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若不回不到从前
夏日里慵懒的暖风出来,抚在她额间的碎发上,轻轻骚弄着她远山似的娥眉,笑意盈盈,素衣而立,当真是如画一般。www.uu234.ccUU小说
傅钰明心中猛然一痛。
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他身旁的人,应该是她啊!
他日思夜想了那么久的表妹,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傅钰明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这一用力,疼的秦韵言简直要哭出来。
她咬着唇,泪水漫上眸中,好似只差一点便要溢出来,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绝望又悲愤的看着秦妙言。
如果她的眼神有实质,她真想在秦妙言那张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可她没有,她还什么都做不了,就连日后的夫君,如今满心的也是她……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身败名裂到今日这个地步?姐姐也不要她了,爹也看都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却比她过的还要好!
这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但那个罪魁祸首,无论何时她仿佛都在优雅的笑,把所有的坏事都推到别人身上装无辜秦韵言想要尖叫,不是的!她就是个魔鬼!她就是个笑面虎!
这么想着,她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别笑了,别笑了!”她惊恐的喊道。
吹打着喜乐的乐伎听差了,以为人家嫌弃吹的不好要他们不要吹了,皆是停下来口中的动作,茫然四顾。
仅有的几个傧相和亲戚神色古怪的看着新娘子,指指点点。
“这是怎么了,新娘子未免太过不知礼数……“
“你还不知道吧,这丫头是事先和傅家二郎暗通款曲了,弄的满城皆知……瞧她现在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一旁稀疏的路人们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议了起来。
“你要死啊?”傅钰明恨恨的瞪她一眼,压低声音喝道。
哪知周围乱哄哄的声音愈发的大,傅钰明白皙的脸腾的就红了,一时间也管不了到底是谁在说谁在笑,扯着秦韵言拎小鸡似的将她扔上了花轿。
自己则踉跄的翻身上马,因为慌张,差点跌将下来,幸好有人扶着才成功上马。
手勾到了缰绳,马不安的打响起鼻来,这个时候,傅钰明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往后看去
他要去人群中寻她,他想知道她是否当真不难过,那不可能!
他不相信她不再喜欢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不舍也好,他并没有奢求太多啊!
日影西斜,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少女原是举着纨扇,那青色的流苏调皮的在她细嫩纤瘦的手腕上蹭来蹭去。
蹭的他心痒痒。
然后见他眸光投来,她却将纨扇一晃,露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来。
秦妙言唇角微扬,冲他绝情的一笑。
傅钰明狼狈逃开。
人马皆逐渐远去,只有乐声余音缭绕。
本就是不被祝福的婚姻,本就是不被欢迎的人,接亲的傅家人离开后,不管是门口稀疏的路人,还是秦家人,也三三两两散去,该回哪儿回哪儿。
秦妙言提着裙子,慢慢走下月台台矶。
好多年前,她似乎也是这么出嫁的……不,她嫁出去的时候,除了大姐姐,根本就没有人来看她。
她从秦家的角门出去,从傅家的角门进来。
她忍受了无数个屈辱的日日夜夜,曾经以为只要忍受一切,她就能得到想要的尊重。
可是没有,傅家对她弃之如履,秦家也不愿为她说话,她过的猪狗不如,任是谁都可以踏上一脚。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忍,只要能让她活着。
活着走出傅家门。
她知道自己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变得很坏很坏……
天道有轮回,上一辈子的善念,令她有了再一次重生的机会,她绝不再妥协,哪怕这一世她不得好死。
她也要那些害死她父母的人,先死在她的面前。
“姑娘,你在看什么?”茯苓见她好半天不说话也不动,便忍不住问道。
“你知道兰陵在哪儿吗?”秦妙言轻声问她。
茯苓迟疑着伸出手,却不知哪个方向是准的。
“在那儿。”有人出生打断了这一刻的寂静,茯苓呆了呆,惊讶的转过头,“李……你,你来做什么?”
“我?”少年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色直缀,容貌清俊,乍看竟还好似个像模像样的士子。
然而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吊儿郎当说道:“路过这里啊。”
茯苓瞪眼。
“你问兰陵做什么?”李旭话刚问出口,便怔了怔。
对啊,她不是要自己帮她打听过兰陵吗?
秦妙言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某个方向。
“妙……秦姑娘,你……”李旭张了口,秦妙言便转身来打断他,“自然是在想兰陵的生意。”
李旭就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婚礼都是在傍晚举行,如今天已悄然擦黑,少女立在夕阳之下,身后金乌光芒渐渐敛去,从她对侧刺来。
而她朝向自己的那一侧,却是暗影重重。
她的瞳仁黑白分明,仿若是没有一丝的杂质,可他却分明察觉到有浓浓的戾气从她的眸中向周围四散开来。
也就一瞬间,那双眼睛却弯了弯,“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不会是伤心了吧,为那个男人?”李旭讶然,脱口而出。
茯苓面一僵,“你会不会说话?”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旭也有些尴尬,他干干的一笑,打了个哈哈:“我一向蠢,白长了脑子。”
“你才不笨,”秦妙言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顿了顿,她又敛容说道:“不是。”
不是,是回答他适才的问题。
她没有为了傅钰明娶别的女人伤心。
李旭舒了一口气,心里却有些古怪,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秦妙言已经提着裙子快步上了台矶。
“哎!”他叫了一声,有些惊讶。
秦妙言转身来,犹微微喘着,她冲他挥手道:“我大姐姐叫我过去,你先回去吧。”
说完就进了门去,茯苓像条小鱼一样,倏的也跟她钻了进去。
大门嘎吱嘎吱慢慢的关上。
李旭呆呆的站在原地,腿都快麻了,他又像个傻子似的笑了笑,亦举步离开。
夕阳终究落幕,待月亮悄悄爬上柳梢,星子璀璨,这一日才算结束。
第一卷完
第一章 所谓无情
文昌十四年,秋。UU小说
入了九月,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夏日的尾巴却像个顽皮的小童,时不时跑出来作弄人们一下。
忽高忽低的温度令人懒洋洋不愿动身,好容易等秋日真正来临了,炎暑见形式不好,这才滑不溜秋的落荒而逃。
兰陵。
秋日登高游园,自是古来便有的文人趣味。
但见偌大的湖水边,玉立着数座楼台亭阁,时而有小溪潺潺,拱桥蜿蜒,长廊幽邃,风吹抚在人的脸上,端的是爽利。
怡园一隅,躲在大树后面的少女却愁眉苦脸。
“姑娘,你再不去,人家萧大公子便该走了。”一旁的丫头小声提醒。
“走了?真走了?”少女有些急,忙抻着脖子去看。
须臾,她缩回脖子来,冲丫头喝道:“他走了你就赶紧告诉我啊,我警告你不要催我!”
“姑娘姑娘,您小点声。”丫头尽管很委屈,可还是得小心提醒她。
少女瞪她一眼,转而再去看目标。
六角小亭中,两个男人在对坐饮茶。
他们身侧分别守着各自的仆从,再几十步开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些面目肃冷的侍卫抱臂守卫着。
“动了,动了。”少女忽而急急说道,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正对着她的这一侧,一个笑的怂极的男人站起了身来。
“怎么?”眼见对面的人起身来,萧望之皱眉问道。
“呵呵,”笑成一朵花的男人拢着手说道:“我觉得坐的太久屁股会疼。”
“甄谏,”萧望之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茶盏,“我觉得我不应该跟你出来。”
“那你每日像个怂包似的窝在家里就应该了?”甄谏竟然还竖起了眉毛,不过几息,他又贱兮兮的上前将萧望之扯起来。
“别总坐着,对你身体不好。”
说着,他又低声在萧望之耳边小声笑道:“何大小姐又来同你偶遇了。”
萧望之活动了一下手指,起身来走了下去,眉梢几无可见的动了动,“你觉得她是别有用心?”
甄谏一本正经道:“若不是倾慕你,又怎会别有用心?”
莫语同默言这才从一侧跟上前来,她听了甄谏的话,忍不住与默言嘀咕:“这甄公子脑袋是不是有……”
有毛病?
她家公子那么正经的人,偏就他喜欢说些不正经的话。
甄谏咳嗽一声,“其实我的意思是,她倾慕你也说不定,你看你条件这么好,又到了婚娶的年龄,若我是那何家小姐,我也愿嫁你。”
两人在湖边站定,不时有游人戏水嬉闹的声音,很快将他们的谈话声掩盖过去。
“何有德如此有自知之明,应当明白萧氏看不上他,”萧望之语气讽刺:“却还一门心思的想将嫡女送进萧家,岂非是自讨苦吃。”
“有了如意郎君和权势地位,便是里子不好看些,也没人在乎。”甄谏摊手,好似他多明白一般。
“你想劝我什么,”萧望之斜了他一眼,“虚与委蛇,功成身退?”
甄谏竟然还点头,“你能这样想,不失为怀柔之策。”
说完又笑,“只是可惜要牺牲你的色相了。”
默言敏锐的听到一侧有动静,低声对二人说道:“何小姐来了。”
甄谏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折扇来,风骚的摇开,凑到萧望之身边说道:“这是最好办法,也是最简便的办法,身为你的知己,我也该为你分担些忧虑不是?”
话毕,他拱了拱眉毛,拉着萧望之便快步行了起来,一副要打道回府的样子。
“哎!”何大小姐一急,差点就喊出声来。
死要面子活受罪,她这次便豁出去了!
于是脚一跺,心一横,朝着甄谏同萧望之的方向便奔了去。
然后该怎么办……追到两人面前了。
何大小姐也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揪着自己的衣襟踟蹰了一会儿,看见脚下有快大石头,干脆眼睛一闭,趁着萧望之从她身边走过,飞快的倒了下去。
“啊……”她本能的想尖叫,心跳如雷,真真是怕自己被摔死,然而倒下去的那一刻,却跌进了一个结实的男人怀抱。
何大小姐顿时是又羞又喜又惊。
天啊,她这次竟然成功了!
萧望之低下头,皱眉看着眼前少女痴迷的脸,“这位姑娘,你可以起来了吗?”
“你不记得我了?望之哥哥?”何小姐话说的忧伤,面上却欣喜若狂,“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我,我我叫……”
“不记得了。”萧望之说道。
“啊,这,不是,”何小姐一脸委屈,人偏还赖在萧望之的怀里不走:“望之哥哥,你是怕我赖上你吗?”
“是的。”萧望之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留情的将怀中的女人推开。
何小姐:“……”
“哈哈哈!”甄谏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
何大小姐一张俏脸顿时红成了一只虾子,她羞愤的瞪了甄谏一眼,“你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说完还不甘心的看了萧望之一眼,转身跑掉。
甄谏笑的声音更大了,直到莫语好意的拍拍他,“甄公子,大家都是来游园观景的,不是来看猴子的。”
甄谏:“……”
两人一同上了画舫,小厮将茶水皆摆了上来,还跟在岸上时的亭子里一样。
甄谏喝了两口热茶浑身清爽,却见默言从一侧端来一小壶热酒递给萧望之。
萧望之垂眸饮了。
“说正经的,”甄谏道:“你现在的身子不比从前了,想要除去何氏,速战速决总比延长战线要好。”
“所以你的馊主意就是要我将计就计,刻意接近那何大小姐,继而推倒何有德何有仁?”酒有些辣嗓子,萧望之喉头微疼,他攥紧杯子放在了案几上。
甄谏点头,目光又深远起来:“看来你是别有主意。”
“分明是甄公子您那主意太不靠谱。”莫语忍不住插嘴道。
怎么能要他们家公子去牺牲色相?你行你上啊!
