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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医春全文阅读

作者:今夏听雨     妙手医春txt下载     妙手医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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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抱错人

    阳春三月,新燕拂檐,碧桃初放,正是春寒料峭之际,空气中还透着丝丝的寒意。

    东昌府清平县广济道观的小道堂中,北风似粗锤般一下下撞着木门,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室内,一盏方圈足铜炉中正奉着三炷云香,袅袅的白烟被这无孔不入的幽怨风泣催的来回摆动。

    秦妙言也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睁着双眼,呆呆的盯着那时而被风吹动的白烟。

    闭上眼睛,猛然再睁开,如此反复试了多次,仿佛还是这般。

    “好长的梦啊,还饿的如此真实……”秦妙言抚上自己干瘪的肚皮,喃喃自语。

    鼻端飘着奇异的香气,她木木地从地上爬起来,寻着香气径直走到雕花供桌前。

    正中的一个洁白的牙盘里码着整整齐齐的六块桃花烧,秦妙言抓起一个塞入嘴中。

    入口即化,甜甜绵绵。秦妙言恍惚的想,她好像很久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糕点了。

    九岁前,她本是富商之女,家中独女掌珠,想吃什么没有?

    却不想短短的几个月,她的父母便遭人诬陷,流放而死。

    而她家破人亡,只有一个丫头和长随同她活了下来。

    被送回外祖父家,她寄人篱下多年。

    外祖父去世之后,她又被家人丢到道观中“养病”。

    可道观里的好多人都瞧不起她,尤其是厨房里那些婆子们,寻着机会就克扣她的餐食,就连大姐姐送来的体己都被贪去不少,也因此饿的她经常性的前胸贴后背。

    试问脾气不足,气血何能循行流畅?

    所以她总是一副病秧秧模样,就连外祖母都说,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那副好似随时都会死的痨病相了。

    可她却还总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以为她不争不闹,就自然会化干戈为玉帛。

    以为她不争不闹,大伯二伯一家、外祖母就不会那么厌恶她。

    以为她不争不闹,表哥就会回心转意,不会将她赶出家门,以至于她后来会死的那般凄凉。

    现在想想,还真是天真……

    秦妙言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她临死前那一幕。

    冷饿交加,病痛缠身,她躺在一户好心收留她的老妇人家中,一张干巴巴的草席,竟然是她宿命的终结之处!

    是的,她死了。

    三九隆冬,她本决意北上回乡复仇,凭借在南地鹊起的名声接近盛京那位趋炎附势的仇人兄弟,可人算终不过天算。

    她病死了。

    悔哉,怨哉?

    她只是想问一句,为何老天要如此待她?

    为何她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却独独治不好自己?

    又为何她救了那么多人的命,父母的冤屈还是不能洗刷!

    她不甘心,不甘心!

    秦妙言睁大双眼,努力不要泪水滑落,瘦削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嘶……她竟然感觉到了疼!

    秦妙言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尽管干枯瘦长,却小巧白皙,分明是她年幼时才会有的样子!

    她慌忙掐了自己一把。

    真的疼!她竟然不是做梦!

    那么,那眼前的这一切,便是真的了?

    她眼风飞快的往周围一扫。

    室中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正中摆着一个小型的八卦铜鼎,上前方是一个四方雕花供桌,上摆铜炉、瓜果。

    其后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子造像,被擦的铮明瓦亮。

    轻轻一嗅,就连空气中淡淡的云香,都是数十年前熟悉的味道!

    这里真的不是她死前呆的那间茅草屋……

    供桌上有一杯温水,她颤抖着举起手来,扬首饮尽,温暖的感觉在腹中徘徊,令她有种恍如隔世、枯木逢春的重生之感。

    行医积善那么多年,看来老天待她终究不薄。

    她秦妙言,真的活过来了。

    不过这一次,拿命换来的道理,她明白的彻彻底底。

    半响,秦妙言回过神来,拈起一块桃花烧狠狠的咽下去。

    真的饿死了,什么便没了,这些桃花烧又不欠她的,她为何不能吃?

    不仅要吃,她还要全吃掉!

    木然的咀嚼着,肚中慢慢好受些了。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秦妙言拍掉嘴角的渣滓,开始将桃花烧一块块放入口袋中。

    “咣!”门倏而被推开。

    秦妙言动作一滞。

    “啪!”门又被飞快的关上。

    秦妙言脑中忽的灵光一现。

    对了,她到底是回到了年少的哪一年岁?

    “表妹!”

    来人声音中夹着急促和喜悦,脚底生风般上来便熊抱住了还未来得及思考清楚的秦妙言,直把她还噎在嗓子眼中的半块糕点撞的尴尴尬尬上下不去。

    “咳咳!咳咳!”

    咳红了脸的秦妙言发现了一个悲惨的事实。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日,似乎是她幼年时最为耻辱的那一日……

第二章 被人坑了

    眼前这少女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仅仅看背影,孱弱中带着一丝风流袅娜,少年觉得差不离,不是他娇弱又可怜的表妹又是谁?

    他忍不住鼻子发酸,多日不见,怎么表妹比上次还要瘦了!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少年飞快的跳到“表妹”的身后,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眼前女孩儿瘦削的肩膀。

    “表妹,表妹!是我来了!”他欣喜的喊道。

    这一开门,大风就呼呼的往本就不暖和的屋子里灌,秦妙言还尚未缓过气来,就忽的被身后这不知轻重的家伙箍住。

    感觉自己原本的为数不多的几口气生生的又被他挤走三分,喉咙间的艰涩感愈发强烈……

    她活下来,重新回到十四岁这一年,可不是要被一个不知轻重的家伙呛死的!

    秦妙言的手挣扎了两下,努力往后撑着手肘。

    可惜她太久没好好的吃一顿饭,此时身体虚弱的不得了,根本用不上一点力气。

    “放开我……我不是……素筠……”

    秦妙言用力咽了两口唾沫,从牙中挤出几个字来。

    “表妹,你不知道,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回那个家了!阿爹他真的是太过分了!”

    少年的声音埋怨中带着一丝愤恨,根本没注意秦妙言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阿娘,我早就带着你们跑了!可恨阿爹却被那个虚伪做作的贱人蒙蔽了眼……”

    秦妙言艰难的挪动着自己的脚,抬到虚空中。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爹了?我真想不到他是如此薄情的男人!趁这个机会,我就带着你和阿娘跑了拉倒,再也不回去!”

    少年说的愈发激动上脑,竟还动起手来,大手用力的晃着手中瘦弱的人儿,发泄自己的不满。

    “放……”

    秦妙言感觉自己像朵被暴风雨璀璨的白花儿,她把牙咬了又咬,确定几乎把全身所有的力气都使到了脚上,奋力往下一踩!

    “啊啊啊!!”

    少年正说的眉飞色舞上的声音猛然变了调,像只炸毛的老鼠飞快的跳开。

    秦妙言感觉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身子脱了线往地上软去。

    少年正痛的捂脚呲牙咧嘴,猛然见眼前的少女往地上摔去,忙不迭往前跳着伸出了自己的手。

    “表……呃!这谁啊!”

    有人接住了她。

    秦妙言睁眼来看。

    少年小麦色的皮肤透过身后耀眼的光线泛着健康的光泽,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双明亮而璀璨的双眸,此时正一眨不眨又疑惑地注视着她。

    果然是他……秦妙言别开头去挣扎了下,用力推开他,扶着桌子边慢慢的蹲下来喘着粗气。

    少年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咳嗽一声,“那什么,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秦妙言也未理会他,只是一个人半蹲在地上顺气。

    少女长长的羽睫不停地颤动着,面色也渐渐的由红恢复常色……天呐!这丫头莫不是刚从面粉里爬出来,脸白的和鬼似的!

    少年有些心惊。

    “哎,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的蹲下来,一步步挪向秦妙言。

    “无事。”

    少女声音低哑,大约还有些气喘,话说完咳嗽了几声,带着些许的轻柔,宛若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挠在人的心头。

    “丫头!素筠在哪儿?”少年喊道。

    ……半响无言。

    少年急的抓耳挠腮,忍不住又近了一步:“你晓得就赶紧告诉我呀!”

    秦妙言侧眸看了少年一眼。

    那眼神幽暗似是古潭之水,一眼看进去望不见底,仿佛连心脏都沁上了丝丝凉意。

    少年感觉身后平白无故吹来一阵阴测测的风,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咽了咽口水,这小姑娘看起来这么柔弱,怎的眼神却要吓死个人!

    “公子问我,何不如问她?”

    秦妙言努力平复自己的语气。

    “丫头,实不相瞒,我表妹是个苦命的人……要是我再不救她,她可就要葬身火海了!这道观里人本就不多,你和她年龄又相仿,一定是和她认识的吧?”

    少年大约以为秦妙言是因为刚才咸猪手的事记恨他,便自动忽略了秦妙言话中的深意,不依不饶的继续问。

    秦妙言伸出手来。

    少年以为她要说什么,忙往前凑了下。

    一双干巴巴的小手,就这么把眼前供桌上的几块桃花烧一块块尽数放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她动作极慢,口袋又小,分明是偷盗的窘迫之行,却硬生生被她这慢吞吞的动作弄出来几分优雅的意味儿来。

    少年的嘴角耷拉下来了,告饶道:“小丫头,我不过是碰了下你的肩膀,其它地方也没怎么着,你可别这么不厚道呀!”

    “不厚道的,另有其人。”秦妙言将糕点都放入了口袋中,轻轻拍了拍,眼睛转向面前一脸沮丧的少年。

    “是她要我来的,公子要问,也该去问她。”

    少年惊讶的张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

    “表妹要你来……这怎么……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

    他分明跟表妹约好了,今日之后就带着她逃出道观,她不用再嫁给那个糟老头儿了。

    可是,可是表妹为何却失约了?

    秦妙言垂下眼帘,起身打算离开。

    这闲事,她并不想管,亦与她无关。

    更何况再不走,她可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

    “等等!你不许走!”少年伸手想去拉秦妙言,急急的说道:“你别走,你带我去见她!”

    秦妙言身子轻轻巧巧的往后一推,躲开他的手。

    “公子若是想找她,还请自己去。”她说道。

    少年怔了下,又不死心的跳到她面前去,“丫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秦妙言抬眼看向少年,“你以为,你救得了她吗?”

    你尚且无反抗之力,带着柔弱的她又能去到哪里呢?

    屋外不知何时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秦妙言没理会呈呆滞状的少年,轻轻踱步到门旁,侧耳听着庭外的声音。

    有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少女刻意压低的不耐声,与气喘吁吁的叫喊声杂糅在一起。

    秦妙言想,她可能要改变主意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少年不解的挠头。

    秦妙言沉吟片刻,将供案上牙盘中的一个大苹果递到少年手中。

    少年顺手接过来苹果,却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

    不过从秦妙言嘴角可疑的笑容上,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好像有人要过来了……哎,你去哪儿啊!”

    秦妙言吃力的蹬上了窗沿,半个身子坐在低矮的木窗上,闻言扭头看了少年一眼,“你别走,等会儿就明白为什么了。”

    等会儿他就明白了为什么了?

    少年怔怔的掂着手里的大苹果,看着秦妙言跳出去,走远,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转起来。

    他和表妹约好在这里相见,来的不是表妹而是另一个女子。

    而这个时候,不该出现却出现的一大群人正朝着这边走来……

    少年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阴骘。

    娘的,他这是被人坑了!

第三章 惹不起的纨绔

    梳着小髻的少女和几个丫头婆子在后面吃力的追着。m.www.uu234.net

    “阿姐!你慢点!”小髻少女喊道。

    前面走的又急又快的,是个身材高挑、披一身红绫袄青缎掐牙披风的少女。

    迎风快步走时风嗖嗖的往身上刮着,高挑少女忍不住焦躁的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扭身说道:“阿韵……你们倒是快点呀!”

    高挑少女身边的丫头芳蕊则停了停,下意识的往后觑了眼,缩回脸来喊道:“三姑娘慢些,婢子和四姑娘都跟不上呢。”

    身后跟着的几个嬷嬷更是一肚子的不满。

    半个时辰前,眼前这位自来花样儿多的三姑娘就非要带着大太太出来逛逛。

    大太太和观主还有事要详谈,自然不会出来闲逛。

    于是三姑娘便只好拉着四姑娘出来了,可看三姑娘这急匆匆的架势,一出来就领着她们一大群人在冲着人家道观横冲直撞,哪里是闲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打劫呢!

