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县堂对辩坐论字
简定雍一副闭目养神的姿态,李秘知道,他这是在等待,等待着他李秘做出抉择,是放弃这个案子,还是继续追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上天给了他这个重来的机会,他绝不会再颓废和浑噩蹉跎!
他努力回想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到头来却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好在他终于想起来,早先他看过一个法制节目,里头正是介绍刑侦技术里头的字迹鉴别。
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李秘终于开口道。
“明府,有种说法是,字如其人,想必明府应该不陌生,所谓质直者则径庭不遒,刚狠者不倔强无间,矜敛者弊于拘束,孤疑者又溺于滞涩,鄙人是见过陈实的,其人忠厚内敛,不善言辞,其字便该拘谨而内敛,可这遗书和借据上的字却挺拔如枪,怒张如剑,更像是江湖武夫的字啊...”
“明府可曾派人查过这陈实的底细?只怕此人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字迹比对鉴别并非明面上的技艺,对其内容也需留意,明府可否注意到,这些借据动辄数十上百两,试问一个种田的草民,如何敢放开如此大手脚去赌博?”
李秘如此一开口,简定雍不由眸光一亮,稍稍前倾身子道:“你读过《书谱》?”
李秘闻言,心头不由苦笑,上面那几句,他也记得不牢靠,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长篇大论他背不下来,剩下这几句,还是他照着大意含糊其词的,没想到这简定雍竟然能说出它的出处来。
事实上也是李秘少见多怪,打从宋朝开始,科举考试的第一道关卡,便是考生的字,字写得好,那是非常加分的,官场之中有正经出身的官员,即便算不上书法大家,字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毕竟这才是士人的基本功。
简定雍是科举考试出身的官员,对书法自然是有着不浅的研究,能够说出李秘这番言论的出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这次却轮到李秘有些尴尬了,因为他只是依稀记得这么几句,理解了个大概意思,眼下也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朝简定雍道。
“明府,鄙人的意思是,这陈实这遗书明显是字合非人,若能够继续调查,说不定能够找到新的突破口...”
李秘也知道,照着古时的办案章程,只凭着这份遗书,便足以定案,所以想要翻案,只能证明这遗书是伪造,或者陈实是受人胁迫才写下这遗书。
后者验证太过困难,李秘的重心便放在了字迹鉴定上头,
简定雍见得李秘又扯回案子上头来,不由有些烦了,朝他摆了摆手道。
“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个情势,想要查清也不容易,这字迹比对是个法子,可刑名上却并无定律,这字迹是不是伪造,谁说了算?我说是假就是假?亦或者你有这个本事?”
简定雍也算是够坦诚,足见他对这个案子也并非毫无兴趣,只是苦于没有明显的成效罢了。
李秘也是恍然,原来大明虽然已经有了字迹比对用于刑侦的先例,却无具体实施标准,也就是说,没有司法鉴定的能力,到底谁才是权威,谁才能够判定这遗书是伪造的,谁的话才是最可信的?
这就戳到李秘的难处了,他是人生地不熟,又如何寻找这样的书法鉴定权威人士?
简定雍见得李秘犯难,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朝李秘道:“这样吧,只要你能够证明这遗书是伪造的,或者说陈实是受人胁迫,这遗书并非他的本意,那么本官就重启这个案子,若你无法做到,也只能到此为止,往后你可不要再胡乱纠缠了。”
“只是明府...鄙人背井离乡,与人不熟...明府能否指点迷津?”李秘还想争取,然而简定雍却挥了挥手,朝门外的衙役下令道。
“来人,将李秘送出县衙!”
简定雍如此一说,早已不耐烦的衙役们便快步而入,架着李秘便往外头送,根本就不给李秘再度开口的机会了。
到了县衙门前,衙役们将李秘一推,便返身回去,李秘也有些无可奈何了。
如今吕崇宁将张氏的尸首领了回去,必定在操办丧事,自己也不好返回吕家,思来想去,还是来到了牙行。
李秘半途买了些跌打药散,本想给青雀儿治疗伤势,没想到这些如老鼠一般顽强生存的孩子们,早就采回新鲜的草药,给青雀儿敷了伤口。
见得李秘过来,诸多孩子又开始冤大头冤大头地笑闹了一阵,李秘沉闷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
吕崇宁聘他为客卿,帮着吕家查案,也给了他一些银子,横竖无事,李秘便打发九桶出去买了些熟鸡酱鸭肘子之类的硬菜,与这帮孩子狠狠吃了一顿。
这些孩子是有骨气的,他们没有接受吕秀才的施舍,对李秘这个冤大头却是从不手软,对于他们而言,再多的金银,也不及这么一顿大块吃肉,对李秘的好感简直是倍增。
李秘趁机将自己的难处说道出来,让这些孩子帮着参谋,毕竟他们是苏州城的山狐社鼠,对苏州城的风土人情最是了解,万一找到能够鉴定字迹的人,也是说不准的。
不过李秘最终还是失望了,因为这些孩子只对旁门左道感兴趣,而字迹鉴别这么高大上的行当,都是上流社会才有的人物,这些孩子们根本就接触不到。
既然鉴定遗书这条路走不通,李秘只能将方向转到张氏这边来了。
张氏是个足不出户的人,起码明面上是这样,吕崇宁和通房丫头也都证明了这一点,张氏若非心理变态的杀人狂,绝不会处心积虑将隐藏有受害人姓氏的签子给挂起来。
这些都是连环杀人狂的犯罪心理,是对战利品的炫耀,能够得到心理上的满足,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所以李秘认为,这些签子并非事后才挂上去的,而是事前挂上去,用以告知执行人!
也就是说,张氏挑选目标,而后将目标信息隐藏在签子的谶语之中,执行人通过签子解读出来,再进行刺杀,若果是这样,张氏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只是这个团伙的动机何在,通过张氏只怕很难再调查出来,只能调查那些被害人的背景,才能够看出一二来。
而张氏与背后这个团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极有可能与她被杀有牵连了。
这就是李秘大概的调查思路,眼下陈实遗书这条路走不通,那么便只能调查竹签上的被害人。
这里头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信息,足以说明张氏背后是有组织的大团伙,那便是张氏的竹签里,只写姓氏而不写名。
也就是说,张氏和背后团伙其实有个大名单,所以她只需要写下姓氏,团伙就能确认目标到底是哪一个了!
简定雍连找个人鉴定笔迹都不愿意指点李秘,想要让他同意李秘查看往年卷宗,这是如何都不可能的。
思来想去,李秘觉得这事儿最终还是要着落在这帮孩子的身上。
孩子们对上流社会不了解,没有鉴定笔迹的可靠人选,可要说让他们帮李秘混入县衙,偷看卷宗,这件事倒也有可能。
李秘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之后,本以为这些孩子会害怕,毕竟那可是县衙,而他们都是有案底在身的小贼,偷溜进去查看卷宗,简直就是虎口拔牙!
然而李秘也非常清楚,这些孩子对官府从来就没有半分好感,他们正是最叛逆最热血冲动的年纪,无法无天,甚么事情不敢干?
果不其然,今番连青雀儿都没有太过犹豫,便答应了李秘的请求,孩子们早早就散落各处,为今夜的潜入而做准备。
苏州乃是富庶之地,龙蛇混杂,各色人等出出入入,维持治安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加上倭寇时常骚扰沿海,如今已经深入内陆,是以苏州城的官府力量警惕性也比较高,县衙应该戒备得很严才对。
起码这是李秘的认知,只是当他跟着九桶和青雀儿等人,从县衙后院翻墙而入之时,他才有了另一番体会。
县衙是个封闭式的建筑群,平素里也没有小贼这般大胆,敢偷到县衙来,只是九桶等人如老鼠一般,只要敢做,就没有办不成的。
胥吏们早已散衙,回到吏舍歇息,也有一些在外头购置了住处的,夜间通常会偷溜出去过夜,毕竟县衙不是道观寺庙,胥吏们也守不住清苦。
李秘白日里来过一次,对刑房的布局也很熟悉,不多时便来到了签押房外头,青雀儿等人对卷宗不感兴趣,帮李秘撬开门栓之后,就散到各处给李秘望风。
李秘顺利进入刑房,将窗纱都遮起来,而后点了灯烛,走进了卷宗房。
卷宗房不大,但汗牛充栋,散发着一股发潮的霉味,不由让人鼻头发痒。
李秘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这是他与通房丫头解密签子之时,写下的备注,里头记录着疑似受害人的姓氏,以及签子的日期。
所谓流水的县官铁打的胥吏,县官只是掌控大局,具体的细碎政务,其实都是胥吏和典史以及师爷在做,所以刑房书吏们对档案的管理还是非常到位的。
李秘按图索骥,照着日期寻找案子,约莫小半个时辰,果然找出了五六起案子来!
这些案子的受害人与签子上确实姓氏相同,案子性质也是极其恶劣,要么是失踪,要么是死亡,而且桩桩都是悬而未决的无头案!
由此可见,张氏绝非寻常妇人,其被害的背后,有着极其重大的内情!
李秘将这些卷宗摆在桌面上,正准备细细研究,此时门外却传来了夜枭的叫声,那是青雀儿的暗号,说明有人过来了!
第十六章 刑房偶遇袁可立
李秘在刑房之中找到了想要的卷宗,正想细细研读,谁想到此时竟然有人过来,他想要收拾这些卷宗已经来不及,只能一股脑收拢起来,放在了桌子底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他吹灭灯烛,想要离开之时,青雀儿又传来急促的暗号,李秘来到门后头,透过门缝往外一看,几个人挑着灯笼,已经来到了签押房前面,他却是走不了了!
李秘心头暗叫倒霉,只好先躲起来。
签押房不大,后头的卷宗房又摆满了书架,实在无处可藏,好在签押房里头有一张小竹床,是给司吏小憩所用,李秘正好躲道了床底下。
这签押房本来就闷热如蒸笼,李秘又在书海之中寻找了半个时辰,此时早已满身汗透,躲入床底下,也是汗如雨浆。
这才刚刚躲好,房门已经被推开,李秘只见得一双黑色千层布鞋,从步履来看,该是个老者。
“你们出去吧,里头太热,我一个人就成了。”
这老者声线有些尖细,却不会给人奸险的感觉,反而有些温和柔软,听起来很亲近。
“是。”
回答者是个女人的声音,听着有些粗哑,李秘稍稍抬头,便看到一双小鹿皮快鞋,该是个稳健的女护卫。
李秘不由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胥吏都已经散衙,这老者到底是甚么人?