甄谏显然是经常被这般嘲讽,他干干的笑了笑,“玩玩也是可以的嘛,谁要那个何有德太嚣张,一边派女儿来先锋,一边又来抢占你们萧氏的地盘。”
“你说的那块城郊废地,”萧望之紧唇,说道:“父亲已经打算让给他了。”
甄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世伯缘何如此?岂非是要何有德得意死了?”
说道这里,他好像了悟了什么似的,恍然道:“怪不得!他最近如此殷勤,原来是以为你们萧家在跟他示好,这才急巴巴的要把女儿送来!”
第二章 撮合
可是究竟是真示好,还是假奉承呢?
“何有德如今步步高升,不过三年便从同知升为知州,眼看着整个东昌府的正五品的同知也快要成了他囊中之物,说没有手段那是不可能的。www.uu234.ccwww.uu234.cc”
顿了顿,萧望之又说道:“这个时候他又在盛京里四处认亲戚,与其同他正面交恶,不如徐图缓之。”
甄谏若有所思,“可你近来身子不大好,这事若想一直瞒着,怕是不易。”
别的不说,光说前一个月,他就有半个月的时间足未踏出门户,若一直这般,怕是要惹人怀疑了。
如果萧望之身份平常,不过是萧家的子嗣之一也就罢了,可他偏偏是萧氏族长小的嫡长子,这也怪不得被人人觊觎。
而何有德还想将自己的女儿送来同萧氏联姻,纵然他如今仕途青云直上,可萧氏却是百年世家。
自古便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想要萧氏同一个暴发户联姻,那才简直是有辱斯文。
想到这里,甄谏不由得嗤声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水同萧望之的养生酒碰了碰,张口就道:“你这也算是提前过了老年人的生活,什么泡枸杞、早休息啊,治不好病咱可千万不能放弃!”
萧望之嘴边噙上一丝笑意,“你这是在咒我?”
他笑的轻松,眉梢却挂着吓死人的冷意。
甄谏忙摆手:“话不能乱说,我甄谏自小同你光着那啥穿一条裤子长大,我怎么会咒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感觉船身陡然晃了起来。
“怎么回事?”莫语浑身一凛,当即抽出了腰间别的剑护在萧望之身侧。
默言皱着眉头,挑帘大步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诸位爷!”摇浆老人粗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是小人没撑好,是小人没撑好。”
须臾,默言也走了进来,示意无事。
甄谏这才松了口气,他冲萧望之挑眉:“你说这……哎,萧望之,你怎了?”
话说到最后,都失声了。
萧望之捂着心口伏在案几上,面色苍白的好似要滴出水来。
他努力用手撑着案几,试图在稳定身体的平衡。
“公子!”
“望之”
甄谏急急的托住了萧望之,转脸看向莫语和默言,似是在寻求答案。
然而默言素来平静的脸早已惨白。
“怎么会这样?”甄谏问道:“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病情吗?”
默言额头上都是汗,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从怀里掏出药喂给萧望之,末了,艰涩道:“只是……是暂时的。”
…………
茯苓拿了件衣服进来,抖在秦妙言面前,得意洋洋道:“姑娘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秦妙言正坐在书桌前按照调制药膏,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茯苓手中的衣服。
是一件青色的直缀,整洁而干净。
秦妙言有些惊讶,“你买的?你这是要送给谁?”
茯苓呆呆的睁大眼睛,“是我买的啊,姑娘你不好意思买,我自然要去铺子帮你买啊。”
“你自己想买就买,还拿姑娘做幌子,”孔嬷嬷笑着说完,又霍然问道:“你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不是不是,”茯苓忙不迭解释:“哪里有的事,那个,我是给姑娘买的嘛!姑娘你都忘了!”
秦妙言摇摇头,“我不是不好意思买,我是不会给男人买衣服。”
茯苓:“……”
“是,是李旭啊,他不是说要姑娘送他件衣服吗,”说完又小声嘀咕:“家里又不穷,还要姑娘你送什么衣服啊。”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一开始秦妙言还有些懵,待想起那事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火针的效果很好,是以前几日她已经把水针的样子拿去了给李旭。
李旭便大言不惭的跟她说他要过生辰了,一定要她送礼物才行。
李旭帮了她这么多忙,送礼物也是应该的,因此秦妙言早就提前包好的银子,打算过几日给他送过去。
横竖如今她也不缺银子。
自从教完苏大夫和孙大夫火针之术后,回春堂的大夫们基本现在都会了,偶尔有类似疮疣那样的疑难杂症,扎上一两个月便可见效。
效果好,登门求医的人自然便多,因而待名声传开之后,一时之间便是清平县外的病人也开始慕名上门来求医。
一人获利虽不多,但架不住来的人多啊。
回春堂那边盆盈钵满,大太太和大老爷也毫不吝啬的多分了漱玉斋五两银子的月钱。
可李旭是怎么说的,他只是跟她发了几句没人给他做衣服的牢骚。
“我最近可喜欢穿直缀了,”大约是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李旭接着却很是忧愁叹了一口气:“可惜啊,我母亲眼睛看不见,我怎好劳烦她做?”
“是你想错了,还自作主张,”秦妙言有些无奈:“他的意思是他母亲眼睛不好,哪里有要我给他亲自置办衣服的意思?”
“啊?”茯苓张大嘴巴,一脸的惊疑,“那他的意思是……想求姑娘给他的姨娘治眼睛喽?”
“多半是这个意思。”秦妙言颔首,否则男女有别,他怎么会要一个跟他不太熟的女子为他置办什么衣服呢。
她同李旭又非兄妹,若是真给他送了衣服,那才是曲解人意,到时候再被有心人说出去,怕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茯苓尴尬的放下了手中的衣服,莫非真是她想多了,自作多情了?
可不对啊,那李旭隔三差五便来寻姑娘说话,有时候还是典型的没话找话,他那不是对姑娘有意,又是何意呢……
茯苓苦恼极了。
不过这话,她却也不敢、不好意思说给秦妙言和孔嬷嬷听。
“日后可不许再瞎猜了。”秦妙言郑重的叮嘱她道。
茯苓闷闷的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可真不懂事。”
出了屋子,孔嬷嬷又训斥她:“可得记住,除了父兄,日后只有夫君和孩子的衣服是你做得的,其它的男人可别瞎操些闲心!”
孔嬷嬷下意识的是以为茯苓不懂,故而有此一说,可她哪里晓得茯苓是担心秦妙言的姻缘。
“嬷嬷,你说姑娘和那李公子如何?”茯苓试探着问道。
“乱点鸳鸯谱!”孔嬷嬷当即沉了脸,“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姑娘便是私下里同那李公子相处,也是举止得体,进退有度,就你整日里瞎想些有的没的,姑娘果是没有说错,我看该是请姑娘先将你这个不懂事的嫁出去……”
茯苓:“……”
第三章 决裂(一)
李太太正坐着打自己的小算盘,十根手指头点在方桌沿转的飞快。www.uu234.ccwww.uu234.cc
须臾,有小厮匆匆跑过来,喊道:“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哎呦,回来了!快快去接!”说着她转身出了上房,出去将李县令迎了进来。
“今日这饭倒是丰盛。”李县令进屋看见一桌子的菜,颇有些惊讶的坐下。
李太太笑着递上竹著,说道:“适才派人去请了旭儿,我们一家人吃个饭,也算是犒劳犒劳他,这些时日可真是辛苦了。”
听见儿子的名字,李县令少见的笑了。
他捋着胡须颔首赞道:“这孩子终于算是懂事干实事了,犒劳犒劳他也是应该的。”
当初原配妻子将自己嫁妆的一部分分给李旭时,李县令其实是没有反对的。
可谁知后来李旭又不学好,他便觉得是亏了,又有如今夫人的枕头风,便动了想要收回来的心思。
不曾想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孩子倒像是开窍,先是主动去兰陵做了不知什么生意,有人将钱亲自送上了门来。
近些日子又不知怎么说动了王氏商行,给回春堂做了一批叫什么火针的东西,那东西也神了,竟然治好不少人的病!
李县令早已好几年没管教过他,便是给他派了在衙门打杂的活计,他也是时常三天打鱼晾晒网,还总是有事没事给他惹是生非,气的他吹胡子瞪眼。
前些日子他就总听熟人说儿子在位回春堂和王氏商行跑腿,他也没怎么在意,那吊儿郎当的孩子能做出什么好事?
谁知这几个月还真没再见过他闹事,李县令也不由得信了几分,央人去打听了,发现他果是去除了从前的恶习,认认真真的做事了。
只是念及此,又不由叹口气:“应该叫他过来,不过我还得再嘱咐嘱咐他,这个孩子身上戾气太重,便是日后不去武举,为商再捐官也未尝不可。”
李县令是科考出身,他很是明白做官的艰难,自己熬了几十年也才熬到了现如今的位置,兢兢业业却还不知道前途如何。
反而是那些最下层的商人占了便宜,只要有了钱,想做什么都好办事。
李太太便笑着附和了一句,心中却极其不屑。
说李旭不中用的是你,如今说他懂事的也是你,什么理你可都占了!
“不过,老爷,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啊,”李太太似是有些为难,“说到捐官,我还奇怪,您说旭儿做生意时间也不久了,怎的一分钱都还没拿回家呢?”
她见李老爷面色微变,又摆出一脸担忧:“是不是被人坑了呢,他毕竟年纪还小,人家不坑他还能坑谁啊……”
“我还听说,那回春堂近来同王氏商行合作一批叫什么火针的东西,赚的是盆盈钵满!既是我们旭儿搭的线,缘何现如今一分钱都不给我们呢?”
“那回春堂是老字号,汲汲多年,按理说不该坑我们啊,还有那王氏商行,是王姐姐的娘家,也万分没道理啊……”
既然不可能是人家回春堂和王氏商行骗他们,那就只能说明是李旭不愿意将钱拿回来。
那么身为儿子,又是为什么不肯将赚到的钱给自己的父亲呢?
李县令神色骤变。
“老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李太太察言观色的惶惶起来,“您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我说错什么?”
“休要乱想,”李县令尽量克制自己周身的火气,沉声说道:“许是有什么缘故……这事待会儿我问问他便好。”
李太太这才抚着心口松了口气。
两人等了片刻,却还不见李旭过来。
李县令就有些不耐烦了,“他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
李太太便忙打发人再去问问。
片刻,小厮回来说道:“大少爷说不回来了,今日在回春堂同秦掌柜商议事。”
李县令紧紧地攥着拳头,手上青筋几欲暴起。
李太太飞快的给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咳嗽一声,说道:“不过老爷,小人近来觉得大少爷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李县令刚满脸怒色的端起来酒杯,闻言又放下。
“夫人这几日时常打发小的过去给大少爷送吃的,小的便发现大少爷总是……总是……”小厮犹犹豫豫的说不出来。
“总是什么,你倒是说啊!”李县令绷着脸喝道。
“就是,就是好像总同那秦家的二小姐坐在一起。”小厮干干笑道。
“这有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李太太在一旁笑成了一朵花儿:“旭儿年纪也不小了,我看着秦家的小姐……什么,你说的是秦家的二小姐?”
说到秦二姑娘,李县令也愣了愣,“就是前不久同傅家退婚的那个?”
“正是啊,”李太太一副这才想到的模样,满脸讶然,“原来是她!”
“这逆子!”李县令骂道。
这怎么能成体统,一个退过婚的女子,怎么着也配不上做他李家的儿媳!
“这也倒没什么,老爷,”李太太反着劝慰道:“我听说那秦家的二姑娘,生的可是不错。”
“夫人说的对,生的是极美!”小厮接过话来,“就因为生的美,有几次小的还看见不知谁家的公子哥儿欲对她不轨,还是大少爷将他们赶走的呢!”
