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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夏听雨     妙手医春txt下载     妙手医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素筠

    要说大名,恐怕也是以打架斗殴而闻名,可偏偏这家伙而不自知。

    秦妙言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

    难道昔年一战成名,在盛京声明赫赫,连素来以不偏不倚而著称的东昌侯都看重乃至将独女许配的少年将军,会是眼前这个……

    痞里痞气,自小斗鸡走马、不务正业的少年?

    秦妙言闭上嘴巴,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重名,一定是重名。

    不过从前,她还真不晓得眼前这个和她同样倒霉的少年叫什么名字。

    只知道他是镇上有名的纨绔,而发生那件事后,李县令也以败坏家风为由将他逐出了家门。

    不过茯苓听了李旭的话,却是一脸的嫌弃。

    就他这个懒懒散散的样子,整个就一小流氓!

    还还人情,可拉倒吧,怎么还姑娘啊!

    看吧,姑娘如此沉默,想必也是跟她想的一样。

    秦妙言的确想婉言拒绝,毕竟李旭也是无意认错了人。

    不过她思忖片刻,虽不指望李旭能给她做什么,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遂施礼说道:“如此,奴家先行一步。”

    说完,携着竖眉瞪眼的茯苓及时离开了。

    李旭却是摸着下巴,一直打量着主仆二人渐行渐远。

    “原来是他!”

    茯苓瞪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中八卦的小火苗噌噌的亮了起来.

    虽然昨日秦妙言对她说那纨绔只是素筠的表哥,不过她还是七猜八想了一堆。

    两人既然自小青梅竹马,进了道观还一直有着联系,这不是私会又是什么?

    遂压低着声音咬耳朵:“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为何素筠姐姐和她表哥私会却要你过去?为何三姑娘四姑娘会去捉奸?更为何,三姑娘的样子好像真的以为你和……”

    一连面对这么多问题,秦妙言有些无奈,“我该回答你哪一个?”

    茯苓想着总算自家姑娘没事,才笑嘻嘻的说:“我记得昨日早晨姑娘原本是到西院去值日,而素筠姐姐是要去东院送清供的,为何最后去的却是姑娘?”

    当时茯苓不在,是找借口去厨房偷东西了,可问题是素筠既然和那个叫李旭的纨绔都约好了,为何却食言了?

    对于素筠的身份,秦妙言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似乎原是李县令先夫人外甥女。

    只可惜父母早逝,故而寄养在李县令家中,不巧的是后来李县令的这位先夫人染病而亡,新进门的夫人自然对打秋风的亲戚诸多白眼。

    李县令也是个耳软心活的,不晓得新夫人使了什么手段,总之一年前,李县令就将这位外甥女送入了道观中。

    “这自然是他们兄妹二人的事,”秦妙言轻轻赏了茯苓一个爆栗:“我们不要多管,不过我知道,昨日之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去的那么凑巧,她们来的那么凑巧,太凑巧了。”

    茯苓听着秦妙言的声音愈来愈冷,心跳忍不住加快,“这……三姑娘和四姑娘会这么坏吗?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人心叵测。”秦妙言打断茯苓的幻想。

    这一点,她早就看透了,不过既然她要回秦家,就绝对不会允许这般凑巧的事再发生。

    不管是谁动的手,真相总会大白,有朝一日,她也得要这人付出代价来。

    “回去吧。”明日便要走,虽然两人东西都不多,但师傅的遗物和临走前一些必要的东西还是要收拾收拾的。

    秦妙言转而要走,不过行走了几步,她的步子又顿了下来。

    “秦姑娘。”面前站了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当中一个说道。

    开口的是个身形纤瘦的少女,着一身和她们同样的青布道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粗绾了个髻,不施粉黛,丹唇琼鼻,杏眼桃腮,竟是位十分风姿绰约的美人。

    而身后垂首的那位,大约便是丫头了。

    少女欠身施礼,语气似有万般歉疚,“我来,是给你道歉的。”

    是素筠。

    李旭说的对,观中和她年龄相仿的少女的确不多,素筠,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有着和她同样可怜的身世,秦妙言记忆尤为深刻。

    “素筠姑娘。”秦妙言轻轻颔首。

    素筠见秦妙言反应如此平淡,后背的汗不由得都浸透了中衣。

    她先对着身后的丫头耳语几句,嘱咐她到院门口望风。

    直到那丫头离开,素筠才深吸一口气,“实不相瞒,四日前,表哥和我约好三天之后在东院的道堂碰面,表哥带……带我离开清平,有多远走多远。”

    “但是我后悔了,我不愿意跟着表哥过颠沛流离的日子,那日正巧是我在东院值,所以我托姑娘替我去送清供,原本只是,只是想要表哥死心而已!”

    “可是,可是今日,今日表哥来……我才知晓,昨日那个时候,秦家的三姑娘四姑娘正巧也去了东院。”

    说到后来,素筠的声音愈发的低,好似说完这一番话,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

    秦妙言沉默不语。

    不,或许是无言以对。

    “秦姑娘,你……你怎么不……”素筠更加局促。

    不生气?

    秦妙言摇头,当然生气,只是没必要跟她生气罢了。

    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不必素筠来解释,她也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

    秦妙言笑了笑,看着素筠不远处那局促无比的丫头,:“因为我知道是谁。”

    素筠怔怔。

    “你要离开广济,嫁到兰陵去了?”秦妙言不管她惊讶不惊讶,却问了一句别的。

    “嗯,明日就走了,”素筠轻轻答了一声,语气黯然:“我已经跟表哥说清楚了,我想,他会明白的。”

    毕竟从始至终,表哥都很尊重她的决定。

    她说她不愿意嫁给萧老爷的时候,表哥就毫不犹豫的说要带她走。

    她说她愿意留下来,表哥……表哥也什么都没有多问。

    也许,也许这是她的命吧。

    秦妙言看着素筠如死灰一般的脸,心中微微一动,话到嘴边却止住了。

    “那便祝你好运了。”秦妙言笑着说完,便拎着茯苓举步。

    “等一下!”素筠忽然喊了句。

    秦妙言扭身疑惑的看她。

    “秦姑娘倘若归家,小心,小心你身边的姐妹。”

    素筠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忙又解释道:“我是说,你和她们许久未见了,可能她们,不是你当初认识的样子了。”

第十七章 送衣

    秦妙言默了两息。顶 点 X 23 U S

    要说素筠真猜不到内情,那绝对是瞎扯,恐怕李旭开口一说她就猜到了。

    但她还是得一心维护身边的那个丫头。

    “既然如此,那便多谢你了,不过,我也有句话提醒你。”

    素筠就在不远处站着,有风吹起她的短衫和襦裙,勾勒出她纤瘦异常的身形,秦妙言别开目光去。

    “倘若身边有背弃之人,这样的同伴,不要也罢。”她说道。

    素筠登时脸一白,眼睁睁的看着秦妙言越走越远。

    “为何我觉得,她好像都知道?”素筠喃喃自语。

    还有,她好像没有说过,她要嫁到的是兰陵的吧,难道是表哥对她说的?

    “姑娘……姑娘我……”身后的丫头讷讷出声。

    “你住口!”

    素筠的脸倏而一变,厉声说道:“阿秋,我自问待你不薄,不曾想你会犯下如此卑鄙之事!”

    “先不提表哥,自来女子的闺誉比命还要金贵,没了闺誉,不仅嫁不出去,还要遭左邻右舍的白眼。”

    “试问昨日倘若秦姑娘真的被……她日后回了秦家,要受多少白眼啊?”

    寄人篱下的滋味已经够难受了,还要被人指手画脚,要是她,少不得得去投江了!

    阿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缩着脖子垂首不语。

    “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生病的妹妹,我没钱给你妹妹治病,却还在这里对你指手画脚,你心里必定是憎恨我的对吧。”

    素筠大怒之后是满心的悲伤失望。

    如果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能信任,那她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还有个什么意思?

    “姑娘!”阿秋眼泪簌簌而落,“我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的,当日那小厮只说要我劝阻姑娘,把秦二姑娘引到那东院,就给我三两银子,我,我真的,真的没想那么多!”

    “我也不只是想给妹妹治病,姑娘过得也苦,我只是想有了这些钱,不仅妹妹的病能治好,姑娘也不过的那么艰难了,没想到,没想到是有人故意的……”

    阿秋使劲摇着自己的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她当时收了三两银子,是又惊又喜,害怕劝阻不了姑娘,可没想到姑娘后来真的想通了,打算嫁给萧家老爷了。

    后来又打听到那日秦妙言正好在西院值日,便怂恿着姑娘和那秦家姑娘换了,说见不到姑娘表少爷自己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却不曾竟是早就被人设计好的!

    “姑娘,你饶了我吧!”阿秋咕咚一声跪下,哭道。

    素筠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起来说话,我问你,你当真不知道那小厮是哪家的,或是哪个姑娘的小厮?”

    阿秋惶惶摇头,“我真的不知道,那小厮当时站在屏风后面交代我,又给了我一袋银子!我……我就没注意。”

    她光看着手里那包鼓囊囊的银子了,哪里还管小厮长什么样?更不必说那小厮本就谨慎的紧。

    素筠想起秦妙言走时说的那番话,心里笃定她什么都知道了,“秦姑娘那样说,我是真心觉得对不住她。”

    “姑娘,姑娘我知错了!我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别不要我好不好!”阿秋哀戚求道。

    素筠递给她一个钱袋,看上去神情木然。

    “银子你拿走,我不要。”

    “还有,明日你就回家吧。”

    ……………

    虽然本就没什么东西收拾,不过秦妙言还是把她近几年的几件旧衣服都打包进了包袱里,还有师傅曾经比较中意的几本医书,也都装了起来。

    一直到了下午,收拾完了,她一个人坐在炕边,盯着窗边的那株瓶花发呆。

    适才那个大白牙说,他叫李旭,不得不说,这个名字真的吓到了她。

    从前的时候,这个名字不论是在盛京,还是边疆,都可以说是赫赫有名。

    就连她这么不怎么关心国家大事的人,都听过李旭这个名字。

    可昔日的那位李大将军是哪里人,秦妙言似乎还真不清楚。

    只知道这位将军是年少成名,还十分得向来中正的东昌侯的青睐,东昌侯甚至都将自己的独女嫁与他为妻。

    之后与鞑靼的大战中,更是击退北夷六百里,那一年,整个大周都在传颂他的名字,皇帝亲赐定北侯的爵位与他。

    如果秦妙言没记错的话,她死的时候,那位李大将军应该早已儿女成群,功成名就。

    这么想的话,大约真是重名了。

    茯苓进来的时候,看见秦妙言撑着下巴在发呆。

    “姑娘!”她闷闷的叫了一声。

    秦妙言扭头去看,发现茯苓一脸晦气,“怎么了这是?”

    茯苓将手里抱着的一套衣服放下,鼓着小脸儿说道:“适才赵嬷嬷来了,说是来送衣服的,明日姑娘归家的时候,要穿的好一些。”

    “可是!”她扯了扯手底下的衣服,很是嫌弃的喊道:“这是件什么衣服呀,不仅如此宽大,颜色还这般俗艳!”

    在她眼里,她家姑娘生的自是世间绝色,如此端庄美丽的一张脸,配上这庸俗的颜色、花纹,真真是有辱美貌!

    秦妙言捡起衣服来,上身是件桃红色交领缎花小袄,下身是件不加纹式的素色长裙,裙中包着一个包裹。

    拆开一看,里面零零总总不过是禁步、压裙,并一支银镀金镶碧玺点翠簪,一支紫金芍药搔头。

    俗气是真的俗气,看来这归家之路不会怎么平坦。

    “大太太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说老太爷也是把姑娘托付给了她!”茯苓忿忿说道。

    “你也说了,是名义上的。”秦妙言倒是不怎么在意。

    “可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他们答应的好好的。”

    茯苓当时虽然也就**岁,可是老太爷临终前拉着的是秦妙言的手,她当时就站在姑娘的旁边,一字一句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老太爷那是多疼姑娘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眼圈儿红了。

    秦妙言正在叠那一套袄裙,冷不丁听见茯苓的抽泣声,遂抬首一看,这丫头果然是哭了。

    “好了,我这不是还没事么,”秦妙言拉着茯苓的手,低声安抚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两人一心,总会没事的。”

    “不要哭,要笑。”

    秦妙言轻轻捏了把茯苓软软的小脸,“哭是没用的,要笑,如果一定要选择,那么不管活的多苦,我们也不要哭着过这份苦!”

    因为那样,只会更痛苦。

    死都死过一次的人,好似面前有多大的苦难她都不怕了。

    既然哭着是一日,笑着也是一日,她这次选择笑着去面对。

    茯苓懵懂的点了下头。

    秦妙言揩去茯苓眼角的泪花,“天色不早了,你不是说今日要早睡么?我们便早些休息,早些用饭,明日早起回家好不好?”

    茯苓眨巴眨巴红红的大眼,既然姑娘都不怕,她还害怕什么?

