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我要走了(一)
大约是太累,洗着洗着她竟然还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是一片蟹壳青。
随便擦了擦湿头,她就换衣出来了。
桌上摆了些精致的小菜小食,尽管她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很给面子的用了些,这才跟着来接她的木香去了萧大夫人的上房中。
还未进门,隔着软帘便能听见屋内低低的啜泣声和安抚声。
秦妙言凝神思索了片刻……这不是……“来了来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屋里的泪人儿似是听到了动静,忙抹了把面上的泪水揭帘就要奔出来。
只可惜走的太急,一个不当心就歪倒在了某人的怀里,还可怜巴巴的哀嚎了一声。
秦蕙言一抬头,见日思夜想的人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站在她面前,面带微笑觑着她,身上比她还香、还软,顿时一肚子的担心和委屈都化作了断线了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二姐!我,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你以后不要再一个人乱跑了,你若是出事了……呜呜,我我们该怎么办啊!”
萧大夫人眼见着这脏丫头满身还未卸下的风尘就这么和着她那不值钱的泪珠子揩在自己精挑细选的新衣上,顿时欲哭无泪了。
闺女,麻烦您能先打量打量自己的尊容吗?
秦蕙言一个人徒步走了两天两夜才从清平走到兰陵,可能由于从小就皮喜欢疯跑的缘故,一路上竟然也没迷路没被坏人骗,就这么顺利的摸来了兰陵。
来的时候回春堂还是封着的,秦蕙言吓坏了,只好坐在回春堂的门口哭。
赵掌柜的儿子正巧路过这里,因为见不到秦妙言,只好将这事报去了萧府。
萧大夫人听说这哭的天都能塌了的丫头竟然是秦妙言的妹妹,自是一万个不相信。
妙言那般乖巧懂事的姑娘,怎么会有这么个妹妹?!
不过秦蕙言伤心归伤心,家里的事还是说了个大概,都能对上,萧大夫人这才将她放了进来。
幸好这会儿秦妙言也回来了,就要她先去沐个浴什么的,没得像个泥猴儿将尘土蹭的满室都是。
可惜这丫头跟哭上瘾了似的,一时竟没有停下来,简直是哭的她一个头两个大!
脸上的泪水被人抹去,秦蕙言还在哼哼着啜泣,看到秦妙言嘴角的笑,不由飞红了脸,赶紧咬住了嘴巴。
“我,我不是想哭的,我只是饿,还有害怕……”她结结巴巴的解释。
秦妙言轻轻点了她的鼻尖,又抬头对萧大夫人歉疚的一笑,“叨扰夫人了,还望夫人恕罪。”
“不打紧,”萧大夫人觉得自己此时笑的一定很违心:“好了,外面冷,我们进来说吧。”
木香马上打起了帘子。
三人走进去,秦妙言才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至于她为什么早对傅家有戒心准备,总不能说自己此前就是因为这事吃过亏,只能说是这事是被她凑巧撞见了。
安排黄陵去挖牛四家的院子,也是无意灵机一动,联想之前傅家的所作所为,推断出来的
秦蕙言听的双目微睁。
她没想到,姓傅的一家竟都是这般的人渣,亏她当时还一心向着巴结傅太太嫁给表哥!
想到这里,小脸顿时更红了,对上秦妙言的视线,也是无比的窘迫和歉疚。
萧大夫人听罢,显然是更淡定些,毕竟她生长在世家大族,这些事见的也不少。
免不了要唏嘘两句,一时却是心中啧啧赞叹,小丫头忒深藏不漏,遇上这种也能不慌不忙的细细盘算,真真不像是个身份低微的商户女。
这样的姑娘,若是哪个世家大族娶到了,也是不亏的!
秦妙言抱着秦蕙言安抚了好一会儿,许诺她很快就带着她回清平,这丫头才安分下来。
一步三回头的被丫头领着去净房,没注意被门框拦了个脚下拌蒜,她回头吐了吐舌头,跟着木香飞快的离开了。
“给夫人添麻烦了。”秦妙言对萧大夫人抱歉认错。
这当然不算什么事,萧大夫人关心的是秦妙言适才说的话,“你这是要离开了?”
“萧大公子的身体,其实已经差不多了。”秦妙言微笑。
其实她也想要留下来,毕竟萧家这个大靠山,对于她解决何家很是有利。
但是萧望之的身子确实恢复的不错,她若还要强留在这儿,总说不过去。
“谁说的?”萧大夫人立马反驳:“这病这么蹊跷,谁知日后这毒性还会不会再反复?”
说完又觉得不太对,感觉像是在诅咒儿子似的,就笑道:“我的意思是,保险起见,你还是留下的好,不过这几日你家确实是出了事,不如我就先放你几天假,再回兰陵可好?”
这么说秦妙言也实在无法拒绝,更何况萧大夫人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若说要彻底消除萧望之的身体里余下的寒毒,每个两三年甚至更久是不可能的,日后他可是要平南疆的大将军,多少南疆人还在南地等着他呢,秦妙言是万不愿意看着他有事的那个。
当下应允,盈盈施礼。
…………
县令大人昨日是连夜审讯,果然不出秦妙言所料,这场卖假药吃死孕妇的风波是早先有预谋的。
真正下毒手要造成一尸两命假象的,却是这本应该死了的孕妇的婆母和丈夫。
原来之前傅家的确是在回春堂动了手脚,可惜被秦妙言早先有准备,将假药换掉了。
牛四将药买回去给老婆一吃,发现老婆丝毫事都没有,这才起了杀心,抓了一把桃仁就往老婆的安胎药里塞。
故而牛四媳妇现在孩子是生下来了,可惜极其虚弱。
一大早兰陵的县衙就在菜市场贴出了告示,说是今日县衙升堂,大家没有事都去凑个热闹。
赵掌柜、黄陵、徐大夫以及回春堂一众的小厮们也被请了作证,县令大人本想将秦妙言请过去,怎奈萧大夫人不愿意。
“药不是她开的,病又不是她看的,去做什么?你回去,说是秦姑娘给我儿子看病呢,要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这后门开的,县令大人真心觉得秦妙言才是最应该去的那个,怎奈何压不过强权,屈服了。
打发走了县衙来送信的衙役,萧大夫人美滋滋的跟秦妙言说了,说是今日开堂诉说冤情,只待和清平那边县衙对好口供,这事就完结了。
一旦冤情洗刷,她这回春堂便是想要横着开都没人管!
秦妙言被这话逗得发笑。
两人一块儿吃过了朝食,才一起去了萧望之的院子。
第六十一章 我要走了(二)
十一月里清晨,秋风裹挟着丝丝入扣的寒意,钻入人的衣襟。
天依然转凉,怕是没有几天,便要入冬了。
夜里一阵大风,秋叶被无情的扫落在地,满院小厮丫头们勤快的拾着,见到萧大夫人领着秦妙言走过来,纷纷屈身施礼。
“见过夫人,见过秦姑娘。”
秦妙言笑着颔首,冷不丁萧大夫人就停在了院门口,扭头来笑着打量她。
“夫人?”秦妙要不解。
下身是一条藕荷色马面裙,身上罩着一件月白色滚蓝边软绸比甲,妆容素淡,眉如远山黛,眸似含波盈。
嗯……很好。
“没什么,我们进去吧。”萧大夫人笑了笑,亲自拉了秦妙言的手走进去。
庭中一隅。
男人仅着一身单衣,足下轻点扫过几片落叶,手迅速挽了个剑花,闪着寒光的剑柄所过之处,尽是飒飒的冷意。
墨发高高的束起,只用一支玉簪固定,两侧顽皮的散落下几缕碎发,扫过他狭长的凤眼,紧的薄唇,旋即被冰冷的剑锋无情卷过斩断,尸体顺着他的长袍落下。
“院门”嘎吱一声响了,萧望之身子猛然一顿,背身收了剑。
“老爷。”
萧大夫人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萧望之将剑递给了默言,默言低着头,飞快的将剑拿了下去。
“老爷,望之现在身子还不稳定,你怎么能允他练剑呢!”萧大夫人瞪着萧大老爷。
萧大老爷一见夫人来了,忙从软凳上站了起来将她迎上来,咳嗽一声解释:“那个,也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屋里坐着吧,会闷出病来的。”
“那这大冷的天,他就这么一点,冻坏了怎么办!”
莫语十分有眼力见,听了这话忙从屋里取了件长袍过来给萧望之披上。
“母亲,不打紧的,是我想要练剑的,父亲也拦不住。”萧望之解围道。
他走上前来,嘴角微扬,面上竟少见带了几分温暖的笑,驱散了这颇为萧瑟的秋冬之季的几分寒意。
大约是刚刚练剑完毕,身上散发着微微的汗味儿,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有股淡淡的青草香气。
“若是每日练功,也是利于余毒的排出。”秦妙言低了首,轻声说道。
萧望之看了眼母亲身后的少女。
低眉顺目,满头的乌发尽绾成一个漂亮的髻,上面簪着一支青玉笄,鸦色柔亮,青色悦目,每一样都是极为素净的。
光洁的额头下是两弯细长的远山眉,垂落的修睫分明而细长,直到她身子一动,扬首露出她一双清澈的双眸,眉梢带着尽是温和的笑。
萧大夫人拾了儿子的手一试,是热的,比她的手还要烫。
不过仍旧是嘟囔了声:“那也不能穿这么少在外面站这么久啊,平日练练也就罢了,莫要累坏身子又伤了风,过几日妙言可就要回清平了,到时候你可别再病了才好!”
萧望之瞥了秦妙言一眼。
再收回目光来,听话的颔首。
萧大老爷哂笑:“说的都有理,都有理,不过望之也就是平时练练,强身健体又利于排毒嘛。”
萧大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别以为她不知道,每次儿子说要练剑,他都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真的,今日我是真的劝过了……”萧大老爷唬了一跳,想解释,被妻子一把拉住。
“那这事可得从长计议好好说道,”萧大夫人往一旁的秦妙言看了眼:“我和你伯父有话说,你就先给望之看看吧,等会儿我们再过来。”
说完就拉他走,萧大老爷“哎哎”含糊了声,就被妻子成功的推了出去。
小院里立时就剩下了四个人。
默言觑了觑萧望之的神色,上前几步来延请:“姑娘先进去吧,外面冷。”
“是啊,是啊,”莫语热情洋溢的随了几口,又想到自家公子还在孤零零的站着,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公子你可别掉链子啊,就算是不喜欢人家姑娘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吧?
萧望之平淡的回视了莫语一眼,举步进了屋里。
秦妙言这才跟上前去。
屋里也没多暖和,只生着一个火盆,这会儿萧大夫人还没进来,估计进来又得说了。
天快进了十二月,愈发的冷,富贵人家素来是不吝啬几块炭的,像她们这些普通的家门,也得到了十二月才能真正生起火来。
萧望之走过火盆,步子似是顿了顿,对默言嘱咐了句,默言听罢,瞥了眼秦妙言单薄的身子,出去由寻了个火盆进来。
和往常一样,一番准备之后,秦妙言坐下将手搭在萧望之健壮的手腕上,掐脉凝思这段时间,两人之间的话都寥寥。
火盆中噼啪的声音不断的爆着,愈发衬的空气静谧无声,莫语想打个喷嚏都觉得尴尬。
“公子日后练功不妨,只是而今天气转冷,还是多穿些的好,”秦妙言收回了手,委婉说道:“如夫人所言,若是不小心伤了风,也是对身子不利的。”
寒毒之所以被称为寒毒,便是因为它发作时会令人身体极为寒冷。
秦妙言看的出来,萧望之他故意着薄衣、不烤火,大约无非为的便是“以毒攻毒”,非要和人家杠。
不过这个法子么,之前是管用的,现在不必了,还是好生调理的好。
这寒毒古怪的紧,她毕竟不是宫里人,虽然研究了大半辈子,但也保不齐会再有什么幺蛾子。
少女低垂着眸子,语气谦卑而不媚然,这番规劝倒是温柔的紧,萧望之沉眸望了她一眼。
“姑娘说的是,倒是我大意了。”
这是同意了?
