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念头
难得在这些事情的推理中,能推理出有些甜的部分,不管我是不是猜对了,三叔如果现在和陈文锦在一起,我更加不会原谅他。人类就是这么复杂又容易揣摩,多少人活在此生难以原谅又希望对方能好的心境中呢?恐怕不会太少吧。
不管是雷仙寻情,还是过路的上马,总之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杨大广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说了一些三叔不知道的事情。
这件事情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有一个含蓄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暗示,在三叔他们离开那个村子之后,似乎有一股和雷电有关系的神秘力量,开始杀人。这似乎是一种报复,又或者是一种警告。
上杨大广身的女人告诉他这一切,是不是在暗示他不要再调查下去了,再调查下去会出现生命危险。
我看后面的记录,猜都不用猜三叔之后会做什么,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三叔拉着杨大广的手,在狂风暴雨的草原上奔跑,跑掉了他的眼镜,然后对着天上压顶的乌云旋转,大喊imissyou!之后在闪电的光辉下看着杨大广迷离看不清的眼神,问他:“你来了么?”
三叔就是这么一个人,当他知道了一点点之后,他会想知道更多,语言中营造的恐惧和危险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后面果不其然,全部都是三叔不停地在一个一个雷电中,想再次见到那个女人的过程。但是这里非常奇怪的是,杨大广没有一次承认过,甚至在三叔不停地强调之后,他仍旧不相信自己变成过另外一个人。
在无数次电闪雷鸣中的毫无逻辑的问话和杨大广崩溃地淋雨之后,杨大广提出了另外一个让三叔得以深思的命题。
杨大广认为,接受了雷声中的讯息,并且濒临疯癫的,是三叔本人。
三叔看到的所有异像,全部都是幻觉,是三叔本人在雷声中,出现了精神上的异常。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想法,受到了陈文锦的支持,陈文锦表明,她也没有关注到三叔说的杨大广这些异常。
三叔非常惶恐,如此说来,这个警告不是通过比较可笑的上马仙的方式从天上传达下来的,而是直接传达到了三叔的脑子里。
三叔于是回到了之前的那个村子,那个村子早已经完全荒废,他来到镇上找到了几个之前村中的人,打听到了当年雷雨杀人的几个过程,通通都匪夷所思之极,可以写入当代奇案,这些人在雷雨之前都很健康,死状也没有任何的离奇,很多人说起雷雨杀人,都以为是被雷电劈中死亡,然而都不是,死者都是睁眼看着天空,忽然死亡。
三叔看到了一些照片,他忘不了那些尸体看着天空的表情,那是一种极端的惊讶,其中没有任何的恐惧,只有巨大的惊讶。
三叔这才真正害怕起来,他在这一部分日记的结尾写了一个结论:
遮掩、躲避天目,窥探天机这样的事情,不能在乌云能看到你的地方做。
如果大侄子你发现了这件事情,记得我不出现,是因为我不知道谁在看着我,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也记得之后的行动,要在极致的遮掩之下,才能继续查下去。
我摸了摸颈椎,接下来的日记,三叔一开始就做了一个提醒。
如果听雷的时间久了,要给自己设置一个提醒,提醒自己每天检查三次,自己是否正常。
雷声会影响人的神志。
听得久了,你会出现一些不是你的念头,最终,所有的人都会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会很想去一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授唱诗人
在三叔的日记中,记录了天授唱诗人的例子,这个例子我不知道多少次听说了,至今我们很难确认,这些记忆早就在那些唱诗人心中,还是真的是那一天那一刻,从天上印到人的脑海中的,但这个例子证明了天人感应这一说法。
被雷声蛊惑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都会想要到一个地方去,这个地方没有名字,三叔在这里起名字叫做雷城。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解释,雷城可不得了,去府二千三百里,城高八十一丈,传说黄帝成仙之后化为雷精,修建了雷城。但这些解释依据的都是道家理念,所以这个雷城只是三叔的一个代称。雷城绝对不是一个城市,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换句话说,人听了雷声之后,会产生一个去某个地方的欲望,但是那个地方是哪里,没有人知道。
下面三叔做了很多的可能性探讨。
他提出了一个假设,要形成这样强烈的欲望,需要几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为追雷。
只是普通人偶尔听到雷声,是不会出现被雷声蛊惑发疯的情况的,所有三叔发现的奇怪症状,都出现在追雷的过程中,追击雷雨云,短时间听到了大量的雷声。
这种情况同样也会发生在反复听雷声录音的过程中,当然,如果短时间内反复看《还珠格格》,可能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三叔还写了很多他的臆想,比如说,如来佛祖修行的寺庙,被称为雷音寺。在地球上另外的古国,是否也有人从雷声中获得信息,也未可知。
第二,虽然会被雷声蛊惑,但是雷城在哪儿,却是谁也不知道。也就是说,雷声的蛊惑只是植入欲望,并没有植入路线信息。那么这个欲望是无法满足的,但是这种欲望会在晚年越来越激烈,以至于人会跟着雷声不停地走,想从中得到信息。
三叔觉得杨大广在他们分开之后,忽然开始疯了一样地听雷,就和这个可能性有关。
但是这些假设三叔最终都没有任何的论证,听上去有些道理,又有些强词夺理。总体来说,这是屁股决定脑袋。
杨大广和我不一样,他和三叔经历了很多,他们把所有收集来的,跟听雷有关的东西,都藏在了自家的祖坟里,后来此事败露,杨大广的父亲被枪决,杨大广和三叔的友谊也自此终结,这其中肯定还有陈文锦的关系。
自古以来是是非非,情情爱爱,人们在故纸堆中拨弄出这些东西,反而在人间传唱,越传越曲折精彩,仿佛都是亲历,夯土一样的历史本身,因为毕竟触不到辨不着,看到也装作没有看到了。
我靠在椅背上,外面应景地开始下大雨,我思索着当年那一小队人中,发生的人世间的情感纠葛。三叔喜欢简简单单,他出身就在黄土里,从小就知道人走的是条死路,走过兰州去敦煌的路,能一路看到土长城就这么立在黄沙里,在城脚下,仔细看能看到荒骨细碎。三叔给了我一些,对我说:“感情到最后也就这么多,你浓情似火也就这么多,你寡情薄义也就这么多,所以你别怪三叔不疼你,也别怪你爸太疼你,最后就是这么多,走运的被我们捡起来,更多的,什么都不是了。”
这是我现在想来,对他发出“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提问,他的最好回答。
然而他还是追着陈文锦,一路追着,不肯放弃。我又问他为什么,他说人一生的缘分丝盏一般稀薄,放入酒杯中,酒都不见满溢,就这么多了,理得清就理,理不清,往后也就没有再多。所以三叔口里说放下,心里从不放下,身后无事,何必放下?