“哎呦,还是我们家旭儿仗义啊。”李太太斜着李县令愈发黑的脸,大声说道。
“把这个不孝子给我找回来!”李县令的脸黑如锅底,简直一拍就能糊碎了。
李太太“唬了一跳”,“老爷,您怎么还生气了?”
“这个孽障,我说他进来怎么这么勤快往回春堂跑!”李县令恨铁不成钢的磨着牙后槽,“原来竟是为了个女子!还给她出什么头,他是秦家的下人小厮吗?”
他猛然一拍桌子,震的手侧的酒盏溅出大片的酒渍,对小厮吼道:“你还不快去,把那兔崽子给我叫回来!”
“是是。”小厮急忙应是,扭身便跑了出去。
“老爷莫急,我们有话好好同旭儿说嘛。”李太太低声哄着李县令,又转身重新给他斟酒。
没人看见之时,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第四章 决裂(二)
李旭一进屋便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www.uu234.ccwww.uu234.cc
联想到小厮来唤他时的神态,顿时明白了几分。
“你找我回来做什么。”他问道。
“你?”李县令沉着脸说道:“你叫我什么。”
“还能叫你什么,县令大人?”李旭讥讽一笑。
“你就一定要和我这般作对吗?”李县令竖眉喝道。
“非也,县令大人,”李旭神态自若,“若能和平共处,我何必要同你作对,只是你太过愚笨,常常给人做了枪使又要我不痛快。”
顿了顿,他竟然还笑了,“你要我不痛快我凭什么要你痛快啊?”
“孽障!”李县令猛然端起桌上的酒水,泼了李旭一脸,大吼一句:“我是你老子!”
“你算谁的老子,”李旭指着李太太,嘴角依旧噙满笑意,“你是她儿子的老子,我老子,早就死了。”
“你”李县令忽而觉当头棒喝,脑子嗡嗡的响,他强撑住问道:“你胡说些什么,你从哪里听的!”
“我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李旭淡淡道:“你以为我娘进门那一年我生病什么都忘了,可其实我什么都记得。”
“不可能!”李县令面色骤变,又立马矢口否定,骂道:“你个孽障不孝子,你就是我李家的种,你胡沁些什么!你听哪些腌货乱嚼的舌根!”
“为了要你对我娘好一些,也为了母亲不要一辈子活在生不出孩子的痛苦之中,”李旭讥讽一笑:“我拿你做亲生父亲,可你又对我、对我娘做了什么?”
母亲说的是王氏。
“你放屁!”李县令恼羞成怒,“我养你供你,拿你做亲生儿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这么说来,那都是我的错喽?”李旭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
李县令面色铁青。
“人人都道我娘眼睛是哭瞎的,我娘眼睛真的是哭瞎的吗?”
李旭看向李太太,目光阴鸷:“母亲过世没多久,你就娶了她入门,那一年我娘眼睛也彻底瞎了,可是在这之前,大夫分明说只要好生休养,还是能有机会复明的。”
“旭儿,你,你这是说什么,”李太太面色微变,这件事李旭怎么会知道?又立马解释:“你姨娘眼睛怎么坏的,大家都知道,还有老爷娶我入门,自是为了给李家传宗接代啊!”
王氏虽多年不孕,可她上待宽厚下对仁慈,就连婆母都不舍得休弃,偏偏几个姨娘也只是生了几个女儿。
为了传承香火,王氏看重了独自养育李旭的孙氏并将她抬入李家。
可实际上,那时李旭已经五岁。
李县令不愿意收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更何况李旭那年都算是个半大孩子了。
可捱不住王氏的恳求,族中亦无年龄合适的嗣子,他当时都三十多岁了,王氏又自来多病。
若再无所出,那才是不孝。
彼时孙氏亦泪眼盈盈的苦求于他,言怀中孩儿本为出身书香世家的少爷,而她只是一个乳娘。
怎奈一家人外出游玩之时竟偶遇了强盗,家中老爷夫人乃至老夫人尽数遭贼人戕害。
如今无家可归,请求李县令垂怜,哪怕只是给她怀中的少爷一口饭吃,她不计较是做牛做马。
其实一听到孙氏出身清白,李县令便有些动摇了。
又兼她明艳动人,李县令看着躺在她怀中的孩子,乖巧又可怜,这才软下心肠接纳他们。
后来王氏郁郁而终,他再续娶了如今的夫人。
说来也奇怪,不过两年便生下了嫡子。
有了亲生儿子,谁还愿意疼一个没血缘的孩子?
更何况王氏早已去世多年,李旭看不起李县令平日里为人的做派,再加上有人暗中挑衅,两人早已不复当初的父子关系。
“还有表妹,表妹还那么小,可你却听任别人将她卖到了萧家,”李旭冷笑:“你可知那萧四老爷今年多大了?自古只有卖女求荣,你却是卖他人家的女儿求荣!”
“你给我住口!”李县令气结,扬首给了李旭一个巴掌:“好的很,你好的很啊李旭!还有能耐来质问你老子了!”
李旭嗤笑一声,也懒得跟他解释到底他是不是他老子。
“老爷,老爷有话好好说。”李太太装模作样的要来拉架,李旭拧着眉,大步上前将李太太扯了起来。
李县令还没反应归来,便见李旭将她扔到了门外去。
“咣当”一声,门被关死。
“你做什么!”李县令目瞪狗呆。
“今日有什么话,我们便一起说清楚好了,”李旭顶着脸上极大的巴掌印,施施然而坐:“说好了,我才好带着我娘离开李家。”
李县令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铁了心的要和我作对?”他厉声喝道。
“并非如此,”李旭声音波澜不惊,“自我五岁入李家门,如今你已养我十二年,我知道你从未拿我做你的亲生儿子,也只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给我和阿娘一口饭吃。”
“如今你续娶的夫人为你生下了亲生子,我娘眼睛也瞎了,我们母子二人于你来说也不再有任何价值。”
李旭从身上掏出一张银票,按在桌上。
桌上还摆着丰盛的饭菜,只可惜此时早已凉透,李旭看着这一桌子的东西,忽然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李大人,”他起身来冲着李县令一拜,“我李旭以五百两,替我娘赎身,若是还不够,只要您开口说一声,我日后也必当还尽!”
他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饶是李县令本抱了冷眼旁观的姿态,此时也不由得惊骇起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李旭点头,“我要赎我娘,也要离开李家,既然你看我不顺眼,又何必要留我下来?”
李县令跌坐在座椅上,有气无力的看着他,“你当真要走?”
“确然。”李旭认真说道,眸中无分毫戏谑之意。
“怎么会变成这样……”李县令喃喃,看着眼前的英俊的少年,仿佛想起了他小的时候……
他小的时候多病,常常跟在他的身后唤他阿爹,像个小尾巴。
还有他的姨娘,那么美丽动人,将旭儿抱在的怀里,纵然已有那么个半大的孩子,他都丝毫不介意。
嘴上说尚可,其实他欢喜孙氏欢喜极了。
后来她的眼睛瞎了,自己说是积劳成疾,他本想多疼疼她……可,可这些年,他实在是太忙了。
李县令有些迟疑。
若当真放他离开,自己会不会被人指点弃子不顾?
李旭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心中冷笑。
这个时候还摆出什么父子情深的模样。
“您怕是忘了我往日的所作所为了吧,”他皮笑肉不笑道,“若我离开李家,日后我做的所有错事,十里八乡都不会再扣在你的头上。”
“你说些什么浑话!”李县令轻飘飘的骂道,没一点营养。
李旭大笑出声,“李大人,您先好生忖度,想明白了再派人到回春堂来寻我。”
他把桌上的银票往李县令面前推了推,语气挪喻,“你可看好了,这是五百两,收好别弄丢了!”
语罢,开门大步离去。
第五章 何故
孙氏此时正坐在角门口的一辆马车上,尚不知发生了何事。UU小说www.uu234.cc
“姨娘,你说大少爷这次不会要和老爷来真的吧?”韩娘一脸担忧。
否则为什么这次要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在后角门等他?
“旭儿自有她的决断。”孙氏说道。
“哎呀姨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韩娘是真急了,“您是老爷的姨娘,若少爷带着您跑了,这事传出去可怎么说啊?”
姨娘是妾,身份自然与正妻天差地别,若正妻和离,只需一封放妻书而已,可姨娘却没人规定还能和离的啊!
韩娘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孙氏看起来却有些无动于衷。
也不知是不是眼睛不好,心思也迟钝起来,她一语不发的等着李旭。
如果儿子要做什么,便一定有他做这件事的道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韩娘正六神不定的时候,忽觉马车往下一沉,紧接着是一声大喝。
“驾!”
“阿旭,我们去哪儿?”孙氏在车中问道。
“回家啊,”李旭声音轻快,又低了头凑近车壁说道:“阿娘,我在柳树胡同那儿置了座宅子,前几日已经打理完毕了,今日咱便住进去。”
“阿旭,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不回家了?”孙氏问道。
“那算是什么家,”李旭语气嘲讽,“那是他们的家,不是咱们的家!”
孙氏哑然,片刻,她又低声叹道:“阿旭,你莫要怪我多嘴,当年若不是他收留我们,我们还不晓得在哪儿呢。”
“我知道,可是娘,该还他的我都会还清楚,日后也不会与他为敌,”李旭说道:“这些难道还不够吗?”
他阿娘的眼睛,当初大夫都说可以治好,可那心肠歹毒的妇人却想尽了法子蒙骗他那个蠢爹,要他相信治不好了。
否则,阿娘又怎会拖成如今这般?
若非他还念着当初的旧情,那毒妇早就不知还有没有命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挑拨离间!
很快,马车停在一座不大的宅子面前。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便有门房迎上来,笑着问李旭好:“爷回来了,呦,这就是太太吧?”
孙氏真有些受不住,听了十几年的姨娘,乍听人叫她太太,很是不习惯,“阿旭……”
“阿娘,你受得住。”李旭笑着牵了孙氏的手入门,“从此后你就是我的娘,不是什么李家的姨娘,我们还跟以前一样。”
孙氏心里满满涨涨,她轻声一叹,“阿旭,你这是何苦,你父亲他,可是清平的一县之令长,若你今日与他起了冲突,往后我们在清平又该如何自处?”
“儿子自是不会那么愚笨,”李旭扶着孙氏进了屋内,唤丫头递上茶水来。
“我想了法子,我既非他亲生子,不如以钱财换之,”李旭说的头头是道,“五百两,这银子公平且好用的很。”
“用钱换自由?”孙姨娘霍然从床上坐起来,沉吟片刻,方才开口:“不是阿娘疑你,只是再加上购置这宅子,你从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李旭要说话,孙氏又打断他,“我知道你近来同回春堂做生意,可毕竟一时之间又要凑够五百两,又要置办宅子,你一时之间一定拿不出这么多的钱,而是去借的,对吧?”
孙氏猜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李旭确实赚了不少钱,可还不至于大手大脚的一次拿出五百两,又置办宅子的地步。
而这小小一座宅子所花费的二百余两,乃是他向秦妙言借来的。
孙氏见儿子不说话,料想是猜对了,“你问谁去借?娘不信王氏有钱借给你,便是那回春堂的大夫掌柜们,也不可能认识你这般时日便放心与你。”
李旭当然晓得自己从前在清平的名声,不消说人家没钱,便是有钱也不一定会借给他。
幸而他早想好了理由,便笑着说道:“阿娘你多虑了,是我认识这宅子原本的主人,他答应先收定金钱,后面的钱我可以慢慢还,您若是不放心,我明日便要他过来说与你好不好?”
“当真?”
