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或曰:我非楚狂人,岂敢笑孔丘,胸怀万丈气,落笔难成遒。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某有心穷经,奈何无才,笔耕五载,不敢辍堕,虽无惊艳之章,却也不枉精心长短三两句,人便无野望,也终究要吃饭,小文拙作,到底也是要插标待售,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老读者自是清楚底细,也不复赘,某虽不温不火,却贵在耐力持久,老作品作保,人品恰似铁豌豆落了铜盘头,叮叮当当响亮,别个也漫提,只说一句,今日上架,老表们喂,来~订~阅~咯~喂~!!!
咳咳,还是正常一些吧,老读者兄弟姐妹们都知道,离人更新那是铁打不动的,醉卧江山251万字,没有一天断更,断狱285万字,没有一天断更,上架前是两更保底,偶尔爆发,上架后每日三更雷打不动。
有人要说了,速度这么快,质量有保障吗?
这位官人问得好,要知道你们三五分钟看完的这三两章,是我下班之后花费六七个小时才写下来的。
虽然这本书不是专业向的书,也不是考据历史,但资料是一点都没少查,这里我也就不诉苦了,省得惹人厌,若真心支持离人,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这本书是保底分成,订阅成绩好,对离人自然是有好处的,这个也不需要讳言,希望大家能够多多支持,谢谢了。
另外,这本书上架之后,会进入精选书,所以只能通过k币订阅或者代金券来阅读,包月用户是没法阅读vip章节的,下载客户端,签到三天就能领取代金券,当然了,有土豪多多打赏捧场,离人自是欢迎之极的。
最后,祝支持离人的读者兄弟姐妹们阖家幸福,钱财身外物,身体健康老少平安才是福。
以上,祝好。
离人望左岸。
第一章 庄周晓梦迷蝶衣
世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苏州府五月未央,四月芳菲又未尽,花木乱放,是姹紫嫣红,可谓南浦春来绿一川,石桥朱塔两依然,又有暮烟细雨,迷迷蒙蒙醉了芙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也莫去说漫步烟雨青石路,撑把油纸伞,单说卧轩听细雨,满室新茶香,便足以让人目眩神摇。
按说在这苏州城内生活之人,该是天堂云端一般的快活洒脱了。
然而李秘的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狭窄逼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苦哈哈们东搬西运,也有牵牛拖马的,赤脚踩在满是牲口粪便的泥泞地上,光屁股的穷苦小孩四处玩耍,仰着头,如蛤蟆一般张大着嘴,接着天上的雨水。
这哪里是什么良辰美景奈何天,根本就是苏州府身上的一块烂疮!
这里便是苏州府的牙行所在,奸商往来,各色牙人经纪四处走动,目色精明狡黠,仿佛处处透着商机。
李秘见着这等光景,也只有轻声哀叹,站在牙行的主厅屋檐之下,颇有“望洋兴叹”的无奈。
他李秘也是刑侦专业的高材生,可人生不如意事常**,他的命运并没有照着理想中那般发展,他终究没能走进体制内部。
李秘是个轻易不服输的人,便与老同学一道,开了一家情感顾问公司,说白了就是抓奸公司。
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好歹是个起步,可谁知生意没做多久,搭档便惹上了不该惹的人物,李秘也是救人心切,一路狂飙,结果车子走到半途,却被一辆泥头车撞入了江中。
待得李秘醒来,已是改天换地,来到了大明的万历年间。
李秘不是物理学家,也不是神学家,他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穿越了还是重生了,又许是庄周晓梦迷蝴蝶,所有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李秘更不是历史学者,对大明朝的历史也没有太多了解,但他好歹是个侦探,搜集信息的能力非常过硬,克服了语言障碍之后,他很快便熟悉了这个时代的背景情况。
万历年是个非常特殊的时期,神宗皇帝躲在深宫之中三十余年不上朝,有望赶超他的先人嘉靖皇帝。
由于皇帝不理朝政,官场**,百姓艰苦,内忧外患,李秘这么一个穿越客,想要混口饭吃,还真不太容易。
好在这牙行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人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似牙行这种灰色行当,只要你有钱,还真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李秘将全身行头都投入到牙行之中,凭着身上西装和钥匙之类的小玩意儿,换得一吊半的铜钱,唯独脚上这双皮鞋,李秘是如何都不愿出卖。
在李秘看来,脚是人的根本之一,想要活命,就要走路,脚磨坏了,就甚么事情都干不了了。
虽是连绵小雨,但地上泥泞脏污,李秘又无处可去,也就留在屋檐下避雨,望着这雨水,李秘不由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一个牛皮纸袋。
那里头是他的户牒和路引。
所谓户牒,算是古代的户口本,而路引就当是身份证件吧。
为了弄到这两样东西,李秘可是费了身上绝大部分的铜钱。
可别看古代动不动就流民四窜,饿殍遍地,户籍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毕竟封建统治者要防备百姓四处串通,以免有人啸聚造反。
李秘是个穿越客,若没有户牒和路引在身,便是黑户,是流贼,混迹一时还成,想要在大明安身立命,这身份证明就非常必要了。
也好在牙行就是这么个只认钱的地方,眼下倭寇屡屡侵犯国朝沿海,以致于百姓流离失所,许多人纷纷往内陆来避难,官府就不得不谨慎安置这些流民。
为了防止倭寇混迹于流民之中,潜伏到内陆来当细作,发放户牒也是尤为谨慎和严格。
李秘装束怪异,发型又少见,牙行的人也不需费什么手脚,便将他定为琉球良民来入了贱籍。
早先牙行还分私牙和官牙,可到了大明朝,牙行基本上都是官牙,想要开办牙行,除了有钱,还必须在官府有门路,这样的官牙,想要办个户籍,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琉球可不是后世那个岛国,而是琉球群岛的泛称,琉球一直将华夏奉为宗主之国,持续了五百多年,直到晚清,才被并入那个狗皮膏药旗的岛国。
搞定了身份之后,李秘也算是正式成为这个时代的一份子,接下来便只有为生计操心了。
明朝锦衣卫横行,官民都深受其害,李秘对当官也没什么想法,再者说了,明朝的科举制度已经非常成熟,科举考试几乎成为当官的唯一途径,李秘对八股文一无所知,想要考取功名是不太可能的。
虽然对古诗词还是比较感兴趣,电视上的诗词大会也没少看,可想依靠诗词来过活,也是不现实的。
思前想后,李秘还是决定干自己的老本行。
在现世之时,他算是命途多舛怀才不遇,如今到了大明,老天爷又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李秘也是燃起雄心壮志来,即便成不了青天大老爷,也要成为大明第一神探!
然而摸了摸身上仅剩的几十个铜钱,仿佛从天堂掉落地狱,李秘又是一阵心虚,他也不是第一天明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大道理,所谓知识改变命运,他这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刑侦高材生,难道还会饿死在这大明朝不成!
如此想着,雨水也渐渐小了,李秘揣好户牒,便来到了牙行外头的霜花祥。
这是一处*饴糖糕点的店铺,这东西在古时根本就是奢侈品,寻常人家吃饱饭就不错了,谁还有钱吃零食?
那店掌柜见得李秘穿着粗布衣,也很是怠慢,直到见着李秘脚上的皮鞋,才热情了些许。
李秘也不是来充阔的,买了十几个最便宜的“果食将军”,便离开了店铺,来到了牙行东头的棚户区。
这果食将军其实就是糖人,用劣质的糖和面,捏成各种甲胄门神或者传说神仙的形象,乃是居家旅行,坑哄小孩的必备良品。
李秘来这棚户区,便是骗小孩来了。
他已经混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想要干自己的老本行,为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到县衙去当差!
胥吏虽然没有流品,只是官府的雇佣工,社会地位也不高,更是上下遭人嫌弃,上官认为胥吏狡猾市侩,平民又痛恨胥吏媚上欺下,但好歹是条终南捷径。
只是胥吏捕快之流也是有家传的,通常都是父子承袭,名额也有限,似李秘这等户籍都是假的,想要通过正经途径当差,那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既然没法子走正途,李秘也只能出奇制胜了。
他的想法也很简单,等待公差办案之时,觑准了时机,参上一脚,凭借自己的破案能力,帮着破个案子,再毛遂自荐一番,终究会遇上开眼的伯乐。
只是他人生地不熟,对公差何时外出公干也不甚了解,守了几天,要么匆匆赶去,人家已经打完收工,要么听说了命案,却又跑错了地方。
观察了几日之后,李秘的目标终于锁定在了牙行棚户区这群孩子的身上!
这些孩子都是流浪街头的孤儿,整日如山狐舍鼠一般,在牙行周遭地域谋求生计,便是最低贱的草民,也看不起这些邋遢孤儿。
但李秘心里却非常清楚,牙行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人贩子的大本营!
莫看这些孩子整日里光屁股四处晃荡,可没被人贩子拐走卖掉,就说明这些孩子有着极强的生存能力,而且对牙行知根知底,甚至对整个苏州府的底层社会,最是了解!
李秘想要一鸣惊人,混入公差的行列,目今最缺的就是情报,而这些孩子,便是他的情报来源!
更重要的一点是,虽然这些孩子精明坚强,但到底只是孩子,与其他牙人和经纪人不同,他们的价码很低,投入小,收益大,乃是孑然一身的李秘,眼下的不二选择!
棚户区里更是脏乱差,李秘走到最“豪华”的一间草棚前,便见到一个小胖子,正撅着屁股在拉屎,一条掉毛土狗,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小胖。
那小胖憋得小脸通红,随着啊一声大叫,脸上的红色快速褪去,那土狗的眼睛便亮了起来,可见小胖心头是多么畅快了。
李秘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没那么多顾忌,朝小胖问道:“九桶,青雀小哥可在里头?”
那小胖见得是李秘,顿时笑得只剩眼缝,朝里头大喊一声道:“兄弟们,那穿亮鞋的冤大头又来了!”
李秘不由脸皮抽搐,而此时棚户区仿佛瞬间燥了起来,脏孩子们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很快就将李秘围住,眨眼功夫,李秘手里便只剩下半根竹签子和满身的脏手印,抢到了糖人的小孩喜滋滋地走了,而没抢到糖人的,都过来踢李秘两脚,嘴里还嘀嘀咕咕骂着小气鬼,也不知道买多一些。
李秘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到这样的“袭击”了,他也知道这些小孩没有恶意,所谓踢打,不过玩笑,能跟你开玩笑,说明内心已经接纳了你。
九桶小胖子眯着眼缝,美滋滋地舔着糖人,裤子也没来得及拉上,露着屁股蛋子,不过还是朝旁边的一丛竹林指了指。
李秘知道那个名唤青雀的孩子王,应该是在竹林里,便拍了拍身上的泥手印,走到了竹林这边来。
第二章 浅滩小蛟意崛起
李秘虽然只有一米七六的个头,但面色白净,轮廓很深,带着一股稍显忧郁的气质,放在这古代背景下,卖相还是不错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与之相反,在竹林里头看着天边云朵发呆的孩子王,便显得很是瘦小。
这青雀儿也就十二三的年岁,却显得格外的老成,眸子里透着一股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智慧,既不跳脱,也不顽皮,反而有种淡淡的文气。
李秘早先也试探过他,这孩子是读过书的,想来该是有些身世,只是不知为何,流落到了牙行的棚户区里头。
青雀儿听得脚步声,也没有扭头,径直问道:“喂,你为何这么想当差?那些当差的都是狐假虎威的走狗,是被人戳脊梁骨的贱人,真不知道当差有什么好...”
李秘虽然来讨好这些孩子,却并未提起过自己的意图,只是让他们帮忙留意县衙的动向,随时汇报情况,这孩子王青雀儿突然问起,李秘也不由来了兴趣。
“你又如何知道我想当差?”
青雀儿轻哼了一声,有些傲慢地回答道:“若不是想混个公差,要咱们盯着县衙作甚,别个避之尤恐不及呢。”
李秘也是摇头苦笑,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这孩子的聪明,眼下也不多辩解,只是从怀里取出仅剩的铜钱,递给了青雀儿。
这孩子王不同于其他孩子,他对吃食和衣裳从来没甚么迫切的渴求,他跟牙行里那些经纪人一样,眼里只认钱。
见得青雀儿接过铜钱,李秘也不再多说什么,正要离开,那青雀儿却突然问了一句。
“喂,你也是读过书的,可知这石竹甚么时候会开花?”
李秘愣了愣,不由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秘也是下意识的反问,可没想到青雀儿却没来由气恼起来,收了铜钱,忿忿地走了。
李秘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见得九桶小胖子还在一旁吃糖人,便问道:“九桶,青雀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九桶一边舔着糖人,一边伸出胖乎乎的脏手来,李秘也是咬了咬牙,摸出怀里私藏的一块方糖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九桶看着痴肥,但也是个精明的,否则大家都瘦不拉几的,为何独独唯有他是胖的?
以李秘看来,若论智慧,九桶不如青雀儿,可要说到谋生,只怕整个棚户区的小孩,都不如眼前这个九桶。
九桶收了好处之后,便压低声音,朝李秘说道:“青雀儿有时候会说梦话,他爹娘丢下他之时,曾经许诺过,哪天这石竹开花了,就回来接他走...”
李秘闻言,不由皱了眉头,心里发堵,说不出的悲凉。
要知道,竹子是一种极其奇特的物种,寻常竹子最少也要二三十年才会开花,桂竹更是一百多年才开花结实,而这石竹,也要六十年一开花!
李秘内心正感慨,此时青雀儿却去而复返,许是听见了九桶的言语,他气冲冲走过来,一巴掌便清脆打了过来!
“啪!”
九桶小胖脸上顿时多出了一个通红的手掌印!
有那么一刻,适才憨厚痴肥的九桶,双眼之中竟然流露出狠辣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让精于察言观色的李秘给看在眼里!
“怎么,不服?”青雀儿更是目光如剑,颇为居高临下,而九桶也收敛了眸光,低下头去,乖乖将那方糖给献了出来。
青雀儿并没有接那块方糖,而是转头朝李秘说道:“早些时候,龙须沟那边出了一桩命案,县衙推官带着公差过去了,你现在过去的话,估摸着还能趁上,往后别再往这里跑了!”
李秘看着满脸愠怒的青雀儿,已经知道父母之殇是这孩子王如何都不能碰触的逆鳞,也就不再多说甚么。
他虽然有心照顾这群孩子,但目今是自身难保,想要有所作为,还是想方设法当上公差,这才是最根本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九桶,你反正也是闲着,给我带带路吧。”
李秘一来不熟悉地方和路线,生怕再错过这次机会,二来这两个小孩刚刚发生了冲突,留下来也是尴尬,不如把九桶带走,让他们也有个缓和的时间。
九桶也是聪明人,李秘对他又有特殊待遇,他自然是乐意的,见得青雀儿不说话,知道他是默许了,便带着李秘离开了棚户区,往龙须沟方向去了。
这苏州府乃是江南重地,枕江依湖,食海王之饶,拥土膏之利,百姓殷实,富贵遍地,这苏州之于天下,便如家之有府库。
眼下是大明万历年,苏州府辖下七县一州,治所就在苏州城,不过吴县和长洲县衙都在苏州城内,城西南属于吴县管辖,东北则归长洲县。
这也是李秘为何蹲守这么久,却屡屡没有收获的原因之一,因为两个县衙经常会相互推诿或者争抢,容易的案子,大家都争着抢政绩,命案死案又相互推脱。
好在今次有孩子王青雀儿指点迷津,又有九桶小胖带路,李秘总算是赶上了。
龙须沟位于苏州城外西南郊区,早先是一条小河,连接护城河,上头有座名唤红娘的小木桥,乃是野鸳鸯们最为青睐的地方,偶尔也有文人雅士在此举行诗会雅集。
可惜苏州城内太过繁华,大家都往护城河里倾倒生活垃圾和污水,龙须沟臭不可闻,渐渐也就鲜有人迹了。
九桶感恩于李秘替他解围,腿脚也勤快起来,很快便出了城门,踏上了官道。
不过由于刚刚停雨,官道上泥泞得紧,李秘走了一段,皮鞋便沾满了烂泥,惹得他一阵阵肉疼。
到了半路,便见着一名黑衣老者,赶着一辆牛车,车辙已经陷在了烂泥坑中,正在鞭打那头老牛。
“两位小朋友,且过来搭把手,把这车轱辘给拉出去!”那老者见得李秘二人,如同见了救星一般。
小胖子九桶如同见了神经病一般,挖着鼻孔就走了过去,嘴里还嘀咕着,这老儿脑子被这牛踢过吧,没些好处还想别个给你白出力?