杨大广在这种事情上,和三叔是差着身位的,三叔生出来满身的包袱仇恨,规矩谨慎,他拍打着拍打着,说不要了不要了,杨大广则一出生带着口袋,一路总想装点什么进去。
陈文锦如此美好,和三叔的感情也单纯,身上又有大任,小小的口袋装不进去,只有那天地能装下她,而三叔在边上跑着,余光在陈文锦身上,由她跑远,由她跑近,这种情况估计也是杨大广炽热的眼神和那浓浓的爱意所难以理解和驾驭的。
我看着自己手机里翻拍的在杨大广尸体里找到的照片,他的那个眼神,看的出真的很喜欢,不过,男人大部分都不知道,这种喜欢只对他自己好,而三叔的那种喜欢,才是对陈文锦好。
我内心盘了盘,并没有什么地方想去,我听的雷声很多,看来雷声并没有蛊惑我。心中安了安。
雷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倒有些想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窥探
二叔他们再次出发了,闷油瓶跟着去了,我和胖子靠在收费站旁边的车上,目送他们离开,此时我的心态已经非常好。小时候看灌篮高手的时候,看到最后一章,觉得作者让主人公停在那儿很残忍,如今却很能理解。
有人去打全国联赛了,我得把脊柱先治好,谁叫我是半路出家呢。
之后的一个月时间,分成了三个部分,前三分之一的时间,我潜心研究三叔的手机,这件事情我遵从三叔的吩咐,谁都没有说,那个手机我只在有屋檐的地方拿出来,如果打雷下雨我就关上门窗。
第一次,在雷暴中我出现了被人窥探的感觉,总觉得那些闪电的光在窗外闪起的同时,有一只眼睛在窗外看着我。
我把所有的资料全部打印出来,多处保存,手机里的文字看着很多,打印出来没有多少字,三叔后来因为九门的事情,躲藏了起来,中间有很多年,他没有和杨大广联系,最绝望的时候,他在暗中看着我,危机四伏,从他的描述来看,应该是在蛇沼内,那一天他在蛇沼中听到了熟悉的雷声。
我现在不敢说三叔的意思确定就是这个,但看日记中的记载,他认为是那熟悉的雷声,警告了他。
那一天之后,阿宁死了。他躲入了蛇沼的深处,是那一天我们听到的雷声改变了他的计划,让他知道蛇沼中除了我们两支队伍之外,还有其他队伍存在。
之后三叔听到雷声就跑,如果是这种态度,那不管雷声中有没有信息,打雷就如同少年派船上的老虎一样,时刻不停地警醒他,那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不止一次地救了他,一直到不久之前,他再次听到了雷声,那个雷声让他想起了,当年在村子里,那支气象队的领队,和他说过的关于我的事情。
虽然听上去非常不靠谱,但三叔真的仿佛在和雷声谈恋爱,天上的乌云中有一个巫女深深地爱着他。
这些记载都是玄而又玄的片段,有很大可能是三叔的说辞,他到底在做什么,仍旧是不清楚的。但总算事情有了一种说法。
接下来的三分之一个月,时光如梭,发着呆就过去了,我和白昊天成为了好朋友,我看着她什么时候幻灭,眼看她崇拜我,眼看她看清我,距离感产生的美无聊又干净,无聊是真相,永不是那样,现在文明产生的艺术品粉饰虚无,绘画和摄影更多是到达内心,这也说明了人内心能看到的美要多于现实能给予的。
白昊天眼中的光大概在第15天的时候开始消失,我玩着扫雷,慢慢地过到了第三周,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没有收到从二叔那边传来的消息。
我给二叔和闷油瓶都发了消息,祈祷他们在有信号的地方能够回一句,都没有音讯,应该已经进山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消磨得能有多快,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有些人长久不联系,见面的时候一句话不说,都不觉得尴尬,有些人就算在一起时间再长,分开一个月两个月,再见面的时候,陌生如虎,在他的眼底。
再见三叔的时候——如果有这个机会——会和再见闷油瓶一样,还是会陌生得吃饭的时候都要胖子找话题呢?我和闷油瓶之间还有胖子,三叔和我之间的潘子,却没了,我是能提还是不能提呢?
最后十天的时间,在忐忑不安中过去,之后又拖延了不到三天,二叔一向守时间,晚了三天回来,我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从十一仓早退,到了二叔的盘口,就看到房檐飞檐上插满了香,这是有伙计死了。看插了那么多,已经是很久没有的情况,之前三叔每次回来,我们都是衣衫褴褛,九死一生,三叔和我那一路凶险是少见的,如今再次出现这么严重的伤亡,他们去的地方我去恐怕真的会死。
运气已经不在我这边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进到二叔盘口的院子里,院子里都是破烂的装备,我走进院子的一刻,所有人犹如凝固一样地看着我。
所有的悲悯妖孽一样在空气中滚动,在那一刻忽然随着目光朝我而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转头看了一圈,没有闷油瓶,随口问道:“小哥呢?”
“小哥没了,”坎肩嚎啕大哭,我愣了一下,出奇地冷静:“什么没了?”
二叔从内屋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着二叔、看着我,二叔脸色阴沉:“你进来。”
刚说完白蛇也坐倒在地,我没有动,揪住坎肩:“什么没了?”
“小哥和黑爷,都没了,那斗,那斗里,有东西,从来没有见过。”坎肩浑身发抖。
第一百二十二章 借钱
我没有说服坎肩上车,我开车走的时候,坎肩落寞地看着我。我在后视镜里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弃儿。
二叔给我设的这个题目真的很精彩,帮我,就是杀我,如果不帮我,我就是一个局外人。
好久没有抽烟,烟下肺里,久违的晕眩感。干烟抽起来辣辣的,有一种北方空气的感觉。
我出奇地冷静,行在车流里,刚才的情绪全部都消失了,我拨通了小花的电话,拨了半天,小花没有接。我拨通了胖子的电话,告诉他出事了。
我们在西湖边他常去的一家发廊里碰头,胖子和我坐在西湖边的椅子上开了啤酒,就直叹气,说:“怎么会这样?”我对胖子说我需要他侧面打听一下具体发生的情况,我们好做判断,一边我就问胖子拿钱。
“二叔在这儿,有情分的伙计是夹不到喇嘛的。现在只能找只看钱的主,这些人要价都不会太低,我工资就那么点,存款也折腾得差不多了,生活够,但是下地肯定是不够的,而且这困的地方不一般,恐怕需要特殊的人才,价钱会更高。”
本以为胖子会一口答应,他虽然花钱没边际,但是多少有点存款,胖子却面露难色。
我皱起眉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胖子不是不讲义气的人,这种表情肯定是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胖子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发廊,里面老板娘正在给人洗头,发廊的门上贴着转让的条子。
“我朋友有困难,我去帮衬了一下,”胖子摸了摸脖子,“帮得有点狠。”
“你身上总有个百八十万吧,一个洗头店能花多少钱?”我问道,胖子叹气:“一言难尽,你就别问了,总之,身上能调动的,就五万块了。我全丢里面,你肯定也不够,咱们得分头想办法。”
我用手机查了查余额,我卡上还有十五万,凑起来有二十万,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一万多能买齐装备去山东,现在有个二十万都不一定能凑齐人。不过胖子和我一样,脑子里没有一个死字,觉得黑瞎子和闷油瓶绝不可能死。
合计了一下,胖子先去打听事情,吴家的人肯定不会和我说任何消息,但是肯定会和胖子说。而且这种事情过几天肯定会变成谣言传播,我只是不想自己去分辨真假而已。我就顺路先回了吴山居,王盟肯定知道这事了,看到我来了,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直接问他:“卡上有多少钱?”