莫语在一边坏坏的笑,默言怕她又撞到枪杆子上,只好扯了她一下,这丫头可惯能得意忘形。
秦妙言转着眼前的茶盏,思量着还该嘱咐些什么,忽然他开口问道:“姑娘将要离开兰陵了?”
“不日动身,”秦妙言颔首:“家中这几日出了不少事,若是不回去,只怕心中不安。”
顿了顿,又微笑道:“新换的方子和针灸我会告知高大夫,若有急事,从清平赶回兰陵,想必也回不去多少时间。”
第六十二章 回家
秦蕙言用完朝食就一直百无聊赖的在屋里坐着。
丫头给她上了一盘没吃过的新鲜糕点,好像是叫什么糖蒸酥酪,软软甜甜的。
她吃的却百般无滋味,弱弱的问丫头,“姐姐,我想吃窝丝糖……”
丫头怔了下。
这糖蒸酥酪可比窝丝糖好吃多了吧?窝丝糖都烂大街了诶!
话还没出口,却见眼前适才还畏畏缩缩的人猛然站起来往前跑去。
“你回来啦!”
帘子打开,脚步声整整齐齐的迈进来,少女欢欢喜喜的上前挽了秦妙言的手,“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走啊,都快过年了,不回去我心里不舒坦!”
“你偷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被人骗了再也回不去了该怎么办?”秦妙言挑眉问她。
秦蕙言干干的笑:“情况紧急,那啥,这不是事急从权嘛!”
小身板一挺,说的好似自己多有能耐似的。
秦妙言失笑,抬手捏了捏她的俏鼻,“日后可能冒这样的险了。”
秦蕙言龇牙咧嘴,“我这不是怕你出事吗,而且我现在也好好的啊。”
青黛笑了:“三姑娘,二姑娘只是担心您,况且您现在不是也看到了,二姑娘没事的,她素来聪慧,您该是放一万个心的!”
倒是她,平白给人添了麻烦……秦蕙言自知理亏,也不说这事了,拿起桌上的糖蒸酥酪舀了一勺塞进嘴里。
好像觉得味道也不错……她就要给秦妙言尝,“萧夫人对你真不错,这乳酪,怕是一般人家都买不到吧!”
“来者是客,她还能慢待你不成?”秦妙言吃了一小口,笑着说道。
“那这谁说的准,也得看人嘛,”嘴巴里甜甜的,又不知想到了,面上也甜甜的笑了,她又悄悄问道:“我听说萧家有位深入简出的大公子,样貌十分俊美,二姐你一定是见过的吧?”
秦妙言瞅她一眼:“你打听些这个做什么。”
“是从前在清平就有人说,”秦蕙言严肃的纠正,又笑嘻嘻道:“你跟在萧夫人身边的时候,可有见过他?和他说过话没,他对你印象如何?”
“嫌酥酪不够好吃,想回家现在就可以。”秦妙言微微挑眉。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嘛!”秦蕙言一点也不怕,晃着秦妙言的手嘟囔道:“二姐姐你这么得萧夫人的喜欢,就没想点过别的,况且以你的样貌和……”
“蕙言,”秦妙言断然叫停她,很无奈:“这可是在别人家!”
这院子外可都是萧家人,若是听见了再在背后议论她一两句,那她这些时日来刻意的回避怕是也得被人说成欲擒故纵了。
秦蕙言捂住自己的大嘴巴。
“你就当我瞎说吧,太无聊了。”她讪讪说道。
…………
审完牛四娘俩,签字画押之后这事基本就尘埃落定了。
和李县令那边通信完毕,看来这事背后的主使都是傅老爷一个人。
县令大人得了萧家的指使,便去信给李县令说,傅礼此人他先关押好,不日便往兰陵押来。
按照律法,这罪是要判二十年的,家产一律充公,毕竟张大是真真切切被傅老爷害死的。
不过张大的家人和牛四娘俩不一样,事先他们并不知情,皆以为真是秦家的回春堂害死了张大。
之后得知真凶是谁,心中羞愧无比。
尤其是张二,想起那日自己的咄咄逼人,便亲自上门谢罪,秦大老爷本不想受,毕竟不知者无罪,张大也是真真死了的。
两人又是愧疚又是唏嘘,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牛四和他老娘可就惨了。
谋害媳妇与其亲骨肉,尽管未遂,但惹了众怒,听说升堂的时候差点被兰陵的陆续赶来的父老乡亲们唾沫星子淹死,还是县令大人赶紧退了堂才保的两人小命。
最后判了牛四与其妇崔氏和离,和老娘一起被关进了东昌府的大狱中,再加上有有萧大夫人的特殊关心,县令大人估摸着没个十几二十年出不了。
清平那边也给秦妙言来了信,是大太太写的,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傅家人已经被看守起来了,还没有完全清算,据说是因为傅老爷不这些年不止卖过一两种假药,入了狱之后他之前做过的缺德事全被所谓的心腹全盘招了出来,目前还在一一审查中。
最后又问起蕙言来,说是秦二老爷而今在家中急的都要疯了,问蕙言在不在兰陵。
还是因为林姨娘提了句,说是蕙言离开之前似乎很担心妙言,说不准就是去了兰陵。
没想到之后秦妙言回信,蕙言竟然是真的在兰陵!
这两姐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亲近了不少……岂止是不少,大太太拿着秦妙言飞鸽传来的信,一时怔怔。
秦敬言是哭笑不得,想起自己之前的那些瞎担心,怨不得妙言对她说,两人只是有些误会。
看来现下是……解开了。
按照萧大夫人的意思,秦妙言是可以在家里过了年再回来。
也有充足的时间谋划,黄陵和赵掌柜她都是放心的。
其实本想要带着黄陵回清平过年,只是黄陵说什么也不愿意。
也许是不想触碰伤心事,也许是心里一直难过那道坎,秦妙言也只得暂时放弃。
交托完回春堂的事务,三天之后,便启程上路。
走的水路,反正也不急,慢悠悠的,又三天才到了清平。
舷梯抛下,秦妙言扶着秦蕙言先下去了,自己才同青黛茯苓落地。
秦大老爷和二老爷,大太太、老太太都来了,四个人在一边的小亭里歇着。
见到船过来,大太太率先欣喜的叫了声:“妙言、蕙言!”
老太太拄着那根发青了的拐杖,脸被风吹的有些红,听到动静往她们身上看过去,素来威严的脸上少见的露了点笑意。
“回来了。”
秦二老爷急急的赶过去,劈头盖脸的就骂秦蕙言:“你这丫头,竟然还偷偷的跑了出去!兰陵那么远,你若是有个万一爹我怎么呐!啊,你说你自己就想过?心眼半点也没有了!被人卖了也得给人数钱……”
大太太上前解围:“人没事就好嘛,二弟。”
秦大老爷也捋着胡子笑:“是啊,是啊,二弟,蕙丫头还小嘛,她也是担心姐姐。”
“二伯,蕙言听话的很,萧夫人也很喜欢她,我说过她了,她还保证日后都不会要您担心了。”笑着说道。
秦二老爷还是碎碎念:“不省心的孩子啊……”
“行了,要冻死你们老娘?”秦老太太瞪了两个儿子一眼:“磨磨唧唧,有话回去说!”
秦妙言拉着秦蕙言上了马车,不经意一瞥,瞧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的少年,还摆手冲她笑,大白牙十分晃眼。
秦妙言淡淡瞥他一眼,抬手却扔下了车帘。
第六十三章 表哥
少年清俊的面容呆了,笑容凝滞在嘴角。
秦蕙言眼尖瞧见了李旭,疑惑的瞅了秦妙言一眼,“喏,人家和你打招呼呢,为什么不理他?”
“没有。”秦妙言语气淡淡的否认。
“还说没有,”秦蕙言自以为明白,“你看他笑的多尴尬啊,诶,你们两个不会吵架了吧?”
仿佛在她的眼中,两个人已经可以并肩了,“你们两个”这种说法说的也是毫无违和感。
秦妙言无语的摇头。
好在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瞅着姐姐面色不太好,秦蕙言也没有多问,反正日后还是可以慢慢盘问的嘛。
两人说了些别的,秦蕙言嘴快到简直停不下来,其实这几日两人便一直这么相处着,怎奈这丫头仿佛腹中有说不完的话,掏心掏肺似的絮叨,任是谁听了都要头大。
茯苓总感觉马车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其实是只摇头晃脑的鹦鹉在蹦。
“……我还没问,宋三哥如何了?”秦妙言忽然想到他,也不知这些时日他的脸好些了没。
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但毕竟人是不在她身边的,万一有哪里不对也没法给他换药。
“三、三哥啊……”秦蕙言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八哥叫顿时成了蚊子哼,“三哥他,挺好的……”
脸竟然还红上了!
秦妙言看的怪诧异的,小丫头被她盯的不自在,当然是抬头色厉内荏的瞪她,“喂,你干嘛这样看我!有什么不对?”
“你说就是了,没什么不对。”对面的人反应出乎意料。
好像不是亲的,根本一点都不八卦,秦蕙言反倒松了口气,咬着唇说道:“那个三哥哥好多了,还麻烦我谢你……”
“怎么谢?”秦妙言问道。
“怎么谢……”秦蕙言双眸微睁,是啊,怎么写的来着,好像每次谢的都是她吧?
她想入了神,不知不觉双颊再次红透,小手无意摸了把发髻上的玛瑙平花银钗,“二姐姐,你说若男子送女子的不是腰带,而是钗子,这又是什么意思?”
秦妙言瞥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她手指所到之处。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凡男子有所恋慕的女子,会亲手缝制一条腰带赠予心上人,若女子收下,便说明两人成了,若非如此,第二天会物归原主。
如此,男子便明晓了心上人的心意。
按照宋瑞的人品,要他立刻给蕙言送腰带是不可能的,本朝虽风气开放,但私相授受贴身之物毕竟也有失风度。
他素来体贴,怕是不想要蕙言心慌意乱,故而假借着感谢的由头送了这支钗子。
却不想蕙言毕竟不是往日那个只痴痴思慕傅钰明的笨拙少女了,她也长大了,思极往日里宋瑞对她的好与温柔,敏感的小心思定然被有所触及,只是尚不能完全确定。
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秦妙言却话锋一转,笑道:“若是没有什么缘由,大约是有别的心思吧。”
“啊……”秦蕙言难掩失望的应了声
那人家还是有缘由的呀。
“不过,”秦妙言又继续说道:“不过便是有缘由,也可能是因为不好直接相与,借着缘由。”
“这样啊。”秦蕙言咬了咬唇。
少女的心思翻江倒海,敏感而脆弱,不过半响便已然心猿意马,不知飘到那个九霄云外去了,秦妙言笑了笑,也不去管她。
横竖宋瑞是不会要她失望的,便闭了眼假寐一会儿,连日行船,是很累的。
“二姐姐……”秦蕙言忽然一把拉住她。
秦妙言睁开眼,“怎么?”
“有没有人喜欢你,嗯……或者说,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八卦的人凑到她的耳边,问的小心翼翼又满目急切。
在她的心里,姐姐自是哪儿哪儿都好,怎么可能没有男人喜欢她呢,比如那个李旭哼,当她看不出来!