眼下老人在签押房里头,而他的护卫就守在门外,李秘只能闷在床底,也是一种煎熬。
李秘听到一些响动,想来是老者将一些书籍之类的东西,放在了竹床上,竹床弯下来,都快贴着李秘的背了,可见东西分量还不轻。
烛光明暗,老者该是端起了烛台,却是走进了卷宗房!
“这老头也是来查案的!”
李秘不由心头一惊,溜出去是没机会的,钻出来也没什么意义,李秘便老实缩在床底。
只是过得不久,那老者便从卷宗房快步走了出来,推门朝外头的护卫道。
“去问问吴庸,有些卷宗没在这里,是不是他让人拿走了。”
“是。”
李秘听得这番对话,心里头不由咯噔一紧,难道这老儿想找的卷宗,竟然跟自己一样?!!!他也追查到了张氏的幕后来?!!!
李秘心里正嘀咕,外头那女护卫又走了进来,朝那老者道:“大人,夜里热气,先喝口解暑茶吧。”
“恩,辛苦你了,其实你们不用跟过来的,袁某已不在官场,无权无势的,你父亲也是个大英雄,袁某既然答应了你张家,自然会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的...”
“果然也是来查张氏案子的!”李秘闻言,心头不由一震。
那女护卫此时却说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没有您明察秋毫,缨络早就冤死狱中,能够左右护卫您周全,是我的福分...师姐她遭此厄难,师父悲愤欲绝,眼下茶饭不进,大人能够答应查案,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李秘听到此处,不由努力搜索记忆,只是他对历史实在不熟,一时半会儿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袁姓的历史大人物。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那刑房司吏吴庸便匆匆赶了过来,差点就绊倒在门槛,显得很是局促。
“让按院大人久等了,吴庸实是惶恐...”
李秘也不清楚这按院到底是个什么官,不过能够让吴庸如此惊慌,这姓袁的该是来头不小,不做官了都能有这等威势,可见此人的底气了。
“是袁某叨扰了,袁某人也没别的嗜好,就喜欢看看这些案子,袁某已经不做御史了,本没有权限来调看卷宗,只是闲不住罢了,这个事情你知道就行,就莫要打扰简大人了。”
“是是是,吴庸知道自是晓得的,不知大人要找哪几桩卷宗?”
李秘听到这里,终于是知道了,这姓袁的原来先前是个监察御史!
大明设立都察院,辖下十三道监察御史,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小官,然而巡按御史代天子巡守,权柄极大,过问地方,大事奏告,小事决断,却是无人胆敢不敬,官场中都要叫一声“按院”。
这种官职与六科给事中一样,官职虽小,权柄却大得离谱,是专门用来钳制和监督其他官员,非正直刚强的骨鲠之臣不能胜任。
那袁按院已经卸任,没有官职,调看卷宗也不合理法,所以才暗示吴庸,免得徒生麻烦。
吴庸自然知道规矩,听了袁按院报出卷宗日期之后,便往卷宗房里头走,过得片刻却又出来了。
“奇怪了,怎么会不见?早几日书手们才整理过一番的...”吴庸自言自语道。
李秘也不由心中忐忑,此时房中站着不少人,他只躲在竹床底下,也漫提多紧张了!
吴庸已经开始四处翻找,只怕找到他李秘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李秘看着吴庸的鞋子,但他的鞋子来到床边之时,李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名唤缨络的女护卫却突然说道:“吴司吏,你看看是不是这一沓?”
李秘放眼看去,那女护卫正将桌子底下的卷宗捡起来,虽然光线昏暗,但仍旧能够看到她白皙的手。
“啊,正是这几份了...只是怎么会在桌子底下?”
李秘听得此言,不由冷汗直冒,这种做贼的感觉,实在太他娘的刺激了!
他往门口扫了一眼,寻思着有没有逃走的可能,因为他随时可能会被发现!
就在李秘打算孤注一掷之时,那袁按院却开口道:“估摸着是我刚才放岔了地方,倒是有劳吴司吏了...”
吴庸听得袁按院这般说话,哪里敢托大,好生客气了一番,这才退了出去。
吴庸刚一走,缨络便关上了门,李秘隐约听到金属摩擦之声,想来这女人已经开始拔刀了!
这袁按院既然能够来查案,又能够当上巡按御史,自然是个有本事的,又岂会糊涂,这几份卷宗指向性太强,他自然知道有人捷足先登,想要偷走这几份卷宗!
果不其然,李秘刚刚暗中叹气,袁按院便开口道:“床底下的朋友,里头太热,还是出来说话吧。”
李秘生怕那女护卫动手,伸出双手来,以示善意,这才慢慢爬了出来。
在床底下躲了这么久,李秘灰头土脸,汗水和尘土糊在一起,也着实狼狈。
然而当他直起身子来,不由有些呆了。
因为这袁按院根本就不是什么老者,而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脸颊消瘦,鼻梁很直,留着三缕山羊胡子,三分儒雅,七分精细。
而他身边的女护卫缨络,也就十七八的年岁,竟然与那袁按院一般高矮,身材高挑健美,脸面虽然平庸,但肤色却白得吓人,衬得鼻尖处那颗淡淡的红痣更是显眼。
虽然李秘高举双手,以示善意,可那女护卫缨络还是不放心,抬手就要来擒拿李秘!
李秘可是受过训练的,又是年轻力壮,虽然不懂武功,但要说到擒拿格斗,还是有两把刷子,缨络出手又快又准,但李秘自信能够反手拿她。
只是李秘不想发生冲突,便只好任由她将双手反剪,头被按在了桌面上。
这缨络也是个狠人,都快把李秘扭脱臼了,也亏得李秘能忍,只是闷哼一声。
李秘展现出来的友好果然得到了袁按院的理解,他赶忙开口道:“缨络,放开他,好好说话。”
缨络许是对李秘这样的小贼有着不小的偏见,冷哼一声,才将李秘丢开。
李秘甩了甩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关节,这才称谢道:“按院大人宽宏大量,在下佩服。”
袁按院却没有谦逊,而是直接问道:“说吧,你是何人,为何要潜入刑房偷盗这些卷宗。”
李秘有心要进入官府当侦探,为此不惜向简定雍毛遂自荐,眼前这个中年人,即便卸任,仍旧有着如此大的影响力,而且又热衷于查案,若能够得到他的帮助,距离自己的目标必定能够更进一步!
念及此处,李秘也没有隐瞒,当即答道:“鄙人姓李名秘,受聘于吕家,调查吕家娘子的案子。”
“吕崇宁雇的你?”袁按院倒是有些惊诧,古时讼师可不是甚么受欢迎的职业,这些讼师往往颠倒黑白,玩弄王法,为官员所不喜,而为了打赢官司,讼师会雇佣一些侦探来私自查案,对官府的公务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所以官府对这些私家侦探,是非常的不喜欢的。
李秘既然有心要干老本行,自是早早了解过大环境,见得袁按院如此反应,他也没有太过意外。
袁按院上下打量李秘一番,而后朝缨络道:“派个人到吕家求证一下。”
缨络点了点头,也不放心李秘,只是到了门口处,叮嘱一名护卫去吕家求证,自己仍旧留在房中,警惕着李秘。
“吕家娘子的案件已经有了实证,县衙这边也准备结案了,还有甚么好查的,再说了,这些卷宗与吕家娘子毫无牵扯,你来偷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袁按院这么一说,缨络便走近一步来,看架势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李秘早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但却并未说破,只是冷笑道:“按院大人难道不觉得陈实死得太过蹊跷了么?那份遗书分明就是仿冒伪造的,只是县衙的人无能,自己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想着结案罢了!”
“鄙人不才,既然受雇于吕茂才,就必定将此案查个一清二楚,还张氏一个清清白白!”
袁按院看了看缨络,后者的表情也有些惊诧,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都盯向了李秘!
第十七章 卷宗暗藏敌奸细
袁按院与缨络看得李秘心里发毛,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过并未持续太久,袁按院便坐了下来,朝李秘说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既是如此,你倒是跟我说说,你都查到了些什么,为何要潜入刑房来偷取卷宗。”
李秘沉思了片刻,而后有些谨慎地问道:“按院大人又是为何要挑选这些卷宗?”
袁按院顿时眉头一皱,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似乎在做着心理斗争。
旁边的缨络却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李秘的肩头,威逼道:“大人问话,岂有推搪之理,你再这般,可莫怪我不客气!”
李秘却不为所动,朝袁按院道:“按院大人,你也并非光明正大进来看卷宗的吧?若是县令大人知晓了,你又并非现任官员,出入刑房,多少有失公允吧?”
缨络闻言,不由怒叱道:“小贼,如何敢对大人不敬!”
那袁按院也是眉头一皱,但很快就洒然一笑道:“这位小朋友倒是有几分英气,不过我袁可立早先就是苏州府推官,而后才做了山西道的监察御史,这苏州是我家乡,袁某在地方上还有几分薄面,今番查看卷宗也并非出于私心,不想让县令简大人知晓,只不过是不想麻烦他罢了,你以此为由头,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的。”
“袁可立?袁可立...袁...你就是袁可立?”李秘不由心头乱跳!
这袁可立在大明历史上可是鼎鼎有名,即便李秘对历史不熟,却也是听说过的,这可是与张居正等人一般的大明名臣!
李秘虽然对历史不熟,但他是侦探出身,对历史上有名的神探,却是多有了解,这袁可立就是大明有数的神探,而且袁可立一心为民,公正刚直,乃是大明乃至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四朝重臣!
历经四朝而不衰,还能做到太子少保,更为百姓所称颂,这样的名臣,想让人忘记都难!
只是李秘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因为他依稀记得,袁可立早先确实是苏州府推官,洗冤昭雪,乃是青天一般的人物,也正因此,他成为了山西道的监察御史。
可由于在一些案子上的坚持己见,他也得罪了不少官员,一度被贬斥,后来还是因为太过刚直,被罢黜为民,长达二十六年,直到神宗皇帝死后,他才起复,而后才得到重用。
也就是说,李秘正好遇到了处于人生最低谷的袁可立!
按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投资机会,因为袁可立是一支潜力股,但问题是,袁可立蛰伏二十六年,而后才再度飞黄腾达,时间实在太长,这样的潜力股,若是一头扎进去,只能是被套牢的下场。
想到这里,李秘也就冷静了下来,然而袁可立却有些惊诧,朝李秘笑着问道:“怎么?小朋友认得袁某人?”