“老……老板,怎么了?”王盟问我,我说道:“你帮我在道上放消息,就说借钱,8分利息。能借多少给我借多少。”
“二叔打过招呼了,没人会借给你的,”王盟说道:“老板我多少工资你知道,虽然二叔给我加了,但还没到发薪日呢,你以前要是多给我发点,我现在肯定全给你。”
我对他道,二叔虽然打过招呼了,但是只要不直接借给我,用王盟做一道中间墙,其实道上人都知道是我借,我的信誉还是很高的,8分利息是暴利,会有人愿意赌。
王盟摇头:“二叔已经把情况都通报了,没有人会相信你能还得上钱,老板,花儿爷那么有钱,这种事情你让他干吧。我听说去了一百多号人了。”
我拍了拍,有没有人借不知道,但是消息先放出去,他答应了。我就坐在吴山居的楼梯上给金万堂打电话。金万堂那个狗日的不接。
打了半个小时不接,反而看到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有时候拒绝是一种善意。
二叔的这个设置让所有人都可以在道德制高点上,不接我电话而不用担心日后无法面对我。我捏了捏眉心,再次点了一只烟,抽了两口,就发现下雨了。
低头去看,发现不是雨,滴在我自己手臂上的,是鼻血。
第一百二十三章 红顶水仙
我呆呆地看着鼻血,不去想它的含义。
我摸了摸刚才抽的烟,默默地把鼻血抹掉。
人对于自己能力的认知是逐渐清晰的,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发现都没有人接的时候,我意识到我对于自己的认知更加清晰了。
当年自己能够做成那么多事,二叔在我身后出力不少,我之前只是觉得出力不少而已,现在看来二叔的能量之大,是超出我想象的。
我不信邪,接下来的一天时间,我一直尝试联系各种人,不管是借、骗,任何方式只要让人意识到和财务有关的,立即就会被各种理由拒绝。
谈钱是很俗气的事情,但真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金钱的力量。这种一般等价物其实代表着绝对的资源。
胖子打听来的消息也让我焦虑到了极点,其实很简单,那个地下湖洞穴的洞顶如果有气孔或者空间容纳一部分空气,则这两个人有可能存活,如果没有,那真的是十死无生。
而且如果我们不在两个月这个时间内进到这个洞穴里,退水的时候,水会冲入洞穴的深处。那时候人就算活着也极难救回来。
胖子也不相信我没搞定钱,他自己试了半天,发现根本没有人理会的时候,才骂出了第一句脏话。
我让中介估价了我的金杯车,车是改装过的,在黑市上还值点钱。大概盘出了个数字,我对胖子说,白家人水性好,但肯定不会帮我们的,道上还有水性好的,不管脾气如何,都叫过来。看我们这点钱能叫几个。
胖子看了看纸上的数字,对我道:不用想几个了,这个价就请一个最多了,人选我有,这人脾气很奇怪,你得亲自去请,如果他能喜欢你,这个价问题不大。
我问谁,胖子就道:你听说过红顶水仙么?
我说怎么那么像风月女子的诨号?
胖子道:是个男的,不过确实很风月。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接男客
我这几年一直身在高位,看得起看不起我的,从三叔的年代开始就叫我一句小三爷,这在盘口上算是一种身份名号。但九门并不是中国唯一的地下团体,林林总总在各地的各种类似九门的家族还有很多,小三爷在九门的系统里管用,在其他人的系统里,就未必是个人物。
而且这些系统之封闭,超出人的想象,九门在自己的体系里久负盛名,但是在某些地方,可能只是一个货号,大家都知道九门的货,但是不知道九门是什么。
这个红顶水仙,也是一个外号,我是不可能知道这个外号在他的系统里是多高的地位。但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另外需要说明的是,夹喇嘛只能在九门体系里,夹喇嘛再野,在夹的时候,是有自己的规则的,这些规则都是约定俗成的,二叔的存在就是保证这些规则的运行,但是一旦出了九门的体系,这些规矩都没有用了。
我极少和九门之外的人打交道,一来是九门的人够多,利益够大,二来是,这些野喇嘛来路不明,出事的几率太高。
混在九门之外,没有祖宗,没有盘口,没有规矩,这些人多少有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绝活,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相信人。
红顶水仙住在无锡,我和胖子开车前去拜访,这哥们住在一个破旧的小区里,看上去房子应该是90年代建的,外立面已经被雨淋得非常陈旧了,能看到每一层的阳台都各种私搭乱建,养花的、种葡萄的、阳光房,有一种异样的生机勃勃。
红顶水仙住在六楼,小区楼房一共七楼,没有电梯,我们两个爬上去,就看到门洞打开着,里面烟雾缭绕,全是廉价的大花臂在打麻将,大概有六七桌。
我探头往里看了看,这房子不过80平方,似乎被改成了麻将室,看机麻的桌子上,都放着现金,看样子带彩的玩得还不小。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几个大汉一边搓麻一边看着我们,其中一个说道:“又有人投诉啊,和你们领导说,没用,再叽叽哇哇的,把你们物业拆了。”
我大概目测了一下里面这群人的段位,又看了看身后的楼梯,真斗殴,这些耍流氓性质的在这种空间未必能讨到我们便宜。于是想问哪个是红顶水仙。胖子就用肘部敲了我一下,指了指最里面一桌,有个头发染成火红色的赤膊青年,正在专心地摸牌。
胖子朝我打了个眼色,我摇了摇头,我们在门口打架,里面多少人我们都能应付,要是走进这个房间,真打起来,我们就未必能施展开了。
于是还是敲门,我翘着门槛,就喊道:“我们找红顶水仙。”
我们敲着门,看着那个红发青年,他完全没有动静,反而从门后探出来一个瘦小的小个子,身高只到我胸口,拿着热水壶好像在给花臂倒水,问我们道:“找我?啥事啊?”