    可怜她们身娇体弱的四姑娘也跟着忙活。

    嬷嬷们气喘吁吁的同时,还不忘为追的面红耳赤的四姑娘掬一把同情泪。

    三姑娘喘着微微的粗气停了下来。

    也是,这都走到门口了,奸夫**跑都跑不了了,她可不能失态!

    “三姐姐诶……你走的好生快,我瞧着那边的花圃里的五色碧桃不错呢,你为何不停下来看一看?”

    四姑娘终于也追了上来,她停在自家姐姐身旁,扬着头娇吁微微的说道。

    声音娇软,煞是好听。

    “姐姐这是想阿娘了……急着来给阿娘上炷香,对对,上香!”三姑娘随口扯了句。

    这扯的……四姑娘的娥眉几无可见的蹙了一蹙,转脸却挂上了一派天真又羞愧的表情:“竟是妹妹想错了,那姐姐快进去吧!”

    三姑娘有些心虚的笑了笑,可是手按在门框上,她又忍不住冷笑起来。

    秦妙言,看你还怎么装下去,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是绝不会要表哥娶你这个贱人的!

    四姑娘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姑娘按在门上的那只手。

    “哗”门终于被推开。

    三姑娘能清楚的看到,供桌的中央,蹲着一个健壮的少年!

    她心中的厌恶和激动顿时交缠在一起。

    逮到了,真的要她逮到了!

    看吧,我就知道秦妙言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和表哥有婚约的情况下竟然还勾搭外男,真真不要脸!

    三姑娘摩拳擦掌,正待激动的叫出来,这时,身边突如其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尖叫。

    “啊!!”

    少年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这生鬼叫催的炸开了,起身来十分不耐烦的往后看去。

    “嚷嚷什么嚷嚷,这道门圣地,是来拜老子啊!”他挥着手里啃到一半的苹果恶狠狠的喊道。

    三姑娘正很满意妹妹这声招人的尖叫呢,冷不丁听少年这么一吼,顿时愣在了当场。

    本来就是间简陋的道堂,低矮的供桌摆设根本藏不住人,可是……

    等等!

    竟然没有秦妙言!

    四姑娘也愣住了。

    难道是阿秋那个死丫头骗自己?

    不对啊,她妹妹都病成那个样子了……

    想到这里,四姑娘拧眉瞪了身边的丫头芳钏一眼。

    芳钏忙惶惶的垂下头去。

    秦家的嬷嬷们有眼力见儿,忙把自家的两位姑娘拉到自己的身后去,赔笑着说道:“这位公子,给您赔个不是了!呵呵,赔不是了!”

    倒不是她们势力,只是眼前这少年,可是清平有名的纨绔。

    还是本县县令的长子!

    她们二老爷也不过是个县丞而已……开什么玩笑,这可惹不起!

    三姑娘脸上显然藏不住事儿,怔忪飞快的化作了愤怒。

    她偷跑出去的时候可有幸见过眼前这少年打架的场景,闻他句句粗鄙,忍不住尖声叫道:“李公子,你可真是好修养!不是我说你啊……”

    “呸!”

    少年啐了一口嘴中的渣滓,顺便把吃的剩了半个胡的苹果扔到供桌的盘子里,沉着一张脸说道:“不是你说我是谁说我?”

    出了道堂,秦妙言顺着鹅卵石小路往西拐去。

    数十年不曾再相见的师傅和茯苓,天知道她有多想她们!

    摸着口袋里的四块桃花烧,似乎连迎面而来的冷风也没那么刺骨了……

    阳光正好,她抬手遮住头顶的天空,微微眯眼看着那些从指缝中溜出的耀眼光华。

    活着,真好。

    路过花圃旁的时候,她指尖还轻轻点在了那长势甚好的五色碧桃上,嗯,枝节遒劲有力,做个瓶花不错,不知师父可会喜欢?

    想起上辈子,当她参悟师傅教她的那些东西时,师傅却早已不再了。

    秦妙言鼻子有些发酸,想要见她们的**却愈发强烈,脚下的步子也踱的飞快。

    “哎呦!哎呦!”

    身后忽而传来一阵一阵的哀叫声。

    秦妙言步子顿了顿,往身后看去。

    有个身着道袍,身材略胖的小道姑正朝她摆着手,小脸扑红扑红的,显然适才是跑了一路。

    秦妙言脑中自动浮现出观主一张肃冷的脸来。

    眼前这小道姑,可不就是观主身边的小仆素真?

    她心中倏而有丝不妙的感觉。

    如今正是她十四岁这一年,如果她没记错,在被捉奸之后,大伯娘将她送回了秦家。

    茯苓会因为偷东西而被罚,师傅也……

    也是这几年,师傅的身子愈发的差,她总说自己还身负着未完成的使命,她对不起一个对她有大恩的人……然后师傅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从此十几年,秦妙言再也没有见过她。

    教授她一身医术的师傅,就是她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这些医术,她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

    而茯苓,自她被表哥赶出家门后追随于她直到病死,一直对她不离不弃。

    是以,不管出事的是茯苓和师傅,秦妙言都十分担忧。

    素真紧赶慢赶总算是跑到了迎面而来的秦妙言面前,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秦妙言扶住她,说道:“素真,有话慢慢说,是不是我师傅出事了?”

    素真却一摆手,扶着胸口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素……素言……你你快去……快去……看看吧!你的丫头……茯苓!茯苓!她……她跟花婆子在厨房打起来啦!”

第四章 掐架

    满地狼藉。

    装菜的篮子被打翻在地,和着一筐筐打碎的鸡蛋,厨房中顿时唾沫与菜叶齐飞,蒜皮共蛋清一色,嘶叫声响彻本就不大的小厨房屋顶。

    一群婆子们正蹲在厨房门口看热闹,指点着厨房里面闹的热火朝天两人。

    “花婆子今日是吃错药了吧,平时也不见她力气有这么大!我看着死丫头保准被她打个鼻青脸肿!”

    一个婆子吐了口嘴中的瓜子皮,对着身边的婆子努了努嘴。

    “哎!那谁说的准,那死丫头也不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你瞧她跑的多快呀!被打成这个样子还抱着怀里的馒头!”

    身边的婆子嗑的嘴巴干,砸吧了一下嘴讥讽道。

    “呵呵!保不齐真是饿死鬼投胎,和她那痨病像的主子一样,还不知道能活几年呢,你们说,傅家公子怎么就要她了?”

    正笑的起劲儿呢,冷不丁听厨房里传来一声高亢的吼声:“老娘砍死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臭丫头!”

    秦妙言和素真紧赶慢赶过来,只见四五个婆子们都围在门口看热闹。

    厨房里瘦小的茯苓抱着怀里的馒头四处窜,花婆子一把扯住了茯苓的头发。

    茯苓哭的哇哇叫,一张口干脆咬在了花婆子的手腕上。

    花婆子吃痛的松了手,气的一转身就端起砧板上的菜刀……

    “快住手,要出人命了!”素真急急喊道。

    率先听见素真的声音的正是最惹人讨厌的汤婆子,她先是回头闲闲的瞅了两人一眼,随即哈哈大笑的扯着身边的婆子。

    众婆子回头一瞧。

    呦!这不是秦家的痨病鬼二姑娘嘛!没笑完的继续哈哈大笑。

    素真急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是拿菜刀做什么!杀人呀!

    她忙去扯身边的秦妙言,却见她一语不发,也知道她性子素来软弱,只好改作拍了拍秦妙言的背,安慰道:“素言,你别急,我已经派人去告诉观主了,观主来了就没事了!”

    说完,她撸了撸袖子上前叫了一声:“别……”

    秦妙言拉住了素真,对她摇头。

    素真含着半句话在嘴里,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冲开看热闹的人群进了厨房。

    “吓!”她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花婆子正在气头上,面红目赤,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边脱身上的外衣一边大叫:“奶奶的,老娘今天不砍死你不算为民除害!”

    茯苓连滚带爬钻进一个小小的矮桌底下,抱着怀里的馒头呜呜的哭。

    姑娘,姑娘,你再不来我都要被打死了!

    呜呜,这花婆子平时看起来人挺好的呀,她故意趁着花婆子当值的时候来偷馒头,谁知道倒霉催的,这花婆子跟失心疯了似的,追着她就要弄死她!

    姑娘,姑娘!你快来救我,呜呜!

    秦妙言进来的时候,花婆子正叉着腰对屋顶哈哈大笑,手里磨的锃亮的菜刀无言的对着她。

    她默默的抄了身旁的一个瘸了腿儿的春凳,咬咬牙,往后退几步,再退几步,奋力向前一跃。

    “咣当”

    只听一声巨响。

    “啊啊啊!嗷嗷嗷!我的亲娘!我还没活够啊!”

    茯苓觉得自己的脖子已经断了,她哭的肝肠寸断,眼泪像珠子一样成串儿的往下掉。

    哭了半天,咦,怎么没有声音?

    她睁开哭肿的眼皮往上翻。

    秦妙言正看着她,然后下一秒,这丫头已经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嗷嗷嗷!姑娘,你可算来了!”

    “呦!你这死丫头,怎么能”汤婆子拔高声音尖叫。

    剩下的婆子们一句话也说出来,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连素真都惊呆了。

    亲娘嘞,这还是那个说句话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秦家二姑娘吗!

    茯苓摸了一把鼻涕泪,对啊,花婆子怎么没动静儿了,刚才不是还要砍死自己为民除害来着?

    她顺着大家的目光往自己的脚下看去。“啊!”

    一看不要紧,可真是……花婆子四脚朝天趴在地上,身后是一个散架的破春凳。

    这,姑娘竟是一凳子拍死了花婆子?!

    茯苓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姑娘吗?

    素真急的都要哭了,她上来拉住素言的手,嘴里喊着:“完了完了,素言,你这要是把她打死了,可是人命啊!”

    起先堵在门口的婆子们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也跟着叫和推搡:“还不快去找仵作!秦家小姐弄死人啦!”

    素真急的一嗓子哭出来,“素言……我、我也帮不了你了!快要你师傅来救人啊!”

    万一花婆子真死了……还没听说哪个道观里死过人呢,还是被自己收留的小娘子打死的!这以后广济道观还怎么开门迎香呀!

    秦妙言冷眼旁观脚下打拌的婆子们,从怀中掏出一个软布包来。

    …………

    干净古朴的净室中,两人对坐。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热茶,带着歉意说道:“承蒙玄简大师不嫌弃,收留小姑幼女。这些年来,真是给玄简大师添麻烦了。”

    玄简一张肃静的脸上堆满了笑意。

    “太太莫要如此说,二姑娘生来温顺沉静,在观中的这些年从未惹事,何来添麻烦之说?更何况府上按月打发人来送月钱,替太太和老爷照顾二姑娘自然也是应该的。”她说道,又低头施礼。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

    要说妙言自来温顺沉静,她是信的,也就这一点还不惹人讨厌,若是生的像她阿娘那个暴脾气……唉,还是不要接她回来的好!

    玄简仔细打量着大太太的神色,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既然她不问,那玄朴收素言为徒的那件事还是不要说了。

    秦家如今在清平虽说不比从前那般鼎盛了,到一般人家的太太,多半不会喜欢自家女孩儿沾染三教九流。

    念及此,她又笑着为大太太斟了杯热茶,说:“这次将二姑娘接回去,可是和傅家那二公子的婚事要定了?”

    大太太半是担忧的颔首,“当初老太爷定的是妙姐儿及笄之时说下婚期,如今姐儿十四岁上,倒也快了,是以我和老爷商量着将姐儿先接回去学礼……”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忽而传来小童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大太太的话被打断,有些不解的看向玄简。

    玄简皱着眉打开门,问道:“好好说话,怎么了?”

    小童双颊通红,喘着粗气叫道:“观主,您快去瞧瞧吧!就是素言……那个秦家的二姑娘!她砸死人了!”

    玄简的心猛然一跳,下意识的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两只手扶着门框,一张脸早白的都没了半分血色。

第五章 这是病得治

    玄简好歹扶了大太太去了厨房。顶 点 X 23 U S

    一路上好劝歹劝,自己心里却憋得跟个皮球似的。

    到手的香火钱可不能这么飞了!

    “去去去!”小童瞪着眼对着围成一堵墙的人群叫道:“观主师傅来了,你们速速让开!”