李秘也是心急着赶到命案现场,毕竟青雀儿已经下了禁足令,错过了这次命案,往后想要再获取孩子们的情报,可就难了。
正当李秘要走之时,他却看见车上竟然有一口箱子!
李秘对这等样式的箱子实在太熟悉不过了,因为他蹲守了命案好几次,每次都见着仵作们挎着这么一口箱子!
“老丈可是仵作?”李秘不由有些激动地问道,他心里正愁着该如何介入这场命案的调查,撞着这仵作,可不就是天赐良机么!
那老仵作也是心急,不由朝李秘答道:“小哥你是个有眼力的,老朽干的都是下贱活计,也不值一提,只是前头发生了命案,老朽这牛车本来就慢,若去得迟了,少不了要吃太爷的板子...还望小哥能够拖一把...”
这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李秘心里也是惊喜,不过面上却平淡,有些难为情地朝那老仵作道。
“实不敢瞒着老丈,小子我是个贪眼的,横竖就爱看个热闹,回去也好跟伴当们好生吹嘘一番,今日也是听说城外有命案,才赶着过去瞧一瞧...”
李秘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只是官差大哥也不准寻常人等靠近...若是老丈能够提携则个,让我靠近些看个热闹,漫说搭把手,就是把老丈背过去,小子也是没个二话的!”
李秘好歹是个侦探,这侦查与反侦查也是基本功,伪装潜伏,跟踪目标,更是不在话下,眼下装成虚荣心极强的小捣子,真真是十足市侩,奥斯卡都差他一座小金人了。
那老仵作也是火烧眉毛,当即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有何难的,你便跟着老朽,替老朽抱着这口箱,公差若是问起,你就说是老朽的学徒便罢了。”
李秘得了应允,心头不由大喜,朝九桶道:“小胖,过来帮忙推车!”
前头的九桶不由扭头,朝李秘不满地骂道:“说你是冤大头,是一点都不假!这世道好人能有个好报?”
虽然如此抱怨着,但他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李秘与老仵作在后头推车,九桶却是用糖人吃剩下的那根竹签子,一下扎在了老牛的屁股上!
那老牛吃了痛,惨叫一声,便拼命往前头使力,车子瞬间冲出了泥坑,推车的李秘和老仵作猝然失去平衡,李秘堪堪站得稳,可老仵作却噗通摔了个狗啃泥,满脸满身都是泥水!
“也是晦气!”老仵作起得身来,不由大骂了一句,不过也顾不上这许多,带着李秘便坐上牛车,不多时便来到了龙须沟这厢。
李秘在牛车上一看,但见得皂鞋青衣的衙役们拎着水火棍,正在驱赶附近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而场中挺着一具女尸,旁边则是嚎啕大哭的家属,男女老少都有,边上站着一个粗布短打衣裤的汉子,双手交握,低垂着头脸。
女尸边上还站着一个绿色官服却无补子的吏员,得益于好几日的蹲点,李秘也认得,此人正是吴县的刑房司吏吴庸。
见得此情此景,李秘也不由皱起眉头来,发生命案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只来了个刑房司吏,这也着实不像话!
要知道这刑房司吏连官员都算不上,在大明官制之中,主管刑狱的乃是推官,直隶府的推官是从六品,而地方府的推官则是从七品官,与知县的官衔差不多。
即便苏州府的推官不能来,再不济知县也该过来瞧一瞧,知县不能来,起码也让县衙典史过来,这次竟然只是小小的刑房司吏,而且这吴庸竟然还一脸的不耐烦!
第三章 巧扮学徒探女尸
出了如此命案,县衙竟然只派来一个小小的刑房司吏,李秘不由心头愤怒,而老仵作见得刑房司吏,也是有些头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果是晦气,怎么来的是他!”
听得老仵作嘀咕,李秘也不由问道:“老丈缘何如此说话?”
老仵作也直言不讳:“这吴庸为人狭隘,睚眦必报,早先有桩案子,老朽得罪过他,今日只怕是不好糊弄了...”
虽然如此说着,但老仵作还是硬着头皮到了前头来,此时刑房司吏吴庸已经有些忍耐不住了,朝老仵作骂道。
“怎生来得这般迟,县衙养你这等老朽有何用处!”
老仵作正要辩解,那司吏又厌烦地看了看仵作的满身泥水,掩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不耐烦地挥手道。
“你也莫要多嘴,上去看看这妇人是否错脚落水,若是意外身亡,便可就地结案了。”
司吏这么一说,李秘也不由恍然,原来他们早就认为这是一起意外死亡,所以连典史和知县都没来,只是让司吏来走个过场。
“是...”老仵作难得这司吏不再为难自己,赶忙上前去,那些个家属见得仵作来了,也停下了哭泣,其中一名男子,约莫三十岁,留着一部短须,抓住老仵作便叫道。
“你给我看个仔细!我家娘子出身钱塘,打小就熟悉水性,又怎会溺死,一定是有人害了她,这才弃尸水中的!”
这男子虽然语气有些不甚谦逊,但仍旧抬起手来,旁边的家属当即递过半吊钱来,男子接过,硬塞到了老仵作的手里头。
仵作虽然身份卑贱,被认为肮脏下作,但他的检验结果至关重要,所以被害人家属通常都会施以钱财,希望他能够认真对待。
这在行当内叫做开检钱,检验结束之后还要给一次,叫做洗手钱,这也是仵作行内不成文的规矩,也是仵作的主要经济来源。
仵作虽然也是县衙雇佣,但每年也就三四两工食银,开检钱和洗手钱,才是他们收入的大头,其他胥吏的状况也相差不多。
通常来说,大明的县衙,最不济也要配备两到三名仵作,这吴县却只有这么一个老仵作,可见其他两个仵作的空缺,都被县衙吃了空饷。
李秘听得中年苦主如此说道,心头也起疑,不由伸长了脖子,往那女尸看了过去。
这妇人也就二十来的年纪,虽然面色死白,双眼怒睁,但依稀还是能够看出,颜色着实不差,该是个美貌的,虽然穿着粗衣,身段却是丰腴,也难怪这丈夫这般悲伤。
她的双手微微弯曲,尸僵已经出现,通过脖颈和手臂上的皮肤,能够看到鸡皮样的变化,手指发白发皱,是典型的“洗衣妇手”,手指和指甲能够看到明显的淤泥和水草。
从这诸多迹象来看,都非常符合生前溺水而亡的法医检查。
老仵作安抚了几句,便做了简单的检查,这妇人口鼻处有蟹沫,抹去之后仍旧会冒出来,这也是生前溺死的表现。
若是死后抛尸,尸体的指甲就不会有淤泥或者水藻之内的东西,因为肺部没有了呼吸,也不会出现蟹沫,也就是蕈样泡沫。
古时仵作对尸体检查也非常的表面化,想要进行进一步检查,只能拉回停尸房,或者让稳婆之类的妇人来进行私密检查。
不过这女尸的迹象非常明显,老仵作很快就得出了结论,便对苦主丈夫说道。
“这位老爷且节哀顺变,从表面迹象来看,尊夫人确实是溺死...”
见得老仵作得出结论来,刑房司吏吴庸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耐烦地朝他说道。
“老耿头,你麻利填好尸格,本司拿回刑房,交给书吏备案,这案子便算是了结了,尸体由苦主领回去,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这吴庸的语气连李秘听了都气恼,更何况这妇人的丈夫!
“尔等当官便要为民做主,眼下某妻死因未明,又岂可草菅人命!拙荆乃是钱塘人士,打小会水,又怎么可能被淹死!”
吴庸被那丈夫这般一骂,心中也有些恼怒起来,便朝那丈夫斥道:“虽然你新丧妻子,心头沉痛,但也不得如此纠缠!此桩案子有仵作检证,乃是意外溺死,你若继续胡搅蛮缠,冲撞公差,可就要吃官司了!”
吴庸也是个仗势欺人的,不过老仵作好歹是个善心人,便朝那丈夫解释道。
“这位老爷且看,尊夫人的脚踝有几处瘀痕,想来该是被水草缠绕,以致于无法自救,这才溺毙了的...”
那中年男子赶忙抢过去,也顾不得这许多,抓起妻子脚踝一看,果然有两圈紫黑色的淤痕,不由如遭雷击,跌坐于地,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众人见得如此,也不由惋惜,吴庸挥了挥手,就要带着公差离开,而围观群众也在议论纷纷之中,准备散去。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李秘,此时却有些义愤填膺,因为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这妇人根本不是失水溺毙,而是被人谋杀的!
李秘本想暗中提点老仵作,让老仵作出面,自家坐镇幕后,可见得刑房司吏如此强势,即便暗中提点仵作,这老仵作估摸着胆小怕事,也不敢节外生枝,到时候难免又是囫囵了事。
横竖自己就是为了展现能力,施展才华,要入得县衙的法眼,若不高调一回,又如何能够成事!
念及此处,李秘再无顾忌,眼见着众人都要离开,李秘便大声开口道:“诸位且慢!”
众人心头正失落,听得李秘如此,不由又转回头来,那刑房司吏吴庸却是大皱眉头。
李秘趁机开口道:“以鄙人愚见,这妇人并非失水溺毙,而是遭人谋害了!”
李秘此言一出,果然震撼全场,那苦主丈夫猛然抬头,连滚带爬地过来抓住李秘道:“这位朋友何出此言,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刑房司吏听得李秘此言,不由怒叱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此时老仵作果然如李秘所料一般,龟缩在一角,却是如何都不敢挺身而出,说李秘是他带来的小学徒了。
李秘早已做好了计较,也不在乎刑房司吏的嚣张姿态,这刑房司吏或许在百姓眼中有些权势,可在李秘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临时工罢了!
“司吏老爷,各位差爷,诸位乡里乡亲,鄙人在老家也是干仵作行的,适才仵作老哥哥所言也不差,只是却漏了几个疑点,而这几个疑点,足以证明这妇人并非意外溺毙!”
李秘说得掷地有声,那刑房司吏也有些心虚起来,而李秘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继续开口道。
“这第一,死者若是落水溺毙,又被水草纠缠,必定挣扎自救,仓惶之间,衣裤必然要凌乱,衣裤吸水之后,也必然会发生变化,然而死者衣衫太过整齐,严丝合缝,根本就是被人整理过的!”
那苦主丈夫双眸一亮,往妻子尸首看时,果是如此,她的头发凌乱,手上全是水草淤泥,连脚上都沾满河泥,可衣衫却扣得极其完好!
众人也都有目共睹,此时已经开始有些相信李秘之言了,而李秘趁热打铁道。
“其二,仵作老哥哥的推论看似没有错,却忽略了其中一点,死者脚踝上确实有淤痕,但这淤痕只在脚踝外侧,内侧却没有,这说明甚么?”
“若是水草纠缠所致,那么脚踝内侧也该有淤痕,眼下这等状况,只能说明有人将死者双脚绑起来,将之投入水中,那淤痕根本不是水草造成的,而是绳索造成的!”
“也只有绳索捆绑双脚,才会形成外侧有淤痕而内侧清净的迹象!”
“再者,死者溺水之时,脚上有绳索,如今却不见绳索,只能说明她被人捞起之后,绳索被取走,而取走绳索之人,想来也该是顺势整理衣物,意图制造假象之人!”
“最后一点,死者若是溺毙,双眸该是微微睁开,死后会出现肌肉松弛的死亡现象,可她的双手紧握,说明死前曾经出现过尸体痉挛!”
“若是出现尸体痉挛,那么她的眼睛该是紧闭才对,可如今她的双眼却是怒睁着的,这只能说明,在临时之前,她曾经惊恐而愤怒,该是与凶手进行过撕扯与搏斗!”
李秘一口气说完,掷地有声,斩钉截铁,他的切入点都在仵作检查范围之内,在细节上却又绝非寻常仵作能够做得到,短短时间内,便牢牢抓住了这些人的心!
“如此说来,我家娘子果是被人害了!我吕崇宁好歹也是县学廪生,今番必要告诉到公堂之上,替我娘子报仇雪恨!”
如此说完,吕崇宁不由狠狠地瞪了吴庸一眼,谁也没想到这苦主吕崇宁原来竟是个秀才,那吴庸只不过是个胥吏,可吕崇宁却极有可能会成为官员,吴庸也就更加心虚了!
吴庸当即迁怒到了李秘身上来,朝李秘道:“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你可拿得出证据来!”
李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吕秀才前番也说了,他娘子打小会水,可见是个不服软的性子,必定不会束手待毙,而是与凶手撕扯打斗,只要查验她的指甲,该是能发现凶手留下来的皮屑头发之类的东西!”
刑房司吏好歹也是刑名吏员,并非一无所知,此时不由冷笑反驳道:“这死者手里全是淤泥水草,又如何查验出皮屑头发来,即便查验出来,又如何确定是凶手的,而非是死者自己的!”
李秘闻言,也不由心头一紧,因为目今的刑侦技术水平可不比后世,这等微观检查,还真不容易做到!
而就在李秘迟疑之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这位朋友言语也忒差了,小的可以证明,这位夫人确实是意外溺毙的!”
李秘扭头看去,竟然是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的那个汉子!
第四章 不畏强硬戏司吏
对于高调行事,顶着刑房司吏的压力,也要施展手段,展示自家才华这件事,李秘其实早已权衡过利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也不怕刑房司吏,反而希望越闹越大,因为只有关注度足够高,县衙的上层才能够注意到他,只要博得青睐,他进入府衙当差的机会也就更大了。
所以他将自己心中的推理都一一列举出来,也算是合情合理,想要搜集证据加以验证,想来也是不难,唯一的缺陷就是,自己所用的现代刑侦理念,未必能够被这个时代所接受,到时候难免要费些心力,用古时仵作的切入点来阐释一番。
刑房司吏的反驳听起来极其荒谬,若死者指甲里头的皮屑来源于自己,那么死者身上必定会有抓痕,只要一验便知晓了。
真正让李秘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从一开始就垂头不语的汉子,却在关键时刻,提出了反对的意见,而且语气确凿且坚定!
那汉子约莫四十出头,黑瘦壮实,看起来像农夫泥腿子,有些憨厚,着实不像骗人的。
李秘不由谨慎起来,朝他问道:“老哥哥如何敢这般说?”
那汉子还未开口,刑房司吏便已经抢先道:“便是这陈实到县衙首告举报的。”
名唤陈实的庄稼汉赶忙给刑房司吏行了个礼,而后有些战兢地给李秘解释道。
“俺是周边的农户,庄田就在那边...”如此说着,陈实便用手指了指那片水稻田,而后继续说道。
“昨夜俺在田里下了个网笼,今早起来,指望着收些稻花鱼,这才到了半路,便见得一人慌慌张张往外跑,见着我就急切说,前头龙须沟有人落水,正在呼喊救命,可他不会水,便拉着我去救人...”
“俺听说有人落水,便撒开腿脚跑了过来,到了这里,发现这位夫人已经趴在岸边,也没个出入的气儿了,那个求救的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只好到县衙去报了案...”
陈实如此一说,吕崇宁的眸中不由升涌愤怒,可这种愤怒,很快又晦暗了下来。
而刑房司吏吴庸的嘴角却露出不可察觉的笑容,而后朝李秘说道。
“你可听清楚了?这可是有目击人的,足以证明死者乃是意外溺毙!”
众人听得如此,不由替李秘感到惋惜,而老仵作和其他人也同样在为李秘捏了一把汗,因为他们都清楚吴庸那睚眦必报的为人,今日李秘让他当众难堪,今后只怕很难在苏州城立足了。
从一开始便在一旁沉默着的九桶小胖子,此时也低声朝李秘说道:“说你是个冤大头,还真不冤枉你,这苏州城里里外外,每日里冤死之人岂会少了?”
“别的地方也漫提,单说咱们牙行周遭,多少人便无声无息地死了,官府又何尝认真追究计较过?这许许多多人,哪个不是烂了肚肠也无人问津,为何你偏要这般较真?”
九桶全无戏说之意,可见也是真心劝慰李秘,然而这也更加激起李秘的义愤,他中气十足地回道。
“这人世间最金贵的并非权势金银,而是人命!或许这世道人有贵贱,但死者为尊,生前不能平等视之,起码死了要得到一样的尊重!再者,每个人都该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李秘已经足够收敛,他要的是关注度,要的是高调,要的就是让人注意到自己,他完全可以说出一番离经叛道的平等论调来,可他并不想别人将他当成疯子或者傻子。
这番话确确实实是由衷的肺腑之言,因为他从未看不起牙行窝棚区那些孩子,更不会蔑视任何人的尊严!