我和胖子再次对视,我问道:“你是红顶水仙?不是红顶么?”
那小个子揉了揉裤裆,指了指裤裆里的东西,“红顶水仙不是我的外号,是我老二的外号,这个一般时候我不拿出来见客。”
我没弄明白,他放下热水壶,轻声:“谁介绍你们来的?我不接男客的。”
我看着胖子,胖子看着我,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这人能帮我们?胖子眯起眼睛,对红顶水仙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胖胖呀。”
我睁大眼睛看着胖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胖子对我道:“别误会,我们是网友。网名,网名。”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赚钱
我在路上一直在拉微信的人头,看有没有人可以借钱。另外就是想,还有没有人没有还钱,目前这个节骨眼上,老关系里和二叔能搭上边的,估计都借不到了。胖子则在拉他的存货,想把他仓库里的东西清掉,一边拉他就一边挠头,怪我这几年荒废事业。之前他买的东西现在都过气了。
古董这行业,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都在拍卖行,铺子里一般如果不是地下的买卖,明面上的走货,赚钱主要靠潮流,今年流行收藏什么,选对了,走货就快。胖子很久没去摸市场,之前市场里的老货今年不流行,光有价码没人接盘,是一文不值的,算了半天,他求各种朋友,算是出手了一万多块钱的东西。
我以为胖子多少有点家底,胖子说好东西都搬到雨村,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些东西,都被当成我的东西,被小花搬走填账了。他认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误伤都误伤到倾家荡产。
我心里叹气,捏了捏眉心,意识到不行了,得赚钱。
我兜里就一手机微信零钱,里面还有一万多,吃饭加油还能撑段时间,这个我得管胖子和我的生活,我和胖子说得你也别住汉庭了,我们省点你睡我家,车最后实在不行卖了,家里堆的那些拓片,还有很多老砚台,我开个淘宝店,这些老砚台还是很值钱的。我估计能有个七八万的现金,拿来当本金,我们得去乡下收东西了。
二叔能管得了地出的,管不了传世的,另外很多毛贼也窝在乡下装老乡,那些手里也有好东西,就是价格不稳定,谈判成本很高,毛老乡们骗一个是一个,因为也不知道下个包里有什么。
回去就照办,结果那几个老砚台弄完了,才收了三万四,现在就算搞老木家具里特别次的牛腿,也是这个价起步,出手现在也冷。其他东西,要是带点花的传世的,最差都是二十好几。
如果不是急着救人我还想做做铁器和蜜蜡,这部分一直有稳定的流动,但是速度最近也慢起来。
他妈的为什么要在自己这么穷的时候作死,我面朝西湖,人冷心凉,决定从今天起,关心存款和理财。
盘了一遍行情,发现完全不可能靠这点本金赚到要的钱,我和胖子一合计,准备兵分两路,胖子还是硬借,能凑多少凑多少,我则敲开了昊山居的门。
白昊天穿着睡衣,看样子这几天也没有睡好,黑眼圈。脸也大了一圈,看到我捂住脸不让我看。
她问我来干嘛?再不去上班要被开除了。
我对她道:“我要全面负责昊山居的运营。把所有账拿出来,明天我们去山西扫货。”
“就我和你?仓库怎么办?”
“请假。”
“请假也只能请两天。”白昊天惊恐道。说着拿出电话,似乎要打给我二叔,我一把夺过来,看了看手表,“那就现在出发,给你15分钟换衣服,账目、卡都带上。你不是想学手艺么,我教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蜜蜡
开了11个小时开到山西,我顺着熟悉的路线直接杀进祁县。
在路上,我偷偷把白昊天加进了好几个群里,这些群都是一些文玩的同好。每天很多人在里面发自己的藏品,流通也很快。
现在的古董市场,如果有钱的话,到县里很多犄角旮旯的小旧货铺子就能收到80%的好货,不用自己下村里,扫村的当地人肯定已经垄断了,不管是“老乡”还是老房子里的传世品,都有当地人的熟人一遍一遍定期地扫。我当年生意开始起色,就是因为控制了这个部分,然后翻过了县里的这批古董贩子,直接到城里。
所以祁县县里的古董贩子是非常恨我的,我退出来之后,他们迅速把窟窿给堵上了。所以此次再进祁县,我靠自己肯定会坏事。白昊天会非常关键。
找了一个14块钱一天的破烂旅馆,我租了两间房,然后自己去买了铺盖换上床单,爬上窗户,把窗帘框拆掉,把窗帘框后面的墙壁挖空,再把窗帘框装回去。这是用来藏货的地方,一旦收到好货,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我多年的经验了。
之后我染了头发,染了一头黄毛,带上圆框的眼镜,带上了络腮的假胡子,然后穿特别修身的t恤,看上去就像乡村ktv停车的马仔,然后让白昊天穿上白衬衫和热裤,两个人站一起,就是有钱人家小姐姐不长眼看上了一个非主流的男朋友,然后来到祁县旅游。
白昊天很努力地化了妆,这现在的化妆技术是一流的,画完之后根本不是一个人,我们就到县里郊区的一个建材市场里面,一家小二手货铺子里。
这家铺子里最牛逼的是银锭和老马鞍,满墙满玻璃柜都是,玻璃柜都是90年代百货大楼那种最老的玻璃柜,里里外外全部都是灰尘和锈垢,里面的老银锭胡乱地一堆一堆,其他地方还有很多老房契和堆起来的老家具。
我们走进去,装作特别好奇地看着这些老物件,老板是一个矮个子老胖子,根本不抬头看我们,自顾自在看iPad里的电视剧。
外面阳光明媚,但是整个铺子特别的暗,走近两步就阴冷了下来。这种感觉颇为熟悉。
白昊天轻声问我:“这里的东西我们买回去也出不了手,来这里干嘛?”
