只有一楼有这道门,而且完全被档案柜挡住,似乎是人为地想要隐藏起来。
工人把门撬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简陋的起居室,写字桌腐烂发霉,单人床、热水瓶上全是蜘蛛网,天花板上的腻子都发潮脱落了,覆盖在地面上。
我们来到那扇门前的时候,我对这件奇怪事情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因为我是学建筑的,一眼就知道,那道门在那个地方并不是特殊的设计,那其实就是传达室的门。
在门边上的墙壁上,能看到后来砖砌的痕迹,我一下就明白了,有人改了这幢大楼大门的位置,我们进来的入口是后来开的,原本的大门口在这里,这个被藏起来的房间,只是之前普通的传达室。
金万堂风水造诣很高,这点他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说的奇怪,应该不仅是门被藏起来了。
大楼内部非常阴冷,走进这个传达室之后,我愈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我很久没有进到这种环境中,进去之后拿手机手电一照,就明白了金万堂所说的“说不清楚”。
我看到一具干尸坐在这个房间中间的椅子上,整具尸体垮在椅子上,几乎完全干化,身上的夹克粘在尸体上。
我看着夹克,脑子嗡的一下,瞬间喉咙就麻了,我认得那夹克的款式。
那是我三叔常穿的夹克。
我的脑子还没有开始联想出任何的信息,但是我身体已经开始本能地发抖。没有任何征兆,我不敢往前走一步。
胖子用手机照过去,我整个人的毛都炸了起来,虽然尸体的面貌已经腐烂,但是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具尸体,就是我的三叔。
我回头看了看金万堂,他在边上默默地看着我,表情不似刚才那么圆滑,似乎在等我做出结论。
说实话,不管怎么说,我没有准备好那么快面对我三叔的尸体,在强行逼迫自己面对所有困难那么多年后,我第一次夺路而逃。
几乎是在同时,我手机的短信铃声响了。
第四章 雷声
我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却发现没有短信,还是最后的那个新年祝福,在短信栏里。
我愣了一下,胖子就追出来了。他问道:“怎么了?一块干的就把你吓成这样,天真你又活回去了。”
“是不是我三叔?”我问他,“你帮我仔细看看。”
胖子一看我表情就知道我不是开玩笑,脸也沉了下来,拍了我一下肩膀又回屋去。我又看了一遍手机,发现确实没有短信发来,心中奇怪。
废墟的窗户都已经腐烂了,塌出了一窗洞,外面阳光明媚,照入房间的光线形成一个一个明亮的长方形,但是我们所处的地方则非常阴冷,大量的档案柜挡住了光线照到这里。我环视这个空间,刚才的短信声应该不是幻听,肯定是在附近发出的。但四处都看了一下,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
我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什么自信,慢慢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隔了没几分钟,胖子就在屋里叫:“天真,你三叔是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杨大广?”
我道:“我没听说过。”
“那我觉得应该不是你三叔。”他叫道。
我走回去,就看到他从尸体的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老身份证,正用手机照着。我过去看到身份证的名字确实是杨大广,1948年出生,是洛阳人。
这张身份证和其他一叠东西用橡皮筋绑在裤兜里,外面套着塑料袋,里面还有借书证、工作证,一系列的证件。除了发黄发潮,保存得都还不错。
胖子把上面的照片翻出来,完全不是三叔的样子,和尸体的脸对照,却有几分相似。这个人应该就是杨大广无疑。
胖子拍了一下我,和我对了一下额头:“老狐狸没那么容易死。别他妈瞎想。”
我松了口气,有点腿软站不住了,正努力镇定,金万堂在边上说:“小三爷,你也太看不起我了,要真是三爷的仙蜕在这儿,我能认不出来么?”
深吸几口气,我所有的感官终于都恢复了正常,我开始闻到强烈的霉味和臭味,拍了拍脸,低头去看干尸身上的夹克,这件夹克实在太像是三叔的了,我不相信是巧合。
很快我就发现,夹克不是穿在尸体身上的,是披在尸体上的。胖子这时咳嗽了一声,我一下意识到,他事情没说完。
我看着他,他道:“你先别高兴地太早,虽然这个人不是你三叔,但他有可能,是你三叔的男朋友。”说着他递给我一张照片。
这张老照片应该也是刚刚从那堆证件中找出来的,已经发霉发皱,上面拍了三个人,穿着上世纪80年代的工程帽子,在深山里背着大包,做建筑祖国大好河山的劳模样。照片是彩色的,里面的人,一个是三叔,一个是杨大广。这两个人并肩站着,手拉着手,后面远远的还有一个人正在走来,是陈文锦。
胖子说道:“这照片夹在他工作证里。你说一大男人家的,把跟你三叔的合影夹在工作证里,是不是有问题。”
“他喜欢的是陈文锦。”我道,照片上杨大广虽然脸对着镜头,但是身体完全是偏向陈文锦来的方向,他和三叔拉着手,是三叔紧紧拉着他,杨大广的手指是没有闭合的。这张照片是三叔拉着他拍的,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走来的陈文锦身上。“这人到底是干嘛的?”
胖子递给我工作证,上面写的职位是档案室员工。我看这照片,看这个工作证,三叔不可能和管档案的人在野外带着陈文锦玩,没有逻辑,这个人肯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身份。看三叔对他的状态,他们是相当好的朋友了。三叔朋友很少,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会一起进山。
这件夹克是这个人死后,三叔披上去的,三叔应该来过这里,发现自己的朋友死了,在尸体上披了衣服。
那三叔把我引到这里,是为了让我给他朋友收尸么?此外,他朋友怎么会死在一个密室里。
胖子一边在传达室里继续翻找,一边对我说:“这老头肯定是突发什么疾病死的,这个密室是他躲的地方,气象站里的人未必知道他死在这儿了。你看他那大嘴,他躲在这种地方搞事情,肯定是奇怪的事,赶紧找找。”
东西一堆一堆被翻出来,我非常耐心但是快速地看,都是饭票,报纸类的废纸,还有很多的气象档案说实话我完全看不懂那些图标和数据,大部分都霉变被蛀得一碰就碎。胖子趴到地上,去看家具下面的时候,惊呼了起来。
我也蹲下去,看到床下放着一堆鞋盒,都是九十年代的那种皮鞋盒子,用塑料袋包得好好的。胖子趴下去,拿出来几只,拆开盒子,一边拆一边还在祈祷:“全是地契,全是地契。”拆开一看,发现一鞋盒子都是以前听音乐用的那种磁带。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胖子拿出一盘来看了看,磁带上面贴着条子,写着“游园惊梦”,是俞振飞的录音版。
“昆曲?老头是个票友?”胖子愣了一下。
我们把床下的鞋盒子全部拿了出来,全部拆开,发现全部都是磁带,都是各种戏曲。我更加疑惑了。
胖子把其他地方全部翻了一遍,再无所获。我们出了传达室喘口气,金万堂擦了擦头上的汗,给我递烟说他没骗我,这地方邪门,劝我赶紧出手,赚了钱一起分,因为三叔欠他钱太久算投资不算借贷了。
我看着磁带没理他,金万堂肯定是想把地吞了,但是现在和他计较没有意义,我们互相抓着对方太多把柄,黑吃黑是没处说理的,这块地倒不用急着处置,重点是,三叔为什么要我找到这个杨大广,为什么要我发现这些磁带,里面真的是戏曲么?