    “我想吃白面馒头。”

    茯苓望天想了许久,舔着嘴唇说道。

第十八章 归家

    “死丫头!”

    秦二老爷手里抄着根棍子,追着秦蕙言满院子的跑。m.www.uu234.net

    “死丫头你还跑,你还跑!”秦二老爷转了一圈没捉到秦蕙言,气的大喊:“你有本事跑出去,怎么没本事不回来啊!”

    秦蕙言一边躲,一边哽着脖子叫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要管!”

    “我不管,”秦二老爷恨恨的跺脚:“我不是你老子才稀罕管你!”

    他有些追不动了,站在原地用棍子指着秦蕙言。

    “死丫头,你再往街上跑,我老秦家的脸都叫你丢尽了!”

    “哎呦老爷,这是做什么呢!”钱氏姗姗而来,拦在两人面前。

    “老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莫要打蕙儿。”她安抚道。

    “你还护着她!”秦二老爷啐了一口,“这死丫头是要败坏我们秦家的名声,钰哥儿那都多大了,她还上赶着去凑,丢不丢脸!”

    “老爷,那你也得和蕙儿好好说啊。”

    钱氏眼里攒着泪花,死死的拉着秦二老爷的衣服,“蕙儿年纪还小,她知道什么,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玩,也不能因为大了就忽然生分呀。”

    小时候就常常一起玩。

    秦二老爷心中的怒火顿时烧的更旺,“钰哥儿和二丫头的亲事是早便定了的,这死丫头明知道还上凑,岂不是更可恶!”

    “哎呀老爷,”钱氏似是有些无奈,只得转而对秦蕙言道:“蕙言,你快来给你阿爹道歉呀!”

    “那也是我愿意。”秦蕙言一抬下巴,哼道。

    “你……你愿意?你愿意的事可多去了!”秦二老爷觉得再多说一句都会被闺女气死。

    “是啊,我愿意的事本来就很多,偏偏你不乐意的事我就乐意。”秦蕙言讥讽道。

    “你……”

    秦二老爷哽了下,呆呆的看着秦蕙言。

    为什么,为什么女儿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小时候多乖巧懂事啊……

    “蕙言,我今日跟你说最后一次。”秦二老爷忽然感觉无比疲惫。

    秦蕙言无动于衷的看着秦二老爷,

    “你若是有一日做出有辱门风的丑事,可别怪我把你赶出家门。”

    “老爷,老爷你这是说什么话?蕙儿从小就没了娘,你这样说……”钱氏扑倒秦蕙言身上,哭着恳求。

    “母亲别管这事,我才不稀罕他把我赶到哪里去呢。”秦蕙言冰冷冷的说完,转身就毫无留恋的跑开。

    反正只要母亲还肯收留她,她还有家!

    秦二老爷看着女儿桀骜不驯的背影,长叹一口气。

    …………

    晚上早早歇下,一大早两人便起床洗漱。

    茯苓无心吃饭,只是惦记着回家的事,一会儿在门口探头探脑,一会儿望望坐的稳如泰山的秦妙言,万分担忧的道:“姑娘不穿那件衣服,大太太会不会不高兴?”

    “倘若我真穿着那件,你以为她就会高兴了吗?”秦妙言放下手中的竹著,漱口净了手。

    大太太不喜欢她的原因,秦妙言清楚的很。

    外祖父对她太过疼爱,她阿娘又顶着那样的名声,可外祖去世之前,依旧是将那么多的嫁妆赠予了她。

    而她阿娘顶着那样的名声,却是大太太最为羞耻和厌恶的一点,并且,不光是大太太,还有整个秦家。

    与她阿爹私奔,可她阿爹有钱之后抛弃了阿娘,阿娘身染重病,万般无奈,临去之前只得将她托付回秦家。

    当然,这是别人口中的说法,外祖没有承认,却也不曾否认,正是因为如此,她的阿娘变成了人人都要啐上一口的“荡妇”。

    而她,则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荡妇之女”,阿娘所遭受的一切,也是所谓的活该。

    “她不高兴,甚至会厌恶我这张脸,更怕我短命,傅家不要我,可她也不想我留在秦家,与那些嫁妆无关。”

    秦妙言淡淡道。

    大房虽然不愿她拿那些嫁妆,却也不会黑心强夺,不过么,因着她阿娘,大太太对她的印象是糟心到了极点。

    “可这怎么能是姑娘的错!”

    茯苓气结:“要不是她们总气姑娘,背地里对姑娘指指点点,姑娘能一病不起,被他们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嘛!”

    “这年头真是小鬼也能做阎王了!姑娘这么个大家闺秀,却被那些没眼珠子的婆子挨个欺负!”

    “现如今姑娘病的没有人样,他们这是又嫌弃你了,真真是,不要脸!呸呸呸!”

    茯苓越说越气,一拍桌子站起来,语气忿忿。

    “你这丫头,真是好大的气性啊!”

    这时,门口忽而传来一声冷笑。

    茯苓昨日刚见过赵嬷嬷,认得出她的声音,忙闭紧了嘴巴,呲溜一下钻到秦妙言的身后,不肯露头。

    赵嬷嬷生的五大三粗,她一进来那小小的房门立刻显得局促起来,再加上她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更是将这压迫感增加了十分不止。

    “原来是赵嬷嬷,”秦妙言起身施礼,手却将茯苓挡在了身后,“我们这是可以走了吗?”

    赵嬷嬷大大的一愣。

    这个时候,按照这位姑娘从前的脾性,她不应该满脸歉疚的道歉,并要那丫头赔罪吗?

    “嬷嬷,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见赵嬷嬷不说话,秦妙言又问了一句。

    她蹙着两道细长清秀的远山眉,眼神平静如水,苍白的小脸上也无甚表情。

    赵嬷嬷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眼,鬼使神差的说:“可,可以了……”

    秦妙言一颔首:“有劳了。”旋即携着藏头露尾的茯苓迈步走了出去。

    赵嬷嬷盯着秦妙言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

    除了这变的诡异的性子,到底还有哪里不对?

    上马车时,只见角门口奔过来一个小人,冲着秦妙言摆手:“素言!茯苓!”

    茯苓一拉软帘,喜道:“是素真!”

    茯苓同素真一般大,因此平时亲近些,此时一见素真来送别,更是喜不自胜。

    “你们可要好好照顾自己。”素真抓着秦妙言和茯苓的手,眼里含了泪。

    另一边,玄简和一众簇拥她的道姑也慢慢踱步出来了,站在一边冲秦妙言点头。

    “二姑娘,你不必多挂念你师傅。”

    玄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合手说道:“聚散终有命,你师傅既然执意要走,你也勿要多想。待你日后回了秦家,好好将养身子,我们广济,会一直为你敞开大门,你和大太太、二太太,随时……”

    玄简见秦妙言平静的看着她,心里打了个突,竟然有种被她目光看透的感觉,便只好低下头去,“随时光顾。”

    “多谢观主,如果有师傅的消息,还望观主费心告知了。”秦妙言点头施礼。

    “那是,那是。”玄简含笑道

    素真和茯苓还在依依惜别,茯苓摸了把脸上的泪花,忽然凑到素真耳朵边问了句话,素真无奈的答了,两人这才分开。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发出辚辚的响声。

    广济道观越来越远,不管是素真还是玄朴,很快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不见。

    秦妙言放下车帘,默然无语。

    “姑娘,”茯苓戳了下秦妙言,小声说:“姑娘不想知道我刚才问了素真什么吗?”

    秦妙言瞥她一眼,这丫头的心思,她还能不知?

    果然,茯苓见秦妙言不说话,便兴致冲冲压低声音说:“素真与我说,素筠姐姐一大早就走了,听说还是被一辆翠幄青油车接走的!”

    这年头坐得起翠幄青油车的人,身份可不一般,更不用说是去萧家为妾了。

    是以就目前看来,往后素筠在萧家的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只是秦妙言见小丫头又一脸愁苦,忍不住失笑,这丫头脸怎么变得这么快,刚才不是还一脸兴奋的么?

    茯苓叹了口气,抬指随手敲了敲车壁,“我记得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和姑娘坐着青油车出去踏青……”

    “那毕竟是从前了。”秦妙言轻声打断她。

    想要一辈子都在外祖的羽翼下长大那是不可能的,护的了一时不了一世,如今外祖不在了,能靠的只有她自己。

    “怎么了?”只见软帘倏的被揭开,赵嬷嬷一张堪比张飞的脸霎时挡在了两人面前。

    “听见姑娘敲车壁,老奴以为姑娘有事。”

    赵嬷嬷一边说却上下打量茯苓,老脸皱成了一个十八褶的包子。

    茯苓提着嗓子,默然挪到秦妙言背后。

    “没什么,劳烦您了。”秦妙言礼貌的笑了笑。

    赵嬷嬷放下了帘子,不过也就一息,她又猛然拉开,竖眉说道:“姑娘,你怎的没穿昨日我给你送去的衣服!”

    这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哦,昨日那衣服不合身,难道嬷嬷不知道吗?”秦妙言看着赵嬷嬷,语气中透着几分惊讶。

    赵嬷嬷瞠目结舌。

    她是想给秦妙言一个下马威,故意拿大了几号的衣服给秦妙言。

    可是,可是她分明记得,从前秦妙言不仅好糊弄,性子还窝囊啊,怎么如今……

    赵嬷嬷就这么愣神儿想,软帘撑着,大风呼呼往车厢里刮。

    秦妙言明眸微眯,嘴角轻扬:“风大,嬷嬷仔细冻着了手。”

    赵嬷嬷讪讪的扔下手里的帘子,看着离秦府愈发近的路,一时脸青红交加。

    大太太吩咐她量体裁衣,料子什么的也别委屈了二姑娘,可若是她随口在大太太面前说上一嘴……

    赵嬷嬷想起秦妙言在汤婆子面前的能言善辩,心里一突。

    太太本就耳根子软,虽不喜二姑娘,却也不算讨厌,到时岂不是要被着能言善辩的丫头说的晕头转向?

    赵嬷嬷顿时茫然了,当初她作弄秦妙言,可没想过秦妙言会告状这事……

第十九章 龃龉

    马车很快就到了秦府。www.uu234.net

    茯苓一个健步从马车跳下来,仗着秦妙言这个大靠山,大胆的扬着下巴对抬手欲扶的赵嬷嬷哼了声,随即将秦妙言搀扶了下来。

    哼什么哼,你不过也是个丫头嘛!

    赵嬷嬷回瞪茯苓,直到秦妙言轻飘飘的眼神飞过来。

    赵嬷嬷尴尬的别开目光去,她可是在秦妙言面前吃过瘪了,不想再自讨无趣。

    “有劳嬷嬷了。”出乎意料的是,秦妙言向她欠身施了一礼。

    赵嬷嬷怔怔。

    自小陪着大太太管理秦府,作低伏小的事赵嬷嬷可不会做,要她去讨好秦妙言,少在大太太面前说闲话是不可能的,威逼利诱还差不多。

    不过……赵嬷嬷皱了皱鼻子。

    按照大太太素来不喜大姑太太那般做派的性子,对着秦二姑娘恐怕也没什么好感。

    能把她接回来就不错了,就算她乱说什么,难不成太太还会为了这丫头责备她这个老人?

    这么一想,赵嬷嬷心里舒服了,抬头看秦妙言和茯苓一前一后已经进了府,便忙追了上去。

    秦府是老宅,从外看很是古朴,虽说比不上清平的世家大族,但宅邸已经是非常典雅宽敞了。

    待行至垂花门前,便见东侧的抄手游廊上下来一个身着素色绣如意纹小袄的少女。

    “是二姑娘吧?大太太、二太太与诸位姑娘们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语气轻快,笑意盈盈,如果秦妙言没记错,这正是大太太身边的二等丫头,秀竹。

    秦妙言倒没心思揣测秀竹脸上的笑有几分真,在广济呆了这些年,她对丫头小厮们捧高踩低的习性也是见之不怪。

    便如昨日赵嬷嬷有意给她拿一件不合身的衣服来说,就是单纯的想要她出丑而已。

    可是出丑能带给她什么好处?秦妙言不得而知,也许就是看着不顺眼,想作弄罢了。

    毕竟无言而低微的蝼蚁,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几年不见,二姑娘倒是愈发出落了。”秀竹边延引着两人上了游廊,边回首笑着说。

    秦妙言对秀竹报之一笑。

    久病之人,何有鲜妍容颜?因此并未在意。

    行至花厅口,秀竹停在后面先让秦妙言和茯苓主仆二人进去,顺便一脸羡慕的打量着秦妙言那不盈一握的纤腰。

    大姑太太年轻时生的一定极端庄优雅吧?

    她暗暗的想。

    嗯……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大家闺秀,怎么会想着要和一个穷光蛋私奔呢?

