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回兰陵(一)
秦妙言正在房中看信,是兰陵的县令大人寄过来的,秦大老爷和秦二老爷这些长辈看完了才落到她的手里。
说是牛四一家已经被正法,牛四媳妇也和离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对她感激的紧呢,现如今孩子也平平安安,要她放心。
傅家被查抄以后,上面县令大人督促着,李县令便是想徇私枉法也不得。
最终傅老爷被判了个“售卖假药”的罪名,又因为陷害秦家以致伤及无辜的张大罪加一等,直接被关进了东昌府的大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怕是没个几十年出不来。
也因为这事傅大表哥在济南落了马,不仅没有升迁,反而之前一些私德有亏之事也被人扒了出来。
听说还是蓄养歌伎、强抢民女这等败坏阴骘的勾当,查出后直接被革职。
傅老爷也很聪明的没把傅钰明供出来,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饶是如此,这前途也毁尽了,家里没有一分钱,铺子也都关了,难不成要拿着人头去开门?
秦妙言时而能听的孔嬷嬷和茯苓提两嘴,二表少爷又上门来哭穷了,二表少爷死活要见她一面了云云。
可惜大太太和秦大老爷也不是傻子,当初傅家害他们秦家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今日?多年的交情就这么被毁了,背后捅人刀子最可耻!当即也就三言两语冷了出去。
秦韵言被秦二老爷使了雷霆手段接回秦家,傅太太差点气死,她本想着虽然傅家没落了,可她毕竟是秦家人,秦老爷子的亲生闺女,钰儿也是她十月怀胎剩下的,哥哥们总不会不管吧?
咬咬牙也不顾面子了,亲自上门跪求,秦大老爷冷笑:“若说妹子丝毫不知情,恐怕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傅太太狡辩:“大哥,我是你亲妹子啊,怎会害自个儿的娘家!若是当真如此,必定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可惜柳儿偷听这事的地点,便是在傅太太的院子里,早就一五一十的说开了。
秦大老爷怒极反笑:“信口雌黄也是你的自小的能耐,好好!我不跟你说些虚头巴脑的,看在你是我妹子的份上,这些钱你拿走,往后再上门哼!恕不奉陪!”
说完拂袖而去。
周围街坊邻居都在指指点点,秦大老爷话说的一清二楚:我今日接济你是因为你是我妹子,但其它的也不会不计较,出嫁女从夫,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傅太太当即傻了眼,她人缘本就不好,此前交往的太太们多半都不喜欢她,更别说接济了,没落井下石就不错!
而今却连娘家也彻底抛弃她了……她,她日后可怎么活啊!
“哎呦呦……”当即白眼一翻就晕倒在了秦家的门口。
没奈何,傅钰明安置好了老娘只好去找老丈人当然,如果人家认他的话。
可惜秦二老爷连出来应付都懒得,大门不动如松,任他如何敲砸,最后等他精疲力竭了泼出一瓢刷锅水来,大冬天的给人再接再厉的来了个透心凉。
当然,这些也就茶余饭后被当做个笑话听,大家无一例外都没有同情这对孤儿寡母的毕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倒是颇有些人怜惜秦家的那位二姑娘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本还觉得她丢了傅家的亲事必定是倒了大霉运,不曾想却是幸好丢了,否则怕是也不会有被萧家夫人赏识去兰陵的后续了吧?
三三两两的议论声不见销声匿迹,就连宋瑞走的当日来见蕙言还不忘问一句她:“你姐姐没事吧?”
秦蕙言翻个白眼:“切,谁有事她都不会有事,好着呢!”
宋瑞:“……”
是偷偷来辞行的,昨日已经和秦二老爷剖白过心迹了,本来还提心吊胆,没想到人家也没为难他,只是说若能一句得中举人最好,不行慢慢来也并非不可。
有钱的人家不一定靠谱,譬如傅家,秦二老爷觉得按着自家大闺女那性子,还是得寻个老实些的才妥当。
宋瑞从前虽长得有些寒颤近来倒是顺眼多了,但为人踏实能干,老母又不是个挑剔的,再加上对故友的承诺,是以若没有韵言和傅钰明那档子事……他才没有想过退劳什子的婚。
尽管人家宋太太一口一口不打紧,然他依旧愧疚到不行,觉得很是对不住人家孤儿寡母。
哪知道出来混也是要还的,宋瑞这小子……嘿!竟然说看中的其实一直都是他另一个闺女蕙言!
秦二老爷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是清晨梦还没醒,蕙言这野丫头要礼貌没礼貌的……宋瑞怎么就看上她了?
倒也不是有意贬低自家闺女,只是蕙言自及笄以来……委实是连半个上门的媒人也没有!
考虑再三之下,他还是暂时同意了这门亲事,宋太太当即就落泪了,谢他不计较儿子从前与韵言又亲之事,二老爷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苦笑长叹。
事情就这么敲定,虽是十五月圆夜,但亦是分离之日,宋瑞万分不舍,自从彼此确定心意之后,他再也不用苦苦掩饰自己追寻的目光了。
“别这么看我……反正你总会回来的。”秦蕙言红着脸说道。
宋瑞轻点头:“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你要珍重……”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来:“对了,先前那位李小哥,他似乎也是今日离开清平,不过是去盛京武举。”
秦蕙言一怔,“李旭吗?他怎么走的这么突然?”
“这我便不知了,也是听说的,毕竟清平每年武举的人并不多,更何况,还是直接去盛京……”
秦蕙言却忽然一拍大腿:“呀,这事二姐姐好像不知道!”
“那又怎么了?”宋瑞奇怪,便是知道又如何,无亲无故的难不成还要去送别?
秦蕙言等不及跟她解释:“反正你也是要去亲自谢她,现在就快跟我去!”
匆忙跑到隔壁,一大家子都手忙脚乱的,知道中午魏小姐、秦敬言一家和平日里一些交好的亲戚都会过来毕竟晚上大家还要观灯会,故而这会儿都忙的如火如荼。
秦妙言正在房中清点行李,忽然秦蕙言就闯了进来,大喊:“二姐姐,有急事!”
第七十六章 回兰陵(二)
秦妙言听了,沉默一刻。
“何时?”
“应当是早晨的船,去往盛京要走水路,只有卯时那个时间段的。”隔着软帘,宋瑞微微带喘的声音传过来。
“你不知道这事?”秦蕙言问她。
“知道,”秦妙言如实说道:“只是不知他何时走。”
对面少女显然比她还急:“那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秦妙言觑她一眼:“来不及了。”
况且中午还有那么多亲戚要来,她这个正主儿一个人跑出去?
秦蕙言顿时就有些泄气了:“你……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你看看你今年都多大了?好容易有个男人也不赖,你连点心都不上……”
孔嬷嬷唬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使劲儿咳嗽起来,三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太生猛!
她之前的确是看出来了李旭的那点小心思,因此特特嘱咐过她,想不到三姑娘也未免心太大了点,竟然就这么说出来了!
飞来的眼色都快在她身上打出洞来了,秦蕙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哂笑一声:“呃……咳……我……你……”
“既然赶不上,那便不去了。”秦妙言却是没怎么在意,淡淡一笑,转而问道:“三哥什么时候走?”
…………
晌午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饭,茯苓却一直魂不守舍,直到人都散了才惴惴不安的上来认错:“姑娘我错了,其实那天李旭来找过我,说了……说了他要走。”
只是她这忘性也忒大,竟然才这么几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妙言失笑,摸摸她的头:“好了,这事我不怪你。”
茯苓耷拉着脑袋微微一扬,忽而凑上来悄悄问道:“姑娘,你对他没意思吧?”
秦妙言接着赏了她一个爆栗:“整日想些什么呢!”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茯苓揉着虽然有些疼的脑袋,但心里的罪过总算是减轻了些。
管他郎有没有情,反正妾无意,这叫什么来着襄王有意神女无梦?
夜幕逐渐低垂下来,外面的喧闹声愈发震耳欲聋起来,鞭炮声齐鸣,偶尔有冲上云霄的绚烂烟花,映着一城玉壶光转鱼龙游舞。
繁光远缀天,依楼似月悬。
光是想想脑海中都是一片光彩夺人,茯苓碎碎念的央着要出去看灯,秦妙言无奈:“外面这么冷,还不安全,你去了做什么?”
自从上了年纪,她对这些东西看的便极淡了,但若是茯苓要去,她必定会依的。
只是而今没有人陪着她们去蕙言有宋瑞,大姐姐一家早走了,大太太和大伯更对这些东西不在意,若是她提出要出去,怕是会被一口否决。
“几个小娘子委实不安全。”
还是坳不过茯苓一声接一声的求气,打发人去问了大太太,秀禾来了就如是说。
茯苓很是懊恼的掉了几粒金豆子。
秀禾忙哂笑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该逗茯苓妹妹!适才老太太发话了,说是虽单独出去不安全,但大家一起出去就好说啦!”
茯苓瞪眼,拍着自己的小心脏:“……老太太英明啊!”
…………
李旭搬着一个小杌子坐在船外面,望着一望无际幽深邃然的海水,心中满满的都是失落。
有巡夜的船工打着灯笼起夜,见他身上就披着一件单衣坐在风口,忍不住喊道:“小兄弟,你这样是要生病的哩!”
李旭转头笑道:“多谢老丈了,我坐坐就走!”
老丈有些惊讶,长吁短叹几句:“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夜风冷冷的打在人的脸上,李旭百无聊赖,没人看见的时候他藏起满脸的笑意,露出几分的失意来。
玉带没有给他直接送回来,本来他心里还有那么点侥幸,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来说……谁知人家今天早晨根本连送都没来送他。
果然是他想多了。
李旭苦笑一声,觉得自己这笑在冷冽的海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是啊,自己这种人,怎么能讨得她的欢心?
以前人家说起来,都是要啐一口的:“李县令家那个混不吝啊……”
使劲儿的摇脑袋,他真真是恨不得将这句话踢出脑子去!
绚烂的烟花一飞冲天,隔得远,只令人觉得单薄异常。
“唉……”
一声短叹,很快淹没在了冬末浩瀚汪洋的浪声以及远处的喧嚣声中,直至绝迹。
…………
看到夜里三更,精疲力竭的回来,茯苓眼皮上下打架,刚出去时的兴致勃勃连点渣都没剩下来,孔嬷嬷瞧着她这样子实在可怜,便推她先去睡了,自己伺候秦妙言洗漱。
从净房出来,坐到一边想喝口水,偶然瞧见桌子上竟然压着一封信。
秦妙言皱了皱眉,正巧孔嬷嬷铺完床过来,看来这个唬了一跳:“走的时候老奴门窗都关的紧紧的,怕跑了热气,这信是怎么进来?”
秦妙言摇摇头,三两下拆开一看,却是笑了。
原来是何大夫人“送“过来的信。
她笑了笑,一目十行将信看完。
不通过大伯就直接给她来信,看来何大夫人还是聪明了这么一回,指不定就是何有德手笔。
信烧掉,顺便嘱咐孔嬷嬷不要声张,完事的时候已经四更了,明日还得上路,她赶紧躺下,能睡一会儿睡一会儿。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就上了船,魏晴好、秦敬言也来了,大家拉着她的手嘱咐好一阵子才松开。
过了三个月胎位已经差不多稳当了,就是孕吐的厉害,瓜子脸儿都有些憔悴了,离开之前秦妙言给秦敬言留了不少食谱,都是保胎安神开胃的。
秦蕙言喊道:“等着你回来二姐姐!”