    玄简和大太太则是面面相觑。

    眼前这人群中有做饭的婆子,有扫地的婆子,有修建花草的工匠。

    还有不知从哪儿进来的香客,正立在一边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人死了?”香客某甲疑惑。

    “谁知道?”香客某乙摸了摸下巴:“刚才这群婆子不是说人死了吗?”

    香客某丙则哼了声:“你瞧那婆子胸口喘的跟牛似的,哪里是要死的人?”

    素真正一把把摸着脸上的汗,不停地问道:“素言,你真能行吗?要不快叫你师傅来……这万一真死了人……”

    “呸呸呸!”茯苓翻了个白眼,“素真你可真不会说话,玄朴师傅那么厉害,我家姑娘又不笨,怎么就能治死了人!”

    素真红着脸小声说:“我……我是怕出事。”

    玄朴从人群中艰难的走过来,沉着脸斜了茯苓和素真一眼,又对着半蹲在地上的秦妙言不悦地说道:“秦二姑娘,你这是何意?!”

    素言是师妹玄朴按辈分给秦妙言取的道号,不过玄简觉得秦妙言在这里呆不久,她更多的是叫她秦二姑娘。

    大太太有四年没见过秦妙言了,她冷眼看着地上那个十分瘦弱的少女。

    她抬起脸来,素来苍白的小脸儿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比从前更为沉静。

    秦妙言迅速的将最后一根针插在花婆子的百会上,才起身来。

    大太太面色蜡黄,眼下青黑,看上去不甚有精神。

    玄简还是一如既往肃静的脸,看上去不太好相与,蹙眉盯着她。

    秦妙言收回目光,欠身施礼:“见过观主,见过大伯娘。”

    玄简见她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简直要气的背过气去,可她也不敢当着大太太的面对秦妙言发脾气,只好沉声问素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素真看了一眼秦妙言,嗫嚅着嘴支吾道:“不是素言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

    “这是大家闺秀啊!这位太太、观主,老婆子我可是亲眼看着是这个叫茯苓的丫头偷东西,花婆子不过是像教训这贼丫头一下……”

    汤婆子不知从哪儿跳了出来,她两三步跑到玄简和大太太面前,唾沫星子先喷了素真一脸,编排了一个秦妙言纵仆偷馒头,被偷者却反被打的故事。

    “花婆子平日里人多老实啊,你们瞧瞧这二姑娘,打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含糊,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大太太听了这话却是脸涨的通红,这么多人在这里作证,她由不得信了几分,指着秦妙言就问:“妙言,这真是你做的?”

    玄简一见情势不好,忙招呼小童和跟在身边的小姑子去驱散看客。

    汤婆子在一边幸灾乐祸,喊道:“素真呀,你还不快去请玄朴师傅,再晚了人还不知怎样呢!这人命哪儿能如此作践呀…….

    看着大太太直直朝向自己的这双手,秦妙言忽然就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因为她无法诞下子嗣,傅钰明十分厌恶她,她一个人偷跑出去找大姐姐,委屈的话还没说出口,大太太就在一边,用鄙夷厌恶的语气指责她。

    “偏你先有了丑事,能嫁过去就谢天谢地了,如今被夫家厌恶也是个没理的!”

    当初她被诬陷与男人私会,大太太,她的大伯娘,为了保全秦家的面子,只将她送入傅家为妾了事。

    她那么求她,求她为自己伸冤,可那时她的眼中只有厌恶和鄙夷,将自己视为烫手的山芋。

    秦妙言几乎可以预想,倘若重蹈前世的覆辙,到最后,她依旧会落得那么一个众叛亲离、人人厌恶的下场。

    “烦请大伯娘和观主听妙言解释一句,此事绝非我无礼为之。”秦妙言看了眼汤婆子,说道。

    “乃是这厨房中汤厨娘克扣我的月钱餐食在先,花厨娘以刀欺人在后,此乃其一;其二,花厨娘并非是因茯苓偷拿馒头才会如此疯癫,而是因为她犯了狂病。”

    汤婆子没料到秦妙言一张口就把她那些事都抖搂出来了,急忙喊道:“这丫头骗人,她胡说八道……”

    玄简冷冷的斜着汤婆子。

    茯苓则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秦妙言。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啊气!”

    花婆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丝毫没有感觉到此时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感觉地上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意识回体的时候,似乎有双温柔却有力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着,她哆嗦着睁开眼,哑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生病了,再晚一点,不仅伤己,更是要伤人了。”秦妙言将花婆子扶起来。

    “是呀是呀!”

    香客几个还不曾离去,他们摸着胡子继续看了半天热闹,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

    “大娘,你不知道你适才那脸红的,跟烧红的炭似的!听说你刚才可是要拿着刀砍人的呢!砍的是哪一个?哦,就是那一个吧!可怜见的,你瞧这小丫头的脸肿的都跟煮熟了猪头似的……”

    茯苓只好尴尬的上前一步,指指自己额头的包:“花大娘,你还记得不?”

    花婆子登时吓得三魂跑了两,天啊,砍人!她竟然还说要砍人!

    她确实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只记得她刚来厨房的时候浑身热的难受,脑袋昏昏沉沉,然后她看见有个小丫头趁她不注意拿了个馒头……

    一想到这里,她忙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一转身又咕咚跪在了地上,哭道:“姑娘饶命啊!老婆子昏了头,老婆子也不知是甚么事啊!”

    花婆子的媳妇也被人引了过来,一过来就抱着花婆子大哭:“婆婆!媳妇儿又不是不能挣钱!您何必身子都这样了还要来做工!”

    原来这花婆子是早先身体不算好,又连日在几户人家的厨房做工,这才痰火邪热上脑,狂病犯体。

    婆媳两个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秦妙言要小童去拿了纸笔,开了个方子交给那媳妇:“快带着你婆婆回去,以此方抓药,注意你婆婆的休息,月余便可。”

    媳妇扫了一眼方子,眼圈儿顿时一红。

    她家穷,这姑娘竟想的如此周到方子开好,里面的药都是最便宜的,忙磕头道谢:“姑娘慈悲心肠,奴家千恩万谢……”

    “举手之劳。”

    秦妙言礼貌一笑。

    花婆子被自家媳妇儿扶着离开了,香客哄然而散,汤婆子瞧着形式不太对要溜,大太太身边的赵嬷嬷率先反应过来呵斥住了她。

    “太太,您可要问问?”赵嬷嬷看向大太太,问道。

    大太太还未曾刚才那场闹剧中缓过神来,闻言,怔怔的看向赵嬷嬷:“你说什么?”

第六章 两个妹妹

    大太太坐在春凳上,一眼扫过心虚的汤婆子,皱着眉说道:“你就是观里的汤厨娘吧?我家姐儿说你克扣她的月钱……”

    “嗬!这位太太怎么说话呢!”

    汤婆子当然不肯认账,嚷嚷着打断大太太的话。www.uu234.net

    “老婆子我干嘛要贪这些体己?月钱每月都是分给观主师傅的,一分都到不了老婆子的手里,如今太太不说是观主师傅,却要捡着老婆子我这软柿子……”

    怎么还扯到她身上了?

    玄简气的肝儿疼,白眼儿狼啊真是!忙对着身边的道姑打眼色,“你瞧瞧这老虔婆说些什么呢!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那道姑自然不会等着汤婆子继续往下说,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哎呦!哎呦呦!”汤婆子顿时疼的尖叫起来,一句扯皮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玄简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知道观里的婆子们欺负秦二姑娘的原因,她说是秦家的二姑娘,可秦家人把她一扔在观里就是四年,真心疼爱的话哪会如此?

    更不用说,秦家这位二姑娘素来都是好欺负的,婆子们不敢对观里其它的姑子们动手脚,不欺负她欺负谁?

    要不就是偷偷将秦家送到厨房里的鱼肉带回家,带不回去的就上街买了,只把菜留给她吃,要不就是把秦家送来的衣服卖掉,买最便宜的袍子。

    总之,厨房里的婆子们,除了好欺负的花婆子,恐怕都不怎么干净……

    这一两年玄简也不是不知情,只是懒得管……谁要那二姑娘自己不争气来着?

    至亲都不顾,她可咸吃什么萝卜去操心别人?

    想到这里,玄简顿时安心了不少,赔笑道:“太太,这婆子是贫道观中人,既然她有错,我也有份责任,不如这般,我现在就寻人去查她究竟克扣掉了二姑娘多少月钱,都叫她一分不落的补回来,再将人交给太太处置,您看如何?”

    什么,把钱补回去?

    汤婆子顿时惊住了。

    亲娘老子,每月她都偷偷克扣掉一两银子,这多少个月……叫她补回来不是要她老命吗!

    “呜呜……太太观主,你们可是糊涂了,这姑娘还小,她的话怎么能信!”汤婆子立时大声哭喊起来。

    “我与大伯娘血脉相连,我的师傅是观主师傅的师妹。于情于理,我说的话,为何他们不能信?”

    许久没发一言的秦妙言看着汤婆子,淡淡说道。

    “所以她们才偏袒你!”

    汤婆子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哭着大叫:“这是诬陷!观主师傅知道,老婆子在广济道观十几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不不不,怎么敢欺负你这个秦家的姑娘呢!”

    从前,秦妙言的确没有因此事为自己发过一言,那是因为她怕,怕大伯娘会觉得她没用,她是个累赘,更怕敬言姐姐伤心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可这一世,她不想再忍了,再胆小懦弱的人,也不该为他人犯下的错缄默不言。

    秦妙言走到大太太和玄简面前跪下,她轻轻磕了个头。

    “观主收留妙言已是大恩,妙言本不想将此事闹大,怎奈我不犯人却自有小人作祟,大伯娘和观主师傅若是想知道真相也不难。”

    大太太看着秦妙言,眉毛一拧,“你什么意思?”

    秦妙言起身正色道:“妙言打听过,观中厨娘的月钱一月只有三百钱,人人皆知,汤婆子的丈夫是闲客,一月约四百钱,如此一月不过七百,可她头上的那支银簪子,恐怕就要三两吧。”

    秦妙言话音刚落,汤婆子就感觉到每个人都盯着她的脑袋看,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她忙缩着脖子叫道:“镀银的……镀的……”

    秦妙言话说的慢吞吞,手却迅速的从汤婆子发髻上抽走那支银簪,汤婆子嗷嗷的想去抢回来,一个没注意被茯苓一脚踹翻在地上。

    “管她真的假的,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茯苓大声说道。

    素真小跑着将秦妙言手中的簪子递到玄简手里,玄简和大太太仔细的看。

    大太太当然认得出来这是实的还是镀的。

    当初妙言就是因为身子不好,算命的先生说送到道观里将养有益于身子恢复,因此他们才商量着把妙言送到了附近的广济道观。

    她记得,送来的时候妙言一张脸白的像是死人色,现在依旧是死人色……

    她每月按老爷的吩咐往广济道观送二两银子和鸡鸭鱼肉等蔬果,一两算是香火钱,一两是给妙言做衣服的,还不算敬言逢年过节偷偷给这妙言的体己。

    不管怎么养都不可能养成这个鬼样子!

    而这汤婆子,家里穷成这样都敢带足银簪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钱从哪里来的!

    总之她是越看脸色越难看,想对着玄简发个脾气表示不满,可转头一想,人家先承认错误了,更何况她也不知道……

    可这事,怎能如此善罢甘休!

    妙言怎么说也是他们秦家的骨血,就算老太爷早就声明断了和她娘的关系,可妙言那也是老太爷亲口改的姓氏名字,是实打实的秦家女儿,怎么能由得外人欺辱!

    秦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大太太猛然一拍桌子,震的发髻上的玉燕银步摇叮当响,“你这奸婆,无耻之极!赔钱!赔钱!把家搬空了也得把偷摸走的钱给我凑齐了!”

    玄简一颗跳的天上地下的心也总算是落了地,不送衙门就行……汤婆子则是白眼儿一翻晕了过去,茯苓笑的喜气洋洋,对着秦妙言眨了眨眼。

    秦妙言看着茯苓脑袋上还顶着一个包,口袋里鼓囊囊的那块馒头,心不由地一软,对她微微一笑。

    大太太一番话说完,已经有些气喘了,赵嬷嬷给她顺着气的同时,她很是不耐烦的摆手:“拖下去拖下去。”

    门外,三姑娘和四姑娘正赶上汤婆子被拖出去。

    “大伯娘,观主!”她们先是疑惑的对视一眼,旋即走进来施礼。

    “哎呦!二位姑娘出落得可真是可俊俏!”玄简笑道。

    生的高挑一点的,瓜子脸杏眼,披着一件红绫袄青缎掐牙披风,名为蕙言。

    年龄尚小,披一件云丝软毛织锦披风,看上去小家碧玉般怯怯惹人爱怜的,名为韵言。

    秦妙言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二人,都是二伯的女儿。

第七章 不悦

    大太太看上去有些疲惫了,适才说话也一直很虚浮,见到两姐妹进来,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

    “蕙丫头和韵丫头来了,不是嚷嚷着要见见你们二姐姐么,这是妙言,快来见见,有四年没见过了吧?”