李秘呵呵一笑道:“袁按院可是苏州府的青天大老爷,试问又有谁人不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袁可立虽然是个耿直刚正的人,但人人知道他的脾性,所以通常不敢在他面前说这等马屁话,而李秘与他素不相识,说出这样的话来,毫无造作扭捏,袁可立心中还是欢喜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袁某已经不在官场,如今不也跟你小朋友鬼鬼鼠鼠地待在刑房里头么。”
袁可立如此一说,李秘也生出亲近感来,当即笑道:“袁大人果是大度,在下佩服。”
袁可立见得李秘不是难说话的,便指着缨络道:“我实不瞒你,今夜过来,也是为了调查吕家娘子的案子,这位谢缨络姑娘,便是吕家娘子的小师妹,适才多有冲撞,还望小朋友不要见怪。”
李秘本以为袁可立这样刚正不阿之人,肯定是个老古板,可他言行举止都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生出亲近来,此时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计较。
袁可立便趁机朝李秘问道:“既然小兄弟也是为了吕家娘子的案子,为何不去调查凶手,反而查起受害人来了?”
李秘也没甚么好隐瞒,当即说道:“凶手方面的调查毫无头绪,只能转个方向,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了,再说了,事出必有因,从吕家娘子这方面,能够查到凶手的作案动机,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凶手选择了吕家娘子,这里头又有甚么内情,若查清楚了,不失为好法子...”
袁可立是个查案高手,自然明白李秘的意思,只是他还是有些疑惑,朝李秘问道。
“若凶手并非蓄谋,只是一时兴起才犯下罪案,调查受害人背景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小兄弟以为如何?”
李秘想了想,便摇了摇头:“我不同意袁大人的看法,即便是激情作案,受害人也必定有着让凶手意动的因素,即便凶手是个疯子,上街就杀,也是有选择性的。”
“激情作案?”
“就是大人适才所说的那种类型,并无蓄谋,只是一时冲动才犯下的罪案,这类案子通常有个应激因素,也就是说,总有某些原因,触动或者激怒了罪犯,又或者受害人身上,有着让凶犯选择她的理由。”
“比如陈实的遗书上所说,他只是觊觎吕家娘子姿色,一时起了色心,才犯下了罪行,这就是激情作案。”
李秘如此一解释,袁可立也有种别开生面的感觉,当即谦虚地朝李秘道:“小兄弟的思路果然是另辟蹊径,袁某也是受教了。”
李秘拱手连称不敢当,而后朝袁可立道:“不过大人想必也知道,吕家娘子这桩案,绝不是甚么一时冲动,否则咱们也就不会调查到卷宗这里来了...”
袁可立闻言,也认同地点了点头,朝李秘道:“不知小兄弟又是如何查到这里的,手里掌握了多少有用的线索?”
李秘心头一笑,朝袁可立道:“也不瞒大人,在下得到的东西,对这个案子至关重要,甚至是破案的关键,只是...简县令与在下有个约定,只要在下能够寻找一个权威人士,鉴定陈实遗书的真伪,证明遗书确系伪造,才能重启此案,在下人生地不熟,哪里认得这些人物...”
袁可立也有些讶然,若换了别个,遇到他这样的青天大老爷,还巴不得将线索献上来,可这李秘竟然还谈条件!
不过李秘的初衷却是好的,也是为了不让县衙结案,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来,袁可立没有道理会拒绝。
以他的身份地位,重启这个案子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只要他开口,简定雍哪有拒绝的道理,只是这样,自己就会欠下简定雍的人情,如今倒好,暗中帮助李秘,给他找个笔迹鉴定的高人,就能够名正言顺重启这个案子,李秘这个条件简直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得刚刚好!
“此事并不难,袁某人愿意帮这个忙,你且来说说,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李秘见得袁可立爽快答应,也不再顾虑,从怀中取出那张笔记来,将如何发现签子,以及解读其中信息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袁可立。
“在下已经查过这些卷宗,除了吴县的这几桩,剩下的那些,极有可能在长洲县,在下可不想再到长洲县衙当一次小贼,想要验证,只能劳烦袁大人再跑一趟了...”
若非袁可立表明身份,李秘也不会信任他,既然知道他就是袁可立,是曾经的苏州府推官,那么长洲县那边,由袁可立去求证,便轻而易举了。
李秘倒是乐观,直以为有了袁可立的帮助,这个案子调查起来就容易多了。
可此时袁可立那挺直的腰杆却有些佝偻下去,神色阴沉,满脸怒气!
旁边的谢缨络也脸色苍白,朝袁可立道:“袁大人...师姐她...师父他老人家是绝对不知情的!袁大人...”
李秘有些茫然,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袁可立缓缓站起来,朝谢缨络道:“这位李秘兄弟所言不差,这确实是案子的关键,袁某终于是弄清楚来龙去脉了,只是这个案子,袁某再也不能插手了...”
谢缨络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事情,此时也有些无颜以对。
袁可立朝谢缨络道:“这件事与你无关,你也不需要自责,我素知张家是抗倭的英豪家族,这份名单上,想必都是些倭寇细作,杀了也就杀了...”
“但吕家娘子是暗中调查之人,同时也是发号施令的人,倭寇细作固然人人得而诛之,但朝廷自有法度,又岂容张家擅自刺杀?若人人都这般,打着公道的旗号,喊着替天行道,滥用私刑,到处杀伤,这天下岂非要大乱?”
“我袁某人虽然被贬黜,对朝廷也有着不小的怨气,但我不能插手这样的事情,即便我不再任职,也不能助长这样的风气!”
袁可立如此说着,便轻叹一声,作势要离开刑房!
李秘听完他的话,心里也有了个清晰的脉络,正如袁可立所言,他对来龙去脉也终于是看清楚了!
这张家乃是抗倭的民间势力,吕崇宁的妻子张氏该是一直暗中调查那些潜伏在民间的倭寇细作,而后再通过这些竹签,发送密令,让人暗中清洗那些倭寇的细作!
陈实同样在名单之中,而且下一个就轮到他,也就是说,陈实也是倭寇细作之一!
若是这般说来,那么杀死张氏的,应该就是那些倭寇的间谍组织了!
第十八章 缨络不甘厌到底
谁都没有想到,看似寻常的一桩溺死案,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大一桩事情来!
倭寇侵略沿海,四处烧杀掠夺,百姓恨不得生吃这些倭寇的肉,而这些倭寇想要侵入内陆,就必须弄清楚地形,所以会培植和散布细作和探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张家在江浙苏杭有着极其不错的口碑,俨然已经成为民间自发抗倭的龙头老大,张氏的女儿组织人手清洗这些倭寇细作,可以说是大快人心,让人敬佩的。
然而袁可立终究是官员,或者说曾经是官员,他是个极其耿直的人,张氏的行为出于大义,可双手终究是沾染血腥的。
再者,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张氏如何确定自己所杀,百分百就是倭寇细作?
你们既然调查出倭寇细作的身份,为何不将情报交给官府,让官府去捉人,却要自己刺杀这些细作?
袁可立的思想里流淌着朝廷官员的养分,又岂能再插手这个案子的调查,他不告发张氏就已经不错了!
而从另一个层面来说,张氏的行动计划非常缜密而有组织,背后没有张家支持,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也就是说,张家一直知道张氏是为何而死的,他们请动袁可立,只是想要利用袁可立,查出凶手来,替张氏报仇雪恨罢了,接下来要干的,仍旧是私自杀人的勾当!
袁可立从未想过,自己对追寻真相的这种执着态度,会被人利用来报私仇,你又让他如何不愤怒?
谢缨络还待解释,然而袁可立却并没再给她机会,正当袁可立要出门之时,他的护卫也终于领着吕崇宁,到了签押房。
吕崇宁自然是认得谢缨络的,作为苏州的老廪生,他对袁可立更是一点都不陌生,见得此状,知道是娘家人请动了苏州神探,来调查娘子的案子,便仿佛找到了靠山一般。
正想要对袁可立道谢,后者却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吕崇宁!
谢缨络也来不及解释,恶狠狠地瞪了李秘一眼,低声骂道:“你干的好事!给我等着,本姑娘跟你没完!”
李秘也有些叫苦,估摸着谢缨络留在袁可立身边,就是为了让袁可立调查凶手,却隐瞒张家刺杀细作的内情,结果让李秘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贼,硬生生给搅糊了!
“先生,这是怎么了?”吕崇宁一脸憔悴,想来悲痛交加,又操劳于张氏的丧事,让他疲劳到了极点。
抛开法律不谈,吕家娘子为民除害,也是大义,值得让人佩服,只是对于丈夫吕崇宁,却是极其不公平的。
他一直以为妻子是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子,为了他,甘愿放弃舞枪弄棒的喜好,足不出户,整日闷在家里绣花养草。
可谁知妻子竟然是个刺杀倭寇细作的女英雄,最终还是死在了倭寇细作的手里!
这样的实情,李秘实在不忍告诉吕崇宁,见得谢缨络去而复返,便将难题抛给了她。
毕竟她是张氏的师妹,与吕崇宁又是相识的,而且还是吕家娘子的娘家人,由她来说明情况,比李秘要更加合适。
“吕茂才,你还是问这位谢姑娘吧...”
李秘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也离开了刑房,走到门口之时,发现吴庸正守候在门外,想来是刚刚送走了袁可立,见得李秘,他也是满脸惊愕,心说怎么什么事情都有李秘的份!
李秘也懒得与他计较,招呼都不打就想蒙混过关,吴庸却是回过神来,朝李秘呵斥道。
“给我站住!你为何会在这里!”
李秘心里正堵得慌,便朝他瞪了一眼道:“袁大人请我来协助查案,你以为我想来么!有什么脾气你找袁大人发啊,朝我吼个甚么劲!莫名其妙!”
李秘故作气恼,一甩袖子便走了,只留下一脸错愕的吴庸,也不知李秘所言是真是假,只是愣着当场。
青雀儿等人见得李秘大摇大摆从县衙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冤大头还真有本事,竟然还能这般正大光明地走出来!
李秘也没敢在县衙门口说话,与青雀儿等人往牙行方向走,路上便问青雀儿道。
“你对袁可立熟悉吗?”