“好,我也等着喝你的喜酒。”她笑道,被羞恼的少女白了数眼。
魏晴好却一直犹犹豫豫没说话,秦妙言想了想,拉着她走到一旁去折了根尚未发芽的柳枝。
“姐姐有心事?”
魏晴好揪着腰间的系带,“妙言,我……我……”
“姐姐但说无妨,我不会多嘴的。”
“我从前就听说表……表哥他小时候身子不好,”魏晴好鼓起勇气来,眸光盈盈:“妙言你着手成春,表哥的身子就拜托你了……”
秦妙言心中微微一叹,“魏姐姐放心,我自然是拼尽全力的。”
魏晴好只以为萧望之是普通的体弱,日日为他担忧,现下听了这声保证,心里才安定了些。
……
只是终究要启程的,挥手作别,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们渐渐远了,秦妙言才松一口气。
回来船舱坐下也不能闲着,须得思量着回去后如何应对何家那两位夫人……
毕竟这两个人,看起来是要对上了。
第七十七章 气死人
魏晴好这几日一直心情郁郁,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绣小绷的时候连自己的手都扎出了血。
丫头赶紧帮她拿来纱布和药止血,心里暗暗叹一口气,直接劝道:“姑娘,奴婢觉得之前夫人和您说的那些话还是有道理的……况且您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耗啦!”
魏晴好紧咬着唇不说话。
这话说的是不错,人家不上门来提亲,她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守着闺阁不嫁吧,这样连母亲也会被指指点点!
本以为表哥那次来能与他好生相处,可……可人家显然是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女儿的心事母亲焉能不知?之前魏夫人就旁敲侧击过一次,却不曾见效。
唉……这事,其实还要从几年前说起。
那时一家人是去兰陵给老族长过八十大寿,自从回来之后,魏夫人就察觉女儿就不太对劲了。
时常拐弯抹角的问起她这位命途多舛的表哥,做母亲的心思细腻敏感,只是彼时魏夫人觉得女儿年纪尚幼,不好说的太直白,是以未曾打击过她的自尊心。
可心里却明白的很,堂兄萧大老爷的身份她亲哥哥是万分也及不上的,便是出身名门顾氏的萧大夫人,放眼整个盛京都难以找出几个贵女望其项背,他们魏氏不过是清平一个小小的士族,焉能存下这样的心思,只是若送女儿去做妾,岂非又是害了她?
更枉论,听闻这位大侄儿,自小便体弱多病了。
思量着大约寻门亲事便能断了闺女的念想,况且她年纪也不小了,谁知这孩子执拗起来却是怎么也不肯。
“阿娘……阿娘我真的不想嫁!你再通融通融我些时日好不好?”魏晴好哭着央求。
魏夫人虽心中惴惴,此刻却也无可奈何,瞧着女儿梨花带雨的模样,想坚决的反驳她,心肠却是怎么也硬不起来,深深一叹。
“若是一年之后还……还是这般杳无音信,晴儿你可莫要怪阿娘心狠了,阿娘是绝不会要你去做妾的!”
…………
“竟然被捷足先登了?!”
何二夫人和何有仁听完心腹长随贾大的话,皆是齐齐一愣。
什么鬼,凭什么人还没回来他们就能说出这么确凿无疑的话?
贾大悄悄说:“老爷夫人,这话千真万确,是小的从周进那小儿套出来的这小子嘴上是个没把门儿的,一喝酒就话多,嘿嘿……昨个儿晚上五斤酒就被小的灌出来了!”
何二夫人表示怀疑:“大哥那么信任他,你五斤酒就灌出来了?呵呵,我不信!”
“诶,这可不一定,”何有仁捋了把胡子,摇头道:“说不准是故意透露过来的。”
“老爷的意思是,来警示我们?”贾大立时福至心灵。
若是就此收手,那……那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从此后两人还是好兄弟哥俩儿好?
其实何有仁心里是有些犹豫的,早知道自己没那么心眼,干嘛要和哥哥斗啊。
“狗眼看人低!摆明了觉得我们好欺负,不敢还手才这么打脸!”何二夫人却怒道:“你看看你哥哥多嚣张,往日里你那些好他是全忘了,真真是卸磨杀驴、见利忘义!”
“不就是想攀萧家吗?哼哼!凭什么他何知州就攀的我们就攀不得?他闺女莫不是还生的貌美如花,多长了一只眼睛一个鼻子?紧赶着往人家怀里送,呸!那叫不要脸!二小姐呢,去把她给本夫人叫过来!”
噼里啪啦一顿说的何有仁晕头转向。
“算了算了……叫过来吧!”他摆手道。嘱咐嘱咐也是好的。
何二小姐战战兢兢的过来,她还在绣花呢,娘叫她过来作甚?
听说还发了老大的脾气,和她没关系吧!她记得自己最近也没做错什么事呀……
“你这好吃懒做的死丫头!镇日在家绣花真能绣出什么花儿来?凭什么你姐姐就听话长了心眼知道去结交权贵你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挺尸做懒死鬼……”
何二小姐被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哭道:“阿娘,我、我做错了什么!”
何有仁忙过来劝:“好了好了,这事我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个头!”何二夫人竖眉喝道:“这事没完!老大他们是看不起我们,老爷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俗话说有钱人没亲戚,合着从前那些力他们白出了?凭什么好处都要老大占去了,他们就得活在老大的翅膀底下,被他们压制的死死的?
“若是这次再认怂,我们就得任由欺凌了,老爷你莫不是忘了往日里你费力不讨好的时候?!”
忘了?这怎么可能忘!
还记得当初分姜家那富商夫妇钱的时候,大哥捞的最多,他不过是多嘀咕了两句就被从头教训都了尾巴,不丢人吗?丢人!
“可是夫人,”何二老爷怂巴巴地搓了搓手指头:“这些都得需要钱啊,没钱怎么办这事?我们年下的时候不是都商量好了,等这次科举完毕,给儿子在国子监里捐个监生……”
何二夫人不闹了,但依旧是气鼓鼓的:“你说的也是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明摆着是觉得我们肯定得夹着尾巴,所以才来挑衅!”
何有仁瞥了眼瑟缩在一角的闺女,挥挥手要她赶紧逃开。
何二小姐顿时如蒙大赦,抹着泪花儿夺门而逃,生怕自家娘要她也跟姐姐似的去自讨没趣。
“你有话说?”何二夫人看着贾大似是想说什么。
身为心腹狗腿子,最大的特长就是得为主人分忧,贾大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开口。
“老爷夫人为何不来赌上一把?若是入股赚了,秦家背靠萧氏,这生意的回利是万不会少了的再加上那位女神医的头脑。况且捐纳的名额尚未公布,考试都不急于一时,咱还是有的是时候等哩!可若是赔了,这就……”
说到这里,眼珠子走转了转,及时收嘴。
半响,何有仁艰难的开口:“夫人你看,我们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
他怕的是出手会不会撕破脸皮,只是不出手难不成就这么怂一辈子?
何二夫人烦躁的撩鬓角。
刚才那么说其实纯粹是想撒撒气,只是他们都被压制这么多年了,能不能斗得过老大和大嫂这事还得另说,一旦争起来,那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耍的!
正纠结十分,忽而有小厮来报。
“老爷,夫人,秦家姑娘从清平回来了!”
第七十八章 守约
屋内装饰一新,海棠花开雕绘圆桌上摆着一副青瓷的茶具,小盏中呈着清香扑鼻的玫瑰茶。
轻轻捏起来饮下一口,尽去一身风尘之气。
软帘沙沙作响,忽而被人掀开。
“姑娘,何二夫人来了!”茯苓跑进来喊道。
秦妙言用手绢轻轻擦去指甲上的一颗水珠,“请进来吧。”
萧大夫人也不是整日闲在家里的,族中的诸多庶务都得她和萧大老爷出面去处理,因此只同何二夫人寒暄了几句,听闻她的来意是寻秦妙言吃茶之后,便爽快的放人了。
进去的时候屋里还飘着淡淡的玫瑰幽香,她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秦妙言,心中的紧绷绷的弦没来由先松了一半。
“何二夫人怎么有时间过来?”掐这么准的点,早上她到兰陵,下午就过来了。
说着将人迎到一旁的位置上,主动为她斟茶。
何二夫人轻轻按住秦妙言的手,温和地笑:“哎,客气什么,你坐下,我就是闷的慌,又听说你回来了,所以来找你说说话,你不嫌弃才好。”
“二夫人说笑了,求之不得。”秦妙言弯唇笑道。
两人客套了一会儿,何二夫人无非就是问她什么时候动身,什么时候到的,年过的如何……
说起几个月前她被诬陷的事儿,还饱含深情地表达了自己深刻的同情以及对牛四一家无耻嘴脸的愤恨和不满。
“听说你们秦傅两家还是世交,那傅家的小子,还曾经是你的妹夫?”
秦妙言苦笑:“倒是我四妹,遇人不淑了。”
“这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幸好你当初没嫁过去,”何二夫人啧啧感叹一会儿,又安抚她道:“好孩子,你配的上更好的人,莫要因此伤心了呀!”
秦妙言微微垂眸,语气黯然:“只是觉得世事难料,当初表哥对大家那么客气,不曾想一转眼便物是人非,便是如今见面,亦是陌路之人……”
眸中瞬时荡漾起盈盈的波光来,何二夫人忙掏出帕子来轻按在她的红红的眼圈旁,无不心疼:“倒是我多嘴了,呸呸!没事提这个干嘛!好侄女,你就当我没说这话!”
秦妙言满怀歉意的低下头:“吓到夫人了,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何二夫人心中却是窃喜,能在她面前落泪,岂非是信任的表现?若是人家都懒得搭理她,指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做表面功夫,哪里肯跟她说这些心里话!
当下语气更为轻柔了,还不忘摆出一副长辈谆谆善诱的模样:“要伯母说啊,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傅家虽同你们秦家是世交,可也是一个竞争对手啊!况且这世界上哪里有不变的人,以你现在的名声,想嫁什么样的人不好找,求亲的人怕是都踏破门槛了吧!”
这倒是所言不虚,而今秦妙言背靠萧氏,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回春妙术,那些本就想着巴结萧家的人肯定按捺不住,才不管她究竟是不是抛头露面!
毕竟这些都是虚的,只有钱权利拿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啊!
“只是自那事后回春堂遭受重创,口碑定会大不如从前,生意上的事我也不太懂……”秦妙言叹了口气。
“妙言谦虚了,我可是亲眼所见,你们家那回春堂年关上门口可是都排着老长的队!”何二夫人说的煞有介事。
其实也不算亲眼所见,而是她日日都会派人去打探一番。
当初虽然是遭人诬告,但却意外的打响了秦家回春堂这个名号,就连老爷都派人去清平查了一番秦家的老底,究竟是何方神圣,短短时间内竟还能在兰陵抢了他们何家的生意!
说起来也不是何二夫人自吹自擂,放眼整个兰陵的商行,哪一家不是尊他们何家为先?
便是盛京也有不少是自家的产业,早些年那些个不长眼的、敢这么挑衅他的人,早就被他随便寻了个由头弄杀了!
只是秦家背靠萧氏,难以动手,而今还和老大那边有了首尾,思量下来,夫妇两人还是决定过来拉拢一番。
凭什么老大能做的事,他们就不能做?哼哼,这次不仅要做,还要赚个盆盈钵满!好好要老大他们瞧瞧,他们何家老二的厉害!
“其实妙言实在是羞愧……之前说想请夫人入股,没想到、没想到马上就出了那事,”秦妙言脸微微一红,起身来施礼:“倒是差点牵连到夫人和二老爷了。”
“你这就是见外了!唉……说起来我心里也有愧,没给你帮上什么忙,好在最后也没事!”