尽管掩饰的很好,但那份目光中痴迷,分明便是她往日里看傅……的眼神啊!
秦妙言垂眸想了想,摇头。
秦蕙言不满,立刻要反驳她,忽然而耳边想起啦车夫“吁吁”的换马声。
马车停了下来,两人才注意到,竟然不知何时到了闹市区,四周都嘈杂了起来。
“怎么了?”大太太掀帘问道。
他们是在最前面的马车,和秦大老爷一辆,秦老太太稍后,同秦二老爷一辆,这会儿子也停了下来。
几声马啸,众人都探出头来,只见这街上果是熙熙攘攘,现下才不过巳时,还不到集市的时候。
眼前建前面聚了一群人,还不怎么走动,只是在指指点点,大太太随口问了句,身边一个娘子便笑道:“太太不知道吗?听说今日傅家就要被查抄了!俺们左邻右舍都想着来看看,嘿嘿……听说傅家家财万贯,也不知真假……”
“这么快啊,不是说下午吗?”大太太讶然,瞥了眼秦二老爷。
秦二老爷无辜的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是在清点,毕竟钱多么!”有明白的接了句。
这可……大太太正想说话,却被秦大老爷戳了一下,她往后看去,秦妙言已经下了马车。
秦老太太正不悦的看着她,“你去凑个什么热闹!”
“傅家害我……秦家至此,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秦妙言面无表情的说道。
秦老太太一噎,第一次见秦妙言对她露脸子,呆了呆。
秦妙言又走过来对大太太和秦大老爷打了招呼,夫妻俩想了想,也很默契地下了车去。
很快车上便只剩下秦老太太一人吹胡子瞪眼……当然,如果她有胡子的话。
脚尖堪堪跨入门槛着地,便是一院子的哀号声迅速塞满了耳朵。
秦蕙言跟在自家姐姐后面,小心的观察有没有敌人。
过来一个官差:“小娘子来做什么,回家绣花去!去去去,勿要叨扰我们办案!”
“我们是秦家人,过来探望一下。”大太太走上前来,塞了那官差一两银子。
掂量了下,貌似还不菲,官差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哦秦家人,秦家,正应该来看看!快,快请进老爷太太和姑娘们!”
秦妙言默然走开。
如果说几十年前,上一辈子,她有深切的爱过谁的话……
可能有这么一个男人,她曾经将他放在心尖上,以为他是全世界最疼爱她的人。
“表哥。”她说道。
第六十四章 罪有应得
满地枯叶白霜,院子里也乱糟糟乱哄哄的,丫头小厮们齐齐跪在地上哭嚎,官差铁面执法,不耐烦的将人大力一推。
“哭什么哭!往后还有你们哭的呢!”他们大剌剌骂道。
过了二门,境况更惨列些,地上三三两两,隔着一段距离便落下一根金钗或是几件衣服。
傅老爷的几房姨娘妾室已经被押来出来候着,上房门口傅太太被大儿媳妇扶着,耷拉着头,眼睁睁的看着几个清点金银财宝的官差将她的心爱之物封上充公。
眼泪流干了还是能挤出来一些,她小声啜泣着,一旁的两个媳妇却皆是神色呆滞面无表情。
直到最后一波官差从屋里抬着箱子出来,傅钰明也失魂落魄跟着出来了。
真真是好不凄凉。
门声吱嘎,傅钰明不由顺着这动静往前看去,眼睛被白日的光线刺的一眯,反应也慢了半拍。
“表哥。”
直到少女盈盈的走到他面前了,声音还是那么又轻又软,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般。
“表妹……你,你来了。”他情不自禁地唤道。
秦韵言怔了怔,回头一看,皱巴巴的帕子霎时从手中掉了下去。
秦、妙、言!
秦二老爷也来了,站在后面无声的看着她。
眼泪忍不住就掉了下来,她死死立住自己软的不像样子的腿,目光在家人的脸上一一扫去,好似要钉在上头。
直到落在秦妙言身上,她也在看着她,秦韵言登时就疯了,她猛然冲着秦妙言就扑过去,边哭边大声谩骂。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呜呜……你害我和表哥,你勾三搭四欲擒故纵要他对你不死心!你如今还来看我们的笑话……”
眼看着那尖利的指尖就要扫过来,斜刺里忽然伸出另一只大手,一把握住了秦韵言。
李旭冷冷道:“你够了!”
旋即一用力,将她往后推去。
秦韵言被跑过来的傅钰明接住。
四下里响起小小的惊呼,李旭回头一看,人没事,这才长舒一口气,对着秦家人一齐施了个礼。
大家也不惊讶,知道他近来一直是在和回春堂做事。
秦大老爷忙道谢:“李家公子,多谢你!”
李旭微微笑了,走到秦妙言身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一句:“你,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秦妙言客气的笑,笑意却并没有直达眼底,而是看向他的身后。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表哥……呜呜!”秦韵言在傅钰明怀里不停地挣扎着,哭的双目赤红钗发尽乱,她哀哀的哭道:“你负我啊!你负我啊表哥!”
傅钰明死死拉着秦韵言的手低喝:“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她死!我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秦韵言喘着粗气喊道:“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是她害了我和你,害了傅家!傅钰明……你睁开眼吧!啊”
“啪”的一声清脆,傅钰明木着脸收回来手:“你清醒一点。”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秦韵言从未有一日感觉如此的羞耻和麻木,她眼泪无声的落下,求助般的,终于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秦二老爷。
可是那个人,却是神色犹疑……纵然目光是不忍的。
她的心一瞬间猛然沉了下去,身子也跟着一软。
“表妹。”
傅钰明顺手松开了秦韵言,往前几步,额上沁出汗来,清秀的脸通红:“表妹,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想要害过你,害秦家!舅舅,舅母,你们也相信我!”
李旭要上前来阻拦,秦妙言却挥开了他。
那双纤白的手只是轻轻地划过他的指尖,沁凉些,又带着淡淡而苦涩的药香,柔柔软软的碰上。
李旭心跳一滞,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傅钰明见她这般,心中却是一喜,苦巴巴又低声下气的说:“表妹,我小时候对你的好都不是假的,我对你一片真心,舅舅和舅母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害你害秦家呢?”
“所以都是姑父的错了?看样子表哥是没有判重罪,若是秦家再肯为你说项,大约东山再起的日子指日可待。”秦妙言声音平平。
傅钰明一怔,父亲当然不会将他供出来。
傅家如此,哥哥是不可能再升迁了,便是想要捐官恐怕都没戏。他若是再出什么事,岂不是全家都要折进去了?
只是傅家从前卖过假药一条劣迹,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洗掉了。
但是他们傅家,毕竟是和秦家有亲,如今他又娶了韵言,若是坏了!
傅钰明忽然想起来,他适才似乎是打……打了韵言。
“也好,”秦妙言忽然开口笑道:“表哥你这榆木脑袋,也成不了气候,便是为了傅爷爷,我也该给傅家留一条生路。”
只是傅老爷和大表哥,你们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表妹你说什么……”傅钰明嗫嚅,脸更红了。这话听着,怎么好像是在讥讽他?
“没听出来吗,我就是在讥讽你,”秦妙言淡淡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少女目光幽深,看的人腿软……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似的。
秦大老爷在一边唏嘘:“是啊,老天有眼,你们傅家……怕是也没有想过害人终害己吧!”
“不是的,真的不是……你们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和爹那样想过,我一直都是向着你们的啊……”傅钰明急了,伸手要去拉秦妙言,眼看着要碰上。
李旭忍不住前一步。
秦妙言扬手闪过,给了他一巴掌。
一众人都惊呆了。
“我虽是医者,但不是善人,救得了人,医不了心,”秦妙言看着傅钰明:“还有表哥,不要再对我动手动脚。”
傅钰明不敢置信的捂着脸。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傻。
傅太太看的目瞪口呆,瞪圆了泪痕干涸的眼睛,“你竟然打我儿子,你这贱妇!”
她疯了似的要冲上来厮打,好在被秦家的几个仆妇拦住了才没得逞。
大太太心有余悸的拉过来秦妙言:“还是赶紧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李旭忙道:“夫人无妨,我送你们回去。”
第六十五章 赔罪(一)
从傅家出来,气氛挺沉闷的。
傅老爷劫后余生之后是被好友背叛的失望悲愤,一直唉声叹气。
秦二老爷安慰他:“大哥,过去的都过去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秦老太太也淡淡说道:“你小时候又不是没读过书,只有懦夫才看当下,傅家彻底完了,岂不就是我们秦家的出头之日?”
这话说的很对了……秦大老爷红了脸,“母亲教训的是。”
很快到了家门口,一家人这才下了车。
门口早守着一个少年,见人都回来了,这才欣喜的喊了一句:“伯父伯母、老太太和表妹们都回来了!”
“瑞儿?”秦二老爷笑呵呵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秦家出事那一段时间,见风使舵的人不少,那会儿大太太见着秦大老爷被关了县衙,到处求神拜老爷,只是世态炎凉,那些往日里交好的人家一个个却都陌路人似的将她拒之于门外。
唯有宋家,两门虽算不得沾亲带故,宋太太却拉着大太太的手安慰了好一阵。
宋瑞也主动请缨帮她去安排回春堂以及其他商行的事务才不致于使秦家歇业。
后来听说蕙言丢了,秦二老爷急的一晚上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还是他从林姨娘口中问出了些有用的,又提醒二老爷派人去往兰陵打听。
故而此时一家人对宋瑞有感激又喜欢的紧。
“听说两位妹妹回来了,家母身子不便,便托付瑞来看看,不知两位妹妹一路可好?”他手里已经是大包小包,话对两人说着,眼神却只飘到了秦蕙言身上了。
秦蕙言俏脸一红,“三哥你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又不都是给你的,”秦老太太瞅了她一眼,手往里面一摆:“快进屋里说话吧,外面冷着呢!”
一家人要进去了,秦大老爷想起后面还有个李旭,便回头对他笑道:“旭哥儿可赏光进来吃茶?也好热热身子!”
李旭不太好意思的睃了眼秦妙言,见她神色淡然的在一边立着,也不说话,心里有些小小的忐忑:“承蒙世伯不弃,侄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想起之前秦妙言“小心傅家”的嘱托,秦大老爷赶紧问她:“妙言,你缘何会有先见之明,莫不是早看出傅家狼子野心?”
秦妙言要青黛带来了一个丫头,适才跟着他们从傅家出来的。
“这是跟着四妹妹嫁过去的柳儿,之前一直也一直在鸣玉斋做事。”她解释道。
柳儿欠身施礼,说道:“老爷太太、老太太,事情是这样的……”
这才她将偷听到傅老爷和傅太太密谋拉秦家下水,以及飞鸽传信给秦妙言的事情一一道出,秦大老爷惊讶的不行,“这,这……”
他不是惊讶傅家密谋害他,只是奇怪为何秦妙言早像未卜先知一般,好像是提前预知了傅家,再派了柳儿这个眼线去盯着。
真是因为如此,才没要秦家当真遇险。
还有李旭,李旭又为什么忽然出现在了那艘运药船上?
他记得之前去的是另一个管事啊,况且李旭这人,又不是知根知底的,他怎么敢用?
“是二姑娘的吩咐。”但当时李旭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都是因为妙言。
秦大老爷的眼神像看妖怪,秦妙言斟酌片刻,才轻声说道:“其实在四妹妹出嫁之前,外祖……祖父曾经给妙言托过梦,梦里就一直叮嘱妙言,要小心傅家,可这事太过荒谬,所以当时妙言就没有直说,安排了柳儿先行打探。”
托梦,其实听起来也没什么太光怪陆离,毕竟时人也是信的,大家倒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原来老爷子是早就先知,帮着他们秦家来渡劫呢!