青雀儿和九桶等人素来仇视官府,可提到袁可立的名字,诸多小孩却没有发话,倒是青雀儿中肯地说道:“这人倒是个好官。”
“知道他犯了甚么事才被贬的么?”
李秘一直想找颗大树来乘凉,只是照着历史记载,袁可立要沉寂二十六年才再度发迹,真要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李秘也只是想了解一番,往后若能够为袁可立提前翻案,雪中送炭一般拉他一把,这位四朝元老,就会成为自己最大的保护伞了。
可惜青雀儿摇了摇头道:“他做苏州府推官的时候,百姓无不称颂,只是到山西道当了监察御史之后,就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至于为何被罢黜,你要问那些士人或者官员才知晓内幕了...”
虽然青雀儿说这话之时,神色有些古怪,但李秘也没有深思,毕竟这些都是贫民窟的孩子,正如同他们无法接触上流社会,找不到鉴定笔迹的人一样,圈子决定了他们的能力。
今夜的调查其实算是大获而归的,虽然没来得及看那些卷宗,但袁可立已经给出了答案,剩下的便只是调查凶手了。
只是凶手极有可能是倭寇细作,涉及到倭寇的间谍组织,有着极大的危险性,李秘在调查之前,必须做些周全的考虑。
眼看着就要回到牙行,那谢缨络却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远远便朝李秘骂道:“小贼,我让你好看!”
李秘不用猜也知道,吕崇宁该是从她口中问出内情来了。
她的愤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他们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想要利用卸任的袁可立,调查出凶手的身份,说不定还能趁机端掉倭寇的间谍组织,谁能想到半途杀出李秘这么个变数,把他们的全盘计划给毁了。
再者,张氏到底是欺骗了吕崇宁,若吕崇宁因此而记恨张家,也怪不得这个老实巴交的软弱秀才。
可如果没有李秘,事情估摸着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所以谢缨络自然迁怒到了李秘的身上。
理解归理解,站在李秘的角度,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是无可厚非,凭什么让谢缨络拿自己出气?
谢缨络来势汹汹,快步上前来,一把抓向李秘的肩头,早先李秘一直忍让,她以为李秘身手太差,也是一时托大,结果李秘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动用关节技来反扭,一下就制服了她!
谢缨络毕竟是懂武功的,被李秘这么一抓,知道自己大意了,身子一扭,如灵蛇缠藤一般,贴着李秘身子一绕,便摆脱了束缚,从后头箍住了李秘的脖颈!
李秘右脚后撤,挪出空当,身子稍稍蹲下,便抓住了谢缨络的脚踝,用力一扯,两人便往后倒下!
谢缨络没想到李秘竟然还有近身缠斗的本事,甫一失神,眼看就要成为李秘的肉垫,她也顾不得这许多,紧致柔韧的腰身用力一拧,便反客为主,将李秘压在了下方!
若是这般摔下去,李秘必定是个狗啃泥的丑态,而谢缨络会趴在李秘的背后,李秘想要摆脱就更难了!
李秘也是个爷们儿,也有火气,被这女人没头没脑来教训,动起手来也就不讲什么风度了,趁着摔势,反手抓住谢缨络的肩头,便将她过肩摔了出去!
谢缨络虽然灵活柔韧,但力量比不上李秘,被李秘摔出去之后,接连用手掌击地,才勉强站稳了脚根。
两人短短时间交手几个回合,虽然胜负未分,但李秘明显占据了上风。
青雀儿和九桶等人都是混迹街头的孩子,平素里也没少打斗,只是他们都是胡来,哪里见过这等武林大侠一般的交手!
此时的他们目瞪口呆,对这个给他们买糖人吃的冤大头,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冤大头就像一座巨大的宝库,时不时就会展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于出在人生最好奇时期的孩子们而言,李秘这样的人,是极具吸引力和凝聚力的!
谢缨络吃了大亏,怒气更盛,本该继续进攻,可此时她却远远站住,没有再出手。
一来她不一定打得过李秘,二来她毕竟是个女人,而适才与李秘交手一番,她已经摸到李秘的路数底细,李秘擅长贴身擒拿扭打,若非拼死相搏,哪个女人想跟他过招,这肌肤相亲,磨磨蹭蹭的,横竖都是女子吃亏不是?
“姓李的,这事儿没完!”
谢缨络发了狠,取出一个鸽哨来,咕咕咕便吹了起来,这才眨眼功夫,后头便闪出几条高大的人影来,团团围住了李秘!
“姓李的,袁按院本来是帮着咱们查找凶手的,若不是你,袁按院也不会撒手不管,如今袁按院走了,这查找凶手的事,便发落到你身上,五天之内找不出凶手,莫怪我等不客气!”
谢缨络有些气急败坏地恐吓道,而李秘也来了气,当即回敬道:“是你们欺瞒袁可立在先,缘何最后又来怪我,李某人是这么好欺负的么!”
“袁可立之所以不愿意帮你们,就是因为你们漠视王法,滥用杀伐,难不成你们现在是连我也要杀不成!我跟你们无瓜无葛,凭什么帮你们,想找我帮忙,就给我放客气一点,不然就给我滚开,别挡住老子的道!”
李秘霸气十足地回应着,而后径直推开包围,带着青雀儿等人便走了,那些人竟然也不敢阻拦和追堵,倒是谢缨络气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却又哑口无言。
人都说君子可欺,张家大义凛然,为民除害,又岂会为难李秘?
李秘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般托大,不过事情只是阴差阳错,确实不算李秘过错,如何都怪不到李秘的头上,他也是问心无愧。
第十九章 细作搞怪谣言起
对于张氏这桩案子,即便袁可立这个大明神探不再插手,李秘也不可能放弃,虽然牵涉到倭寇,自己也遭遇过刺杀,已经开始展现出不小的危险性,但李秘仍旧会继续调查下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是谢缨络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是李秘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他自然要将谢缨络拒之门外。
眼下案情也算是暂告一段落,竹签的秘密也得到了证实,甚至不需要到长洲县调取卷宗,也足以证明,张氏确实在为张家,提供情报,秘密清洗潜藏在内陆的倭寇细作。
而杀死张氏的,极有可能便是倭寇的细作,只是这些人并非孤军作战,背后可能是个严密且强大的间谍组织,一时半会儿想要调查清楚,也绝非易事。
李秘已经很久没能睡个整觉,又忙活了大半夜,打发了谢缨络之后,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起身之时已经是午后,青雀儿等人早就从外面回来了,毕竟早上这段时间,是在牙行混饭谋生的最佳时段。
李秘也注意到,青雀儿等其他小孩,都会有意地积攒一些家底,以防出现三餐不济的窘境,而九桶却是得过且过,吃饱才是最实在,也难怪他是最胖的一个。
事实上青雀儿这个孩子王,如今是小有资财,他根本不需要再出去乞讨,只是他放不下这群孩子罢了。
吕崇宁给了李秘十几两银子,李秘短时间内自是不愁吃穿的,见得孩子们回来了,便想打发九桶出去买些东西回来果腹。
然而青雀儿和九桶等人,却带回来一个让人忧虑的消息。
“冤大头,今早已经开始有人四处散布消息,说吕茂才的娘子是个不洁之妇,还暗杀了好几个人,而且有名有姓,极其可信,只怕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李秘早已知道这背后是倭寇细作在搞鬼,没想到他们的反击如此迅捷!
他虽然没有看过那些卷宗,却从青雀儿等人口中,了解到倭寇的行事作风。
说起这些倭寇,还有一段历史渊源。
倭国原本是有天皇的,但实权都把控在室町幕府手里,幕府大名掌控着国家实权,对内统治,对外连横。
大明朝对倭国并不太了解,当时就册封了室町幕府的大名足利义满为日本国王。
此举使得倭国内部发生矛盾与争斗,掀起了这个弹丸之国一直引以为热血的战国时代,大领主纷纷揭竿而起,占地为王,许多浪人和武士就开始猖獗地兴风作浪。
这些武士极具忠诚度,恪守武士道的精神,领主被灭之后,他们成了游魂野鬼,就落草为寇,成为了最原始意义上的倭寇。
他们在海上兴风作浪,抢劫过往商船渔船,最后上岸来掠劫,很快就掠夺了极其庞大的原始财富,而后又收拢更多的浪人,壮大倭寇的队伍。
而当时明朝神宗皇帝深居内宫,不理朝政,国内形势非常严峻,民不聊生,许多大明沿海的人,便成为了假倭寇。
许多倭寇甚至于当地官府相互勾结,残害百姓,而一些个武将也利用这一点,有时候会将沿海地区的无业游民或者一些贱民,当成倭寇来剿灭,夺取军功,也是乱得一塌糊涂。
人都说大明朝是最有骨气的一个朝代,终其一朝276年,不和亲,不纳贡,不赔款,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并非没有道理。
大明朝廷对倭寇的围剿力度也是非常大的,便是神宗朝往前一些,还有戚继光这样的抗倭名将,如今的抗倭将领,仍旧沿用戚继光的军法和兵法。
倭寇虽然来去如风,难以围剿,但得益于戚继光等抗倭英雄的遗产,倭寇的生存也越发艰难起来。
穷则思变,这些倭寇为了躲避围剿,便招募大量的细作,潜伏在大明朝境内。
这些细作并非全都是倭国人,甚至其中很大部分,都是对大明心存怨气的带路党。
他们隐藏在市井之间,如同寻常百姓一般生活,他们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甚至连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张家将这些细作刺杀之后,细作的家人根本不清楚内幕,直以为家人被害,若这个消息传出去,让他们知道,张氏乃是杀害他们家人的罪魁祸首,这些人岂非要把县衙给闹翻天去?
再者,这些案子都是悬而未决的无头案,但凡有些许消息线索,这些家属都不可能会轻易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简定雍即便想要重启张氏这个案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他会受迫于舆论压力,完全没必要为了一桩无从可查的悬案,而引发民变!
想通了这诸多关节,李秘心里难免担忧起来,他必须要趁着消息传开之前,便让简定雍重开张氏的案子,否则就晚了!
虽然简定雍即便不再重启这个案子,他仍旧可以暗中调查出凶手,但最终却只能让张家的人滥用私刑去报仇雪恨。
在这一点上,他的立场与袁可立是一致的,这个朝代虽然仍旧不算法律,只能算王法,但有法可依总归是好的。
这套王法虽然不科学,也不客观,代表的并非绝大部分百姓的利益,而是统治阶级的利益,但仍旧有着可取之处,适用于这个朝代背景,那么人们便该去遵守,否则天下必定大乱!