面上做出一副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你还好意思说,若是突然有这事,会被老大他们捷足先登吗!”
可总不能直接问老大有没有偷偷找过你吧,这不是摆明了一直监视着人家!
只能旁敲侧击问一句:“好孩子,年下事多我是忘了和你伯父说,不过前几日一提起这事,你伯父倒是乐见……只是不知,而今我们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其实在何二夫人心里还是很有底的,毕竟大哥一家虽有势力,但她和老爷有的是钱啊,还现下她又跟眼前这丫头搞好了关系,不愁拉拢不过来。
只是怕她早就和老大说好了,毕竟当初两人只是口头上的约定。
若真是如此,还得好好跟她说道说道这其中的道理……
说的嘴巴干,秦妙言端起茶盏来轻轻在嘴边一沾,趁着掩面之时觑了眼何二夫人的面色,再放下时,微微一笑。
“的确是有……之前何大夫人曾经给我来过一封信。”
这笑的……何二夫人心猛地一沉,脑中急转弯,急急说道:“可是好侄女,你先和我说好的啊!”
“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秦妙言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妙言是跟夫人的确是有约在先,所以就没有答应何大夫人呀。”
何二夫人先是一怔,旋即大喜,原来这还是个守约的小丫头!
正待开口大赞两句,忽而软帘一揭开,走进来一个鬓发半白的老嬷嬷,躬身恭敬说道:“姑娘,夫人,知州府的小厮来下帖子,请姑娘明日过府一叙。”
第七十九章 不高兴
默言走进屋来,禀道:“公子,何二夫人走了,走的时候似是心情不错,还赏了门房的老丈一块银裸子。”
一块银裸子?按照那位的性子,可见是真不错了。
萧望之细细摩挲这案前的纸张,“两人说了可有打听到?”
默言便复述一遍他站在房顶上所听到的,又沉吟道:“只是属下私以为,秦姑娘并不想是将自己置于险境的人。可何知州与何通判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一个不小心,只怕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况且经过牛四一事之后,她更应该明白了,有些事萧家是无法插手的。
更枉论而今朝中萧何两家的局势如此凶险,公子尚且不敢贸然对何有德与何有仁下手……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同何家又无深仇大恨,也许只是一时心急。”萧望之思忖片刻,方才开口。
萧氏虽为大族,但毕竟不是靠经商来维系存亡,因此族学对每位萧氏子弟的要求都极其严苛,朝乾夕惕无有懈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报效家国……在朝中有立锥之地。
可何家两人不同,他们是靠捐官出身,掌下产业无数,一旦攀附上他们,想要赚到盆盈钵满简直是手到擒来。
只是两兄弟狠辣又权势滔天,这几年整个东昌府都很少能有人敢与之比肩。
秦家不过是清平一个小小的氏族,连名号都挨不上,他们怎么敢搀和到这里面,秦氏家主难道是不知他侄女在兰陵的所作所为吗?
正想着,忽然有小厮来报,说是秦姑娘来给他掌脉了。
萧望之修长的手指敲在案几沿,点了点头。
少女拎着医箱走进来,很是低眉顺眼。
走到他身边了,开口请他,等了小半会儿面前男人却一动未动,抬头便是他冰冷的眼神。
秦妙言就将药箱放下,取出软垫就隔在圆桌上,淡淡的重复自己的话。
“大公子,请您伸出手来。”
…………
萧大夫人听完丫头说的,愣了半响,才挥手要她退下,还不忘嘱咐一句:“继续看着。”
木香忧心忡忡的走上来,说道:“公子多日不见秦姑娘,是不是有些生疏了?”
“不会吧,不过才走了两个月而已,便是喜新厌旧也不可能这么快啊。”
“那、那就是大公子今日心情不好,所以才、才冷了脸?”木香继续猜测。
“也不会啊!”萧大夫人万分纳闷,“今天早晨他明明还亲口说过几日和我去宝山走走,顺便给故去的老夫人上香!”
“那就是公子上次被秦姑娘的针扎的太疼了,就……”木香绞尽脑汁,但奈何实在是编不下去。
“……”
莫语站在萧望之的一边,一听这话顿时心中大呼不好。
他们此刻正站在萧大夫人的房外,可真真是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好不尴尬。
她还小心翼翼的觑了眼萧望之,“公子,夫人也许不是那个意思。”
萧望之剑眉一皱,抵在房门上的手伸回了些,然而思量片刻,还是准备敲下去。
“木香,你说我的打算是不是泡汤了?万一望之不愿意可怎么办……我看他似乎也不是很欢喜,难道是我的眼光有问题?我记得望之小时候都是我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的,人家又不是生的不好,他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母亲怎么还在想这个!
脸愈来愈黑,萧望之的手猛然一收,只是骨节无意拂过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木香唬了一跳,一眼看到门口的萧望之,吓得瞪大了眼,
萧大夫人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被人听了去,犹自深深地叹息:“本来我还担心妙言不愿为妾,看来现在要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咦木香,你见鬼了……”
她转头一看,萧望之正静静地立在他面前,垂眸淡淡说道:“母亲,你莫要误会了,莫说人家不愿做妾,便是愿意我也不会娶她。”
莫语适时的补充:“是啊夫人……你这是乱点、那个鸳鸯谱啊。”
“我的意思是……不是,母亲不是说非要强迫你娶妻生子,只是你看……”萧大夫人委屈极了,开始数落儿子的罪行:“只是你看,二房你五弟比你小了两岁,人家都没及冠,现如今媳妇肚里孩儿都有了。”
“还有那个嗯……便是四房同你年纪一般大的老二,现如今也娶妻了,可你还是孤家寡人,做娘的怎么能着急!”
简直如数家珍,怕是不晓得子那里腹诽了多少次,说完还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高大俊美的青年。
萧望之默然了,半响,他轻声开口:“母亲,我……是我错了。”
忽然记起来,其实母亲之前一直旁敲侧击过,那些个经常办在自己后院里的什么赏花宴,不久母亲费尽心思的成果吗?
可他每每都会找理由拒绝,尽管母亲依旧是兴致勃勃,还有去年家中来过的那个顾氏的表妹……
“公子,您不打算将这事告诉夫人了?”莫语问一句。
“暂且不必说了,这件事怕是母亲也知道,只是没有往坏处想罢了,”出了院子,思忖一会儿,萧望之又说道:“继续看着,明日她去知州府,小心行事。”
翌日,何通判府第何二夫人房中。
“啪嗒”一下,何二夫人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大嫂都气成这样了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贾大笑嘻嘻道:“‘大夫人的好意妙言本不欲推辞,只是视线与二夫人有言在先,食言而肥并非君子所为,还请夫人万望恕罪!’夫人,千真万确!不是小的吹啊,这小丫头还真是有几分胆色,敢这么拒绝大夫人的,小的还是第一次见!”
话说的可真是干脆利落,平日里为了维持妯娌间面子,哪次不是她一忍再忍,现在可好了,这小丫头可真是给她长脸!
哼哼,看你早早跟人家通气管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答应乖乖将那四股分给我了!
所以说这做人啊,还是实诚点好太傲慢会被打脸,越傲越疼!
不过惊喜之余,她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会不会被她以为是我故意挑唆的呢?”
“夫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可若是那丫头因此反悔了可怎么办?”
何二夫人忽然想到,自己这位大嫂,可素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既然如此,那干脆……
“周进,你去将他偷偷叫过来!”她立刻吩咐道。
第八十章 又不是你儿媳妇
“稀里哗啦”一声声的脆响。
圆桌上各式名贵的茶盏和花瓶全都碎落一地,妇人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要响彻云霄,何有德进了自家夫人的院子,唬的差点拔腿就跑。
亲娘嘞,这是谁又惹到这位河东狮了?
何大夫人一听老爷来了,顺手扔了手中的一只青白瓷描金鸾鸟大花瓶,又是“咣当“一声脆响。
她一屁股坐下拿帕子捂着眼睛嘤嘤的哭,大喊:“老爷啊!那小丫头欺负我!”
何有德不解:“夫人,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你?”想了想,似乎刚刚丫头跟他说,那姓秦的小娘子刚刚来过,莫不是因为入股那事没谈妥才闹了起来?
可是不应该啊,那么个黄毛丫头怎么胆敢在他府里放肆!
“就是她!她竟然敢为了老二媳妇那小贱人呛我!说什么早就和她有言在先,唔唔……合着之前那信白给她写了,还以为她有些眼力见儿……没成想还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东西!”
断断续续的哭诉中何有德听明白了,原来是那秦小娘子拒绝了他们入股的请求,原因是之前和老二一家商量好了,“有约定?有书面的吗?”
他可不信老二动作能这么快,那丫头不是才从清平回来!
“她说了是什么口头约定!老爷,这算劳什子约定!”何大夫人竖眉瞪眼,叉腰啐了一口:“我看这小贱人是不识好歹,整个东昌府都是老爷你的治下,她今个儿竟敢跟我说一个不字……我!”
我跟她没完!
“哎哎,夫人你稍安勿躁,”何有德倒是不见多生气,反倒安慰起来,“……人家又不是你儿媳妇,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再气也没用的!”
何大夫人一怔,旋即大哭起来:“老爷你竟然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咯!你说,你、你是不是看上那小贱人……你还说不是!这几年你想纳什么妾我不是都依你,而今你竟然看上了这么个小贱人!我不依我不依!你休想要她进我们家的后角门……”
多少年没听这种类型的哭诉,身边的美人儿从来都是百依百顺,何有德顿时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忙不迭解释:“哎呦夫人你可真真是冤死我了!我这……我这就没见过那小妮子我……我怎么看上她啊!你这是要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何大夫人泪眼的问他:“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比珍珠还真!”
这才破涕为笑,何大夫人忸怩了好一会儿,又愁眉苦脸起来:“老爷,不是我不想跟她好好说话,是她太……太气人了嘛。”
其实人家跟她说话的时候很恭敬,只是她素来看不上这般温温吞吞做派的丫头,话说的又义正言辞,好似她又多恶毒蛇蝎心肠逼迫她似的,能下来脸吗?
“这不怪夫人,只能说老二一家太狡猾,”何有德捋着胡子说道:“这小娘子也忒不识相,莫不是心里不知掂量掂量,这整个兰陵究竟是谁做主?”
愈发觉得是老二一家自其中使了坏挑唆的秦妙言。
周进看着两人也不吵了,才小心翼翼凑上一句:“老爷夫人,小的倒不是这么以为。”
何大夫人不耐烦的甩他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周进真就屁颠颠地笑道:“小的私以为,或许倒不是隔壁那位作的怪,也许真是‘有言在先’,这位秦小娘子,嘿嘿……当年在清平的时候我也算是认识她,很有心计和头脑,若是咱们能将她拉拢过来,或许……不失为一件妙计!”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拉拢“过来?何大夫人听的云里雾里的:“你是说她有意这样……莫不是为了抄她那几股的价格?”
“这几日小的遵从老爷的嘱咐,去偷偷拓了回春堂的账本以及清平秦家商行的经营状况,”周进摇头晃脑的说道:“发现秦家的资金运转上略有欠缺,也就是说,他们尽管在赚钱,但收入一时扭转不了支出,故而想要扩资回春堂是难上加难!”
“所以才想出了分股合资一招,为的就是平摊缺失的投入资金,简单来说,就是秦家现在看着回春堂挣钱多了,想要扩建,但是其他的产业又拿不出多余的钱,所以想要分股给商行上的大头,投入的钱自然是越多越好,而隔壁的老爷,简直就是上上人选!”