“自是当真。”李旭信誓旦旦。
“阿旭,”孙氏迟疑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常在回春堂,和那秦家的姑娘……”
也不是她乱嚼舌根,只是近来时常听见有人在她“背后”议论,倒像是故意说给她听。
李旭眼皮子一跳,忙说道:“阿娘你莫要想那么多,秦二小姐自是好的。”
孙氏讶然之余,又沉默片刻。
“好,为娘知晓了,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笑了笑,问道:“还不知她叫什么,生的如何,听闻医术很是不错。”
“她生的自然……”李旭一张嘴差点全漏了出来,好在他立马打住了,幽幽道:“阿娘,人家姑娘的闺名我怎会知晓。”
“你说的也是,”孙氏笑道:“不过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见见她,倒是个奇女子。”
原来她在盛京中,只知凡是退过婚的女儿,不管是哪一方主动退婚,从此后女方反倒是要夹起尾巴来做人。
孙氏听闻那傅家同秦家退了婚,娶的却是另一个秦家的女儿,这事还真是怪中之怪,偏这秦家的二小姐也不避人口舌,反倒是时常露面,不见丝毫的扭捏。
“她常去回春堂吗?”她问道。
“阿娘是要请她来……看病吗?”阿娘的眼疾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究竟会不会治好,李旭有些忐忑。
“我的眼睛……”孙氏失笑:“多少年了,定然是治不好了,娘不是说了么,只是随口问问,没来由有些欢喜这姑娘罢了。”
“阿娘又没见过她。”李旭撇撇嘴。
孙氏笑了,“你领我去见她不就好了?”
李旭呆了呆。
孙氏拾起李旭的手来,轻叹一声。
“不过啊,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得好好努力,不管是文举抑或武举,那才是正道,闲时还是多费点心思在这上面好,你几年前在府里比试,还中了武秀才,”
“你是我的主子,却屈尊唤了我这些年的娘,为娘的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爹娘在世的时候,乃是望你日后如金乌般普照四方,方才取名为旭,阿旭,你可一定不要辜负你亲生父母的期望啊!”
第六章 孙氏
孙氏想到李旭的亲生父母,心中便极其不安。UU小说www.uu234.cc
她至今也不知如此督促李旭去盛京究竟是对是错。
可今上毕竟不是当年的老皇帝了,听闻性情还算温和,尤其是他子嗣不丰……
只这一点,便已令孙氏心存侥幸了。
李旭听罢却忍不住笑起来,“阿娘,你还要我普照四方,我又不是那天地共主,还要广播雨露!”
孙氏一时语塞。
李旭也不再谈些有的没的,便说了些日后一定都用功,争取能再考个武举人之类的话来讨孙氏欢心。
母子两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话也说不完。
而此时李家,李太太眼见着李旭将她扔了出去而无力反抗,心里还恨得是极其痒痒。
不曾想李旭一打开门便去了后院,她带了人手想去教训教训他,谁知到了院后的西厢房却是人去楼空连同孙氏韩娘,三人竟一块儿跑了!
李太太差点气歪了嘴,委委屈屈的去找李县令告状,不曾想李县令反倒把她骂了一顿,“他姨娘眼睛不好,你平日就不能多管着他点?如今他跑出去了,不想回来了,你满意了吧!”
李太太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行了行了,头发长见识短,”李县令见她还呆愣愣的在自己面前傻站,不耐烦道:“你回去教好曜儿,其它的事我也就不追究你了。”
这脸变的委实太快,李太太缓了半天这才缓过来,后来李县令身边的小厮跟她说,李旭给了李县令五百两银子,买他同他娘的自由,现如今早就跑出去另立门户了。
“他竟有这胆子?”李太太起先是惊愕,后来忍不住眉开眼笑。
走了好啊,不管李旭跑到了哪里去,日后他便和李家彻底没关系了。
既然这样,那她日后便再也不必担心有人能同她儿子抢家产了!
然而唯一遗憾的便是,王氏留下的那几件铺子她是捞不到了。
捞不到便捞不到吧,李太太酸酸的想,就李旭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便是现在一时发达,日后也得叫他败光。
她现在需未雨绸缪的是,在李旭上门来打秋风之前断掉老爷对孙氏那老贱人的念想!
…………
妇人眼巴巴的看着秦妙言。
“秦姑娘,如何?”一见秦妙言拿下手来,她忙不迭问道。
“初次用药,用的乃是大热之剂,用后心如火焚不能安卧,”秦妙言看向她:“夫人,我说的对吧?”
妇人用力点头,一叠连声,“姑娘你还真神,小妇原是在仁医堂看的,不曾想服了他家大夫开的药之后,简直是热极几欲昏厥……”
李旭轻车熟路的走进回春堂,看见有条老长的队伍从第三个隔间排到了堂中。
热闹的不像是来看病,倒像是逛街。
排队人皆为女子,一个个都伸着脖子往隔间里看,偏那帘子遮的严严实实,什么幺蛾子也瞧不出来。
“二姑娘在里面看病呢。”跑堂的伙计笑着对李旭说完,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李旭便坐在一旁等着,瞅着那时而被风吹起一角的软帘。
“哎呀,那女子怎还没看完,这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啊。”有个农妇模样的女人似是有些按捺不住了,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还不时挑着帘子往里面望。
李旭微微皱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农妇头已经伸了进去,她打量了一番,不曾想周围的人也十分好奇的凑了上去。
她们也是近些时日才听闻回春堂来了个女神医,乃是秦家那师从广济道观仙姑的二姑娘。
除了疑难杂症不分男女,小病小灾便只给女子看,且便宜,这才想着来瞅个新鲜。
不曾想这秦家的姑娘,言谈举止容貌身段竟有旁人及不上的秀丽!
众妇围成一圈在门口,一时也没人来管她们,她们自己看的津津有味,不时还指点一番。
粗大手掌的空隙,偶尔会露出屋中少女的侧脸的轮廓。
沉静而优雅。
她手指搭在面前病人的手腕上,远山眉微蹙,目光专注。
须臾,唇角微微勾起,噙着几分笑意,又不知在和眼前人交谈着什么。
……
“李公子,李公子?”
有人在叫他,李旭迷迷瞪瞪的反应过来,才看见面前站着的是茯苓。
“李公子,你来做什么?”茯苓问道。
“咳,”李旭蓦的反应过来了,他窘迫的从座椅上站起来又坐下,“没,没什么,我来问你家姑娘些事,不过,不过她现在好像没时间。”
“这样啊,”茯苓笑了,“我等会儿和她说一声去。”
说着便走了。
李旭连声叫她,“她还忙,你别说我来了,会打扰她的,我就等一等,等一等就好。”
茯苓头也不回的冲他摆手,那样子好像她极有有分寸似的。
又陆续看两三个病人,秦妙言这才有了空挡休息。
茯苓递水给她,说道:“姑娘,李旭……李公子在外面等你呢。”
“李公子?”秦妙言饮了口茶水,语气诧异。
茯苓瞪眼,“李公子不对吗?”
“你什么时候还对他如此有敬意了?”秦妙言笑她。
“哎,谁要人家有本事呢,”茯苓啧啧道:“我之前之所以看不上他,是觉得他是不务正业,不过吧,现在觉得他也没那么讨厌了。”
秦妙言淡淡笑着,点了点头。
人都散了,李旭这才走进去,看秦妙言在收拾东西,略有些奇怪:“你这不会是要走吧?”
秦妙言拎好药箱,走到他身边,“自是要走,去你家。”
“去我家做什么?”李旭奇道。
秦妙言看了他一眼:“听说你母亲眼睛不好,我想给她看看。”
两人从后角门出来,主要还是怕被人看见了掰扯不清。
“我娘眼睛盲了有五年了,”李旭叹道:“初时只是视物模糊而已,后来延误了治疗,便彻底看不见了。”
秦妙言沉默无语。
“怎么会耽误了治疗?”茯苓讶然,“李县令不是挺有钱的么,延医来救治不就好了?”
她自是不懂缘故,可秦妙言却知道,李旭他娘之所以被耽误治疗而眼盲,这其中恐怕与他那二娘脱不了关系。
从前,她对李县令家关注不多,只知道他做了几十年的县令也没挪过窝,续娶的太太却不是个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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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可恶的阿堵物
李家的二公子,也就是李旭的弟弟,后来娶的第一任妻子,怀孕的时候便是被李太太活活折腾死的。www.uu234.cc
听说是大了肚子去立规矩,一不小心便小产了。
小产也就罢了,可怜那女子身子虚弱又失血过多,竟一命呜呼了。
彼时此事传遍了清平的大街小巷,李县令也因此被弹劾,终是丢了自己那芝麻大的官位。
可想而知,这般刻薄的妇人会做出什么好事来。
李旭神色黯然,“不足为外人道,总之是延误了,只是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复明?”
他看向秦妙言时,眸中闪动着希冀。
秦妙言一时也不好说。
五年,时间并不短,若是当时及时医治,她倒有九成的把握,毕竟只是积劳成疾而已。
可如今耽搁了这许久,胜算自然也小了不少。
李旭见她不说话,也猜到了几分,幸而心里早有了准备,也没那么难过。
“没事没事,我可以再另想办法,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忙,也不差这一个!”
“帮你是帮你,为令慈医治眼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秦妙言说道。
“啊?”李旭瞪眼,那是他的娘,怎么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秦妙言笑了笑,未多做解释。
李旭买的宅子不算是很大,但尚算宽敞。
秦妙言从车上下来,进屋的时候才摘下了兜帽。
“这位便是……秦姑娘?”韩娘看着来人,有些吃惊。
少女着了一件青色的团花襦裙,跟其他人家的小娘子一比,委实不算光鲜,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朴素。
可这简简单单的裙子,着在她的身上却有种难言的端庄娴静。
“是秦二姑娘吗?”罗汉床上的妇人闻言,笑着问道。
秦妙言走近了才发现孙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上三分,容貌娟秀,杏眼圆而妩媚,若非眼盲,恐怕还要动人十分。
“伯母安好。”虽知她看不见,还是欠身施礼。
孙氏却好似早有所料似的,手稳当的扶在了秦妙言别在腰间的手上。
手有些咯人,秦妙言轻轻牵了孙氏的坐下,发现她的手两指间有厚重的茧。
果然,李旭不愿要她作衣。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
乍听秦妙言要为她看病,孙氏很是惊讶。
“孙太太,我家姑娘是特地来为你看病的呢,您就莫要推辞了!”茯苓在一旁笑道。
难道只是来给她看病吗?
孙氏惊讶之余便略有些失望了。
秦妙言问诊平脉之后心下定了定。
孙氏的身子除了有些虚弱,其实并无大碍,唯一难治的地方便是她的眼睛。
而适才诊脉之后,秦妙言发现她的眼睛倒也不是十分难治,只是若要认真论起来,需要的药和疗程比旁人要昂贵和长些罢了。
李旭眼睛定定的瞅着秦妙言的一双玉手。
他有时瞄两眼她的脸,却发现从秦妙言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除了严肃与专注的神态,他似乎什么也看不出来……
“纸笔。”秦妙言唤了茯苓,不待她反应,李旭便颠颠的去了拿了自己的纸笔,秦妙言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发现一侧摆着一张书桌,上面竟还堆了不少书。
这些书,且都翻的有些烂了。
她不由多看了李旭一眼。
“用我的……咦,怎么了?”李旭少见秦妙言主动看他,目光还如此幽深。
“你想的周到。”秦妙言笑了,接过他递来的纸笔,摊开写下。
少男少女的声音都很清越动人,孙氏听的很是悦耳,不由得唇角微扬。
“如何,秦姑娘,我家姨……太太的眼疾如何?”韩娘急急问道
“有办法的对吧?”见秦妙言下笔急迅,李旭心里也有了底。
“这病难治之处,并非在于病本身,”秦妙言正色道:“用药,不管是熬制还是敷用,皆需十分小心。”
“其二,一时难好,没有几年不行。”
“其三,即便是我用了药最精简的药,价格亦是昂贵。”
语罢,她也放下了笔,静静地看着李旭。
“只要能治好,旁的都不算难。”李旭说道。
孙氏却皱起了眉头,“这……这病其实没什么,我早就习惯了,平时也没什么大碍,阿旭,不如我们……”
儿子还要考举,她们这宅子里的日常开销哪个不需要花销,若是为了她这病还要花上那些银两,何苦来哉?