我用长沙话回答她:“拍照。”
“拍照?”白昊天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低声嘀咕道:“古董这一行玩的是眼力和信息差,有钱的时候,屯着不卖永远比流通赚得多,没钱的时候,知道哪儿有哪些好东西,比进到好货重要的多。”我来到老胖子边上,看到了墙壁上挂着好几串老蜜蜡,每一串都有七十多颗,我直接探身过去拿了一串,一边说道:“上手了。”
老胖子嗯了一声,看了看我,眉头就一皱,我立即用手揉搓了一下蜜蜡,闻了一下。他放下了iPad,警觉地站了起来。
我迅速用手划过这一串蜜蜡的每一颗,其中有二十一颗的大小相似。再看了看边上的另外一串,老板看我的动作就知道我是内行,顺手把另外一串也递给我,我用手再次划过,和刚才的二十一颗大小差不多的,这一串里有十二颗。
“两串16万。”我报价,一边好似无意地把手机拿了出来,拍了几个老蜜蜡的局部照片,几张拍品相好的几颗,几张拍品相不好的几颗。瞬间发给白昊天。
老胖子的声音很小,只回了一句:“二十,十六不走。”
白昊天还在看我的发的照片,我拿了过来,用她的号,把几颗品相好的照片发进了几个群里,直接报了价格:“老蜜蜡手串,三十三颗,二十六万。每颗直径一样,上品。”
然后转头就走,对老板说:“十六就拿,二十贵了。”
胖老板也没有理我们,继续看iPad,我走出铺子,一边用我自己的号,在刚才白昊天发的每个群里都说了一句:“这串我要了,谁都别和我抢。”
白昊天没明白我在干什么,我和她在六百米外的羊杂割店里坐下来,我和她说:“让子弹飞一会儿。”
吃完羊杂割,我们往前走了两公里,在一个老街的胡同里进了另外一个铺子,这个铺子主要卖石头墩子,各种老大的水缸和石头墩子,也有一些银锭和老马鞍,这个时候,白昊天的微信开始有人跳出来。
白昊天给我看,这是个陌生人,我也不熟悉的头像,陌生人对白昊天说:“你别卖给他,我出二十一,你卖给我。”
我拿着白昊天的手机回了一个,“吴老板已经付了三万定金了,你最少得二十四,否则我定金亏了还是亏。”
对方回道没问题。
我轻轻地笑了笑,这是二叔在吩咐人拦我,拦我进货,不让我赚钱,二叔大概不知道我连进货的钱都没有。
我和白昊天跑回到之前那个铺子,让老胖子给了支付宝,然后报给了对方,对方钱到支付宝,我把蜜蜡中的三十三颗品相好的重新串起来,变成一串很好看的手串,给那个人寄了过去,剩下将近90颗大小不一,品相不一的老蜜蜡,我全部收了起来。
因为对方打了二十四万来,老胖子很奇怪,多出来的四万,我对老胖子说:“打错数字了,算了,你这里还有什么好货,我再买点。”
老胖子看着我,默默的从柜台最下面拿出一张旧报纸,慢慢展开。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画
这是一张老的光明日报,上面贴着一张画,我看了看,是戴进的画,画的是一只雀停在松枝上,光明日报的四边都被撕了,看上去,像是一个老房子以前墙壁贴满报纸的时候,有人贴上去的。
这个水非常深,戴进我本来就不熟悉,宣纸很旧,但可能是找的老宣纸,找了画师用老墨画上去的,以前我记得有人造假的证券,为了找到当时的纸,购买了无数那个年代的旧书,进行仿制,现在的精绘技术是可以伪造几乎完全相同的印刷品的,但是中国画就非常困难。
我没有说话,仔细地看着这张报纸,所有的细节都在给我讲述一个故事。
在这里的老民宅里,一个四合院被很多人家分租,墙壁上都贴着报纸,有人在老宅里找到了一张老画,就贴在了光明日报上,后来房子搬迁,这张画被人发现,卖到了铺子里,老板一看,竟然是戴进的画。
如果没有光明日报,我可能还会有所犹豫,但是这张老光明日报实在是过于刻意了,这种刻意让我天然有了戒心。
我没有要这张画,把四万块钱存在铺子里,让他有好货的时候,发我照片,好我就过来补钱。
老胖子挺开心的,拿着iPad送我出门,我出去把个中道理都说了一遍,白昊天挠了挠头:“我还以为看真假是看东西本身。”
我道:“现在的技术,很多时候看的是瞬间的不舒服,比如说老镜子雕花,已经有人可以做到完全看不出来。”
回到酒店我开始拨弄剩下的蜜蜡珠子,把品相还不错的,串了两串半,一串10万出了,一串7万出了,半串我送给了白昊天。
白昊天想了想:“你不是替昊山居进货么,怎么你就自己拿了。”
我说别急,这只是练练手,我们还没进村。
到晚上老胖子发了我很多的照片,都是各种各样的东西,有青铜的剑,青铜的刀币,一些西周玛瑙,我愣了愣,看到了里面有一对翡翠耳环,阳绿的。
看上面的尸沁,应该是土里面出去,我觉得有意思,当年清朝的时候,翡翠是绿的贵,最近十几年才有各种说法,这么阳绿的,就算放到现在卖也得二十多万。
这些照片全部都是村里的贩子发给整个县的古董商的,根本就不在老胖子这里,我们要了,老胖子才会去进货,我当然也是顺手把这些照片用白昊天的号全部发到了各个群里,心中祈祷,让我再套一次,再套一次,我就能进村了。
晚上没有声音,我强迫自己睡觉,把这些蜜蜡藏了起来,不去想闷油瓶的事情。
最后想了几秒,如果他们没有死,时间是算得出来的,如果他们现在死了,估计现在泡得像油条一样了,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两根油条。
睡了几个小时,听到有人敲门,我一下翻了起来,就听到敲门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谁。
第一百二十九章 血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早年睡得不深,这几年时间晚上睡觉往往睡得很沉,清醒很困难。揉了揉脸,我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警觉,靠墙站着,听敲门的声音。
敲门的声音很轻微,而且有节奏,我觉得奇怪,打开手机给隔壁房间的白昊天打电话,她的房间门和我的房间门成一个7字型,她从猫眼里能看到敲我门的人,我不敢亲自去看,怕走到门口被人直接土枪轰进来。
白昊天打半天电话没有人接,我心中觉得不妙,看了看窗外,我就小心翼翼地快速穿上衣服,爬窗出去。
窗外面就是酒店的外墙,我们在三楼,外面有一根电线杆,我单手挂在窗外沿,双脚没有地方踩,于是松手,落下到第二楼同位置房间窗户的时候,我用力踩了一下那个窗外沿,然后跳出去踢了一脚电线杆,之后再落到一楼的窗沿,安全落地。
这是小花教我的简单的爬墙技术,一共有六种,对付不同的墙体和峭壁,我的臂力不行,否则我可以爬到楼顶上去,我的臂力只够往下掉。
落地之后,我重新进入酒店,酒店的前台有一台电脑,上面是分屏监控,前台的人裹着烂棉被早睡了,我看着分屏监控,看到了我的房间,就看到一个女人正在敲我的门,我后脖子发凉,因为那女人的脸贴得门很近,几乎是趴在门上,她在干什么?