    茯苓原本是与秦妙言并肩而行,大约是秦府给她留下了不怎么好的印象,因此到了花厅门口,茯苓就跑到秦妙言身后躲着去了。

    秦妙言轻轻捏了捏茯苓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举步便踏入了厅中。

    上首是一张海棠雕花四方高腿方桌,一左一右的摆着两把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左边那把上坐着的正是不苟言笑的大太太。

    往下一手坐的则是一位含笑带喜的妇人。

    容长脸,丹凤眼,着秋香色绣玉兰花短袄,正是二伯的继室钱氏。

    “这是妙言吧,四年不见,竟然长得这般高了。”她笑道。

    秦妙言给二人行礼:“见过大伯娘,二伯娘。”

    秦老太爷临去前,是将秦妙言过继给了自己早夭的三儿子,因此按照正常的称呼来,应该是这样叫的。

    “嗯。”大太太轻轻应了声,“今日你祖母身子不适,便没来看你,待身子好些了,我再带你去看她,你也莫要想多才是。”

    大太太依旧是一副没怎么有精神的样子,眼底青黑,面色蜡黄,看来是近来烦心事诸多。

    “祖母身子不适,卧床静养也是应该的,妙言怎么会多想?”

    秦妙言垂首一笑,那模样十分乖顺。

    二太太攥着秦妙言的手啧啧叹气,“快要二伯娘来看看,哎呦,大嫂,你看看这孩子怎么面色还是如此苍白,可是身子有什么病?

    又对着秦妙言谆谆道:“你别怕叨扰我和你大伯娘,身子哪里不舒服就赶紧说,瞧瞧这娇弱的样子多心疼人啊!”

    秦妙言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来,在腰间做了一礼,“多谢二伯娘关爱了,妙言身子无事,只是今年前一场大病,因此落下了体虚的毛病罢了。”

    体虚倒是其次,实际秦妙言的病早就被玄朴的妙手医好了,之所以看上去一副死人脸的原因,其实是营养不良。

    不过这实话,她却不能说。

    大太太好面子,既然是她将自己送到道观的,又每月都往道观拨银子,若是自己还说营养不良,岂不是当钱氏的面打了她的脸?

    更何况,眼前这看上去妯娌和睦的二人,关系兴许并非看起来的那么和善。

    果然,秦妙言这话说完,大太太原本死气沉沉的一张脸温和许多了。

    “多补补身子,你还年轻,想必很快就好起来了。”她颔首道。

    这厢正在诉衷肠,那厢门口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大伯娘,母亲!”

    秦韵言一袭粉色软绸比甲,娉娉袅袅的走了进来,拉着秦妙言的手无比喜悦:“二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一边冲着身后招手:“三姐姐快来!”

    身后跟着的自然是臭脸的秦蕙言,只见她慢吞吞的走进来,冲着大太太和钱氏一礼,随即用鼻子傲慢的指向秦妙言,“你回来了!”

    “妹妹们安好。”秦妙言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

    不知为何,近来大太太眉心总觉得涨得慌,她按了又按。

    一早起打理家务,几个时辰连轴转,已经露出疲惫之态了。

    赵嬷嬷早便察觉出来,不过她没敢上前,便只好捅了捅大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秀禾。

    秀禾会意,忙上前道:“太太,待会儿老爷该回来了。”

    钱氏笑着接过话茬:“呦,这么一算,待会儿我们家老爷也该回来了!”

    大太太看着钱氏一脸姐妹好的笑容,略有些不爽,不过面上当然不会表现出来。

    “老二每日上衙累,你快先回去给他备饭吧,这里我来安排就好。”

    秦韵言拉着钱氏的手撒娇:“母亲,女儿想和三姐姐跟着二姐姐一块玩儿!”

    钱氏爽快同意,嘴里还嘀咕着一忽儿便没了影儿。

    大太太心里冷哼一声,不就是个县丞么,还真脸大上了天,又不是你当!

    秦妙言则将大太太的神情一收眼底。

    一点都不奇怪,她这二伯在生意上没什么天赋,于科举一事却是颇有成就,八年前中举后,不到三年便补缺成了县丞。

    而家中自外祖去世后生意便大不如从前,做官的二伯又素来清高,在经商的大伯面前,说话做事自然而然便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做派。

    近朱者赤,是以钱氏之于大太太便亦是如此了。

    不过,这个家做主的,却依旧是老太太和大太太。

    长此以往,怎会不生龃龉?

第二十章 有话好好说

    大太太盯了钱氏的身影半响,方才回过神来,扫一眼下首温顺而立的妙言,情真意切的韵言,盛气凌人的蕙言,三个言各有神态,不由得微微挑眉。顶 点 X 23 U S

    大太太饮了口酽酽的木墀金灯茶。

    “姐儿们都是住在西院,因着你原先跟老太爷住在东院,西院尚未扩建出来,是以前些日子我将敬言住的漱玉斋收拾出来了给你,妙言觉得如何?”她说道。

    秦妙言当然说没意见,大太太颔首,又指点了几个丫头婆子跟在漱玉斋里。

    秦妙言往身后打量,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一个名为芳霞一个名为芳梅,看上去皆是十四五的年纪。

    婆子也四十左右了,生的五大三粗,似是行粗事的下等婆子。

    大太太看着茯苓皱眉,“你这丫头忒不稳重,要不要我给你换个?”

    茯苓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双眼直直的看向大太太。

    秦妙言伸手将茯苓扯到地上,顺便自己也行一礼:“大伯娘,茯苓是自小跟着我的,若有冲突之处,也是妙言管教不周,还请大伯娘见谅!”

    这番话说的诚诚恳恳,大太太本就是随口一问,既然秦妙言不愿意也就罢了,因此指使身边的赵嬷嬷和秀禾,“妙言有什么事找你们,尽心去办便好。”

    赵嬷嬷心猛然一跳,心虚的斜了眼秦妙言,谁知秦妙言面上神情淡淡,拉着茯苓起身轻轻只“嗯”了一声。

    “我还有旁的事,就先要蕙言和韵言带你去漱玉斋。”大太太揉着眉心。

    虽说蕙言和妙言不对付,但毕竟是姐妹,说不准相处相处关系也就缓和,因此并未特意将两人分开,交代完毕便扶着丫头离开了。

    “大伯娘慢走!”秦韵言在背后甜甜的叫了一声。

    秦蕙言欠身施了礼,等大太太彻底没影儿了,便斜眼挑衅似的看向秦妙言。

    “二姐姐许久没回来,怕是忘了路吧,我和三姐姐送二姐姐回去好不好?”秦韵言扬着头,笑盈盈的问道。

    这般娇柔可人,是个人恐怕都不舍得拒绝。

    秦妙言嘴角噙起笑意,“好。”

    秦家大房二房虽并未分家,但也未曾混住,因此西院各房子女的居处层次还是颇为分明的。

    漱玉斋位于西院最北,隔着一洞月亮门和曲折幽静的回廊,其南侧分别是秦蕙言的揽玉斋、秦韵言的鸣玉斋。

    府内几院各处的居所之名皆为秦老太爷所命名。

    秦老太爷年轻时也算是饱览诗书,甚至中过举人,做了几年芝麻大小的县官,不过因他太为清廉,被人排挤而罢官,这才安心经营家族产业。

    秦妙言由秦韵言携着过了一条鹅卵石小径,周围假山、花草林立,倏而见眼前霍然开阔,有一月亮门。

    秦韵言柔声道:“二姐姐,从这月亮门往北,便是你的漱玉斋,往南,便是我和三姐姐的居处。”

    秦妙言微微颔首。

    “前个儿表哥过来给阿爹祝寿,还说若是二姐姐回来了,住的一定是敬言姐姐的漱玉斋。”

    秦韵言见她似是不厌烦,便继续笑着说。

    “原先妹妹还担忧大伯娘会要姐姐继续回东院呢,如今这般多好,日后我们姐妹三个住的也能近了!”

    住得近了,说闲话什么的,也方便不是?

    秦妙言撩了秦韵言一眼,觉得她蛮无趣的,总之就是一切往傅钰明身上靠,挑起秦蕙言的怒火,看着她们两个争风吃醋,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她还真是错了,就是在从前,她也未曾想过为傅钰明争劳什子风,吃劳什子醋。

    秦蕙言一直站在一侧,许久不曾搭话,听了这话立刻柳眉一竖,哼声道:“四妹妹还是不要提表哥,莫要伤了二姐姐的心!”

    她一般不轻易叫秦妙言姐姐,若是叫,必是言中有讽刺之意。

    “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秦韵言微微蹙了她的娥眉,不解的问道。

    秦蕙言抱臂在胸前,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娇纵大小姐的样子。

    “二姐姐,你在道观的时候,表哥一定时常去看你吧!”

    秦蕙言笑的幸灾乐祸,“哎呦,前几日见过你后,我便兴致冲冲的去找表哥说了,说你虽病的容颜不佳,不过那模样也绝不像一个短命鬼了,捞凳子打人的时候,力气大着呢!”

    “结果我说完了,表哥也不知怎的了,脸色倏的就白了,说他这几日没空儿,得闲了一定会来府上看你的!”

    “三姐姐,你这是说什么呢。”秦韵言忙拽住秦蕙言。

    秦蕙言闲闲的摆弄自己纤纤十指上的豆蔻,用安慰的口吻说:“不过你也多想,表哥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因为嫌弃你的容颜和粗鲁而故意躲着你呢!”

    这般说话间,三人已经到了漱玉斋。

    秦妙言一边打量着宽敞的小院,一边应了声,“哦。”

    秦蕙言说的口干舌燥,不曾想秦妙言反应如此冷淡,这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令她忍不住发怒,指着秦妙言跺脚:“你……你不要脸!”

    秦妙言夹住秦蕙言抵在她额上的那根手指,不着痕迹的将其往后一折。

    “三妹妹,有话好好说。”她轻声说道。

    不要动手动脚的。

    秦蕙言疼的嗷了一声,猛然抽回自己的小指失声尖叫:“你欺负我!你怎么能欺负我!我说错了么!”

    表哥就是嫌弃她,她就是不要脸!她哪里说错了!

    杏眼圆瞪,双目赤红,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和秦妙言撕扯起来。

    秦妙言随手从圆桌上拿起一只压花杯,垫垫白瓷壶,自顾自的斟了杯热水。

    “二姐姐三姐姐,你们不要……不要打起来呀!”秦韵言左看看又看看,捂着脸小声哭道。

    “谁说我们要打起来了?”秦妙言诧异的看了眼秦韵言,一边将压花杯递到秦蕙言面前,“妹妹说的累了,要不先喝杯水再说?”

    这……这没搞错吧!

    秦蕙言瞪眼看着秦妙言,半响才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有毛病?”

    “三妹妹,有句话我一直想同你说,总生气可对身体不好。”

    秦蕙言原本阴沉着脸,此言一出,她先怔了怔。

    “邪火入体,肝气会热盛上逆,长期如此可致头痛失眠眩晕,哦,还有面部痘疮丛生。”

    “其它倒也罢了,只这一点,十分影响美观,只怕到时表哥不仅不愿见我,连你也不想见了,那岂非是得不偿失?”

    秦妙言微微笑着的看向秦蕙言,说道。

第二十一章 先下手为强

    秦蕙言:“……”

    秦韵言张嘴愣愣的看着秦妙言,秦蕙言仿佛万年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摸了半天,她才喘着粗气放下。m.www.uu234.netwww.uu234.net

    茯苓当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邪火入体、肝气热盛上逆,这些她虽不懂是何意,但明摆着是说三姑娘有病嘛!

    问题是,她家姑娘还将这“有病”说的有理有据,茯苓顿时觉得,她家姑娘最近可真是伶牙俐齿!

    “秦、妙、言!”

    秦蕙言柳眉倒竖。

    秦妙言则不惧迎上她的目光。

    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这句话教会她的不是宽容大度,而是沉默懦弱。

    有的人,你越是缄默,她便越是放肆,沉默换不回来的尊重,那不要也罢。

    “妹妹要没别事的了,我便不好叨扰你们了。”秦妙言微微笑了,语气波澜不惊。

    这是在下逐客令。

    秦蕙言还从未这般委屈过,关键是,那人还不曾侮辱打骂她,便已经将她逼得无话可说,她用力咬着唇,扭头就跑了出去。

    秦韵言想去拉秦妙言的手说几句面子话,不妨秦妙言没理会她,转头对丫头芳梅说,“快去送送三妹妹,仔细她走得急磕着了。”

    芳梅领声而退。

    秦韵言讪讪的收回手来,“二姐姐,我看你也有些累了,既然如此,便不行打搅了,你好好休息。”

    二人一走,房中立刻寂静了下来。

    秦妙言这才仔细打量自己如今的房间。

    房中摆设很是素朴,南侧临窗设有案几,几上摆着笔墨纸砚,秦妙言暗忖,想必不是为她准备的,而是敬言姐姐的用过的。

    她走到窗边支起窗,芬芳清新的泥土气息顿时扑面而来,偶尔风动,似有簌簌之声。

    秦妙言仔细一瞧,原来是窗下植着几株绿竹,只不过尚有些低矮罢了。

    “姑娘。”茯苓含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起。

    “怎么了?”秦妙言扭头去看,这丫头适才不是还捂着嘴偷笑么,这会儿是又怎么了?