“阿娘,这事您必须得听我的,只要能治好,为何我们放着不治?”李旭断然道:“钱我又不是不能赚!”
“那不一样,阿旭,为娘老了,眼睛治不好也没什么的。”孙氏苦口婆心,怎奈李旭心意已决,不等她再劝告,便拉着秦妙言走了出来。
“这个孩子!”孙氏失笑,对韩娘说道:“韩娘,你快快将他们请回来,晌午还要留秦姑娘的饭呢。”
韩娘应是追了出去。
“我娘啊,就是怕拖累我。”两人并排走着,李旭忽而叹道。
秦妙言只觉自己的心脏狠狠的缩了一下。
“慈母心肠,如此而已。”默然一刻,她轻声说道。
就像她的阿娘,即便过去了那么些年,久远到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被抄家的那一晚发生的一切,她依旧历历在目。
火光冲天,重兵把守,十面埋伏,阿娘狠心将她推了出去,厉声呵斥要她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阿娘要这样生气?
九岁的秦妙言似懂非懂。
就在前几天,她路过阿爹书房的时候还偷听到阿爹同管家说什么“这次情形危机,不知能不能躲过”,“何有德何有仁不会善罢甘休”之类的话。
何有德是谁,何有仁又是谁?
为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为何他们要诬陷沈叔叔贪墨?
年幼的她跌倒在地上,无措的哭着。
茯苓被阿娘拍了一巴掌,拍的骨头都要碎了,两人一时呜咽的起不来,黄叔叔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驾着车,将她们一手捞上马车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回外祖家的路上了。
秦妙言惆怅起来。
“……所以说你到底给我什么生辰礼物?”耳边响起李旭的声音,却只有生辰礼物二字入了秦妙言的耳。
“你不会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吧?”李旭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懊恼起来,“你都不在意!”
秦妙言说道:“我听了,你不就是想要礼物吗。”
说着,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扣合如意堆绣荷包来。
李旭呆了呆,差点失了声:“你……”
秦妙言瞥了他一眼,从里面取出一块金饼来。
那小小的一块排在她嫩白的手心,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笑自己。
李旭:“……”
这可恶的阿堵物!
他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给我钱啊。”
第八章 急救救命
这块金子,说起来还是有一番孽缘。www.uu234.ccwww.uu234.cc
之前秦妙言广济道观养病的时候,便时常有些胆肥的人将脏手伸到她的月钱中,汤婆子便是其中最为贪得无厌的那一个。
不论是日常的花销,抑或是衣衫吃食,她总能很大方的挪来用,剩下的便抠出一点来给秦妙言,一个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偏她又是个招摇的,贪去的银两便融成了银钗戴着,这才被秦妙言捉住了把柄。
彼时大太太也是真生气。
对那时的她来说,疼不疼秦妙言倒是其次,明明是秦家人却由着别人欺负,这才是她不能忍的。
故而当时便发了狠,玄简又是个怕事的,若真闹上公堂怕是她这道观的名声也没了,便忙将汤婆子遣送回了家,折算了秦妙言少的月钱约莫共计一百余两,责她限期上交。
汤婆子一家人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拖拖拉拉大半年交不上便哭穷,其实早想着趁人不备卷了铺盖走人。
不过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事不知怎么被玄简知道了,赶紧来报了秦府。
这下前因后果秦大老爷也知道了。
他自是不在乎什么汤婆子菜婆子,当即将情况告知了二老爷,派人去将正偷摸混出去的汤婆子一家包了饺子。
汤婆子是哭天嚎地说自己真没钱还,求二老爷放她一条生路。
秦二老爷好歹也做了这多年的县丞,当即冷笑着打发衙役去她家中去搜,没曾想一搜还搜出了一条漏网的肥鱼。
一块指头厚薄的金饼。
说没钱是假的,死也不舍钱财才是真的。
这块金饼便由此到了秦妙言的手中。
回春堂的利润她自是不会要,但月钱却是涨的,横竖她如今也不缺钱,便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将这块金饼当做礼物给了李旭。
“谈钱多伤感情啊!”李旭幽怨的看着秦妙言,明显不满。
“那你需要什么,”秦妙言问道:“你母亲的病需要大把的钱,我给你的,不正是你需要的吗?”
“我又不是没和你……”李旭噎住,半响他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你想的最周到,你最聪明!”
“我家姑娘本就聪明,不用你多说这一句。”茯苓鄙夷道。
懂不懂收了礼物要感谢啊,还挑三拣四的!
能给你就不错了,否则你还真想要姑娘给你作衣绣鞋啊!
李旭悻悻的将金子收入手中,“我拿还不行么?”
这丫头话可真多!
“那明日,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他又笑嘻嘻的问。
明日便是他的生辰了,往年要多没意思便多没意思,这一次他终于摆脱了那老家伙,自然是要认认真真过一次。
“不必了,”秦妙言笑了笑,“明日我就不去了,礼物已送到,想必你明白我的心意。”
李旭脸上的笑容倏而凝滞在嘴角。
不去。
为什么不去?
他很想要问一句为什么,是不是就像她回答的那么简单。
若是明白了她的心意,就不可以去吗?
李旭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依旧笑着:“哎,你真不去啊,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说着作势要去捶秦妙言的肩。
秦妙言笑着躲过去了,“若是不忙,我可能会去的。”
…………
秦妙言刚到回春堂下了马车,秦掌柜便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二姑娘去哪儿了?”他一边说一边招呼秦家的小厮过来。
“去给李公子的母亲看病了,”秦妙言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旭的娘?
秦掌柜闻言愣了愣,也来不及多想,飞快的答道:“也不知是何事,只知道是有人上门来求医,说是要急救救命的。”
“大太太还吩咐您赶紧回去。”小厮附道。
“如此,”秦妙言神色立时严肃起来,她转身对小厮吩咐,“赶紧送我回去。”
小厮得命,麻利的引着秦妙言上了马车,往秦家匆匆返回去。
而此时秦家,大太太正在花厅的饮着茶水。
一片片薄薄的玫瑰花瓣饱满而鲜妍的飘在青瓷茶盏中,淡淡的幽香伴着雾气氤氲,袅袅直冲虚空。
趁着这朦胧间,她掀起眼皮来觑了身侧的妇人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是谁来了?”
这一会儿,门外便传来秦老太太的声音,她一边问身旁的丫头,一边住着藤木拐杖走进来。
“只知是位姓萧的夫人。”丫头说道。
秦老太太微微撇了嘴,哪有这般急匆匆上门来求医却不报家门的,也不知是那个犄角旮旯里的小门小户。
“母亲,”一见秦老太太进来,大太太忙起身施礼,“您怎么来了?”
秦老太太爱答不理的嗯了声,“我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听说有人上门来求医,闲来无事便来凑个热闹。”
说着,她皱眉看向了一侧见她进来连动也不动,只端正坐在那里的所谓萧夫人。
这个世上,可不是所有姓萧的都是世家大族,也不是所有的妇人都可以被称为夫人。
这语气可不善,大太太尴尬的觑了秦老太太一眼。
秦老太太抬着下巴上前。
身着一件深色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妇人依旧目不斜视的稳坐,忽然,她开口了。
“表姑母。”她说道,声音毫无波澜。
秦老太太一愣。
叫她表姑母,姓萧,也就是说……是她的侄女?
旋即惊愕,不可能吧,她那一大家子破亲戚早就好几十年不怎么同她来往了,这会儿怎么记得上门来了?
秦老太太推开搀扶着她的青黛,快步走近大白天披着斗篷的妇人,张口问道:“你是……”
妇人转过头来,对身后抬了抬下巴,秦老太太才蓦地发现她身后竟然不知何时立了个身形如鬼魅般移动的丫头!
“表姑母还记得我吗?”待丫头关上了门,萧夫人这才看向秦老太太。
秦老太太终于看清那萧夫人一张秀美的容颜。
“族长夫人!”她失声叫道
族长夫人?
大太太愕然。
什么人还能要自家老太太都尊称一声族长夫人?
又姓萧,穿的如此富贵精美……她很是思忖了半响才忽然想到这么一个人。
莫非是萧家的族长夫人!?
被称为族长夫人的萧夫人或者说是萧大夫人看起来却好似并没那么受用,她嘴角沉了沉,精致的下巴微收,是有些不耐烦。
“实不相瞒,表姑母,我这次来登门来是有急事相求。”萧大夫人开门见山的说道。
第九章 这趟浑水
若说是秦老太太回兰陵老家有求于族人这事稀奇,那么族长夫人亲自登门来有求于她这个小门小户那便是稀奇中的稀奇了。www.uu234.ccUU小说
而又是什么事,能令萧大夫人这种出身豪门显贵,嫁的又是世家大族的女人来向她折腰说出一个“求”字?
莫说是她不行礼作揖,便是只打发人找了他们上门也无不可。
“夫人请说。”秦老太太立时收了疑惑之色,神情肃然的问道。
萧大夫人道:“表姑母家的二姑娘,闺名妙言的那一位,昔年可是广济道观玄朴仙姑座下之徒?”
妙丫头?
秦老太太一愣,这才想起来似乎先前丫头便是说,萧大夫人是上门来求医的。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的斜了眼紧闭的门窗和萧大夫人带来的浑身戒备的丫头,莫名心中有些咯咯颠颠。
“确然。”
“夫人来求医,是想要妙言……”大太太迟疑着出口。
不是吧,妙言虽说在医术上颇有天分,可毕竟年纪尚小,萧大夫人是为了什么竟会亲自登门来请她?
萧大夫人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指了一侧的位置,说道:“表姑母请坐吧。”
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清风习习。
秦妙言静静地坐在车上,心里却一直不踏实。
小厮分明只是说有急事,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急事,可她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呢?
她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前世。
前世的这个时候,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发生?
韵言早已嫁人,傅钰明同她再也没有半分关系,蕙言同宋瑞的婚事也马上会定下来,之后便是她这一世的打算。
等回春堂的生意有起色之后,她会劝说大老爷打理他们秦家在兰陵仅剩的一家回春堂,然后想尽办法同何有德何有仁兄弟搭上关系……
进门的时候,青黛却等在廊庑下。
见她过来,急匆匆的迎上去,悄悄说道:“是兰陵萧氏的族长夫人来了……”
秦妙言心微微一动,兰陵来人了,来的还是族长夫人?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屋门“吱嘎”一声竟被打开,走出来一个陌生模样的丫头,“请问是秦二姑娘吗?”
屋里的萧大夫人腾的站起来,“快要她进来!”
秦妙言跟着丫头走进去,便见秦老太太的下首坐了个容颜娟秀的妇人,见她进来,目光中满是探究。
妇人看上去也就只有三十多岁,肌肤保养的白皙细腻,眉眼精致,如果忽略她略显憔悴的面色,可见其年轻时必是个国色天香的佳人。
“见过萧大夫人。”秦妙言只看了一眼,便垂眸施礼。
看她不慌不忙的样子,萧大夫人却是松了一口气,想必这般落落大方的女子,也不至于都是虚名吧?