    秦蕙言的心猛然一跳,她慢慢转过脸去,这么毫无预兆的,再次见到了秦妙言。

    秦妙言垂着眸子,蕙言盯着她一张惨白的脸,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很乐意看到她变成丑八怪的样子,谁要她是个贱人贪心又不足呢?

    可是……这四年来,她的容貌却还是一点未变,或许还……

    而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是,比起她和妹妹这两个正儿八经的秦家人,秦妙言的脸依旧是那么端庄又素净。

    秦蕙言十分不悦,并且,她很快将这种不悦表现在了脸上。

    几日前她和芳蕊偷偷来道观,分明看见秦妙言在和那个纨绔私会,那个纨绔还说要和她在今日私奔。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何她捉奸没捉成?!

    从秦蕙言惊愕的眼神里,秦妙言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如既往的厌恶和不屑。

    如果是从前,她心里会难过,会悲愤,有时候甚至会恨她。

    为什么都是姐妹,她就是不相信她是被冤枉的呢?

    她没有和外男有所谓的私情,更从未想过令秦家蒙羞。

    如果这一次不是她事先知情、离开的及时,她又会重蹈上辈子的悲剧。

    不过是,被捉奸,被污蔑,被所有人不齿,最后只能嫁给傅钰明为妾,再受欺负一辈子。

    “不是我!”秦蕙言嘟着嘴叫道:“大伯娘,我可没说要来见她,我只是想和妹妹到这道观瞧个新鲜罢了!”

    大太太叹了一口气,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秦妙言。

    蕙言自小娇生惯养,和妙言一向生有龃龉,她也知道,未多言,只问一句:“适才去哪儿耍了?”

    “去……”秦蕙言的脸涨上一层可疑的红晕,含糊的说道:“去给阿娘上香祈愿了。”

    一提起刚才的事她就来气!

    那个纨绔,竟然敢对她不敬!偏偏嬷嬷们都拉着她!

    这时,一个嬷嬷已经上前跟大太太说了适才发生的事。

    大太太面色不虞,“他真是这么说的?”

    那嬷嬷用力点头,说道:“很是蛮横,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吓到了呢!”又对着玄朴忿忿道:“师傅不知,那小子还偷吃光了师傅家的供品!”

    “不知是哪位……公子?”玄朴先是惊愕,大清早的一个男人跑到道观里来做什么?

    听到后半句,这才松了气。

    幸好只是偷东西吃,否则她这女观里这么多女孩子,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

    “李县令家的那一位。”大太太心底一口闷气,纨绔这词来形容他都憋屈了。

    脸呢?多大脸,竟然对两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不客气。

    她摆手说道:“你俩也别不高兴,这家伙向来是个混不吝,李县令也不是不管他,待我回去和你们阿爹说句,你们阿爹自会为你们讨回公道。”

    哼。

    阿爹会为她讨公道不成,他怕是嫌自己受欺负不够吧?

    秦蕙言用眼刀剜了秦妙言几眼,要不是没抓到证据,她早就告诉大太太了。

    奸夫**,否则难消她心头之恨!

    可惜秦妙言并不看她,只垂着眼帘。

    秦蕙言气鼓鼓的看了半天,只好郁闷的别过头去。

    “不过是件小事,也是我们推门的时候没有事先说打扰到了李公子,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韵言怯怯地说:“何必再劳烦阿爹呢?”

    大太太想半响,说道:“算了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要你们阿爹决断好了。”

    一般这样的纨绔,还真是不好管,毕竟他爹都管不了。

    秦韵言偷偷斜了一眼秦妙言,眼睛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

    想起适才进来的时候那个被抬出去嘴巴肿的老高的婆子,便小声说道:“大伯娘,适才那个被抬出去的大娘,可是惹着大伯娘不高兴了?您消消气,气多伤身。”

    “韵姐儿真是善解人意,那婆子……唉,也真是欺人太甚,适才我才知,这婆子竟然时常暗地里欺负你二姐姐!妙姐儿救人的时候,她还在一边添油加醋想污蔑她,真真是!这世上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大太太说道,虽然她对秦妙言没什么感情,但还是有点生气的。

    “呀!”秦韵言惊讶的说道:“二姐姐在救人,怎么救人呀?”

    完全是一派天真的模样。

    秦蕙言抱手在胸前,闻言不屑的哼哼道:“她那个一口气儿上不了就能……的样子,能怎么救人?”

    “妙姐儿用的是……”

    说到这里,大太太不笑了,她两条眉毛向上一杵,疑惑的问道:“妙言,你用的是什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秦妙言睨了韵言一眼,她正眨着一双无辜的眸子看着大太太。

    前世,就是这么一双无辜的眼睛,几乎蒙骗了所有的人,哪怕是后来进了傅家的家门。

    将她逼到绝境,和钱氏一同败坏亲姐的名声。

    不知情也便罢了,可秦妙言早已看透了她这个人,连着她这般矫情做作的姿态,当真是令人作呕。

    如果眼神能够做些什么的话,秦韵言觉得秦妙言的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仿佛已经把她的衣服剥了个精光儿。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扯了扯秦蕙言的衣袖,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姐……”

    秦蕙言当即把妹妹护在身后,不悦地扬起下巴。

    “看什么看,丑八怪!”她瞪眼说道。

    呃……丑八怪?

    玄简惊愕的看着这位秦家的三姑娘。

    “蕙言,要叫姐姐,怎么说话呢?”大太太瞪了秦蕙言一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秦家没家教。

    秦妙言却好似根本不介意,她笑了笑,“大伯娘,妙言用的是针刺之术。”

    针刺?

    医术!

    大太太算是彻底回过味儿来了,好啊,她适才一直在想着汤婆子那事,完全忘了去时妙言怎么救的那花婆子了,可不就是医术么……

    秦家的祖上,是靠科举出身做官的相公,虽说如今没落成了商户,可祖父临去世前还一直想着光复祖上事业,家里的哥儿都要有一两个去读书的。

    譬如二伯,他就是举人出身,而大伯从商,主要是因为他没考上。

    是以秦妙言知道,在大太太的眼里,她一个闺阁女子,学医术这种东西是大不孝的。

    换而言之,当她五年前改名换姓的那一刻,她就不姓姜,而姓秦了。

    她是秦家人,不管做什么,大太太都不会允许她做所谓“给秦家蒙羞”的事。

    可是此事若今日不说,来日被人当做把柄,她只会更加被动。

    “妙言,你一个姑娘,怎么能学这种三教九流的东西?”大太太果然不悦。

    秦蕙言幸灾乐祸:“哎呦二姐姐,你还会这种东西啊!虽然我们家也有药铺子,可也不至于要你以后去坐堂啊!”

    秦韵言弱弱的,又很痛心的说:“二姐姐,你真不应该学这种东西,我们姑娘家的,还是做做女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好。”

    那个样子,好似秦妙言以后真的会出去坐堂一般。

    “大伯娘,如果今日的我不会针术,恐怕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秦妙言没理会蕙言挑衅的话,也没搭理对她很是关心的秦韵言,而是低低地说:“您也看到了,当时那种情况,如若我无法阻止花厨娘,茯苓只怕要吃大亏。”

    前世相处了那么多年,秦妙言很清楚,对待大太太这样的人,不能正面和她起冲突,只能以低姿态取胜。

第八章 玄朴

    大太太是不喜欢秦妙言的爹娘,也觉得老太爷对这个外孙女过于溺爱,可毕竟老太爷在临死前钦点了大房。www.uu234.net

    等妙言长大成人,不仅归还嫁妆,还要主持将妙言嫁给明哥儿,护她一生一世。

    老太爷虽去了那么多年,但他的遗愿,大房是不敢说一句不遵从的。

    大太太盯着秦妙言单薄的小身板儿,想说句重话也着实没说出口。

    诚如妙言所说,若她真的不会医术,在花婆子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指不定会把茯苓打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斜了一眼正站在一边惴惴不安,怀里还鼓鼓囊囊的茯苓,也不得不承认茯苓这丫头够犟的。

    什么时候了,还不把馒头扔了逃命,不就是一块白面馒头吗,至于的?

    “观主,你说,这医术是谁教的?”大太太不再拷问秦妙言了,转而看向玄简问道。

    这语气可不太对,玄简真是捏了一把汗。

    她费尽心思要转移大太太的注意力,是哪个死丫头非要往这件事引得来着?

    “那个,那个,这件事嘛,其实也是我师妹好心,好心……”玄简难为情的说着,绞尽脑汁地想着这事怎么能说的圆满,又不会惹得大太太不悦。

    “这位太太,二姑娘的医术,是贫道教授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

    众人皆是朝着门口探去,秦妙言却是心里猛然一锤子。

    这如此熟悉的声音,不是师傅,又是谁?

    她怔怔的转过头去,看着眼前还活生生的师傅。

    她还能真真切切的看见她……

    秦妙言的鼻头兀然一酸。

    前世师傅的不告而别,令她悲伤了好久。

    没有了师傅在身边,回到秦家的她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一般,觉得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不光大太太,连带着秦蕙言、秦韵言和身边的嬷嬷都新奇的打量着眼前这位拄着一根藤木拐杖,看上去面色同样苍白,模样却是颇为仙风道骨的仙姑来。

    看看妙言又看看她,莫非真是师徒二人,这脸惨白的都如出一辙?

    玄简忙站起来咳嗽一声,说道:“太太,这位是我的师妹,玄朴。”

    玄朴去寻自己的小徒弟,却发现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眸中似是有潋滟的水光,不由得心中微叹。

    “素言,你过来。”她轻声说道。

    秦妙言低着头走到玄朴身边,努力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思念和眷恋,轻轻地唤了一声师傅。

    “你这个道姑,还会治病?”

    秦蕙言当先忍不住叫了出来。

    她可没听说过,道观里的道姑还会治病呢!

    广济道观里有个仙姑会治病这件事,大太太倒是听说过,听说医术还十分不错,只是近几年因为身子不好不常给人看病了。

    不过这几年来,也是因为这个会治病的“仙姑”,广济道观才美名远播。

    她沉吟着说道:“师傅不必多礼,您的名声我倒是听说过,只是我家姑娘毕竟还未嫁人,学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实在是有辱她的闺誉。”

    “太太,玄朴也是好心,这事您也别放在心上,二姑娘回去之后到底是要嫁人生子的,医术什么的,说不准那时候早就忘了。”玄简说道。

    毕竟是同门师姐妹,这些年来师妹也为道观做了不少事,况且如今她也没几年了。

    顺水人情呗。

    “太太,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说。”玄朴没有理会玄简的眼色,转而说道。

    …………

    药水抹在伤口上的时候可真疼,茯苓忍不住嗷嗷的叫了几声。

    秦妙言看看茯苓头上的大包,又看看她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心里难受极了。

    “你也知道疼,那到底是吃要紧,还是先保命要紧?”

    茯苓呲着牙,委屈巴巴的说:“那要是没有吃的,饿死了,命不也是没有了?我宁愿被打死,也不要做饿死鬼!”

    秦妙言失声笑出来。

    这个丫头!

    茯苓见秦妙言笑了,忙拿出口袋里馒头递给秦妙言,献宝似的笑道:“姑娘,咱现在有白面馒头吃了!”

    “你不知道,这馒头刚出锅的时候,可香了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花卷儿了吗?虽然咱厨房里没有花卷儿,不过我瞧着这个白面馒头也是挺香的。就是,就是现在凉了!”