    “姑娘,你说二表少爷是不是真的嫌弃你了?”茯苓抽抽搭搭的问道。

    刚才秦蕙言那一番话,秦妙言自是不在乎,可茯苓完全不知情,如果二少爷真的嫌弃她家姑娘,那她姑娘以后嫁过去可怎么办啊!

    这么一想,便急的眼圈儿都红了。

    秦妙言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若是真嫌弃我,你难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光是听别人的挑唆便已然杯弓蛇影,更枉论见到她本人了。

    “姑娘哪里丑了?”茯苓咬着唇努力不要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声音却早已急的变了调,“姑娘在我眼里就是全天下顶顶好看的!姑娘一点都不丑!二少爷看都没看过呢……”

    眼神中是浓浓的幽怨。

    秦妙言轻拍她的背:“倘若他真嫌弃我,我也没办法不是?”

    总不能一下子就把她这张惨白的脸变得倾国倾城吧?

    “那,那姑娘,这可怎么办?你有没有办法呀,你想想呀!”茯苓一听就急的不停晃秦妙言的手。

    若是姑娘一直这幅病容,万一又被大太太和秦大老爷找借口送去道观调养,这可如何是好?

    “办法自然是有的。”她好歹也活了两辈子,师傅又是名医,怎么会连自己的虚病都治不好?

    不过眼前的当务之急,除了给自己调理身子,更重要的是,尽快退婚。

    至于表哥嫌不嫌弃她,她早就不在乎了。

    因为在秦妙言的心里,那个青梅竹马,曾为她掏心掏肝的表哥,早就死在了五年前。

    在秦家,除了大姐姐和茯苓,没有一个人真心对她好。

    可大姐姐毕竟已嫁做人妇,不能时常护她。

    大伯和二伯无感,大伯娘不喜。

    二伯娘虎视眈眈她的嫁妆,外祖母更是因为阿娘与阿爹的私奔之事和外祖父对她的疼爱厌恶至极。

    秦蕙言和秦韵言一个莽撞心活,一个面柔心黑,皆是巴不得看着她死……

    这么一想,她似乎身处群狼环伺之中。

    秦妙言坐在梳妆镜前,捡起奁中一把牛角梳,慢慢滑过指间略有些干涩的青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那边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

    大太太刚回到居处,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似旋风般朝自己飞了过来。

    “文儿怎的回来了?”她一时惊喜,一时也有些意外,她疑惑的看向自己的配房孙妈妈。

    孙妈妈道:“琪哥儿近来总是小病不断,昨个儿夜里,全身急着起了疹子,照顾不暇,这才将哥儿提前送回来了。”

    琪哥儿,说的正是敬言的儿子,为今三岁。

    大太太摸着儿子白胖胖的脸蛋儿,语气担忧:“又生病了?可有请苏大夫去看看?”

    “请了,请了,”孙妈妈忙不迭说:“老奴走的时候,苏大夫正上门,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兴许待会儿大姑娘就打发人来说了。”

    两盏茶后,果然有小厮上门,说是苏大夫看过病了,吃了贴药,疹子和烧都退了,如今已经无大碍了,大太太这才放心。

    “大姑娘还说,二姑娘回来的事她已经知道了,这几日就回家来二姑娘。”孙妈妈继续道。

    “琪哥儿都病成那样了,她不在家里伺候琪哥儿,跑回家里来作甚?”看到自己闺女对秦妙言这般关心,大太太心里不甚舒服。

    “二姐姐回来了呀?”文哥儿拉着母亲的手,笑着问。

    秦妙言离家的时候他尚且年幼,只隐约记得这个二姐姐十分温柔,生的也极美貌,印象并不差。

    大太太斜了眼自家儿子。怎么她的孩子,一个个都跟她对着干?

    文哥儿被大太太盯得有些怯怯,他抓抓自己的头,飞快的转移了一个话题,“阿娘,阿姐回来的时候要我捎了两筐蜜桔,说是要分下去给二伯二伯娘、祖母和几个姐姐尝尝!”

    香烟缭绕的室内,一个正掐着檀木佛珠的老妇被身边的丫头扶了起来。

    “老太太,这是大姑娘特地要哥儿捎回来的,我们太太要婢子拿过来给您尝尝。”秀禾笑着一招呼,圆桌上立刻多了一个攒盒。

    “嗯。”秦老太太拖着长音应声,声音极其慵懒,她睨了眼秀禾,又懒懒的垂下眼帘,“文哥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多住几日的吗?”

    “是琪哥儿昨夜起急疹子了。”秀禾解释道。

    “什么?!”秦老太太倏的拔高声音,一叠连声问道:“去回春堂找大夫了没,大夫怎么说的?现在如何了,可有打发人来说?”

    秀禾轻声道:“老夫人放心,苏大夫去看的,他说无事呢。”

    秦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扶着胸口念了句佛,再睁开眼时,面色恢复如常。

    “二姑娘回来了?”末了,她问道。

    “回来了,”秀禾笑着指了指门外,“这些蜜桔,待会儿正是要去二姑娘的漱玉斋。”

    秦老太太嗤笑了声,待秀禾离去,她对着一边的老仆萧妈妈说道:“你说说,这丫头是怎么着一回事?”

第二十二章 不满

    萧妈妈掩着嘴咳嗽一声。www.uu234.netwww.uu234.net

    “听说前几日大太太领着三姑娘四姑娘一起去的广济,回来的时候,我见大太太面色不甚好,便去太太院里多问了一嘴。”

    秦老太太有些愕然:“蕙言和韵言一起去的?”

    她怎么记得,蕙言这丫头和妙言十分不对付啊?

    萧妈妈看出了秦老太太所想,便笑道:“小姑娘家家的,兴许早就忘了,再说,也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你又不是没从姑娘家过来,手帕交都能说断就断,更何况两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姐妹。”秦老太太冷哼一声。

    “老太太说的是。”萧妈妈拭汗。

    顿了下,她又道:“之后老奴去打听大太太是怎么一回事,才知道,原来咱这二姑娘她,她……”

    秦老太太见她支吾不肯言,不耐道:“什么话你还不敢说!”

    “就是。”

    萧妈妈组织了下语言,“大约是二姑娘身边的丫头去厨房偷馒头,正巧被厨房的婆子发现,随即大打出手,不曾想二姑娘去了一凳子就夯在了那婆子头上,将人都打晕了。”

    “大太太知晓后很是生气,谁知二姑娘却告诉她,那婆子是犯了病才会如此……”

    萧妈妈说话利索,三言两语将当时的情形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她当时便在场目睹过似的。

    秦老太太听的嘴角抖个不停……这,这是她家那个病秧子的二姑娘吗?

    萧妈妈见秦老太太这幅张嘴能塞鸡蛋的样子,倒也不奇怪,毕竟她刚开始知道的时候,也是这副表情。

    “之后呢?”秦老太太很快恢复如常,继续问道。

    萧妈妈又将大太太审问汤婆子的一番话如数告知,旋即觑着秦老太太的面色。

    “这丫头,数年不见,竟还牙尖嘴利起来了!”

    果然,秦老太太对秦妙言依旧没什么同情,反倒是对她师从玄朴学医十分不满。

    “一个姑娘家,学什么医!她学了医,老太爷送她一个回春堂还有什么用!”

    秦老太太边说,边用身旁的藤木拐杖使劲杵地,发出“笃笃”的闷响。

    萧妈妈听着刺耳,忍不住说道:“二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岁的年纪既没了爹,也没了娘。”

    “那是她娘自找的!”秦老太太冷酷的打断萧妈妈的话,“若非她母亲不听老太爷的劝告淫奔,怎会遇人不淑?我早就说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回春堂做个工便能拐走东家的小姐,寻常好人家的小子,能干出这等事儿来么?”

    萧妈妈心中微微一叹,垂首为秦老太太斟了杯热茶。

    再怪大姑太太,那也是上一辈儿的事了,毕竟这也不是二姑娘的错,她娘要私奔,她能蹦出来说不许吗?

    可秦老太太向来是个火爆脾气,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她对二姑娘就没个好脸色,更枉论如今老太爷不在了。

    一时房中寂静,萧妈妈估摸着快到午膳时间了,果然,不过片刻便有丫头送上午膳来了。

    用完了午膳,秦老太太便歪在一张花梨木贵妃榻上闭着眼小憩。

    须臾,门口的软帘轻轻一动,只见大太太捏着帕子走了进来。

    大太太一见秦老太太在休息,忙要走回去。

    “太太过来吧,老婆子我没睡,就眯了会儿眼。”秦老太太叫住她。

    大太太这才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

    “媳妇还以为母亲是休息了,不知您近来身子如何,可是累呀?”她问道。

    “还好,”秦老太太寡淡的应了一句,随即单刀直入,“妙言回来了,你将她安排到漱玉斋了?”

    大太太自前几日起便找人打扫清理漱玉斋,并事先通知了老太太,如今老太太这是又问一遍……何意?

    “媳妇是看漱玉斋闲着,再说,老爷子生前将妙言托付给大房,总也不能要妙言住到二房那里去不是?”她惴惴道。

    东院那是老爷子故居,日后是留给儿子的,二房……哼,分嫁妆可以,要妙言住过去,这事她却是连问都不用问,老二媳妇那个精,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打发了她。

    秦老太太斜了一眼不安的大太太,伸手剥了个桔子,“太太送来的蜜桔,待会儿都拿回去给哥儿吃吧。”

    “母亲,这,这是何意?”大太太怔怔。

    “你给我吃的这些东西,是好东西,不过近来我上火,吃多了,恐怕不过几日也能归西去找老爷子了。”秦老太太噎死人不偿命的说道。

    大太太从老太太的院子里走出来,看看身后的一整筐蜜桔,满脸委屈,她这是哪里又惹着老太太了?

    当着那么多丫头的面怄她,她不要面子的啊!

    秀禾叹了一口气,悄悄道:“太太莫急,老太太自来是这个性子。她今日这般,恐怕也是……二姑娘。”

    大太太一想就明白了。

    哦,合着是怪她给妙言漱玉斋住啊!

    “这能是我的错吗?我不要妙言住漱玉斋,难不成住到东院去?”东院里住的文哥儿,虽说文哥儿年纪不大,可再往东一点,那都是老爷的书房了!

    “管家还管出一肚子窝囊来。”大太太嘟囔着,领着一群仆妇走开了。

    庭中掌灯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

    天边残留着淡淡霞光,云蒸霞蔚般的壮丽,带着初春的点点寒意,一丝丝沁人心脏。

    秦妙言在窗边看了几页医书,便又有丫头来敲门。

    茯苓兴致冲冲的跑去开门,适才送的是蜜桔,这会儿来送的,肯定就是晚膳了吧!

    果不其然,小丫头将一个食盒搁在在圆桌上,末了,笑吟吟道:“菜还是热的,二姑娘请慢用。”

    茯苓哪里见过对她这般客气的人,马上笑成了一朵花儿,亲自将丫头送了出去。

    “姑娘,快来用膳了!”她催促秦妙言。

    秦妙言正走至圆桌旁,这丫头已经眼疾手快打开食盒了。

    “啊!”

    茯苓一张口,原本激动的声调儿却硬生生噎住了。

    一道米烂汤,一道香菌白菜,唯一一道有肉的,大约是那一盘糊油肉蒸饼。

    秦妙言端起茶汤了口,是杏仁茶,她皱了皱眉。

    加了点乳糖,太甜。

    茯苓失望透顶,“咚咚”的捶着食盒,痛心疾首:“大鱼大肉呢?这些菜怎么叫人有胃口呀!姑娘,我想吃猪灌肠,烧羊肉、烧笋鹅鸡、炙蛤蜊、炒鲜虾……”

    秦妙言嘴角微微抽动。

    她说呢,这丫头为何记性总不好,原来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都多少年不曾吃了,她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第二十三章 再挑唆

    茯苓数完了,讪讪的把手指藏起来。顶 点 X 23 U Swww.uu234.net

    “哈,姑娘,其实这些菜,比我们在道观里吃的还是要好多了,你说是吧?”她干笑一声。

    “自然。”她们往常在道观里吃的,多半不见油水,无非是青菜豆腐,这么一想,秦家的第一顿饭也算是山珍海味了。

    因为从前两人在道观的时候便没什么拘束,常常是两人同桌吃饭,是以此时在秦家便依旧是一同用饭。

    茯苓闷闷的扒拉了两口,抬手又撕了一块蒸饼,塞的两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虽然没什么肉沫儿,不过味儿还不错……”

    秦妙言无语的看着她。

    这丫头适才不是还埋怨没肉的菜很让人没胃口吗?

    用完了饭,茯苓抹着满脸的油花去净房洗脸,秦妙言擦了擦嘴,芳霞和芳梅这才进来将饭端走,只是出去的时候,芳霞一直在门口徘徊不去。

    “进来说吧。”秦妙言说道。

    芳霞一开始很是犹疑,听到秦妙言的声音很是轻柔,这才扭身进来,瞄了一眼隔壁的净房,低声说:“姑娘,待会儿要给你备热汤吗?”