我让胖子和金万堂周旋,自己上车去了堂子街淘货,买以前的卡带播放机。这东西不好找,但总算有专门的铺子懂这个,傍晚的时候从苏州人肉带了一只来,我在酒店插上电,就放进去一盘磁带。
大概先有30秒的空白,之后播放机里传出了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好像打鼓和某人的低吟,这些声音是间歇的,伴随着大量的白噪音。
我一度认为播放机坏了,或者磁带消磁了,拍了好几下,磁带还是在转动。换了好几盘,都是一样的声音。心中有些沮丧,但又总觉得不对,仔细听了十几盘,我忽然意识到我听到了什么。
竟然是雷声。
这些磁带里,录的都是打雷的声音。
第五章 杨大广
我们把那个传达室里的所有东西,全部都运回了铺子里,包括那具尸体。
胖子把尸体和椅子一起打包,包了一辆搬家公司的车,一路咣当咣当连夜开回杭州。我把我里屋的东西整箱整箱的全部堆到前屋,塞在王盟的工位上,然后把运回来的东西,那些破烂腐烂家具堆进去。
王盟都惊了:“老板你不从良了么?这是什么墓里出来的,怎么看上去比咱们买的货还不值钱。”
我把尸体摆到我的躺椅前面,盖上布,然后给了王盟两百块,让他去跳广场舞别碍事,就开始一盘一盘地听录音带。
录音带数量远比我想的多,而且有正反两面,几乎都是各种戏曲和儿歌,能看出他是用别人用过的废带子翻录,应该生活比较困难。由此我也大概猜出来,三叔和他之间的关系后面应该是疏远的,因为三叔富得很早,否则一定会接济他。
我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把所有的录音带全部听完。这个期间,我上车听,下车听,上厕所听,洗澡的时候听。但是这玩意和其他声音不一样,听着非常无聊,而我又特别用力,特别仔细,想把所有的细节都不漏下,结果就是,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睡去。睡醒之后,这盘带子就得重新听一遍,所以效率非常低下。
手机再也没有新的短信。而我听录音带的结论是,这个杨大广,一定是个疯子。
所有的录音带里,录的全是各种各样的雷声,各种频率、声响,很多还伴随着巨大暴雨声。大部分的录音带里雷声的烈度,都是雷暴的级别。
录音带的销售时代是可查的,他获得这些录音带的时间只会比销售时间晚。我初步计算了一下,就算以销售的时代最早日期算起,因为并不是每一天都下雨,所以要录下那么多雷声,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是追着雷雨云跑的。
雷雨云往哪里走,他就往哪里走,这是一个追雷者。
但雷雨云也不是时刻都有的,综合所有的时间算起来,要录下那么多雷声,最起码,他需要坚持追着雷暴录雷声16年之久。
这他妈就是一个疯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些雷声有什么意义?
胖子在第一个月过去之后就意兴阑珊了,说这人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恋雷癖,你信不信他被雷劈到就会**,这哥们打雷的时候肯定顶着**对着天当避雷针用。
我觉得不是,我看其他的资料,也发现了一些新的蛛丝马迹。在他和三叔、文锦的合影照片上,他身上背着一个很大的机器,这个机器我找专家问过,是一个录音机第一代磁带录音机体积很大。这张照片是在山里拍摄的,也就是说,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他录雷暴的时候,和三叔在一起。
三叔这人无利不早起,他那个年纪,唯一能让他早起的,就是陈文锦和倒斗。
我摸着下巴,胡子很久没剃,长了一大撮。在刮的时候,我开始纠结。
看照片里三叔的样子,我不愿意把三叔想成是一个处心积虑的坏人,他看似和这个杨大广是很好的朋友,甚至是哥们。但我三叔,从实际上说,他肯定就是一个处心积虑的人为了自己的私人目的假装和别人交朋友,你说他做不出来么?我觉得未必。
所以他会不会在利用这个杨大广,用气象知识寻雷声,为自己寻找古墓?这对于当时顽劣凶狠的三叔来说,绝对有可能。而且,追着雷暴走,推理上去,感觉很像古代洛阳一带听雷探斗的法子。
或者说,这两个人是狐朋狗友,杨大广被三叔买通了?三叔当时是跟着他探斗的。
但是探斗归探斗,为何要把雷声录下来?难道,这人的耳朵厉害到,可以通过听录音带,来判断当时区域古墓的位置?不,按常理绝对不可能。我不管怎么听,只能听到非常模糊的雷声。
但这件事情线索就到了这里。我后来又一直在重复听这些录音带,但很快身体开始出现排斥反应,一听就会非常焦虑和不舒服。甚至看到录音带我就觉得有点恶心。
坚持调查了很久,少有的完全没有线索,慢慢地连我都开始懈怠了。
我把录音带归类。尸体检查了再三,托了关系火化下葬,胖子又各种捣乱……我们注意力开始被六月黄吸引了。
夏天转眼就到了,杭州热,胖子想回福建山里。我说我们这算外出打工,还是要赚点钱回去,否则过年时候难看。
以前攒的那么多钱,又修路又投资乡镇夜总会,都花得七七八八了,于是我们就窝在铺子里当外来务工者。
胖子在铺子门口摆了五香豆腐干和荷兰烤香肠,这几乎成了主营业务。我们白天卖豆腐,晚上喝小黄酒吃六月黄,偶尔聊起这个事情,也越来越无感,似乎三叔的目的就是仅仅让我把尸体安葬好。那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另外我一直在琢磨怎么把三叔的这些事情告诉我奶奶,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最后还是决定延后再说。我爹知道之后就开始哭,数落三叔不孝,没有人情。但总算是高兴的,还让我回个短信,让三叔回家。我说再等等,说不定他自己就回来了。
当然三叔没有回来。一天我偷偷去楼外楼丢垃圾他们垃圾有人专门处理,我们的垃圾都偷偷丢到他们垃圾堆里,忽然天黑下来就下起雨,毫无征兆,一下就倾盆而下。我跑回铺子,还没进门的时候,天上闪电一闪,接着整耳欲聋的雷声铺耳而来。我大喊王盟:“把豆腐干都收进去!”
刚叫完,我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异样,我抬头看着天上的乌云,闪电再闪,雷声再次滚了下来,非常清晰。
大雨中我满身的冷汗,我忽然意识到,刚才的雷声,我听到过。
我站在雨里听了足足有15分钟,一直到胖子把我拖进去,问我干嘛,忽然想情深深雨么。我冲进房间里,拿出录音机,掏出一盒磁带我就用雨衣包着冲到雨里,对着天空,开始录天上的雷声。
雷暴很快过去,我浑身湿透地回到铺子里,胖子就递给我一个锤子:“欢迎你加入复仇者联盟。”
我推开他,开始去翻找杨大广的磁带,我有一个惊人地让人毛骨悚然的预感。
第六章 听雷者
在听录音带的过程中,为了防止录音带消磁,我已经把很多的声音录进了电脑。我翻找录音带,找出了我编完号的那一盒,然后在电脑里找出这个编号的文件,一边放着我刚刚录下的雷声,一边放着电脑里的声音文件,一点一点地去对比。
很快,两段雷声开始同步,最终,我刚刚录下的雷声,和电脑里的那一段雷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频率,状态,几乎完全一样。
我退后了两步,让两段雷声不停地重复播放,胖子莫名其妙。我指了指电脑,告诉他,这一段雷声,是在十几年前录制的。然后指了指录音机播放的雷声,这一段雷声,是刚才雷暴时录的。
两段雷声完全一模一样。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况,相隔十几年的雷暴声完全一样,假设这是巧合的话,机率无限趋向于零。
细想真的让人毛骨悚然,平复了很久的好奇心毫无抵抗力地被炸了起来,我意识到这和我之前遇到的所有情况都不一样。但我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这他妈怎么可能?
难道雷公是互相抄袭的么?
两段雷声不停地重复播放,我脑子逐渐进入了死循环。有个声音一直告诉我说,这一定有合理的解释。我之前遇到的所有不合常理的事情,最终都有合理的解释。但是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说,你现在遇到的事情和之前你所处理的那些事件完全不同。
我甚至想到了很久以前那盘录像带据说录像带来自于青铜门后黑暗中的雨声和雷声。这个念头让我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无数的联想思绪犹如乱麻。
胖子在边上想表达什么想法,张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默默道:“这没有道理啊?是不是所有的雷声听起来都差不多?”
我心说这其实谁也不知道,因为从古到今,应该没有一个人尝试录制过雷声。如果杨大广是一个搞气象的,被三叔利用去找古墓,他会第一次尝试收集雷声,那么他就有很有机会,在大量的雷声中发现什么。他发现这个规律之后,那么多年追着雷暴跑录制雷声的行为,就有解释了。
他是想弄明白雷声是怎么回事。
但三叔为什么要让我发现这个?
我和胖子坐下来,我关掉录音机和电脑,对胖子说道:“来,你枚举一下各种可能性。”
“枚举个头,这还用枚举么?”胖子道,“要么,这哥们十几年前录到的雷声,不是当时的雷声,他录制雷声的地方,能录到未来的雷声。”
我摇头:“就算是这样,也过于巧合了,我不知道十几年前他是在哪里录制到那段雷声的,但是十几年后,在我拿到录音带之后的几个月后,我就听到了一模一样的,这说不过去。”
胖子点头:“好,那只有另外一种更扯的可能。”他看着我,“如果不是巧合的话,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种频率的雷声经常出现,十几年前杨大广听到过一次,十几年后你听到了一次,中间还发生过无数次,都是这个频率的。但是,任何固定频率不停重复的声音,别管是**还是打雷,都说明……。”
我看着胖子,胖子也认真的看着我道:“说明里面含有隐藏的信息。”
说完,铺子外又是一道闪电,接着雷声再起,又开始下雨。我看着外面重新开始避雨的行人,问:“谁发出的信息?”