    秦妙言看着茯苓双手捧着那块有些脏了的馒头,心里顿时又自责又难受。

    她知道,茯苓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扔掉这块馒头逃命,就是想要偷给她吃。

    可是,前世那个懦弱的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令她无端的受了欺负还要做哑巴。

    那时候,她被秦蕙言和秦韵言捉到与外男私通,大太太怕丢人现眼,当天就把她关回了秦家。

    后来,她隐约听说那几日茯苓也因为偷东西被观主关在柴房里一夜,想必就是为了这块馒头。

    还是师傅拖着重病的身子为茯苓求情观主才将茯苓放出来。

    可那时候,她竟然丝毫不知内情。

    而茯苓重新回到她的身边之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件事,说她在偷馒头的时候被花婆子发现,观主很生气,然后将她关了起来。

    还说:“不过就是关了一晚上,一点都没事。”

    她居然也信了……因为她一直以为,心思简单的茯苓,嘴巴里是藏不住事的。

    可花婆子对她那般的折磨,汤婆子对她那般的羞辱,她却一个人憋在了心里。

    “姑,姑娘,”茯苓看秦妙言半天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便搓着衣角小声的说:“我,我这真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偷馒头吃了,我……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怪你。”秦妙言轻声一叹。

    她的茯苓,一心为她好的茯苓,她不会再委屈她了。

    秦妙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帕子,里面装着四块桃花烧,她取出一块塞到茯苓嘴里,笑道:“尝尝这个。”

    “唔……”茯苓舌尖先添到了一丝甜味儿,口水就忍不住要流出来。

    她呲溜就把整块桃花烧吸入了口中,边用力嚼边说道:“姑娘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骂我,然后要我去给观主道歉呢……咦,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好吃?”

    那的确是她从前的性子,息事宁人,不争不闹,甚至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这样,真的能换的一世安宁吗?

    还是说,她丢掉的是自己的尊严,也换不回别人对她的一丁点尊重?

    秦妙言收起茯苓手里的那块馒头,沉默不语的看着从远处扶着丫头,急急的往这边过来的秦韵言,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供案上偷的。”她说道。

    “什么?”茯苓瞪眼。

    她觉得自己这一整天,都要被自家姑娘给噎死了!

第九章 瞧你这张脸

    秦韵言看着眼前这顶简陋的小茅草房,忍不住有些鄙夷。www.uu234.net

    原来她就住这种地方啊。

    芳钏替她打起帘子来,秦韵言一进屋子率先看到一张粗糙简陋的圆桌,上面的漆都掉成一道一道的,还有桌上的瓷杯,缺口大剌剌的摆着。

    这,这些破烂东西,有法用吗?

    啧啧,这么一想,虽然适才没顺着她的心意捉到两人的奸情,秦韵言心里也好受许多了。

    秦妙言看见她进来了,一双小鹿似的眸子盯着屋中的东西转来转去,毫不避讳。

    这会儿又一步三喘的走到秦妙言面前,捏着帕子娇娇怯怯的说道:“二姐姐,你没事吧?我也是刚才才听说你和花厨娘那件事儿,真真是吓死了……咦,这是茯苓姐姐吧?哎呀,头上怎么好大一个包呀!”

    茯苓抓着头不好意思的说:“没……没事,真没事儿,多谢四姑娘的关怀!”

    秦韵言眼中沁出了泪花儿,一双细腻洁白的柔荑又搭在了秦妙言干枯细长的手上,两人的手立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二姐姐,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她抽泣了一下,说道。

    “四妹妹过于担心了。”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来,继续为茯苓去抹手上的淤青。

    “芳钏,你快去帮二姐姐呀,这种事怎么能要二姐姐来?”秦韵言忙推了一把身边的丫头。

    “哦哦!”芳钏局促的伸出手来,想去拿圆桌上的一个小瓶子,却不妨一双手将它拿开了。

    “已经涂好药了。”秦妙言说道。

    芳钏有些窘迫,往后看了秦韵言一眼,秦韵言回她一个白眼,上前几步又拉住了秦妙言的手。

    “二姐姐!你……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这些年来没来看你?”

    秦妙言看着她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眉毛几无可见的蹙了一蹙。

    “四妹妹说什么呢,我没有怪你。”秦妙言的声音显得很柔和。

    秦韵言心里一激动,又是庆幸。

    还好,还好秦妙言没有起疑心。

    “你年纪小,想去哪儿二伯娘都会不放心,自然要拘着你,更何况广济道观在郊外,平时就算有丫头跟着,二伯娘都不会要你轻易出来的。再说,我马上也要回家了,日后我们姐妹相处的日子,不是还长吗?”

    秦妙言嘴角弯弯,看着秦韵言。

    呃……

    秦韵言呆了呆。

    这,这秦妙言怎么把她要说的话都给说了?那她现在该说什么?

    “看来,看来二姐姐真的没有怪我……”秦韵言讷讷了片刻,说道:“妹妹只是心疼二姐姐,不过二姐姐放心,等你回去,大伯娘又一心为你,你,你还有表哥,表哥那么喜欢你,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说完了,抬着一边的眼皮打量秦妙言的脸色,谁知秦妙言只是“嗯”了一声,就再也没下文了。

    “给四妹妹倒杯水吧。”秦妙言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背未受伤处。

    茯苓忙将一个齐整的杯子递到秦韵言面前,秦韵言很嫌弃,她鼻子都皱起来了。

    她最最讨厌的,就是这些粗鄙的东西!

    银牙错了又错,秦韵言最终还是接住了。

    “坐下吧。”秦妙言指了指一边的位置。

    秦韵言一屁股坐下,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还能说上好一会儿话……她忍着恶心将瓷杯杵在唇边点了一下,马上放下。

    “对了!”她高高兴兴地说道:“二姐姐也有许久没见到表哥了吧?前个儿阿爹的生辰,表哥去了,知道二姐姐快回来了,还托我来瞧瞧二姐姐呢!

    “二姐姐看,表哥对你多好啊,虽然他平时挺忙的,还不忘关心你!

    “这些年来,表哥一定时常来看姐姐吧!”

    秦韵言忽闪着自己的一双大眼睛,好似一枚天真不知世事的少女。

    表哥,表哥如果真的念着秦妙言肯定会经常来看她的,可现在的问题的,他一次都没来看过秦妙言。

    如果是忙,都有空去参加她爹的生辰,难道没空走两个时辰来广济道观?

    就连平时心思最为浅薄的茯苓都听不下去了,她一边对着秦韵言打眼色,一边焦灼的去拉秦妙言的手,生怕她听了这话想不开。

    “表哥是许久没来看我了。”

    秦妙言拖长声音应了一声,旋即嘴角挂上一抹恍然的笑。

    “四妹妹说的对,听说如今姨夫都在济南,大表哥在蓬莱任上。姨妈家里的生意就只有靠表哥了,表哥这么忙,不来看我,也是人之常情。”

    她十分感激的看着秦韵言:“还是四妹妹想的周到。”

    秦韵言瞪眼,怎么,怎么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现在都快要嫁给表哥了,表哥三四年不来看她,她不应该是羞愤欲死,不该伤心欲绝吗?

    秦韵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秦妙言毫不在意饮下了一口温开水。

    “哼。”窗外传来一阵讥讽的冷笑声。

    不用多看,秦妙言都知道这是谁。

    果然,下一秒,软帘已经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盛气凌人的少女。

    秦蕙言踢了踢脚尖,用下巴看着秦妙言。

    “阿韵,你跟她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没人要就是没人要!”

    “哼,但凡有点儿心眼的人早该明白过来了,还不去拿着镜子照照自己,看她如今那幅尊容,配不配得上表哥!”

    “三姐姐!”秦韵言上前抓住秦蕙言的手,晃一晃,说道:“你别这么说,二姐姐会难受的!”

    边说边挤出眼睛的余光去瞅秦妙言。

    快哭啊!还不快哭啊!

    都这么说你了,怎么还不赶紧抹着鼻涕痛哭!

    秦妙言放下手里的杯子,含笑说道:“蕙言也来了,坐吧,地方小,你别嫌弃。”

    秦韵言一呆。

    秦蕙言一怔。

    芳钏和芳蕊两个丫头则瞪眼看着秦妙言,这这这四年没回家,二姑娘怎么还愈发的傻了呢?

    “哼!”

    秦蕙言抱臂在胸前,撇嘴说道:“这么破的地方,我才不坐的呢。秦妙言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安慰自己了,表哥早就不喜欢你了,你瞧瞧你自己如今这张脸,能配得上表哥吗?”

    “那三妹妹觉得,我还有哪里配不上表哥?”秦妙言好整以暇地问道。

    “一堆呢!”

    秦蕙言晃着手恶狠狠数道:“你不仅是个丑八怪,人还贱的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纨绔的事儿,总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真真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连三哥哥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三哥哥虽然长得也丑,可是他人多好呀……”

    秦蕙言说的停不下来,却丝毫没有注意自家妹妹的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

    因为,秦蕙言口中的三哥哥不是别人。

    正是自小和秦韵言有婚约的,秦二老爷早亡的好友之子,宋瑞。

第十章 大智若愚

    从前,秦韵言还是挺喜欢这个宋瑞宋三哥的,虽算不上很英俊,可为人沉稳,也十分能干。www.uu234.net

    不过自从几年前开始,宋瑞不知是怎么了,长了满脸难看的痘痘,家里给他求医问药都治不好。

    当然很影响美观,以至于每次秦韵言见到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心情都莫名的不爽。

    更别提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说了。

    可今日,秦蕙言竟然把这件事拿到了明面上来说!竟然还是在秦妙言面前!

    秦韵言气的差点晕过去。

    然而她银牙咬的嘎嘣响,脸上风云变幻,可偏偏说者丝毫没上心自己说了什么不中听的。

    秦蕙言挖苦完了秦妙言,只觉得心里很舒爽,回头一望自家妹妹,忍不住微诧:“阿韵,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秦韵言勉强笑了笑,“没……没什么,忽然有些不舒服。”

    她把手打在芳钏的手腕上,歪着嘴巴用力一捏,“妹妹先行一步了,二姐姐和三姐姐勿要怪罪。”

    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退婚!一定要退婚不可!

    她才不要嫁给宋瑞那个丑八,要嫁也应该是表哥!

    “芳钏,快扶你家姑娘去休息。”秦蕙言忙不迭说道。

    这房间不仅闷,还冷得很,说不准就是把韵言冻着了。

    芳钏虎口被掐的生疼,却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低头应是,扶着气的软绵绵翻着白眼儿的秦韵言离开。

    秦妙言还在低头饮水,仿佛适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一般。

    秦蕙言叉着腰,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秦妙言,不悦地道:“喂,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发表一下被抛弃的感慨?

    “天色不早了,”秦妙言斜了窗外一眼,说道:“妹妹也该回去了,若是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日后咱们姐妹有的是时间。”

    “你!”秦蕙言被呛住了,天,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嬷嬷沙哑的声音:“二姑娘三姑娘,大太太叫你们过去呢。”

    上房里,大太太放下手里握着的茶杯,眉毛蹙了又蹙。

    玄简忙又给大太太斟茶,笑着说道:“太太,这是上好的六安松萝,专门来待贵客的!”

    这话说的极为熨帖,大太太眉毛又舒展开,“适才玄朴师傅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闺阁女子,日后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为妙。”

    玄简颔道:“二姑娘离出阁还有半年,大太太接回去可以细心调教,再说了,二姑娘自来温顺,一定不会辜负太太期望的!”

    正说着,那边帘子打开,走进来两个少女,皆是欠身施礼。

    “见过大伯娘,观主师傅。”

    妙言脸色苍白,看上去还带着几分孱弱,行动间却干脆利落,这点大太太倒是极为满意,她不喜欢太闹的女孩儿。

    想到这里,她看秦蕙言的时候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妙言,我会要赵嬷嬷来接你的,”大太太嘱咐道:“这几日,你先收拾收拾,两日后接你回家。”

    秦妙言曲膝又一礼,“多谢大伯娘,多谢观主师傅。”

    “哎,不客气,不客气。”玄简说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秦蕙言跟在大太太身边走,还不忘回头来瞪秦妙言一眼。

    秦妙言目不斜视的对着大太太笑,秦蕙言瞪得眼都酸了还确认不了眼神,一挥袖“哼”的一声就跑开了。

    大太太叹着气说:“唉,慢点蕙言,莫要崴了脚……韵言呢?在车里等着了?好,那走吧……”

    秦妙言很自觉的回头施礼:“今日,多谢观主师傅解围之恩。”

    玄简面色复杂的斜了秦妙言半响。

    这丫头好说也在观里呆了四年,为什么她之前就没看出来她是个厉害的主儿呢?