    “麻烦你了。”秦妙言看着她一笑。

    来之前便听闻二姑娘是个性子极其温和的,今日一见,虽没多说几句话,不过待下人必是极好的,否则也不会许那茯苓同她一桌用饭了。

    “是!”芳霞笑了,这才转身离去。

    秦妙言垂眸摆弄腰间的豆绿色宫绦,新来的这几个丫头,目前她也不能确定其中会不会有二太太安插的眼线。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最好,攻心收买为上。

    在道观中,虽受尽排挤,可到底是小打小闹,一旦回了秦家,一切都变得不同了起来,一个不小心,也许就会重蹈前世覆辙。

    茯苓乐滋滋从净房跑出来的时候,发现秦妙言望着她十分出神。

    “姑娘……我、我没洗干净脸吗?”茯苓不好意思的挠头。

    从前她被逐出家门,只有茯苓还一心一意的跟着她,可她终究没有保护好茯苓。

    行至苏州,时年正值大旱,瘟疫成灾,茯苓便是在这场瘟疫中不幸遇难,她那时医术未精,十年之后,待她研制出医治方法之时,茯苓却早就化作了一架枯骨。

    她欠茯苓的太多太多,就连茯苓的姐姐,都是代替她死去,因此前世茯苓的死,一直都是她的一个心结。

    秦妙言久久无言,半响,才微微一笑:“没有,你洗的很干净。”

    心中却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不管如何,她一定要保护好茯苓,要她长命百岁,一生顺遂无忧!

    茯苓舒出一口气来,“姑娘今日肯定累吧,我去为姑娘准备热水沐浴可好?”

    秦妙言一笑,“不必了,芳霞已去备了,你吩咐芳梅去将右边的耳房收拾下。”

    夜色如墨,风过时窗外的竹叶簌簌而动。

    秦妙言披着半干的长发靠在架子床上,出神的望着窗纱上细竹袅娜摆动的剪影。

    四年,离家四载,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外祖,思念着阿爹阿娘。

    秦妙言从脖子上摸到一根红线,将胸口的那颗圆润珠子取出,放在面颊旁轻轻摩挲着,那温润的触感,仿若阿娘生前那双细腻温和的手……

    一夜无梦。

    清晨起床的时候,茯苓正揉着眼睛端水进屋来,芳霞后脚跟着进来,手里捧着一件衣服,要为秦妙言穿衣。

    秦妙言冲她摇头,示意不必,她在道观这些年,穿衣什么的都是自己来的,平时也不会指使茯苓,因此这些事做的极顺手。

    芳霞怔了怔。

    怎么连着衣都不要她伺候?

    秦妙言走至衣前,望她一眼,“你去和芳梅一起端来朝食吧。”

    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芳霞心下松了松,将衣服搭在衣上,转身离去。

    秦韵言来漱玉斋,正见到秦妙言用完朝食。

    她欣喜的叫了一声:“二姐姐!”

    秦妙言抬起头来,以往苍白的面色上似是还有了几分莹白的光华。

    略短的鹅蛋脸上时两道如远山般细长清秀的黛眉,左眼角下一个小痣,为她典雅的容颜增添了几分风流袅娜。

    “四妹妹来了。”秦妙言唇冲她一笑,不出意料,她从掩饰很快的秦韵言眼中看到了几分嫌恶和嫉妒。

    秦韵言很快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亲热的坐下挽住秦妙言的小臂,笑道:“姐姐起的这么早,是去看祖母的吧?我们姐妹一起去可好?”

    “好。”秦妙言笑了笑。

    姐妹情深,她又不是不会,只是很奇怪,秦韵言小小年纪便会如此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与她相比,秦蕙言简直就是望尘莫及。

    这几日回温,倒没那么冷了,茯苓便只为秦韵言套上了一件藕荷色缠枝莲花比甲,领着几个丫头,几人往秦老太太的兰院走去。

    “二姐姐今日这件衣服很是好看……”一路上,秦妙言基本都没怎么动口,秦韵言絮叨个不停。

    不过絮叨归絮叨,她很注意秦妙言的表情,见她面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意,这才说道:“我和二姐姐说句真心实意的话,二姐姐可不要生气。”

    “四妹妹无妨。”秦妙言颔首。

    秦韵言一双小鹿般的双眼立时有了隐隐的泪光。

    “二姐姐,三姐姐是我的亲姐姐,有些话我却不得不替她来说,她性子向来直,有时候话重了,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二姐姐莫要往心里去……”

    “那三姐姐说表哥未曾登门之事,我看也是误会。”

    “三姐姐一直和表哥亲善,平日也时常去姑母家去玩,和他说几句有口无心的话,也不过是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亲善,平时也时常去姨妈家里玩……秦妙言斜了眼正说至动情处的秦韵言。

    秦蕙言生母去的早,比秦妙言小了也只有五个月而已,她如今也十四了,避嫌也到了年纪,却在明知姐姐和她们的表哥有婚约的前提下,还一直往那个人家家里钻。

    这其中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二姐姐都知道,表哥那么忙,怎么会那些话放在心上?一定是近来忙,才无暇来看姐姐的,我们都是姐妹,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秦韵言说着说着,有些纳闷于秦妙言的缄默,不禁去看她,却正对上秦妙言一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那双眸子,使她蓦然有种心中所想皆被看穿的不适感。

    “阿韵!”

    就在秦韵言怔怔望着秦妙言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秦蕙言的声音。

    秦韵言这才舒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犀利的问题

    斜刺里伸出一双手,猛然将秦韵言拽到身后去。顶 点 X 23 U S

    “喂!你和我妹妹缠在一起做什么!”秦蕙言柳眉倒竖地喝道。

    秦妙言看着秦蕙言一副呲牙咧嘴老母鸡护仔的模样,一瞬间想笑,却又有些悲哀。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身后这个柔弱的妹妹,一直都是在算计你,你还会这般护她吗?

    秦妙言看了秦蕙言一眼,转身离开。

    “三妹妹,四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她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给秦蕙言。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还没有无聊到想和秦蕙言对骂。

    “小贱人!”秦蕙言气的一跺脚,她最烦的就是有人不理她,最想做的就是和秦妙言吵一架,可偏偏吵不过她,人家也不爱搭理她!

    “三姐姐,你别生气了……”

    秦韵言软糯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走到兰院的时候,秦蕙言已经气冲冲的追了上来,秦妙言看也没看她,只冲着门口的嬷嬷们欠了欠身,旋即走进院中。

    “一睁眼看不见青黛这丫头,我心口就堵得慌……”

    这几日回温,兰院里也将棉帘换做了软帘,因此屋里的话可以很清晰的传到庭中来。

    “老太太莫急,青黛也是在养病,病好了自然就来伺候您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秦妙言判断,这可能是萧妈妈的声音?

    “能不急嘛,这么多丫头,我就看她一个顺眼的,如今这都四五日不曾来了……你说生的是什么病,修养这般时日怎的也不见好?”秦老太太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和焦急。

    “这她娘前几日还同老奴说,说是脸上生了几个疮,虽非什么难治之症,只是青黛这丫头素来脸皮薄儿,想来是好不完全是不回来了,老太太且安心,这段时间老奴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您。”

    紧接着萧妈妈似是一叹:“唉,话说回来,老太太是不是嫌老奴老了,觉得老奴伺候的不好,才这般说?想来也是,青黛这丫头是琉璃做的,老太太心里想的什么她都一清二楚,满院只有老奴年纪大又拙笨,您这定是嫌弃老奴了!”

    “你这老东西!”秦老太太笑骂她,语气却是欢快了许多。

    “老太太,三位姑娘来看您了!”软帘一挑,有丫头禀道。

    秦老太太笑着放下手中的一个插着几许柳枝和海棠的天青釉双耳瓶,嘴角微平,斜眼瞅着下首欠身问好的三个言。

    “丫头们都来了,莫多礼了,坐吧。”

    秦老太太平时不喜欢太闹腾,因此大太太、二太太每日请安的时间都很短,这会儿子已经离开了;之后是家里几个孙子辈的来请安,一般停留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而大老爷和二老爷,一般到午时才会来探望她。

    “妙言可回来了,不知你这些年在广济过得如何,可有怨我这个老婆子当初将你送去道观?”三人刚坐下,便听秦老太太犀利的问了一句。

    当初秦妙言染病,数日高烧不退,寻医问药几个月才渐渐好起来,可也正是那次高烧之后,她是大病小病不断。

    恰逢那段时间老太爷离世不到半年,老太太见秦妙言就心烦的紧,便向大太太提议将秦妙言送到道观里,说是算命的说如此有利于身体恢复。

    大太太虽说管家也有不少年岁了,可老太太的话她哪敢不从?

    不过三日便给秦妙言收拾好了行装,连知会都没知会她一声,一辆牛车将大病初愈的秦妙言送去了广济道观。

    这些年,秦妙言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天灾**,令她一无所有,孤孑一生。

    可是如今,老太太这般理直气壮的问她,是笃定她唯唯诺诺不敢说真话,还是认为,她根本就没有发怒的权利?

    外祖母……不,现在该叫做祖母,秦妙言笑了笑。

    “祖母折煞妙言了,您是长辈,长辈有言,小辈焉有不从之理?”

    她轻言细语地说道:“更何况,如今妙言也回来了,这些年若不是您和大伯二伯一家对妙言的照顾,说不定妙言早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秦老太太听了前半段话,不禁怒火中烧,小辈焉有不从,说的是老大媳妇还是她?不过听到后半句,她决定压下心口的怒气。

    “几年不见,妙丫头可真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秦老太太出身兰陵萧氏,虽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大族嫡女出身,耳习目染多年自来一股天然的威势,此刻一冷笑,更是冷气四溢。

    秦韵言唇不语,看秦妙言如何应对。

    秦蕙言则在一旁幸灾乐祸,还对她做了一个极难看的鬼脸。

    本来老太太一番话,屋中气氛肃然,秦妙言却硬是被秦蕙言那挤眉弄眼的模样弄得好气又好笑。

    “祖母……”秦妙言一双好看的眸子霎时波光潋滟起来,她飞快的睃了秦老太太一眼,又垂下眸子,“祖母是怪妙言说错话了吗?妙言胆小,一向不会说话,若是哪里说错了,还请祖母莫要怪罪……”

    秦妙言生的本就瘦弱,这般垂首低喃的模样,萧妈妈的心顿时没来由一疼,忙劝慰了一句:“二姑娘莫哭,老太太也是关心你嘛!”

    一边是娇娇弱弱的少女,一边是威严肃目的老妇,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在仗势欺负晚辈。

    秦老太太忍不住要呕出一口老血出来,一拐杖敲在萧妈妈身上,气鼓鼓道:“一边站着去!”

    萧妈妈讪讪的一笑,往后退了两步。

    “秦妙言,你可真是目无尊长!”秦蕙言见老太太落了下风,忍不住叫道:“你惹祖母生气,我要叫大伯娘把你送回道观去,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蕙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这时,忽而听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略带着几分不悦。

    只见门口盈盈立着一个瓜子脸,胖瘦合宜的少妇,着大红锦缎绣团花芍药纹袄裙,衬得她肤色明润如玉,只是眼底淡淡的青黑色和凹陷的颧骨,似乎说明她这几日睡的不怎么宽心。

    秦敬言携着母亲走进,目光从惊讶的蕙言,扫到了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妙言身上,心中顿时难受至极。

    妙言还是这般,被蕙言如此羞辱都不愿多说一句。

    “见过祖母。”秦敬言给秦老太太施礼。

    “快起来快起来,”秦老太太面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光,笑的像个慈祥的老妇人。

    这个大孙女,自来最得她心,因此除了大太太的文哥儿外,几个言中最疼爱的便是敬言。

    秦妙言看着秦敬言,心中隐隐作痛。

    当真是,多年不见,恍如隔世。

第二十五章 再会

    秦敬言原本是秦家几个姊妹中嫁的最好的,夫家是清平有名的书香门第陈家。m.www.uu234.netwww.uu234.net

    按理说,一般士族是看不起商户的,可陈家长子陈大公子自小无意偶遇秦敬言,爱慕许久,成年后方才登门提亲。

    陈家老爷和夫人也是疼陈大公子,劝说无望后便只好将秦敬言风光娶回家中。

    陈大公子十分上进,永安三年曾中举人,后在外县任了一官半职,是清廉一方的父母官。

    可也正是太过清廉,得罪了兰陵何氏,被何家那两个无恶不作的伪君子害死,秦敬言亦是在下葬当日撞馆而死。

    那时秦妙言被赶出傅家有一年了,一直在东昌府附近徘徊不去,不曾想再回清平见到的,却是姐姐的尸骨。

    也正是秦敬言的死,使她下定决心南下寻找黄陵,弄清楚父母昔年的真正死因。

    “妙言,还记得姐姐吗?”秦敬言上前走了两步,离得愈近,心中愈是难受。

    她每月都会往广济道观送体己,为何妙言还是如此病弱?