胖子道:“只有老天爷知道。”
当天晚上我睡得非常不踏实,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梦到青铜门,梦到之前看到的录象带,梦到我自己在地上爬行,梦到了天上无数的闪电。早上5点我就醒了,雨一直断断续续在下。我在窗口看着天上的乌云,头皮一直是麻的。
我把杨大广的所有东西重新看了一遍,上网去查相似的信息,仍旧是没有收获。我就盯着他的老身份证看,看着他的脸和身份证上的地址,我意识到我需要到他老家去一趟,那是唯一一个还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
第二天我和胖子就出发了。王盟落寞地看着我,说:“老板你怎么刚回来就走。”我又给了他两百块。胖子倒是一点异议都没有,我看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竟然也没有睡好。他和我说他想不通,一路几十年他见到的离奇事情很多,他都无所谓,但这打雷还能打出花来,他实在想不明白。
长话短说,我们蒙头赶路,到了杨大广的老家村里,拿着他的身份证和照片到处找人问,印寻人的招贴。出乎我们意料,杨大广在家乡非常有名,几乎所有的老人都知道他,说他是村里当时唯一的大学生,后来进了机关单位,上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就问杨大广还有没有什么亲人还活着,有一个老人告诉我,杨大广没有兄弟,唯一的亲人是他的父亲,好多年前被枪毙了,听说是因为盗墓。杨大广很可怜,很早就是一个人,所以考上大学之后也没有回村里。
我看了一眼胖子,胖子看了一眼我,我心说有戏。我问那老人杨大广的老宅在哪里,老人摇头说老宅早没有了,老坟倒是还在,那坟头有点奇怪,长不出草来。
第七章 秃顶坟
一路查找线索,只打听到了杨大广父亲是个盗墓贼,而且坟头不长草,但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去看看。
这村子里的人多姓黄,到处是黄大爷。之前的大爷让我们去找黄大爷带路,估计是逗我们玩的,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半天也没人愿意带路,只告诉了我们大概的方向。
说起杨大广和盗墓,在洛阳嵩县伏牛山周边的山村里似乎不算个事儿,那个年代,枪毙的盗墓贼一卡车一卡车的。这个县几乎全部都是山,没啥平地,开车差点把我们绕死。我记忆中,这里算是秦岭的支脉,有很多春秋时期陆浑国的大墓,而且是一群一群的,发现了一座就能发现一大片。
我们想碰碰运气,走出村子往荒山上走。山出奇地难走,走出去没几步就没有路了。好在山间有一条干涸的小溪,我们顺着小溪往山上爬。
杨大广的父亲葬得早,墓地离村子远。一路爬到很远处半山腰的野林子里,才看到了最早的一片坟地,已经完全荒废了。坟地位于山坡上,一层一层地,中间有很多大树,遮天蔽日,树底下都是圆形的石头坟包,看上去都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坟包长满青苔,和藤蔓野草完全盘绕在一起,基本上都没有墓碑了。
胖子看着山就说不对不对,这地方不是葬普通老百姓的地方。这山他看着面熟,似乎在梦中见过。
我不知道他在胡扯什么,专心看坟。这些坟看上去都是无主的老坟,因为家族还有传承的,祖坟是一直跟着村子和新坟迁的,这些个没有被迁走的,或是子女可能都失散了,或是绝户了。
墓碑都在泥里埋着,刨开地上的草和泥能露出一点棱角,上面的颜色早就磨没了,很多无法辨认名字。
其中有一块空地很奇怪,很小,大概只有一个浴缸大小,完全是秃的,没有草,泥也是老泥。当然也不是完全都没有,但草稀稀拉拉的,能大概看的出以前是个坟头,不过已经平了。
胖子就道:“是这个没跑了。泥里有朱砂,炒过,所以长不出草来,这是古代的修坟工艺。这杨大广肯定和咱们是同行,而且他学的还很扎实。”
“为什么这么说?”我惊讶道。
胖子道:“一边倒斗一边还能考上大学,你说扎实不扎实,不像我,我连z和2都分不清楚。”他摸了一把坟头的土,我明显感觉到他魂不守舍。
“你怎么了?”我问他。
“我被中原的大好河山迷住了。”胖子说道。我怒道:“说人话。”
“天真,你没看出来么?”胖子拍了拍地面,“这村里里人大多姓黄,杨大广家姓杨,他们是外来的,盗墓贼外来,肯定是附近有大墓,你知道的,大墓能吃三代人,这墓在我们脚下的山里。”
我愣了一下,心说你想干嘛?且不说我们已经从良了,就算想夕阳红一下,所有的装备都没有带,找的到入口么?
胖子道:“你丫老了,脑子不行了,没听明白么,这儿村民一方面说杨大广从来没有回过村子,一方面又很肯定杨大广父亲的老坟上没有草。你懂的,如果单纯炒泥和朱砂,那它们很快会被氧化,所以最多七八年,草就会重新长起来。这个坟头一直没有草,说明杨大广肯定是多次回过村子扫墓,而且是偷偷回来。”
杨大广偷偷回来扫墓有可能是因为父亲死亡的原因觉得丢脸,但洛阳一带当年盗墓成风,其实这种道德上的压力是有限的,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那么他直接回村扫墓有何不可呢?那个时代满天下追着雷雨云跑,是需要很多钱的,他是定期回来从墓里拿东西换钱。
“你想怎样?”我问胖子,胖子指了指地面的土。我知道入口十有**就在下面,我道:“你得给我个理由,咱们是来查事的,不是来发财的。”
胖子道:“我不拿东西,天真,胖爷我说我要拿东西,你拦的住我?我要拿我半夜自己过来绝对不叫上你。我告诉你,你三叔肯定进过这个地方。”他拿出那张杨大广和三叔的合影,指了指合影背景的远山,然后指了指他刚才觉得自己在梦里看过的方向,我对比了一下,发现一模一样。
这张照片是在这一带拍的。三叔来过这个村子,那胖子的推断十有**是对的。
我皱了皱眉,虽然懊恼,但是我瞬间没有出息地被说服了,而且我们也不是为了拿墓里的东西,为了寻找失踪人口就不算破戒。但我和胖子两个人同时犹豫了一下,都觉得缺了什么。
隔了几秒,胖子就试探说道:“你要觉得不妥,把小哥叫来?”