再说了,消息传开之后,本就大受打击的吕崇宁,必定会承受更大的舆论压力,必须要名正言顺地还给张氏一个清白。
而想要重启这个案子,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寻找可以作为字迹鉴定的权威人士!
“你们快出去查一查,消息的源头在哪里!”李秘理清了思路之后,便朝青雀儿等人吩咐道。
青雀儿等人也没有迟疑,临出门之前,李秘却又郑重其事地严肃告诫道。
“若遇到危险,就停止调查,千万别为了一点消息而陷入险境!”
李秘的提醒确实窝心暖人,不过青雀儿和九桶等人都笑了,他们若真是这么死脑筋,早就死在牙行了,说起脚底抹油,谁能比得上他们!
李秘得到他们肯定的笑容,这才安心下来,也顾不上吃早饭,匆匆赶到了袁可立的府邸。
袁可立在苏州城可是个有名的青天神探,住处自是不难寻找的。
只是李秘穿着粗布衣,踏着古怪的大头皮鞋,门子听说他要见袁可立,便问他要帖子。
李秘未曾与袁可立预约,哪里有什么帖子,门房里的门子可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货色,察言观色,也吃不准李秘到底是什么来头。
好在李秘是个晓事的,塞了几颗碎银,那门子便乐呵呵地进去通报了。
袁可立已经不再为官,但他对罪案有着一股执着,否则张家又如何能请动袁可立帮他们调查凶手。
既然袁可立也是侦探,那么便该对李秘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情分,毕竟李秘也查到了卷宗这一步,在刑侦方面,比袁可立也不弱。
果不其然,门子进去不久之后,便带着歉意和惶恐走了出来,满脸都是尴尬,想来他也是搞不清楚,这个装束古怪的年轻人,为何会受到名满天下的袁大人垂青。
袁可立一身轻宽,正在亭子里读书,见得李秘进来,才放下书卷,朝李秘道。
“小朋友起得可真是早啊...”
李秘听得袁可立此话有些意味深长,也不由安心了不少,想来这位袁按院是人闲心不闲,该是也收到了风声,可见他还是在关注张氏一案的。
既然他与李秘一样,执着于查案子,那么可以肯定,虽然他不赞同张家的做法,但对这个案子是如何都不会轻易放手的。
而如今他已经拒绝了谢缨络,不再为张家查案子,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想要调查,想来也只能借李秘的手,所以李秘可以肯定,袁可立一定会帮他!
袁可立若是知道,李秘只凭着他一句别有深意的寒暄,便推测出他的心思来,只怕对李秘要更加另眼相看了。
李秘也不啰嗦,朝袁可立道:“袁大人早早起来看书,也是让人佩服得紧。”
袁可立指了指亭子的石凳,李秘抱了抱拳,也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心里虽然急,却并没有主动说起。
袁可立将桌上的托盘推了过来,朝李秘道:“袁某胃口不是太好,都是些清淡吃食,小朋友不嫌弃的话,权且吃一些吧。”
李秘也不跟他客气,他本就有心结交袁可立,自然要拿出真诚来,太过扭捏,反而是对袁可立的不敬。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
李秘也不见外,咕噜噜喝起小米粥,将那咸菜嚼得嘎嘣脆,看得袁可立都笑了起来。
“年轻就是好啊...”
袁可立此时正当壮年,可官场失意,也让他心生沧桑,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沉沉暮气。
李秘风卷残云,将桌上吃食一扫而空,心满意足地朝袁可立道:“袁大人莫怪晚辈唐突无状,实在是今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饿着肚子可不行...”
袁可立见得李秘如此,也呵呵一笑,朝他说道:“你倒是个精怪,你放心好了,袁某虽然无权无势,但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过的话还是算数的,既然吃完了,咱们便走吧。”
李秘不由会心一笑,朝袁可立道谢:“那便谢谢袁大人倾力襄助了!”
第二十章 红锦匣中黄金丝
袁可立是万历年的正经进士,古时科举制度虽然也有不少弊端,甚至被后世诟病,说是禁锢思想,完全就是封建社会的糟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凡事要讲两面,科举制度固然有着缺陷,但放在当时,却是国家选材的不二方式,也确实为国家供养了不少人才,再者,科举制度也成为了寒门士子们踏入官场,施展抱负,报效国家的重要途径。
这些读书人很重情义,将读书场当成了联结人脉,发展个人资源最重要的一个平台,同一年参加考试的,便有着同年之谊。
在现在看来,这种关系非常的不牢靠,可在古代却不同,同年可是难得的一种关联。
因为这些新科进士会进入官场,菜鸟们没有什么根基,只能联合起来,增强自己的竞争力,而维系这种联盟的,正是同年之谊。
如果说你考过进士,却在官场中没认识几个人,要么你是傻子,要么就是像海瑞那般不近人情。
袁可立最后能够做到四朝元老,可不是老古板,虽然他刚正不阿,但绝不会像海瑞那样,最后成为孤家寡人,好人也得罪,坏人也得罪,最后谁都没承情。
袁可立是个神探,神探之名可不是一个人能够成就的,他必须有数量庞大的支持者,通过这些支持者,才能获取更多的情报,便如同李秘将青雀儿等一大帮小孩,当成自己的情报来源一般。
所以,袁可立也有着不少的人脉资源,这也是他干脆利索就答应了李秘请求的原因之一。
李秘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因为侦探们都知道,争分夺秒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罪犯不会束手就擒,更不会坐以待毙。
他跟着袁可立出了府邸之后,便坐着轿子,来到了苏州城内的繁华地区。
白日里的苏州城漫提多热闹,街上的摊贩和店铺,各色行人,真真是让人目不暇接,李秘甚至还看到不少黑袍白帽的外国传教士。
不过他也没有闲心关注这些,倒是袁可立,见得李秘气定神闲,对街上景观见惯不怪一般,心中也有些讶异,又多瞧了李秘两眼。
两人不多时便穿越闹市,来到了城东的一处雅静庄园。
这庄园占地颇大,亭台楼阁隐于青秀之间,黛瓦白墙,便如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李秘见得庄园的人对袁可立恭恭敬敬,而后者如闲庭信步一般,可见庄园主人该是袁可立的老相识,时常走动往来才会这般熟络。
到了庄园内部,李秘反倒有些大开眼界的意思,因为这庄园里头有一个大晒场。
这晒场并非用来晾晒粮食,十几二十个奴仆来回走动,热火朝天,竟然都在晒书!
整个晒场都是一股墨香,而另一头,还有不少丫环和小厮在搬动各种各样的藏品,书画金石器皿古董,那是琳琅满目!
这哪里是什么庄园,分明就是个古代的博物馆啊!
袁可立早先见得李秘对苏州城的热闹不上眼,心里颇有些意外和失望,如今见得李秘终于露出惊诧的神色,他也笑了。
李秘跟着袁可立来到晒场后头那座三层木楼,而后便走了进去,里头同样有着不少人在整理藏品。
“德纯,今日你可是好兴致啊!”
袁可立这么一招呼,一名埋头修复和装裱着旧字帖的白发老人,这才抬起头来,朝袁可立笑道:“是什么风把咱们的苏州青天给吹来了。”
袁可立也不由摇头,点了点那老者,两人看来竟然是不分长幼的忘年之交。
“项老兄可不要揶揄小弟了,我都被人赶出来了,还青天个甚么劲,今日是介绍一位有趣的小朋友给你认识来了。”
袁可立指了指李秘,李秘也赶忙抱拳。
“他叫李秘,是我刚认识的小兄弟。”
“李秘,这位是项穆老中书。”
李秘一听,不由吃了一惊,古时尊称可不是姓氏加官职么,这个叫项穆的,难道曾经做过中书令?
但稍微有些历史常识的人都该知道,明朝是没有宰相的,自打胡惟庸案之后,大明就裁撤了中书省,除了中书舍人之外,所有中书省的官职都没有了,这项穆为何又称中书?
这就是李秘对历史不熟悉的短板所在了。
这个中书可不是指的中书令,而是指这个项穆曾经在馆阁里头当官。
明朝的馆阁官职可是了不得的,因为没有了宰相制度,但皇帝陛下精力有限,无法独自署理朝政,便需要找帮手。
这些帮手从哪里找呢?就从馆阁里头找!
馆阁原来大概就是国家图书馆这么个地方,里头有大学士,官职不算高,也就五品。
但大明皇帝让这些大学士出来辅佐朝政,参知政事,虽无宰相之名,却做着宰相的工作,这就是内阁了。
所以馆阁也就成为了新科进士们最希望进去的一个部门,因为到了大明中后期,绝大部分,甚至所有辅臣,几乎都出自于馆阁,想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必须先进入馆阁,这已经成为了共识。
这个项穆能够进入馆阁,再看看他如今的家当,就知道他的本事了。
李秘也是后来回去打听了才知道,这项穆乃是大收藏家项汴的后人,是唐晋大族的后裔,家底殷实,在苏州城那是无人不知的!
李秘见这架势,也知道字迹鉴定的事情是有戏了,赶忙朝项穆行礼道:“小子李秘见过项中书。”
袁可立是个侦探,李秘也是搞刑侦的,厚着脸皮自称一声晚辈,还是可以的,但在项穆面前,可就不能自称晚辈了。
晚辈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可以用的,例如对方是个官员或者士人,你自己也必须是读书人,才能自称晚辈,吕崇宁在袁可立二人面前自称一声晚辈是可以的,他李秘却是不行。
古时规矩多,也亏得李秘有心留意,否则真不知道要闹出多少笑话来。
项穆的眼光极其毒辣,毕竟是搞收藏的,眼光不准可是要吃大亏的,非但是对藏品的眼光,对人也同样如此,不然很容易受骗。
此老上下扫视了一番,见得李秘面相不差,气度不凡,虽然穿着古怪,尤其是脚下那双皮鞋,更是让人皱眉,但既然袁可立刚认识便敢把他带来,足见这年轻人必定有着异于常人之处了。
“*友不必多礼,这几天总是下雨,书本都受潮了,这里头气味重,咱们到书房说话。”
到了项穆的书房,李秘又不免诧异起来,因为这书房里头干干净净,藏品却是非常稀少,除了几个大书柜,便只有墙上悬着一幅字,上头戳了满满的收藏章。
许是看到了李秘的神色,项穆随口解释道:“我这书房可不是谁都可以进来的,既然你是礼卿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可不必拘束的。”
李秘闻言,也不由宽心,三人分宾主落座,袁可立却是主动烹起茶来,由此可见,袁可立与这项穆确实熟络至极,因为读书人最讲礼节,他们连读书人之间基本的繁文缛节都不需要,真是如同自家一般。
项穆也不闲着,许是为了缓解李秘的局促,他便趁着袁可立煮茶的空当,走到内间,不多时便取出一个精美的长匣来。
“小弟弟,我这个人也没别的兴趣,独独喜欢收藏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早几日,家里人从泉州海商手里,够得一件西洋物件,老夫却不知是甚么东西,今日正好,拿出来让你与礼卿也见识见识...”