她微微颔首,问道:“你是妙言?”
唤了她的闺名,语气又如此和蔼亲昵,秦妙言可不认为她是上门来认亲戚的,来之前听说是急救,来的又是萧氏长房的夫人,莫非是消大老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是,夫人。”她再次施礼。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萧大夫人上前扶起了秦妙言,对秦老太太同大太太说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厚着脸皮上门来求表姑母,正是家中有人罹患重病,想要借妙言一用。”
“说笑了,不管怎么样,您是族长夫人,我们为您做什么也是应该的,只是,”秦老太太眉心攒成一个紧紧地川字,“只是我家妙丫头年纪还小,那重病怕是棘手啊……”
大太太吃惊的瞅了秦老太太一眼,没言语。
“妙言,你过来,”秦老太太冲她说道:“该叫姑奶奶。”
萧大夫人听秦妙言如此乖巧的唤她,忽而笑了笑,“表姑母,你还是如同当年一般谨慎啊。”
说着,她弹了弹披风上的灰尘,坐回了椅子上。
秦老太太面色微变。
半响,方说道:“族长夫人,不是老婆子不愿意帮您,只是怕我家丫头不堪重用,到时候再延误了病情,又该如何是好?”
她几乎可以断定,萧大夫人要妙言去医治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否则也不会亲自上门来。
来的匆匆又遮遮掩掩,可见这病是不想要人知晓的,若妙言当真去了,得重病的是萧大老爷,治好与治不好……谁又知晓下场如何?
世家大族之人,从来不在乎什么命如草芥,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那一亩三分田。
她虽是萧家人,亦自来以萧氏为傲,却不愿意拿着自己的外孙女做赌注。
“延误病情,去的晚了才会延误病情。”萧大夫人举起眼前的茶盏,微微呷了一口。
秦老太太眯眼看着萧大夫人,语气淡淡:“夫人何以如此相信我家的傻丫头?”
“不是如此相信,”萧大夫人放下茶盏,声音平平:“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我的佛!
大太太简直要吓晕了。
若眼前这妇人当真是萧大夫人,母亲做什么要这么说话?她简直要吓死了好不好!
兰陵萧氏,那可是他们秦家得罪不起的!
果然,听了萧大夫人的话,秦老太太眉头蹙的更深了,“族长夫人,老婆子以为这件事我们应该私下里好好谈谈……”
“祖母,”秦妙言忽然打断秦老太太的话,“孙女愿去兰陵为病者医治。
“你给我住口!”秦老太太怒瞪了她一眼,“这里那轮得到你插嘴?”
秦妙言没有还嘴,她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萧大夫人。
“哦?”萧大夫人颇感兴趣的挑起了眉毛,对秦妙言说道:“你看到没,你外祖母这般疼你,都不想要你去这趟浑水。”
外祖母……秦老太太面无表情的撇过了脸去。
大太太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仿佛杠上的模样,心里一阵焦急,这可怎么办?母亲适才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儿又对着萧大夫人冷脸了?
有话好好说啊!
大太太是急到不行,她只知得罪了兰陵萧氏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往深层次的东西,却一概没想到。
“表姑母,我想你是误会了。”萧大夫人说道。
秦老太太看向她,等着她的下文。
秦妙言微微挑眉,寻了位置坐下来饮茶,且等两人商量。
“我以我萧氏一门荣辱起誓,此事不管成与不成,此病不管能医或难治,倘若二姑娘肯同我去一趟兰陵,我萧氏必定许你们秦家任意一个条件,并将她完好无损的送回秦家。”
萧大夫人顿了顿,继续说道:“若有违此誓,人神共诛。”
第十章 有几分把握
夜如泼墨,几个璀璨的星子星星点点的亮着。www.uu234.ccUU小说
月华如练,铺在房间里的几个大箱子里面,亮闪闪的一片银光,几乎吓软了秦大老爷的腿。
“哪来这么多银子!”他失声喊道。
大太太欲言又止,满面愁容的叫了一声:“老爷,你怎么才回来?”
秦老太太沉默不语地坐在上首。
大太太便三言两语将今日萧大夫人来的事说了,因为这事太急,等人去通知大老爷过来商量的时候,萧大夫人早已经等不及了。
她的意思是,现在立刻就要带秦妙言走。
“跟着她走了?”秦大老爷下巴都要惊掉了,“母亲,您看好了,那是萧大夫人,萧家的族长夫人,不是骗子?”
秦老太太嫁进秦家都快三十年了,在他模糊的记忆中,期间回娘家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更何况她又是个庶出的女儿,平日里还有机会见到大房的嫡夫人?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秦老太太斜了秦大老爷一眼,不咸不淡道:“纵然这么些年没回去,就是化成灰我也识得她。”
旁的不说,便是萧家长房大夫人那份傲气,也不是旁人装的出来的。
秦老太太虽出身上不太好,可她娘是她爹萧六老爷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罢了,年轻时也是颇受宠爱。
若非后来出现变故,她也不会被嫡母填到秦家这商户家中做继室。
秦大老爷话说完便有些讪讪,忙描补道:“母亲,儿子的意思是……是怕您错信了人!虽自己说是从兰陵来的,就怕是被人冒充的,那才……”
说到这里他蓦地住了话头,仿佛是才想起来似的,“什么?兰陵?妙言去的是兰陵?!”
大太太怪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这是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秦老太太皱了眉,以为他是也想到了她之前的那个关节,便说道:“我那时不想同意也没法子,但愿她不会食言而肥……”
“不是!不……兰陵,妙言她不能去那里……”秦大老爷哆嗦着嘴唇,,蓦的想到老爷子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隐姓埋名,永不要妙言去兰陵。”
…………
马车行的飞快,车夫呵斥马前行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
跟随而来的青黛同茯苓一左一右跟在秦妙言的身侧,她一边扶着车壁稳定自己不偏到,一边努力平定心头的滔天巨浪来思索。
那一日在东湖,她跳入水中,被魏晴好的船救上去,船身歪斜时,那眉眼冷肃的萧公子伸手将她拉起。
而拉他的那一瞬间,她的手指好巧不巧的抵在了他的脉搏之上。
她现在还能记得,她当时按住的这三脉,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跳动着。
沉且慢,那是……命之将绝,身中剧毒的脉象。
她微微皱了眉。
那个人,分明是萧大公子,兰陵萧氏只有一个萧大公子,那就是长房的嫡孙,而这次来的正是萧大夫人,难不成他现在便不行了?
想到这里,她怔了怔。
从前,她的的确确只见过一次有这般脉象的人。
可是那个人,他分明是叫作萧恒啊,是定国公萧璁萧将军唯一的儿子,又怎么会和兰陵长房的嫡长孙萧大公子是同一个人?
“姑娘,”茯苓挑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悄悄的伏在秦妙言膝边问她,“我们不会被卖了吧?”
“茯苓!”青黛低斥一句。
萧大夫人此时正坐在这辆大马车内的另一侧闭目养神,她倒是耳尖的很,闻言看过来。
“我说你这丫头,想的未免太多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车内一应具备的茶具器皿,“卖了你们能换多少钱,我都这么有钱了还缺卖你俩的那几分钱吗?”
呃……好像也是啊!
茯苓悻悻的住了嘴巴,缩在秦妙言的身后不敢露头。
秦妙言便只好给她赔罪,“夫人息怒,小门小户,若有粗鄙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怒倒是没怒,”萧大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仿若喃喃:“就是有些急,也不知望之他现在如何了……”
说到最后,秦妙言都听不到了。
她略沉了一口气,心道,到如今这个份上,怕是想回去也回不了了。
萧大夫人也说了,之所以请她来,是因为她是师傅的徒弟,师傅在坊间的名声便是擅治疑难杂症,看来这萧家也是束手无策了。
可那日她无意试探到那位萧大公子的病,究竟是不是她猜到的那种病,秦妙言目前还没有十分把握。
若他得的是同萧恒一般的病症,那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若非如此……恐怕要棘手许多了。
从前也有许多人给她冠以女神医的名号,实际上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神医,有的只是他们这些勤勤恳恳,以病人之病作己之命的那份责任罢了。
其中天分,委实不值一提。
便是那萧恒的奇病,当年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也只得说一句无药可医,病入膏肓。
后来,直到数年后她研制出了解药与治病的方法,萧恒却早不知化了那一黄土。
念及此,秦妙言不仅恍惚起来。
她记得,萧恒是死在了对南疆王的那场战役中。
南疆王是死了,朝廷大败南疆,可他却在回程中病死。
那时她被萧恒身边的护卫捉去为他看病,实际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毕竟当年她只是一个并不见经传的铃医。
眼看着湖阳当地声名远播的大夫都摇头叹息,“若萧将军此刻北上回盛京养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便不必了。”萧恒如是说道。
彼时秦妙言被挤在外围,她看不太清萧恒的模样,听得他那一句话却是心神巨震。
南疆与朝廷虽不合由来已久,却从未向昔年那般对峙,新任的南疆王野心勃勃,趁着朝廷内斗频繁大将缺失之际趁虚而入,造成沿线的数万百姓无辜遭难。
萧恒拖着重病的身子,从内斗中抽身而退,将自己大后方露给朝中势力,只为了护南疆同天朝百姓免受刀戈之乱。
光是这份魄力与护卫国家的赤胆忠心便令她羞愧恼恨不已。
她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只能看着那些大夫摇头,说回天乏术、无药可医。
人都散去的时候,她趁着空闲偷偷的为昏迷不醒的萧恒把了脉,又记下了他身体的种种症状。
那之后萧恒驻扎的军队便离开了湖阳,而她则继续南下寻找黄陵。
直到一年之后,她才听闻了他死在南疆的噩耗。
不是战死,而是战胜后气竭而亡。
第十一章 原来是他
兰陵,萧氏长房。www.uu234.ccwww.uu234.cc
默言替萧大老爷递上热茶,低声说道:“老爷,您都等了整整一天了,还是回去歇歇吧。”
萧大老爷疲惫的叹气,“不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左右算时间夫人也该回来了。”
莫语正依靠在窗边,闻言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东方既白。
“也不知夫人能不能将那秦家姑娘带过来。”她喃喃自语。
默言忧心忡忡的看着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萧望之,默默地攥住了拳头,“一定会的。”
这时,门外忽而传来丫头小厮此起彼伏的喊声,“夫人回来了!夫人回来了!”
萧大老爷猛然起身,掀帘迎去。
萧大夫人下了马车,抬手望向一旁的秦妙言。
“手给我。”她示意,一只素手掌心朝上。
秦妙言垂下眸子,将手递到了萧大夫人的面前。
“跟我走。”攥紧了她的手往里面走去,她声音明显很克制,但仍能听出有几分迟疑颤抖。
她的手也很凉……
秦妙言默然一刻,方才抬起头来,紧随萧大夫人。
“夫人!”萧大老爷刚瞥见翩跹的一截裙角,便喊了出来,他匆匆赶上前,先大手揽了她的肩上下打量了数眼,“辛苦你了。”
秦妙言被握住的手自然松开,她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低眉顺目。
“哪有什么辛苦,”到了儿子的房前,萧大夫人显然有些忍不住了,叠声问道:“望之现在如何?可还有吐血?醒过来几次?”