这肯定是不正常的举动,难道是喝醉了,还是这个酒店闹鬼?
我再次拨通给白昊天的电话,几乎在这个瞬间,忽然我看到我自己的房门开了,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把那个女人拉了进去。
我操,我心说不对,抓起桌子上的手电筒,一边拍醒值班的前台,叫有贼,一边拉着他爬上楼梯到我的房间口,我用房卡刷开,我进去先开灯。看了一圈,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前台完全没清醒过来,看着我莫名其妙,让我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我把房间再次检查了一遍,仍旧没有人,这个酒店没有电梯,上下楼梯只有那一个,刚才那个女人和出现在我房间里的人,如果要下楼绝对会撞上我们,他们唯一躲开我们的办法只有往楼上跑。但是我的速度非常快,基本上不太可能有人能在我冲上来之前跑上四楼。
我心脏跳得厉害,想发生了什么事,去敲隔壁白昊天的门,转头却发现我的隔壁的门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那是一道石头门,虽然这个旅馆很破,但是绝对不可能在里面会有一道石头门。
我看了看前台,前台似乎没有看到那石头门,仍旧一脸不清醒地看着我,我上去推开石头门,就看到石头门后的房间里,全部被水淹了。
我走到石头门前,伸手去摸地上的水,发现整个房间的地板下面是一个深渊水潭,能看到水潭的深处,漂浮着两具尸体。
我想凑近看下面的尸体,忽然水潭中的水一下扑在我脸上,变得很黏,我无法呼吸,一呼吸就有黏液被吸入肺里。
挣扎中我惊醒了过来,转头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大口血块从我的鼻子里咳嗽了出来,我的嘴巴,鼻子里全是血,肺像炸了一样疼。
天已经亮了,狗日的这是一个梦,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疼得无法起来。慢慢地平复呼吸,想让自己松下来,让这一阵疼痛过去。但是这一阵疼痛没有过去。
越来越疼,我去摸自己的手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看到手机里白昊天发给我一个消息:有人要货了。接下来做什么?
我无法说话,满手血按不动屏幕,什么都做不了,晕厥了过去。
要死了,我心说,他们是对的。
不像之前了,这一次我缓缓,缓不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疼痛
我在痛苦中埋腹在地,疼得直不起腰来,这种时候时间的流逝清晰得犹如实体,没有任何的缓解,疼痛永远那么剧烈,我脑子一片空白,意识中所有的杂念全部消失了,最后只剩下时间,但是我却不知道时间走得快还是慢。
那段时间里,我无数次错觉我在其他地方的地方,我在山洞里,我在古墓里,在鲁王宫,在秦岭的深山幽谷中,在蛇沼,在张家古楼,在西藏的庙里,我都有痛苦得蜷缩的时候,但是这一次有一种强烈的不同,在那些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总有这一切都会过去的坚信,但这一次没有了。
这一次上天不会放过我了,那种强烈的疼痛表现出的信息如此明显。不知道是二叔的话给我的暗示,还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我始终没有失去意识,我牙床咬出了血,都不让我的意识离开,不知道一个人在地上蜷缩了多久,我终于感觉到有人走进了房间,我感觉到了人的体温,感觉到了四周的气流,那个时候意识开始缓缓地犹如墨汁一样发散,我能清醒地知道我被人抬了起来,四周有人说话,但是任何细节都无法听清。
我的意识犹如铁锁一样,不肯让我昏过去,一直到疼痛慢慢散去,我知道肯定是我被注射了止疼针,疼痛褪去之后我的困意犹如潮水一样袭来。
按照道理,我的意识在这个时候也应该退入黑暗,但是我却仍旧清醒着,我甚至能看到我在一个县上医院的病房里,病房里还有其他三张床位,没有人。
我无法行动,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再一次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轻轻的,犹如鬼魅一样。
和我在酒店房间听到的一模一样,我看着病房的门,忽然有一种剧烈的恐惧,这扇门不能开。我告诉自己,不能开,这扇门不能开。
剧烈的恐惧中,门却被幽幽地打开了,有一个人从门外缓缓走了进来,我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这个人走到了我的床前。
我看着这个人,我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我看到了潘子。
潘子默默地看着我,眼中满是无奈,我努力想张嘴,想问:你是来接我的么?
但我说不出话来。
潘子坐到了我的床边上,把手放到了我的胸口,笑了笑,开始说话,但是我什么都听不到。
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巴,去读唇语,想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的注意力怎么样都无法集中,我懊恼、愤怒,忽然一种酸楚犹如潮水一样从心底涌了上来。我忽然在想,难道潘子一直在我身边?他仍旧一直跟着我么?我濒临死亡,竟然还能第一眼看到他。
你一直都在么?原来那首歌没有唱完啊。
你当时救了我,不想自己的命换来的是我这样的结局,对吗?
我看着潘子对我说话,看着他说完起身,慢慢地转身离开,从门里出去。这一片意识缓缓地消散,接着我开始看到了真实的世界,我睁开了眼睛,发现我满脸是泪地躺在病床上。
潘子站的地方空无一人,并不是晚上,已经是白天了。
我努力抬手,摸了一下那一边,空空如也,摸了摸胸口,这还是一个梦,在梦中潘子在对我说什么呢?