    看来那媳妇子所言不虚。

    一双柔软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秦妙言感受着这真实的温度,一时怔怔。

    “好孩子,这是真的不认识姐姐?”秦敬言红了眼圈儿,却笑着打趣秦妙言。

    “妙言怎么会,怎么会忘了大姐姐……”秦妙言喃喃自语。

    多少年她都忘不了。

    忘不了小时候,敬言姐姐未出阁,领着她在东院玩耍的时光。

    那时候,外祖也还在呢。

    却不想,经年弹指一挥间,风流云散无踪迹。

    “敬言可是好容易回来一次……”秦老太太不满的横了秦妙言一眼。

    秦敬言飞快的捉住了秦老太太眼中的神色,按了按眼角,笑吟吟的向秦老太太施礼:“祖母,您是不是怪敬言多日不曾来看你?”

    话语中多少有些撒娇的意味,在这个家里,敢向老太太撒娇的,恐怕也只有秦敬言,连文哥儿都摄于老太太威严不怎么敢说话。

    秦老太太“哎呦”了一声,指着秦敬言呵呵笑:“你这丫头,还好意思说,回来一趟也不曾把琪哥儿带回来,我还没问罪你,琪哥儿的疹子好了没?”

    “祖母,早就好了!这小儿急疹嘛,来得快去的也快了嘛!”秦敬言语气欢快,适才降至冰点的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几人纷纷落座,秦老太太皱眉斜着秦妙言,还是对她十分不满。

    要说昨日琪哥儿还病着,按敬言的性子是绝对不会第二日一早扔下琪哥儿就跑回娘家来的,况且就算是她许,婆婆怕是也不许。

    可如今,敬言这般急匆匆的赶回来,不是为了秦妙言,还是为谁?

    因此和秦敬言边寒暄着开场白,边不断的往秦妙言的方向甩刀子。

    秦妙言能感觉到秦敬言的手握得很紧,回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秦敬言心里有好多话想问秦妙言,可惜这几日被儿子的病搞的头昏脑胀,好在琪哥儿发疹子之后便好多了,在加上夫君向婆婆说项,今日便放她回来了。

    好容易等老太太说完了,她才示意身旁的丫头递上一物来。

    是三四层油纸包团成一个四方的方块,外以五色细绳结着,油纸包依稀可见拓有“苏记”二字。

    “苏记糕点!”秦蕙言率先认出,喜滋滋的盯着秦敬言手里的糕点,大眼炯炯有神,嘿嘿笑:“大姐姐回来一趟,客气什么呀……”

    秦敬言一指轻拍了秦蕙言挪过来的贼手,嗔道:“你这小丫头,平日里自己偷着买的也不少,还馋我捎回来的这一点?”

    说着,将这包糕点递到了秦妙言的面前。

    秦蕙言指着秦妙言,鼓起腮帮子叫屈,“大姐姐不给我买也就算了,怎的也不给阿韵买,只给她?”

    秦韵言柔声道:“二姐姐刚回家,大姐姐给二姐姐买也是应该的,三姐姐别生气,莫要因为一份小小的糕点,坏了姐妹的情分。”

    “蕙言自来爱吃些小玩意儿,姐妹之间争争也无伤大雅,怎的也坏不了姐妹情分的。”秦敬言斜了秦韵言一眼,淡淡道。

    本来也没什么的事,好像只要一经三妹的嘴巴就变了味,秦敬言面上不急不慢,心里却很是不悦了。

    秦韵言楚楚可怜的看着秦敬言,欲言又止,“妹妹……妹妹不会说话,惹姐姐生气了……”一边可怜兮兮的躲闪着目光。

    “小事,小事,秀禾你多拿着糕饼过来。”大太太忙道,虽说她不喜钱氏,可是韵丫头平时嘴甜,也挺讨人喜欢的。

    秦老太太两手交叉在紫藤拐杖上,“笃笃”的在地上用力敲了两下,沉声说道:“之为几块糕点,又哭又叫的!你们大姐姐回来一趟容易吗,可着劲儿的争来争去!”

    秦老太太的话杀伤力太大,大家瞬间都闭上了嘴巴。

    秦敬言抿唇一笑,“祖母莫气,我告诉您件喜事,孙先生前些日子已经答应给夫君做老师了。”

    这话说的平平稳稳,秦老太太面上却炸出一喜,“孙先生,真的请到了?”

    要说孙先生,可是兰陵有名大儒赵相公的弟子,赵相公曾作过帝师,三年前致仕回乡,他教过不少弟子,鼎鼎有名的也不少,孙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不仅如此,孙先生还是赵相公的嫡系弟子。

    在清平,陈家虽说算不上大族,可书香传承多年不曾没落,陈大公子又为人谦逊有礼、博学好问,也许正是这一点,赢得了向来清高的孙先生的青睐。

    秦敬言笑着颔首,一边说了和孙先生定下的日期,约莫十几日孙先生便要从兰陵过来了,秦老太太喜不自胜,连着说了好多话,仿佛孙先生教的不是重孙,而是她儿子。

    “祖母,还有一则喜事呢。”秦敬言笑吟吟地说道。

    “还有甚喜事?”秦老太太自来注重仪容,此时却笑的露出她一口漏风又稀疏的几颗牙。

    秦敬言将面前桌上的糕点推到秦妙言面前,“妙言,这其实是有人托我给你的谢礼。”

    秦妙言笑了笑,已猜到何事。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苏记的糕点太贵了,她大可不必如此。”她轻声道。

    “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也不过是一钱银子的事罢了,毕竟千金难买你我命是吧?”秦敬言冲着秦妙言眨眨眼睛。

    “你们在说什么呀?”秦蕙言憋不住,当先出声道:“什么救命糕点的,我怎么听不懂?”

    大太太则面露疑惑,“敬言,你说的喜事是?”

    秦老太太虽同样的疑问,不过再大的喜事也没刚才的喜事的大,故而只撇嘴在一边冷眼看着。

    秦敬言笑着往门口一招手,“让她进来吧!”

    新年快乐小可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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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登门道谢

    “见过诸位太太,老太太!见过诸位姑娘!”

    来人是个身着粗布衣的妇人,大约是平时不常见这么多人的场面,声音有些抖。www.uu234.netwww.uu234.net

    大太太和善的让她坐下,她直呼不敢。

    “奴家多谢二姑娘,倘若没有二姑娘,奴家婆婆怕是……怕是!”那妇人不敢抬眼,说完便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秦妙言起身上前,将她轻轻扶起,“我都说了,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您何必放在心上?”

    声音轻柔,闻者可亲。

    妇人不禁抬头看着眼前这不大的少女,眸中含着感激的泪花。

    “……奴家婆婆要强,其实早就病了多日,只是她不肯休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不好拦着,后来发生那样的事,奴家真真是自责不已。”

    妇人拭着泪一顿,又继续道:“后来奴家去抓药,那老大夫连连夸您开的药方好,奴家将事情前因后果告知后,他便对奴家说,以奴家婆婆当时的情况,倘若无人医治,恐怕很快便会邪火入脑,不省人事,以至于痴傻了!”

    秦敬言在一旁赞许的颔首。

    一个大家小姐,看到这般的场景能不腿软也是够勇敢了,更别说能当机立断的去打晕病人从容不迫的进行医治。

    只是这份果断和魄力,她便由衷的敬佩。

    一开始她在秦府门口听见这妇人求见妙言,也只是抱着听一听的心态随口问问罢了,可如今却是越想越觉得心口激荡。

    妙言长大了,她真的长大了!

    “您不必多礼,”秦妙言笑了笑,说道:“既是如此,嘛您的礼物我便收下了。”

    妇人面上有些红,“诶!二姑娘,奴家来之前,还怕您不收,嫌弃这份糕点呢……”

    花婆子一个月也不过五百钱罢了,这份糕点却要一两银子,秦妙言想也不要想便知道花婆子一家是用心了,真的在感激她。

    “你婆婆现在如何了?”秦妙言问道。

    “婆婆如今尚在家中养病,这苏记糕点也是婆婆一定要奴家送来的,她说自己虽不能来,可谢您的那颗心却是真的!”

    妇人零零总总说了许多话,都是致谢,秦妙言一直微笑的听着,秦老太太却是有些不耐了,她一边啜着萧妈妈给她倒的清茶水,一边掩嘴大声咳嗽。

    妇人讪讪的住了口,惶恐的望了眼秦老太太,“小妇粗鄙,还请老太太见谅!”

    秦老太太睃了她一眼:“你这媳妇倒是孝顺,着急上火也是情理之中,下去后叫老秦赏些银裸子,带回家给小儿玩。”

    大太太会意忙打发秀竹去准备。

    妇人千恩万谢的被带下去了,秦老太太面上的不满却是已经十分明显了,她正待开口质问秦妙言,忽听秦敬言道:“祖母,敬言好久未和妙言见面了,可否容我们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秦敬言唇角弯弯,撒娇般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堵住了秦老太太的满腔怒意。

    之前又是说喜事,又是说好话,秦老太太的火气很顺利的没大起来,她哼了一声,算了也就算了,还是我的宝贝孙女要紧,便松口同意了。

    秦蕙言还在原地震惊着。

    苏记糕点,说给就给秦妙言了?

    买一份苏记糕点,她都知道对一个收入不多的妇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按照那花婆子那生病都要上工的性子,定是极为小气吧啦极为吝啬钱财!

    秦韵言则冷眼看着秦敬言同秦妙言亲昵的背影,忍不住狠狠地掐了一把芳钏的手背肉。

    …………

    回自己的院子,秦敬言显得很驾轻就熟,她拉着秦妙言的小手,摩挲了许久未觉温度,忍不住将她的两只小手拎到眼前来。

    “这……”她欲言又止。

    从心底说,眼前这双手,干枯粗糙,虎口处有茧子,只依稀能看出昔年她是如何细腻的模样。

    “大姐姐,不用看了。”秦妙言笑了笑,抽出自己的手来。

    “我记得最近一次看你,是两年前吧。”秦敬言没有坚持,而是轻声问道。

    她记得那一年的时候天正冷,她出阁两年,好容易可以见妙言一面。

    妙言穿了一件粉红刻丝十样锦小袄,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连身材都看不出来什么样子,自己还笑她,说妙言是愈发怕冷了,要多动动才好……

    她是一直以为妙言过的不错的。

    现在想想,甚至她那时脸上搽的劣质胭脂,应当也是为了不要自己察觉出她憔悴的面色而故意为之。

    “为什么不告诉姐姐?你知道姐姐这样多伤心吗?”只是看模样,秦敬言便知妙言这些年在广济道观过得并不好。

    “大姐姐,那些都过去了。”秦妙言轻声说道。

    她确实过得不好,可这并不是大姐姐的错,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大姐姐自责?

    “我怎么能不伤心呢?”

    秦敬言默然半响,伸手揉了揉秦妙言的头,感受到指下干涩的青丝,又沉默的收回了手,“妙言,我今日听闻那花家媳妇的话,真的很开心,你是个大姑娘了。”

    秦敬言的顿了顿,既然妙言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多问,“听阿娘说,你的医术是和玄朴仙姑学的?”

    秦妙言点点头:“师傅待我很好,于医术上亦是倾囊相授,这些年是她一直护着我。”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中。

    离开的时候秦妙言吩咐芳霞开窗通风,不过秦敬言进来一看,却是吩咐,“把窗关上。”

    又对秦妙言说,“你身子还弱着,日后少受些风。”

    “好。”秦妙言微微一笑,苍白的小脸上总算展露出几分莹润的光华。

    秦敬言担忧的打量着秦妙言:“你如今年纪还小,花一般的年纪,面色却如此苍白,祖母之前一直说不喜你病秧秧的样子,再说,还有半年你便要嫁出去了……”

    她当然是担心,恐怕不管是谁家娶媳妇,也不会想娶回去个病秧子,能不能生养还不好说,更不知何时一命呜呼了,那岂不晦气?

    “妙言,你先对姐姐说,你如今月信可准?要不要姐姐去回春堂给你领个方子来调理调理?”秦敬言问道。

    回春堂是自家开的,不管是诊治上还是给药上,一定会尽心尽力。

    秦敬言估摸着,半年的调理时间大约也差不多,那时正好也到了妹妹该出嫁的年纪。

    “大姐姐,”秦妙言却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自己便可以调理。”

第二十七章 养颜药

    关上窗,屋里瞬时暖和了不少。www.uu234.netm.www.uu234.net

    茯苓为秦敬言斟了杯茶,却见她仍旧是一副怔怔的样子,以为秦敬言是不信,忙道:“大姑奶奶,我家姑娘医术可好了呢!在道观的时候……”

    秦妙言轻轻咳嗽一声。

    “呃……在,在道观的时候就,就拜了仙姑为师。”茯苓心虚的收回话来,看了秦妙言一眼。

    “好孩子,是姐姐要你受委屈了。”

    虽然妙言不愿提广济的事,但秦敬言还是打听到了那花婆子的事。

    若是妙言在广济过得无忧无虑,怎会去钻研这些医术?更何况,从她给那花氏治病的情况来看,分明是精于此道。

    她忍不住自责,若是当初她能每月来看一次妙言,或许事情便不会如此糟糕了吧?