“没有吐血,只是,”萧大老爷面色晦暗,艰涩道:“也没有醒过来。”
萧大夫人的心立时咯噔了一下。
她推开萧大老爷,拎着裙子边噌噌要上台矶,走了两步不知又想到什么,回头一把扯了秦妙言闷头往里面跑。
仿佛这样握着她的手会安心。
偏偏她的那些丫头也会看主子眼色行事,不过几息,人都便没影了,一时原地只剩下萧大老爷在风中凌乱。
他拱了拱鼻子,有些无奈,扭头也疾步走了进去。
秋日天高云淡,本就十分凉爽了,屋内却不知烧了什么,暖和又不过分的热。
秦妙言尚未说什么,便被着急上火的萧大夫人扔在了门口,自己一个人朝着萧望之扑过去
“我的儿,你如何了?”她殷殷的声音从低垂的帘帐中传来。
萧望之当然不能回答她,萧大夫人便只好详询默言。
秦妙言深深喘了两口气,一边茯苓同青黛也跟了过来。
茯苓小声说道:“姑娘,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然而秦妙言刚捉了她一片濡湿的手,便听萧大夫人皱眉说道:“还不快过来!”
萧大老爷正巧进来了,她便对着他飞快的屈身施了个礼,朝着床榻走去。
素手拂开青帐,只见床上躺着一个面色极其苍白的男人,薄唇都快失尽了血色,英挺的高鼻孤傲的立着,寂寞极了。
秦妙言有些想要宽慰萧大夫人几句,可直到目光扫落到萧望之那以上紧闭的双眼,她蓦地止了翕动的唇和步子。
多年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在脑海中痴缠着。
同样是命悬一线,同样是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便是紧闭的双眼,颌角坚毅而清晰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萧恒。
秦妙言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默默地念了眼前人的名字。
“夫人,请让。”她说道。
萧大夫人正紧紧地攥着萧望之的手,闻言一诧,转头看着秦妙言。
秦妙言肃着眉,朱唇紧,连夜赶路,她看起来却仿佛没有半点的疲惫憔悴,反而有种……精神奕奕的感觉?
萧大夫人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就让了位置。
“呃……这,”萧大老爷看向萧大夫人,“秦姑娘刚来,不需要休息,休息或者……”
他主要是怕怠慢了秦妙言。
毕竟吃好喝好,治病……呃,手感才好。
秦妙言手掐上了床上男人的脉,闻言还有心冲他一摆手,示意不必。
萧大老爷便住了嘴,用眼神疑惑的询问萧大夫人。
萧大夫人看了眼垂眸静思的秦妙言,迟疑的咬唇,旋即摇头。
不知有没有把握,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请秦妙言来,实在是寻便天底下所有神医之后的无奈之举。
玄朴他们已经派人去找了,一无所获,便是冒险从宫里偷偷寻来的御医,亦是束手无策。
萧大夫人咬牙,不忍再看萧望之,一贯平静的美眸中满是恼恨与愤怒。
“何清!这个贱人!”她低低的怒吼,手攥成拳头,“若她今日还活着,我必要她不得好死!”
可她已经死了。
早便死了,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为何会死的这般早?
“夫人,会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萧大老爷拉着萧大夫人的手,劝慰她,“之前御医不是说过吗,我们的望之能活到三十五的,他适才及冠不久,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
他们长房的子孙本就不繁盛,自从萧大夫人接过年幼萧望之的那一刻起,她就发誓要将他视如己出。
虽知他寿元不长,依旧是倾心相待,便是后来有了亲生儿女,也从未慢待过他……“我们的望之,命苦啊。”
萧大夫人眸中含了泪,“自小便命苦,为何天不顺遂,偏生灾厄诅咒福薄之人呢?”
萧大老爷叹口气,将妻子拥入了怀中。
耳边传来隐约的啜泣声,似是还有人在唤她。
“秦姑娘?秦姑娘?秦……”莫语急的要跳脚了,谁知秦妙言还是不理她,默言便一把拉住她,“她很专注,听不见你说什么。”
莫语怔了怔,便不再乱嚎,只呆呆的看着眼前少女,低垂着她长而秀气的羽睫。
指尖下的肌肤初初一碰平平无奇,只是比旁人凉些罢了。
可抵的时间久了,她却只觉有股寒冷刺骨的风往自己的指尖钻。
果是寒毒。
秦妙言的目光落在萧望之的脖颈处。
他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交领之处露出他小麦色的肌肤,秦妙言两指撩开他的衣衫,思忖片刻,便三下五除二解了他的系带往他的怀中探去。
“你”莫语就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见秦妙言揭开萧望之的衣衫,露出自家主子结实的胸膛,差点失声尖叫。
默言咬牙,一把捂住了莫语的嘴。
“唔唔……”
莫语挣扎的叫声还是惊醒了正躺在萧大老爷怀中低泣的萧大夫人,她飞快的往床榻上看去,顷刻之间便收了哀伤之色。
“怎么?”她本是皱着眉说的,看到床上衣不蔽体的儿子时,面部硬生生的扭曲出了原本没有的包子褶。
“苍天啊……”她喃喃说道。
第十二章 解毒之法
秦妙言陆续挑开了萧望之的中衣,手掌心朝下抵在他的脖颈之处往下滑动。UU小说www.uu234.cc
肌肤所过之处,是一股翻涌而来又悄然离去的寒气。
手停在了他的胸口。
往下按了一按。
似是有细微的寒气在掌心的间隙中流失,又似是寒热格拒所产生的怪异的温度在指尖缠绕。
秦妙言眉头皱的更深,她弯腰,将手掌更用力的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虚弱几欲停滞的心脏仍在有规律的跳动着,她终于感觉到了,除了那一股寒气,萧望之心脏的这个位置竟然有一股暖流包围着。
如若不仔细试探,很容易便会忽略。
她收了手,微一松气,指尖在男人有凹有凸的小腹上似有若无的划过。
一个妙龄少女,当众解了一个男人的衣服,解的还如此麻利,饶是莫语脸皮素来厚也忍不住红了脸。
“等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秦妙言从深思中惊醒,微蹙了眉看向她。
“咳,”莫语尴尬的笑了笑,指向外面,“那个,我先出去,我先出去,您再继续脱。”
说着就要溜,秦妙言掩了萧望之的衣服,淡淡道:“不必了,我看完了。”
“如何?”萧大夫人有些惊讶,这么快便看完了?
她还是不大相信,尽管她去秦家之前便听说玄朴的这位徒弟颇有天分,回了秦家之后也给人看了不少疑难杂症。
那回春堂的什么火针水针,听说就是她建议秦大老爷做的。
若非如此,她怕是也得挣扎许久才下决心将她这位“死马”请过来试试。
可这是不是有点太玄乎了,便是那她从宫里偷偷请过来的御医,都看了老半天,接近一个时辰出了一脸的汗才回他们的话,怎么这小姑娘也就把了个脉,解了个衣服便看出来?
“这毒,我能解。”秦妙言看向他们说道。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可眼前萧恒……萧望之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便是她有心掩饰人家也等不起她。
彼时茯苓病死,是因为一场瘟疫要了她的命,她忍痛埋了茯苓之时,也暗暗发誓不要再让这些病祸害其它无辜之人的生命。
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这一世,她终究还是遇见了他。
前世的遗憾她不想再在今世延续,幸而她精通解此寒毒之法。
萧大夫人显然难掩面上的惊愕。
她将她接过来的时候,可没告诉她儿子是中了毒啊!
莫非这女子当真身怀回春妙术?
“能治,能治就好啊!”
萧大老爷不知内情,耳朵里只听到了“我能解”这三个字。
只是一见秦妙言那满脸肃然的模样,心底还是不由沉了沉,“难道是配药难寻?”
“不妨事,”萧大夫人立马回过神来,摆手道:“若是如此,以我娘家再加上萧氏的势力,不管什么药也能给你寻过来!”
最怕的不是人不能治,而是无药可治。
前者至少还有可能是医术不精,后者却是回天乏术。
“药也不难,”秦妙言思忖片刻,便直接起身吩咐下去,“给我一桶可沐浴的热水,再来五两的附子,三两三钱的干姜,二两的甘遂……”
附子那可是有毒之物,平日里便是撑死了才用一两!这会儿竟要用五两?!
甘遂峻下逐水之烈药,平日里用两三钱便是多的了,还,还要二两,那岂不是要死人了!
在场也有大夫看着,闻言纷纷劝阻,“夫人,老爷,这不可啊,我看这姑娘是要毒死长公子啊!”
“你能治吗?”萧大夫人也不回答他们的话,而是冷冷的说道:“你们行你们上啊,治不好就赶紧滚,休要在这里烦我!”
大夫们面面相觑,倒是很老实的噤了声。
“还不快去准备这些药!”萧大老爷还未开口,萧大夫人便开口吩咐了。
丫头们诺然而退。
秦妙言这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只等着那热水和药配成送来。
一时屋内也无人说话,寂静极了。
青黛拉着茯苓,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到秦妙言身边,便听外边有小厮过来传报,说是甄家的公子又过来探望大公子了。
“又来?”萧大夫人顿时有些无语,“不是几天前刚打发了他,说是望之外出医治了吗?”
小厮说道:“甄公子说他担心公子的身体,所以过来看看他回没回来。”
“夫人,”萧大老爷有心求情:“望之和谏儿自小在盛京便认识,后来来了兰陵,两人亦是交好……”
“保险起见,”萧大夫人异常冷静,“在没有完全确认他的身份之前,不管他是谁的人,都不许见望之,还有啊。”
她看向萧大老爷,冷笑:“便当真是他……的人,那又如何。”
萧大老爷一脸苦色。
这下可好,看来阿璁在夫人的眼里已经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吩咐道:“好好,将甄公子再请回去吧。”
这边小厮刚退下,那厢便已有人来报说是药浴备好了。
秦妙言颔首,示意默言将萧望之背起来,几人一同往净房走去。
到了净房,屋中便只剩了默言同萧大夫人、萧大老爷,秦妙言和昏迷的萧望之。
“你打算怎么做?”萧大夫人看着那冒着热气的浴桶,犹豫了一下。
“可能会冒犯大公子,待会儿我会为他扎针。”秦妙言轻描淡写的样子差点把萧大夫人的下巴都惊下来。
“要,要脱衣服啊?”她看向默言。
默言已经老实的开始动手剥萧望之本就不怎么严实的中衣。
萧大夫人面色难看的点了点头对萧大老爷示意,两人一同走了出去。
“下面不必脱。”秦妙言瞥了进退维谷的默言一眼,说道。
手在萧望之亵裤旁徘徊的默言长松了一口气,他小心的找来一件长袍,披在萧望之的赤/裸的上身上,将他背到了浴桶边,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
“麻烦公子了,我需要一个人。”秦妙言说道。
她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针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一抬头见萧望之身上还披着件袍子,皱眉将其从浴桶中拎了出来。
接着,她开始往里面放一片片的干姜,继续说道:“热水不要断,两刻种后进来换一次。”
默言硬着头皮点头应是,看着秦妙言随手而放的那件**的袍子,咬牙将它拾了出去。
第十三章 我是大夫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渐渐爬了上来,挂在了万里无云的空中。UU小说UU小说
萧氏长房的院子里,依旧是一派肃静。
萧大夫人坐在庭中的贵妃榻上,不时的站起来踱步,坐下,再起身来……如此反复。
萧大老爷守着案几无心茶水,指尖敲在杯盏之上,发出叮当的清脆之声。
莫语抱剑倚在门口,浑身疲惫,上眼皮眼看要同下眼皮长在了一起。
“咯吱”
这时,门被打开,默言和几个小厮又拎着一桶的水出来。
待到了平地上,他指尖在桶中一蘸便飞快的拿了出来。
“还是冷的。”他对萧大夫人说道。
萧大夫人提着裙子也走过来,在水中试探一番。
“确然。”她收回手来,接过萧大老爷递来的帕子擦拭。
“这是毒排出来了?”萧大老爷不敢置信的问道,他也是适才才从妻子的口中得知,原来她这一路上并没有同那秦家姑娘说过任何与望之病有关的话。
萧大夫人面色犹疑,显然也不能确定。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看好秦妙言。
而之所以将她当做那匹“死马”,还是默言的一番话。
之前她想带着望之一同去清平寻找玄朴解毒,但玄朴离开清平的消息那广济道观的观主却从未对外说过。
故而她当时未知玄朴早已离开。
只是萧望之怕她再由希望跌入失望,体会到那种无力之感,便说服她自己去。
结果便是没有找到玄朴,却只听说玄朴曾经收了个徒弟,竟还是个商户出身的小姐。
三人回去之后此事本该罢了,但没想到却是那么快再次毒发。
这次直接昏迷了几天几夜。
从前的那些大夫而今也都束手无策,无奈之下,默言便想起了秦妙言。
之前在清平,因为她是玄朴的徒弟,便暗中调查过她,得知她回了秦家后曾医好过家中下人的怪病,故而上了心。
萧大夫人得知之后,亦是很无奈,可又有什么办法,为了儿子能得救,她只能咬牙一试,不管成与不成,总有一线希望。
不曾想这丫头……好像真有那么点意思?