“为什么?”我问。
胖子说:“你这体质我害怕啊,来拜访前他娘的谁知道拜访的是阴宅。我啥也没准备,连个驴蹄都没有。”
我说:“按你说的,这下面的斗杨家开了最起码两代了,这里面肯定没事。”我心中横了一下,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打扰他,“我ok的。”
“我身上啥也没有,万一开出个杨大爷来和你叙旧,你吃得消么?”胖子问我,“别勉强了,我扣他。”说着胖子就拨了那个号码,电子音想起,他立即和我对视一眼,我很默契地说:“我堵五块,他不接电话。”
还没等我说完,电话就通了,胖子就道:“哎,小哥,有事和你商量啊,我们俩出事不行了,你得赶紧来。”
第八章 杨家老坟
胖子说完就朝我要钱,我掏出5块,还没给到他手里,就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说着方言的中年女人的声音。
胖子愣了一下,我就把钱收了回去。胖子用福建话问:“大姐,你咋接我们屋里电话呢?我们家那个帅锅锅呢?”对方的回答我听不懂,我没有胖子那么有语言的天赋。但很快,两个人就开始吵起来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出门后给屋里打电话,都是长时间的忙音,胖子说小哥在我们面前人模狗样的,我们一走丫电话打起来就没个完。后来才知道我们一走,村里就有大婶到我们屋里打长途电话给外地的儿子孙子,一打就是四五个小时。
天气非常炎热,听胖子吵着,我心中的躁气就出来了。我身上已经被汗水全部浸湿了,脖子和脚踝开始痒起来,低头一看皮肤上都是芝麻大的小虫,一掌拍下去就发现它们都吸饱了血。
我去看胖子,发现胖子整个脖子后面,手背后面,都趴着这样的芝麻黑虫,密密麻麻。神奇的是,这些虫子全部停在手臂的背面,脖子后面,脚踝后面,都是人很难看到的位置。我赶紧去拍。
胖子吓了一跳。我掰他的手过来,让他看,他吓得跳起来,各种拍打。
但是我和他身上已经全部都是细小的红包了,连成一大块一大块的,就像什么皮肤病一样,而且奇痒难忍。
胖子一下就怒了,对着电话大吼:“你个歹狗臭婆娘,你把电话给我放下,叫帅锅听电话。”
吵完,胖子挂了电话,就说闷油瓶不在,托了那个大婶等他回来告诉他。胖子看着自己的手和脚踝:“我说咱们需要他,你还不信。”两个人从林子出来,夺路而逃回到村子。
我预估着闷油瓶肯定是来不了了,从福建到这里起码要一天时间,闷油瓶不在就是进山了,他进山一般要一周左右,等我们完事了他可能还没有出山。而且,虽然经常开玩笑,但是也不能真把人家当蚊香用。
于是我也就心无挂碍,去了村批发站,买了铲子、绳子、蜡烛、手电,还有橡胶手套和连腰的橡皮裤。
村里的煎饼不错,和我熟悉的不同,这是一种干饼,特别薄。我买了一大包,用塑料袋装好,拿报纸包着,然后久提着回到了野坟坡。
路上我反复核对了那张照片和远处的山。那个时候的三叔真年轻,应该是去西沙之前拍的。想想我现在的年纪,是有点恍惚的。
感觉自己一辈子都在做我三叔做过的事情。
带上装备的我们就像是打扫厕所的家庭妇女,天已经黑了,夕阳的光被山遮住,只留下像棉絮一样的光脉从山的剪影后透出来。远处村里的灯光全亮了,林子里只有抬头才能看到树叶之间的微弱天光。晚上稍微凉快了一些,那些虫子都往头皮里呼,我们满脸满头都涂着洗头膏挡虫子。但这就更热了,汗水溶解的洗头膏直往身上滴,我们看上去像溶化的蜡像一样。
铲子不是专门的打洞铲,我们把铲柄锯短,一路挖下去。下面的盗洞是现成的,挖了三米深就挖到了用木板盖住的盗洞口。挖开洞口就是现成的盗洞,挖得非常好,第一是宽敞,第二是上面还打着很多落脚的坑印。每个印子里都垫着一块砖。
盗洞是斜着打下去的,直接打向山壁。胖子把上面的东西全部收拾完,然后在一个竹匾上面盖上土,假装是地面,把洞口遮上。胖子打起手电,我们就往下爬。不到二十米,我们就看到了墓室的外壁,洞口是用新的砖堵住的,但没有砌死。
墓室外面的小小盗洞中,有一个小灶台,还有一些酒瓶和方便面包装袋,以及好多个热水壶。胖子说道:“讲究。你看,这就是几代人的经营,说不定还有给手机充电的地方。”
我想打开那些新砖头,胖子拦住了我:“等等,有点不对劲。”
他用手电去照墓室破口位置的地上,那里有很多的香灰和纸灰,很多没有烧干净。他仔细地照了照堵住墓室破口的外壁,上面有褪色的红字:“慈父杨公贵龙墓”。
“这是什么意思?”胖子问道。
我道:“被你说中了,杨老爷子确实在里面,而且”我立即发现了很多蹊跷,用手去抹墓室外壁。外壁上有很厚的土灰,抹掉之后,显出刻字,像是墓碑上的名字,大概有十几个,都姓杨。
“杨家整个都在里面,他们这些人都是靠这个墓吃饭的,然后死了之后,也都葬进了这个墓里。”
“为什么?”胖子问,“至于这么抠门么?”
“总有原因,开了这个墓就知道了。”我上去拜了拜,然后把砖头掰开,露出了破洞,自己率先钻了进去,借手电光往四处观瞧。
墓室拱顶很矮,只能半蹲前进。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我以为这应该是一个至少上千年的大墓,但是我一眼就发现不是。这个墓距现在非常近,最早也是清朝的,但看混乱的制式和里面一些带着西洋味的图案,还有技术非常成熟、用机器压出来的琉璃瓦,我觉得甚至可能是民国时期的墓。
但奇怪的是,这个墓室的四壁是有壁画的。因为年代新,所以壁画虽然斑驳但是没有氧化,能看出壁画非常精美,和简陋的拱顶完全不同。我用手电照了照地面,就看到了靠墙放着一排的灵牌。灵牌前面有腐烂的祭品和大量的纸灰,但是没有看到任何的棺材和尸骨。
“东西呢?”胖子问,“这墓就这么大?”
他非常失望。我盯着壁画,看到壁画上画了很多的乌云和闪电。
第九章 雷公棺
墓室内非常闷热,我脱掉橡胶手套,拿毛巾搽了把脸。用手电照着,仔细去看壁画,看着看着,心中的凉意开始蔓延开来。壁画上涂了一层蛋清一样的东西,阻止了颜料的氧化,因此我看得很清楚。
仔细去看,壁画上面陈年的龟裂非常明显,显然比这个墓的年代要早很多。
壁画的风格无法分辨,直觉上是宋朝的画风,画得非常好。乍一看,画的都是乌云和闪电。仔细去看,就能看到满墙的云中,画着各种各样的雷公。
壁画的下端,画着无数的山石,山间有树和亭台楼阁,能看到很多着白衣穿官服的小人。这些人站在山顶的楼阁中侧耳,似乎是在听天上的雷声。
胖子在一块一块地看灵牌,还一边念上面的名字,他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我道:“天真,这斗太小了,看上去年代那么新,怎么会有那么精美的壁画?”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些壁画是从其他墓里割过来的。”我幽幽道。民国时候世道已经变了,能画这种壁画的画师不可能给人画墓里的装饰。
胖子完全搞错了,这个坟不是什么大斗,应该就是杨家自己的祖坟,民国的时候建的。杨家的祖先修这个坟的时候,把其他古墓里的壁画割了过来,贴到了自己的坟里做装饰。
我见过有些乡镇企业家的审美就是这样,他们想表现自己的审美,但是方式让人很无语。
这满墙壁画非常珍贵,雷公画得惟妙惟肖,极具神韵。我听三叔说过,有些洛阳的盗墓贼的书画造诣非常高,这些人看上去完全是个老乡的样子,衣服都一年都不洗一次,但就是懂看画。
杨家可能就是这样一支。
这些壁画我推测很有可能是从一个宋墓中盗出来的,而壁画中画的内容,竟然和听雷有关。那么杨大广的祖辈,可能很早就已经接触到听雷这件事情了。杨大广在传承祖训的时候,知道了雷声中有所奥秘。也有可能,杨大广是在这里祭拜祖先的时候,看到了这些壁画,发现了壁画中的奥秘,从而对听雷产生了兴趣。
那么,为什么这几面来自宋墓的壁画上会有和听雷有关的内容呢?那个宋墓是谁的墓,墓主人为什么对雷声那么感兴趣呢?