我发现自己竟然还记得一些嘴唇的动作,努力回忆,发现那是几个词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前面所做,后面所负
深度昏迷之后的梦境里,我看到了潘子,潘子对我说了几句话,我听不到声音,但是我觉得,那几句话是不是我潜意识里疏忽的信息,我的潜意识用这种方式让我重新想起来。
清醒之后,我仔细回忆,但是记忆非常模糊,我能记忆起的,就是几个词语。
前面所做,后面所负。
这是爷爷笔记中的一句话,意思是,你之前做过的事情,一定会在后面的时间,让你背负上结果。
我前半生做的事情,导致了我今天的处境,这一天是早就注定了,而我现在做的事情,未来也会导致不同的处境,人在这一刻做的事情,要解决之前所做事的后果,也要思考着未来。
前走三,后走四,是一件事情。但是人生,是一连串纠结的因果,从今天起要改变什么是无用的,改变是一个阶段动作。越要改变,越要事事考虑。
我又沉沉睡去,这一次醒来的时候,是隔壁床位来了新病人,我的床头柜多了水果和热水壶,白昊天肯定来过,但是现在人不在了,手机充满电放在床边上,我拿起来打开,消息并不多。这个世界离开我也有自己的运转方式,我只看到了白昊天发的消息。
首先是我肺部的x光片,上面看不懂,只能看到很多的阴影,下面有详细的诊断,写着肺功能衰竭,毁损肺产生。
长期吸入墓气,后来读取蛇毒,都严重损害了我的肺功能。现在我的肺功能只有普通人的三分之一,暂时还不知道损毁的部分是否可逆。医生建议我进行损毁部分的切除手术,然后进行洗肺,之后修养。
提示是:绝对不能再让肺承受过重的负担了,我现在应该找个空气湿润干净的地方慢慢检查和思考治疗方案。
前面所做,后面所负。
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我现在,我缓缓地坐起来,翻了我昏迷期间白昊天发给我的消息,她已经摸索着搞定了那一个订单,她很担心我,但是她不在医院了,她到村里收货去了。她在消息的末尾写着:我想了很久,我应该站在二叔这边,这是对你最好的,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帮你,我知道这个选择绝对是错的,任凭谁都不应该帮你去伤害自己,所以最后我的决定是,我和你一起去做这件错的事情。
我在你昏迷的时候思考这个问题,没有你的参与我自己做的决定,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看到我的决定的时候,能看清自己做的事情,我在伤害自己来帮助另外一个人伤害自己,你其实也是一样。
因为我知道我的帮助会让你受伤害,所以我必须让自己也受伤害,才能让一切平衡。
我默默地回了一句:歪理。
伤害我的不是任何人的决定,是我当年自己疏忽的,自己任意妄为,自己逃避的那些所有一切,最终汇聚起来的结果。
如今已经不可能回到当年,去拿回错失的分数,我只能用剩下的分数来解决下面的问题。
身边人好像我什么都不做,就能把因果凝固在这一刻一样,但之所以是因果,是因为在这一刻,注定了我只能前进。
闭上眼睛,我心中开始极其快速地排出了我应该做的事情,首先我叫来了医生,问清楚了我的病情,开了延缓病情的药,我带着口罩出院,穿着不合季节的衣服,默记每天要谨防支气管感染,不能抽烟,不能去烟火雾霾重的地方,每天按时吃六种药,枕头和被褥必须自己带,以免吸入太多的粉尘。
我找到了白昊天,她刚刚入手三个假货,我阻止了她,没有说任何的话,带着她继续走着,最后终于用剩下的钱,淘到了一只宋朝的建盏,凑够了三十万,我让白昊天留在村子里继续淘货,安静地到了杭州,胖子的脸色不好,我以为他没有借到钱,他默默地和我说道:“红顶这家伙不靠谱,涨价了,现在他要100万才愿意出山。不好意思啊,天真。”
我看了看手机里的日历,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
解决问题。
三天后出发。我对自己轻声说。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做。
第一百三十二章 福建
三天后,我和胖子上了去往福建的高速,这三天时间里,我每天睡足八个小时,按时服药,其他时间,我安静地一个一个地去拜访了我记忆中还有可能借到钱的人,除了胖子在我哀求别人的时候,顺手把他厕所里的古董顺走得了三万块,其他一无所获。
我们给不出100万,红顶水仙把20万退给了胖子,白昊天从村里回来的货物,大概处理了二十几万,我们拿着七十几万的家当,请了三个人。
如坎肩说的,在九门内我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三个人,我用了其他方法,他们都不是行内人,从来没有下过地,但他们都需要钱,我是通过朋友的关系和之前收集的奇闻逸事中的线索,找到他们的,这三个人都是刑满释放人员,七十万几乎都给了他们。
当然这几个也不是普通人,之后会陆续介绍。在这里只能大概地说一下,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叫做贾咳子,是个结巴,之前是铁道的维护工,很沉默,急起来讲话结巴。有一个是三十刚出头的青年,卖油条的,外号叫尤二缺,年纪最小的叫做响墩,是个小胖子,十九岁,网吧里偷内存条的。
三天时间,我没有浪费一分钟在恐惧和自我怜悯上,没有一分钟浪费在情怀上,浪费在犹豫不决上。我都用在了精确计算的任务中。
这是我能达到的最好情况了,三天时间出发,也是我能等待的最长的时间了。
装备是十一仓里潘子的那一批,只补充了必要的和损毁的部分,其他就是潘子之前用的那几套。一行人挤在我车里,胖子开车,一边脸色铁青地看着后座一批打盹的人。白昊天夹他们中间,显得特别小只,特别可怜。
因为是刑满释放人员,三个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就是沉默,大概是习惯了社会压力,他们对于陌生的环境已经不再反抗。
胖子一直想和我仔细商量,我只告诉他心中有数。
我们的目的地是福建的一栋土楼,这栋土楼已经被改成了一个民宿,由村里经营,所有的线索都表明,二叔们的第一站,就是这里。
我特别意外的是二叔的第二站也在福建,也就是说,三叔当年听雷的线索,基本都来自于福建,开了将近二十个小时,福建很多国道限速非常低,我们开进县城,换了当地车,再开进山里,一直开到土楼所在的村外,村里修了土停车场,在外面。停车场里停满了北京的车。
这些都是小花的救援队伍,之前电话,这个土楼除了少数几间旅游客房之外,有好几层都被包了下来。
小花的手下大多认识我,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按照小花的习惯,附近肯定有人盯梢所有的角落。我带上眼镜,看了看镜子,特地让自己佝背,体态上和平时有很大的不同,和白昊天两个人先入住。
胖子穿着当地人的衣服,和其他几个人混在一起,随后也住了进去,我们三人一间,住到了两间三楼的民房中。
整个土楼除了第五层,安静得吓人,几乎没有人说话,半夜胖子在床缝里仔细地看了几圈,我已经吩咐完明天的事情,很快睡着了。
事情想清楚了就是很简单的,明天早上,等响墩先出去社交一圈,了解一下这栋土楼大概情况,再做决定了。
睡梦中,我再次梦到了敲门的声音,梦中的我冷静地看着那道门,无论门外是什么,我已经坦然接受。
第一百三十三章 铜钱项链
我早早地醒了过来,贾咳子已经从饭厅把每个人的早饭都带了回来,热腾腾的面线糊、润饼菜、满煎糕、花生汤、牛肉羹、碗糕、麻圆。在土楼的中间天井里,就是大堂和饭厅所在,听说有很多游客来了之后会留下来做一段时间义工,所以这里的菜式很丰富。
其他人还没有醒,贾咳子默默地小声吃着,呆呆地看着桌子。
我父亲是一个不太说话的人,小时候,家里每次吃饭,父亲都是沉默地吃着,看着桌子,似乎有满腹心思。我很熟悉这种气氛。
我在他面前坐下来,他推了一盆糊过来,“你们浙江人,应该爱吃这个。”
我吃了一口,长久以来,我对于福建的早饭非常熟悉,没有什么爱吃不爱吃的,但我也懒得解释了。看了看手机,其他人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会醒,贾咳子继续呆呆地吃着自己的早饭,我看着他,没有开口问任何问题。
普通人的苦在绝对对比上,也许远不如我的凄难,但苦难这种东西,永远只对自己而言才能真正感知,所以别小看任何人的辛苦。人心个个不同,各有各的苦法。
吃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看我:“下棋么?”