李秘赶忙客气道:“老中书家藏天下,又博古通今,竟然还有东西是老中书不认得的,这倒是要开开眼了...”
项穆闻言,也不由得意,便打开了那楠木长匣,袁可立也凑了过来,但见得匣子中铺着丝绸内衬,左边放着一个盒子,右边架着一根雕花梨木管,拇指粗细,半臂长短,一头有斗,尾巴有个玉嘴,还连着一个类似香囊的袋子。
“此物想来该是乐器,可并无窍穴,似箫非洞,似笛也不是笛,老夫请了乐伎大家看过,也无人能演奏...”
袁可立见项穆说得新奇,也不由小心翼翼将那东西拿起来,两头端详起来。
李秘也是心头兴奋不已,因为他非但认得这东西,还渴望了很久!
没错,项穆收藏的这件东西,就是烟杆子!
李秘可是个老烟枪,可惜烟草是明末传入的中国,李秘直以为自己是没法子解烟瘾了,一直引为憾事。
殊不知烟草最早可追溯到万历三年,不过并无实据,通常来说,学术界比较认可历史学家吴晗的说法,烟草约莫是万历末年传进来的。
当然了,得益于郑和七下西洋,大明朝的海外贸易也是非常的繁华昌盛,舶来品也非常的多,民间或许早早有烟草传入,只是并未大规模传播,也是有可能的。
李秘可不管这些,一想到能够解烟瘾,他整个人都洋溢出笑容来,项穆那边见得此状,忍不住问道:“莫非小弟弟果真认得此物?”
李秘笑而不语,打开了匣子里头左边那只小盒子,但见得里面是防潮的黄纸,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掀开黄纸一看,果真是绵软细腻的烟丝!
这些烟丝呈现金黄之色,竟然还是上等货色!
第二十一章 结交耆老东主谊
李秘也没想到,这位收藏大家项穆,竟然连烟草也搜罗得到,越看这些金黄色烟草,瘾头便越是燥起来,恨不得马上抽一口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项穆早先听袁可立对李秘的评价,用上了有趣二字,心里对李秘已经有了七八分认可,今番将这藏品拿出来, 有些考校的意思,却没想到李秘竟是真的认得!
“小弟弟快说说,这到底是甚么东西!”作为收藏家,项穆的好奇心自是很重的,李秘迟迟不开口,可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李秘也微微一笑,正要解释,却见得袁可立抢先说道:“纯德,不瞒你说,我跟李秘今日过来,是碰到一桩棘手的案子,有个疑犯的手迹,需要你鉴别一二...”
项穆闻言,很是不耐烦道:“早跟你说过不要再沾碰案子,可你就是这个老毛病,真不知道整日与凶犯和死人打交道有甚么好!”
只从这一句埋怨,便足见项穆是真的关心袁可立了,李秘心里也在想着,还是袁可立心思细腻,竟然还趁着这个空当,开口让项穆帮忙。
项穆一直好奇这烟草是何物,如今好不容易发现李秘认得这东西,早已心痒难耐,抱怨了两句便答应道。
“鉴别甚么都好说,先让小弟弟给我说说,这到底是甚么东西!”
李秘扭头,见得袁可立朝他眨了眨眼,也是会心一笑,从盒子里捻起一些金色烟丝,便解释道:
“此乃西洋舶来品,名唤烟草,华夏古时或许也有,想来该叫还魂草,朝鲜人称之为南蛮草。”
“还魂草?这东西有什么用?”
李秘从袁可立的手中取过烟杆子,将烟丝塞进去,而后就着煮茶的炉火,便点了起来,深深一吸,便是吞云吐雾!
烟气弥散开来,袁可立和项穆相视一眼,也难免惊诧,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个用法,只是这东西看起来多少有些邪乎,毕竟从未见过。
“这烟草所浸之水,能用以驱虫赶蛇,其叶爆干,辅以酒料炒熟,烧烟吸入,能提神振奋,安抚心神...”
李秘一边抽着,一边解释道,袁可立也是恍然大悟,而项穆却目光呆滞,过得许久才猛拍脑门,惊叫道:“原来是这东西!”
袁可立未及发问,项穆便走到大书架旁,一番搜查之后,终于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看那书册成色,竟然还是新的。
“这是莆田人姚旅所著的《露书》,凡一十二卷,里头记载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多是地方风情人文土产戏乐,不一而足,这是其中一卷,想来所讲便是这烟草了!”
项穆翻开来,指给袁可立看,后者轻声读道:“吕宋国出一草,曰淡巴菰,一名曰醺。以火烧一头,以一头向口,烟气从管中入喉...”
“早前有人携漳州而种之,今反多于吕宋,载入其国售之。”
“淡巴菰,今莆中亦有之,俗曰金丝醺...”
二人看到这里,不由恍然,非但项穆,连袁可立都觉得奇怪,为何李秘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认得这么生僻的东西。
“小弟弟可是福建人氏?”
李秘虽然有牙行那里弄来的户牒,但也是心虚,当下便含糊道:“我家本是南海一带的人,经常接触一些海商,是以认得此物...”
李秘这么一说,项穆也是恍然,李秘生怕他再问,毕竟有袁可立这个神探在场,多说多错,万一被识破就惨了,便将烟杆子递过来,扯开话题道:“老中书可敢试一口?”
项穆是个爱好新奇的,便接了过来,初时只是小口尝试,只是这烟管很长,没出气,便用力吸了一口,当即便呛着了。
见得项穆不停咳嗽,袁可立也好笑起来,前者赶忙将烟管递给了李秘,摆手道。
“这烟气入喉,心烦意燥,咳咳...昏头闷心,哪里有什么提振之效,咳咳...此物大伤,还是不碰为妙...”
李秘又将烟管递给袁可立,带着些许调笑道:“袁大人可要试一试?”
袁可立是个热心侦查的人,碰到新奇事物,自然要晓得其原理,当即也抽了一口,虽然强忍着咳嗽,但也皱着眉头,连连摆手道:“这可不是甚么好东西...”
李秘也不多说甚么,眼见那斗烟烧得差不多了,赶忙又大抽了一口,这般上等的烟丝,可不能浪费了。
二人见得李秘甚是快活,也不由纳闷,心想李秘是不是练过内家气功,所以比较能容忍烟气,只是终究没有发问。
此时茶壶沸腾,袁可立便转手煮茶,项穆将那长匣推给了李秘。
“这东西不甚好玩,既然李小弟弟识得,便送与你,权当见面之谊。”
李秘本想客套,但项穆家财万贯,此老又跟袁可立兴趣相投,都是直来直往的人,也无需扭捏作态,便接过来,朝他道谢。
“那小弟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小弟贫寒,也没带什么手信来...”
项穆见得李秘也是直爽的人,加上适才李秘又有出人意料的表现,而且李秘也不生分地跟他们开玩笑,足见李秘确实是个有趣的人,便点头笑道。
“小弟弟你看我这里还缺甚么了不成,真要有心,往后便多来走动,老哥哥我这里好玩的东西可多着呢...”
李秘也是笑着点头,袁可立已经开始分茶了,三人喝了茶之后,袁可立朝李秘使了个眼色,李秘便从怀中取出陈实的遗书以及那些借据,交给了项穆。
项穆平时看起来随和,可谈到正事却异常严谨,将遗书和借据放在桌上,细细查看了之后,便取来一盆清水,没说二话便将遗书丢进了水里!
这可是县衙存留的证据,李秘也是好说歹说才从简定雍那里借来的,入水之后,墨迹很快就化开,这遗书也就毁了!
“老中书...”李秘正要补救,袁可立却拦下了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以李秘不要打扰项穆。
李秘此时也是叫苦不迭,只能低着头静静等待,却见得项穆趴在桌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大气也不喘,过得许久才直起腰杆来。
“这遗书上的字迹与书写习惯,与那些个借据上的一般无二,若是寻常庸手,必定看不出来,不过老夫此时可以确定,这遗书确实是伪造的。”
李秘得到这个结论,不由心头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能够佐证遗书系伪造,简定雍就会重启案子,这个遗书就不能当成证据,毁了也就毁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项穆是如何鉴别出来的,将纸张丢入水中又是什么道理?
所谓术业有专攻,李秘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自然不懂其中缘由,便朝项穆问道。
“老中书为何如此笃定?”
项穆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朝袁可立道:“礼卿,你可知道其中蹊跷?”
袁可立其实一直在暗中思考,但项穆这么一问,他也只能摇头道:“小弟不知...”
项穆不由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礼卿,没想到也有轮到老夫卖弄之时吧?”
李秘也不由笑了,想来这两人平素里也没少比较,一直该是袁可立占据上风,今次却是轮到了项穆的专长,他自是有些扬眉吐气。
“字迹上几乎没有出入和差池,符合书写习惯,起承转接也很没什么问题,但老夫反而有些疑虑,因为即便是同一个人,心境不同,写字也不尽相同。”
“这遗书上的字,写得有些潦草和仓促,想来心态有些焦躁,若写的是借据之类的,输了钱,心情焦躁也是理所应当,可从遗书内容看来,他是愧疚于心,畏罪自尽,这种焦躁就说不过去了...”
项穆如此分析着,李秘也终于知道,为何袁可立与他可以成为忘年之交了。
虽然这个老中书老是劝诫袁可立,让他不要在沾碰凶案,可从他对字迹的分析来看,这个项穆的推理能力也是极其出色,而且他通晓百家,见多识广,对天下各处风土人情和物产,都了若指掌,这样的人,对于袁可立而言,简直就是活着的字典!
“所以老兄你足以断定,这遗书上的字并非临摹,而是从其他地方拓印下来的?”袁可立也抓住了关键,双眸炯炯地试问道。
“礼卿也看出来了?没错,这遗书确实是从其他地方一个字一个字拓印下来的!”