    若是平常人家的小娘子,看着那花婆子犯疯,怕是吓得都要落荒而逃了吧,可她呢,不仅一点都不怕,反而上去就是一凳子……

    在大太太面前,汤婆子那般混淆视听,她还能不慌不忙的为自己辩解。

    她之前可记得,这丫头很是好欺负。

    难不成都是装的?大智若愚?

    “你师傅站久了不太舒服,已经回去了,你去看看她吧。”玄简说道。

    …………

    “姑娘,三姑娘脾气可真冲啊,而且,为什么她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待走出来,茯苓眨着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什么贱人,什么纨绔不要脸,什么东窗事发,怎么四年不见,三姑娘好似知道这么多事,又好似什么都不知道?

    这说的是谁家姑娘呀!

    秦妙言唇,把适才在道堂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其实本就没想着瞒她。

    茯苓果然惊得一蹦三尺高:“什么!什么!素筠姐姐和那个家伙?素筠姐姐为什么要姑娘去?三姑娘怎么会觉得你和那个不认识的家伙有……”

    秦妙言好歹按下茯苓,捂住她的嘴,以防她把私情这两个字说的满观皆知。

    茯苓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姑娘,我觉得这件事你得好好跟三姑娘解释解释,实在不行叫上素筠姐姐来。”

    “四姑娘,四姑娘人也挺好的啊,可不能要她和三姑娘继续误会你,要不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姐妹……唔唔,好甜呐!”

    秦妙言往茯苓嘴里塞了块桃花烧,“这叫桃花烧,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茯苓急急地说,呛得她有些咳。

    “姑娘,我记得那时候太太做的最好吃了,阿娘都做的不行,还问太太讨过方子……”

    转瞬就忘了刚才说的话。

    秦妙言拍拍茯苓的背,有些无语,这丫头,还真是单纯。

    到了玄朴的居处,秦妙言竟没来由有些紧张。

    手搭在棉帘上,秦妙言望着自己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低低地说:“师傅,是素言。”

    “……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声断断续续的低咳。

    秦妙言心一跳,飞快的揭开帘子走进去,替炕上的玄朴顺着气:“师傅,要不要喝点热水?我去给您倒一些。”

    须臾,她倒了热水过来,小心的吹温捧到玄朴手里。

    “你这丫头!”

    玄朴看着秦妙言低垂着湿漉漉的羽睫,忍不住失笑:“怎么还哭了,真的是想家了?”

    秦妙言鼓起勇气,慢慢抬起眼帘,望向玄朴。

    无论是她一张干枯的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她略显浑浊的眼珠,一处处都似细针般扎在秦妙言的心上。

    提醒着她,她的师傅,真的时日无多了。

    “也许是吧。”她低下头,努力咽下泪水。

    她是想家,可想的不是这个家。

    一群名义上的亲人,敌对她的姐妹们,厌恶她的大伯二伯,刁钻的外祖母,这怎么会是她的家?

    她的家早就在五年前的那场冤案中覆灭了。

    死的不明不白的阿爹阿娘,慈祥的外祖父,真心疼爱她的师傅。

    只有在他们的身边,才是她的家啊。

第十一章 烧医书

    少女面色苍白,侧脸的线条柔美而瘦削,她几根纤长的手指不断绕着腰间的黛色细绦,不知在想些什么。www.uu234.net

    玄朴慢慢啜了温水,又将杯子放下,示意她,“素言,你去将书橱上我写的那本医书拿过来。”

    书橱上的书不多,多为本朝或前朝医者撰写的医书。

    不过师傅似乎不太喜欢许多所谓的医科圣手所写的医书,大都是一瞥就扔掉了,书橱上仅存的几本,都是她略有几分认可才会留下的。

    秦妙言熟稔的找到位置,将一本翻得有些破旧的线装、蓝色封皮的册子递给玄朴。

    玄朴却没接。

    “花厨娘今日犯得是狂病,你是一早就看出来了,对吧?”她说道。

    秦妙言心一跳,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玄朴又道:“你找一找,此病在册中何处有记载。”

    册子很厚,秦妙言却轻易就翻到了记载狂病的那一页。

    因为前世师傅离开之后,她曾回来过道观一次,将这本师傅亲手写就的医书贴身携带了一辈子。

    故而,这书中记载的种种医理,甚至是每一个疾病的记载页数,她都可以背的滚过烂熟,随手而翻。

    玄朴看着册子上的“狂病”二字,心里忽然不知是何滋味。

    十几年前,当她狼狈的栖身广济道观之时,就已经开始着手编纂此书,可至今,她都没有为此书起一个名字,或者说,她从未想过要为它取一个名字。

    因为她始终认为,书中所记录的所有医理,虽尽数确然,却并非是她一人钻研而来。

    既是如此,何必独自占有?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指着炕边的火盆,说道:“烧了。”

    秦妙言一怔,不敢置信的看着玄朴。

    师傅是在说什么,为何要烧掉它?

    她记得,从前师傅并没有要她烧掉这本医书呀!

    “此书,你一定私下花费了不少功夫吧?”玄朴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温和的问秦妙言。

    她看出来了,如果素言不是对此书的所讲早就熟读,如何能一眼就看出花婆子的病症,又如何能不假思索便可以找到此病的所记之处?

    “师傅。”

    秦妙言很快压下了心中的慌乱,她几乎以为师傅看穿了她,原来只是……“是,此书所有内容,徒儿已尽数熟读。”

    她老老实实的答道。

    “此书,不可流于后世。”玄朴看起来很冷静。

    “我所写的,不管是医理,治病之则,还是毒术,皆是当今世人无法参悟之理,留在你的手中,我放心。可若是到了心怀不轨的人手里,只怕要有大祸!”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从前我还一直担心,你只跟在我身边不过短短四载,本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怎奈为师时乖运蹇,命不久矣,却还有未尽遗愿……”

    “留下此书,不知对你是福是祸,可如今,我的好徒儿,你很用功,全都记了下来,为师放心了,可以将它烧掉了。”

    玄朴将书轻轻一推,火盆四周顿时暴起一圈烟灰。

    很快,秦妙言看着这本曾贴身跟了她十多年的医书,在妖冶的火舌中化为了灰烬。

    原来,从前师傅临走之前还有如此多的顾忌,可她终究还是为自己留下来这本书,只是为了给她护身。

    “你记住,”玄朴语气肃然,“能悟则悟,不能悟,也不要死悟。我所教你的这些东西,一定不会被所有人……不,应该是大部分都不会被世人所认可,可你不要怕,你只需要记住我教你的。”

    “不恃己之所长,但作救苦之心,为医者,志存救济,唯诚而已。”

    玄朴看着秦妙言,问道:“素言,你可记住为师嘱咐你的了?”

    师傅说的这些话,怎么看都像是在交托遗言,秦妙言活了两辈子,自以为死的时候已经顿悟许多,可听到师傅这些话,心里还是颇为难受。

    “志存救济,唯诚而已,”她一字一字的念出来,强忍着心口的难受回答:“徒儿谨记。”

    玄朴欣慰的笑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人,那个从前喜欢躲在角落里哭的小女孩儿,终于长大了。

    长大了,她也可以放心的离去了。

    “素言,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也是苦了你了。”玄朴笑容中掺杂着几分苦涩。

    “师傅这是在说什么?”秦妙言用力的摇头:“如果师傅没有教我,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是因为有师傅的教导,才有今日的我。”

    玄朴慢慢举起秦妙言干枯瘦长的一双手,目中闪着黯然。

    “四年前你初来道观的时候,手一定不是今日这般枯槁吧?你外祖父极疼你,那时候我还记得你的手一点茧子都没有,可如今……你在我身边这些年,我一直病着,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汤婆子对你的种种刁难,我亦是今日方知晓。”

    “师傅,不怪你。”秦妙言怎么能看着师傅自责,她把手抽出来,努力笑着。

    分明是她太懦弱。

    “素言,师傅不瞒你,我时日无多,必须要离开广济了。我曾经答应过一位故人,不曾却有负她所托,如今只想着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来为她做最后的一点事。”

    乍听师傅说了这么一句,秦妙言只觉得心跳漏了半拍。

    从前,师傅的确跟她说过几次,只是她不知师傅的说的究竟是哪位故人,可是师傅如今身子都这样了,离开广济,她又该去哪里呢?

    “师傅唯一放心不下下的,还是你。你是孤女,性子又十分柔弱,倘若日后嫁到傅家,又该怎么办呢?”

    一想起这件事,玄朴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师傅,你不必担心我!”

    秦妙言咬着唇,她没想到,临走之前,师傅还在想着她,可她不愿意成为师傅的累赘。

    “师傅,我已经想通了。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我想要保护的人,我都不会再允许自己懦弱了……可是师傅,你的病现在都这样了,你真的,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哪怕是养养病也好!”

    秦妙言的眼神中带着十分的乞求,玄朴不忍看,她别过头去,缓了许久,才说道:“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治不好的。”

    痨病,那个时代都治不好,更何况现在。

    “我欠那位故人的,她对我大恩,我却没能真正救到她,我这数十年来苟且偷生,寝食难安!”

    玄朴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盯着空中的虚幻。

    “人有的时候,也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活呀……”她喃喃说道。

    秦妙言恍然,原来,原来师傅和她那么像。

    从前,她从前何尝不是苟且偷生?

    眼看着茯苓病死,她没有丝毫的办法,眼看着父母惨死的真相就在眼前,她却早已时日无多!

    她尚有一次重活的机会,可是她的师傅呢?

    秦妙言的手握了又握,松开,又紧紧的握起来。

    这是师傅唯一的遗愿,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加以阻拦。

第十二章 师徒谈心

    “知道适才,我和你大伯娘说了什么吗?”

    玄朴半响未言,倏而转过脸来,看着秦妙言,问道。m.www.uu234.net

    秦妙言替玄朴掖被子的手一顿,老实摇头。

    “你大伯娘,老实说,人还不算太坏。”

    玄朴手指敲在炕沿上,边思忖边说道:“就是思想太封建……嗯,我是说,太古板,她与我说,不喜你学医,我也理解,对她说了你这些年在观里的遭遇。你大伯娘便没怎么说话了。”

    “她说,既然老太爷吩咐他们大房的,就一定会照着做,这些年,的确委屈了你。”

    想起当年初见素言的时候,玄朴就止不住的心疼。

    那时候她已经在广济呆了**年,在渡过了最初难捱的几年,靠着医术小小的声名鹊起之后,玄朴已经想开许多了。

    虽入门晚,但因为凭着医术给广济带来了不少的香火,因此前观主十分看重她,后来圆寂了,玄简做了观主,还嘱咐她好好待玄朴。

    玄简重利,当然也好吃好喝供着玄朴许多年。

    玄朴有次无意看见新进观来养病的秦家姑娘被秦家登门的小厮欺负,这才起了些微的恻隐之心。

    自来因为生病被家里人送到道观里来养病的小姐也不在少数,因此玄朴也只是略有几分怜悯而已。

    可没想到,这位秦家的姑娘竟是如此的好欺负。

    光她看见的,被小厮,被观里其他的道姑,甚至是打杂的小仆,都可以任意欺凌。

    她心软了,想着自己一身的医术无人传承,也是看着秦妙言可怜,才将她收为徒儿。

    这样,至少观里的人以后看在她的薄面上,也不会再如此刁难她了。

    可是她的小徒儿,却还是那么心软善良,玄朴真的很担心,先不说她回到秦家,便是日后嫁到傅家,又该如何呢?

    “你今日做的很好,我从前总是告诉你,人生来不是被人所欺负的,你也快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有些事,必须心里敞亮,知道吗?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玄朴看着徒儿的脸,不知为何,脑中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子的容颜。

    或许,当初她收素言为徒,也是因为她生的有几分像她的缘故吧,可她,终究不是她。

    秦妙言轻轻点头。

    “我看的出来,你大伯娘对你似是有几分不喜,但也不至于无端的厌恶,这其中曲直,恐怕是你们的家事,为师不方便多问。”

    顿了顿,玄朴又说道:“不过你曾说过,你外祖父极疼你,过世之前曾经将你托付给了秦氏大房,既然如此,便必有他的道理。”

    “大太太的意思,也必定是秦大老爷的意思。先不说你那个大姐,隔三差五给你送体己,便是大太太一家,这么多年来,他们虽未来看过你,可该给的月钱分例都没少过。”

    “这些都说明,他们是一直遵守着老爷子的遗愿。”

    玄朴脸上带了几分凝重,“素言,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虽然大房不看重秦妙言,但至少,她回了秦家不会过的太难过。

    师傅这些话的意思,秦妙言其实死之前就明白,她轻轻点头,“师傅,我知道,您是要我立起来。”

    “对!”玄朴眼中有欣慰,有赞赏,怎么这几日,素言怎么忽的**起来了?