我觉得越来越有意思。
我和胖子一说,胖子不肯接受:“他娘的不可能,如果是杨家祖坟,棺材呢?杨大爷,杨大大爷,杨大大大爷呢?怎么只有个牌子?他妈的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东西的。”
我心说我怎么知道,也许埋在他处,这里只是祭拜的。也许都是死在各个墓中,最后找不到尸骨了。胖子踢了踢祭品的残骸,说:“如果是这样,那杨大广为何要那么虔诚地回来祭拜呢?尸体不在这里的话,去哪里祭拜不都一样。灵牌带走就可以了。”
我倒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如果时常回来祭拜,说明尸体肯定是在墓里的。
但墓室里除了灵牌什么都没有。胖子便去看壁画,敲墙壁的各个地方,墙壁是实心的,非常敦实,找了半天一无所获,他气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点上烟骂人:“我和你说,没有小哥咱俩都不会倒斗了,这是什么情况,这是倒退,历史的倒退,是不可原谅的溃败。我们忘本了。”
我趴到地上,想看看壁画和地板的衔接处,我想看看他们怎么做到把整张壁画这么完整地割下来。当年一批传教士在中国西部使用胶布整个粘扯下很多古迹上的壁画,破坏非常严重。但这块壁画非常完整,几乎就像是在这块墙上直接画的。想了想,我抢了胖子的烟头,放到墙壁和地板的接缝处,我就看到烟飘上来,有一丝非常非常细微的倾斜。
我拿着烟划过整道缝隙,发现在中间的位置,烟倾斜得最严重。
有气流从墙后出来,是人感觉不到的细微气流。这道墙两边重,中间轻,中间的墙壁里有比砖轻的异物,所以墙两边下沉,中间拱起,中间位置的气流更大一些。
“墙后面有空间。”我对胖子道,“这是道翻门。门轴在墙壁中间,整个墙壁可以旋转。”
“怎么开?”胖子问我。如果是小哥的话,几乎是同时他就能发现打开的方法,但我没有这个能力。
胖子在角落里先用力推了一下,墙纹丝不动。他又去撞两边的墙角,也没有任何反应。他也不犹豫,拿起铲子就砸砖地,我明白了他的意图,马上帮忙。
就像狗打洞一样,我们砸碎地上的青砖,先挖到墙的下方,然后再往对面挖,很快胖子就挖通了一条地道,后面果然是空的。
胖子把地道出口掏大,我往洞里看了看,里面一片漆黑。我把手伸进去,打开手机的闪光灯拍了几下,再鸡贼地缩回来。
打开手机照片,闪光灯拍出来的画面惨白,十分骇人,就看到在我们这面墙后面的墙面上,站着好几个奇怪的东西,在闪光灯下就像挂着一排尸体一样。
仔细一看,是一半砌在墙里竖葬的细口老棺,用的是杂木的棺材板,外面绑着竹架子,都烂得一塌糊涂,甚至都烂穿了,能看到棺材里面。这些就是杨家人的棺材了,胖子终于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打杨大爷。
我看照片的时候觉得奇怪,为何是这样的葬法,等看到第二张照片我就明白了。第二张照片拍的是墙后空间的整体,很模糊但是能清晰地知道,墙后是一个大一些的长方形墓室,墓室的中间有一口老石棺,棺材上全是红漆打底的描画,和外面的壁画细节远看几乎一样。但诡异的是,在那口石棺的上方,还悬挂着一个巨大的东西,就像是一口倒挂的大钟一样。
我和胖子爬进去,手电打亮,胖子去检查杨家的棺材,我的注意力则立刻被那一口红漆壁画的石棺吸引住了。
走近细看花纹,棺外壁上画满了雷公,石棺比照片看上去大很多。手电照过去,能看到棺盖上雕刻着云纹,云纹盘绕形成了一个耳朵的图案,用三色彩漆画的很多人物在云中,这些人物都有一个奇怪的特征,耳朵都特别大。
石棺上面那个庞然大物有一半嵌入了墓室的天顶,近看确实像反扣的钟,是铜制的,长满了绿红相间的千层锈,这似乎是一个声音的放大装置。而且从花纹来看,石棺和这个东西是一体的,似乎是石棺里的尸体,会用这个装置听某种声音。石棺、“钟”,包括外面的壁画,这三样东西不属于这个墓,应该都来自于其他地方,有可能是同时被盗来的。
我看了看胖子,他的注意力还在杨家人身上。我探头到了“钟”的下面,侧耳听听,竟然能听到很多类似水的声音,从地表传来,似乎是地下水在流动。
胖子走过来,也探头过来听,就好奇道:“什么声音?有人在上面小便?”
这个水声似乎是从整个穹顶传过来的。我想了想,心说动静不对,立即爬出盗洞,就看到一个闪电,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倾盆大雨,雷声滚了下来。雨水已经冲掉了竹匾,顺着盗洞往里灌。我和胖子在盗洞外面筑起了一道高一点的泥堆,然后在盗洞上头撑起一把伞,再重新下去。
我再缩回到那个墓室中,发现在地下的狭小空间里,竟然能清晰地听到雷声,甚至比在外面听到的更加清晰。而且奇怪的是,在那个奇怪的钟下听雷声,好像有无数的人在同时低声说话,像是在窃窃私语。但是你仔细听,发现是听不懂的。这些声音全部集中起来,指向那个石棺。
“这有点意思。”胖子的眼睛也开始放光,他的好奇心也起来了。他看着石棺,说:“这具棺材里的尸体,在听雷?”我把撬棍递给他,然后给他照明,他默契地一下把撬棍插入石棺的缝隙里,把棺盖推出一条更大的缝隙。我们两个人都后退了一步,以防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出来。
等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胖子才松了口气。我想上去和和他一起完全推开棺盖,他推开我:“安全第一,你离远点,这种活让胖爷我来干。”说着他用力把棺材盖子推出一个斜角来,把棺材内部完全露了出来。
推完后,他小心翼翼地把手电往棺材里打,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我想凑过去,胖子摆手让我停下:“先等等,你做好心理准备再过来,这里面是个妖怪。”
第十章 我叫张起灵
我“啧”了一声,心说你拉倒吧,什么时候了还用这种话吓唬我,早十年我还顿一顿,现在我直接跳进棺材都未必脚抖。
话虽这么说,心头却不由有点小紧张,到底是一段时间没开棺了。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就看到石棺的内部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一般的棺材里面,不是腐烂的棉絮,就是一滩黑水,再不济也很多的真菌丝。但这个石棺的内部,竟然好像藤壶寄生的礁石一样,长满了密密麻麻鸡眼一样的藤壶,尸体就躺在这些藤壶上,还是侧卧,裸露的骨头上面也全部都是藤壶,所以根本看不清尸体本来的样子。
我仔细分辨,这是一具没有腐烂干净的骸骨,头部呈干尸的状态,下半身已经是白骨,藤壶长得非常饱满,连尸体的嘴巴里都有。我用手电照他的口腔,就看到喉咙里也全是,立即就感觉自己的喉咙疼了起来。
胖子用撬棍敲了敲尸体,发现很多地方的藤壶已经形成了一个尸壳。而最离奇的地方,是尸体的耳朵。
这俱尸体对着我们的那一面,竟然长着七只耳朵。七只耳朵按照一个特别奇怪的方式排列着,一直延伸到脖子和后脑。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某种奇特的蘑菇。胖子用撬棍撬动尸体的头部,翻看另外一边,却是正常的。
七只耳朵对着棺材外那个大的“集声器”,外面不停地打雷,雷声传到地下,我们四周就像有无数人在说话。胖子咽了口唾沫看着我,想说什么没形容出来。
这实在太诡异了,难怪胖子说这是个妖怪。
我低头发现每只耳朵都有耳孔,我把手电靠近,就看到这些耳孔都是人工打出来的,打在耳骨上,下颚骨上,还有颅骨上。原来,耳朵都是用刀割出来。
这人不是畸形,七只耳朵好像是一种特殊的类似纹身的装饰。
在中原地带,这样又野又带有一些远古崇拜的习俗很少见,这极大地体现了这个族群对于声音的崇拜。
尸体的衣服已经全部腐烂了,但确实是中原的葬式。胖子用撬棍去敲棺材的底部,想看看底下有没有陪葬品。一敲藤壶就被敲碎了,一下棺材的就底穿了,下面竟然是空的。
棺材底下是空的不少见,胖子兴奋起来,用手电一照,就发现不对。一般棺材下的空间,都是用来藏黄金、夜明珠的,往往就一个巴掌深,里面都是装珍珠或者金粒的斗,但这个棺材下面的空间,手电一照竟然照不到底。
“妈的,是口井。”胖子道。他用撬棍继续加工,很快就把整个棺材底捅了下去。我们发现,棺材下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深井,从深井的底部刺上来一根石柱,把尸体托在半空,四周都是空的。
而且,深井之中的四壁上,似乎还挂有什么东西。
不知道托住尸体的石柱是不是结实,所以我们不敢踩到尸体上。我在边上抓着胖子的皮带,胖子两脚踩在棺材沿上,俯卧撑一样把头伸进棺材和尸体中间的缝隙里,单手拿着手电照下面,然后探头往下看。他喘着气,浑身发着抖,说:“都是青铜片,大大小小像鳞片一样。”他递上来手电,又拿手机下去拍了一张照片。
我拽他上来。手机拍到的照片十分惊人,只见无数的青铜鳞片一排一排整齐地挂在下面的井壁上,很多脱落掉在井底,有一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了石壁。
所有的青铜鳞片几乎已经腐蚀成了一整片,千层锈开花一样四处都是。
“考验你多年胡扯能力的时候到了,天真,你今天要不推测点什么出来,你胖爷我肯定就失眠了。”
我趴在棺材边上,尝试探头到那俱尸体的位置去听雷声,此时的声音又完全不同了,上头的雷声传下来,到了我的耳边,和地下井里的回音混在一起,那种听不懂的喃喃细语竟然清晰起来,像极了人在说话。
虽然仍旧听不清楚,但说话的状态非常逼真,我冷汗直冒。我意识到这个东西,有可能是一个雷声的翻译装置,只要利用这个钟和下面的深井,就能把雷声翻译成人能听懂的声音。
这他妈的好胡扯,但是感觉牛逼大了。
我接过胖子的撬棍,努力把尸体上和棺材内壁上的藤壶全部敲掉,没有这些东西的阻碍,声音更加清晰,甚至在整个古墓产生了共鸣。我竟然感觉到,这不是雷声,这是这座山通过共鸣雷声,在和我对话。
而那似乎是人声的声音,而且愈加清晰,我仔细去听,胖子就问:“也许这里的雷说的是福建话,我来听。”
我让开,他仔细去听。忽然一个炸雷在外面响起,雷声在墓室里瞬间回荡,这次连我都听清楚了。
吴~邪~吴~邪~吴~邪~
那个声音叫的,竟然好像是“吴邪”。
胖子和我对视一眼,他拉着我撒腿就跑。我大叫干嘛,胖子道:“傻逼啊你,这肯定是闹鬼了,快跑!”