一家人顿时唏嘘不已,秦大老爷心里却有些不太舒服。
爹怎的也不给他托梦,可见这么多年了,心里最疼的依旧是三妹妹真娘……
吃过茶用过了晌午饭,李旭和宋瑞便要告辞离去了。
秦蕙言大声喊道:“二姐姐你和我一起去送好不好!”
还没等秦妙言说话,秦老太太就发了言:“嗯,姐妹两个一起去送送,莫要失了礼数。”
大太太一怔,瞥了眼老太太。
祖母发话,不能不从,秦妙言便跟着秦蕙言一同将两人送出去。
路上当然是有说有笑,不过是秦蕙言和宋瑞。
她素来不是个羞赧的人,心里有欢喜和宋瑞说几句话,这会儿便放开了念叨。
好在也有不嫌弃她乱说一气的人,秦妙言偶然瞥一眼,宋瑞都是在温柔的听着,时不时符合一两句。
到了门口,秦蕙言又拉着秦妙言说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宋太太。
“大伯那边我们还没打招呼。”秦妙言说道。
“这有什么,茯苓你去说!”她倒是大方,指使了旁人。
茯苓巴巴的看着秦妙言。
秦妙言无奈,点了点头。
李旭却有些懊恼,虽然他还可以往前跟着走一段,但却不好说要去看看宋瑞的老娘,毕竟两人也不相熟。
秦蕙言眼珠子一转,捂着嘴笑道:“三哥,你看前面那摊位卖什么?我们去看看吧,我想给伯母买些东西!”
然后随口对秦妙言打了声招呼:“我去啦二姐,你别走开啊!”
宋瑞被她搞的不明所以,急忙出口阻止:“不用什么东西,去就行……”
秦蕙言瞪他一眼,拉着人就走了,一句话只飘散在了冬日的风中。
笑闹声远了,呼啸的风声依旧不减,打在人的脸上,怪疼的。
李旭瞅了瞅四下,似是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了,宋瑞和秦蕙言也离得老远,抹了把自己冒冷汗的额头,忙说:“我知错了。”
秦妙言停了下来,看向他:“那你哪里错了?”
她问的无比认真,眼神像是冬日里还未落下的一般晶莹,李旭耳根热了热,低声说:“我不该擅作主张,将人参换作商陆。”
“看来你都很清楚,”秦妙言声音骤然一冷:“既然如此,为何明知故犯!”
她不是矫情,自从心死的那一刻起,傅家是死是活,死相多难看,便与她再无瓜葛。
所以当时她嘱咐李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是将仁医堂的假药换作了假杏仁而已。
毕竟傅家的仁医堂,素来都是卖假药的,前世她也一清二楚。
只要这事一揭发,在加上他陷害傅家未遂的罪名,足够判个流放疑惑关押二十年以上的了。
可是她没想到,李旭竟然不听她的话,还将假药换做了有毒的商陆!
第六十六章 赔罪(二)
“若是这药当真卖出去,一旦你晚了一步,要的便是无辜之人的命,”秦妙言皱眉道:“李旭,我本意并非如此,你为何置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第一次说话这么重,李旭愣了,忙说:“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傅家应该好好惩罚他们!况且那商陆,不是也没卖出去吗,我心里有数的……”
秦妙言不说话,紧抿着唇。
但是李旭看得出来,她真的非常生气。
毕竟眼前这个女孩子,不管对谁,从来都是笑着说话,哪怕是心里再生气,面上也会带着三分笑。
可是现在,她那对远山眉深深地蹙了起来,眸中盛着他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清晨江水上沉沉的薄雾,始终不散。
“我真的错了,千不该万不该拿别人的生命作儿戏,”李旭见她还是没反应,一时忍不住轻轻扯了她的衣袖:“妙言,我知错了……”
秦妙言想去拂开,他手却灵巧的很,一把就躲开了。
努力抬起头来看他,眼前的少年身形高大,几乎高她两个头去,而她却只堪堪能够到人家的胸膛上。
和一年前的他相比,好像长高了许多。
秦妙言放弃用力抻着脖子,眼神看向一边不远处挑三拣四的秦蕙言和羞涩而笑的宋瑞。
“我是真的知错了,这次是太急功近利了,”李旭马上保证:“一定不会再有下次,你想怎么罚我都行!”
眼神很真挚,可惜眼前人儿不看,李旭就差急的抓耳挠腮了,好在他脸皮素来厚,半蹲下来,可怜巴巴的看着秦妙言唤她的闺名:“妙言……”
太近了……秦妙言就伸手推他一把:“我知道了。”
小手软软的,李旭忍不住眼前一亮,眼睁睁的看着它抵在自己的胸膛上,情不自禁想要去抓,那双小手却飞快的溜走了。
心跳漏了半拍,李旭不动声色的按了按那个被她轻抚过位置,面上露出一个笑:“你原谅我了?”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的底线而已,”秦妙言看着他:“李旭,不能害无辜的人,这就是我的底线。”
她说的无比认真,白皙的脸却一如往昔。
像是一颗投入湖水的小小石子沉了低,李旭心里有些失望,他转过身去,两人并肩走着,又忍不住觑她一眼。
“我省的,往后你放心。”他低声说道。
………………
李旭回了家,却发现门口拴着一匹马。
一见到他,还熟悉的打起了响鼻。
李旭脸一沉,果不其然,门房凑上来说道:“爷,是李县令来了。”
“我知道。”他面无表情的说,举步往里进。
还没进屋,声音老远就传了出来:“这些药能行吗?不好也没事,没有钱了你跟我说一声就行,毕竟是夫妻一场……”
“当”的一声,门忽然被踹开,李县令心一跳,扭头去看,却见李旭抱臂站在门前,冷冷的打量他:“谁叫你进来的。”
“阿旭,别这样。”孙氏轻声说道,面上有些无奈。
李县令悻悻的道:“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你急什么。”
“看我娘?哈!对啊,这是我娘,和你有什么干系?李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你那天对我说的话了,随便哪一条,不都是从你那张无情无义的嘴中说出来的吗?
这话说的不假,李县令脸顿时一红,好在孙氏眼睛还没完全好,此时也看不见。
“我就是来看看你娘,不是要和你吵的。”他忍着脾气说道。
还没脸没皮的继续对孙氏:“就这些,你记下,钱不够过来问我……”
“钱不够?你早干什么去了。”李旭冷笑。
李县令也不管他,“还有出了年就要武举了,我劝不动他,你嘱咐他今年就别落下了……”
不欢而散。
李旭满腹不满:“阿娘,你要他进来做什么?膈应人!”
孙氏轻声道:“阿旭,我也不好拒绝他……况且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武举?”
“你难道不想去吗,错过这一次,可是要再等两年的!”武举是两年一次,不过还要考文试,再不准备抱佛脚,怕是来不及了。
“我……”不去两个字分明已经吐出口来,可还是不甘心的咽了下去,半响,李旭才道:“我不去了,没时间和精力。”
本朝开设文武举,相对于文举,武举的程序要简单些,应试者要事先取得了府的资格,得到“武秀才”的头衔,才可以进行武举。
而这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武举,却是要直接到盛京去的。
李旭早在三年前就中了武秀才,本可以在去年就直接去盛京,可那时他不愿意听李县令的话,拒绝了。
“只要你想有,总会有的。”孙氏眨了眨眼,从一团光晕中,能勉强看到儿子高大的身形。
“阿娘现在能看见我几分了?”李旭坐到她身旁,声音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好多了,那位秦姑娘,真真是女神医啊,”孙氏还未接话,韩娘便忍不住夸赞了起来,“之前太太什么也看不到,而今不过用了三四个月,竟然模模糊糊就能看见人的轮廓了!”
乐观的打算,或许不出一两年就全好了也说不定!
李旭一喜,正待说话,孙氏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笑:“秦姑娘确实很好。“
李旭的脸蓦地就红了,好在孙氏也看不清,他就含糊不清的应了声。
“只是阿旭,你也得配得上她呀。”
这是……
整个人一怔,李旭好久才早回自己的意识:“阿娘你在说什么。”
孙氏叹了口气:“为娘和你说句心里话,那日秦姑娘来,我就知道她必定是个胸中沟壑的女子。”
“而今她已然声名远播,清平亦有不少人称她做女神医,这样的女子,眼界与心气儿必定是高的,你若是没有个配得上她的身份,她又怎么会看得上你呢?”
孙氏声音轻柔,却将这话说的血淋淋的真实。
李旭感觉自己骤然从天堂跌到了地狱,就连适才能唤她闺名的那一丝喜悦也如茶盏中的水汽般很快飘散殆尽,不见踪影。
…………
一屋灯火如豆,李旭发了许久的呆,忽然站起来,从床底下开始翻。
一大箱子的书搬出来,很旧很皱,奇迹的是上面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李旭拿出其中一本来,惯性使然,还是然不住用袖子擦了擦。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抱着书坐回了书案前。
第六十七章 势利眼
晚上秦敬言一家来了,都聚在秦老太太的院子里,热热闹闹的。
秦妙言这才知道,原来秦敬言已经有妊两个月了,几日前刚刚脉出来的。
想了想,好像上一辈子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大姐姐有了身子,生下来一个女孩儿,加上琪哥儿,儿女双全,好不自在。
秦敬言面上挂着温柔满足的笑,她却没来由的有些眼酸。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她从来都没有嫁过傅钰明,大伯二伯和外祖母也没有厌恶过她。
父亲母亲也……
大约是因为有了身子,秦敬言近来泪特别多,这会儿拉着秦妙言的手就止不住了,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看你瘦的,当初若是没有去兰陵多好,差点就栽在那里了……”
陈大公子心疼的递上帕子去,柔声道:“妹妹这不是也安全了回来么,今日这是哭了第几次了?”
秦老太太直接骂秦妙言:“臭丫头,赶紧来给你姐姐赔罪!”
秦妙言要动身,大太太忙拉住她:“母亲,敬儿也是心疼妙言,您莫要动怒。”
“也是我泪珠子不珍贵,不该哭的,不该哭的!”秦敬言忙摆手,破涕为笑:“祖母您就不要生气啦!”
“哼。”秦老太太又翻了个白眼才作罢。
其实她也就是装装样子耍个威风罢了,之前秦妙言离开心里就不太愿意,只不过人家好歹也吃了牢头的苦,明里暗里还一直为秦家谋划,叫人找不到错处。
瞥一眼,这丫头还淡定的很,被她骂了还该吃吃该喝喝,瞧她眼光打过来,竟还回了个甜甜的笑。
秦老太太怔了怔,悻悻的瞪她一眼。
一家人这才继续和和美美的吃起茶来。
…………
一转眼七天的时间又到了,周进去回春堂附近转悠,却听说秦妙言回家了。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莫非这秦姑娘原本就没打算给他解毒,是报仇耍弄他来着?
心里一寒,想起少女嘴角那温柔的笑意,从里带外都出了一层厚厚的冷汗。
黄陵从回春堂出来要回家,正巧撞见周进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走过去,“周爷,这么冷在地上坐着作甚?”
周进呆呆的抬头看他,“你,你……”
黄陵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壶来。
“周爷既然是来要药,为何不进来直接问小人呢?”他笑的很无辜。
周进一脸惊讶外加生无可恋的,将里面那颗小药丸吞了下去,又不敢发作,得到新的任务,灰溜溜的跑回了知州府。
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他才叹着气敲开了何有德的房门。
显然又是一场傍晚**,惬意的何知州正披着半湿的头发在食案前唱小曲,见他进来骂了句:“找了你一天,臭小子去哪儿了!”