    从前她与她讲这些事,素言都是老实的点头,虽不敢反驳她的意思,可那犹犹豫豫的样子……

    今日,不仅行事果决,就连人也懂事起来,难道她这是豁然开朗了?

    玄朴不疑有他,思索半响,又叹道:“这是从你大伯娘话里试探出来的,可秦家,毕竟是也不是小户,我教你立起来,不是要你不分青红皂白骄横无礼。另外,你外祖父临去前,一定给你留了嫁妆的吧?”

    不仅留了,还留了不少……

    如果秦妙言没记错,“回春堂,三间铺子,良田五十顷,摆设首饰三车……”

    秦妙言数完了,饶是玄朴定力再好也忍不住暗暗赞叹,这是外孙女吗?

    怎么看也不像是被驱逐出宗祀女儿的遗女才有的待遇!

    “你外祖父如此做,虽说是疼你,但这些嫁妆,未免太引人觊觎了。”玄朴眉间略带忧虑的说道。

    待嫁入傅家,若是再没有疼爱她的娘家护身,又该怎么办呢?

    玄朴又想起来,她至今似乎还未曾见过素言的未婚夫,那位傅姓公子来瞧过素言呢。

    秦妙言不知心里是何滋味。

    从前,是她没能保护好外祖父留给她的嫁妆,白白被奸人夺走,也落得自己被逐出家门的下场。

    可重活一世,那个懦弱爱哭的秦妙言早就死了,死在了冰冷刺骨的三九冬日里。

    如今的她,早就明白,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一切。

    她发誓,绝不会再要奸佞小人得逞夺走本属于她的一切!

    “素言?”玄朴看着秦妙言眸中逐渐升腾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感,暗自一惊。

    秦妙言缓缓地垂下眼帘,“师傅,我都懂了,您刚刚说了,人活一世,不能只为了自己,哪怕是为了茯苓,为了一心待我好的大姐姐,我也不会再懦弱下去。”

    她说的很平静,尤其是说到自己懦弱的时候,声音中不带半分的情感。

    玄朴一时心安,又有些心酸,不知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呢?

    秦妙言怕说多了师傅挂念,便将身子依偎在玄朴的怀抱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轻轻说:“师傅,你说要走,不是要急着走吧?这几日还冷,您等暖和了些,再走好不好?”

    声音里有不舍,有失落,更多的还是眷恋。

    眼睛热热的,玄朴忙睁大了双眼,好一会儿,等酸胀感下去,她才笑着说道:“好,好,师傅听你的。”

    “真的啊,”秦妙言拉了玄朴的手,轻轻的笑,“师傅,我适才在厨房里的时候,看见厨娘在做桃花烧,我去拿来给你吃好不好?”

    玄朴笑着颔首,一直看着秦妙言掩门离去,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敛去。

    这样已经很好了,其实。

    柳姝,你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你欠她的,你必须得去还,你做的孽,你得去承受。

    徒儿懂事了,明理了,有护着她的丫头,有疼爱她的长姐,有傍身的嫁妆,你得放手……

    这么安慰着自己,玄朴疲惫的靠在了床上。

第十三章 嫉妒

    秦大老爷回来的时候,矮桌上已经布好了菜,大太太则在炕上坐着发呆。

    秦大老爷咳嗽一声,大太太反应过来了,忙起身为大老爷换下了身上的直缀,披上一件短衫。

    “怎么这几日气色不好,孙大夫不是给你开药了吗?”秦大老爷端详着大太太,皱眉问道。

    大太太摸了摸自己干巴巴的脸,心里不太舒服,面上却笑道:“老爷,人常说急脉缓灸,再好的药也得慢慢来不是?”

    秦大老爷整理了下衣襟,临着迎窗大炕坐下,问道:“今日去看妙姐儿,怎么样了?”

    大太太用为秦大老爷斟了荷花酒,叹道:“唉,这事儿,说起来也挺……”

    便将今日所见所闻皆说给了秦大老爷听。

    “……那道姑说妙言也可怜,我琢磨着,虽说她爹娘太不成体统,可毕竟也就这么一个闺女了,倒也是挺可怜的。”末了,大太太犹疑道。

    大老爷则是皱着眉,酌了口酒,不悦的下结论:“学医做什么,一个姑娘家家的,学这些东西怎成体统!”

    “老爷说的很是,可……唉,我也亲眼瞧见了,那观里的婆子们,一个个还真不是好东西,妙言要是不会点子医术,当时那个情形,还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呢!”

    大老爷霍然放下手中的酒杯,溅出几滴酒花在矮桌上。

    “还不是她娘自找的!身为一个姑娘,虽说不是大家闺秀,可到底我们秦家祖上也是书香世家,读书人!”

    “读书人家的小姐跟个穷光蛋跑了,说出去谁不笑话?年纪轻轻又丢下自己闺女给我们,这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这个“她”说的当然是秦妙言的娘。

    秦大老爷一想起秦妙言的娘,就忍不住气,虽说过去了这么多年,人也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气。

    “老爷,”大太太看上去有些担忧:“你话是这样说,可我们给妙姐儿看了这么多年嫁妆,知道那些嫁妆有多值钱。若日后傅家欺负妙言,我们,我们真能袖手不管?”

    她看着大老爷慢慢涨红的脸,忍不住又补充了句:“反正我晓得,二房那个样子,大约是不会给妙言撑腰了!”

    “当年傅老太爷和老爷子关系那么好,更何况,明哥儿自小和妙姐儿青梅竹马,妙姐儿嫁过去,哪里会过什么苦日子!”秦大老爷混不在意。

    “看老爷说的,都是你的妹子,你还不晓得二姑太太和大姑太太自小有多不对付啊?”大太太叹了口气。

    妙言的娘,自小就是老太爷和故去老太太的眼珠子,要不是她后来和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私奔,恐怕……唉,秦大老爷想起妹妹走后,似乎老太爷就再也没笑过。

    直到后来再有音讯,却是她的临终遗言,托老太爷照顾好妙言。

    “那太太以为呢?”秦大老爷反问道。

    “怎么办,能怎么办?”

    大太太看貌似也没多大兴致,她咬了一口白炸猪肉,恹恹说道:“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常说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我就知道他对妙姐儿的娘是刀子嘴豆腐心,这事不好办就在这里,老爷子是糊涂,可我们还得顺着他,总不能大不孝不是?”

    大太太想的很简单,老爷子给妙言的嫁妆她和老爷守了那么多年都没拿一分钱,只要秦妙言回来后不作妖,她也不是个没度量的,定会分文不少给她进傅家傍身。

    嫁进傅家后,若是持家过日子还能生下一男半女,不给秦家丢脸的话,给她撑腰倒是没什么。

    毕竟她丢脸不要紧,可不能丢了秦家的脸!

    大老爷叹了口气,算是默许了大太太的话。

    “太太,这么多年,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真娘如此狠心?”

    秦大老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若不是当初她和那个男人私奔,老爷子也不会重病,秦家的铺子个个缩水,以至于如今不光被人戳脊梁骨,还每况愈下!”

    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做生意很有一手,又乐善好施,因此将不光将祖业回春医堂、回春药铺的生意做的蒸蒸日上,就连其它生意都得心应手,也因此在昔年的清平富甲一方。

    可好景不长,自从那个穷酸鬼认识妹妹,并将她拐走之后,老太爷就一病不起。

    不曾想同伴竟也多半见利忘义,趁着老太爷一病不起对秦家的生意大加打压,还是靠着故交傅家老太爷才总算没有全赔进去。

    “老爷做的很好了,”大太太忙安慰道:“回春堂还没倒,绸缎庄、米铺也都是因为老爷力挽狂澜才留下的啊!”

    “话是这么说,”秦大老爷又连着啜了两口酒,无比烦闷的说道:“到底是落魄了啊。”

    大太太说到这里,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我还没跟敬言说,妙言要回来。”

    “你不说,敬言也得知道,”秦大老爷哼了一声:“也不知敬言是中了什么邪,偏跟这丫头好!”

    “不跟妙言,跟其它的呢?”大太太摇头说道。

    光二房的蕙言就够人受的。

    “她娘早死,也算是跟妙姐儿同病相怜,不过。”

    秦大老爷咬了口乳饼。

    不过怪就怪在,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关系却差的水火不容。

    …………

    “阿韵,你确定真有其事?”

    大太太看着女儿,一脸的惊疑。

    难道之前蕙言告诉她的都是真的?她还当是蕙言那丫头瞎掰呢!

    就妙丫头那个哑巴性子,还能做出私会外男的事?

    “阿娘!”秦韵言嘟着嘴说道:“你不信姐姐,还不信我,这可是芳蕊告诉我的,芳蕊你还不信?”

    “哎呦……照你这么说,若是真捉住了,妙丫头德行败坏,傅家一定不要她了,那些嫁妆老太太也一定不会给她了……”

    可不就是她们大房和二房平分了!

    “可现在没了阿娘,”秦韵言戳破二太太美好的幻想,无比讥讽道:“她这么一回来,只要没有错处,嫁妆还是她的,她还是得嫁给表哥。”

    可她配嫁给表哥么!

    “也不晓得老太爷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这个死丫头,爹娘都死了,还给她那么多嫁妆,大房一家也真是,跟哈巴哥儿似的,老太爷说什么他们都听!”说到这里二太太不由得忿忿。

    先不说那些良田铺子几车几车的嫁妆,单说回春堂,那可是秦家上溯两代都生意兴隆的回春堂!

    好家伙!那么大的产业,老太爷竟是说给一个外人作嫁妆就她给作嫁妆了!

第十四章 不愿

    “阿娘,”秦韵言扑进二太太怀里撒娇,“我不愿意要她回来!”

    “好孩子,阿娘当然也不愿意她回来,”二太太想了想道:“不过若是能再捉着这俩人一次,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再捉一次!

    秦韵言无比失望的垂下了肩。

    可她本来就是骗秦蕙言的啊,从哪里再搞一次私会?

    “得找人盯着她……”二太太这么打算着,心里乐开了花。

    到时候分了秦妙言的嫁妆,再坏了秦蕙言的名声把她远嫁,秦蕙言那份的嫁妆不也是自家韵儿的?

    “母亲,妹妹,我来了!”

    母女俩正这么肖想着,忽听窗外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声。

    秦蕙言一把揭开棉帘走进来,先给二太太一礼:“母亲,女儿来看你了。”

    “好,好,蕙儿什么事啊,看上去这般高兴?”二太太拍了拍一边的蒲团,笑着问道。

    秦蕙言一屁股坐上去,又对着一边的芳蕊招手,“快过来,这是我适才托芳蕊她娘从浦街上捎回来的藕丝糖,可甜了呢!”

    边说边打开油纸包,只见里面盛着四五个胖胖的、洁白无瑕的白团儿,光是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要是配上一杯胡桃松子泡茶,那味道肯定更好。”秦蕙言嘿嘿的笑着,仿佛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二太太心中早已恨铁不成钢的把秦蕙言骂了十遍不止,秦韵言对上自家娘的眼神,也是很无奈。

    秦蕙言正忙着摆茶点,摆完了芳钏也泡好了胡桃松子茶,便笑着先塞一个藕丝糖在秦韵言手里。

    “四妹妹不是最喜欢吃糖么,快吃吧,这些都是给你和母亲的!”她说道。

    秦韵言甜甜一笑,说道:“多谢阿姐,还想着妹妹。”

    “瞧妹妹说的这话,多见外啊,你是我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姐姐自然要想着你呀!”

    总之不管秦韵言怎么打量,脸上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秦蕙言又将手里的茶递给二太太,二太太笑的合不拢嘴,戴着赤金刻玉镯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秦蕙言的柔软的鬓发。

    “真是好孩子,你也别光想着母亲和妹妹,自己也吃一个。”

    母女三人顿时笑的其乐融融。

    秦蕙言咬一口软绵绵甜丝丝的藕丝糖,再喝一口醇香的胡桃松子茶,早就把今日早晨被秦妙言气的一蹦三尺高的事抛之脑后了。

    “三姐姐。”

    秦韵言了口茶,貌似漫不经心的道:“三姐姐,我们要不要给二姐姐准备一些啊,她好些年没回来了,我都忘了二姐姐喜欢吃什么了。”

    小脸儿上尽是苦恼的样子。

    秦蕙言的脸马上就沉下来了,她哼了一声:“那个死丫头,管她做什么!”