“她这还不是嫌弃我们拿不出那么多钱!”何大夫人啐道:“这小丫头真真是个见风使舵的势利眼!”
何有德便开始琢磨起来,那既然这么分析,谁出的钱多那丫头就分股给谁了?
那四个股,不论如何他是要全买的,决不能和老二分,否则那成什么体统?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分了也定是他一我三的,哥哥绝没有让着弟弟为大的道理!
“嘿嘿,适才老爷说的一句话还是有些道理,只是小的怕提点出来,夫人……夫人不太愿意。”周进腆着脸笑道。
何大夫人瞪他一眼:“若真是好法子我还会打你出去不成!”
“说。”何有德大手一挥,示意他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老爷夫人,当下就有个再好不过的法子若是这小娘子成了你们的儿媳妇可不就得是你们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了吗……哎呦夫人!”
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正在喝茶的何大夫人吐了一脸的水,周进心里那个憋屈啊,双面卧底他娘的他容易吗他!
却也只能抹了一把口水,皱着鼻子苦着脸往何有德身后躲了一躲。
“不成!绝对不成!”何大夫人柳眉倒竖。
那个臭丫头怎能做自己的儿媳妇!她今日敢怼自己一次下次就一定还敢,她决不允许儿子娶这么个女人进家门!
更何况还是个没权没势的商户女,家族在东昌府都排不上号,他们老何家怎么说也应该娶个名门淑女啊,这死丫头怎么能要她嫁进门来,那岂不是有辱门风!
周进偷偷打量着何有德,见他眉头紧锁,正想说两句振振心,忽而见他按住了何大夫人,呵呵笑道:“夫人稍安勿躁,有话我们好好说。”
第八十一章 配不上
早春的空气尚带着几分冬末寒风的凛冽,一阵胡乱乱的吹过,吹的青石板空隙间冒芽的一丛嫩芽抱团瑟瑟发抖。
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铃铃当当”的脆响,沁人心神。
小亭中的石案上生着一炉茶水,此刻已“咕噜噜”沸腾煮开,一双纤纤仿若无骨的玉手持着茶釜,将滚烫的茶水倒了出来,撇去茶沫,潺潺倾入白瓷光华流转的茶盏中。
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忽而院门一开,裹挟着风尘气息的凉风转瞬吹散了烟雾。
秦妙言轻手放下手中的物什,冲对面一舒手:“周爷请坐。”
周进走到台矶下,听她这话不自然的往前挪两步,鞋尖一触到石台慌忙又往后退了两步,连说:“不敢不敢,姑娘厚爱,小人配不上!”
“我家姑娘要你做你就坐呗!”茯苓伸手推了他一下,娇叱一声:“休要婆婆妈妈的!”
力气可真是够大的,周进心里嘀嘀咕咕,不情愿的被推搡石凳旁,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坐下。
拜秦妙言所赐,每次那什么牵机发作他都会全身发麻,心脏处尤甚,甚至经常有喘不过气之感。
他不敢去找大夫看,只好旁敲侧击的问自己这病情,谁知那老大夫直接回他一句:“心口发病,多半没救!”
亲娘!他都要欲哭无泪了!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惹上这么个姑奶奶!要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便是生了一百胆子也不敢再招惹她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耷拉着耳朵,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秦妙言看着微微蹙眉,为他斟茶,清香的味道瞬间钻入鼻间。
周进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风吹珠帛,轻纱曼舞,正巧遮住亭中人的脸,少女微微低着头,远山眉黛如烟墨染,流畅而柔和的线条一直蜿蜒到她精致的下巴,朱唇轻……忽然动了动,下巴微扬。
周进一时心跳如雷,忙低下头,耳根滚烫。
“事情进展的如何?”她淡淡问道。
“小人按照姑娘的嘱咐,对老爷夫人如是言说,夫人果然如姑娘所料……大发雷霆,以为是你和二夫人串通好了来削她面子!”
秦妙言颔首,下手点要找好,虽然说何有德何有仁才有最后手握决定权的人,但是这两兄弟间从各自的夫人开始就已经产生了裂痕,只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罢了。
“只是……只是姑娘,您非得挑我家大少爷吗?他那挫样怎么、怎么能配得上您?万一哪天真的抢了您回知州府,那就可真真是鲜花插在牛粪啊!”
秦妙言抿唇一笑:“原来周爷想的这般长远。”
周进脸一红,低头说道:“姑娘,你不要不把小人说的当回事,小人的老爷不仅不是个好人,还是个狠人……光被他祸害的年轻女子便不计其数,我……小人只是怕你陷进去,为了几分蝇头小利而已,实在、实在不值得。”
周进潜意识里和何有德分析的一样,以为她就是为了想炒钱才这般做派,这才忍不住相劝。
可秦妙言清楚的很,自己面对的是圆滑奸诈呼风唤雨的何家二兄弟,若她只是前世那个谨慎怯弱,满脑子只想着一步踏错满盘皆输,那爹娘的冤屈便永不能洗刷了,这两人今后还会去祸害更多如她一般痛失双亲寄人篱下的女子!
自己尚且能苟且偷生,可其他人呢,譬如沈知府那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女儿,而今早不知身在何处。
“如此周爷便不必操心了,人各有志。”秦妙言说道。
周进心中一叹,想了想,又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里面是三个圆滚滚的金元宝:“这是贾大今日悄悄托人送来的,还有一句话,说是今日约小人去白帆楼喝酒。”
两只手局促的将元宝往石案上一推,一副两袖清风万不能收的坚贞模样。
秦妙言笑了笑,从茯苓手中不知接过了什么,放在了周进面前。
“这是……姑娘这是何意?”周进看着眼前多出来的三块金元宝,顿时局促起来。
“这些都是周爷应得了,若是推辞,那我只能误以为是周爷您不愿意……”见他面色发白,面上的愈发柔和:“周爷收下吧,算是酬劳至于白帆楼的约,想必是何通判起了拉拢之心,尽管去便是。”
老天爷,周进要欲哭无泪:“可是……可小人若去了……二老爷他……他要我帮他传信可怎么办?”三面间谍?他也太厉害了吧!
“那你就答应。”
好吧,潜力总是无穷的,也许挤挤就有了,周进乐观的想。
被茯苓引着出了回春堂后院的角门,看着身旁的小丫头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周进忙不迭想逃,“茯苓姑娘,小人就先行一步了!”
“急什么,等等!”茯苓叫住他,上下打量一眼,又啧啧摇摇头,“周大爷,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我家姑娘不是谁都能肖想的……嗯,简单来说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该娶妻娶妻,该纳妾纳妾,每次看你那种眼神看人我心里就得慌!”
可真不是一般的难听,周进一颗摇摇晃晃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感觉适才吞下药丸的喉咙极为发堵,眼神黯淡,“茯苓姑娘误会了,小人哪里敢存那种心思,秦姑娘自然是天仙般的人儿,该配的上英俊潇洒的公子……”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您赶紧走吧!”茯苓四下一扫,唯恐多说句话被人看到,毕竟周进是线人,一旦暴露了可得坏大事。
又被耳提面命了两句才放他走,周进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着,看着热热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捋捋鬓边的碎发,忽然感觉自己又矬又怂。
是啊,人家怎么能看得上他,可是……
手慢慢收回去,他长长一叹,却冷不丁被哪个不长眼的路人一把撞到在地,只说了两声抱歉就撒腿跑了。
晦气!周进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郁闷到想揍人。
一只散发着幽香的玉手忽而伸到了他的面前。
“周爷怎么在这儿?”
周进愕然,抬头一瞧,美人儿一双凤眼潋滟勾人,正朝着他盈盈而笑。
第八十二章 古怪
雪朝,或者如今应该叫雪姨娘了。
当初周进之所以看中的雪朝,无非就是她生就的一副楚楚动人的好样貌,若是呈到盛京去,正巧做个搭桥线来讨好何太师。
没成想自家老爷也是个不争气的,见到美人儿就腿软,竟然将之留了下来这也就算了吧,他也算是佩服雪朝的手段,只是您再和大少爷纠缠不清就太……太祸水一点了吧?
周进本能对这种女子有些恶心不屑,但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毕竟当初也是自己将她从那老头儿手中抢过来送进周家……强取豪夺,若被记恨上,以她今时的地位和手段,吹个枕头风说个把坏话当是不成问题……周进有些不寒而栗。
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他跟老爷多少年了,老爷一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他翻脸的!
“原来是姨娘,”周进面上带着三分惊讶三分讨好:“您怎么在这儿闲逛呢?”
美人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周进顿感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丫头的眼神实在是像把刀子,却是和秦姑娘不同。
秦姑娘的眼神沁凉,面带微笑的凛冽令人忍不住心虚,忍不住背脊发冷。
而雪朝的眼神……扫到哪儿哪儿便纠起一团的鸡皮疙瘩。
“倒是好巧,周爷也在这儿。”雪朝微微欠身,一只玉手虚扶周进一把,修剪的圆润润、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貌似无意的在他的手背上一扫。
周进慌忙手一缩,踉跄着退后几步,几欲绊倒在地。
“我来置办些首饰吃食,”美人儿笑的慵懒而淡漠:“府里总有些要我不顺心的……玩意儿,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那姨娘出门来怎的也不多带一两个小厮丫头,若是出什么事可不太好。”周进的心脏狂跳。
“怎么没有,说是要跟来的,”雪朝一边说,一边抖了抖香帕,捻起一侧摊位的上一小盒唇脂,嗅了嗅,又略带厌恶的扔了下去:“只是他们聒噪,我便远远的打发他们去了。”
贴身的是个瘦的有些吓人的丫头,闻言小心翼翼的再往她一侧挪了几步,尽可量离着远点,可不想惹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姨娘。
胭脂水粉混合在一起奇异的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周进闻的头晕眼花,下意识的揣紧了怀中的元宝,只听头顶上传来淡淡又娇媚的声音:“周爷可知,城中最脏污之处位于何地?”
“城东矮子巷……”周进昏昏沉沉说道。
“那周爷回去吧。”
“好,多、多谢姨娘。”
周进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掩着鼻子灰溜溜的赶紧跑了。
丫头见雪朝朝她招手,忙不迭摆着两条空荡荡的裤腿儿上前两步:“姨娘现在要去哪儿。”
“城东矮子巷。”雪朝说道。
“咦?”丫头适才离得远,并没听见她和周进的对话,忍不住厌恶的皱起了眉:“姨娘,那里可脏了呢!”
“我原本就是住在那儿的,想看看我的老父还在不在。”雪朝不咸不淡的瞅丫头一眼。
“……”被这么一斜,丫头立刻说不出来话来了,脸涨得通红,半响才磕磕绊绊道:“姨娘赎罪!婢子这就带路……”
兰陵回春堂。
赵掌柜回禀完了近些时日的进账总汇,见有丫头端上茶水来,忙接过摆在了秦妙言面前:“二姑娘,您近来操劳实在太多,回春堂有我和阿三看着,您尽可放一百个心!”
这意思是见她太累,没日没夜的在回春堂呆着翻账本督促药材的上新售卖,忍不住心疼了。
秦妙言一笑:“赵叔叔,不是我信不过您,只是兰陵的回春堂被耽搁太久,不管是口碑抑或堂中大夫的手法都有待提高,而今大伯既有意在兰陵分一杯羹,妙言深受其惠,做侄女便是再累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换句话说,要想吸引那些七窍玲珑的商人甘心收股向他们回春堂投钱,自身的发展是一定不能迟滞的,若不然人家见着生意不景气,还有谁愿意入股分红?