李秘也不由恍然,难怪项穆要将遗书丢到水里了!
项穆见得李秘如此神色,不由问道:“小弟弟可看出其中原理了?”
李秘点了点头,组织了一下词汇,这才说道。
“若是拓印,墨汁中的冰片樟脑等添加之物,会被纸张隔滤过一次,而这些东西是保存墨汁,凝固墨迹的功效,这些物质被隔滤过后,将遗书投入水中,墨迹就会快速散开,而水面上也不会留下油层,小子说的可对?”
李秘是刑侦出身,虽然没有参加过什么大案要案,但基本功极其扎实,与同学一道创业,也非常刻苦地进行自我学习和充电,笔迹鉴定,看的可不仅仅只是书写习惯,还有书写内容的对比,乃至于纸张油墨的材质和特点等等。
项穆和袁可立也没想过李秘会知道这些,因为即便是十年寒窗的学子们,也都不会在意这些东西。
若非像项穆这样的收藏家,需要舞文弄墨,时常保养和修复字画,试问谁会知道简单的墨汁,会添加这些个东西?
有些文人雅士对文房四宝极其痴迷,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会添加各种香料,使得墨汁能够充满香气,外行人是不太能理解的。
李秘分明干的是刑侦的勾当,并非读书之人,却能够知晓其中奥秘,这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礼卿,你说的没错,这位小朋友确实是个有趣的人...”项穆压低了声音,朝袁可立如此说道。
第二十二章 再临县衙扯虎皮
项穆曾经是个身居高位的,又是个大收藏家,但为人却很有趣,所以他对李秘这种带着高深莫测光环的奇人异士,自然是另眼相看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可立对李秘大力举荐,李秘又展现出自己的特质,项穆能够认可李秘,也就理所当然了。
从项穆宅邸出来之后,李秘便带着项穆的鉴定结果,直接来到了县衙,希望简定雍能够重启案子,以免夜长梦多。
袁可立虽然有心要将案子交给李秘,并帮助李秘,认为李秘是个值得培养的,但他拒绝过谢缨络,不再沾碰这个案子,所以便留在了项穆家里。
项穆是个极其大方的人,那套烟具是高价搜罗而来,他却是说送就送,为了节省时间,还用府里的大轿,将李秘直接送到了县衙来。
李秘不是个矫情的人,别人豪爽,自己也就不必扭捏,一路上还跟轿夫打听了不少关于项穆的轶事。
然而轿子到了县衙,却如何都走不动了,只好停了下来。
李秘掀开轿帘子一看,衙门前头竟然人头涌动,喧嚣熙攘,隐约还有男女号哭,最前头一群人披麻戴孝,捧着灵位,在县衙前头喊冤!
那轿夫也是有眼力的,项穆极少如此礼遇别个,足见李秘在项穆心中的位置,所以他也不敢直接将李秘丢下。
李秘在轿子里头观望了一小会儿,那轿夫便打听清楚情况,朝李秘道:“李先生,前头是周氏等好几家苦主在击鼓鸣冤,说是茂才吕崇宁家的娘子,是个杀人女魔头,要县太爷为他们昭雪伸冤呢!”
“这么快!”李秘之所以急忙忙请动袁可立,到项穆那处去求助,就是为了尽快定性这个案子,占据名义上的主动,谁想到这些倭寇细作竟然也如此迅捷,昨日才开始散布消息,今日就联合苦主告到县衙来了!
以简定雍的脾性,发生这样的群体**件,李秘再想为张氏翻案,可就难于登天了!
“老哥哥,这是项家的轿子,衙役不敢阻拦,咱们从后门进去!”
通常来说,县衙是封闭性的建筑,古时是没有后门的,只是后来,为了方便出入,才偷偷开了后门,许多想要巴结县官的人,想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就从后门出入,这也就是“走后门”的由来了。
那轿夫本来就将李秘视为高人,如今听得李秘要从后门进去,就更是佩服,因为只有深谙官场之人,才晓得有后门这种潜规则。
事实上李秘也不知道县衙有后门,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罢了,若他再往前穿越一些年代,只怕就要丢丑了。
轿子到了后门,轿夫便上前去敲门,许是衙役们都在应对前面的骚乱,过得许久,才有个四五十的老妈子来应门,听说是项府的轿子,也不敢擅自做主,赶忙通报回去。
这才一盏茶的功夫,竟是简定雍亲自领着主簿和县丞、典史以及大小胥吏,浩浩荡荡到后门来恭迎!
李秘也是哭笑不得,许是那老妈子也急了,简定雍还以为是项穆本人亲自前来呢!
只是李秘也疑窦顿生,项穆卸任比袁可立还要早,为何简定雍如此尊崇项穆?
其实这就是李秘的政治短板所在了。
项穆的家族乃是唐晋时期望族,流传数百年之久,可谓源远流长,这些名门望族随着时间而凋零,能够屹立不倒的,都是底蕴极其深厚的,即便不再为官,仍旧暗中把持着地方民生,漫说是县官,便是省府的官员,都要赶着来巴结!
再者,出了这等样的**,项穆有心要整治简定雍,只需要让官场上的朋友投递奏章来弹劾,即便简定雍顺利平息事件,往后的仕途也会充满坎坷,只怕再难晋升半步。
许多官员到了地方之后,对于这些地头蛇,也是刻意拉拢和交好,否则这些地头蛇故意制造一些群体性,再以此要挟,县官就陷入被动了。
这些都是地方官场生态使然,只是李秘初来乍到,对历史也没有太多研究,是故便生出些许迷惑来。
虽然他不明就里,但看得出项穆对他的看重,更推得出简定雍对项穆的忌惮,所以心里也就有了底气,也难怪袁可立会带着他去项穆那处寻求帮助,因为项穆的鉴定,就是最具说服力的权威!
李秘放下帘子,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走下轿子,正准备行礼的简定雍发现来者并非项穆,而是李秘,不由大吃一惊,继而心头大怒!
心说这都火烧眉毛,李秘这个搅屎棍竟然又来了!
这种怒气往头上一涌,他的脸面就通红起来,可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因为李秘是坐着项穆的轿子,从后门进来的!
那些个县衙官员也没想到,从项穆老中书的轿子里走出来的,竟然是个头裹布巾,身着粗衣,脚踏锃亮古怪皮鞋的年轻人,一个个也是面面相觑。
这些人当中大部分是不认得李秘的,纷纷在猜测,李秘到底是项穆的哪房子侄,怎么这般眼生,而刑房书吏们对李秘是再熟悉不过,私底下解说了一番,众人也就恍然了。
“李秘,你这又是闹腾哪门子丑事!”简定雍虽然压抑住怒气,但终究没有给李秘好脸色。
李秘本想将项穆的笔迹鉴定结果直接拿出来,但这样未免仗势欺人,而如今县衙遭遇百姓的围堵,也不可能重新去调查张氏的案子。
思来想去,李秘便朝简定雍道:“项老中书知道明府这厢出了些小麻烦,特地让鄙人过来,看看有没有甚么可以帮到明府的...”
李秘如此一说,简定雍的脸色果然好看了不少,朝李秘微微点头道:“项老大人有心了,那你便进来吧。”
李秘抱拳回礼,而后跟着回到了县衙的二堂。
此时二堂早已聚集了整个县衙几乎所有的执事管理层,众人也是七嘴八舌,整个二堂闹得跟菜市场一般。
简定雍回到之后,便一屁股坐下去,用力揉着发胀的脑壳,只是沉默不语。
那些个官员和胥吏只是一个劲儿聒噪,却没甚么建设性的意见或者建议,毕竟谁都害怕背锅,声援可以,主意最后还得简定雍来拿。
简定雍也是心烦气躁,猛拍惊堂木道:“都给我闭嘴!”
他是个实干的官员,苏州府可是全国重镇,没点本事岂能坐稳这个位置,虽然胥吏把持政务,但他这个县太爷也是素有威严,整个二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简定雍见得此状,也不由叹气,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李秘。
“李秘,你说是项老大人让你来的,老大人可有什么需要点拨提醒的?”
李秘也是到了县衙才发现这个事情,拿项穆说事儿也是拉虎皮扯大旗,项穆哪里有什么要紧话吩咐叮嘱的。
可李秘做好了盘算,此时便朝简定雍道:“也不敢隐瞒明府,早些时候,鄙人将陈实的遗书拿给项穆老哥哥鉴定了一番,这遗书乃拓临的伪作,足见张氏之死另有内情,这是项老哥哥的手书...”
李秘将鉴定书呈了上去,简定雍虽然想发火,但李秘改口称项穆为老哥哥,他吃不准李秘是真是假,哪里敢发作。
展开一看,果然是项穆的笔迹,而且还用了项穆的印章,心里就更是烦躁了。
因为他本想息事宁人,横竖张氏也死了,案子是无从可查的,这些人举告张氏杀了十几个人,这事情难免有些骇人听闻,但他们又说得有板有眼,要命的是连整个苏浙张家都扯上了。
这张家是武林豪门,家里都是打打杀杀的狠角色,杀人越货的事情也没少干,十几条人命也就算不得甚么了。
他本来的意思是能拖就拖,这些苦主既然认定张氏是凶手,民怨鼎沸的,少不得要委屈一下张氏。
可如今李秘请动项穆,插上这么一脚,他却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即便不能给张氏翻案,也不能让张氏受了委屈。
本以为李秘真的带来了好消息,谁知道只是雪上加霜,简定雍心里自然不舒服。
“这事情本官知晓了,我问的是眼前这桩事体,项穆老大人可有甚么好建议?”
李秘见得简定雍的表情,也知道他的意思了,自己若不拿出点“真知灼见”,还真没法蒙混过关。
他到底是野路子侦探,没能成为人民警察,对这种群体**件也没甚么经验。
但他时刻关注着时事,而且圈中好友也都是相关职业的,平素里聚会,光听小伙伴们吹嘘炫耀,就积攒了不少解决问题的法子。
对于这种群体**件,不可一味镇压,更何况这件事背后还有倭寇细作在挑唆操纵,若县衙镇压,必定会引发更大的暴动!