然而他也终于体会到时代的隔阂,即便他说得够低调收敛,但将为妻子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吕崇宁,也都下意识退避了一步,微微皱起了眉头。
吴庸这个刑房司吏也是读过书的,但他自持身份,此时不由嘀咕道道:“恁地那么多废话,若人人如此,还要我等公人作甚,有些事情只需官面上的人知晓便成,身为百姓,就该顺天听命才是!”
然而九桶却死死地盯着李秘,他知道没有一个正常人愿意接近和善待他们这些贫民窟的孤儿,为了生存,这些孩子都非常早熟,沾染了牙人最阴暗最邪恶的气质,甚至会有些不择手段,为人所不齿。
但李秘却知道能够看出他们的本性仍旧善良,仍旧愿意将他们当成朋友,仍旧会买些小吃食给他们,因为李秘知道,他们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啊!
此时李秘说出这番话来,使得九桶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他开始觉得这个冤大头有些可爱了。
李秘也不想这些人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于是便指着陈实道:“我自是知晓的,就怕他并不知道!”
“且让我问你,你可曾亲眼见到这娘子失足落水?”
陈实怔怔地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你可曾亲耳听到她在水中呼救?”
陈实又摇了摇头,继而辩解道:“虽然我未曾看见,可跑过来求救那个人却是这般说的...”
“那么我再问你,那求救之人你可认得?他的话是否可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人,胡乱说了一句,你们就能够将之当成证词么?那个人姓甚名谁,如今又在哪里!”
“这...”
李秘连珠炮一般的发问,非但陈实,连吴庸等人也都哑口无言,而李秘此时再度抛出让人震惊的话来。
“你到河边之时,这娘子已经被拖到岸边了,是也不是?”
陈实又点了点头,李秘继而问道:“也就是说,那人不是你拖的,那么我想问你,那娘子可会自己爬上岸来?她的衣衫是谁整理的?她脚上的绳索是谁松绑带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李秘如此一问,陈实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在场之人也都脸色大变,因为大家都知道,所有的嫌疑,如今都指向了那个求救之人!
这也意味着,陈实有可能错过了那个凶手,还照着那凶手的指引,发现尸体,而后报案,最后还替凶手证明这是意外,而非凶杀!
李秘知道这些人都被自己震慑住了,但他并未打算就此收手,他继而朝众人高声道。
“那人口口声声说听到落水者呼救,但我要告诉大家,溺水之人是不可能大喊大叫的,甚至于连挥手求救都做不到!”
“因为他们只能像站立在水中一样,不会平躺在水面,也不可能倾斜身子,他们就像在水里垂直地攀爬着一个隐形的楼梯,头会浮在水面上,嘴巴有时候在水外,有时候又在水里,一上一下,就好像在吐泡泡!”
“他们之所以不会呼救,是因为他们必须先能呼吸,才能够说话,而只要他们说话,水就会冲入嘴巴,中间根本没时间呼吸,又如何谈得上呼救!”
李秘的这番话,乃是来自于他刑侦方面的经验之谈,没有经历过溺水的人,根本无法体会,许多人都以为溺水者一定会大声呼救,甚至于挥动双手,可惜这些根本就无法做到!
李秘的话果然使得鸦雀无声的人群再度骚动起来,他们如同沙滩上的小螃蟹群一般沙沙议论着,许多人都在喊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刑房司吏吴庸打从李秘开始说话,便一直被李秘压着,尤其适才李秘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语,更是激怒了他,此时吴庸便怒指李秘,大声叱责道。
“这些都是你信口开河胡编乱造,谁知道是真是假!”
没想到吴庸的话,竟然引来了不少附和,想来大家都怀疑李秘的这套理论。
李秘也从未预想过他们能够接受,但李秘早有法子让他们去接受,因为他决定做一件更加大胆的事情!
“司吏大人,敢问你可会水?”
吴庸不明李秘用意,下意识老实回答道:“不会...”
李秘呵呵一笑道:“既然不会,那就好办了,溺水者到底是怎么个光景,大家一看便知!”
李秘话音刚落,人已经闪到了吴庸身前,他好歹是刑侦出身,警体拳也是经过实战考验的,那刑房司吏不过是个弱鸡,当即便被李秘抓住了腰带,一把掷入了水中!
“噗通!”
水花炸开来,白晃晃地,把在场之人都给惊呆了!
这个衣衫破旧却穿着锃亮皮鞋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竟然把吴县县衙的刑房司吏,丢进了刚刚淹死过人的沟里,而刑房司吏还不会游泳!
“救!”
那吴庸在水里冒出头来,刚刚开口呼救,河水便灌入他的口中,他只能咳嗽,而后拼命踩水,双手在水面下乱舞,果真如李秘所言那般,如同呆头鹅一般仰望着天空,眼里涌着泪水,满脸惊恐,却如何都无法抬手或者开口呼救!
所有人都被这一验证过程给惊呆了,以致于那些公差都过得许久才反应过来,慌忙跳下去把吴庸给捞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般盯着李秘,连那些平日里仗势欺人的公差,都不敢靠近李秘!
吴庸大口吐着水,过得许久才缓过来,指着李秘便骂道:“好你个作贱的贼人,竟敢袭击公人,还不给我拿回县里!”
此时那些公差才鼓起勇气,取下腰间牛皮索和捕网,朝着李秘这厢围拢了过来!
吕崇宁虽然是个秀才,也被李秘适才那番离经叛道的话给惊了,对李秘也是敬而远之,但李秘所做的这一切,其目的都是在为他的娘子伸冤,他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吕崇宁好歹是个廪生,此时出面干涉,又是苦主,眼下经过李秘的解说,大家也都已经知道,这绝对不是意外,而是一起凶杀大案!
不过李秘却淡然若泰山,只是朝吴庸洒然笑道:“司吏大人,鄙人不太懂大明律,不过作为刑房司吏,敷衍应付,玩忽职守,差点误判冤案,以致于良人枉死,真凶逍遥,若是青天大老爷知晓了,你这司吏还能不能保得住?”
吴庸听得此话,彻底颓了。
第五章 受聘客卿查玄机
李秘虽然已经尽力在搜集信息,但对大明律法还真的不是很了解,以致于他都有些难以置信,不知道刑房司吏为何彻底怂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因为大明的律法在古代历史上,是出了名的严酷,朱元璋所谓的严刑峻法,实在让人望而生畏。
大明律本来就比唐律更加严酷,唐时已经废除了墨、劓、非、宫和大辟等肉刑,改为笞、杖、流、徒、死,而大明却恢复了这些肉刑,动不动就腰斩枭首等等。
又比如,唐时对于谋反大逆的人,通常来说,只是处死祖、父以及十六岁以上的子孙,不再处死其他人,而朱元璋因为是起义领袖当上的皇帝,对涉及皇权稳定的事情,基本上是零容忍的态度,株连九族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
而且大明律法不仅仅对百姓严酷,对官员同样严厉非常,除了《大明律》之外,朱元璋还亲自参与制定了《大诰》等律法,对贪官污吏更是剥皮填草,安置在衙门里,以警示这些官员。
试想一下,你这才刚刚上任,结果前任就被剥了皮,制成稻草人,立在你的官位旁边,做甚么公事不得提心吊胆?
明朝的死刑可以说到了滥用的地步,似刑房司吏吴庸这样的例子,若认真追究起来,事情闹大了,只怕知县老太爷会毫不犹豫就将他推出去让人给斩了,他自然是怕了的!
可惜李秘并不太清楚这一点,见得吴庸怂了,他也只是心里暗喜,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李秘让吴庸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而且仇怨还不是一般的大!
吴庸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朝李秘讪讪道:“也亏得这位朋友善意提醒,本司差点就耽误了这桩案子,敢问朋友尊姓大名,往后也好多多报答才是。”
虽然吴庸阴阳怪气,便是李秘都能够感受到话语之中的阴冷,但李秘既然敢得罪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县衙的人知道自己么!
所谓树的影,人的名,李秘也不避讳地报上姓名来。
吴庸点头致谢,而后朝秀才吕崇宁说道:“既有凶案嫌疑,那么我等便只能将尊夫人的尸首请回义庄停放,以待县太爷拨付人手,严查细访,务必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吕崇宁本就悲愤于妻子之死,对敷衍了事的吴庸也没什么好感,此时也只是拱了拱手,便不再多言。
吴庸也不想自讨没趣,便指使公差,将尸首好生搬运了回去,众人这才渐渐散去。
吕崇宁这才过来感激李秘,李秘便趁机朝吕崇宁道:“吕茂才可切记今日之事,若他日得以高中,不可忘了本心,让这些无知皂隶,祸害了乡里...”
虽然李秘颇有口出狂言之嫌,但却也着实在理,再者,他吕崇宁已经三十多岁,算是个老秀才了,家境也渐渐式微,别人也不如何看得起他,如今李秘非但帮了他的大忙,还有如此浩然正气,他也是虚心受教。
“小生切切记在心里了,只是不知李小哥家住何处?某也是信不过这些胥吏了,往后调查案子,我想请李小哥一道参详,还请李小哥再帮一帮我!”
李秘也是早有所料,因为吴庸等人这般昏聩无知,自然要失去吕崇宁的信任,而自己表现如此抢眼,完全就成了吕家的主心骨,吕崇宁担心这桩案子会成为死案,凶手一日抓不住,他的亡妻便一日不得安宁,他自然会求到李秘这厢来。
李秘自然是愿意帮忙的,这可是他当上第一神探的第一桩案子!
不过事情可不是这么办的,若自己痛快答应,又无偿帮忙,反倒显得有些居心不良,李秘是混过社会的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当即有些为难道。
“某虽然在老家曾经也办过案子,但早已改业,如今在牙行开了一间小铺子,做些小生意,着实有些抽不开身,这案子有县太爷过问,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茂才还是安心等待官府结果吧...”
旁边的九桶听得此话,才知道自己看错了李秘,一直以为这大亮鞋是个冤大头,岂知他比青雀儿还精明!
“骗鬼呢这是!什么小铺子!还小买卖,卖个球蛋子啊,自家住在破庙里,三餐都没着落,还给人家吹什么牛气!”九桶在心里嘀咕着,偷偷朝李秘翻白眼。
不过那吕崇宁却是相信了李秘的话,因为李秘虽然穿着简单些,但看人得看脚,李秘穿着那双皮鞋,无论是款式还是材质,都不是轻易能够见到的东西。
再者,李秘气度不凡,连刑房司吏都不怕,又是个有才华的,自是个有本事的人!
一想到官府的做派,吕崇宁是真的急了,他是县学廪生,可以说半只脚踏入了官场,对官场上的弯弯道道,也是一清二楚。
吴庸虽然看着让步了,但李秘到底折了他的面子,这个案子虽然已经确认为凶案,但想要找到凶手,并非三天两日的事情。
这吴庸若是借故拖延,妻子的尸身就停在义庄里头,又如何能够入土为安,又如何能够尽快为妻子报仇雪恨!
念及此处,吕崇宁赶忙朝家人递过去一个眼神,旁边的家仆赶忙从怀里取出一个银袋来,伸手在里头摸索着,吕崇宁却直接抢过银袋,一把塞到了李秘的手中!
“我也知先生商业繁忙,但亡妻死不瞑目,为夫的求告无门,还请先生为我做主,这些许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心意,权当补偿先生的生意,求先生帮我吕家伸张正义!”
吕崇宁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李秘再拿捏的话,这戏也就没法再演下去了,当即叹了一口气,朝吕崇宁道。
“吕茂才情深义重,李某也是钦佩不已,好吧,李某今番也舍命陪一回君子!”
吕崇宁自然也知道,案子自然要由县衙来调查,李秘和他暗中调查,多少会受到官府的打压,尤其是李秘,刚刚得罪了吴庸,面临的压力甚至危险,都不会少。
“先生放心,在下好歹也是廪生,士学多年,虽未中第,却也结下不少人脉,与府学的提学也有些交情,先生尽管放心查案,在下是如何都不会让先生受委屈的!”
有了吕崇宁的保证,李秘也就安心了不少,应承下来之后,吕崇宁就要请李秘一道回家,客居吕家,也方便往后查案子。
李秘原本住在破庙里,也不是人待的地方,如今有了住处,自然是乐意的,不过他还是走到九桶身边来,从银袋里摸了几个银锞子,塞到了九桶的手里。
“小九,你回去让伙计们帮忙看着店铺,我不在的时候,且不可偷懒耍蛮,知道么!”
九桶也知道,李秘这冤大头鬼精得紧,这是在封他的口,让他帮忙圆谎了,当即装成痴傻小厮的姿态来,喏喏点头答应下来。
吕崇宁见得此状,更无疑虑,赶忙让家人简单收拾一番,就要打道回府去了。
李秘趁机给九桶叮嘱道:“回去告诉青雀儿,让他帮我把那个人给找出来,只有找到那个人,这个案子才算有些眉目,切记了!”
李秘想起青雀儿早先给他下的禁足令,又从银袋里摸出一块大一些的银锭,偷偷塞到了九桶的手里。
九桶不是蠢人,他也见证了整个过程,自然知道李秘说的那个人,便是误导陈实的那个人,那人即便不是凶手,也是目击证人,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他的疑虑并不在那个人身上,而是朝李秘问道:“喂,冤大头,你真的要掺和这个案子?跟那些公门里的狗贱人搅和在一处,可没甚么好下场的...”
李秘微微一笑道:“小胖,我适才可不是做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坏人,公门里也并非全是狗官,无论如何,总归有人站出来,保护你和青雀儿这样的底层百姓不是?”
“再说了,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大明第一神探的男人!”
九桶上下瞥了李秘一眼,这男人也就二十来岁,长相倒是不错,尤其一双眼睛,深邃如海,头上扎着纶巾,身上虽然是粗布衣,又不伦不类地穿着亮头鞋,适才又让九桶见识到他比牙人还要鬼精,但不知为何,自己内心之中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九桶表面上却鄙夷万分,挖着鼻孔道:“就你这冤大头,还干个屁的神探,放心地去吕家混吃混喝吧,这苏州城里头,就没有咱们找不着的人,不出两天,咱们一定给你揪出来!”
九桶如此说着,一边抓着屁股,一边吊儿郎当地走了,倒是李秘看着这背影,没来由觉着这九桶或许也是个人物呢!
吕崇宁见得李秘交待清楚了,便请着李秘回到了吕家,又带着李秘见了家族的老太爷,将事情都说了一遍,老太爷也将李秘当成客卿一般来敬重。
这吕家在苏州城西南有一处庄园,虽然有些破落,但仍旧能够看出鼎盛之时是多么的雄壮豪迈,可见吕氏的家底还是有的,颇有一种瘦死骆驼比马大的观感。
李秘之所以答应来吕家,自然不是像九桶小胖子所言那般,来这里混吃混喝,想要调查这个案子,就必须要做背景调查,到底是激情凶杀,还是情杀仇杀,首先要了解的,自然是死者的情况,而想必没有人比吕崇宁更了解他妻子的事情了。
在吕崇宁的盛情款待过后,李秘也终于开始进入了调查的正题!
第六章 吕家娘子身是谜
早先吕崇宁说自家妻子出身钱塘,打小会水,李秘就感到非常的惊诧,因为古时妇女无才便是德,妇女们有女诫,除非穷苦人家或者草民百姓,否则女子是不会这般胡闹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再者说了,吕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古时讲究门当户对,吕秀才的妻子,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家。
很多人认为明朝的女人会裹脚,其实这是个历史误解,明朝女人并不裹脚,出土的鞋子也是正常尺码,只有那些大家闺秀,可能会出现裹脚的情况。
但这种裹脚绝不是清朝那种变态的裹小脚,这种裹脚只是让大家闺秀们的仪态更加端庄典雅罢了。
吕秀才的妻子身为大家闺秀,竟然会水,李秘想不感兴趣都不成。
吕崇宁仍旧沉浸在丧妻之痛中,谈起妻子来,难免有些哽咽,李秘也理解,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耐性。
“拙荆乃是钱塘张氏的族女,这张氏一直协助官府抗倭剿匪,在钱塘方圆也是小有名气的大族,只是受制于家世渊源,一直无法得到官府的承认和接纳,在下不才,十四岁的时候中了秀才,张家想要通过姻亲,与官府走进一些,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吕崇宁这么一说,李秘也就恍然了,明朝皇帝对武将很是警惕,而放眼整个明朝,农民起义似乎从未间断过,对民间势力,朝廷也时刻保持着警戒,张氏无法得到官府进一步认可,也是情理之中,通过与吕家结亲来达成目的,也是合情合理。
但李秘不由听出了话语中的疑点来,当即朝吕秀才问道:“原来尊夫人出身抗倭的张氏,也难怪打小会水,敢问茂才,尊夫人可曾习武?”