    “大姐姐,”秦妙言轻轻握了秦敬言的手,“学医,也不一定是坏事,我可以自保,况且我也很喜欢。”

    闺阁女子尚且不能随意出入家门,更何况大姐姐还是出嫁女,她不能要大姐为这般有心无力的事一直自责。

    秦敬言反握她的小手,她从未觉得学医是件坏事,只可惜不管是阿娘还是祖母,都对此十分不屑。

    “可惜在旁人眼中,女子无才便是德。”

    秦敬言又笑着摆了摆手:“不过啊,你莫要和祖母他们那般想,只要你喜欢,不管你想做什么,大姐姐都是支持你的。”

    她自小便看不起那些圣人所曰,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难道她们女子的命就靠那些劳什子的贞操还重要?

    “大姐姐,”秦妙言低声说道,“多谢你,能容忍我这些。”

    “你这丫头,和自己的姐姐客气什么?”秦敬言弯唇一笑,语气很是宠溺。

    顿了顿,她又忽然肃然起来,“你还没说,你这身子要如何调理呢,姐姐可是信任你,你也得要姐姐放心呀!”

    “茯苓,拿纸和笔来。”秦妙言对着茯苓示意。

    很快,一张宣纸便摆在了桌上。

    秦妙言的身子其实没有病,只是因为常年营养不良而气血不足罢了,因此她捻笔轻划,为自己开了一个补血的方子。

    秦敬言早就有些蠢蠢欲动了,秦家的回春堂三代之前便有了,耳濡目染也使得她对一些方剂颇有心得,此时伸着脖子瞄了几眼,虽说只看见了几味药,却忍不住惊叹。

    竟还真是好方!

    却见这两张方子,一方名为莲心龙眼汤,因性平力缓,因此可做药食两用,常服可白面养肌;

    另一方名为钱王红白散,不仅有乌发润肤之效,更可悦白容颜,容光焕发。

    秦妙言写完,将两张方子递到秦敬言手中,嘴角微弯,“还要麻烦姐姐为我配药。”

    “姐姐虽说也见过一些好方子,不过今日你这方,倒还真是玄妙的很啊。”秦敬言捧着这方子钻研了数眼,末了忍不住赞叹。

    不曾想那玄朴仙姑的医术会如此高超,便是一个小小的养颜方子,也组合的如此精致。

    “姐姐若是相信妙言,不妨自己也可一试。这副方子药性平和,且香美可口不伤脾胃,效果十分不错。”秦妙言说道。

    师傅教的几个有限的养颜方中,以针灸为多,秦妙言给自己用,是打算将针灸和服药结合起来的。

    不过她看秦敬言的面色,虽是有些苍白,却也应是连日照顾琪哥儿所致,因此可不不必用针灸,光是服食便可。

    秦敬言跃跃欲试的将方子收给身旁的丫头珍珠,两人又叙旧了许久,不过关于自己在广济受过的种种刁难,秦妙言多是一笔带过,讲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师傅。

    其实道观里的事,秦敬言也多少打听到了,不过既然妹妹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多问,只是心中对她愈发怜惜。

    又叙了小半个时辰,秦敬言瞧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念及琪哥儿还病着,只得匆匆赶回去。

    秦妙言思索片刻,又写了个方子给秦敬言,这次的方子是治小儿急疹的,不过毕竟幼童娇弱,秦妙言担心秦敬言不敢试,便托辞说这方子是师傅斟酌的,秦敬言便喜滋滋将此方也收了。

    临上车前还冲着秦妙言眨眼:“待会儿姐姐给你一个惊喜,保管你高兴!”

    虽说早已知晓这惊喜是什么,秦妙言还是很配合的露出了几分惊讶,“不知姐姐给的惊喜是什么?”

    “马上你便知道了。”秦敬言笑意盈盈地说完,又对着大太太老太太一通寒暄,婉拒了她们的盛情邀宴。

    “还有脸要什么礼物。”一旁的秦蕙言重重地哼了声。

    很明显,在她眼里这惊喜便是什么珍贵的礼物。

    马车咕噜咕噜动了起来,秦老太太看着马车愈行愈远,由萧妈妈搀着往里走,顺便不咸不淡的丢下一句话:“都回去,别在门口废话。”

    秦韵言扯了扯秦蕙言,秦蕙言朝着秦妙言不屑的甩了个白眼,只是见秦妙言始终微笑以对,忍不住有些脸红,哼哼着离开了。

    “也不知大姑娘给的惊喜到底是什么……”茯苓心中很是痒痒,回了漱玉斋就忍不住嘟囔这件事。

    这会儿秦妙言用完了午食,正坐在罗汉床上为自己扎针,“莫急,早晚你都会知道的。”

    茯苓也只好不提这事,在秦敬言带过来的礼物中东翻西找了一阵子,才将一盘窝丝糖和桃花烧端到秦妙言面前,兴冲冲的说:“大姑娘回家一次可真好,这些糕点可全都是姑娘爱吃的呢……”

    傍晚,芳霞忽然入内禀道:“姑娘,是大姑娘遣人送东西来了。”

    “快请人进来。”秦妙言放下手中的,快步迎了出去。

    茯苓一时未反应过来,在身后叫道:“姑娘急什么,我来就接好了!”

    只见远处走进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仆妇,面色偏黑,身形高大,几乎是几息的功夫便行至了秦妙言面前,将手中的几个药包一呈,“二姑娘,这是大姑奶奶要老奴送过来的。”

    “孔嬷嬷。”秦妙言柔声轻唤那仆妇的名字,并将她扶起。

第二十八章 前尘往事

    孔嬷嬷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妙言,可她唇角的那一抹温柔的笑意又分明为真。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二姑娘还记得老奴!”她惊诧,说着,眼圈却蓦的一红。

    就算是这些年有过的种种委屈,仿佛也随着秦妙言的这一笑烟消云散了。

    昔年姑娘还在的时候,不也是个这般大的孩子吗,可是一转眼,她便走的无影无踪……

    “这是?”茯苓绞尽脑汁,倏而茅塞顿开。

    眼前这嬷嬷,可不就是姑娘母亲的乳母嘛,之前老太爷在的时候,还要她来伺候过姑娘一阵子呢!

    “这些年,苦了嬷嬷了。”秦妙言拉着孔嬷嬷的手,歉疚道。

    先是她阿娘的离开,使得外祖父迁怒,将孔嬷嬷赶去了乡下的庄子。

    后来秦妙言重回秦家,外祖父又将孔嬷嬷召回来。

    可好景不长,外祖父病逝之后,祖母和大太太将她送到广济道观,孔嬷嬷便被遣送回家了。

    如果不是前世经历过一次,秦妙言根本不知道,在她和她阿娘离开的这些年,一心护主的孔嬷嬷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孔嬷嬷听了秦妙言的话,忙按着眼角道:“姑娘这是说什么,都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进去说吧。”秦妙言拉着孔嬷嬷的手往屋子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叹息。

    从前的孔嬷嬷,也是如此被大姐姐送回秦家,那是因为大姐姐相信她不曾做过与外男私通之事,只苦于找不到证据。

    毕竟那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害了她,还以为一切都只是一个意外。

    而孔嬷嬷的到来,便是大姐姐对她信任的证明,可懦弱的她终究还是没能护住孔嬷嬷。

    嫁入傅家之后,孔嬷嬷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傅太太,被其赶出家门。

    直至数年后,秦妙言才得知,孔嬷嬷家徒四壁,唯一的儿子也因积劳成疾病死。

    而后,她也跟着去了。

    孔嬷嬷向来不善言辞,因为阿娘的离开,更使得她被千夫所指,连外祖都气的将她打了二十个板子,可孔嬷嬷不曾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反而不停地为她阿娘求情……

    就算是后来来到她的身边伺候她,也从未说过她阿娘一句不是。

    每每提起阿娘,孔嬷嬷总是笑着忍泪,说,大姑太太是个好姑娘,她是真的喜欢你阿爹,可你外祖父不同意,她只好跟着你阿爹离开清平。

    她还说,她从未怨过她的阿娘,只是心疼她,心疼她遇人不淑早早病逝。

    那个时候的秦妙言,多想替阿娘说一声对不起啊,也多想说一句,她阿娘的死和她阿爹没有半点关系……

    她的阿爹,是这世上顶好顶好的阿爹,这样的阿爹,怎么可能抛弃她和阿娘?

    但她不能说,因为她要活下去,秦家也要活下去。

    孔嬷嬷还说,外祖父生前最喜欢最疼爱的便是她的阿娘,所以才会在阿娘私奔之后气到和阿娘断绝父女关系。

    可是自从阿娘走后,外祖的身子便再也没有好过。

    秦妙言不怨外祖,她只是恨那些贪官污吏,徇私枉法害死她的阿爹阿娘!

    这不过短短几息,秦妙言的脑中却瞬息万变,心中残存两世不去的怨念令她头脑十分的清醒,看着眼前孔嬷嬷一张皱纹纵横却无言的脸,忍不住心疼又心痛。

    “嬷嬷,您这样说,岂非是要羞煞我?更何况,这件事原是母亲对不住你。”秦妙言恳切道。

    阿娘过去曾对尚是孩提的她说过,当初同父亲私奔,孔嬷嬷事先不知情。

    阿娘以为,不告诉孔嬷嬷便是为她好,可当时那种境况,大家除了怪没看好主子的孔嬷嬷,还能怪谁呢?

    阿娘的生母,也就是她的嫡祖母去世的早,如今的老太太萧氏乃是外祖续娶的,因此阿娘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孔嬷嬷在照顾她。

    可当年她年少无知,到真正嫁为人妇了,有些事情想明白却也为时晚矣。

    阿娘说不后悔嫁给她的父亲,却后悔当时的任性害了孔嬷嬷。

    孔嬷嬷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姑娘,老奴真的不怨大姑太太……老奴只怨老奴自己,若是当初能拦住她,她便不会……便不会早早的便没了!”

    孔嬷嬷向来是个沉稳的性子,可一提起秦妙言的母亲,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是大姑奶奶将老奴接回来的,否则老奴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姑娘了!”孔嬷嬷按着眼角,硬挤出笑来看着秦妙言的脸。

    二姑娘生的端庄,并不似她的母亲那般明艳动人般的可爱,不过细想想,可能是生的像姑太爷多些吧……

    只是,这大姑太爷是什么模样的人来着?

    孔嬷嬷脑中只有一张模糊的面容。

    秦妙言默然攥着孔嬷嬷的手。

    孔嬷嬷絮絮说了许多,却只字不提自己这些年的遭遇,只捡了些她阿娘小时候的趣事说给她听。

    现如今是文昌十三年,秦妙言怕孔嬷嬷家中有事,便问了几句她的儿子。

    孔嬷嬷顿时笑逐颜开。

    她只有一个儿子,如今已娶妻生子,在秦家庄子种地,因为勤劳能干还颇得管事赏识,秦妙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姑娘不会怨……大姑太太吧?”孔嬷嬷见秦妙言面色淡淡,怕她心怀芥蒂,便忍不住问道。

    秦妙言看着孔嬷嬷担忧的神情,知道她是怕自己怨恨,毕竟这些年她受的那些流言蜚语,全都是来自她阿娘的私奔和遇人不淑。

    “怎么会呢,母亲她生下我,我便已感激不尽了。”

    秦妙言低声说着,却有些失神。

    外祖极疼她的阿娘,试想当初就算外祖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只要阿娘和阿爹坚持,或许总有一线生机。

    可阿娘走的却是另一条路,私奔。

    当年的事,她不想怪阿娘,毕竟阿娘的后半生也活在极大的痛苦之中。

    那么今生的这些罪过,就让她这个女儿来弥补好了。

    她只是难受,阿娘和阿爹在即将同外祖重逢团圆的时候,却被人陷害至死!

    “您瞧瞧老奴如今这记性,大姑奶奶令老奴来是伺候姑娘,老奴却光记着去说些浑话了!”孔嬷嬷秦妙言神色古怪,忙打住了嘴。

    她往身后适才顺手放提盒的方向一指,道:“那是大姑奶奶吩咐老奴送来的药……咦,怎的不见了?”

第二十九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茯苓正蹲在一个小春凳前,闻言扭头答道:“在我这里呢!”

    孔嬷嬷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缝:“你就是茯苓姑娘是吧?我记得你自小就伺候姑娘。m.www.uu234.net”

    茯苓嘻嘻一笑,拎着还没研究完的提盒跳到两人面前来,说道:“嬷嬷记性真好,我阿娘是姑娘乳娘,我和姑娘一起长大的!”

    说完拍拍胸脯,仿佛颇为自豪的样子。

    秦妙言伸手赏了茯苓一个栗子:“你这丫头,去那一边捣鼓什么了?”