胖子想的也是,怎么可能是雷声在叫我的名字,但如果墓室里有人叫我的名字,那真是闹鬼了。我们冲出盗洞冲到雨里,胖子就大骂:“我说我们不能自己来,你看你又开出问题了!我连蹄子都没有!!”
我们连滚带爬冲出去,在黑暗中冲进野林子。还没冲几步,在闪电下,就看到一个穿着雨披的人低头站在雨里。
一个闪电瞬间亮起,这个人几乎只用了四分之一秒时间就到了我们跟前,我和胖子吓得大叫:“杨大爷!!!!”
两个人煞不住车,从那人身边抱头冲过去,结果被那人同时揪住衣领,直接拽回,摔翻在地。
大雨中他掀起自己雨衣的连帽,闪电下,我就看到闷油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第十一章 再次下墓
大雨磅礴,闷油瓶身上墨绿色雨衣反射着闪电的光,他显得喧嚣又阴冷,就差拿把菜刀了。胖子看清之后,抹了把脸就骂:“吓死爹了,大哥你就不能买件可爱点的么?”
我把胖子从地上拖起来,就问闷油瓶:“你怎么来了?”
胖子“啧”了一声,对我道:“那是你胖爷我睿智,早在南京就扣过他了,哪像你那么矫情。刚才是演给你看的,没想到来那么快。”
我怒视胖子,心说没有出息的东西。胖子对闷油瓶说道:“他娘的,这斗又破又小,里面还闹鬼,这鬼还认识天真,老叫他名字,叫得可淫荡了。小哥你说怎么办,要不我们回去里面在它头上拉屎。”
刚说完,我们就听到在一边的林子里,伴随着雷声又传来了:“吴~邪~吴~邪~吴~邪~”的声音。胖子看了看闷油瓶:“我操,还出来了,小哥带我东西了么?”
闷油瓶从背后卸下背包,里面都是我们的装备,他甩给胖子和我。东西上手,胖子精神立即不一样了,拿出他的老工兵铲子,见边上林子里的灌木一动,上去就要打,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头,竟然是老金。老金看到胖子立即缩了回去,骂道:“死胖子,你疯了么,干嘛一见面就要打打杀杀?”
胖子把他从灌木里揪出来,骂道:“你他妈怎么来了?我说刚才那叫声怎么那么淫荡呢,敢情是你这龟孙。没事,这儿坟多,我顺手把你埋了。”
金万堂抹了抹脸上的水,立即堆笑道:“胖爷有话好说,这三爷欠我的钱没给,小三爷又把地拿回去了,我两头亏,你们这都重新开张了,必须算我一份,我得来分东西。”
“谁说我们是来开张的?”我看着金万堂,金万堂立即看向胖子。胖子忽然尴尬,做作地怒骂:“你他妈闭嘴,我们现在是从良的人了,从良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很在乎自己的贞洁!”
我看胖子的表情和金万堂的样子,就大概猜到怎么回事了,摆手道:“丫你们俩傻逼别演了,回头再和你们算账。办正事吧,雨那么大,等下斗就被淹了。”
这肯定是胖子和金万堂有私下交流,闷油瓶这么快就到了这里,没有他俩的报信和安排是做不到的。胖子肯定和金万堂说我们重新开张了,让他顺着我们的堂口下货,只是没有想到金万堂会自己跟来。这没出息的手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破烂贞洁他自己不在乎,估计也没人要。
不过不可否认,这解了我的大围。如果闷油瓶不来,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
一行人回到盗洞,脱掉雨衣。这里已经开始积水,闷油瓶看了看盗洞的顶部,用手指划了一下,盗洞的顶部反而是干的,看来杨大广一家做过防水处理。趟水进入到墓室里,金万堂大失所望:“小三爷,这是个‘半搭窝子’,您这老江湖了也会阴沟里翻船,怎么开了这么个斗?这种窝子里的东西,不给你是纸糊的就不错了,这成绩想开张也开不了啊。”
我和胖子脱掉湿衣服。我让金万堂看壁画。
半搭窝子指的是年代非常非常近的老富家坟,一般修于解放前后,坟很大但是里面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多数陪葬品都是银器,也是比较新的,只能拿回去熔砖卖给首饰店。开了这种斗,在这一行是很丢脸的,说明一点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闷油瓶四处看了看,又看了看地上我们挖的狗洞,然后看了看我。
我点头承认:“我只有这个办法。”
他抬头在墓顶扫了一圈,然后用手指去摸砖缝,忽然一个肘击,打碎了一块砖,伸手进去从里面扯了一下。我们就听到墙壁里传来一连串机簧松开的声音,胖子立即上去推动墙壁,墙壁直接旋转,露出了后面的密室。金万堂这才惊呼起来。
我们进去,胖子期待地看着闷油瓶,希望他能找出什么新的密室来。闷油瓶却看着石棺底部的深井。
我们静静地等着。雷声在外面响起,变成了无数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墓室中回荡,闷油瓶也露出了异样的表情,胖子和我都松了口气,看到他也懵逼我们就放心了。
这时金万堂忽然叫我们过去。他几乎贴着壁画在看,对我道:“各位,这他娘的牛逼大了,这些东西不属于这里,是从其他的墓里搬过来的,好像都和雷公有关。”
“傻子都看出来了。”我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那你看出来这些壁画来自于哪个墓,那个墓的墓主是谁,以及和雷公有什么关系么?”金万堂点上一只烟,不屑道,“还是说,你知道这个墓在哪儿?”
我和胖子对视一眼,看金万堂嚣张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个老学究肯定发现了什么。胖子哈过去:“老金你要是胡扯,我不知道这些壁画来自哪个墓,不过我知道你本人会埋在哪个墓。”
金万堂嘿嘿一笑:“我和你讲,了不得了,这些壁画,如果我猜的不错,来自于一个非常奇怪的王的王陵。”
我愣了一下,金万堂继续道:“你肯定没听过这个王,因为史书里没有,这个王是被一群方士虚构出来的,和打雷有关。”他吐了口烟,“一个和雷有关的皇帝,你们知道是谁的么?”
“哈姆雷特?”胖子问。
“你听过天姥追云的传说么?”金万堂没理他,对我道。
第十二章 西海落云国
我们坐到棺材边,每个人开了一碗方便面,一边吃一边听金万堂吹牛。金万堂吧唧着嘴,一边示意如果我们不吃卤蛋可以给他,一边侃侃而谈。
他说的这个故事,非常特别,和一个传说中的古王有关。这个王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他是完全虚构出来的,在《海西注方士传》中有零星的记载。
说当时东汉,有几个方士望海而坐,就看到海边出现了海市蜃楼,但非常模糊,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于是大家都猜,海上出现的是什么东西。
其中有一个方士说,那是海底的楼宇,来自以前被海水淹没的城镇;有一个方士说,那是一片巨船的船队,来自海外的舞裳国;有一个方士说,这是海兽的背脊,它在外海晒晒太阳取暖……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是有一个叫做天姥的方士,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回去收拾了行囊。
其他方士问他干嘛,他就指着远处的云说,那海市蜃楼就在那片云的影子里,他要跟着那片云走,等到云走到陆地上,海市蜃楼再出现的时候,他就可以走进去,和仙人一起做些快活事情。
众人皆笑话他,但是云姥毫不在意,背上行囊就在海边等着那片云慢慢飘到陆地上空。等云真的飘到陆地上空之后,海市蜃楼就消失了,但神奇的是,那片云却没有散去,真的犹如有生命一样,往内陆飘去。
云姥一路跟着云,一路往前旅行,一直到了中国的西边,一片很大的水前,他终于再次看到了海市蜃楼。他找了一个渔民,坐着小船驶入了蜃楼内,见到了一个国家,叫做西海落云国。
这个国家的君主,叫做秦荒王,说自己是秦国的一个王子,死后被封为西海的仙王,所以建立了西海落云国。
金万堂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知道这个传说,和这个墓有什么关系么?交出你们的卤蛋,我就告诉你们。”
我反正不爱那个味道,把卤蛋叉给金万堂,胖子把半碗面都倒给他。金万堂满意地咬了一口蛋,说道:“你们不觉得这个传说和另一个传说很像么?”