吕崇宁听得李秘问话,不由惊讶,不过很快就点了点头道:“先生所想不差,内子确实懂武,也是命运玩耍,不怕先生笑话,我跟她,这一静一动,倒也相得益彰,这种默契也是旁人无法理解的...”
吕崇宁说到此处,难免动情,又是潸然泪下,李秘生怕他情绪激动,便赶忙抢话问道。
“且恕鄙人冒昧,尊夫人可有甚么仇家?贵府虽然也在苏州城西南,但距离龙须沟有段不小的距离,那地方又是僻静之处,尊夫人怎会到那里去?”
吕崇宁抹了一把泪,讪讪说道:“让先生见笑了...”
“内子虽然懂武,但只有我一人知道,她是个爱笑的人,无论家里头还是街坊邻里,没有不称赞的,并未与人结仇,平素里也很少出门,昨夜在下漏夜温书,睡在了书房里头,夫人则在内宅睡下,确实不知她为何会跑到龙须沟去...”
“这么说有人诱了尊夫人出去?贵府上下可有人察觉到什么动静么?”
如果说张氏昨夜还在,今早却死在龙须沟,那么目的性就极强了,加上她又暗藏武功,无论是杀人动机还是案子性质,都变得更加的复杂起来!
李秘这么问,也是有着目的和针对性的,张氏出身抗倭望族,身手该是不错的,若是被人强绑,必定会闹出动静来,再者,虽然吕秀才没有跟她同房,但身为吕家大妇,张氏的卧房外间,是有通房丫头在伺候着的!
“早上事发之后,老太公就责问过家丁和仆役,昨天夜里并无什么异常...只是不知道内子为何会偷了出去...”
李秘不由皱眉沉思起来,若是这等说,张氏该是自己偷溜出去的,也只有这样,才能悄无声息,没有引发任何动静。
想要知道平素足不出户的张氏,为何会半夜偷溜出去,李秘也毫无头绪,只好对吕崇宁道。
“我想到尊夫人的房间查看一番,不知是否方便?”
吕崇宁估摸着也是怕睹物思人,不敢再进那个房间,便朝李秘道:“我让通房丫头带着先生进去看看吧。”
吕崇宁出门喊了一声,那通房丫头便走了进来,却是个十三四的小女孩子,脸盘倒也不错,身材也颀长,只是太过单瘦,搓衣板的身材,顶着一个大脑袋,像个豆芽菜。
通房丫头想来与张氏的感情不错,眼眶红通通的,该是因为主母的死而哭过一场的。
李秘一路上问起张氏平素的习性,通房丫头也是有问必答,听起来这张氏简直就是无趣到极点,除了偶尔上街采买,跟着老奶奶到庙里烧香,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李秘也问不出甚么有价值的信息来,只好作罢,来到房间之后,李秘便搜查了各种痕迹,可惜都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吕崇宁夫妇的房间摆设极其简单,但仍旧能够看出一些别出心裁的布置,想来吕崇宁是真的很爱这个妻子。
李秘又搜查了窗台等处,仍旧没能找到什么疑点,便朝通房丫头问道:“昨夜你何时入睡?可知道主母几时出去的?”
那通房丫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朝李秘回答道:“奴婢这几天...身子有些不舒服,晚饭过后便喝了药汤,睡得迷迷糊糊的,却是不知主母何时不见了...”
李秘见得她身子骨羸弱,脸色惨白,依稀能够嗅闻到一股淡淡的麝香和薄荷的味道,想来这少女该是来了月事,便也不再追问。
张氏是个带武功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应该不是甚么难事,通房丫头没有察觉也是正常,更不会在房间里留下甚么踪迹,那么调查该如何进行下去呢?
李秘不由坐了下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之中,那通房丫头只是垂头伺候在一旁,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空气之中仍旧残留着一股淡雅的香气,仿佛夫妻恩爱的氛围仍旧没有散去,让人徒添惋惜。
李秘冷静下来之后,便开始分析起来。
张氏外出的目的性极强,甚至主动避开了家里的人,她一定是做过了充足的准备。
而昨夜下着雨,她必定会准备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但这些东西寻常东西,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
除此之外还需要什么呢?
李秘不由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皮鞋!
是的!
张氏虽然懂武功,但毕竟是个女人,平日里无论是装出来的还是其他原因,都保持着端庄大妇的风姿,一定穿着绣鞋,而大雨天外出,穿着绣鞋是非常不方便的,也走不了多远的路,懂武的她是一定清楚这个道理的!
也就是说,她出去之前,必定是要换鞋的!
李秘为何如此在意鞋子?
那是因为鞋底通常会附着泥土,而通过泥土的特性,能够推测她到底去过哪些地方!
李秘禁不住从座位上跳起来,走到床边之后,果然发现一双绣鞋,就放在床底下!
李秘如获至宝一般将鞋子取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是面色古怪,因为女人的鞋子与脚,在古时是非常私密的东西,她又不懂探案,见得李秘如此欣喜,估摸着已经将李秘当成变态了。
李秘仔细翻看了鞋底,果然发现上面黏附了一些泥土,用手指揉搓一番,这黑色的泥土竟然散发一股臭味,还有淡淡的尿素气!
“是花肥!”
李秘不由欣喜万分,因为早先他已经与通房丫头确认过张氏今日的行程,由于下雨,张氏在房里刺绣,午后说是累了,便回房小憩,正好让通房丫头去熬煮药汤去了。
也就是说,张氏制造了在房间午睡的假象,更支开了通房丫头,却偷偷出去了一趟,鞋底才会黏上了花肥!
她这一次外出,会不会跟夜间的外出有关?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张氏午后外出,遭遇了些什么,才导致她不得不夜里偷溜出去?
李秘感觉自己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步,兴奋地朝通房丫头道:“花园子在哪里?”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那通房丫头还傻站着,过得片刻才哦哦了两声,在前头带起路来。
吕崇宁许是有些放心不下,正在房间外头来回踱步,想进房又不敢,见得李秘出来,听说要去花园子,便一同跟了过来。
听李秘分析说自家妻子曾经到过花园子,吕崇宁也不由疑惑道:“内子喜动不喜静,让她整日里绣花做女红便已经足够委屈她了,我可从未见过她伺弄过花花草草,又怎会到花园子里去?”
没有经过调查,李秘也不好妄下结论,沉默着没有回答,到了花园子之后,便开始四处搜查痕迹。
吕家的花园子倒也不算太小,眼下正是花开时节,百花齐放,也真真是美极了。
可惜刚刚下过雨,便是脚印足迹都被冲刷干净,只能地毯式地四处探查。
但李秘也不是全无头绪,根据他的推断,张氏是个极其严谨的人,毕竟是练武的,既然外出都做足准备,连鞋子都换了,到花园子来却没有换鞋,说明她的目的很明确,但当时也很心急,这花园子里头肯定有她很想要的东西!
或许这东西可能已经被她取走了,但想要藏住这个东西,就必须有个藏东西的地方,找到这个地方,说不定能够找到意外的线索!
而张氏在花园子取走东西之后,夜间便溜了出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有人在花园子里给她留了什么讯息,那么这偌大花园子里,哪儿能藏东西呢?
李秘放眼看去,当即锁定了目标,那便是不远处那座小亭子,因为只有这座小亭子,能够避雨,所藏之物才不会被雨水淋湿淋坏!
第七章 凉亭上签巧解密
李秘是搞刑侦出身,对这种暗藏小东西的机关,有着异于常人的灵敏触觉,考量的角度也有所不同。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这个小亭子实在太过简单,柱子横梁之类的木头没有中空暗格,中间是实心的石桌,地板是青石,也没有甚么奇特之处。
李秘找了大半天,结果是一无所获,累得满头大汗,只好坐下来,又细细整理了一下思路。
正没头绪之时,有风起,李秘顿感清凉,此时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竹响,抬头看时,这亭子四周却是悬着一根根竹签子,如同风铃一边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这是甚么?”
吕崇宁想来也没怎么到花园子逛过,便将目光转向了通房丫头,那大头娃娃一般的小丫头当即解释道。
“这些都是少夫人与老奶奶一道去庙里求回来的签子...”
李秘对古时民俗也不太了解,不由问了一句:“还有这等规矩?”
那通房丫头摇了摇头道:“别个是没有的,少夫人对老奶奶说了,若是求到头等上签,便挂在这亭子里头,图个吉利...老奶奶是个迷信的,所以每次求得上签,都会让人挂在这里...”
李秘闻言,不由一阵失望,许是睹物思人,通房丫头不禁感慨道:“少夫人虽然不喜欢来这花园子,但每次都会挑一些好签字,让老奶奶唤人挂着,少夫人可是真心体贴的...”
吕崇宁闻言,也是悲从中来,不由拍了拍通房丫头的肩头,主仆二人也是眼泛泪光。
李秘起初不觉意,后想了一下,不由陡然激动起来,朝通房丫头问道:“你适才是说,这些签子都是少夫人精心挑选的?”
那通房丫头不明所以,迷茫地点头道:“是,少夫人说了,有些签子虽然也是上签,但神明有意,挂上了反而不好,这些签子都是少夫人花费心力挑出来的...”
李秘不由心头大热,纷纷将那些签子都取了下来,在石桌上排列开来,不过这些签子上的谶语都牵强附会,明面上狗屁不通,却模棱两可,方便解签之人东西南北地乱说,正反都能够说得通。
“一号签,周公假梦点白衣,他日打马御林池。”
李秘拿起一根签子,不由小声念了出来,旁边的通房丫头却带着些许喜色在一旁解释道。
“这是早两个月,少夫人给少爷求的上上签,希望少爷能够考试高中...”
李秘又拿起一根,却是六号签,上头写着:“剑眉星目似宋玉,丰神俊逸气蹁跹。”
那通房丫头又笑道:“这是给三房叔叔的小姑娘求的姻缘签,叔叔给小姑娘说了长洲县贾茂才的公子,也确实是个俊俏的少年人...”
李秘下意识觉着这些签子肯定蕴含着某种信息,可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签子实在太多,想要筛查也有些困难。
听得通房丫头如数家珍一般说着这些签子的来历,李秘不由喜从心生,微笑地盯着通房丫头,那丫头不由面红耳热。
“丫头,你且来找一找,这签子里头可有你不认得的!”
“不认得的?”通房丫头不由疑惑,可还是照着李秘的吩咐,来到了石桌前。
她对这些签子实在太熟悉,一根根挑选着,还能说出签子的来历和寓意,甚至连具体日子都记得,经过她的解说,李秘几乎能够看到,这张氏根本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儿媳妇!
过得半天,眼看天都黑了,李秘都有些耳烦了,那通房丫头也不再说话,只是埋头挑选,终于是惊诧地轻咦了一声!
“先生,这里有个新的签子...”
李秘闻言,不由激动地跳了起来,抓过那签子一看,上头刻着:“新葫装陈酒,老树发青枝”。
又是模棱两可的老套路,只是通房丫头却认得仔细,这签子是早先没有的!
李秘一看抬头,上面用朱砂写着,四号签。
张氏难道来这花园子,就是为了这根新签子?这签子会不会是传递信息的密码信?
如果是密码信,必须具备两个部分,一个便是信息池,而另一个则是提取信息的钥匙,这签子实在太简单,如果要解密,那么签上的谶言便该是信息池,而能够作为钥匙子的,便只有抬头的签号了!
“一号签,周公假梦点白衣,对应的该是个周字,六号签,剑眉星目似宋玉,对应的就是个宋字...四号签,新葫装陈酒...是个陈字...”
李秘将这些签子都排开来,让吕崇宁找来纸笔,那纸上不多时便列出几十个字来。
只是一个字能够传递的信息又能有多少?
李秘放眼看去,这些字也没什么太多的营养,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看出个究竟来。
李秘甚至尝试着将这些字组合起来,可即便有吕崇宁这个老牌秀才帮忙,一时间也是无有所得,词句搬凑,毫无内涵。
李秘也是一阵头疼,本以为找到了张氏出走的原因,却被这些疑似密码信的签子给挡在了真相的门外。
吕崇宁自然也是心急的,若不是李秘进行调查,他还不知道妻子原来为全家人祈福了这么多次,更不知道这些生活中的小细节。
他对妻子是真心疼惜,这些小细节仿佛让他再度认识了妻子,对于李秘,他也更加的认同。
其实他认同李秘的另一个原因是,李秘让他参与其中,而且类似这样的文字工作,会体现他这个秀才的价值所在,就好像他也有能力为妻子报仇一般!
“李先生,眼看天色也晏了,咱们且把签子收了,回去吃过饭再推敲不迟。”
李秘也知道欲速则不达,便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去吃饭,此时却有一名家丁,急匆匆跑了进来,朝吕崇宁道:“少爷,外头有个官差,说是有案子上的事情要通报...”
吕崇宁本以为官府会拖延,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当即朝那人道:“把他带进来吧。”
那家丁又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进来一名青衣皂鞋的衙役。
“小人见过吕茂才。”那衙役倒是有礼,伸手不打笑脸人,吕崇宁虽然对官府失去了信心,但还是回了礼,朝那衙役问道:“公差哥哥今次又有甚么事情?”
那衙役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递给吕崇宁道:“本县太爷让小人过来给茂才送牌票了,尊夫人的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太爷通告茂才,明日到县衙去结案...”
“甚么?结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凶手是谁!”这次非但吕崇宁,便是李秘也是大吃了一惊!
“是这样的,咱们回衙之后,便派人张贴文书,海捕那目击之人,可早些时候有人告发,那庄稼汉子陈实出于畏罪,已然悬梁自尽了,在其留下的遗书之中,对谋害尊夫人的罪行供认不讳,所以案子自是了结了。”
“陈实!这不可能,他一个庄稼汉子,又哪里懂写甚么遗书!”眼看着就要揭开迷雾,此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李秘也有些坐不住。
那衙役带着嘲讽道:“怎么?难道咱们整个县衙也比不得你一个李秘不成?这天底下就许你最聪明,别个都是蠢蛋子?眼下有证有据,案子便该了结,岂容你半点质疑!”
吕崇宁听得此言,不由涌出泪水来,喃喃自语道:“查了半天,没曾想到,竟然是这个天杀的狗才,如此说来,那所谓的目击者,都是这挨刀杀的狗才编造出来的了!”
吕崇宁还在痛哭大骂,李秘却心思飞转,口中喃喃自语道:“陈实...陈实...陈...陈!”
李秘似乎抓住了什么,当即跑回亭子,抓起了适才那个新签子,签子上解密出来的,可不就是个陈字么!
再往那纸上一看,他终于找到了这些字的共同点!
里头大部分的字,诸如周、宋、郑、陈,全都是姓氏!
莫不成这个新签子上的陈,暗指的便是陈实?可这个庄稼汉子,与张氏又有些甚么秘密?
李秘脑子里涌出大量的信息来,如同蛛网一般杂乱,却仿佛只要轻轻一拨,就能够全部理清一般,可却又不知道该拨哪一处!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暂时放下,又抓起了一支签子来,这通房丫头也是个精细的,早将这些签子按着时间顺序排列好了。
李秘拿着签子,朝通房丫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签子?”
通房丫头看了一眼,稍微回忆,便答道:“是二月十五...”
李秘看了一眼,签子上写着:“无缘对面不相逢,有缘月公牵红线。”
“十二号签,是个红字...红...洪!”
李秘仿佛抓到了关键,朝那衙役问道:“二月中旬可有命案发生?苦主可是姓洪!”
那衙役被李秘的气场给震住了,回忆了一番,结结巴巴道:“命案是没有的...咱们这里也没姓洪的人...”
李秘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仍旧不气馁,又抓起一支签子,问了通房丫头,又转向衙役道:“年前可有苏姓之人受害?”
“年前的事情...我又不是刑房书吏,哪里记得这许多...”
李秘不由狠狠地瞪了那衙役一眼,衙役本就是个低贱的人,最是欺软怕硬,李秘连刑房司吏都不放在眼里,强硬起来之后,那衙役也就老实了。
李秘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正想着要去刑房书吏那里查对,此时那衙役却拍了拍脑门子道。
“啊,我想起来了,姓洪的苦主确实没有,但长洲县的范举人家,有个女儿名唤红姨,才十四五岁,二月中的时候失了踪影,如今都还没找着...”
李秘心头陡然一震,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张纸,仿佛挖出了一座宝山,今次可不止要到吴县的刑房,只怕连长洲县也要走一趟了!