眼前这一桶桶的水便摆在庭中,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辚辚的波光,进去时尚是适宜的温度,这才两刻钟,再抬出去却凉的像从冰块中拿出来一般无二。
“抬下去吧。”萧大夫人摆摆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五次换水了……
此时屋内,雾气缭绕。
萧望之意识清晰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西天去。
听说天上到处都是云雾弥漫,一年四季只有黑白阴晴,无趣的很,他现下心中虽有解脱之感,可细细一想,却还是不甘多些。
父亲母亲那么疼爱他,他终究还是死在了英年,不知他们会有多伤心难过。
定国公定国公……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口便隐隐作痛。
他甚至还没来及亲自去盛京问问他,阿娘的尸骨被他埋在了哪里……
萧望之浑浑噩噩的不知想了多久,忽然感觉身后一痛,令他神智蓦的清明过来。
像是针扎。
他皱了皱眉。
人都死了还疼?
算了算了。
他想了想,反正也不是很疼,也许是鬼都要这么疼上一阵子。
脑中又如此如此胡思乱想了半响。
然而良久之后……萧望之咬咬牙,忍不住动了动他麻木的手。
怎么还这么疼?
就在他这么思量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柔若无骨的小蛇,忽而攀上了他的小臂。
小蛇在他的臂膀间来回的游动,慢慢的,肩背上的刺痛感仿佛愈发的弱了。
萧望之睁开了眼睛。
眼前湿漉漉的皆是雾气,还有些模糊,他静静地坐了许久,忽然抬手擒住了那条在他手腕上游走的小蛇。
紧接着是少女低低的闷哼声,小蛇因为被人大力握住,拉扯间便被抵在浴桶的边缘狠狠一蹭。
“你是谁。”萧望之冷冷的问她。
秦妙言手没动,反是低了头,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男人的眼睛。
清亮而璀璨,雾蒙蒙的眸子中却仿佛射出了刺人的刀剑来。
看来,目前,没什么事了。
萧望之怔了怔。
少女的眉眼近在眼前,他甚至能很清楚的看见她小巧的耳边挂着几缕湿发,朱唇微动,似是无声地在说两个字。
“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
“我是大夫。”半响,秦妙言放心的收回目光来,对他说道。
男人一动不动,手下的力道反而更重。
开什么玩笑,他一觉醒过来,身上只着一条亵裤,却有个女子……萧望之脸色沉的仿佛要滴下水来。
这个女子,不只这一次,上一次在魏家的船上,亦是如此。
他就这么不松手,秦妙言也动不了,幸而她还有另一只手,就淡定的从一旁取过一根银针来。
“你……”萧望之尚在失神,忽而觉虎口处一痛,他不由松了手闷哼一声,终是叫手中的那条小蛇溜了出去。
低头一看,手上竟然挂着一根银针!
“我说过了,我是大夫,”秦妙言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手上的水渍,淡淡说道:“如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公子海涵。”
沙漏缓慢的流逝着,一粒一粒,萧大夫人睁眼闭眼都不知过了多久。
午正十分,门再一次被打开。
不过,这一次出来的是秦妙言。
“醒了。”她说道。
萧大夫人一句话也没说,似风般钻进了屋去。
紧随其后的萧大老爷,他走了数步,忍着心里的焦灼又转过头来吩咐丫头,“快去给秦姑娘备房,备热汤,备午食,备……哎你看着办,快去快去,莫要怠慢了人家!”
说着冲秦妙言笑了笑,举步疾驰进去。
茯苓和青黛两人这才迎上来
“姑娘!”两人纷纷喊道。
青黛尚算镇定,茯苓脸都白了,“姑娘你没事吧?”随即上上下下的打量秦妙言。
“我是给别人治病,怎么自己会有事?”秦妙言看上去倒是一点不见疲惫,倒是嘴角带笑,身后赏了茯苓一颗栗子。
茯苓瘪着嘴巴凑到她身边,心里却总算是踏实了。
“人醒了便好,姑娘这会儿也累坏了吧,赶紧去歇歇才好。”青黛顶着眼底两片青黑,强振作精神说道。
是秦老太太指定她来跟随秦妙言的,主要还是怕茯苓那丫头不靠谱。
只是指派她的时候,却是一脸冷色。
秦妙言想到秦老太太那副要吃人的样子,不由笑了笑。
“去吧。”她对身边萧大老爷打发来的丫头说道。
丫头怔了下。
“是,是,奴婢这就领着姑娘去。”她连声说道,并率先走在了前面。
第十四章 解毒的法子
待萧望之由小厮们服侍着着上了新衣,萧大夫人这才进了屋。www.uu234.cc
“如何?”萧大老爷问道。
萧望之尚且有些虚弱,窝在榻上却答非所问,“父亲,母亲,那姑娘是大夫?”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各自颔首。
“为什么要她来?”萧望之皱着眉,不过说完这句话,他才隐约想起来。
似乎那女子便是广济道观玄朴仙姑的弟子。
“是母亲去请她来的。”萧大夫人说着,招手要一个老大夫过来。
老大夫沉默不语的给萧望之把了脉,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老爷,夫人,”老大夫一脸惊愕,“长公子身体中的寒毒,竟是三分……已去整整一分!”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萧大夫人同样不敢置信。
这竟然……是真的!
这么多的大夫、御医统统束手无策,秦妙言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只用了半夜加一早晨的时间,竟便将望之体内的寒素排出了大半,饶是她见过不少世面,此时也不由傻了眼。
“这个秦二姑娘……”萧大夫人思忖半响,方才笑开,“我道她为何不急不慢,原来还真是个有能耐的。”
萧大老爷啧啧赞叹,“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谁能想那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姐,竟还有一手回春妙术!”
萧望之目光从莫语同默言激动的脸上扫过,看到的却皆是如同父亲母亲一般的神情。
只是不知为何,想到她,他竟心里莫名不舒服。
她是救了自己的命……昏迷时他甚至都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在生与死之间的跌宕迂回,仿佛就是有一双手硬生生将他拉了回来。
可那一次在魏家船上发生的事,他却不能释怀。
“该多谢她。”末了,萧望之静静说道。
“望之,你是还不舒服吗?”萧大夫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儿子似是有些古怪,不由问道。
“若是不舒服,爹马上给你把那秦姑娘再请过来!”萧大老爷急急说道。
“不必了,”萧望之断然说道,话出口,他沉默一刻,又缓缓道:“儿子是说,现在感觉尚可,暂且不劳烦她了。”
“那就好,便要高大夫先给你看着,”萧大夫人柔声说道:“那姑娘连夜同我赶路,又给你解了大半天的毒,想必这会儿是累坏了,我便安排她下去歇着了。”
萧望之僵硬的点了点头。
“望之,你真是没事?”萧大夫人微蹙了眉,显然察觉到他的反应过于冷淡。
莫不是因为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故而如此?
“真的没事,”萧望之微微笑着,语气涩然歉疚:“只是自觉十分忧扰父亲母亲。”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萧大夫人嗔怪道:“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疼爱你自是应该的。”
萧大老爷也点头道:“望之,你莫要想那么多,既然那秦家姑娘通晓解毒之法,她如今在这里,你就一定会没事的,你没事了,我和你母亲自然高兴,本没什么忧扰不忧扰。”
“不错,”萧大夫人面上的疲惫一扫而光,连声道佛:“这次真真是老天开眼,送来了秦家姑娘,我和你父亲就将她留在萧家,等你病好的那一天。有她在,又有这么多名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要好起来,只要身子无虞,什么都是其次的。
萧望之只觉眼角酸涩,他正欲开口,忽而小厮神色尴尬的跑了进来,袖手说道:“大公子,老爷,夫人,甄,甄公子他又来了。”
…………
秦妙言是被丫头扶到罗汉床上的。
她想要拒绝,不过究竟是坳不过萧家丫头多。
四五个丫头手持端盘鱼贯而入,再将牙盘一个个齐整的码在小翘几上。
“秦姑娘,请用午膳。”她们齐声说道。
另有人来请茯苓同青黛前去耳房用饭,秦妙言点点头,示意无妨。
她们两个跟着自己连夜跑来跑去,想必已是累极。
她倒是还好,毕竟昔年在南地的时候,时常如此。
为了生计,照顾病者夜以继日、夙兴夜寐,哪里敢有那么多禁忌。
她抬起竹著,夹了一块白切鸡放入嘴中,心里却暗自思忖着。
萧……望之中的毒,乃是寒毒,这种毒啊
她咬了鸡肉,却只觉食之无味。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种毒,该是宫廷密毒,专用来折磨人使的。
家中和睦,年纪又不大的萧望之,究竟是因何中了此毒?
况且就他的身体来看,这毒,至少在他身体中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前,他就是个孩子吧?
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毒?
良久,她放下了竹著,端起水来慢慢啜着。
有一点她最是想不通。
定国公萧将军的儿子萧恒,缘何会变作了兰陵长房的嫡长孙萧望之?
有丫头悄声走过来。
“秦姑娘,”她轻声唤道:“我家夫人有事寻您。”
萧大夫人在房间中走了走,一边指使着婢女小厮摆放好饰物。
“毯子铺在那上面,莫要弄脏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自己的腰坐在了一旁。
自从儿子昏迷不醒之后,她几乎急昏了头,起先还对宫中的御医抱有希望,后来只得到处寻民间颇有名声的医师。
一连几天像只无头苍蝇,又亲自跑去了清平,这几天着实把她累的不轻。
不过能看见儿子解毒、身体恢复有望,那便什么都是值得的。
萧大夫人微笑着接过丫头递过来的茶,这会儿秦妙言正巧走了进来。
“见过夫人。”秦妙言屈身施礼。
“快起来快起来,”萧大夫人忙上去扶她,手一碰到她的手,竟是凉的,忙心疼起来,对着丫头斥道:“热水呢,有没有备好,你瞧瞧这手凉的!”
说完又打量秦妙言的脸,连声叹道:“瞅瞅这俊俏的小脸,都白成这样了。”
丫头惶惶不敢答话。
“不干她们的事,是妙言自来体弱。”秦妙言说道。
萧大夫人温和的笑,“好孩子,你救了望之,便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若是哪里不顺心,便只管说给我听,我自会为你撑腰。”
秦妙言一笑,轻声说道:“治病救人,乃为医者本分,妙言不过是谨守本分罢了。”
萧大夫人心中暗暗点头,还是个如此识大体又懂事的孩子,只是她还从没见过她这般的姑娘,分明自己还是个孩子,便为医者本分一句谨言慎行。
“解毒的法子,你可有把握?”
毕竟只是将人救醒了,萧大夫人只怕无法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