    茯苓摸了摸自己光洁的额头,“哎呀,我这不是没见过姑娘口中的灵丹妙药,想看个新鲜嘛!”

    “往常也没见你如此用心。”从前在广济,秦妙言也偶尔回去道观后面的小璧山采草药,这丫头却每次都是一副恹恹的模样,走了没有两个时辰就嚷嚷着要回去。

    “什么灵丹妙药?”孔嬷嬷心霎时一紧,忙问:“姑娘是病还没好,还是又生病了?”

    复一看秦妙言的小脸,竟是真的是十分苍白!

    “姑娘!”孔嬷嬷顿时坐立不安起来,心中惶惶。

    “嬷嬷莫急。”秦妙言安抚道:“我昔年的旧疾早便好了,只是近来有些气血不畅罢了。”

    又将拜玄朴为师之事告诉孔嬷嬷,只是省去了玄朴收她为徒的原因,说玄朴看她素有眼缘而已。

    孔嬷嬷一张粗糙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惊喜。

    玄朴,那在清平可是小有名气的仙姑啊,可这欣喜也不过维持了几息。

    “只是老太太和大太太那里……”孔嬷嬷面色为难。

    之前大姑奶奶只说要她来送药,顺便留在二姑娘身边伺候她,却从未跟她说过二姑娘拜师学医这件事啊!

    若是大太太和老太太晓得了,那岂能善了?

    秦妙言亲自为孔嬷嬷斟了杯茶,捧到她手里,微微笑了,“嬷嬷不必忧心,此事我心中有数。”

    虽说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然不知为何,这声音沉稳又镇定,孔嬷嬷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下来。

    一时又眼眶酸胀。

    四年前的姑娘和四年后的姑娘当真是大不相同啊,小小年纪便如此沉稳,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当下也不多提此事。

    秦妙言吩咐两个丫头带着孔嬷嬷去洗尘,顺便看看她的新居,漱玉斋靠右手边的一间耳房,是她早先命人收拾出来的。

    秦妙言打开提盒,里面呈着秦敬言给她带过来数十味药,附着一张小纸条,说是三日的量,三日后再送过来。

    秦妙言将食膳的莲心龙眼汤的药房和几味药交给芳霞,做午食准备。

    剩下的几味药则找来了钵盂,各取一两碾成粉末放入淡酒中浸泡再做成药膏,几个时辰后她洗了一次脸,又针灸数次,这才完毕。

    做这些事的时候,茯苓便在一边睁眼看着,一会儿问问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像只好奇的小猫。

    “姑娘要用多久才有疗效啊?”说着,茯苓曲着手指头来算,模样很是苦恼。

    大太太说姑娘及笄之后便要准备她和傅家二少爷的亲事了,那时候姑娘的容貌能恢复如常吗?

    “你就这么想要我嫁出去啊?”秦妙言收起针包来,睃了茯苓一眼。

    茯苓咬着手指头,看样子是真的很苦恼,“也想也不想……”

    她叹了一口气:“姑娘,你说二表少爷真的是因为三姑娘的话才没来看你的吗?”

    要说二表少爷忙,这缘由也说的过去,可四姑娘说他和三姑娘亲厚,万一二表少爷是因为信了三姑娘的话才不来看姑娘的,这事可怎么办啊?

    四姑娘应该不会说假话吧?

    “你是觉得,韵言不会说假话?”秦妙言好似看穿了她所想似的。

    “四姑娘年纪还小,她懂什么骗人呀,而且她看上去人那么温柔娇弱,怎么会骗人呢!”茯苓这话说的很理所当然。

    秦妙言垂下眸子,默然。

    其实茯苓说的,何尝不是她从前所想?

    秦韵言看起来那么娇弱,好似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似的,每每与人说话,亦是轻语软言,不是帮别人说话,便是说自己不好。

    这样的女孩儿,谁能觉得她是个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妙言眸光微凝:“茯苓,你如今还小,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一眼能看到底的。”

    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有一颗赤子之心。

    “我还小吗?”茯苓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满的说:“姑娘,我只比你小一岁!”

    因为刚刚针灸完毕,脸上还有些麻涨的感觉,秦妙言歪在罗汉床上,暗暗叹气,也不晓得说什么茯苓才能明白。

    诚如她所说,如今两人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尽管她的内心早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我会骗你吗?”秦妙言改变策略,语气轻缓。

    “姑娘当然不会骗我,姑娘对茯苓最好啦!”茯苓笑嘻嘻的,像小鸟似的扑到秦妙言怀里,直把她下巴都撞的生疼。

    可惜这丫头却毫不自知,反而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扑棱棱撒起娇来:“姑娘是全天底下最不会骗我的人!”

    秦妙言无奈,手轻抚在茯苓柔软的青丝上,“好,那你可听我一句话?

    “当然听姑娘的!”茯苓答的痛快。

    “小心……秦韵言。”秦妙言的眼神蓦然变得冰冷异常,她附在茯苓的耳边,低低的吐出这几个字。

    转眼三日过去。

    这几日秦妙言一直谨守本分,好在除了日常去给秦老太太请安会受些白眼,或是秦蕙言时不时讥讽她两句外,日子过得还是很平静的。

    秦大老爷和秦二老爷平日里忙,秦妙言依着规矩各自去拜见两人一次。

    大老爷语气生硬,和秦妙言也就说了两句话便托辞离开了,二老爷是庶出,自来对秦妙言的娘也没什么感觉,因此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事也便揭过了。

    不过对于孔嬷嬷的到来,大太太却是颇有微辞。

    “老太太本就对我安排给妙言漱玉斋不满,如今敬言又送来一个孔嬷嬷,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管家不少年了,可惧怕秦老太太这一条却是怎么也改不过来。

    或说也是性子使然,不过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秦老太太的身份。

第三十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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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老太太虽是出身兰陵萧氏的庶女,不过昔年却是颇得她父亲萧二老爷的宠爱。m.www.uu234.net顶 点 X 23 U S

    若不是因为母亲早死,被嫡母设计,恐怕也不会嫁来他们这个商户之家做填房。

    然秦老太太毕竟也风光了不少年,又是出身大族,骨子里的骄傲和世家女的气派却是令大太太、二太太钱氏她们这些真正的商户女既敬畏又望尘莫及的。

    再加上这几日秦老太太一直对她不咸不淡,因此大太太连着忧心忡忡,面色都憔悴了许多。

    赵嬷嬷和秀禾伺候她梳洗,大太太便怔怔的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

    “老爷昨晚是在哪个姨娘房里?”迟疑了一下,大太太还是问出了口。

    “是许姨娘。”赵嬷嬷答道。

    大太太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正相询文哥儿可有起床洗漱,忽然听庭外几声嘈杂的躁动。

    “是大姑奶奶回来了!”丫头挑着帘子,对大太太笑着禀道。

    又回来了?

    “快请进来!”大太太虽是这么想,心却好松了一口气。

    秦敬言拉着弟弟的手走进来,和大太太一打照面,不由得蹙起她两弯好看的娥眉。

    “阿娘近来怎的愈发憔悴了?”

    大太太立时白了她一眼:“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

    秦敬言笑嘻嘻的去拉大太太的手,娇声唤她。

    “谁晓得你到底是回来看谁的!”大太太故意板着脸说道。

    秦敬言却不松手,笑吟吟说道:“阿娘,琪哥儿的病好了,近来家中又没什么事,这才回来看看您嘛!”

    “避重就轻。”大太太哼了一声。

    “阿娘,我说你平日里莫要想太多了,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你与她从前的家世也不一样,有些事情何不顺着她些?”

    两人坐下来,秦敬言说道。

    大太太讶然,自家闺女这是在说什么?

    “我顺着她,你不得回家来念叨我啊!”大太太没好气的说道。

    尤其是老太太不喜妙言这事。

    有丫头来送茶水,秦敬言挥手示意,珍珠拉着文哥儿下去了,秀禾和赵嬷嬷也就走了出去,掩上门。

    “阿娘还是不会伺候祖母,祖母就是脾气急了些,不吃软,也不吃硬,那就软硬兼施,不就成了?”

    也就是说秦老太太这种人,你一味对她示好,放软身段是不行的,她会鄙视你没骨头。

    若是直接跟她对着干,那更不用说,老太太气急能骂你娘。

    “表面顺从,把老太太打服的挑不出刺儿,再把里子做好,纵然她有心难为您,怕是也无能为力吧?”老太太毕竟年纪也大了,日后这家还不是要给母亲的?

    大太太若有所思,末了,忍不住戳了秦敬言一指头,“你这个丫头,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那丫头说话!”

    “阿娘,当初祖父将妙言托付到大房,就是因为看着你和阿爹为人正派,信任我们。若非如此,祖父何不将妙言直接过继到为官的二伯名下,又岂会厚此薄彼?”

    秦敬言见母亲面色有些红,轻叹道:“阿娘,我晓得你夹在中间为难,可如今妙言寄人篱下,我们不为她说话,还有谁能为她说话?”

    大太太默然。

    可不是,妙言在族谱里,虽是那老三的闺女,可老三毕竟早就死了啊!

    “这次回来,我是打算住几天的。”

    秦敬言话音未落大太太就急了。

    “你婆婆会恼你的!”她喊道。

    “横竖也是休不掉的,我婆婆那性子您还不知?刀子嘴豆腐心!”秦敬言笑着安抚。

    语毕又要拉着大太太去兰院,左右她是决心要慢慢说服祖母和母亲的。

    “去看看祖母吧,要不她又该说我没心肝儿了!”

    两人到兰院的时候,正巧遇见了秦妙言。

    “大姑奶奶给的这身衣服可真好看!”茯苓念叨了一路,拉着秦妙言精致的百褶裙角笑的合不拢嘴。

    一大早就派人来漱玉斋送衣服,秦妙言思量着,大姐姐可能要领她出去。

    正走着,便见迎面走来了两个妇人,正是秦敬言和大太太。

    大太太面部都有些浮肿了,秦妙言不动声色了瞥了她几眼,对两人施礼问好,“大伯娘,大姐姐。”

    “妙言可喜欢这身衣服?”秦敬言笑吟吟的看着秦妙言,亲热的上来挽住她的手。

    “妙言很喜欢,倒是劳烦大姐姐了。”秦妙言知道秦敬言面临的是什么,是所有人的不解,本就只是一个表妹罢了,自己也嫁出了多年,何苦去管这样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女呢?

    可大姐姐从来不人云亦云,哪怕是前世,她也疼爱了自己一辈子。

    秦妙言的声音有些低哑,秦敬言一时有些心酸,忙说:“待会儿我领你出去玩可好?”

    “大姐姐适才说什么?”身后忽然响起秦蕙言清脆的声音。

    两人同大太太回头一瞧,正是秦蕙言和秦韵言。

    秦韵言松开挽着秦蕙言胳膊的手,两人一同欠身问好。

    “进去再说吧。”大太太打发几人,没给秦蕙言再度开口的机会。

    这丫头这么能疯,她可不想要她跟着敬言出去,没的累坏了自家闺女。

    秦蕙言两三步冲到秦敬言身边来,嫉妒的火苗在眼中闪烁着,不断的打量着秦妙言这一身新衣服。

    豆绿青翠的颜色,银滚边温柔内敛又不奢华,对襟上结着两根系成花结的带子,配上略短的褙子,一身同色的马面裙,尽显主人婀娜优美的身姿。

    秦蕙言高高的哼了声,白眼令茯苓十分不爽快,正待斗嘴,秦妙言却将她拉到了身侧去。

    “今个儿可真齐啊。”

    秦老太太靠在主座上,眯眼往下扫去,两个太太,四个姑娘全到齐了。

    钱氏正巧还没走,夸张的跟大太太寒暄,蕙言和韵言齐齐冲到她身边去,韵言窝在二太太右手侧,蕙言则静静的立在身后。

    “敬言怎么回来了?”秦老太太笑着问道。

    秦敬言便随便寻了个理由说道,正巧都还未用膳,秦老太太便吩咐萧妈妈去多备些早膳,大家顺道儿便在兰院用了。

    因着大太太还有事,便先告辞了,钱氏也未做久留。

    因此须臾后,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四个言和秦老太太。

    秦敬言在一边帮着丫头伺候着秦老太太,待她净口完毕,递上一杯酽酽的清茶水。

    “今日天气不错,祖母可要在院子里多走走,不过若是能出去走走,那边更好啦!”她笑吟吟说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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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妙言前世老实木讷了一辈子,临死前终于有机会为惨死的父母报仇。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好死不死的死在了仇人前面。再睁眼却重回少年寄人篱下之时,幸好人还未嫁,仇人还在等着她。这一世她便谨慎铺路,先在家中立稳脚跟,再靠一手回春妙术治怪病救贵人撑起家族门面。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人问恶人怎么办?秦妙言想了想,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毕竟人不犯我,我不杀人。简而言之,这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不小心牵扯出许多秘密的故事。妙手医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妙手医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妙手医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