周进干干一笑,“老爷,小的犯了懒病,这不好了就赶紧来寻您吗!”
何有德冷笑,手中的一只杯子已经砸在了他的身上,骂骂咧咧的好一阵,舒畅了,才说起正事来:“秦家那个小娘子怎么样了?”
“小娘子”?周进心中咯噔一下,老爷该不会是想……
“她倒是挺有门路,事情就这么简单解决了,竟然也没再有麻烦你发什么呆?”
周进回过神来,“嘿嘿,老爷,小的听见了!那小娘子听说走的不是萧家的门路,而是真有人要害她们家哩!”
说着把傅家的事如是如是复述了一遍,顺便谨慎的夸了两句秦妙言,幸亏她提前防备,才没能要那傅家得逞。
“听说是清平人……清平秦家?”何有德捋着老鼠须若有所思。
“听说她娘跟人私奔了,后来又被始乱终弃,秦家的老太爷临死前就将她过继给了秦家老三,不过那秦老三死的早。”
周进早先早就打听了个透,故而说的也顺嘴。
“如此,老二那里……”
“二老爷那里肯定还是要观望一阵子的,不过老爷,不是小的说啊,”周进悄悄说道:“这么好的机会,咱还是赶紧的好,那秦小娘子虽进了一趟县衙,但回春堂可是出了名!”
“况且她也不是一般的能耐,这种事儿别说她,便是搁我身上,有人找上门来闹,说是家里的药吃死了人,我一个大男人都得吓个半死!”
“可那小娘子呢,临危不惧!更别说她还得着萧大夫人的眷顾,有萧家撑腰,又有‘女神医’的名号,回春堂要扬名立万,那根本不是难事啊!”
天花乱坠的吹完了,周进只觉得口舌干燥,虽然他时常词穷,但吹牛的功夫也不是盖的,何有德果然心动了。
“哼,一听人家出事了就赶紧急着撇清关系,萧家这条人脉还要不要了,这出息!”
这说的是何二老爷,也不能怪人家,毕竟萧氏可不是寻常世家。
“可打听到了要分出几股来?”
“听说是五股,不过……就是不知萧家会不会来,小的去套了两句回春堂管事的话,听说萧家若是要入,便是这个。”
周进比了个手势,是二,不多也不。
何有德点点头,那么他可以占的就是三了,全要?想想回春堂也不大,便是入股大约也要不了多少钱吧?
还能跟萧家搞好关系,找点存在感……
这事就这么暂时敲定了,若是加上萧家的话,他们就入三股,否则就是四或五。
周进出来之后也没闲着,借口自己再去打听,却偷偷来到了何有仁的家门口晃悠,正巧碰见何二老爷的长随贾大。
贾大一见到周进就热络的凑上来嘘寒问暖,要拉着他去喝酒,周进眼珠子一转,便欣然应允。
知道他有套话的意思,便将这事若有若无的透露了出来,贾大看他喝的酩酊大醉,面上就毫不掩饰的冷笑。
还真以为自己有能耐,“喝多”的周进也同样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这叫什么来着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周进心里笑出了声,手里拎着一壶竹叶青,吊儿郎当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平日里他也是住在何家,轻车熟路的七歪八拐,偶尔见到熟悉的小厮跟他招呼就爱答不理的回应下。
不过在路过何大老爷耳房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穿出奇怪的声音。
“嗯……嗯……”
是女子的压抑的喘息和男人粗犷的低吼。
周进呆了呆,仅有的几分酒醉被冷风一吹也醒了。
这几日他可没少受这荼毒,怎么老爷也不去正房,在耳房里玩什么?
实在是好奇,他忍不住瞅了眼灯光暗淡的正房,悄没声儿的往耳房门边凑去。
谁知这门关的也不紧,他不过是蹭了下,那门竟然“嘎吱”一声就被推开了!
“呃……好尴尬。”周进心道。
床榻上,两条正痴缠的赤白身子蓦地停了下来。
第六十八章 过年(一)
半天没动静,还直往里灌风,屋里的男人受不住了,先来一句试探:“……谁,谁啊?”
亲娘,这不是大少爷吗!
周进吓出一身冷汗来,立马转身就想跑,可惜走得太急,一个没注意踩了个狗吃屎,从台矶上就滚了下来,“哎呦”的声音清楚的印到了屋里两只野鸳鸯的耳朵里。
“周进?”屋里何大少爷讶然。
这下可跑不了了周进从地上爬起来,讪讪的应了:“大,大少爷。”
屋里很快点起了灯,何大少爷放心了,躺在床上懒懒的说了声:“进来。”
……人进去了,偏偏屋子小,眼睛无处安放,周进实在是窘迫,耳边又传来一声“咯咯”的轻笑。
周进猛地抬头,惊愕的看着床上的人儿。
绯色的肚兜儿半挂在身上,露出两条细细的小胳膊,嘴角挂着娇媚的笑,一双眼睛宛若水波般盈盈。
昏黄的灯光下,乌黑的眸子又仿佛随波流入了一汪井水之中,静静地毫无波澜,嘴角却依旧带着笑意,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仔细看看,竟……有些骇人!
可不就是他亲手绑回来的琵琶女吗!
这下浑身上下都是冷汗,周进要哭了……
大少爷,您在自家老爹旁边儿都敢这样放浪形骸,就不怕被吓得不举吗?
何大少爷也跟着笑了起来,瞧着他这怂样竟然倒没藏掖着,给了周进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知道怎么做吗?”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周进脸上适时的堆起猥琐的笑来。
何大少爷满意的点点头,提点他:“你虽是父亲跟前的人,但我日后也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识时务,我必不会亏待你好了下去吧!”
周进讪讪的笑,边迈出一只脚,再另一只脚,直到整个人都在门外,这才小心的替两人关上门。
一出门摸摸脸,都是僵的。
他长出一口气,四下看看没人,赶紧跑了。
屋里,雪朝贴在何大少爷身上蹭来蹭去,“爷,听说老爷近来要入什么股,你可知道?”
何大少爷被她蹭的心猿意马,声音飘忽:“嗯……听过,是什么回春堂的……”
“叫什么秦小娘子?”雪朝轻轻含着他胸前的红樱。
“秦小娘子?”何大少爷低嘎的一笑:“哪有你这小娘子又柔又媚又缠人!”
话音一落,屋里顿时响起一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何大少爷正在努力提刀,那边雪朝却不依不饶,软软的握着他的:“爷你就说嘛……咯咯,不然我不要你进去!”
“坏心眼儿的小妖精!嘿嘿,你不要我进我偏要进……咳,咳,好好告诉你,是姓什么秦,听说是清平人,没爹没娘的寄养在外租的名下,还是爹说的时候我听了几嘴,听说是个极厉害的……”
什么听说的,是他自己打听的,本来兴致满满,后来败兴而归,想着一个商户女大约也没什么颜色,还镇日的抛头露面,想必容颜缺缺,遂也不再凑趣。
雪朝轻轻松了手中的物什,一边若有所思,含媚又迷茫的眸子简直是诱人至极,何大少爷顿时忍不住了,一挺腰使劲儿撞了进去,把她涨的呻/吟不已。
“打听她作甚,你可别瞎羡慕,这种女人可没夫家愿要呼呼,你快说,我好还是我爹好!”女子小巧的下巴轻轻一扬,覆在男人的耳边,不知吐出了什么动人心魄的媚语,一阵刻意压抑的大笑之后,是无休止的连绵阴雨。
…………
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秦韵言回来了。
秦妙言不知二老爷用了什么手段,总之她回来的时候,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还是有一日秦管家去隔壁送些秦敬言捎回来的蜜桔时看到的,人站在院子里,脸瘦了一圈,目光十分阴鸷,完全不像是未出闺阁时那个娇柔少女。
见了他,也就是冷冷的一笑,转身就走。
大太太听了,只是唏嘘不已:“好好的一个姑娘,都是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秦大老爷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若是她当初没有抢妙言的婚事,或许而今早就嫁给了别人,不进傅家或许就没有这些糟污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嫁进傅家的是妙言,这些破事可不就落在她身上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心疼,这个孩子,毕竟不是她娘。
一想到真娘,秦大老爷心中就百位陈杂,一时连大太太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两人说什么瓶花,都一套套的,我听着心里也敞亮了不少。母亲也是,明明心里挺喜欢这孩子的,偏偏脸上从不露好色……老爷,老爷!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我没……嗯,想到了一些往事,真娘……”秦大老爷叹了口气。
大太太愣了愣,半响讷讷道:“老爷,你没觉得,妙言和她娘一点都不像吗?”
“真娘玩心重。”
“生的也不像,大约是像他爹,唉!”
“像他?”秦大老爷喃喃:“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当年我一直觉得,纵然他不太像个好人,但也不至于保护不了真娘,可如今……”
“老爷在说什么?”大太太一头雾水,怎么越说越听不明白了?
“过了年还要回兰陵?”秦大老爷答非所问。
“是,萧大夫人的意思,总不好意思拂却了。”大太太点头。
“就不能……不去吗?”秦大老爷踟蹰道。
“老爷,那萧家我们怎么敢……”大太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
秦大老爷沉吟片刻,方道:“你去讲妙言找来,我有话嘱咐她。”
大约是嘱咐些人情往来的事,大太太也没想那么多,晌午大家一起热热闹闹的在夫妻俩的院子里吃了饭,散后才留下了她。
“大伯。”秦妙言施礼问好。
“太太下去准备些果子来。”
大太太愣了愣,应了个“是”就下去。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反倒是秦大老爷有些焦躁。
“妙言,当年老太爷临走前,对你说了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第六十九章 过年(二)
老爷子当年临终,的确是曾遣散众人只对妙言说过话。
秦大老爷不愿意相信,但若非是老爷子将当年那个秘密告诉了妙言,为何如今妙言好像偏偏总是在做一些他不愿意看到的事?
去兰陵,和萧家交好,萧何两家的势力在兰陵又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只怕被何有德何有仁知晓了妙言的身世,一不小心整个秦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外……祖父临走之前,嘱咐妙言要孝敬长辈,不论是大伯二伯一家,还是祖母,都要敬重为先,切不可胡闹、鲁莽,做出违背长辈心意之事。”
“没有了?”秦大老爷问道。
“祖父缠绵病榻许久,力不从心仅拣了紧要的对妙言说,这些年来谨记在心,其它的便没有了。”秦妙言说说道。
秦大老爷怔了良久,又问道:“你在兰陵,可有惹到何家?”
“大伯说笑了,妙言人低言微,何家那是兰陵的大家,便是给妙言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何家有什么瓜葛的。”
可秦大老爷还是不放心,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对了,你不是想给兰陵回春堂分股吗,可有想过要分给谁?”
“自然是全凭大伯拿主意,不过目前已经定了有萧家,其它的几股,所剩应当不会很多,到时候想要分一杯羹的人,只怕不少。”
“这事倒是不急,”秦大老爷脸上露出笑来,想了想,又松出一口气:“你先帮萧家做好事,其它的就日后再说也不迟。”
事情都过去五六年了,想着何大老爷也许早就忘了,便是还记着,只要和何家没什么接触,他们也不会想着去挖一个年纪轻轻小丫头的身世。
况且在世人眼中,而今她也不过是个母亲早逝,又被父亲抛弃的孤女。
“不过切记,不可和何家打交道。”最后一句话,还是郑重的交代好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秦妙言也没多问,她知道秦大老爷的意思,自然是顺着他来。
却不会听他的,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爹娘也只有她一个女儿,若是她都要做缩头乌龟,任由何家继续逍遥法外,那么这世间还有什么公平法度可言?