我摇头,放在之前,这样的提议我会很好奇,但如今我不想做的事情,会简单地拒绝。
贾咳子一个人默默地开始剃胡子,他早上没有结巴,讲话讲得很慢,也是接受了一切的人了吧我想。他答应来的时候,刚送走了老父亲,父子两个人,一辈子都在铁道上,两个人都是耳朵好,做听轨的,找铁道的断点和判断火车的情况。所以贾咳子的小名叫做1435,他的微信名字也是1435。
两根铁轨永远能看得见对方,但是触碰不到对方,永远在一起,永远又不在一起。
贾咳子是故意伤人入狱的,具体我不了解发生了什么,我对于有故事的人敬而远之,我自己的故事,还没有结局呢。
慢慢几个人陆续醒来,响墩出去晃了一圈,回来就告诉我们,这个楼没有昨晚来的时候看的那么高,一共五层,昨晚我们以为的五层,是四层。
在四层和五层之间,还有半层,但是这半层不知道是结构问题,还是在装修,是进不去的。
很明确的时间推断,最早来的人在五层,也就是小花的整支救援队伍就在五层,但是按服务员的说法,这支队伍进到土楼里之后,就闭门不出,甚至连灯都不开,所以我们昨天把四楼当成了五楼。
按照我的理解,小花非常习惯地把所有的窗户全部用黑布蒙了起来,这是他的习惯,小花年轻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做黑灯笼,做事情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来龙去脉。
而四楼则完全不同,每天人来人往,似乎住着另外一群队伍,这群人对于五楼保持一种克制,但明显不是普通游客,穿着打扮什么人都有,响墩给我看了看他用手机拍的一些照片。我看了几张,就知道这是一支大喇嘛队,都是四处找来的熟手,看样子,四楼住着一个大老板。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个人的照片,这个人在人群中,显然已经看到了响墩在偷拍,看着偷拍镜头,是一个极其清秀的二十多岁的青年,非常面熟,我放大这张照片,现在的手机摄像头真的厉害,放大之后,我看到了,在这个青年的脖子上,带着一枚铜钱项链。
“响墩你已经被发现了,小白,换你去。”我把照片递给白昊天:“你注意一下这个人,去四楼看看,夹喇嘛的筷子是哪家的老板,为什么也在这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花
整个一上午,我都在看几个人在外面偷拍回来的照片,我在墙壁上贴了一张报纸,把这些照片一张一张贴成一个环形,我了解整个土楼的细节。我发现很多人都是道上有点小名气的,四楼的老板估计很有钱。
那个青年的照片,白昊天拍了很多,我全部在墙壁上排开,仔细地看,眉宇间,真的很像一个人。
我眯起眼睛,觉得有些意外,好久了,这个人走了多久了,怎么会忽然出现?我一开始觉得是不是因为铜钱,我产生了暗示。但仔细看了很久,我发现不是。
那枚铜钱,我非常确定,就是之前的那个人带的那种,这种铜钱非常稀少,一般不会是巧合。
我看向白昊天,“这个人你有没有打听到?”
白昊天摇头:“忽然上去打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胖子在边上也看着照片,看了看我:“是不是哦?”
白昊天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胖子勾住她的脖子,对她语重心长道:“你去换个超短裙,然后拿个手机,让这个哥儿们去给你拍照,拍了之后呢,谢谢他,然后加个微信,半夜在被窝里撩一下,看看这个人是谁。”
白昊天看了看自己的腿:“我换超短裙人家也不会给我加微信的。”
胖子说道:“相信我,你看这个男的,平时肯定很多女朋友,现在荒郊野外的,也好多时间了,你化个妆就是天仙了。”
白昊天看着我,脸红了,顿了半天,说道:“我不能背叛小三爷。”
胖子看了看我,指着我,指着她,我摸了摸白昊天的头:“好好说话,说人话。”
胖子就对白昊天道:“腿这种东西,不值钱,让别人看看不算背叛,你看这大街上姑娘们穿的,那叫做风景。”我对胖子说你别难为她,白昊天一看就是一个不喜欢穿裙子的女孩子。胖子就道:“你啥意思,你让我穿超短裙是吧,也行,你要准备超短裙我就穿去试试,如果被人认出来,你别怪我。”
我摸着下巴,其实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所有的照片上,那个青年都看着镜头,这是一个极端警觉的人,不是省油的灯。
我们几个人坐下来商量,我指着墙壁就说道:“消息里说,那个墓的入口是一个喊泉,喊泉就是平时是干的,一喊就有泉水涌,应该是在附近的山里,没有水,入口应该是小型的缝隙,小花现在是夜行动物,肯定半夜才会出去,我们下午所有人睡觉,晚上大家打起精神,他们出发的时候,我们跟上去,记得小花非常谨慎,我们不能从土楼里跟着走,到晚上八点,我们去四周,散在附近的农家乐里,看到他们人出来了,不打手电,只跟着他们手电光,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往哪个方向,大概走到了那片区域停下来。不跟到泉口,否则肯定会被发现。”
所有人点头,“进到山里没有信号,小花他们不用对讲机,会被劫持信号,所以他们肯定用蝙蝠哨子沟通,我听说刘丧也在队伍里,一直跟着不肯走,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有任何的沟通,所有人要注意安全,漆黑爬山很危险。”
“如果是有钱我就搞几台夜视仪了,但是现在只能靠脑补,大家加油。”
吩咐完了之后,大家各自躺下睡觉,到了6点多,迷迷糊糊地醒来,所有人四散出酒店,我找了附近一个台球厅,和当地人打起来台球。因为已经会说几句福建话,我还和小伙子聊天,发现我会的好像不是福建话,我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一直打到台球厅打烊,胖子给我发了消息,已经半夜三点了,没有小花的人从土楼里出来。
再等就天亮了,我觉得奇怪,想了想,觉得不对,难道五楼是个幌子,四楼的人,才是小花的人?
但是我没有看到小花手下那几个标志性人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