吕崇宁见得李秘双眼灼灼,胸脯起伏不定,入了神一般,不由问道:“先生,先生?”
李秘这才回过神来,也不忍当场说破,只是朝他说道:“没事,明日我陪你到县衙走一遭便是了。”
那衙役看着李秘,低声嘀咕了一句甚么,便告退出去了,吕崇宁带着李秘离开花园子,而此时,花园子的外墙上,一道黑影快速闪现,仿佛错觉一般。
夜色笼罩下来,乌云如浸透墨汁的大棉被,低低地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坍塌下来,将整座吕宅都给毁灭了,让所有秘密都无法宣扬出去一般!
第八章 雨夜追寻蛛马迹
大雨前夕,风暴在乌云之中酝酿着,却又迟迟没有降临人间,那潮湿的水汽将地面的热气压下来,使得整个人间都异常闷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思考着案情,心如乱麻,也没什么吃饭的心情,草草填饱肚子之后,便由吕崇宁带到了客房来。
客房并不大,但很干净,吕崇宁是个秀才,房里也摆了不少书,李秘不由翻了翻,里头竟然有几部不错的话本。
这些话本贴近生活,乃是了解大明社会风气的最佳读物,李秘是个擅长搜集信息的人,对杂说话本又非常感兴趣,坐在油灯下看起书来。
然而才坐下不久,他的身体开始燥热起来,脑袋昏昏沉沉,直冒虚汗,视野模糊,仿佛中暑了一般!
李秘对身体状况很清楚,自己又没有伤风感冒之类的小病,此时突然出现这样的症状,只有一个解释,只怕自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个不干净可不是指食物不干净,而是有人在他的饭菜里头下了药!
果不其然,这药物的效力发作起来,李秘连坐都坐不稳,刚要呼救,便一头趴在了桌子上!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就好像灵魂被禁锢在身体里头,但整个人却又半梦半醒,只是身体失去了控制,连眼皮都睁不开,却又恍惚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动静声响。
浑浑噩噩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秘听到各种声音,就如同在水底听着别人敲锣打鼓一般,虽然模糊,却又真实存在。
他察觉到有人在拖动他,后背与地板摩擦,很是痛苦,却又叫不出声来,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他的灵魂很清醒,眼皮却如何都睁不开,手脚也不能动。
这般持续了一阵子,李秘感觉有两根臭烘烘的手指粗鲁地搅到嘴巴里来,抠着他的喉咙,李秘终于是忍不住呕吐起来。
也因为这一阵呕吐,李秘终于转醒,却发现自己靠着廊柱坐着,外头已经开始下雨,而九桶小胖子正一脸嫌弃,在李秘身上擦着手指上的口水。
“小胖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秘不由疑惑,环视一圈,竟然发现青雀儿也在这里,身边还带了七八个流浪儿,这些孩子一脸凝重地沉默着,都没有说话,而是在大口喘着气。
“你不是让咱们寻找那个疑犯么,那人就住在附近,牙行的高老四告诉咱们的,因为那人曾经在阜仙楼住过两日,曾托牙行找船出海...”
“你们追到了这里?”李秘不由惊了一把,虽然头还有些晕乎乎地,但还是站了起来,此时才发现,青雀儿的手臂正在淌血!
这些个流浪儿虽然顽强且阴狠,但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孩子,那疑犯能够杀死懂武功的张氏,可见身手不凡,这些孩子适才是多么的凶险也就可想而知了!
念及此处,李秘也不由心头温热,青雀儿虽然对自己不冷不热,但关键时刻,终究还是来救了他一回!
“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李秘走过来,抓起青雀儿的手,想要帮他查看伤势,青雀儿却触电一般缩了回去,有些阴冷地盯着李秘道。
“好好查你的案子,把那狗贼抓住才是正经,还有,你给那几两银子只是找人的钱,救你小命的钱另算!”
虽然他的语气很冷,但李秘心头却很暖,朝他笑了笑道:“放心,我不会让他跑了的!”
李秘言毕,便朝九桶问道:“他往哪边跑了?可曾报官了?”
九桶撇了撇嘴道:“那贼子滑溜得很,翻墙出去了,报官什么的可别问我,咱们都是戴罪之身,有甚么事自己解决,谁报官谁是孙子!”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想了想,这些在牙行里讨生活的孩子们,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排斥官府也是理所当然。
“也对,剩下的交给我吧,帮青雀儿包扎一下。”李秘撕下半截袖子,递给了九桶。
古时老百姓穿什么?最早是穿麻衣,到了明朝之后,开始大规模种植棉花,太祖朱元璋鼓励生产,有田地的人,能够种桑麻和棉花,就必须要种桑麻和棉花,所以百姓的衣服也大多是棉麻粗布。
这种布料用来包扎止血是做好不过的了。
九桶接过布料,似乎又想起什么来,朝李秘道:“对了冤大头,虽然咱们没报官,可那穷酸秀才被吓得不轻,估摸着他该是报官了的...”
这话音才刚落,秀才吕崇宁便与家中小厮挑着灯笼寻了过来,一脸紧张地朝李秘道:“李先生没事吧?”
他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里头又没钱雇佣护院拳师,身边小厮拎着一柄菜刀,抖得筛糠也似,胆气还不如这群孩子。
李秘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大碍,眼看着外头的细雨越发大起来,李秘也不及多想,生怕雨水会把痕迹给冲刷了,便走出去勘查去了。
这才刚刚走到墙边来,外头一阵杂乱脚步和叫喊声便传了进来,那些个官差倒也及时,竟然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凶徒在哪儿!”
为首一人嗓门粗亮,未见其人而先闻其声,嗡嗡如打雷也似,李秘扭头一看,但见得一个五短身材的肥胖中年人,给人感觉有些像蛤蟆,身子虽小,叫声却很大。
“邢捕头,劳烦了。”吕崇宁上前来,朝这邢捕头,以及他身边三个捕快感谢道。
李秘嗅闻了一下,这些人身上都有浓重的酒味,想来该是在喝酒,是以没有睡下,难怪来得这么快了。
那邢捕头很是不耐烦,见着青雀儿等人,又满脸厌烦,吕崇宁在场,他才没有爆发,只是与吕崇宁交谈着,了解现场情况。
李秘也不去理他,抓紧时间来到院墙边上,很快便找到了一串脚印,虽然细雨在脚印上打了很多麻点,但痕迹还是非常清楚的。
李秘顺着脚印走了一段,而后突然趴倒在地上,用手一撑,又站了起来,而后弓着腰,如同豹子一般冲出去,踏踏踏便踩在墙上,攀上了墙头!
邢捕头正跟吕崇宁说着话,见得这等动静,不由大喊道:“你是甚么人,竟敢在此胡来!破坏了足迹,我等如何追查贼子,再不停下可就抓你回衙了!”
邢捕头倒是没心没肺地叫嚣着,可青雀儿和九桶等一帮小孩,此时都有些目瞪口呆了!
因为他们看得一清二楚,李秘适才那一连串动作,与嫌犯逃走之时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李秘亲眼见到那嫌犯逃走一般!
李秘在墙头上停留了片刻,想了想,便跳了下来,此时邢捕头和三个捕快已经围住李秘,满脸的不善。
吕崇宁赶忙过来打圆场道:“邢捕头,这位是李秘李先生,是我家的客人...今夜贼人入宅来,李先生可是苦主...”
吕崇宁也不敢道明李秘的身份,只要不是傻子,谁会当着查案捕头的面,说自己请了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来给妻子查案,这不是打了邢捕头的脸吗?
李秘微微拱手:“邢捕头来得正好,烦请捕头带着诸位公爷往西边追击,这女贼约莫六尺身长,形体纤瘦,会武功,左腿受了伤,应该走不远的。”
九桶听得此话,不由上前一步,想要张嘴,却被青雀儿拦了下来,朝他摇了摇头,九桶只好作罢。
邢捕头盯了李秘片刻,这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就是连刑房司吏吴庸都敢顶撞的那位?”
李秘微微皱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以免错过了追捕的最佳时机,以此看来,邢捕头怕也是不上心的人。
“鄙人并未顶撞任何人,只是跟司吏讨论一下溺水之时的表现罢了。”
邢捕头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好!有种!”
李秘见得此状,也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估摸着这捕头与刑房司吏有怨隙罢了。
邢捕头稍稍昂头道:“李先生安心歇息,且看我等拿人的本领!”
如此说完,邢捕头便带着那三个捕快,匆匆离开了。
邢捕头这么一走,九桶便走上前来,朝李秘道:“喂,冤大头,你刚才分明是昏迷不醒的,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女贼?又怎知她是个瘦子,怎知她受了伤?而且连她的身长高低竟然都说得分毫不差,连她的走向和步态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九桶等人是见过那个贼人的,只是天色昏暗,除了青雀儿,他们都没有跟女贼正面冲突,很难判断那人是个女子。
吕崇宁听得此言,不由吃惊,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识李秘的本事,但只靠着推理,竟然能如临其境,这种本事简直如神人一般,他对李秘也就更是敬重了。
李秘朝九桶等人解释道:“人的脚掌与身长有着一定的比例,虽然有些人脚大身矮,但只是个例,通过脚印是可以判断身高的。”
其实李秘是不想解释太多,因为涉及到现代的知识,说出来也是吓人,脚印与身高的关系严格来说是统计学归纳总结出来的,通常脚掌与身高大概是1:7的比例,确切来说脚掌长度乘于6.876,就得出身高了。
九桶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理解不了,但青雀儿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朝李秘问道。
“那又如何知晓是个女贼?”
李秘又解释道:“男女步态有别,脚印自然也不一样,男子雄赳赳气昂昂,步子跨得大,路线笔直,女子脚步细碎,足印距离较短,而且稍稍弯曲,,再者,男子走路带风,昂首挺胸,所以后脚跟的凹印要深于前掌,女子羞涩内敛,收胸驼背,前掌却是比后跟要深...”
李秘如此一解释,众人不由走近了看那脚印,果真如李秘所言一般,不由惊为天人!
第九章 女贼出没巧推理
李秘仅仅只是通过一串足迹,便推理出这么多信息来,而且有理有据,理论又新奇,不由让人惊叹,青雀儿向来自诩聪明,对李秘也没太多好感,可如今却被李秘的言论给深深吸引住了!
“那你又如何知道她的形体纤瘦?这个总不是猜的吧?”
李秘看着青雀儿那充满了求知欲的表情,也不急着去追贼了,笑着解释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每个人的体重不同,留下的足印深浅自然也就有异,我在她的足迹旁边踩了几个脚印,虽然我比她高,足迹也比她深,但二者间也是有比例的,通过计算,就能够大概知道她是什么体型了。”
青雀儿听到李秘说竟然能够计算出来,双眼更是露出灼灼光芒来,朝李秘继续问道。
“那先生又如何得知她已经受了伤?”不知不觉之中,连青雀儿也都喊了李秘一声先生。
李秘看了看青雀儿,压低声音道:“我非但知道她受了伤,还知道是你伤了她,而且我还知道她是怎么伤的哦...”
青雀儿等人想起适才李秘模拟女贼姿态之时,在墙边摔了一跤,不由恍然。
李秘接着说道:“人若受伤或者有残疾,那么左右足迹必定一深一浅,路线也不可能是笔直的,步子间距小而乱,这并不难看出来,这女贼早先步态正常,可到了后头,却突然凌乱,而且摔跤的痕迹太明显...”
吕崇宁在一旁听着,惊诧得嘴巴都忘了合拢,青雀儿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似乎又在迟疑着什么。
李秘指了指院门,朝青雀儿问道:“其实女贼想要从院门逃走的,对不对?”
青雀儿猛然抬头,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李秘接着说道:“那就是了,女贼从院墙翻进来,想要进屋伤我,却发现你们已经在这里守着,早先我醒来之时,嗅闻到一股*味,如果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你们的杰作了?”
青雀儿已经没有太多高傲,仿佛李秘将他所有一切都看穿了一般,九桶却激动地说道。
“冤大头你可真厉害!咱们用偷来的炮仗,制成了土炮,放在竹管里点放,那贼子以为中了埋伏,就被吓跑了!”
这话似乎印证了李秘的推测,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女贼想往院门逃,因为折返回去要更加费时费力,而且会暴露她的来路,可这个时候,有人当了诱饵,将她引到了这里,那个诱饵,应该就是青雀儿你吧?”
李秘扫了一眼,青雀儿的手臂已经包扎起来,但绑布上还是渗出点点血迹来。
这也解释了为何只有青雀儿一人与女贼正面交锋过,其他人都看得不甚清楚,因为青雀儿当了诱饵,与女贼发生了冲突!
“你把她引到这里来,而后让她踩了你们预先设置好的捕兽夹,才伤了她的脚,对么?”
青雀儿颓败下来,向李秘低头道:“先生如何知道是捕兽夹?”
李秘笑了笑:“虽然你们胆子大,但还不敢私藏违禁刀剑,所以能用上的工具并不多,我时常见你们吃野味打牙祭,有捕兽夹也就不出奇了。”
“再者,女贼翻墙的时候,捕兽夹磕在土墙上,留下不少痕迹,如果是寻常机关或者夹子,她应该当场就能够解开卸下,可捕兽夹力气很大,她一个人掰不开,只能拖着夹子逃走了。”
青雀儿听得如此分析,不由有些灰心丧气地叹道:“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许是因为自家头领在冤大头面前抬不起头,九桶有些不服气地出头道。
“冤大头你可别得意,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而且还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吕崇宁等人对李秘早已由敬重变成了崇拜,此时听得这脏兮兮的下胖子质疑李秘,不由忿忿瞩目。
九桶哼哼一声道:“你也说了,那女贼从院墙翻出去,绝不会原路返回,因为这样会暴露她的踪迹甚至老巢,所以她应该往东逃了,你怎么反倒让邢捕头往西边追?”
诸多孩子听得九桶如此说,也不由聒噪起来,毕竟青雀儿是孩子王,他们也知道青雀儿一直是最聪明的人,如今李秘这个冤大头竟然比青雀儿要聪明,青雀儿如此失落,他们又岂能坐视!
李秘自然是看得出孩子们的心理,但他有心要将他们当成朋友,有心要让他们跟着自己,就必须要确立自己的威信,早先许以好处是为了表达善意,但一直只许好处而不加以震慑,那么自己只能成为真正的冤大头,而成不了孩子王!
“那邢捕头和捕快身上酒味浓重,即便洗了脸面,仍旧掩盖不住,值守之时还聚众喝酒,还指望他们抓人?我让他们到西边去,为了表现自己工作卖力,他们必定会劳师动众,挨家挨户地骚扰,西边动静必然不小...”
李秘这么说着,青雀儿不由接口道:“这是在麻痹女贼,让她放松警惕,而后再声东击西...”
“你想自己去抓那个女贼!”青雀儿得出这个结论来,不由吃了一惊。
李秘朝他竖起拇指来,夸赞了一句道:“不愧是聪明的青雀儿!”
若是以往,李秘如何夸赞,青雀儿是不会表现出喜色的,只是李秘今夜施展推理的本事,惊为天人,如今得到李秘夸赞,青雀儿不由一扫失落。
“不过不是我一个人去抓,而是我们一起去,你们可敢跟我一起去?”
青雀儿还未开口,九桶与那些孩子就扬起拳头道:“这婆娘敢伤了青雀儿,我们自然是不会放过她的!”
青雀儿却是迟疑起来,此时李秘却朝他说道:“青雀儿,我知道你心里有件大事,只要你跟着我,往后我一定帮你把那件大事给办成了!”
青雀儿猛然抬头,仿佛见了鬼一般,然而李秘却眼神灼灼,充满了真诚与期待,他终于咬了咬牙道:“说吧,如何才能抓住这女贼!”
九桶等人听得青雀儿答应,不由惊喜起来,因为青雀儿对这次行动一直都是反对的,他甚至向李秘下了禁足令,不准他再踏入棚户区。
九桶带着银子,将李秘的要求说出来之后,看在银子的份上,青雀儿发动了孩子们,很快就找到了那嫌犯的位置。
只是当他们得知了嫌犯想要害李秘之时,却出现了分歧。
九桶和其他孩子都坚持要暗中保护李秘这个冤大头,青雀儿却不太愿意,可最终正是青雀儿冒险当了诱饵,才伤了那个女贼。
如今孩子们对李秘都产生了崇拜的心理,青雀儿却大受打击,本以为青雀儿会更加讨厌李秘,没想到李秘三言两语便说服了青雀儿,大家伙儿自然是异常开心的。
李秘见得此状,知道人心士气皆可用,当即分析道。
“那女贼受伤,是如何都走不远的,必定会找个地方止血,否则她会死在路上,所以我才没有急着追击,她沿途留下了血迹,想要找到她并不难,咱们等她彻底放下戒心,就容易抓到她了。”
李秘这么一说,众人也终于明白过来,难怪李秘有这么多闲工夫给他们解释这许多,原来早已筹谋好了的!