回春堂分股的事,亦是她计谋之一,不过秦大老爷到底是以为她不知当年的事,故而也只当她当初想要去兰陵不过是急功近利罢了。
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不许她去插手回春堂的事。
感觉回家还没几天,一转眼一个月就快过去了,不知不觉年下即至。
清平的风俗,年下前几日便要挑个好天气贴桃符挂红灯,待到年下家家户户一整日都是在准备年夜饭、包荤素两类饺子。
丫头小厮赏了银裸子讨吉利,一个个手里举着抹布扫帚清理卫生,时有爆竹声不间断的香气,想必是调皮的小孩子们在玩闹,到了晚间尤甚,真真是热闹非凡。
数年了,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飘雪,鹅毛大雪搓绵扯絮般不停歇,直到整个世界都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软绵绵的雪铺满一地,看的人心生欢喜。
秦蕙言本就没什么事,从家里溜出来非要扯着秦妙言去玩雪,孔嬷嬷晓得她好静,便念叨着还是出去玩玩解闷的好。
推不过,秦妙言便只好应了。
后院里地方小不好施展,秦蕙言一阵软磨硬泡又便将她哄去了后巷,哪里知道那儿早有几个小皮猴子早先占了地方,见这两个姐姐来也不客气,纷纷挑衅起来。
一个雪团朝着面门就飞了过来,秦蕙言惊险一躲,仔细一瞧,原来是个小小的锦衣少年,旁边跟了两个小厮直呼小心,一瞧就是偷跑出来玩的富家小少爷。
秦蕙言也就不客气,飞快的团起一把雪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速度甩了出去,小少年圆鼓鼓的小脸上顿时沾满了雪屑,哇哇叫两声就没了。
他哪能想到眼前这生的娇娇小小的姐姐竟是如此的不拘小节又粗犷,当即有团起一个大大的雪团,招呼自己的小伙们来御敌。
“喂喂二姐你见死不救啊!”
身前身后围了三四个小孩子,秦蕙言顿时招架不住了,眼见着秦妙言还在看她的笑话,忍不住手中的雪球就气鼓鼓的飞了出去。
“呀!”
秦妙言没躲的及,雪球撞到身上的那一刻便碎成了无数落英,顺着她的冬襦簌簌而落。
弯腰去拍,几片雪花却顺着雪白的脖颈调皮地滚了进去,一阵颤栗。
举目瞧瞧,罪魁祸首嘴角却挂着得逞的坏笑,尽管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呦哎呦,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啊!我可是你们的姐姐啊!等等等等,你们耍赖哎!谁又偷袭我!”
换了个对个儿,这下成了她被人偷袭,秦蕙言气的跺脚:“姐姐你倒是是帮谁啊,胳膊肘子往外拐!”
瞧她这憋屈的样儿秦妙言心里就一阵舒爽,她从树上小心翼翼的挂下一包雪,开始冰凉凉的,扔出去后再呼口气,揣进兜里,手就跟烧起来似的。
“蕙言,你后面,小心啊!”她嫣然一笑,放声喊道。
秦妙言下意识的转过身来,冷不丁又被她拍了一口雪,简直气到要暴走:“你别动,有本事你别动啊我来跟你决一死战!哎呦”
…………
年夜饭上来,一道道摆在精致的牙盘里。
蜜酒酿鲫鱼,鲜白的汤水,光是闻上一闻便要人嘴角流涎,上面撒着零零散散的碎葱花,嫩白的鱼肉隐在浓香的汤里,摆在白瓷深碗中,深藏功与名。
油炸过的麻团,外面裹着密密又紧致的一层芝麻,咬开糯米的外层,里面便一股脑儿流出甜糯的豆沙馅,入口即化。
调好的杏仁茶醇香扑鼻,小小的呷一口,温热像是流入了心中。
……
纵然分了家,一大家子肯定是要聚在一起吃的。
只是秦二老爷只带着林姨娘和秦蕙言来了,林姨娘走路都要扶着腰,说话一句三喘。
老太太便有些不悦,便是不带钱氏和秦韵言来,也不该带着个小妾来,嘟囔着说了两句,好在秦大老爷打着圆场,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守岁到了五更天,大家基本都撑不住回去睡了,秦妙言和茯苓、孔嬷嬷也一同回了漱玉斋。
外面还此起彼伏的鞭炮,连同鸡鸣声遥遥传来。
刚下了台矶,明晃晃灯光的映衬下,茯苓忽然“咦”了一声。
“姑娘的那支青玉笄呢?”
第七十章 无题
青玉笄去了哪里,莫不是落在了某个角落里?
茯苓和孔嬷嬷顿时有些慌了,这青玉笄可是当初姑娘及笄之时大太太特地从清平的银楼为她打的,若是丢了的话,未免叫人心里咯咯颠颠的。
如此,两人便一道又回了原路找一遍,没找到,回来的时候满头大汗,孔嬷嬷老脸通红,抬头一看,自家姑娘正悠闲的站在雪地里发呆呢!
“哎呦,姑娘……您怎的一点都不急!那可不是旁的东西!”
“我知道,若是被什么丫头小厮捡去了,知道是我的,送回来最好,若是不送回来,便当发个善心也不错。”
她笑的盈盈,可见是心情不错,孔嬷嬷也不好说些有的没的不吉利,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回了屋,伺候着秦妙言洗漱后才悄悄问茯苓今日一整天去了哪里,一点点的分析落在何处的可能性。
茯苓被审问的头昏脑胀,到了鸡打鸣的时候眼皮都撑不开了,苦着脸要崩溃,好求歹求才被孔嬷嬷放了去睡觉。
迷迷糊糊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睁眼才意识到有些不对,茯苓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耳房和卧房的门一看
床垫的整齐,案几上抹的铮明,空气中仿佛还飘过好闻的饭香人却没了!
初一这日可以起的晚些,差不多到巳正才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拜年。
礼物像是雪花儿一样飘进来,有平日里和秦家有生意往来的,还有些是在回春堂治好了宿疾的,不过今年送的却是格外的多。
想来与秦妙言的火针水针脱不了关系。
七大姑八大姨这时候也来投石问路了,一股脑儿全都在晌午时候涌上了门来,大太太屋里四五个的应接不暇,听说门口儿还等着两三个,唬得腿都软了。
可惜林姨娘还怀着身子,钱氏又不好意思出来见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忙来忙去。
偏偏这些凑上来的女人还不识相,一个个拉着她七嘴八舌,道理由浅入深。
有打感情牌的。
“哎呀呀老嫂子!咱俩谁跟谁啊,你若是要嫁侄女,还不得先考虑考虑妹妹我?东街赵老家的三公子正年轻呢,那是一表人才啊……”
有忧国忧民的。
“诶,姐姐你就说说,你家妙丫头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家啊,什么?不急哎呦您可别这么说!哪有不着急的?她今年可十五啦!”
还有贴心贴肺的。
“咱不在这儿纸上谈兵,总得把小姑娘找来问问吧?呵呵,太太您忙您的去,我们尽可自便!”
却听“嘎吱”一声尖利的呼啸,门开了。
秦家老太太拄着跟拐杖威风凛凛的走出来,一张刮两下能掉锅底灰的脸挤出一丝冷淡的笑来:“诸位太太,呵呵,坐下慢慢说。”
心中却怪道:“怪不得这臭丫头一大早就没了影儿,原是早料到今日有一群人上门来给她说亲!”
…………
回春堂里,正是一年最喜庆的时候。
招牌上挂了红,两侧吊着红灯笼,门上贴着桃符,鞭炮刚刚放完,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火呛人的气息。
一整条街上都是热闹熙攘,偶尔有路过的小孩儿茫然张望,惊慌失措在鞭炮响起的那一刹那,拔腿就跑。
有个胆小的不知横冲直撞到了谁什么上,抬头一瞧竟是个十分美貌俏丽的小娘子,却还是吓得呆呆傻傻的哭了。
“哇哇……”哭声愈发的高,孩子娘慌忙跑过来揍他:“你这孩子,是不是又淘气了,还冲撞了人家姑娘,快快赔罪!”
孩子不说话,就是咧着嘴哭。
妇人便有些慌了,眼前这少女一瞧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娘子,若是问罪起来,大过年的岂不是要赔不少的钱?
秦妙言笑了笑,拉了这孩子的手:“他是吓到了,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入内一看。”
妇人惊愕之下抬头一瞧,可不!头顶上挂彩的大招牌上只写了三个字。
回春堂!
送走了这一对,陆续又来了几个人,倒是不多,大多都是偶然发病的病人,因着老大夫都回家过年了,秦妙言在这里倒是方便的很。
秦掌柜倒是过意不去了,非要秦妙言歇歇,那不是还有闲着的大夫么?正推辞着,门口却传来一声笑:“我当你去了哪儿,原来是跑到这里躲清闲了!”
少女一身鹅黄色的冬襦,发髻上簪着新钗,小巧的耳垂上一对缠珠金玉坠来回悠闲的晃着,盈盈走过来。
“姐姐怎么有功夫光临寒舍了?”秦妙言将她迎到后堂的座位,可算是从大堂消停了。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前她回来的时候魏晴好都来看过几次,只是碍于人多,说的话也是规规矩矩,这会儿人都不在了,前后的丫头亦屏退了,才敢小心翼翼的问一句。
“可有见到萧大公子,他身子如何?”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萧望之自小在外面传的便是身子不好,虽萧大夫人对外一致都说秦妙言是过去给她看病的,但魏晴好心思灵巧,如何能想不到其中关节?
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便是以大夫的身份给一个男人看病,说出去也是不好听的。
“很好,”秦妙言弯了弯唇:“见过一两面,萧大公子的身子好多了。”
这算是肯定了。
魏晴好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以为她是敷衍,可少女的眸子偏偏再真诚不过。
面上存了几分复杂,很快又转为黯然,魏晴好心情忽而低沉了下去,聊了几句旁的便借口回去了。
其实说起来,魏晴好的年纪比她大,只是为何拖到了现在也没找到好人家呢?
不消说她对萧望之有什么些个的情愫,但萧氏嫡长媳的身份,却并非是一般人能受用了的。
更别说,萧大夫人那个古怪的性子了。
秦妙言轻声一叹,目送着翠渥清油车远了。
正走着神,忽而眼前晃了晃,一直手横过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秦妙言返过神,是李旭。
他今日换了一身新衣,干净清爽,愈发衬的容颜清俊。
秦妙言就嘴角展露一个笑:“你怎么来了?”
李旭左右四下看看,见无人才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我瞧着你没事是吧?”
还没等她应答,便信心满满的拍胸脯:“跟我去一个地方!”
第七十一章 心意(一)
天公作美,很给面子,眼前宽敞的小路上处处都是未曾被人闯入过的桃花源境地。
白茫茫的一片,柔柔软软的铺在地上,踩上一脚如同身处云端。
四周是不高的两个小小山包,在目光所及之处分开出一条幽长的通道。
大雪好似覆盖了枯黄的草地,半人高的草垛,冰封的小溪,呼出的气氤氲了湛蓝的天空,清爽而舒展。
空气中仿佛都是雪的味道……甜丝丝,幽香扑鼻。
李旭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的衣袖,不敢大摇大摆的拉着她的手,跑到这里就再也没有牵着的理由,鼻端却满满都是她的味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没有人来过!”他大声笑道。
还真的是没有人来过。
脚下“嘎吱嘎吱”,行过便是一对小小的脚印,和身旁大大的两只鞋印。
秦妙言忍不住一笑,天地苍茫间,仿佛是冬日凛冽的风中,枝头逢春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这里?”她歪头问道。
“我这不是闲的发慌,就四处走了走嘛。”李旭抓着头一笑。
小时候调皮,常常喜欢到自家的后山来嬉闹,便知道了这里,自是许多年不曾来过了。
秦妙言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团成团,却又发愁无处下手这里可没有蕙言和那群小孩子呀。
“堆过雪人吗?”李旭走到她身边蹲下。
雪人?