赵掌柜心中慰然,捋着胡子正想说几句,忽而有小厮揭帘走过来:“姑娘,掌柜的,刘娘子上门来啦,说是要见姑娘!”
刘娘子,便是牛四媳妇,两人现如今已经和离,之前牛四私藏的那些银子本为赃款,只是县令大人瞧着这孤儿寡母的可怜,便将其直接判给了她。
刘娘子抱着孩子坐在大堂中,不时逗弄怀中婴孩一番,秦妙言只靠近一些,空气中淡淡的奶香扑鼻而来。
“娘子来了,近来可好,不妨我们进去一坐?”
声音柔柔软软的,刘娘子却听得眼圈一热,是她救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啊!
将孩子交给身旁的丫头,腿一软便忍不住跪了下来,“姑娘大恩啊!”
“娘子这是说的什么,应该的。”秦妙言飞快的扶住她,孕中中毒,她身子极其虚弱,明明在家中修养的时日不短了,身子却瘦的像纸片人似的。
堂中来来往往看病的病人见了这一幕,联想起几个月前那件轰动兰陵的冤假错案,纷纷忍不住驻足指点起来。
但大多数都是怜惜称赞,“刘娘子遇人不淑,所幸有神医救命啊……”
抑或痛斥牛四龌龊行径,“连妻儿都能残害,可真真是人面兽心啊……”
刘娘子一时听的脸红,觉得自己给秦妙言带来不太好的麻烦了,忙一叠连声应道:“好,好,我们进去说!”
本是来诉说恩情表达谢意的刘娘子说着说着却忍不住哭了。
她出身其实不差,虽算不上兰陵顶顶的世家,却也是吃穿不愁,开着一个小作坊,悠然自足。
刘娘子长到一十四岁的时候,偶然在家中的商行中遇见了帮工牛四,自此便一颗芳心只系郎身了。
可家中爹娘怎么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小子?是说什么也不应允,只是那时她还没有看透牛四一家嘴脸,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要嫁牛四,刘老爹和老娘不得法,最终只能允她嫁了。
为了不要闺女过得太差,还特意多给了不少嫁妆,这几年更是时常接济一二,虽不寄希望牛四能科举中第,但至少勤劳能干些,帮他们刘家多经营个把商行。
只可惜牛四却是那般为钱不择手段甚至残害妻儿的小人,一颗放心错付的刘娘子此时只有满心愧疚,愧对爹娘。
幸而如今总算是逃离了虎狼窝,回家后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
大家皆是一片唏嘘,安抚了几回刘娘子才不好意思的说,她这次是带了牌匾来的。
第八十三章 何大少爷
抹干眼泪,心里骂几句自己不争气,招手示意小厮抬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大金匾进来。
龙飞凤舞的行书,上书‘回春堂’,右下是“妙手回春”四字,其上都洒满了金粉,分量不轻,阳光下亮闪闪的,茯苓乐的捂着自己的眼:“好亮啊!”
“这是家父家母嘱咐妾身一定要送来的,还请秦姑娘不弃收下,救命之恩涌泉难保,万望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如此好意和敬重也不好不收下了,只是秦妙言始终觉得受之有愧,见她人又要跪下,一把拉住:“娘子放心,这牌匾我便收下了,今日下午有空便遣人挂上,可好?”
又陆陆续续多说了几句,几人一起逗弄了小孩儿,刘娘子这才告辞离去。
前脚刚从离开,后脚门口走上前一个男人,手中的一柄破擅自风骚的摇着,跟着秦妙言的背影便往里走。
小厮立马拦住他:“这位公子,请问您是看病还是抓药,请往……”
男人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身边的长随伸手扔过一根金条,撂下一句话就不管不顾的往里走:“何家的……识相的就滚!”
小厮哪里见过这么大的一块金子,早已经傻了眼,结结巴巴,“何、何家、也……掌柜的!”
赵掌柜跟在秦妙言一侧,为她贴心的撩起了帘子,待人进去后正要放下,忽然身后有人挟住了他的一只胖胳膊。
“谁?”转身一看,四五个大男人立在他身后,为首的居高临下打量着他,“喂,我是来看病的,叫你们家姑娘出来!”
要糟!
赵掌柜呆滞一刻,立马意识到不对,强行镇定下心神去掩住软帘不要他往里去:“这位公子,我们家姑娘她现在不……”
“找我吗?”耳边响起少女悦耳温柔的声线。
何大少爷一愣,扯着帘子往里一看,顿时呆住了。
不远处站了个高挑娉婷的少女,正微微笑着看他,那模样他是做梦都想不到……
谁跟他说这姓秦的小娘子生的不咋地来着?扯淡啊!嫉妒啊!
“小娘子我……”声音一出口他忙尴尬的收回去,咳嗽一声,拿出一副给老爹奉茶的正经姿态自我介绍:“秦姑娘,在、在下姓何,家、家父乃是兰陵知州,今日来、来……是来寻你看病的。”
何大少爷!赵掌柜的心猛然一沉。
怎么会是这个混世魔王!
秦妙言却不置可否,只伸手示意,像对待平常病人一样。
人坐好,望闻问切面面俱到,还不忘对赵掌柜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末了,秦妙言收了手,“何公子可是经常精神萎靡,腰膝酸软?”
何大少爷愣了愣,他只是寻个由头来见她而已,其实没病,不顾听她这么一说,想想好像还真是,不由大喜:“没错!姑娘怎么知道……”
“我是大夫。”秦妙言笑笑。
“呃……”何大少爷讪讪一笑,多嘴!
又虚心求教:“那这是怎么回事啊,可有法解?”
“房劳过甚,何公子记得节制就好。”
何大少爷:“……”
他琢磨了半响才搞明白秦妙言说的“房劳过甚”是什么意思,唰的脸就红了,有些羞恼,可是看看人家姑娘的脸,一本正经又一脸无辜,貌似还带着几分担忧和关系之意。
粗话滚在舌尖,叫他咽了下去,没脾气,只得忍住,秦妙言写了方子递给他身边的小厮去开药,一转头发现男人正含笑看着她。
“答谢秦姑娘,不知可否赏脸白帆楼小聚,一起吃个晌午饭?”
反正他是打定主意了,若是秦妙言不愿意,他就一直在这里缠着她,直到她同意为止。
谁知人家小娘子却丝毫不给他面子按常理出牌,微一点头,矜持的笑道:“那便有劳何公子了。”
何大少爷大写的愣,半响手里的破扇子唰的扫开,自以为风流倜傥的一笑:“姑娘承情,感激不尽。”
…………
白帆楼乃是兰陵最有名的酒楼之一,也是何有德名下入股最大份额的铺子,之所以选这个地方,当然是为了显摆。
店小二来了,看了看头戴着帷帽的小娘子,又看了看何大少爷,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嗬,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又要被祸害了!
然而腹诽归腹诽,还得恭恭敬敬:“大少爷,不知道您今日需要点什么?”
“蜜酒酿刀鱼、香草猪里肉、清酱芙蓉肉、苔菜心钝笋、红煨牛肉、两碗榛子面茶,嗯……雪花糕、软香糕、麻团再各来一份!”
朗朗男声轻松盖过了大部分人的叫喊声,少数人偷偷觑两眼便再也不管了,何大少爷却极是羞恼因为他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
“谁啊,叫他闭嘴!”眼睛一瞪,对身边的长随叫道。一边还不忘对秦妙言极有风度的笑笑:“姑娘受惊了。”
无缘无故被警告,搁谁身上谁都不愿意,只听那被训了的喊道:“我说我的管你家少爷什么事!”
“你知道我家少爷是谁吗!”
“你知道我对面坐的是谁吗!”
“阿谏,”一个男人出声制止,声音低沉而淳厚:“这是何家的仆从。”
冷不丁被点了名,何大少爷心中微诧,同对面的男人对视了一看。
咦,这不是甄家公子甄谏吗?
“何家少爷……”甄谏眼瞅着何大缺心眼同桌的少女,待人家摘下下头上的帷帽,朝他头来一个温和的笑,赫然是前不久刚见过的秦妙言!
“甄公子。”
这是……幽会?
甄谏眼睛瞪了老大,好容易收回来,报之一笑,又忙戳戳萧望之:“人家也朝你打招呼了呢。”
萧望之抿着唇瞥他一眼,微微侧眸,少女果然在对着他笑。
他略一颔首示意,算是回应,继续转过头来,若无其事的喝茶。
“与我们无关。”还不忘提醒一句。
甄谏却不死心,待饭菜上来,偷偷瞅着对面叹息:“到手的鸭子啊,你怎么就叫她飞了……”
萧望之说道:“人家的事你何必要管。”
竟然没甩他刀子,甄谏挑了挑眉:“我本不欲管,问题是这姓何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望之没说话,沉默的饮下一口茶汤,用力一咽。
而另一边,秦妙言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楼的靠窗处,姓何的说是亲自去后厨督看去了。
她生的美貌,又是坐在显眼位置,不过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有几个小混混正巧在楼下惊鸿一瞥,忍不住心痒痒进了楼来,直冲着她过去,猥琐的笑:“小娘子怎的一个人在外面?哥哥来陪你吃酒怎样?”
第八十四章 英雄救美
为首的一个刀疤脸,生的倒不见有多寒颤,只是笑起来太过……要人掉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妙言撩了撩眼皮。
英雄救美虽说太过俗套,但效果通常是百试百灵。
“不知诸位爷是有何事?”她起身来,深深一福,不卑不亢不惊不怒。
混混们顿时一愣,这小娘子好稳重!
刀疤脸身边一个干瘦成鸡架的小喽顺势乱哄哄的大喊:“自然是请你吃茶的……小娘子还不过来迎一迎,我家爷能看上你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周围的吃客们一见形势不太妙,交头接耳片刻,一个个飞快的风卷残云般受用完饭菜溜之大吉,为免惹祸上身。
转眼间,整个二楼的吃客竟然所剩无几!
刀疤脸得意洋洋的环视一圈,眼神所到之处无不人走茶凉,可偏偏就是有胆大的,不仅不走还在斜眼挑衅他,这简直是不能忍!
“喂!哪儿来的矬子!就说你,你瞅啥!”一发怒脸上的胖肉顿时挤到了一起,更加狰狞。
被点名叫做矬子,甄谏简直要气疯了!不过他是谁,兰陵第一号的清贵公子,当然要保持微笑他冷笑,“瞅你咋地!”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冷笑,一人拍案而起,一人捏紧了拳头上前几步,气氛顿时微妙了起来。
“老大,”小喽慌忙拉住刀疤脸,“莫要招惹是非,我们这次来是……”眼神不断往秦妙言身上瞟,意思是他们这次来是有任务在身,千万不能横出枝节啊!
刀疤脸鼻孔狠狠地出了两口气,剜一眼人小胆肥的甄谏,不甘心的咬牙:“今日老子不跟你这矬子一般见识!”
“你”简直要气吐血了,甄谏心道我今日就要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矬子!正待夺步往前去,却不然被人拉住,瞪眼一眼,“萧望之,你这是做什么!”
你没看到你救命恩人在被调戏啊!
萧望之淡淡瞥他一眼:“阿谏,你千万冷静。”
“还算你识相!”刀疤脸冷哼,也不打算再出手教训了,转身大步流星就朝着角落里的少女走去。
“嘿嘿,小娘子,告诉哥哥你叫什么……哎呦,这眼睛俊的,这小脸嫩的……嗷嗷!谁!”脸上仿佛被什么削了,划的生疼,刀疤脸一摸脸,顿时愣住了。
血,竟然是血!