吕崇宁见得他们组成了联盟,不由热血上头,朝李秘道:“先生是为了给亡妻查案,才差点被这女贼给害了,某也愿意一道前往!家里花匠木工马夫都有些力气,咱们带着并肩子上,就不信抓不住一个受伤的女子!”
李秘见得连懦弱的吕崇宁都热血沸腾了,不由哈哈笑道:“好!咱们就一起抓贼去!”
吕崇宁也哈哈大笑,只是这个时候,青雀儿却朝李秘问道:“虽然那女人受了伤,会留下血迹,但雨水越发大了,血迹会被冲掉,咱们又如何能抓住她?”
李秘还未来得及回答,九桶已经走上来,朝青雀儿道:“别忘了,咱们还有老黄呢!”
老黄便是一直跟着九桶的那条老土狗,狗子对血腥气很敏感,用来追踪确实可行,但九桶的那条土狗不知道有没有经过训练,估摸着平日里他们打猎,将这土狗当成猎犬来使唤,撵撵兔子什么的还是可以,用来追踪只怕也难。
“你可别吹大气了,就老黄那模样,只配跟着你屁股后头吃热乎的!”
小伙伴们都笑了起来,九桶却涨红了脸,气呼呼地争辩道:“怎地还看不起老黄了,这些年你们吃的兔子,有多少是老黄撵出来的?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众人见得九桶认真生气了,反而笑得更欢,李秘却摆了摆手,朝青雀儿说道。
“这个不需要担心,她受了伤,逃不了多远,雨水确实会冲刷血迹,但也会让她无法继续前行,她继续失血的话,就会很危险,所以她一定会找个地方避雨疗伤,但她不可能贸然闯进别人家里,所以只能寻找一些无人或者荒废的藏身之处...”
“若说到这种地方,你们该是比我更清楚的吧?”李秘此言一出,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他们可是苏州城的山狐社鼠啊,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们不知道的!
群情激奋之时,李秘却听得吕崇宁问道:“先生,我有些不明白,这女贼为何要对你下手?她跟亡妻之死又有何关联?”
这句话不由勾起了李秘心中那团团谜云,不过他已经有了一些脉络,想要验证,也只能先抓住这女贼了!
“吕茂才,只要咱们抓住她,就什么都清楚了!”李秘如是回答道。
第十章 深夜抓贼无收拾
夜色阑珊,大风起兮卷尘土,金豆子一般的雨珠啪嗒啪嗒落了玉盘,将尘头压下,而后便似瑶池倾倒一般,哗啦啦倾盆而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在青雀儿和九桶等流浪儿的带领下,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走在滂沱的雨幕之中。
吕崇宁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秀才,哪里吃得这等苦头,好在几个青壮家丁亦步亦趋地护送着,这才勉强举步。
到了城西青衣坊,雨水倒是小了些,这青衣坊乃是苏州城最靠边的一个住宅区,过了这青衣坊,外头周遭便再没人家,再出去就是荒郊了。
“冤大头,那贼子若要躲藏,这里是最好的去处了,过了这青衣坊,便只有山魂庙一个去处...”青雀儿手臂受了伤,又在雨中走了这般久远,眼下脸色苍白,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九桶便主动接手了带路的工作。
李秘朝前方看了一眼,迷蒙的夜色雨幕之中,那一座座民居如同连绵的丘陵,四处漆黑,若要挨家挨户地寻找,只怕贼人早就逃了。
青衣坊住户不下一百之数,这深更半夜的,想要揪出一个人来,实在有些困难。
再者,那贼人熟门熟路,是个惯犯,必定懂得潜藏隐匿,李秘这边只有青雀儿与她打过照面,她若随意换身衣服,试问谁能找得她出来?
吕崇宁好歹是个三十多的人,自然也想到了李秘的难处,此时不由忧心忡忡地问道:“李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李秘陷入短暂的沉思之中,而九桶又建议道:“青衣坊里头住的都是做买卖的,无利不起早,只怕没人敢收留这贼子...”
“九桶说得没错,早先咱们调查过,这贼子早先在牙行找船出海,说明她在苏州城内并无根脚,若是有人接应,也不必求助于牙行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了...”
青雀儿对九桶的推测也表示赞同,而后又朝李秘建议道:“适才雨大,她身上带伤,即便藏匿,也只是暂时停留,只怕最大的可能,还是藏在了山魂庙里头...既然青衣坊无法搜查,咱们不如直接奔山魂庙去了吧...”
吕崇宁也在一旁附和道:“这位小朋友所言不差,咱们毕竟不是官差,可不敢挨家挨户搜查...”
李秘闻言,终于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往四处扫视了一番,但见得远处便是一处通往山魂庙的山坡,坡上落着一座凉亭,以供行人歇脚,当下便有了主意。
“这样,我和青雀儿到那凉亭上守着,你们散入坊间,放肆了大喊大叫,只示警有贼,动静越大便越好!”
李秘如此一说,吕崇宁不由皱眉了:“李先生,早先你说过,公差们往东面去,就是打草惊蛇,让这贼子放松警惕,咱们才好下手拿她,可如今咱们大张旗鼓,岂非要吓跑了她?”
青雀儿细想了一番,朝吕崇宁道:“我想先生的意思并非打草惊蛇,而是打草赶蛇!”
“那贼子若在青衣坊里头,听得动静,必定会逃出来,她不可能往回跑,只能逃到山魂庙去,我和先生在凉亭扼守要害,正好来个守株待兔!”
“先生,我说的可对?”青雀儿不愧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过李秘却只是笑了笑,朝青雀儿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而后开口道。
“不错,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咱们不可能将她揪出来,便只能让她自己显形,只要大家聒噪起来,她必然警觉,但她不会立刻逃出来,而是尽力藏匿,希望能够瞒天过海,因为一冒头就会被抓,她是不可能冒险的...”
“先生怎么越说越糊涂了...”吕崇宁不由迷惑起来,继而说道:“若她认真藏起来,咱们岂非适得其反?”
李秘却是摇头一笑,意味深长地盯着青雀儿,朝他问道:“青雀儿,你可想明白了?”
青雀儿知道李秘在考他,此时也严肃起来,认真思考之后,不由双眸一亮,看着李秘的眸光也有一种钦佩的光芒。
“我知道了!若是咱们示警,那么这些住户就会躁动起来,纷纷点灯起来,那贼子却要尽力藏匿,所以她不敢点灯,而先生在凉亭处,能够俯瞰整个青衣坊,哪家是黑的,便说明那贼子躲在里头!”
李秘呵呵一笑,朝青雀儿竖起大拇哥赞道:“聪明!”
吕崇宁和九桶等人也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李秘的机智,但同时,也被青雀儿的智慧惊诧了一把。
“事不宜迟,咱们且开始吧!”
李秘如此吩咐,众人便散入到青衣坊之中,而李秘则带着青雀儿,来到了山坡的凉亭处。
九桶等人也是爱胡闹的,这种玩耍一般的事情,他们最是拿手,破罐破摔,敲门打户,又是走水,又是遭贼,各种嘶喊,天地都搅翻了,整个青衣坊的人纷纷点起灯来,开了门缝来查看,口中免不了骂骂咧咧。
李秘与青雀儿在凉亭处俯瞰下去,见得那灯火如星光一般亮起,却着实有不少是灭了灯的。
“先生,这青衣坊都是商家的住处,这些奸商都不算穷苦,不该点不起灯,为何还有这般多是黑的?”
李秘看了一眼,朝青雀儿道:“这些人并非点不起灯,只是觉得没点灯,自己就是安全的...在我的家乡,见过一种大鸟,叫做鸵鸟,它们遇到危险之时,就会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这样就能躲过灾难,却露出后背,让猎人轻易抓走了...”
“越是逃避的人,就越容易一事无成...青雀儿啊,你真的要一辈子躲在贫民窟子里?”
青雀儿微微一愕,而后眼中爆发悲愤,紧紧捏着拳头,过得许久,才正视着李秘的眸光,朝他说道:“不会的,我青雀儿总归是要一飞冲天的!”
李秘欣慰地点了点头,朝他鼓励道:“好,很好!”
青雀儿胸膛起伏,仿佛坚定了内心某种信念一般,对李秘又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此时青衣坊之中越发闹腾,想来九桶他们已经开始盘查那些黑灯瞎火的人家了。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整个青衣坊都被翻了过来,九桶等人却汇聚到一处,来到了凉亭这厢,朝李秘摇了摇头。
“那贼子看来是躲到山魂庙里头去了...”吕崇宁如此说着,往山上看了一眼,难掩眼中的忌惮。
李秘想了想,便朝他说道:“吕茂才带着两个人留在这里吧,山路难行,你这身子骨可吃不消,再者,咱们也要留有人手,堵住她的生路。”
李秘如此说着,吕崇宁不由感激他的体贴,还给了他足够的面子,当下便答应下来。
李秘也不多停留,带着另外两个家丁,还有这七八个孩子,便往山上走去。
虽然雨水不小,又打不了灯笼,但青雀儿和九桶等人经常上山来狩猎,轻车熟路,倒也不需要担心太多,不多时便来到了山魂庙前。
古时野庙淫祠可是不少,祭祀各种神祗的庙堂遍地都是,这山魂庙里头到底供奉着那尊神仙,老百姓也不是很清楚渊源,庙子已经凋零,也没庙祝之类的,算是彻底荒废。
孩子们狩猎之时,时常在庙里停歇,倒是比其他人更加熟悉,带着李秘便悄无声息走进了庙里。
这破庙并不大,众人生怕那贼子暴起上任,也不敢分散,毕竟这里头大多是孩子,有个闪失的话,李秘心里也过意不去。
可如此小心翼翼搜了一遍,却如何都不见那贼人踪影,第二次搜查之时,倒是在庙后头抓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来。
那乞丐正在后头熬煮翡翠白玉汤,青雀儿等人也是见过的,便问了几句,那乞丐却道无人上山入庙,如此一来,李秘一开始信心满满的抓捕行动,竟是以失败告终了!
李秘不断思考着每个环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来,这贼人只怕还有接应者,否则不可能就这般消失了!
至于青雀儿等人的推论,却有着不小的破绽,在他们看来,因为贼子到牙行找船出海,所以证明她在城中没有根基,但如果她的内应想要隐藏身份,低调行事呢?
无论如何,抓不住这贼子,到底是让李秘感到非常的气馁,从山魂庙下来之后,便回到了吕崇宁家中。
邢捕头和那几个捕快早就回到了吕家,虽然两手空空,但还是装出劳苦的姿态,吕崇宁不得不又打发了些碎银给他们,这些公差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吕家之人对青雀儿等一众流浪儿异常警惕,青雀儿又是有骨气的,连吕崇宁的酬谢都没要,带着九桶等人便回去了。
李秘独坐在房中,却是如何都睡不下。
从那些签子,他已经隐约推断出,张氏竟然与起码十几桩大案有牵扯,具体还需要明日到县衙刑房去印证,但李秘心中其实已经确认了七八成的。
在自己查出这个关键信息之后,马上就有人要对他动手,想要杀他灭口,只怕这里头牵扯着更大更深的内幕!
原本张氏的案子就足够扑朔迷离,如今还牵扯出这么多大案和内幕,李秘苦恼的同时,也感到非常的兴奋和激动,因为这才是神探生涯该有的节奏!
第十一章 义庄失火惨烧尸
虽然没能抓住那个女贼,但经过一夜的思考,李秘的思路也清晰了不少,他隐约抓住了些什么,只是还需要加以验证,于是一大早便与吕崇宁来到了苏州城的吴县府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对县衙还是比较感兴趣的,毕竟他的目标就是要进入县衙当差,要成为大明第一神探,这县衙就是他的起点!
虽说如此,但李秘对县衙的布局也不是很清楚,好在吕崇宁是个廪生,所谓廪生就是秀才里头排前列的,能够领取官府生活补贴的那一小撮人,所以吕崇宁倒是非常熟悉,一路上也给李秘讲解起来,毕竟读书人终究还是爱卖弄的。
苏州乃是富庶之地,县衙也比较气派,县衙前面有座牌坊,穿过牌坊才是仪门,仪门过后便是张贴着各种公文和告示的八字墙。
人都说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说的就是这八字墙了。
李秘对大明时期的各种告示也很感兴趣,只是今日是跟着吕崇宁来结案的,所以他也只能忍住心中好奇了。
过了八字墙之后,便到了一个大院落之中,里头还有个戒石碑,而后便是月台,月台上面就是大堂了。
这县衙里头虽然只有县令,主簿和县丞、典史是正经有编制的官员,其他都属于雇佣工,但似苏州吴县和长洲县这样的大县,单单衙役就五六十人,分成两三班来倒值,各种胥吏更是名目众多。
为了防止这些胥吏徇私舞弊,利用职权勾结外人,以权谋私,所以胥吏一般都住在县衙里头,县令老爷等等也都住在县衙内宅。
想要外出办事,通常会发放牌票,支使衙役和行走之类的出去帮办。
今日是放告的日子,幕厅以及六房里头全是人,熙熙攘攘跟后世的便民办政大厅差不了多少。
所谓幕厅,就是大堂旁边的典史办公室,是典史帮县令受理各种事务的地方。
李秘与吕崇宁也不好进去,便绕了个弯,穿过大堂,来到大堂与二堂之间的左首处,这里是六房的办公之地,也就是签押房了。
刑房司吏吴庸正在签押房里头办公,好几个书吏抱着公文,四处走动,显得非常的忙碌。
处理好的公文,会让书吏送到总铺,也就是快递铺里,而后传发出去,再将上头的公文接收回来。
虽然没有走进二堂和内宅,但李秘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办公的氛围,整个县衙如同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的机器,快速却有序的运转着,并未出现偷懒或者闲散的情况。
由此看来,这县衙也并非如李秘印象之中那般尸位素餐。
吴庸见得吕崇宁来了,不由双眸一亮,只是见到吕崇宁身后的李秘,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
“吕茂才,你来了,我这签押房太乱,就不请你坐了。”吴庸头也没怎么抬起,更没有搁笔,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打着招呼。
吕崇宁好歹是个秀才,而吴庸说到底只不过是个胥吏,如此做法难免有些托大,但吕崇宁是个与世无争的,也只能忍耐下来。
吴庸见得吕崇宁并未发作,便有些得意了,朝书吏道:“来人,将张氏一案的卷宗取了过来,让吕茂才过目一番,若无异议,咱们签字画押,便算是结案了。”
吕崇宁来此之前已经得到过李秘的授意,此时也不紧不慢接过了卷宗,粗略扫了一眼,便将卷宗交给了李秘。
吴庸见得此状,不由皱了皱眉头,朝吕崇宁道:“吕茂才,我可提醒你,这李秘一来不是亲属,二来不是公人,这卷宗可不能随意让他看!”
李秘早知道吴庸被自己当众羞辱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让自己插手这个案子,所以李秘早已做好了准备。
“吴司吏说的哪里话,陈实算不算这个案子的证人,还有待商榷,如今连这么模糊的疑似证人都死了,吕茂才作为苦主,对案子有疑虑,也是理所当然,他对刑侦一道并没太多了解,所以聘我来帮他看一看,聘书就在我这里,吴司吏要不要过目一下?”
“若陈实之事坐实了也便罢了,咱们自是签字画押,但若果另有内情,吕家必定要勾搭一个好讼师,如何都要讨回一个公道!”
李秘如此一说,吴庸也横眉怒视,将手中笔杆一丢,朝李秘道:“好你个贱民,怎敢在县衙里头如此无理!我吴县公人一心为民,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说得好似我等囫囵结案一般!”
“这陈实畏罪自缢,所留遗书已经对罪行供认不讳,铁证如山,这案子便该早早了结!”
“尔等也该看到,县衙里头忙得热火朝天,每日里不知多少案子要过堂,县太爷也是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又如何在一个铁案上,浪费这么多人力和时间!”
吴庸说得公义凛然,若非李秘早已与吕茂才叮嘱过,这秀才还真让吴庸给说得无地自容,仿佛自己是无理取闹一般了。
李秘盯着吴庸,虽然他一脸的问心无愧,但李秘还是能够看出他的心虚。
人不会做没有利益的事情,便是一心为公的青天老爷,也有自己的目的,这吴庸三番四次想结案,究竟真是为了县衙公事,还是另有图谋?