“你的意思是,西海落云国,中国的西方,西王母国?”我问道,“这个方士是到了西王母国?西海落云国,是西王母国的另外一个称呼,还是另有关系?”
但我又觉得不对,对于西王母国和那个时间昆仑周边国家的记载,都相当于神话。这西汉年头的故事,很可能只是拿其他传说里的素材拼凑的,方士么,大体上都是一些连自己都骗了的骗子。
金万堂点头:“确实这个传说很有可能是杜撰的,如果不是遇到这个墓,我还真是这么认为。但这传说中有一细节,就是天姥追云之时,有一天,云变成了黑色,冲入了一片乌云之中,天姥迷路时,乌云中有雷声响鸣,指引天姥继续往前。天姥抬头,就看云上有雷公显现。”
金万堂拿出手机,给我们看刚才他拍的壁画的照片,在壁画里无数的听雷者中,有一个人,穿着的不是官服,而是方士的服装,非常小,但是能看到描绘得非常细致。
“古墓里的壁画要么是关于墓主的平生事迹,要么是神话。即使是神话,上面也会有墓主的形象。这些精美的壁画也必然和墓主有关,壁画讲的就是天姥追云,这个绝对不会有错。但是这个天姥画得那么小,所以他必然不是墓主,那墓主是谁呢?”
“壁画上谁画得最大?”胖子问。我们立即起身来到外面的墓室,开始仔细地看壁画。很快,我们就发现了一个体型上被画得最大的人,这个人不是雷公,但是站立在云上,着华贵的衣服,戴繁复的头饰,身体一边有着好多耳朵。
秦荒王?我心中暗自推测。按照之前的故事,这个壁画上的主角,就是这个站在云上的人。能够站在云上穿着华服的,只有传说中的人物。也就是说,棺材里的那个妖怪尸,就是墓主,它就是传说里的秦荒王?
这些壁画,这具尸体,来自于秦荒王陵?杨家人如果是主要通过听雷探墓的盗墓贼,难道他们也用听雷的方式,找到了西海落云国?
胖子喃喃道:“这怎么听上是个坑啊,这个王完全是杜撰的,根本没有其他史料记载过。”
“但壁画证据出现了。”金万堂道,“那你就要想了,如果那个天姥的传说有一部分是正确的,那么为什么历史上没有秦荒王的任何记载?”
我看了看胖子,胖子看了看我,胖子说道:“讲述这个传说的人,隐去了真实的信息,秦荒王是个代称。”他看了看石棺,“这六耳猕猴到底是谁啊?”
金万堂点点头,刚想说话,我就听到嘎啦嘎啦几响,抬头一看,闷油瓶正在扭动自己的肩膀,整个人的形体猛地开始变松垮,他正尝试调整自己的体型,爬入石棺下的井中。
“缩骨?”金万堂惊叹道。闷油瓶一点一点变瘦,用类似于瑜伽的动作,把自己塞进那道缝隙里。
进去之后,他用腿踢着石柱顶着,扭动身体让体型恢复。我们过去围观,就看到他用手电照着尸体的底部。
金万堂问:“哑爸爸,你在找什么?”
闷油瓶回答他道:“买地券。”我一听心中一乐,看了看金万堂,就意识到我们刚才的推测很傻,如果真是和天姥有关,那么东汉已经有买地券了,到底石棺里是谁,找到这个就能知道。
第十三章 南海王墓
地券说白了就是问阴间买地的凭证,和现在的土地证差不多,只不过买的地是地府里的地作为自己的栖身之所。当时写地券是和阴间交易,所以多为无功德阴损的事情,只有无后的人才帮助别人写这种东西谋生。
我曾经收到过四川雅洪出土的地券的拓本,前面一些内容我还记得,是:维天圣四年太岁丙寅伍月二十七朔今有亡人为徐国嘉州洪雅县集果乡侏明里今有殁故亡考君徐大人用钱九万九千九十九贯九百文
所以地券前头的内容会非常集中的体现墓在哪里,墓主人的信息,闷油瓶点子是准的。
我们在石棺边上往下看去,就见闷油瓶用双脚卡在井的两边,仔细去查看尸体的底部。我把手机递给他,他拍了一张递回给我。我就看到尸体的底部是一整块石板,上面全是铭文。因为长着满是藤壶一样的东西,所以铭文看不清楚。胖子递下去一只锤子。闷油瓶开始敲那些藤壶,露出下面的字,他缓缓念道:“闽越蛇种,南海王织。”
“什么玩意?南海?”胖子问,“不是西海么?”
金万堂道:“胖爷,你刚才都说西海落云国是杜撰的,杜撰也要有基础,南海王织,西海落云,改一个字杜撰算杜撰地很工整了南海,难道是南海国?”他忽然眼睛一亮,跳了起来。
我们都看着金万堂,他皱起眉头就道:“闽越蛇种,据说古代七闽古国的人,崇拜蛇,又是闽又是蛇,说明地券买的是福建的阴地,人是百越族的人,《山海经》里说闽在海中,也就是很久以前,这块区域是在海里的,和大陆是分离的,那天姥追云追到海边的故事是可信的,他可能不是往西走,而是往南走的。所以不是西海落云,是南海落云,西海落云国就是南海国!”
他看了看尸体,继续道:“那这具尸体难道是南海国的国君?南海国是当时靠近中国沿海,位于福建、江西交界处的一个古国,汉代的时候就消失了。”
“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和听雷有什么关系?”我问道。看这个人的耳朵,确实不似中原人。金万堂道:“历史上对于南海国的记载非常少,因为这个国家非常小,而且存在的时间很短。只知道国灭之后,遗民皆结船出海。无数的船出海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南海王也不知所踪。没想到这么一个国王也有那么豪华的墓葬,在这方面真是不遗余力。此外唯一和听雷有关的,就是天姥追云的传说了。”
如果是南海国,那这些藤壶也就有了解释,南海王墓很可能被海水倒淹过。杨家人盗出棺材的时候,将藤壶一起带了出来。
闷油瓶在下面“pi”了我一声,我再次把手机递下去。他已经落到靠近井底的位置了,拍了照片,再次把手机丢上来。我打开看照片,就看到井底青铜片下的石板上,有几十盘已经腐朽粘在底上的磁带。
他缩骨重新爬上来,磁带的残骸一字排开,大概有四十盘,年代已经非常久远了,里面的带子都已经烂断了,无数的污泥卡在磁带里面,转都转不动。王胖子喃喃道:“看来杨大广同志,曾经躲在这个井底,录雷声。”
“为什么没有把这些磁带带走?”如果有个一两盘就罢了,这么多磁带,感觉他有充足的准备,却都没有拿走。
“应该是没有录到他想听到的东西。”我道。
闷油瓶忽然摇头。我们看着他,他道:“他不是在井里录雷声,他是在井里播放雷声。”
我愣了一下,忽然一身的冷汗:“什么意思?”
他拿出一片青铜片,放到我的手中,说:“这是某种鸣雷用的乐器。”
我皱起眉头,忽然理解了他的想法,天上的雷声传下来,经过上面的扩音器,然后在下面的井中形成共鸣,就能催动这些青铜片发出特殊的声音,这似乎是一种翻译器,难倒可以翻译出雷声中的信息?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推测,但是现在青铜片都腐朽了,所以我们听到的声音浑浊不堪,无法确定。
并不是每一次来杨大广都会碰到打雷的,所以他来这里的时候,为了能够听出雷声中的信息,他是带着录着雷声的录音带,到井里播放。
把录音带抛弃在这里,也许是这些录音带里没有他要的东西;也许是他和我们一样什么都听不出来,因为巨大的挫败感而把东西丢弃,因为毕竟这些青铜片看上去很久以前就已经腐朽了。而他死在自己隐蔽的房间里,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也证明了,他没有太多的收获。
但不会什么都没有,因为他毕竟坚持了那么长时间,他多少应该知道一些什么吧?
我仔细地看着青铜片,胖子沉重地对我道:“我们得到这些壁画来的地方去,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他妈就是想去拿东西吧。”我怒道。
胖子也不忌讳,点头:“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在福建山里遇到的那些怪事么?你不觉得,那些事情,和这个南海国,也有一些联系么?”