气吼吼的转身去寻罪魁祸首,却见适才那文质彬彬劝同伴不要惹事的公子正放下自己的手,眼前的案几上是一只存了缺口的破碗,一双冷峭的星目如刀般淡淡的瞥他一眼。
“识相的就赶紧走。”
一身月白色滚边圆袍,墨发高束,浑身上下都是高不可攀的贵气,刀疤脸适才并没有注意,此刻不由心慌了起来:这该不会是惹上了一个不该惹的贵人吧?
但转念一想,何家在兰陵一手遮天,若是自己这次接了那何大少爷的任务却被人吓得望风而逃,按照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心里飞快的权衡利弊,一咬牙一闭眼,他权当没听见,大踏步的继续往前走,企图以自己的位置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
眼见一双不满粗茧的手就要朝着少女伸了去,却见她依旧是浑然不动,继续低眉顺眼的立在原地,仿若混不知情。
甄谏急的大喊:“秦姑娘,你傻了呀?快跑啊!”
萧望之紧抿着唇从莫语手中接过一把剑,正走了没几步,忽而脚下一麻,竟然再也迈不动一步!
这感觉十分熟悉,他先是一愣,旋即抬头去看,少女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下一秒眸中竟像是变戏法是的挤出了一包眼泪。
“哪里来的贼人,竟然调戏良家女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不要命了!”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暗器,不偏不倚正巧砸在了刀疤脸油腻腻的脑壳后,只听咣当一声轰然落地人居然被砸倒了!
小喽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齐放声大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跳大戏:“老大!老大你怎么了!老大你醒醒啊!”
甄谏目瞪口呆。
何大少爷投过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惊扰到甄公子和……”又斜了眼对面一眼:“和萧公子了。”
说着两三个健步上前护住佳人:“姑娘怎样?可有被伤到?”
少女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杏子眸哄了一片,语气依旧柔和:“这是怎么回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上来……”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梨花带雨的美人何人不爱?何大少爷顿时是又怜又喜。
周进这法子太管用了,果然有效!嘿嘿,自己如今就是英雄救美,小美人的芳心还不是那么轻轻松松的就被俘获了?
一边偷笑着一边伸出爪子往少女纤细的腰肢探去意图揩油,嘴上还不忘耐心劝慰:“姑娘莫哭,我一定为你报仇……哎!姑娘你去哪儿!”
手底抓了个口,何大少爷又气又急,眼睁睁到手的鸭子飞了,既惊且怒,大喊道:“秦姑娘,你回来!”
秦妙言脚步一停,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转头怯怯说道:“何公子恕罪,小女身子有不适,今日叨扰公子了。”
顶着红红的眼圈还不忘对他福一礼,方才扶着自己的丫头蹒跚离去。
何大少爷非常不满,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精神……怎么着也该要他多摸几把再跑嘛,这小丫头脸皮儿也太薄了吧!
长随冲他嘻嘻的笑,凑上来安抚道:“公子稍安勿躁,我们目的已经达到了,嘿嘿……今日的事一旦传出去,秦娘子的名声可就被您攥在手心了,日后娶进了家门,还不是想怎么……就怎么嘿嘿!”
何大少爷这才转怒为喜,想到旁边的萧望之还是萧家人,便大步上前施礼,豪气道:“实在是叨扰萧兄和甄兄了!今日的酒水就由我来付!二位不会介意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甄谏竟然第一次觉得有人比他笑的还要猥琐……不好像身旁那面瘫专业户似的冷脸,面上攒出一个圆润的笑意来。
“那就有劳何大公子啦!”
第八十五章 坏事传千里
人一走脸就垮了,“呵呵,还以为自己多生了一只眼睛啊!”
甄谏对这个纨绔子弟完全没有任何的好感,平日里听的最多的也是这厮强抢民女的事,此刻见了这幕英雄救美心里也清楚的很
无非就是这见色起意的家伙自导自演,意图坏了那秦小娘子的名声!
一旦今日这出“英雄救美”被宣扬出去,再多加渲染,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那丫头今后可是跟姓何的色鬼纠缠不清了,往后人人提起她的名字都是“何家大少爷”云云,怎么还嫁的出去?
便是萧大夫人请她来给望之解毒对外也都是一致宣称是给自己调理身子的,完全是为了刃甲姑娘清白的闺誉着想,而今却与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虽说是“被人救”,但为了不要闲杂人在背后说三道四,秦家一定是会把那丫头嫁到何家的。
这其中还没算上何家会不会施压。
只是仔细想想,为何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你为什么不管她,好歹人家也救了你一命!”甄谏语带责怪。
“不是我不想帮她,”萧望之说道:“是她自己不想。”
甄谏怔怔:“你开什么玩笑难不成你要仗义出手她还能拦着你不成?”
“若她真的要拦我呢?”萧望之锁着眉头,弯腰从鞋面上拔出一根明晃晃的银针来。
“她是……故意的!”甄谏只觉得呼吸一滞,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有一个解释……她早就看透了何大少爷的意思,将计就计……怪不得她一开始那么淡定后来却哭成那个样子!
他当时还以为她是真的被吓到了呢……“她不会是真的想嫁进何家吧?”
开什么爪哇国的玩笑,姓何的那糟污家伙白送给他做小厮他都不稀罕要!
可是自有人不嫌弃,这年头为钱不要命的都有的是,脸面算什么?听说知州府里光是被献给这父子俩做妾室姨娘的良家女子就不计其数。
脑中闪过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几个大字,甄谏使劲摇了摇:“她该不会缺钱缺成这个样子吧?”更何况何家也不是凤凰窝吧!
萧望之沉默一刻。
“不,她应该不是……”
“不是什么?”
不是那样的人。
…………
果不其然,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一定律从来都是屡试不爽。
回春堂女神医、萧大夫人最看重的大夫在白帆楼被调戏最终为何家大公子英雄救美一事很快传满了大街小巷。
大部分人听到这桩闲谈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这小姑娘的名声算是毁了,被何大公子看上的良家女子,几乎每一个逃的了的。
看来是早就被盯上了,啧啧……
有些人却丝毫不同情,刻薄话张口就飘:“哼!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跟着一个大男人去了酒楼,这不是活该吗!”
心里有数却是兔死狐悲之情油然而生:“只怕是被骗过去的……看来何家这是连萧家的人、一个外县的姑娘的不放过!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唉……咱还是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吧,没得再糟了毒手!”
无数的风言风语打包往通判府里飞,无非就是秦妙言被和何家大少爷看上了,没住准儿马上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云云,何二夫人几欲气死。
“娘的!这一定是老大搞的鬼!我不信老大一家能看上秦家的出身!”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接连在耳边爆开,惊的门口的人身子一震,周进和何有仁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丫头从屋里急匆匆的跑出来,揪着帕子快说出了哭腔:“老爷!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她……”
已经气成这个样子了?
周进正巧就跟在何有仁身后,闻言对丫头使了个眼色,转而说道:“二老爷,二夫人一定是听说那件事了。”
何有仁面色也不好,隐隐有怒气,只不过他一贯是个很克制的人。
“进去看看。”
“老爷,老大一家可真不是个东西!”何二夫人一见丈夫进来了,也不砸东西了,怒气冲冲的大喝:“她竟然使阴招!她要不要脸,竟然要她儿子癞蛤蟆去吃天鹅肉!真真不要脸!呸呸呸!”
阴招?哼,这算什么,亲兄弟也要明算账,阴招他对别人使得怎么就对自己使不得?何有仁可算是明白了,他就打定了主意不让他!
不仅不让,还要让他吃这个瘪长记性!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就非要让着他?难道就因为他是长兄吗?呸!
谁有钱谁说了算!
“急什么,坐下好好说。”何有仁沉声说道。
何二夫人一愣,少见丈夫这么生气,一时心里又憋屈又惊讶又欣喜。
“老爷,你若是早出手就好了,我们也不必受这委屈……”
周进附和道:“小的刚刚也听说了这件事,若是一直这么传下去,恐怕那秦娘子的名声也就毁了。”
虽然是出英雄救美,可何有德打的却是毁人家清白的算盘。
先不说他那些龌龊的心思,便是以何家大少爷的名声传出去,任凭那个良家女子的名声和他拴在了一起,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毕竟父子俩聚之诮共用一女的事他也不是么诶撞见过……
周进心里默默地为秦妙言默哀一息。
“阿进说的对!老爷,若是妙言那丫头嫁给了大郎,那一定就是她说什么她就听什么了,更何况那丫头自来又是个听人话的,不被她耍的团团转再甩了才怪!”
何二夫人说的义愤填膺,好似当真为人家着想似的,“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来打散老大一家的如意算盘。
何有仁沉吟道:“派人去请秦姑娘。”
周进立马打发丫头去了。
不过一炷香丫头哭丧着脸回来:“老爷夫人,秦、秦姑娘说她、她身子不适,就不来了。”
“我亲自去看她!”何二夫人起身要走,何有仁一把拦住了她,“你以为你现在还有用吗?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我们可是最晚一个知道的!”
何二夫人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平时的事是她说了算,但大事还得老爷拿主意。
何有仁捋了捋胡子。
因为从妻子忿忿的眼神中,他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
第八十六章 吃茶
凌晨下了一场小雨,五更天的时候才消停了。
何有仁起床来披衣走到窗边,屋檐上还滴滴答答落着残雨,雨打石板惹人厌烦。
昨晚想了差不多小半夜,夫妻两人几乎都没怎么睡。
何有仁捏了捏眉心,心中十分烦闷不痛快,朝食勉强用了些就重新回房换上了官服上衙去了。
费力蹬上马,带着几个仆从径直往衙门走去。
一路上人也不多,天阴沉沉的,偶尔有料峭的寒风迎面吹来,他裹紧身上的银鼠皮披风继续想事。
行至桥头路口,牵马的长随忽然扯了他一下,凑过来小声叫道:“老爷,是大老爷!”
大哥?何有仁猛然清醒了。
一睁开眼耳边仿佛也喧闹了起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骑马走来,为首身宽体胖的男人红光满面。
身边人不知跟他说笑了什么,逗得他哈哈大笑,声音异常刺耳。
何有仁挖了挖耳朵。
“回头走!”
长随瞪了瞪眼,也知道他这几日和大老爷不对付,没多说话,老实的牵着马就往回走,打算绕另一条路。
然而不过走了两步,马蹄得得声中,身后忽而响起他大哥的声音:“哎呦!这不是通判大人吗!今日可巧了!”
两人宅子虽然是相邻的,但因为太大所以跨了两个巷子,何有仁不想见他,特意走了家里的后角门,和隔壁的大门背着。
可真是走了狗屎运,出门没碰上,这时候倒碰上了!
他冷笑一声,转过身来拱手:“大哥也去上衙,真巧!”
何有德听他阴阳怪气的,不由皱了皱眉:“二弟,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你这语气不对?”
明知故问!何有仁怒极反笑:“大哥说什么,我不一直都这么说话吗?”
何有德脸色一沉。
以往兄弟两人虽有不愉快,但哪次不是他先服软?从来都没听说过哥哥要尊着弟弟的道理,凭什么这次他还对他摆脸子!
胯下的马不耐烦的打着响鼻,被阴森森的目光一扫,何有仁心里顿时像吃了只苍蝇似的腻味。
但他并不想当这么多闲人的面起争执,只淡淡道:“大哥是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吧,小弟可不知道近来又是谁招惹了你,谁惹了你你找谁去。”一勒马橛子要走。
“你急什么!”何有德一脚踢在何有仁脚下的长随身上,力道过大,直把人踢的连连后退了好几部,叫苦不迭。
偏偏始作俑者还丝毫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他,“我疑神疑鬼?你说清楚了,究竟是谁先有的那些小动作!”