关于吴庸的动机,李秘也不想过多揣摩,因为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与这司吏吵架,更不是为了揭露这个司吏是如何一个人物的。
“吴司吏所言甚是,既然大家都这么忙,咱们也就不再多费唇舌,劳烦司吏带我等查验陈实的尸体,若他果真是自缢,那便爽快结案,毕竟吕茂才也希望夫人能够入土为安...”
李秘不再纠缠,按说吴庸该大松一口气,可他却皱起了眉头,朝李秘和吕崇宁道。
“李秘,你虽然受聘吕家,想要查验尸体也是合情合理,但...昨夜义庄走水,停尸房遭受损失,里头的尸首已经面目全非,实在没有查验的必要了...”
“甚么?义庄走水?!!!”吕崇宁不由大惊失色,双手按在桌子上,双眸变得冰寒,这个温文儒雅,仿佛甚么时候都不会生气的书生,此时逼视着吴庸,脸色苍白地急问道。
“我家娘子...”
吴庸也有些怕了,往后缩了缩,叹气道:“尊夫人的尸首也...”
“忘八蛋!”
一向非礼勿言的吕崇宁骂出一句粗鄙的脏话来,双眼血红,饱含悲愤之泪,嘭一声砸在桌子上,文房四宝乱跳起来,墨汁都糊了桌面,溅射到了吴庸的脸上!
这些个胥吏最是欺软怕硬,而老实人发怒,通常更让人惊惮,吕崇宁生起气来,吴庸便怂了,抹了抹脸,那墨汁顿时涂了个乌黑,可他却冷汗直冒,朝吕崇宁赔罪道。
“吕茂才,你也是个斯文人,咱们也是动口不动手的好,这失火的事...谁也不想...只是事已如此,如之奈何,倒不如结案,尊夫人也好早早安息,若早结案,尊夫人的尸首也不至于被烧坏了...”
吴庸虽是刑房司吏,但惊慌之下,说话也就露了怯,不说还不打紧,说出这等话来,更是让吕崇宁大怒!
吕崇宁从李秘手中抢过卷宗,一把就丢在了吴庸的脸上,纸张撒了一地,他却骂道:“结你个狗杀才的大头案!这分明有人毁尸灭迹,便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你这狗胥吏如何当的差!”
文人骂架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吴庸本来就理亏且心虚,早先还想着蒙混一番,只要故作镇定,让吕崇宁签字画押,往后木已成舟,也就这般了结了。
谁想吕崇宁听了李秘的怂恿,竟然硬气起来,一番言语劈头盖脸骂得吴庸是狗血淋头!
正当此时,签押房外头却传来一个声音:“吕崇宁,你好歹也是个生员,为何如此咄咄逼人,竟敢咆哮公房,圣贤书都白读了不成!”
吕崇宁十几岁上便中了秀才,甚至一度被誉为神童,可也不知怎地,这么多年都未能再进一步,最忌讳的就是被人说他白读了这么多年书,听得这等话语,吕崇宁更是气愤!
可当他转头之时,脾气却全都没了。
因为走进刑房来,乃是吴县的县令老太爷简定雍!
明太祖朱元璋是穷苦人出身,即便当了皇帝,对官员也有些憎恶,所以对官员最是严厉,但对底层管理者却非常的宽容,诸如粮长之类的基层干部,他是每年都要亲子召见,在大明,县令是最中坚的管理人员,朝廷对县令非常重视,县令的权柄也极大。
县令那是西瓜芝麻一把抓,大小事体一应做主,别的不说,单说吕崇宁这廪生的身份,县令就有权剥夺!
而明朝的科举制度也有着各种规矩,照着这个规矩,县令简定雍就是吕崇宁的老师之一,即便没有真正教过他什么,吕崇宁也必须规规矩矩叫一声老师!
“明府在上...烦请明鉴,拙荆秀外慧中,素来贤惠,学生与拙荆相敬如宾,如今却遭此大厄,连尸首...连尸首都惨遭损毁,老父母如何让学生再容忍则个!”
简定雍也就四十出头,虽然身材发福,人却高大,威风凛凛,一看就是个精力充沛,正是年富力强之时,隐隐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度来。
“向安啊,你也是个老子了,该知道我简定雍勤于政务,从未敢放松,义庄失火,那是天灾,谁又想这般,你且看看,为了救火,我县衙的胥吏衙役,烧伤了几人?”
简定雍如此说完,便招了招手,外头便走进几个衙役来,手脚脸面上果然有着新鲜的烧伤,敷涂药膏之后,更是骇人。
吕崇宁也是一时气愤,被简定雍这么一说,连对他都称呼表字了,再看看那些烧伤的衙役,不由心软了下来。
然而一直在旁观的李秘,此时却说道:“县太爷,这两日一直在下雨,便是昨夜,也是大雨不断,细雨不停,就这样的天气,试问义庄又怎可能意外失火?”
第十二章 悲恸茂才领妻子
义庄失火是在昨夜,而李秘受袭也同样是在昨夜,李秘随后与青雀儿等人上山搜贼,可都是冒着大雨,这样的情况下,义庄失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者,义庄乃是县衙停尸房所在之处,为了更好的保存尸体,义庄夜里都不点灯火,又怎么可能失火!
这里头的疑点实在太明显,便是简定雍都有些说不过去,他朝李秘看了一眼,有些不悦地问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是何人,怎地如此不知规矩!”
吕崇宁听得妻子尸首受损,又有县太爷出来调和,此时也是心灰意冷,李秘也不想增加他的负担。
李秘一直想要进入县衙,如今县令老太爷就在眼前,而且看起来此人并非昏庸之辈,起码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精明强干的,李秘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机会!
“回禀太爷,是鄙人无礼了,某姓李名秘,乃吕家客卿,在家乡之时也做刑侦的勾当,算是有些小心得,吕家主母之死疑点颇多,如今又有毁尸灭迹之嫌,又岂能草率结案!”
李秘说得不卑不亢,简定雍却问道:“你现在可还是公捕?”
李秘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趁机朝简定雍毛遂自荐道:“虽然鄙人背井离乡,但对侦缉之事从未忘怀,也不瞒明府,鄙人也希望能够为官府效力,为百姓维护公义!”
李秘虽然说得真诚,但简定雍却不为所动:“既然你已经不是公差,即便张氏死因蹊跷,也该官府来调查,你一个平头百姓,胡乱插手,妨碍公务,是想着蹲班房不成!”
李秘就是要激怒这简定雍,如果自己是应声虫,只懂溜须拍马,这种事情他做不来也罢了,县衙何时缺少这样的人,似吴庸可不就是一个么。
既然认定了简定雍并非昏庸狗官,也是个干实事的,那便要展现出不一样的精气神来!
李秘抬头看时,见得简定雍有意无意扫视着自己的皮鞋,知道这县太爷对自己已经有些感兴趣了,当即往前一步,朝简定雍问道。
“有明尊这句话,鄙人也就放心了,却是不知明尊接下来如何措置此事?毕竟苦主就在此处,横竖也要有个结果不是?鄙人不才,受聘吕家,经手此事,眼下东家六神无主,鄙人也不得不得罪明尊,问个清楚明白。”
简定雍摸了摸嘴角的短须,耐人寻味地打量了李秘一番,而后才说道:“这案子已经无从可查,即便不结案,也只能暂时搁置,搜集新的线索,这些都有捕快公差去做,只是你们能等,只怕张氏却等不了,如何措置,还得看你们的表态。”
听到这里,吕崇宁又是一脸的悲伤,张氏死在水中,尸体本来就浸泡了大半天,如今又遭火毁,若再不入殓掩埋,只怕更是难看。
李秘见得吕崇宁有些意动,赶忙抢过话头,朝简定雍回答道:“照着章程,张氏已经有仵作进行检验,没必要再停尸义庄,不如让吕家领了回去,在鄙人看来,这与查案并无冲突,还望太爷成全则个!”
李秘如此一说,吕崇宁也赶忙过来求道:“明府,还请看顾学生,让学生领了尸首回去吧...”
简定雍沉思片刻,朝吕崇宁道:“领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案子越拖会越糊涂,时效一过,调查起来更是千难万难,你是我县生员,可不好三天两头过来闹腾,若不想结案,就老实等着公差的调查结果,你可愿意?”
李秘听得此言,不由有些恍然,这简定雍也知道案子有蹊跷,只是无从着手,生怕吕崇宁来闹罢了。
吕崇宁见得简定雍让步,果然有些松动,朝简定雍道:“一切但由明府做主!”
李秘心里也是无奈,此时只能试探地问道:“明府,这义庄极有可能是有人纵火,鄙人不才,可否查验一下陈实的尸体以及火场的痕迹?”
简定雍不由呵呵一笑,朝李秘道:“张氏只是个寻常民妇,又有谁会处心积虑要谋杀她?又有谁够胆烧了县衙的义庄来掩盖罪行?事有天定,谁能料个周全,终归是有意外的,这案子确实无从可查,你要是不死心,便去看看又何妨。”
李秘闻言,不由大喜,抬头看时,简定雍的笑容却有些戏谑,李秘心里又有些不详的预感了。
“谢明府成全...”虽说如此,李秘还是道谢了一句,简定雍也摆了摆手,朝二人道。
“一道过去看看吧,顺便把张氏领回去。”
如此说着,简定雍便往签押房外头走,吕崇宁赶忙道谢,带着李秘跟了上去。
县太爷亲自出马,刑房司吏吴庸等一干人,自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县官通常是不会到义庄这种地方来的,因为会沾染晦气,这种事情,一般交由仵作来干,连捕快都不太乐意。
只是简定雍今次却亲自来到义庄,众人也都有些戚戚,连吕崇宁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秘对大明官场的规矩并不是太了解,为了成为公差,继续干老本行,他确实调查过不少背景,也尽力在熟悉和适应这个环境,但时间到底是短了些,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了解那么全面。
所以他对简定雍的举动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毕竟案件最终是要县官来核定的,如果不亲自过手,又怎能棺盖定论?
然而来到义庄之后,他终于知道简定雍为何一脸的戏谑了。
因为简定雍只是在义庄外头的铺子里坐着喝茶,让他与刑房司吏以及捕快们进入义庄,那老仵作正在里头收拾残局,见得李秘这个“老熟人”,也并不太意外。
“怎地又是你...”老仵作皱着眉头道,似乎他每次愚见李秘,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李秘嘿嘿一笑道:“老哥哥辛苦了...”
吴庸在一旁也是不耐烦,朝那老仵作道:“老耿头,带他们去查验陈实的尸体,顺便让吕茂才把他夫人的遗体领回去吧。”
老仵作闻言,不由迟疑,朝李秘道:“你真的要查验陈实的尸体?”
李秘还没回答,吴庸已经瞪起眼来:“让你带路就带路,啰啰嗦嗦的作甚!”
老仵作也不再多言,倒是李秘感到有些不太安心,跟着老仵作进入临时停尸房之后,他终于简定雍那戏谑的笑容是何意了。
临时停尸房的地板上铺着防潮的草席,尸体用白布盖着,但地面上黄绿色的尸水横流,这才刚刚开门,便熏得眼睛都睁不开,这种尸臭几乎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
吕崇宁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若非李秘接受过训练,早就夺路而逃了!
吕崇宁只是扫了一眼,便蹲在门口处狂呕,可那吴庸却微微皱眉,泰然自若,看来这司吏即便没有真本事,但也确实出过不少力,若非见惯凶案,还真没法子呆在这停尸房里头。
吴庸本等着看李秘笑话,结果发现李秘只是取出一方白帕,捂住口鼻,神色再无慌乱,十足真金的老手一个,不由有些失望起来。
吕崇宁在外头天人交战,一方面极度渴望领会妻子的尸首,一方面实在吐得站不起来,为自己的懦弱而气得流泪不止,李秘也有些于心不忍,便朝老仵作道:“老哥哥,先让吕茂才领会夫人,再论其他吧...”
老仵作不由苦笑道:“我倒也想,只是这里头有一个难处...”
李秘心想,难不成这吴庸还敢刁难?亦或者说这老仵作还想要些钱财贿赂?
李秘不由有些气恼,朝老仵作道:“老头儿,眼下可不是伸手的好时候,死者为大,还是积些阴德吧!”
老仵作闻言,嘴都气歪了,朝李秘道:“你把我老耿看成甚么样了!你想领回去,便让他自个儿来认!”
老仵作如此说着,便将眼前两具尸体的白布给掀开,但见得尸体早已烧得面目全非,皮开肉绽,露着黄色黑色红色,脂肪筋骨等让人胃部发寒。
“眼下是夏收时节,信风又起,海船归家,百姓都有钱,凶案也就多些,义庄里头统共停了一十三具尸体,有无人认领的,也有案子悬而未决的,这一把火烧下来,全都没了模样,实在难以辨认...”
“老朽根据尸格的外形描述,初步已经排查出来,毕竟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皆不同,只是城北有一桩情杀的案子,受害妇人无论年纪体态,与吕家娘子一般无二,老朽实在无力辨认,还是让吕秀才自己进来看一看吧...”
老仵作如此一说,李秘也不由叹气,谁能想到就这个事情,还弄出个一波三折来?
“那妇人的亲属为何不来认尸?”李秘也是同情吕崇宁,若另外一家辨认出来了,那么剩下的一具也就只能是张氏了。
老仵作只是摇头,那吴庸却像看白痴一般瞥了李秘一眼,在一旁冷笑道。
“城北这妇人私通邻里,做的是娼妇的勾当,家人皆以为羞耻,避之犹恐不及,娘家人更是不认,谁还屑于认领,牌票发了好几通,人家只说不是,你能奈何?”
李秘听得此言,也只能走出门外,将情况与吕崇宁说清楚,后者听了之后,也是心急,却如何都进不来,一进门就要吐。
老仵作也是看不过眼,找了两片生姜,让吕秀才护住了鼻子,这才进得这门来。
吕崇宁对自家妻子该是知根知底的,可那妇人与张氏高矮胖瘦几乎一个样,又都是二十来的年岁,皮肤都已经烧烂,痦子红痣胎记瘢痕都没能留下,又如何能够辨认得出来?
吕崇宁这下可是急了,若是认错了,将那娼妇当成自家娘子葬了,便是给吕家蒙羞啊!
到了这个时候,吕崇宁也只能朝李秘投来求助的眸光,恳求李秘道:“还请李先生帮我!我吕家上下必感激不尽!”
第十三章 见微知著巧辨尸
诚如老仵作所言,停尸房之中虽然尸体不少,但根据男女老少的差别,再加上尸格的资料,想要辨认出来并不算甚么难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难就难在,竟然有个妇人与张氏身形相肖,表皮又被烧毁,连头发腋毛之类的体毛都被烧光了,如同剥皮烧烤过的青蛙一般,眼皮都烧没了,眼珠爆开,惨不忍睹,这该如何辨认?
李秘也终于明白,简定雍为何答应他过来了,原来是有心要考校他的本事!
吴庸冷眼旁观,许是也等着看李秘的笑话,而吕崇宁却是心急如焚,将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李秘的身上。
这事儿对李秘而言却是是个挑战,但却又燃起了他的雄心来。
他可不就是为了继续当侦探,不就是为了要成为大明第一神探么,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往后还如何安身立命,如何实现抱负!
“老哥哥,适才言语上多有得罪了,劳烦让我看一看尸格...”
老仵作适才让李秘说他伸手要钱,本来是有气的,可对这李秘,却是如何都气恼不起来,也是十足的怪事了。
一来在龙须沟之时,他没有依言声称李秘是他学徒,对李秘是有着一份歉意的。
再者,李秘虽然二十出头,但气质沉稳,皮相又长得不差,面色不算白皙,却充满了健康的光润,身材颀长高挑,虽然穿着粗布衣,一双皮鞋也有些不伦不类,但一双眸子却精光闪现,给人一种睿智而深沉的不凡气度。
老仵作将那妇人与张氏的尸格挑了出来,便递给了李秘,李秘细细看了两三遍,情况也算是熟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秘的灵魂仿佛都被吸入到尸格之中了,短短两篇尸格,区区百来个字,他却反反复复地看着,生怕漏过甚么重要的信息。
吕崇宁却是脸色苍白得要紧,看来生姜片都不太顶用了,而吴庸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嘲讽道:“李秘,你老觉着我县衙无人,自以为是,不把咱们这些吏员当人子来瞧,如今该有所体会了吧?”