第十四章 百越人
我在火车上仔仔细细地把事情过程想了一遍,杨大广的祖先肯定进过南海王墓,从中盗窃出了壁画、石棺和这些青铜鳞片,然后来到伏牛山,在山中修建了这个藏金坟,将盗出来的东西藏在里面。
这是批有耐心、有经验的盗墓贼,在行内称呼为“洛阳围子”是一种尊称,他们找到大墓之后常常围住那块土地,几代人慢慢挖。“洛阳围子”围过的墓,什么都不会剩下,所以杨家人进南海王墓,肯定不会只拿了那么几样东西。如今藏金坟里只剩下满是藤壶的石棺,估计值钱的早已经被几代人挥霍完了。
到了杨大广这一代,他开始上学,父亲事发枪毙,藏金所剩无几。时常回到老家取坟内宝物换钱的杨大广慢慢发现,自己的日子即将朝不保夕了,也许就打上了壁画的主意。不管是什么机缘,他发现壁画中画出了听雷的举动,于是对雷声产生了兴趣。去了南京之后,他慢慢研究,发现了雷声的规律,从而大惊失色。
三叔何时和他认识的,我并不知情,反正他肯定将听雷的事情说给了三叔听。三叔和他一起进山录过一段时间的雷声,但这段经历三叔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之后岁月如梭,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杨大广死在了气象站的密室里,而三叔委托金万堂买下了气象站的地,把杨大广的故事间接告诉了我。
如果如我推断,那三叔把这个人的事迹传达给我是为了什么呢?证明自己没有死?让我替杨大广收尸?这些举动都可以清晰地用文字表述出来,不需要发模棱两可的短信。我略微有些混乱,不知道三叔是想我干嘛,是去找南海王墓,还是去探索听雷的秘密。?感觉他都不清楚需要我做什么。
不过用胖子的话说,这两者基本上是一件事情,南海王墓中肯定有听雷的秘密。杨大广对听雷产生兴趣之后,肯定回过那个墓里,他肯定是在墓里得到了答案:雷声里有什么。他是知道的,知道之后才致力于录制雷声,这说明他完全了解雷声的价值。
胖子和我说,他觉得杨大广要么是在找自己想找的一种特殊的雷声,从而获得某些天机。要么他贪婪地收集雷声中的信息,是想做更大的事情。
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首先要跟着杨大广的步伐,回到南海王墓,先弄清楚雷声里有什么。
南海王墓规模未明,不仅没有史料,应该还被杨家人故意隐藏过,十分难找。但我们锁定了两个方向,一个是海边,海水可能常年浸没但人又可以通行的地方,一个是有杨姓人家几代定居的地方。看了福建的地图,我忽然意识到,南海王墓所在的地方很可能是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地貌。
这个王墓,也许是在海边的滩涂下面。
经历过几千年的海岸线演变,当年的山地和林地,如今已经可能全部被滩涂覆盖。海水潮汐涨落,渗入滩涂下深处的古墓中,下面已然成为了一个淤泥和海沙混合的环境。这已经不是找不找的到的问题了,就算找的到,我们怎么下去呢?下去了又能如何?难道三叔会在下面么?
我们从厦门下飞机,资料上写着南海国是在武平一代,那地正好是我们的地盘。我的金杯就停在高崎机场,我们腰酸背痛地上车。忽然有个瞬间,我哪儿都不想去了。胖子开车往龙岩去,路上他问:“天真啊,说起来,我们这段时间在山里遇到那么多奇怪的事情,都是在南海国的地盘上,这个国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和我说说?”
南海国完全是一个谜,不过我们在福建这段时间,真的发现山里很多地方有蹊跷。我想起了地下的那个巨大盐矿,和里面的死水龙王庙。如果这些都是南海国的遗迹,那这个国家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当年百越人在这里和中原互通。这里被称呼为蛮荒,却又通着海外七十六国。这个区域的历史被野蛮地概括成了简单几句话。将近1000年里,这些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考证了。
然后我就想起了,闷油瓶经常去山中,露宿很久,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难道闷油瓶早就发现了这里山中的什么端倪?
我觉得三叔总是想要告诉我什么,我忽然有个想法,难道他想告诉我,闷油瓶在背着我做些什么?
我眯起眼睛看向闷油瓶,他靠着椅背沉沉地睡着。我就问胖子:“小哥平时到底在干嘛?你知道不知道?”
胖子回答我:“他这辈子有告诉过我们他在做什么过么?你真看得起我,问我?”
疑人盗斧,我看着闷油瓶,越想越不对劲,三叔给我一个线索指向了一个奇怪的古墓,这个古墓正好和我们住的地方有关,和我们之前经历的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关系。而闷油瓶似乎也早就发现了这一点。
这不是巧合!我正想仔细想想,找出其中的猫腻。突然,一辆jeep从我们边上贴着我们超车,有手从窗伸出,让我们靠边停车。
第十五章 吴二白
“怎么样,停不停?”胖子问。我眯起眼睛看车牌,是当地车牌,大事肯定没有,因为没有jeep抢劫金杯的道理。“慢点。”我说道。我们缓缓从jeep车边上开过,我就看到副驾的窗开着,我二叔叼着烟喊道:“停车!”
胖子叹气,金杯慢慢地靠到硬路肩上,问我:“你二叔怎么来了?旅游那么巧?”
“怎么可能。”
我心说,我宁可对付十个三叔,也不敢对付一个二叔。如果不是二叔的性格比较寡淡,这圈子还能有什么九门,最多就两门剩下。
我们灰头土脸地下车。我一下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问胖子要了一只烟。我问金万堂:“你他妈说了啥了?”
“我啥也没说,我就管你们吴家要钱来着。”金万堂就道,眼神不敢看我,我心中恼怒,当时就觉得这家伙肯定坏事,没想到坏那么大。
二叔没下车,我趴到车窗边。他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开得挺快啊,去哪儿?”
“二叔你怎么来福建了,这么巧,咱们果然是亲戚,还能路上碰见。”我强行尬聊。
“你这金杯4.0排量啊,我开jeep都能撵一路。这么急干嘛?”他探头看了看我的鞋,然后看了看我的手。我赶紧把手缩回去,一路急着回来没好好饬,身上的土腥味是去不掉的,手指甲里还有泥呢。
二叔眯起眼睛,就像只鹳一样,对胖子喊:“你们上车,在前面走!”胖子看了看我,我点点头。胖子赶紧抓住金万堂跑,一边跑还一边说:“我和你讲,生活独立很重要,我就没那么多亲戚。”
我上了二叔的副驾驶位,二叔冷冷地让我把烟掐了。我们就跟着胖子上路了。
我问二叔:“咋了?”
“我在火车站一直等你出来,你小鬼还换车了,要不是我眼线多,还真给你跑了。那么谨慎,又下地了?”
“不算下地。”我知道否定是没用的,二叔对于自己的判断非常有信心,他这么问我已经算给我面子了,意思是让我自己交代。“我就是找点东西,埋着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见到老三了么?”二叔阴阴地说道。
我心中“咯噔”一声。二叔没等我回答,又说:“说实话。”
“没有,没有,我真没有。”我想了想,知道怎么回事了,金万堂骗地不成,肯定去我二叔这里唠叨要钱,我二叔什么人,听到根头发连脚毛都能琢磨出来什么样,他一听就能知道很多端倪,肯定以为三叔来找我了,然后要带我一起下墓。
作为长辈,看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肯定不会让当年的事情,重新再发生一遍。
想着我心中一暖,忽然就觉得酸得慌。
二叔立马开口了:“你别多想啊,金万堂是找的你爸要钱,你爸以为你三叔又找你去倒斗了,急得直哭,让我来劝劝你。你一把年纪了,死活无所谓了,你三叔嘛,让他早点下去陪陪你爷爷也好,我没意见。我是要活到99岁的人,尽不了这个孝道。”
我咳嗽了一声,掩饰我的尴尬。二叔咔一下锁上门:“快说,否则我掉头回杭州,这车踩死了,你的金杯追不上。”
我想了想,觉得事到如今也没有好隐瞒的,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说了一遍。
二叔听完之后,喃喃了一句:“杨大广啊?”
“怎么,你认识?”
“我当然认识。”二叔道,“你推测错了,这人不是盗墓贼。这人是个学生,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你三叔害的。”
我愣了一下:“不是盗墓贼,他爹怎么因为盗墓给枪毙了?我还进了他家祖坟里,有老东西,他们家一看就是洛阳围子。”
二叔叹了口气:“当时该被枪毙的不是他爸,是你三叔。你三叔撺掇杨大广去倒斗,被民兵发现了,你三叔跑了,杨大广因为望风被抓了。但是那墓太大,那个年代村里民兵就能执法,杨大广他爹去给儿子顶罪,直接被枪毙了。”
我皱了皱眉头,二叔接着说:“他们家是普通人,你三叔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是想让你替他赎罪吧。那个南海王墓里的东西,肯定和你想的不一样。”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后视镜,我忽然发现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的后面跟上来一队的黑jeep。我转头看二叔,二叔说道:“一起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