“大哥你说我有小动作?这是一天两天了?”何有仁当然不让的回敬他。
第一次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被亲弟弟堵,何有德脸不由的涨的通红。
他看着周围愈发聚起来的指指点点的人群,无名火直接窜到了头顶。
“你休要胡搅蛮缠摆出这番要死不活的样子来,你知道不知道谁是你大哥!”他竖眉喝道。
何有仁讥诮冷笑:“你是我大哥,长兄如父你扪心自问做到没!镇日里想着的却都是怎么从我手里抠那点钱,莫不是你自己没长脑子!”
“好啊你二弟”何有德几乎事从牙缝里吐出来一句话,“你长本事了,竟然敢对我出言不敬!”
何有仁面无表情:“各人凭各人本事罢了。”
何有德僵着脸怒瞪了弟弟半响,拂袖而去。
“看什么看!不要脸的白眼狼!滚滚滚!”耳边又传来他指桑骂槐的呵斥声。
何有仁气的额头青筋紧绷绷的鼓起来,捏着拳头狠狠的砸在了身后的马屁股上。
马被惊的嘶鸣一声,飞快的奔了起来,身后的小厮们拉扯不住,硬生生的就被丢在了身后。
何有仁也没心思再去府衙,一口气不知跑到了哪出巷子,见着没人便从马上跳下来,蹲在一边生闷气。
姥姥的,他还没有丢脸过!他就不明白了,凭什么他晚一个时辰从娘肚子里爬出来就得一辈子被大哥压在身下!?
他不甘心!
正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忽然头顶上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二……二老爷?”
何有仁唬了一跳,忙抬头一看,来人面上还堆着讨好的笑,不是周瑾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他沉着脸问道。
“嘿嘿,二老爷,小的刚才在路上闲逛,就看见您骑着马往这边来了。”周进答道。
这个人何有仁不太喜欢,当初许之重利买他做眼线,也不过是瞧着他颇为得大哥的宠,为人还有些眼力见罢了。
但大哥那样的人,身边又会有什么好东西!
何有仁不由冷哼了声:“有事?”
“二老爷,小的适才其实都看到了……”周进看到他投来冰冷的目光,忙摆手道:“不过小的绝对不是来看笑话的,这次是真的有办法帮到二老爷!”
何有仁怀疑的打量他一眼:“”……你?
…………
五夫人刚刚被诊出来有孕,前几日带着谢礼过来看过秦妙言一次,对她感激的不行,正思量着跟五老夫人商量要不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子叫过来给她相看相看,没几天就听说了她跟着何大少爷去白帆楼,被小混混调戏到气哭的事。
“肯定是那厮不知从哪儿叫来的一群小混混,故意的!”她啐了口。
素筠坐在一边,无不怜惜的看着秦妙言:“妙言妹妹,你不会被他缠上吧……这几日他有没有过来烦你?”
倒是来了一次,被萧大夫人挡了回去,灰溜溜的就不敢再登门了,秦妙言反倒是笑着安抚两人说没事,只是当时没想开罢了。
五夫人犹豫道:“只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闹将受不了场,你一个弱女子可如何有脸见人?我娘家的侄儿年纪与你相仿,若是你不嫌弃考虑考虑……也可暂避风头。”
这事还是能暂避风头的?秦妙言失笑摇头:“夫人放心,若是我不嫁,莫非他还能强逼我?毕竟这是在兰陵。”
兰陵萧氏,可也不是好惹的。
两人这才安了心离开,许诺日后常来看她,若是碰上那厮上门纠缠,正好骂的他没脸。
前脚刚送了出去,木香就过来请她,说是萧大夫人要见她。
当日秦妙言回来正巧撞见萧大夫人,萧大夫人见她面上似有泪痕自然是要多问了两句。
秦妙言如实说,因为她知道瞒不过萧家的那些暗卫们,萧大夫人顿时怒了,以为是暗卫不尽心,把人全叫过来骂了一顿。
暗卫们虽然最后也被秦妙言求了情,但也很委屈啊,因为当时就是那秦姑娘要他们不要跟着上楼去的!
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也是他们的疏忽,只是心里奇怪当时秦姑娘明明在楼上遇见公子,为何还是差点被欺辱了?
公子素来虽冷淡了些,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最奇怪的是,后来公子回来了,竟然也没再提起这事!
萧大夫人本不欲为了这事一遍又一遍的找秦妙言,毕竟两人平日里都很忙,只是风言风语而今传遍了大街小巷,对秦妙言也是愈发不利。
虽知她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但也未必太过年轻,否则当日也不会哭着回来了,心里更是怜惜,拉着她的手又是劝慰了好一阵。
“你放心,有我萧家给你撑腰,何家的那混小子就休打这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算盘!”
哼哼,当初那何小娘子就打着要嫁她儿子的如意算盘,何家这两兄弟胃口还真不是一般大,看来不给点颜色瞧瞧是不行了!
傍晚时秦妙言才回了房,孔嬷嬷在门口等着她,神色有些古怪:“姑娘,莫语姑娘来了。”
“来做什么?”
“秦姑娘,”莫语从院子里走出来,抱臂说道,“公子请你去吃茶。”
第八十七章 沈知府是你什么人
小院天井里植了数丛的竹,风一吹来便簌簌做响。
秦妙言沿着台矶拾级而上而上,停在房门前。
“嘎吱”一声门开了。
默言从里面走出来,对着她做了个延请的手势:“秦姑娘请。”
半开的房门上软帘轻轻晃动,室内清淡的茶香缓缓飘出,再一点点消散在白日的清风中。
秦妙言欠身微礼,抬手一扬,举步而入。
四方雕花大桌上确实摆了一整套海棠冻石芭蕉叶茶具,新煮的茶水在釜中连珠滚开,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也不需要垫上葛巾,径直就将它从火炉上取了下来。
“滋滋”的声响过后,精致的茶盏中已经盛上了一份七分杯的热茶,闻闻味道,似是上好的六安茶……比起玄简的下脚料不知好了多少。
热气氤氲中,萧望之对着眼前的位置抬了抬:“姑娘请坐。”
他的声音沉稳而淳厚,纵然不带半分的感**彩,依旧悦耳。
秦妙言可不以为萧望之请她来只是单纯的喝茶,这近乎半年的相处,两人除了看病时偶尔说几句话,几乎没有攀谈过多余的。
她垂着眼皮沉思,萧望之却在看她,凤眸微微眯起,过来会儿又移开。
“自半年前毒发,本以为再无生还可能,怎奈上苍垂怜,送来了秦姑娘这般妙手回春的杏林高手,否则望之今日便不会这般安然无恙的与姑娘吃茶了。”
秦妙言微微一笑:“大公子谬赞了,非是小女手艺高超,只能说是歪打正着。更何况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天地可鉴,佛说行善积德终有回报,想是不虚。”
萧望之微扶了案几,问她:“原来姑娘信佛。”
“先父先母曾笃信于此。”
“即是如此,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言,想必姑娘是深信不疑了?”萧望之顿了顿,继续说道:“可这世上许多坏事做尽的恶人,也不见人人如此,不知姑娘又如何作解?”
秦妙言平静的回答他:“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那是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既然看不下去,就应该主动出手,含垢藏疾难道就不是助纣为虐吗?”
最后一句话,她看着他。
少女清澈的眸子泛着冷酷又平静的光彩,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一眼望得到底,却又仿佛什么也看不到。
“你与何家有过节。”萧望之徐徐开口,得出结论来。
之前他一直只是怀疑罢了,眼前女孩子谨小慎微,明明知道母亲有心……要她给自己做小,却从来不置一词,甚至来见他也从来是素服不施粉黛,不多说一句话。
还有在清平之时,他可是亲眼见识过她的心计。
为博取同情跳入水中,带着三妹去亲眼戳穿四妹的龌龊手段,收买人心化敌为友,这一招玩的怕是比朝堂之上还要娴熟。
回春堂出事的时候,母亲来征求他的意见,那时候他心里就有一个念头她决不会有事。
果然,最后她不仅没有出事,还自证了清白,听母亲说害她的那一家人已经被正法了,县令大人更是对她的沉稳赞不绝口。
但也只是到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的印象改观了一点。
一出生母亲就被何清以难产为由害死,偏偏父亲还一直包庇于她,她也就凭着自己美貌的外表来蛊惑人心,私下却里没少为难陷害他,直到最后父亲将他发配到兰陵来。
定国公府的六年简直就是他的梦魇,以至于他只要见到如秦妙言这般心计又貌美的女子,就忍不住想到何清。
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应该不是同一类者,但有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
“大公子果然睿智。”秦妙言颔首点评他一句。
萧望之皱眉看着她:“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会将整个萧家都牵扯进去?”
“大公子难道不会乐见其成吗?”秦妙言回他一笑:“一旦我输了,的确会粉身碎骨,可一旦赢了,便可以为大公子除去你的心头大患……”
“你在说什么!”萧望之低低的呵斥了她一句。
这个女人野心还真是不小!
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盛京朝政上那些事把握的一点都不差!
萧家何家早年虽是姻亲,可如今早已离心离德多年,不过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他的确是厌恶何有德何有仁两兄弟至极,这些年来在兰陵无恶不作,可正是因为他们姓何,他又只是个被定国公遗弃的孩子,所以一直迟迟未能动手。
谨慎行事是他素来的行事法则,虽他不喜父亲定国公昔年形式做派,但也知若是继续容忍何太师在朝中一手遮天,当今陛下是永远不会亲掌朝政恢复当年先祖皇帝的清明政治。
而他所担心的,不管何氏兄弟是不是何太师的宗族,一旦被其作为把柄来抨击,到时候只怕是不好收场。
他自己一人倒好说,只是父母一直养育他十几年百般疼爱……他怎么忍心拉萧氏下水,陷父母于危难之中?
“大公子想的只是输了如何,这本无可厚非,但您有没有想过,便是您什么都不做,不论输赢,最后苦的又是谁,高门权贵他们自是犯不着去招惹,可兰陵多少无辜的百姓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您自小饱读诗书圣人言训,不信神邸也罢,但‘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一言想必耳熟能详……我相信大公子也并不想一辈子只呆在家中植竹下棋,京中党派不外乎萧何,您的叔父正是其中翘楚,解决了何氏兄弟……做投名状还是刚好的。”
萧望之心中蓦的被牵动一下,冷静了一刻,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可是说完又觉得不对,她怎么可能知道?
除了族人……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是身份是定国公的嫡长子!
当年父亲还说过,等他的身子好了,或许可以接他入京……
想到这里他眸光蓦地一黯,冷笑,谁有稀罕呢?
“妙言不过是一介女流,能知道什么,不过是知道大公子您的包袱罢了。”
秦妙言盈盈一笑。
只是他不知,这事秦妙言的确是知道,萧望之就是萧恒,但她又怎么会不打自招?
萧望之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从前她对自己是避之不及,为何今日会忽然说开?
“沈知府是你什么人?”他淡淡问道。
第八十八章 合作
他竟是误会她是沈知府的女儿了。
从前秦妙言也曾多方打听过沈知府后人的的下落,只可惜一直无果。
当年父亲和沈知府也算是同窗,直到后来父亲家道中落被大伯逐出家门流落在外,那时沈知府早已经去了应天府求学并在那里定居。
去南地寻黄陵难免要经过应天府,说来也是巧,她给一家姓方的商户太太看病的时候问起这事,那家人竟然还知道。
方老爷告诉她自己的表姑正是沈知府的表妹,昔年一直寄居在沈知府的家中,后来说亲才嫁了出去,直到前几年她回应天府探亲提起沈知府他们一家才知道,沈知府竟然落马了!