“并非我等无能,实是事发凑巧,案情又蹊跷,往后你也不要这般高张了,若你真能解决这事儿,我吴庸要服气你也不是不行,就怕你没这个本事,只如那大嘴蛤蟆一般,口气是大,却只是空心蒙皮罢了。”
对于吴庸的嘲讽,李秘并不在意,他微微闭上眼睛,习惯性地摸了摸裤袋,想要抽根烟,可惜空空如也。
有那么一刻,当他沉下心神思考之时,他仿佛又回到了后世,仿佛正在实现自己的梦想,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这种恍惚被吴庸看在眼中,这位刑房司吏不由冷笑不止,朝门外走了出去,朝那树下喝茶的县太爷简定雍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给李秘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简定雍也不由叹息,就好似可惜了一块上好的璞玉一般,此时也有些兴致缺缺了。
李秘对此也浑不在意,他终于睁开眼睛来,朝吕崇宁道:“吕茂才,我想仔细查验一番,若有冒犯,还请你谅解则个...”
吕崇宁对李秘是言听计从,如今事情可不仅仅是对亡妻的哀恸,而关乎家族的荣辱,若辨认不出来,难道便不收尸了?若错将那娼妇的遗体领回去,可不是让祖宗蒙羞么!
也正因此,他也顾念不得这许多,毕竟这难题可不是稳婆之类的妇人能够看得出来的,于是他便朝李秘道。
“先生哪里话,先生能做到这个地步,吕某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若以往他称呼李秘一声先生,还存在客套,此时此刻却是发自肺腑了。
仵作行当是贱役,又脏又下作,寻常仵作是得不到太多敬重的,李秘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仵作贱人,可为了查案,他却愿意亲自检验尸体,单是这份恩情,就足以让他吕崇宁心生敬意了。
李秘得了苦主应允,也不再迟疑,向老仵作借了一双皮手套,给尸体烧了一炷香,拜了拜,便开始检查起来。
老仵作见得李秘懂得行规,也不由另眼相看,而外头的简定雍已经有些不耐烦,喝了一口茶,便站起来,拂了拂官袍,就打算离开义庄。
而此时,临时停尸房里头却传出一道声音来!
“吕茂才,左首这个,便是尊夫人了。”
吕崇宁没想到李秘如此快速就辨认出来,不由激动道:“先生可是确定了?”
李秘信心十足地点头道:“是,铁定无疑。”
老仵作是行当里的老人,尸格从来都写得很潦草,内容也是模棱两可,这些都是行当的规矩,以免往后出现冤假错案,也有托词和退路。
上司经常让他们背黑锅,这些仵作也学会了狡黠精明,行文措辞都异常谨慎,越是重案大案,就越是模糊,极少像李秘这般,斩钉截铁信誓旦旦。
听得李秘如此说着,老仵作心里直摇头,心说李秘虽然气度不错,但终究是年轻气盛了。
而外头的简定雍听得动静,也不顾污臭,走到了门口处观望。
李秘指着左边那具尸体道:“虽然这两名死者外形相肖,年纪相仿,都是细碎贝齿,连后槽牙磨损程度都差不离,但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终究是有差别的。”
“吕家娘子常年习武,身材健美,肌肉紧凑,脂肪含量非常少,皮肤容易绷开,而另外一位却是养尊处优,皮肉松弛,灼烧之下,皮肤并非紧绷而开,而是萎缩甚至是烧焦...”
“再来,油脂助燃,右边这位燃烧更厉害,体表溢出的油脂,以及燃烧程度,也足以成为判断依据...”
李秘如此一说,吕崇宁自是信了,不由大哭起来,老仵作也不由为李秘所震慑。
然而简定雍可不是寻常昏庸碌碌的官员,他是真切办过不少案子的,此时有些听不下去,不由提出自己的质疑来。
“李秘,你的阐析也有三分道理,只是你要明白,这两个人停放位置不同,承受火烧自然也就不同,右边这位或许位于火口,所以烧得更厉害一些,而张氏极有可能停放在里头,所以才得以幸免,这又如何能铁板钉钉?”
简定雍一开口,吴庸自是马屁如潮,连老仵作都适时地提出了自己的见解,显然也是改变了风向,站在了简定雍这边来。
如果只有这么一个判断依据,李秘又岂敢如此笃定,此时听得简定雍质疑,李秘也当即解释道。
“若只是依据肌肉和油脂,鄙人自然不敢胡乱下定论,但明府且看这一行描述。”
李秘将尸格呈递上来,指了指那妇人尸格上的一行,严格来说,只有四个字。
“已育二子?”
简定雍不由念了出来,李秘微微一笑道:“不错,这妇人已经生育过两胎,而据我所知,吕茂才与张氏虽然伉俪情深,然则仍旧未曾生育...”
“这能说明什么?”吴庸不由撇了撇嘴,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感想,然而简定雍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秘也没有抢先回答,而是在等待简定雍,仿佛启发了后者,就等着简定雍的答案一般。
虽然吴庸等人都没有察觉,但事实看起来,反倒像是李秘在考校简定雍等人了!
简定雍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忍不住走到了尸体旁边来,别有深意地往尸体下半身扫视了一眼,而后朝李秘道。
“你是说...妇人生育前后有所不同?”
李秘点了点头,知道简定雍不好开口,便适时地解释道:“明府所言不差,妇人盆骨本就与男子有异,便是无肉之白骨,亦能够通过盆骨,来判断骸骨性别,而生育过的妇人,盆骨张开,与未曾生育之女子,同样有着不小的差别...”
“因为生育之时,骨盆的耻骨联合处会张开,导致骨盆会变宽变大,以利于胎儿的产出,虽然产后会慢慢恢复,但这妇人已经生育了二胎,骨盆与未曾生育的张氏,对比就非常明显了...”
虽然他们不懂耻骨联合处这种生僻词汇,但对李秘的说词,还是听懂了,简定雍不得不投来赞赏的眸光,而老仵作更是大开眼界,没想到竟然还能够通过这种细节来判定和辨认!
仵作行人都有规矩,做事流程也都有章法,墨守成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极少有创举,更无人想着要上进,要改进仵作行当的技术。
在官吏的眼中,仵作行人与其说是法医,不如说是收尸的入殓者,他们的工作重点在收敛尸体,而不在于检验尸体,这是许多人对仵作的共识,所以才认为仵作行当很脏又晦气且贱格。
然而李秘通过这小小细节,便产生了拨云见日的效果,不得不让人另眼相看!
简定雍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老仵作赶忙重新填写尸格,总算是将尸首给确认了出来。
吕崇宁的难题得到了解决,对李秘和简定雍千恩万谢,而后便让守在县衙外头的家丁进来,哭哭啼啼将妻子张氏的尸首给领了回去,好生安葬不提。
倒是李秘留在了县衙里头,因为他还要查验陈实的尸体!
有了这番表现,简定雍也不敢再小瞧李秘,这个穿着布衣,却又踩着皮鞋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一股高深莫测的气度,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
陈实是个庄稼人,照着尸格上的记录,也不难辨认,早已让老仵作给挑了出来。
只是皮开肉绽,想要辨别他是自缢,还是被人勒死,再伪装成自缢,已经无从查验,李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到底还是放弃了。
毕竟他是个侦探,但并非法医,太过专业的东西,他也力有未逮,见得李秘并无所获,吴庸又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适才李秘施展本事,得到了简定雍的肯定,却也让他这个刑房司吏很是难看,他自然不希望李秘再出甚么风头。
然而李秘却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此时朝县令简定雍道:“据我所知,陈实是个老师庄稼汉,按说是未曾读过书的,又如何会留下遗书来?那遗书何在,可否让我看上一眼?”
李秘如此一提,吴庸和老仵作都看向了简定雍,而这位县令老太爷却看着李秘,一言不发。
第十四章 彻查到底不言弃
李秘提出要查看陈实的遗书,是调查的一个新方向,也是所剩不多的线索,按说也是无可厚非的,但他终究不是公差,这种关键性证物,能否给他这个权限,全看简定雍这个县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此时简定雍意味深长地盯着李秘,吴庸和老仵作也有些不明所以,但李秘却没有心怯,反而淡然地看着简定雍。
明朝的官场制度有些奇葩,县官有着极大的权限,别个对县令都要尊称一声老父母,李秘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缘何如此淡定?
这是简定雍想不通的事情,更令得吴庸和老仵作有些匪夷所思,但想想李秘将刑房司吏吴庸丢入水中的大胆举动,也就有些释然了。
简定雍也没有让李秘久等,视线终究还是移开,而后朝李秘道:“按说这证物至关重要,你一来不是公人,二来又非亲属,原是不该让你查验,但既然你有心要查明真相,本县就给你个机会。”
李秘闻得此言,也不由欣喜,朝简定雍称谢:“明府明镜高悬,乃吴县百姓之福,李秘何其幸也!”
简定雍却摆了摆手:“你也别高兴太早,本县且问你,你既不是亲属,又非公差,缘何如此在意此案?”
李秘早已想好了说辞,此时便开口道:“实不敢隐瞒明府,鄙人家中也是六扇门的人,只是牵扯了一些冤案,家道中落,从此沦为草民,我李秘虽然不才,却希望再入公门,重振家声...此案悬疑,若能破结此案,明府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公门效力?”
这番话说出来,吴庸和老仵作都有些恍然大悟,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个胆气,又下得了手去查验尸体,既然有这等动机,也就完美解释了李秘为何如此执着了。
可这次却轮到简定雍迟疑了,他似是而非地看了看李秘,而后直言不讳道。
“你说得倒是像模像样,但本官却是不信,无论如何,本官暂不追究,且跟我来,去看看陈实所遗证据吧。”
简定雍倒是个官场老狐狸,他这般一说,李秘便有些吃不准了。
他明明看出李秘不过是说了一场借口,明言是不信的,却也不追究,若是他追究起来,则说明他有心要纳李秘为己用,毕竟对自己人那必须是知根知底的,他不追问,说明他并不想收拢李秘。
但他却没有拒绝李秘的提议,而且说了这只是暂时决定,并未封死了李秘的路子,这般吊着拿捏,也算是官场中的伎俩了。
李秘在后世并未进入体制之内,对官场也一无所知,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职业规划,绝不参合政治,只想着破案,追寻真相,成就神探之名罢了。
故此,李秘对简定雍的心意,也不好揣摩,但无论如何,简定雍同意让他查验证物,便是一个好的开始,李秘也就再度打起了精神头儿来。
再度回到刑房,书吏们都紧张地迎了上来,因为寻常时节只有典史会过来,六房工作大多有书吏和各种快手快脚的胥吏衙役去做,司吏抓住方向,也就各司其职,县太爷很少会过问。
可今次却是县太爷亲自来视察,书吏和贴目等自是战战兢兢,纷纷从签押房里头走了出来。
古时官场通常是三年轮换,期满考核,或迁或调,所以官场素不修衙,毕竟从政时间有限,谁会浪费时间和人力财力来修葺衙门,等修好了,自己也走了,岂非便宜了下任,所以衙门也就有些破旧了。
签押房里头老旧又闷热,格子间里头更是蒸笼一般,书吏们也是辛苦非常。
也亏得苏州城有钱,吴县和长洲县的县衙环境还算不错,若是换作他处,条件就更是糟糕了。
简定雍落座之后,竟然也让人给李秘看座,这就让人有些诧异了。
古时尊卑有别,阶级森严,身份地位不同,自然不可同席而坐,似吕崇宁这样的廪生,有着秀才身份,见到县令可不跪拜,而李秘是个白身,连草民都算不上,哪里有他坐的份!
这草民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自称的,似仵作和牙人这类,就不能自称草民,所谓草民,必须是有田可种的农民,才能叫做草民,所以李秘连草民都算不上。
简定雍本来就是试探,然而李秘对这些规矩全然无知,竟然大咧咧便坐了下去!
吴庸等人自是目瞪口呆,心中满是愤懑,不知这李秘何以如此狂妄自大,其先就将他这个刑房司吏丢到臭水沟里,如今又在县太爷面前不知尊卑。
吴庸被人丢水里,已经成为县衙的大笑话,六房其他胥吏乃是第一次见到李秘,但见此子气度不凡,沉稳老持,虽然扎着纱巾,却仍旧能够看出他髡了发。
最惹眼的当属李秘脚上那双古古怪怪的短帮皮鞋,这皮鞋制作极其精细,皮面竟然锃亮耀眼,实在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可就是这样一双鞋,却又配上李秘一身的穷酸气,着实让人看不透,想来这李秘该是什么世外高人,否则哪来这么大的脾气?
再加上李秘查案的种种事迹都经由议论而传出来,六房司吏和书手们也不禁多看李秘两眼。
简定雍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李秘一眼,便混不觉意,让吴庸取出陈实的证物来,摆在了案面上。
这陈实的证物也没有太多,最关键的便是那封遗书,所以李秘的重点便放在了遗书上。
遗书是写在淡黄色宣纸上的,墨染比较严重,不过还是能够看清楚内容。
李秘只是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陈实果真将他如何将张氏诱骗出去,又如何谋害的过程都写了下来,甚至还提到用绳索将重物捆绑在张氏脚上,本想沉尸水底,却被人目击,不得不将张氏捞上来的细节。
若李秘没有发现张氏的秘密,没有解密张氏留下的那些签子,不知道陈实早已被写入了张氏的黑名单之中,只怕这遗书的说服力会增强百倍,甚至足以定案。
然而李秘却解开了张氏的秘密,知道但凡被写上签子的姓名,主人估摸着都已经死了,那些签子根本就是死亡名单!
若如遗书所写,陈实与张氏素未相识,他只是觊觎张氏姿色,想要诱骗到僻静之处施暴,那么他的名字又为何早早出现在了张氏的死亡竹签之上?
李秘完全可以想象,若张氏不死,只怕现在死的已经是陈实的,只是如今陈实之死,不知是因为竹签的作用,还是另一股势力杀死了他,让他做了代罪羔羊。
“明府,据我所知,陈实并不识字,这遗书分明系伪造的,这案子漏洞百出,明府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还要草草结案?”
李秘此言一出,众胥吏又是一阵皱眉,皆以为李秘有些小聪明,但在为人处世方面,简直如白痴一般。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李秘的用意,李秘就是为了得到简定雍的赏识,若唯唯诺诺,根本不足以让他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是个中性词,不一定都是好事,才会让人注意你,有时候剑走偏锋,反而让人印象深刻。
县衙里头应声虫实在太多,李秘若也泯然于众人,又如何能够在县令面前出彩?
让人印象深刻,即便记得的是你的差处,也比平庸地讨好要来得更加猛烈且有效,这就是李秘的方略。
果不其然,简定雍先微微皱眉,而后却平淡地回道:“谁说陈实不识字,他虽是草民,却是个识字的,而且字还不差,至于何时学得,却是不清楚,他是个好赌的,家里留了不少借据欠条,经过比对,这遗书确实是他手笔,并无伪造嫌疑。”
“借据?”李秘将桌上一沓皱巴巴的纸张一一展开,内容果真是陈实手书的借据,上头还有他的画押。
画押这个东西,也算是古人的创举,用以识别个人身份,其实就是简单的一些符号,并不是很靠谱的东西。
但中国古代就已经开始字迹鉴别,因为华夏民族的书画是一绝,许多时候需要鉴定珍品的真假,就衍生出了鉴别字迹这个行当。
只是一开始并未用在刑侦之上,即便到了大明朝,刑侦上对字迹鉴别的运用仍旧不多。
李秘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是伪造,或许有人仿冒了陈实的字迹,又或许有人威逼着他,胁迫之下才写下这份遗书。
前者倒也容易些,找个书法名家,就能够比对出来,而想要证明陈实是受人胁迫才写下这份遗书,那就千难万难了。
也难怪县衙想要结案,或许真的如简定雍所言那般,这案子根本就无从查起!
李秘是侦探出身,但对字迹对比和鉴别也只是半个内行人,眼下他也是人生地不熟,想要找个书法名家来比对鉴别,更是苦难重重,难不成真要放弃?
他倒是想要将实情告诉简定雍,以换取查看卷宗的权力,只要确定张氏挂起来的竹签,乃是死亡黑名单,竹签上解密出来的姓氏,与对应日期的凶案有牵连,那么这个案子就有新的思路和突破口了。
可事关张氏清誉,若是弄错了,难免在死人脸上抹黑,这种事情没有确凿的把握,李秘倒是无所谓,简定雍身为县令,却是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案情进展到这一步,似乎每条线索都能够拔出萝卜带出一堆泥来,可每个萝卜都不敢去拔,或者不能拔,又或者拔不出来,眼看着真相与自己仿佛只隔着一层纱,却如何都揭不破,这种感受实在让李秘非常的憋屈。
但李秘既然发愿要成为大明神探,又如何能够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