    二太太忙“嘘”着说:“蕙言,这话可不能乱说,被你大伯娘听到,又该训斥你了。”

    秦蕙言抱住二太太的手,委屈巴巴的说:“母亲,你可不知道,我今天差点就捉到那对狗男女了!谁知妙言那个死丫头……”

    “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太太打断秦蕙言的话,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蕙言啊,这话可真不能乱说,你说妙姐儿和外男私通,这事儿说出去,我们秦家的脸也就丢尽了,秦家的脸没了,明哥儿怎么还肯娶妙丫头呢?”

    “可,可这是真事啊!我都跟母亲说过了,那日,那日我偷偷去道观,真的看见她和一个野男人在一起……”

    秦蕙言争辩的脸都涨红了。

    “好闺女,你平白无故这么说,只说看见了,却拿不出证据来,大家都不会信你的。”二太太劝道。

    “三姐姐,我觉得,我觉得二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吧。”秦韵言小声补充。

    “知人知面难知心!”

    秦蕙言恨恨的叫道:“那个死丫头,就是个扫把星!当初如果不是她爹娘,不是因为她回秦家,祖父能那么快就重病去世吗?”

    “老爷子得病,唉,也是各自的命,谁能想到一向身体那么好的老爷子就这么匆匆去了!妙丫头……”

    二太太摇头唏嘘。

    “妙丫头其实人也不坏,是个好孩子,还是她娘太不懂事。既然她都要回来,真希望她嫁给明哥儿之后,一切都能好起来。”

    说完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嫁给表哥,凭什么这个扫把星就能嫁给表哥?

    分明是她害死的祖父!

    秦蕙言恨恨的想。

    秦韵言飞快的逡巡了一眼秦蕙言,拖着声音说道:“是啊,表哥自小就疼二姐姐……”

    秦蕙言气的嘴巴直哆嗦,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她霍然从炕上跳下来,闷闷地说:“母亲,妹妹,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先走了。”

    …………

    汤婆子因为秦妙言一番话被观主遣送回了家筹钱,又兼秦妙言用凳子砸人那一幕太过骇人,因此秦妙言进厨房的时候,原先最爱凑热闹的婆子们早就跑的没了人影。

    她乐的清净,将剩下的两块桃花烧放在灶上热了热,才拿给师傅吃。

    虽然师傅已经猜到了她的处境,但是,如今师傅这个身子,她还是不想要她操心太多。

    玄朴吃了两块桃花烧,赞不绝口:“味道不错,你可是吃了?”

    秦妙言笑着说:“吃过了。不过不多,是花厨娘的媳妇过意不去将剩下的几块都给了我,待明日我再亲手做给师傅吃好不好?”

    玄朴鼻子一酸,她轻轻颔首:“好徒儿,你真是长大了。”

    秦妙言心里暖乎乎的,总之回到了师傅身边,不管还能相处多久,有一天,她就安心一天。

    她伸手在窗边摆上一个古朴的陶罐,插上新摘来的五色碧桃和花圃边捡的枯木,细心的打理着。

    玄朴看着她专注的眼神,那仿若是随手安置的枯木,在她纤纤素手的侍弄下活泼可爱起来。

    原本两不相搭的碧桃和枯木好似长到了一起。

    “不曾想你私下里还钻研过这个东西?”玄朴声音里有惊讶,也有感叹。

    莫非自己的徒儿真是一夜长大了,不仅医术突飞猛涨,就连瓶花也做的如此鲜活?

    秦妙言把陶罐轻轻推到了余晖下,看着它在窗沿上投下的细长剪影,弯唇一笑:“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师傅看着开心就好。”

    在从前,师傅闲来无事之时便会教她如何摆插瓶花,可那时的她心性未定,怎么能插的出来屈曲斜袅、不落窠臼的瓶花?

    后来,傅家那冗长的十年,简直变成了她的一个噩梦,午夜梦回,她常常是哭的肝肠寸断。

    可她不愿意告诉茯苓,要她分享自己的苦痛,便只能在静谧寂寞的深夜,独自一人枯对着窗边随手捡来的枝枝桠桠,想起师傅对她的那些悉心的教导,无言的流泪。

    她终于悟了,无论是瓶花,还是医术,都是师傅赐予她。

    所以今生今世,她一定要为师傅尽这最后的孝心。

第十五章 盛筵必散

    火星“啪”的一声在空中爆裂。顶 点 X 23 U S

    木炭即将燃尽,火盆的温度渐渐降下来了。

    窗外夜风阵阵,不时拍打着木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秦妙言不知怎么的就醒了,她睁开眼,沉默的望着帐顶的白纱。

    良久,她撑着身子起床,点上一盏灯,小小的房间里霎时亮起如豆的星火。

    “姑娘。”

    茯苓揉揉眼睛,从一边的炕上支起身子来,“姑娘起来做什么,喝水?我来给你倒。”

    秦妙言将她按下,“没什么,我去看看师傅。”

    昨晚她早早就伺候师傅睡下了,临走时往火盆里加了五六块木炭,等火盆烧的通红才离开的。

    屋子里的炭火要灭了,师傅的房间里也该添一些了,秦妙言思忖着,一边蹲在炕前往火盆里填了两块为数不多的炭,想着总算冬天要熬过去了。

    师傅住在正房,原本她住在师傅旁边的一间小屋子,不过为了照顾生病的师傅,一年前她就搬到了这边的耳房。

    因此此时只走了几步,推开正房与耳房之间连通的门,就进了师傅的卧房。

    秦妙言秉烛走到炕沿边,下意识的往炕上摸去,想为师傅掖下被角。

    然而触手只有一片冰凉,秦妙言蓦的怔住。

    茯苓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她三两下穿好衣服,闭着眼睛要去推自家姑娘:“起来了,姑娘,咦……”

    睁开眼,却发现被子里根本就没人。

    难道早就起来了?

    茯苓在房里洗了把脸,推开门一看,却见秦妙言披着一件衣服,正站在窗前吹冷风。

    “姑娘这是怎么了?”茯苓问道。

    秦妙言转过身来,语气中含有几许落寞,“茯苓,师傅走了。”

    茯苓登时惊得一跳:“什么!”她去看炕上,只有一条厚被,果然没有半个人影。

    “会不会,”茯苓抓抓头,半响憋出一句来:“会不会只是出去散步了?”

    “我出去看过,暂时没有找到,而且,”秦妙言摇头,只感觉身心都由浓浓的疲倦,“而且师傅的几套衣服都不见了。”

    从前,她在秦家被关着,茯苓被观主放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告诉她的。

    玄朴师傅走了,只带了几件衣服,连平时喜欢的几本医书都在书橱上好好的放着。

    秦妙言不敢相信,她对着大太太求了好久大太太才冷着脸放她回去。

    师傅给她留下了那本亲手撰写的医术,几块碎银,而上一世,秦妙言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师傅走之前和她说一句话。

    那么如今,这是不是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呢?

    秦妙言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她去找了玄简,玄简正在主院大堂里给众多的道姑做早课,听说这事后,也不见多意外。

    “你师傅曾对我说过几回,”玄简淡淡的斜了身后探头探脑的道姑们一眼,抬手就掩上了门。

    “人总是要散的,盛筵必散,你日后回到秦家,好好过日子,也不算辜负你师傅的一片苦心。”

    玄朴身子本就不行了,虽然玄简觉得她还能吊两年,不过这几年她都不怎么给人看病了,从前也是,不轻易给人看病。

    她不太喜欢这样,走了也好,少一个人供养的口粮。

    秦妙言对玄简这人也有几分了解,她说完了这事,听了玄简的一番教导,便欠身施礼,似是没什么多留的意思。

    “多谢观主,素言知晓了。”

    玄简见她神情淡然,心里没来由一股烦闷,便摆摆手:“还有两日你家里就来人了,这几日你就不用打扫那道堂了,回去收拾收拾吧!”

    秦妙言应声离去。

    “姑娘,”茯苓低低的说:“玄朴师傅也走了,日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茯苓自小跟着秦妙言,当然能看的出来秦蕙言对自家姑娘是什么态度。

    五年前初到秦家的时候,老太爷还在世,对姑娘犹如亲生,可老太爷一去,他们就以姑娘生病为由将她送进了广济,一呆就是四年。

    若是回了秦家,还不知有多少憋屈要吃呢!

    茯苓烦躁的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秦妙言说道。

    师傅是走了,可她知道师傅为她做的够多了,就算师傅没有选择留下来,她也没有任何怨怼,只是可惜没有给师傅更多的照料。

    即便是如此,重活一世,前世的遗憾,也总算能弥补那么一点点了。

    “我怎么瞧着,姑娘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茯苓略有些郁闷,不过她想了想,又振作起来:“哎呀,这样的话,只能等着姑娘及笄了,姑娘什么时候及笄啊!姑娘及笄了,嫁给二表少爷了,应该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及笄,嫁给表哥然后等着他和……羞辱自己吗?

    “不。”秦妙言说了一个字。

    她不要嫁给傅钰明。

    “什么?”茯苓瞪大眼睛,“姑娘不什么?”

    不会及笄,还是不会不在意?

    “及笄呀!你都快及笄了!”

    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讶。

    秦妙言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发现此时她们是走到南院墙边了,旁边有棵正新翠的柳树,在嫩枝的掩映下,墙头上坐着一个少年。

    少年见秦妙言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丫头,好巧啊!”

    说完一个健步就从墙上跳了下来。

    茯苓没见过他,又听他一副熟稔的语气,气的小脸通红,由不得喊道:“喂,你谁啊!怎么说话呢!”

    少年毫不在意的一笑:“我寻你家姑娘。”

    “你来做什么?”秦妙言拉了下茯苓,问道。

    少年却用手掩在嘴边咳嗽了一下,“那个,我来,是给姑娘道歉的。”

    他也是回去之后才想明白的,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时间点,一个男人出现在道观的隐秘之处,本就不合适。

    若是当时那几个秦家的姑娘再故意抹黑他是和观中的女子私会……虽然平时他和表妹相会时都十分谨慎。

    可表妹如今要进萧家了,一旦牵连到表妹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曾想这丫头十分聪慧,竟然巧妙的把他和表妹的私会变成了只是偷吃供品。

    少年拱手作了一揖。

    “昨日是我唐突姑娘了,姑娘还不拘援手帮了我和表妹,请姑娘原谅!”他恭敬说道。

    “举手之劳。”秦妙言说道,转身要走。

    “哎,你别急着走啊!”

    少年忙拦住秦妙言,“姑娘,我想问问你,你昨日可有受委屈?”

    “关你什么事啊!”茯苓叫道,警觉的瞪着他。

    少年脸上有几分苦笑:“昨日,我和你家姑娘差点……”

    他万分歉疚的看向秦妙言,“我打听过了,昨日的那两位女子,是秦家的女儿,我就是想问问你,我有没有拖累你?”

    秦家大姑太太的女儿曾被秦老太爷过继到秦家宗祀的这件事,当年在清平也算是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因此,他多多少少也听阿爹说过几嘴,后来听说这姑娘又被送到了道观,他还挺可怜她的。

    却不曾想,昨日和他说话的女子就是那和他表妹一般可怜的秦家姑娘!

    “多谢公子关怀,奴家当真无事。”

    秦妙言不愿和他过多纠缠,以防有心人再寻缝下蛆,她现在必须小心谨慎。

    那少年见秦妙言真要走,忙喊道:“小娘子!我李旭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

    李旭?

    他叫李旭?他就是李旭!

    秦妙言的腿陡然一僵,她转过身来,努力平稳自己的语调,“你说,你叫什么?”

    嘿嘿,听过小爷的大名,傻眼了吧!

    “李旭,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九日同天,李旭是也。”

    李旭得意洋洋的自报家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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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医春介绍:
秦妙言前世老实木讷了一辈子,临死前终于有机会为惨死的父母报仇。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好死不死的死在了仇人前面。再睁眼却重回少年寄人篱下之时,幸好人还未嫁,仇人还在等着她。这一世她便谨慎铺路,先在家中立稳脚跟,再靠一手回春妙术治怪病救贵人撑起家族门面。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人问恶人怎么办?秦妙言想了想,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毕竟人不犯我,我不杀人。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不小心牵扯出许多秘密的故事。妙手医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妙手医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妙手医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