虽然关系不亲近,但沈知府自小就以聪颖在乡闾之间闻名,方老爷当时忍不住多问了几嘴记在心里。
“说是家里的奴仆全部充公,夫人儿女据说也都没入了教坊为奴婢……”说到这里他深深一叹。
因为受人恩惠,表妹后来去过教坊司一次,只可惜没有找到外甥和外甥女。
沈知府有一儿一女,女儿要年长些,听她的意思若是还活着,这会儿也该三十好几了。
之所以这么关心沈知府的后人,一是当年秦妙言怀疑他同父亲一样也是被冤枉的。
二则是因为父亲同沈知府小时候关系就很要好,当初他也是因为私奔一事和母亲已经接近十年没有回过东昌府,后来一家人商量好要北上来找外祖父认错,一路行一路做生意,惊人在兰陵就偶遇了沈知府。
彼时沈知府已经在朝中做了几年的翰林,外方后才来了兰陵做太守,多年不见两人更是惺惺相惜,把盏言欢了好久。
当时她还随着母亲去见过这位沈叔叔,羞涩的躲在母亲后面不敢见人,沈叔叔还送了她一只攒金雕花牡丹手镯……只可惜黄叔叔带着她逃出去的时候就已经丢了。
现在想想,竟然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爹娘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她却依旧活着……
脑中瞬息万千,面上却不过是个浅淡怅然的笑容。
“原来大公子已经调查过我了,秦妙言淡淡说道:“只可惜我并非是沈知府的女儿。”
萧望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说起来这些年何有德何有仁兄弟害死的人不少,但大部分都被斩草除根,只除了沈知府一家。
因为当时沈知府是升迁,回盛京述职,他派人打听过,从沈知府被诬陷贪墨处死以及全家没为奴婢只用了不到短短几天的时间。
若秦妙言不是沈知府的女儿,又为何要与何家纠缠不清?他可不以为她真的是有心与何家合作。
就在刚刚,还有人过来跟他说何有德与何有仁在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人就吵了起来,仔细想想其实不难猜到,两兄弟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目成仇。
什么分股,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若是姑娘不想说,那我也只好请姑娘回去了,只是”萧望之是说道:“只是萧府的大门伺候秦姑娘都不能随意踏出。”
秦妙言轻轻一笑,“莫非大公子是觉得小女的诚意还不够吗?”
以为禁足她她就没有办法了?
萧望之脸有些僵,他不太喜欢有人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何况还是个比他年纪小那么多的一个小姑娘。
“大公子,我们合作吧,我诚意很足的。”
萧望之静静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您大概不会甘心一辈子只留在兰陵吧?”秦妙言微微一笑。
…………
粉彩大碗里盛着浓浓的药汁,由莫语端过来摆在案几上提醒他该喝药了。
萧望之抬手一饮而尽,放下药碗,接过莫语递来的葛巾细细的抹了把,剑眉一皱:“这药……怎么又换了?”
莫语憋着笑,这药端过来之前是由丫头事先尝过的,听说苦的不得了……她正色说道:“公子忘了,今日秦姑娘来为您诊脉,顺便又换了方子。”
萧望之斜她一眼,慢慢走到衣面前解衣,“下去吧。”
他换衣服的时候是要下人来伺候的,莫语和默言要退出去,只不过这次打发进去的丫头却苦着脸被赶了出来。
“怎么回事?”莫语怪道。
“公子好像心情不太好。”小丫头叹了口气。
屋里,萧望之自己解了衣,摆到衣上,做到床边坐下。
天气渐渐回暖了,他又怕热,床边便只摆了两个火盆。
将手交叠的脑后,他轻轻躺下,闭着眼睛想事情。
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说的那一番话,真的就是他内心所想,他终究是不甘的,哪怕明知会被他嫌恶,也有可能会失败,还是想要回到盛京?
母亲去的太早,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她说一句话,长到六岁上的时候来兰陵,而今已经十几年没有回京拜祭过她了……
母亲一定会怨他的。
至于秦妙言。
萧望之慢慢睁开眼,望着帐顶。
若非是沈知府的女儿或遗孀,那她又是谁呢,看她的那些手段,悄无声息的离间这两兄弟,后续又当如何?
还有她结交何有德府上那个姓周的心腹,又是作何思量……怕不会那么简单。
只是清平秦家,他分明是去调查过,家世清白,除了那个曾经与佣工私奔又被抛弃的大姑太太……她怎么会和何家有什么关系?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
秦妙言洗漱完毕,在东次间用朝食,听到院门外有混乱的脚步声。
茯苓跑出去说看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也起了身来,走到门口,却见有个高大的身形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剑眉紧皱,凤眸潋滟。
秦妙言低下头去看,发现他手中捏着一封信件,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她欠身施礼:“大公子。”
萧望之面色依旧肃然,他往后扫了一眼:“……我来寻秦姑娘讨教一些医理,这事你们便不必说给母亲听了,知道吗?”
月台下几个全是萧大夫人派来伺候秦妙言的,平时都会和萧大夫人汇报下的起居饮食,不是监视,实则为关心之意,只是萧望之今日早晨拿到这封信实在是有些惊讶,忍不住就来寻了她。
进了屋,茯苓和孔嬷嬷都被莫语和默言请了出去,两人担忧的看着她,秦妙言回了个安抚的眼神,知道屋门紧闭。
“秦姑娘,这封信和你有没有关系?”
萧望之将信放在桌上,秦妙言打开一看,嘴角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第八十九章 密信
“……东昌府知州何有德私德有失,文昌十一年入京曾狎妓一夜,离京时掳良家女子陈氏回兰陵,至今陈氏父母不知所踪……”
盖名是何有仁,递到盛京御史台御史赵大人宅上。
也就是私信好友弹劾自己的大哥,弹劾书都给写好了。
萧望之见她面不改色,心中疑窦更重:“周进是你什么人,你又是如何买通他的?”
何有仁既然要瞒天过海去信盛京,这信送的一定是慎之又慎,若不是那叫做周进故意露馅给他们的看,几乎瞒了他派去监察的暗卫。
可周进和秦妙言的关系,萧望之一清二楚,两人还曾私下在兰陵的一处道观中秘密见过,母亲平日里虽会派暗卫保护她,却并非监视,只是怕她一个弱女子出事。
但他对她的所作所为一直都是存疑的,故而在母亲派去的暗卫中安插了自己的势力。
萧望之心中隐隐有感觉这件事她一定是知情的,却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不满,反而任由他的人去监视她,好像是在自证清白一样。
但这份诚意准确来说根本不够吧?
“山人自有妙计,大公子放心,他暂时是不会背叛我的。”秦妙言顿了顿,将信小心的折好放入信封中。
封口是涂着火漆的,但是萧望之并没有阻止她打开,也就是他有伪造的办法。
她继续说道:“信上只是要夏御史弹劾的是何知州私德有亏,说起来若真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以他强大的人脉,真正受到的处罚恐怕只是简单的贬官罚俸九牛一毛而已,当初他既能千里置新立大功的沈知府于死地,这点小小的水花说不定最后也泛不起什么波澜。”
萧望之看着她:“你既明白,又想怎么做?”
“其实很简单,”秦妙言将信轻轻推到他面前,却是话锋一转:“不知大公子可认识模仿字迹的高手?”
模仿字迹?重新写一封信送到夏御史手中?
“你想写什么……”他思量片刻,两兄弟这几十年一直狼狈为奸,很多罪名都是一起犯下的,除非要写一件只有何有德本人参与过的事。
那就只有沈知府贪墨一案了。
毕竟当初扳倒沈知府,可是耗费了何有德不少的人脉和心力!
这还是他翻地方志的无意看到的,因为沈知府在京中风评不错,可外放后不到两年再回京时却是因贪墨在狱中横死,萧望之觉得何氏兄弟绝对逃不了干系,就特意动用了萧家的势力去盛京调查这件事。
果然,何有德的这些老底,不查则矣,一查触目惊人。
沈知府进士出身,又在京做过几年的六科给事中,为人素刚正不阿,调任兰陵后一直看不惯只顾阿谀奉承和自己前途,而置黎民百姓于水火中的何有德。
瘟疫爆发那段时间整个兰陵哀嚎遍野,他却为了向高一级东昌府巡抚邀功私自将那些已经染上恶疾的百姓放火烧掉。
还美曰其名防止瘟疫继续扩散。
当他带着衙役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泰半,在东昌府任知州半年,简直对何有德小人行径忍无可忍,只是瘟疫在前需大局为重,只好忍下也没去计较,勉强着到了他回京之前。
只是何有德也自知若是放任沈知府做大自己日后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正巧当时朝中有不少人嫉妒沈知府新立大功青云直上,几人便勾结为奸网罗了莫须有的罪名来拉他下马。
沈知府一辈子刚正不阿,当然不会在朝中随意站队,也因此他出事的时候几乎没人站出来帮他说一句。
可姓赵的家伙敢这么上书吗,其中又牵连了多少人?
萧望之不由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也正静静地看着他,远山眉秀雅如柳叶,星眸潋滟若秋水。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他眸光一闪,“你想改信,然后将信泄漏给何有德?”
据他所知,那个周进好像颇有些首鼠两端,也不知她究竟许诺了他什么好处。
若是直接改信送去盛京,运气好的话,落马的只能是何有德,可若是将这信给了何有德看……
秦妙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萧望之心里这才真正正视起眼前的少女……她的这份心计,还真是不能小觑。
…………
大名府万堤镇城郊的山路上,夜幕降临,缓缓行着一队人马。
周围山路崎岖,生长着漫山遍野的荒草,足有半人高,尤其是现在春天一到,更是疯狂的生长,扫在身上刺人。
李旭走的委实累了,脚底用力踩了踩,在又硬又扎人的草丛中踩出一个能坐的小小位置来,大口的喘着气。
从包袱里掏出羊皮囊来咕嘟咕嘟的就往口中灌水。
走了半个月的时间才从东昌府到了大名府,期间有水陆,但多是步行,之前虽说也结交过几个同伴相约来盛京,但这些人都太不能吃苦,走一天就要歇半天,在驿站里吃吃喝喝的……按照这个速度就是到明年也考不完!
他自然不愿与这群人为伍,寻了机会就自己出来了。
这会儿快到了万堤镇,打算多休整两天,想必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提前到达帝都了。
李旭歪倒在草垛上,长舒一口气。
躺了一小会儿,气温慢慢降下来,他知道不能再躺下去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背上包袱就要准备继续赶路。
“哒哒哒”,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踏的飞快,在寂静的傍晚尤为引人注目。
这么晚了,还有如此紧凑有力的马蹄声?
似乎不太对……李旭心中立时一凛,皱眉看着不远处的那队人马。
这群人是他在上一个镇子里就见过的,不知道是哪个高官的家眷,稀稀拉拉拖了不小的不小的队伍,里面的人好像都挺疲惫着急的,这么多的人走的比他还要快。
“咻”眼前忽有火光一闪而过,间或夹杂着乱哄哄的男人叫喊声。
李旭马上蹲下去,余光瞥见不远处光线刺眼。
“哒哒哒”马蹄声愈发的近,他等了一会儿还是这样,就忍不住从草丛中抬头去看。
只见不远处那队高官家眷的人马周围,竟不知何时七七八八围过来了十几匹高头大马,以飞快的速度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啊!啊!救命啊……”
“快!快保护夫人和小姐!”
终于有人失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