秦妙言猛然一怔。
“好大的一个雪人啊,又白又胖,按上这根胡萝卜做嘴巴,点上两颗小葡萄……咯咯!”
小女孩儿的笑声在脑中不断的回荡,仿佛又回到幼年。
阿爹将她背在背上去堆雪人,她嚷嚷的声音清脆而迷糊可爱。
阿爹的笑声低沉,阿娘的红裙一闪而过,手中是晶亮亮的两颗葡萄……
“好多年,都忘记了,”她垂眸一笑:“我们来堆一个吧?”
说干就干,两人立马分头去捧雪砌在眼前,不一会儿便是一个小小的雪包。
绣着吉祥纹的袖口挽起,露出淡绿色的里衣和纤细的手腕,削葱根似的十指冻得有些发红。
“冷吗?”李旭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握一把。
白皙的小手去却忽然收了回去,“不冷,还有些热。”
光洁饱满的额角果然挂着几滴汗珠,一双眸子明亮无比。
李旭心跳一滞,手顿在半空中。
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雪人未免难看,可若要寻其它的装饰物,又不知从何去寻,两人都是孑然而来,哪里准备这些了?
李旭却得意洋洋的说:“我来。”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小木锥,对着摆好的两个雪球上身小雪球,下身一个大雪球,就是一阵挖挖凿凿。
饬完了,秦妙言一看,掩嘴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两个空洞洞的大白眼珠子:“你这要给小孩子看到,岂不是要吓死人吗!”
李旭瞪眼一看,不过是太素了些,雪人的眼睛大圈套小圈,直勾勾的盯着他,是不太好看。
他无辜的摊开手:“我又不是国手画师,不能太苛求嘛。”
只是第一次见她笑的如此嫣然欢喜,面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来:“你……你若是觉得不好,我现在就回去找找,看有什么东西适合做眼睛,要它看上去不那么吓人。”
转身便要走,秦妙言却喊住他,想了想,从一边的小路边捡出两块拇指大小又圆润些的的黑石头,一左一右卡进了那雪人胖脸上的两只大窟窿上。
小石子大小不一样,一高一矮瞪着面前的两个人,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还是很丑……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而笑。
“回去了。”
坐在一边的石头墩子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李旭听秦妙言对他说道。
“我……我娘说想请你去吃饭。”他看了眼秦妙言,轻声说道。
秦妙言起身来,摇头:“改天吧。”
“改天做什么?择日不如撞日!”李旭飞快的表示反对,现在不就是时候嘛!
“我若回去晚了,也不好解释。”秦妙言敛了笑,认真道。
是啊,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听说今日不少送去秦府的礼物,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出自冲着她去的。
秦妙言见李旭没有再有所阻止,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今天很开心,谢谢你李旭。”
只能换来一声谢谢吗?
李旭不敢看她,她的笑太刺眼太澄澈,只好将躲闪的目光投向一边,低声说:“我可能要走了,不能继续留下来帮你了。”
“你要去哪儿?”
李旭看着她:“我想要去盛京武举,我娘说我现在这个样子,是娶不到媳妇的。”
娶不到媳妇?
想想好像也没毛病,秦妙言错开他的目光,淡淡说道:“你说的没错,光有钱也是没用的不过你要去盛京。”
盛京,李旭,东昌侯,大将军……
脑海中那些细碎的线索这时慢慢的连接了起来,秦妙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笃定,“不错,你必须得去盛京。”
倒是李旭怔了怔:“什么?”
“伯母不是说要邀我做客去吗?”秦妙言微微一笑。
随意打发了个小厮去回春堂通知秦掌柜,秦掌柜犹豫了半响,还是对秦大老爷说,“二姑娘去给孙太太看病了。”
秦大老爷知道孙太太是李旭的娘,也没在意那么多,思量着李旭也帮了他们秦家不少,很大方的说应该的,还顺便问了孙氏的身体。
孙氏的眼睛好的很慢,毕竟已经盲了那么多年。
当初秦妙言离开的时候匆忙,故而没有及时的更换方子,现下她便重新给孙氏看了眼睛,又换了方子,嘱咐好用药禁忌。
一顿饭吃的很家常,孙氏虽然眼睛不好,但做饭的手艺还是一流的,味道竟是比不少酒楼的大厨亦是不遑多让。
傍晚,李旭驾着马车停在门口。
男人高大俊秀,车上下来的少女温柔俏丽,远远看上去,真真是好一对璧人。
门房探着头怔了半响,“姑……姑娘回来了!”
秦妙言颔首,转身对李旭施礼作别,旋即举步上了台矶。
直到看着她进了家门,李旭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门房跟在秦妙言身后,踟蹰道:“二……二姑娘您稍等,有人找您哩!”
话音未落,就见斜刺里急急的走出来个青年,面上仍旧有不少的痘印,不过比之从前却是好了太多。
秦妙言停下来看着他。
宋瑞就上前几步。
从怀里也不知掏出一条什么东西来递上去,耳根红红的,“咳……那个,二妹妹,有样东西……烦请你替我交与蕙言可好?”
第七十二章 心意(二)
说媒的人来踏破了门槛,正主儿却又不知去了哪儿,大太太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糟心,好在见不到秦妙言,太太们也一个个败兴而归了,约好改日再上门来。
正愁苦着,秀禾却来说,二姑娘回来了。
知道她是去了回春堂,大过年的,大太太心里难免自责,又想着她是有意的,不由嗔怪道:“躲得了一时,你还能躲得了一世?”
秦妙言盈盈一笑:“过了年侄女就回兰陵了,能躲一时是一时。”
大太太却还是要劝,“可你总不能真的不嫁人吧?老太太虽是嘴上那样说,可你也知道她素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哪里想要自己的孙女孤苦无依一辈子呢?”
“大伯娘,便是定下来亲事,现在也不是时候。”
过了年她要回兰陵,还不知几时能回来,况且而今送上门的这些媒人,看重的真的就是她这个人么,还是说是她背后的萧家?
想攀龙附凤之人不少,可真心实意之人却难寻。
说的也是……大太太蹙起了眉头。
从大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还得再去一次隔壁的揽玉斋,不过秦妙言都快走到二门了,后面却有人急急的走过来。
“姑娘!姑娘且慢!”是自己院子里的一个丫头,她喘着粗气说道:“姑娘去哪儿?隔壁大姑娘来吃茶了呢,您快去看看吧!”
秦蕙言惴惴不安的坐着,见秦妙言进来,一屁股从椅子上坐起来:“你回来了!一整日都去哪儿了?”
“去回春堂了,”秦妙言回答她:“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屋里的炭火太旺,秦蕙言觉得后背的汗水已经浸透了中衣。
她不自然的说道:“我实在是闷,过来找你说会儿话。”
秦妙言坐到她身边来,笑吟吟的看她。
秦蕙言脸红了,“你干嘛这样看我?”
“怎么看你,”眼前人笑的很无辜:“等你开口说话解闷啊。”
小手立马推过来,秦蕙言白她一眼:“你还是不是我姐姐?”
这怎么还能上升到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了?
“确然。”
“那……那你肯定得为你妹妹的幸福着想吧?”声音愈发的小。
秦妙言了然的笑了笑,吩咐茯苓过来,递上一个盒子给她:“没见过你这么心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蕙言立马接过,先拆开从里面捧出一条淡紫撒花缎面的女子腰封来,玉面霎时飞红。
“还真的是……”她喃喃自语一阵,方才想到身旁还有人等着问她,磕磕绊绊道:“今、今日我的丫头出门的时候看看到了……回来告诉我的。”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竟然真的是一条腰带,还是这么的漂亮,漂亮到了她的心尖里去。
自从娘死后,好像一切都堕入了无比的黑暗中,她那么渴求一束阳光,希望有人真心待她好,哪怕心里隐约知道那是假的,依旧甘之如饴……
眼角慢慢沁出了泪花儿,汹涌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呼啸而至,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就这么断了线。
秦妙言轻声一叹,轻轻拍了她的背:“这么大了还哭。”
“我高兴嘛。”怀里的人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吸吸鼻子表达自己的不满。
忍不住笑出来,秦妙言点点她的鼻尖:“你可真是满嘴大实话!”
哪有女孩子这么不矜持的,也就是她了,说出去没得要人觉得不稳重。
女孩子的心事多有敏感,既然事情都揭开了,秦蕙言也就不好意思……或者说是一股脑儿都倒出来给她听了。
反正是她的姐姐,也不是旁人,一口气说到他送她钗子的时候,依旧心跳不已,“我那个时候才想到,也许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
从她小的时候,他就那么疼她,每次来家里都会特特给她带稀奇古怪的零嘴,哪怕是给别人多捎一份,也得给她带。
可那个时候他已经和妹妹有了指腹为婚的婚约,现在想想,彼时他那么一直谨守本分从不逾矩,可妹妹还那样待他……
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若妹妹没有嫁给傅表哥,或许今时今日,他们都快要成婚了吧。
“是韵言没有福分,”秦妙言对秦蕙言说道:“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就像从前,便是没有她,最后秦韵言还是嫁给了傅钰明,宋瑞依旧娶了蕙言,只是过程不同罢了。
什么你的我的……秦蕙言听着却是脸又是一红。
“那他说的你可听到了?”秦妙言问道。
秦蕙言小声说:“丫头没敢再听下去,听了一句就回来了。”
秦妙言便笑着与她说,是宋瑞要去东昌府考举了,临走前想了却这么一桩心愿,若是她愿意的话,会上门来找二老爷,亲口许诺。
文举比武举考试的时候要早,也要繁复严格些,因此宋瑞得提早动身,而李旭还不用那么急。
私相授受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宋瑞不想就这么直接上门提亲,只怕蕙言不愿嫁他强人所难,故而托了先秦妙言来一试。
幸而两人心意是相通的。
秦蕙言心旌神摇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了不得的事,急急的问道:“对了二姐姐,今日来你们家的媒人可不少,你可得小心啊!”
…………
第二日,照旧是去了回春堂。
不过有心牵媒的太太们却是长了个心眼,大清早晨的就堵了秦妙言在门口。
这般“明火执仗”,秦掌柜一脸生无可恋:“诸位太太,我家姑娘年纪还小,您们若是有心,不如先回家去,从长计议的好?”
潜台词便是,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大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有话不能好好的、光明正大的说么,过来堵人算什么!
门外还有那么多看笑话的呢!
貌似是有点不太厚道,已经有脸皮薄的偷偷溜走了,不过做媒人多半能说会道,哪里能被这个难倒,当即一个个要张嘴吐璇玑。
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哎呦,今个儿怎么这么多人啊!掌柜的和二姑娘在哪儿呢!今日的货来了来来来,大家让让,货脏着呢,别弄脏了太太们的衣衫才好!”
第七十三章 玉带
回春堂的后院里静谧安详,偶尔有爆竹声阵阵,须臾便销声匿迹下去。
一进屋热气扑面而来,火盆早便生了起来,火舌舔着盆边探头,烧的人昏昏欲睡。
罗汉床的小翘几上也有丫头备好了热茶,坐上去饮一口,恰可以洗去不少风尘疲倦。
“姑娘,都拿过来了。”丫头将甜酒和几个油纸包都放在了小翘几上。
秦妙言一颔首,丫头唱喏而退,“嘎吱”一声将门掩好了。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隐去了,浑身又暖洋洋起来。
还真的是有些累了……秦妙言微微靠在了大迎枕上。
适才李旭过来借口送货,一箱子一箱子的火针和水针往后面搬,倒是要那些太太们好尴尬无处落脚,想说句话就立刻被打算,活像群多余的鸡鸭在嘀嘀咕咕。
没奈何,她们只好匆匆告退,临走前还不忘道个歉今日擅造潭府,但改日还是会再上门拜会万望海涵。
脸皮厚到的程度简直连秦蕙言都自弗不如。
要来热水将甜酒少少的烫了一小盏,再配上李旭带来的各色糕点、卤食,一顿晌午饭就这么轻松解决了。
略显浑浊的酒汁中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香醇且醉人,本只想吃一盏来着,不曾想灌的有些多了。
迷糊中门好似被撞开了,一阵刺啦刺啦的摸索声,秦妙言微微一撩眼皮,茯苓正放下了满手的大包小包,一脸惊讶。
“姑娘你吃酒了啊!”
“不多。”秦妙言笑道。
“还不多,”茯苓手一捏小巧的酒壶颈,脸黑了黑:“都快没了!”
眼皮是有些重,不过还好,秦妙言问道:“买了些什么,可有吃饭,我给你留了些了吃食。”
年后事情多,十五之后很快还要动身回兰陵,上次因为去的匆忙,她们东西都没怎么带,用的都是萧家的,这会儿时间富裕了,最好还是早准备下。
茯苓便自告奋勇帮她去购置些日常用的小玩意儿,一大早就出去了,这会儿满载而归,已是饿极。
“这绝味卤藕味道可真不错……谁买的?秦叔叔?”嘴里嘎吱嘎吱咬着,还不忘夸两句。
“李旭,”秦妙言说道:“他今日来送货,给我和秦叔叔都送了些。”
茯苓嘴里的藕片便怎么也咽不下去了。
“刚刚我好像碰见了他。”半响,她才说道。
秦妙言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在……在那个霓裳坊,他……不过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巧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茯苓磕磕绊绊道。
霓裳坊是卖女衫的店铺,一个男人去那里买东西,无非是为了老母或者心上人。
秦妙言“哦”了一声,继续撑着下巴,眼皮缓缓的闭上,好似有些不胜酒力。
茯苓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秦妙言,又瞅着满桌子的狼藉,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也是她多嘴,的确是看到了慌忙跑开的李旭,好奇之下竟然问了那店铺的老板娘他买了什么。
本来也没报太大的希望,谁知那老板娘倒像是看透了什么似的,笑的妩媚又了然:“小娘子,那位公子买的是一条玉带呢……”
玉带!他买的是玉带啊!
瞧着自家姑娘这霞飞双颊的沉沉模样,纠结了半天的茯苓还是决定闭嘴静观其变。
若是李旭那个家伙胆敢把玉带给别的小娘子……哼哼,她以后就再也不理他了!
…………
绿釉狻猊香炉里燃着幽香,一缕缕青云直上。
萧望之将案几上的一只纹着繁复花纹的玉棋盒打开,捡出其中一颗颗黑白分明的棋子,归拢到一处。
“还有大小姐的书信一封。”默言犹豫着,将怀中的信笺套了出来,轻轻放在一边。
是从盛京来的,以往年下萧大小姐都会打发人来送些礼物,不过今年也不知为何晚了些,想必信中写着原因。
国公爷从来不会费尽心思弄这些小玩意,几年来便是礼物音讯也从来不会过萧望之的手,妾多半是送到萧大老爷夫妇手中,感谢的抚育之恩。
也就只有萧大小姐,还念着他,是不是送些小玩意来解闷。
小的时候萧望之是从来不会回信的,东西也是全部扔掉,饶是如此,萧大小姐的信和礼物也从来没有断过。
萧望之拆开信,“吾弟望之,年下将至,姊心中甚是思念……”不耐烦一眼看到信尾,说是这玉棋难得,找来时候竟没想到碎了一颗,只好又劳烦宫里的匠人打了一颗新的,这才晚了,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只是迟了十天而已,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上元节,萧大小姐也很体贴的想到了,随行附赠了一七八张谜条,估计都是她自己写的,一句句的沁人心脾,当世罕见。
默言再次呈上了,萧望之瞥了一眼,莫语却已经嘴快念了出来,“二八佳人……咦,这是哪个字?”
这谜底其实很简单了,萧望之将谜面拿起搁下的功夫,默言已经在心底念出了答案。
妙。
眸中闪过惊诧之色,看了眼主子,默言老实的替他将玉棋和谜条收了起来。
“这不是一个‘妙’字!”莫语终于猜了出来,笑嘻嘻的喊道:“是不是公子!”
萧望之皱了眉,默然无语而若有所思。
默言冲着莫语要偷偷,莫语只好讪讪的住了嘴。
妙,的确是个妙字。
说起来,那位秦姑娘离开兰陵也有一个多月了,之前的来信,听说是十六就动身过来。
其实公子之前曾多次对夫人说不不必了,偏偏夫人也不知怎么了,竟喜欢秦姑娘的紧,几乎每日里都要捧着自己的脸念叨上一遍。
不是说自己的脸愈发皱巴巴,便是说想吃她做的食膳,还有公子现下吃的药是不是该换了云云。
就连甄公子上门听了免不了诧异,贱兮兮的问公子一句:“你娘是不是瞧上了那秦姑娘,想给你做个小娘子?”
公子当即就黑了脸,好在甄公子虽脸皮厚却也知晓分寸,这事便打哈哈没再提,不过夫人这样子,还真是极让人……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默言?”萧望之见他笑的古怪,不由疑惑的唤了声。
“咳……公子?”默然讪讪,立马正色。
“去准备午食吧。”
第七十四章 徘徊
正月十四,是个好日子,再揭过一张老黄历,便是十五上元节灯笼会。
大清早街上就有人在准备明日的灯会要用到的谜条了,还有些心急的已经在凛冽的寒风中出门摆起了摊位,一个个通红喜庆的灯笼挂在竹排上,圆口的流苏穗子齐齐迎风摆动,好不热闹。
李旭蹲在秦府对面的巷子里,时而打脸的冬风裹挟着满嘴的冰碴子,冻得人瑟瑟发抖,没奈何,紧闭的朱门却一动不动,仿佛也冻僵了般。
他就只好陪着它,抖的像只缩脖子的鹌鹑。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漆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红绒布上摆的是一包包码的整齐的杏仁茶,特地去了最好的茶行买的。
听主人说不用放很多的糖也甜……甜而不腻。
手指动了动,虎口紧紧地压了下盒盖,眼前的一层忽然错开再取出来,竟是还有个夹层。
四下望了望,见还没有人李旭才将夹层中的一条玉带慢慢的捧出来。
浅绿色的绸面上描着好看的如意云纹,就连背面都是撒花,每隔着一指的距离便嵌着一个小小的水波纹玉片。
虽然算不上顶好的玉质,但也是花了大价钱买到的,他还笨拙的在上面绣了一笔,但愿不会惹……她笑话。
粗粝的手指摩挲在小小的一角,上面绣着一个七拐八扭的“妙”字,只一碰到,便好似触了什么般的,心里酥酥麻麻的,脑海中映出起她温柔的笑靥来。
当时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想在上面留下点自己的东西,知行合一便真这么做了。
还是有些后悔,实在是丑,只是如此也无法改了,明日一早他便要动身,连上元节都无法陪着她逛一逛。
为了娘嘴里的功名……但愿有了这个,别人能高看他一眼,而不是一提起他,首先脱口的便是“那个李县令家的混不吝啊……”
“唉……”叹一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不是为了跟一个不相干的人斗气。
正想着,忽然听大门嘎吱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满面笑容的小丫头来,大眼睛笑眯的没了缝,叽叽咕咕不知在和门房说什么,一溜烟就爬上了一辆马车。
李旭赶紧站起来上前想拦住她,问问秦妙言怎么这几日都不在回春堂,谁知话还没出口那马车就咕噜噜的跑开了。
门房还在门口看着,周围的路人也来来往往,他不太好意思追上去,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将木盒收起来,上前去。
“老丈,敢问你家二姑娘可在?”
刚走了两步,身后却出来一顶轿子将他截了胡。车上下来一个通身珠光宝气的太太,热络的问门房。
门房虽老眼昏花,却也晓得这妇人上门来是做什么的,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呵呵笑道:“许太太吧?真真不巧,前些日子兰陵萧氏的夫人刚给二姑娘来了信,说是催她回去,嘿嘿,这几日就动身了,故而在家中准备,不见客啦!”
许太太听罢果是一脸失望,这理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昨日她的远方大侄子来做客,正巧听说了这秦小娘子,非要她来帮忙说合引见一二。
不曾想这才一天的功夫就晚了,早知道昨天就……唉,不过话说回来,之前来的好多太太不也是无功而返?真晓不得他们都看上了这小娘子哪里!
这么抛头露面的做派,便是一身的本事、得贵人器重又如何?还不是身不由己,说不准哪一天熬着熬着就成老姑娘了,到时候还嫁不出去,可不是只能给人做填房后娘!
要是早知道当初不应该挑三拣四,怕是也不会这般下场了……
嘴里嘀嘀咕咕的,门房冻的不耐了,咳嗽一声,“太太,真的没时间,不如您改日再来?”
改日……改日人不是在就走了!
腹诽完毕,这么短短的一瞬许太太头脑中是千回百转,若是要门房知道她都想到自家姑娘做后娘给人看孩子的凄惨时光,指不定要吹胡子瞪眼赶人了。
许太太一边唏嘘一边离开了,李旭听他们这番对话,却是若有所思。
…………
晌午头太阳终于爬出来了,茯苓指头一碰到车帘扯开,外面细碎的光影便打了进来,身上裹着厚厚的披风,还是暖洋洋的。
下了车,指挥了几个丫头小厮将她适才买的东西都搬回去,拍拍手立在一边满意的看,顺便掰着指头算算今日又花了多少钱。
“咳……”
身后兀然传来一声男人低哑的轻咳,茯苓唬了一跳,忙转头去看,竟然是李旭!
李旭慌忙对茯苓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来不及解释,先将她悄悄拉到一边的石狮子旁。
“你怎么在这儿?”茯苓憋着心里的火气,不悦道。
李旭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毕竟每次见她,都是这么一副爱答不理不耐烦的样子。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个木盒递上去:“这个,我的一点心意,给你们姑娘的。”
打开一看,里面不过是几袋子杏仁茶,茯苓郁闷极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送这个干嘛?”
“十五一早我就要去盛京赶考武举了,可能要大半年才回来,这个就算是……咳咳,给你们姑娘一点小心意,都是最好的杏仁……”
茯苓不太明白他为何送个礼物还这般的忸怩,又不是送了什么奇珍异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真的?那烦请你一定要送到你家姑娘的手里!”李旭眼睛一亮。
“知道了知道了,不会忘的你还有事?”
“没了,”李旭想不到她这么痛快,喜出望外的躬身一礼:“多谢茯苓姑娘。”这才举步离开。
茯苓瞅着他走远,才打开又看了一眼,踱步走了进去。
“茯苓姑娘。”
到了漱玉斋门口,一群丫头正在里面整理隔壁耳房里堆满的礼物,抬着一个箱子对她施礼。
“哦,”她点了点头,略一思索,顺手将手里盒子扔了箱子里去,摆手道:“去吧去吧,仔细别磕着了!”
“是。”丫头们齐齐应是,将载着这木盒的箱子,悄无声息的抬到了库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