这些倭寇细作的势力也不知多大,毕竟消息传播还是有时间空间阻隔的,能够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云,足见这些倭寇细作在苏州城扎根有多深了。
所以这些倭寇细作才是关键,但他们隐匿于市井之间,一时半会儿是如何都揪不出来的,而简定雍还被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张氏一案的背后。
自打李秘开始调查以来,尤其是接触到案子核心之后,先是自己遇袭,而后又是陈实被伪造成自杀,如今又曝出张氏的丑闻,掀起百姓围堵县衙的风潮来,李秘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查。
暗中的黑手步步紧逼,李秘眼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想要依靠简定雍来解决问题,同样需要喘息的时间!
种种因素综合考量之后,李秘终于向简定雍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第二十三章 二堂挺身献谋计
吴县的二堂之上,所有人瞩目于李秘,他们的眸光充满了好奇,但并非好奇于这个年轻人到底从项穆老大人口中得到了甚么好法子,而是好奇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如何入得项穆的法眼,怎地就成了项家的座上宾!
李秘自然看得出这些人的意味,也更加笃定项穆老爷子在苏州城的影响力,心里也就更加的安稳。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看了看简定雍,而后缓缓开口道:“明府,诸位,项老中书说了,解决难题的关键在于十五个字。”
“可散不可聚,可顺不可激,可解不可结!”
这是后世对于突发群体**件的应对预案,李秘记得很清楚,这是最主要的处理原则,是无数国家精英总结出来的精髓,拿出这条来,相信也足以故弄玄虚了。
果不其然,简定雍等在场之人闻得此言,纷纷低头默念,稍稍体悟了一番,便有种拨云见日的豁然开朗之感,只觉着项穆老大人果真是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简定雍的紧张忧虑,此时也缓和了不少,他舒展了眉头,似有所思,而后朝李秘继续问道。
“不知这十五字该如何解读,这散又是怎么个散法,顺又如何顺得?”
李秘早已将应对措施梳理过一遍,成竹在胸,此时微微一笑道。
“首先,要确立相应的制度,统一调度,分级负责,各司其职,逐个击破。”
“统一调度的工作,自然由简明府来做,您是县太爷,是一把手,万事有您来做主,外头的人能不能稳下来另说,咱们衙门里起码是先稳了的。”
李秘如此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脸红,因为适才他们太过焦躁慌乱,也没甚么意见能够提出来,确实有些自乱阵脚的意思了。
简定雍闻言,也不由点了点头,李秘继而说道:“有了简大人这座定海神针坐镇中军,咱们底下的人却是要各自负责,各司其职,这民乱便如一锅热油,当头泼水,不如釜底抽薪!”
李秘如此一说,众人又是一阵点头,简定雍不知不觉也听出了真味来,朝李秘道:“继续说!”
李秘轻咳一声,润了润喉咙,简定雍却朝身边的师爷道:“看座!”
李秘早先在刑房就跟简定雍平起平坐过,彼时诸人皆以为他倨傲狷疏,此时却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李秘也不客气,微微抱拳,坐下之后,喝了口茶,而后说道:“应对这等事情,姿态极其重要,据我所知,国朝对民乱惩戒颇严,这些苦主所为何来?不过举告耳,又何必闹腾出如此巨大的声势?”
“这是为何?”简定雍不由问道。
李秘冷冷一笑道:“因为有人在背后挑唆,却是另有图谋,妄想着借机滋事,扰乱地方!”
“擒贼先擒王,只要把这背后挑唆的人给抓住,剩下的便只是一群巴巴着举告的苦主罢了。”
李秘如此一说,简定雍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之处,苏州虽然不是首善之地,但地方管理极其严整,极少出现冲撞官府的事情来,这次不过是十几家联合举告,竟然生出这等事端,冷静下来想一想,也就觉得李秘之言并非不无道理了。
“处决民乱,贵在迅捷,咱们缩在县衙里,已然失了先机,眼下必须发动一切能够发动的力量,避免事态失控,场面扩大。”
“首先,今日并非放告之日,明府也并未当值,但烦请明府穿上官府,出门安抚。”
“表明姿态很重要,大人是官,他们是民,大人是伸冤昭雪的青天,他们是寻求正义的苦主,身份摆在这里,事情就得照着规矩来。”
“其次,剩下人等,皆不得穿公服,尤其三班衙役,务必换上寻常衣物,散入人群之中,将保甲粮长巡检铺卒坊丁等全都纠集起来,将围观的百姓全都劝回去,没有百姓声援,便只剩苦主,那背后挑事之人便如秃驴头上的虱子那般惹眼,哪里有他躲的地方?”
“诸位公差哥哥们整日里深入基层,对这些个百姓知根知底,相信把他们劝回去,并非甚么难事吧?”
“这些个苦主哗众取宠,博人同情,无非是想借助舆论之力,造成既定事实,将张氏彻底钉死,他们若有真凭实据,根本不需要啸聚百姓,一纸诉状呈递上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怕官府冤屈了不成?”
“既然无凭无据,只想着拉帮结派,颇有胁迫官府之嫌,眼下百姓被劝散,他们声势全无,还不是全凭简大人做主?”
李秘如此说完,众人连连称善,简定雍赶忙朝那些个衙役和胥吏们道:“快!照着去做,把衣服都给本官换了,非但坊丁铺长巡检,把苏州城里能联络的耆老士人都调动起来,半个时辰之内,我要见到县衙门口清清静静!”
众人应声而散,纷纷展开了行动,而简定雍则朝李秘道:“你跟着本官出去安抚苦主。”
李秘微微一笑,抱了抱拳,便跟了上去。
简定雍显得有些激动,但李秘看得出来,这绝非害怕,而是激动!
似简定雍这样的县官,凡事只需抓个大头,繁复政事都有相关胥吏去操持,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
然而李秘所献之策,那些最困难的部分,都交给了胥吏们完成,而简定雍需要独自面对苦主,给了他一种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感觉,使得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简定雍也不是愚钝昏庸之人,虽然没有回头,但还是问道:“这方案并非项穆老大人所拟,而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吧?”
李秘不由微微惊愕,不过他要的就是简定雍看到他的才能,此时也笑道:“大人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简定雍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因为本官上任伊始,第一个拜访的便是项老大人,在项府喝了一口茶就出来了,项老大人又怎会主动为我排忧解难...”
作为一县父母,到了项府竟然受到冷遇,足见项穆的地位是多么尊崇,但同时也反映出简定雍的人品,能够将这么丢脸的事情淡然说出口,这样的官员,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与李秘乘坐项穆的私轿过来相比,这样的境遇差距实在有点大,他也不怕被李秘比下去,可见简定雍的心胸还是比较开阔的了。
“别的也就不提了,既然项穆老大人能够做了这份字迹鉴定,足见此案内有蹊跷,你有足够的证据来说服项穆大人,本官也不能坐视不管,都详细说与本官知晓吧。”
简定雍说出此话来,李秘终于是安心了,便将张氏挑选目标,传递密信,交由张家杀手,刺杀倭寇细作,却又极有可能被反杀的事情始末,全都说将出来。
简定雍没想到一起寻常死案,竟然还有这般跌宕的内情,更是牵扯出边防大事来,不禁有些心惊。
苏州府也曾受到倭寇的侵害,苏浙与福建都是倭寇掠夺的重灾区,防范倭寇乃是地方官府与边防卫所的第一要务。
早先有些官员和武将,为了掠夺军功,不惜将沿海流民当成倭寇杀掉,以此得以晋升,可见朝廷对倭寇是多么痛恨,而剿杀倭寇也成为了地方官员踏上青云路的捷径!
若这桩事情办得好,说不得他简定雍还有高升的机会呢!
往时他不愿沾碰张氏的案子,倒不是因为避重就轻,更不是玩忽职守,实在是无从查起,陈实的遗书又很是确凿,足以定案。
可如今牵扯到倭寇,又有项穆这个权威人士的字迹鉴定结果,足够让他重启张氏的案子了!
事情也果真如李秘预料的那般,他们出了县衙门口来,那些个苦主登时哭天抢地,只是一味喊冤。
简定雍见得这等阵仗,到底是有些怯场,不过拿出官威来之后,这些个苦主也就安静了。
人群之中偶尔也有人大声作怪,想要挑拨民愤,却被脱下公服的官差暗中控制起来,越来越多的公差和衙役以及坊丁等介入,渐渐便将人群给劝散了。
苦主们声势全无,被简定雍说了一通,今日又非放告之日,击鼓鸣冤先打杀威棒,再胡闹就治个咆哮公堂的罪名,软硬兼施之下,这些苦主也终于被遣散了回去。
简定雍是大松了一口气,当夜便在县衙摆了小小的庆功宴,又吩咐师爷,从他的私人帐房里头支取银子,嘉奖今日的衙役等人,也是皆大欢喜。
可见简定雍深谙为官之道,而且又是个具有实干精神的,在眼下的朝廷中,这样的人物,也是不多见了。
虽然名义上是项穆老大人的计策,但大家都知道李秘功不可没,尤其是简定雍,劝慰那些苦主之时,他只是摆个威严姿态,李秘才是苦口婆心的劝导者。
简定雍也真切看到了李秘的能力,他虽然没有口吐莲花,舌绽春雷,却往往能够一语中的,抓住苦主的心理诉求和弱点,因势利导,可以说劝退遣散这些苦主,大半都是李秘的功劳!
县太爷对李秘这个古怪年轻人的态度,众人皆收眼内,胥吏们都是钻营投机的老狐狸,对李秘自是客客气气。
李秘为了给自己的侦探社招揽生意,平日里饭局应酬也不少,待人接物也勤快,酒桌上并不怯场,距离也就渐渐拉进了。
当然了,也免不了不少人心存嫉妒或者疑虑的,对李秘也是敬而远之,或者说些酸不溜秋的话,李秘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
不过李秘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老冤家吴庸,怎地没在场?而且今日好像都没发现他的身影啊...
简定雍见得李秘神色有异,便随口问了一句,李秘说起之时,他也觉得奇怪,便招来典史,问了才知道,原来吴庸抱病,今日倒是告假了。
简定雍顿时不悦起来,县衙发生这般大事,身为刑房司吏,吴庸竟然缺勤不到!
见得简定雍发火,一名刑房书手赶忙过来禀报,说是吴庸家里闹了鬼,被吓出了癔症!
第二十四章 刑房司吏暴发癔
许是今日之事给了简定雍不少自信,让他感觉能量爆棚,听说吴庸家闹了鬼,人还被吓出癔症来,简定雍也来了精神,将那书手召过来,详细询问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书手也有些犹豫,不过被简定雍瞪了一眼,也就老老实实报告了上来。
“司吏家的小厮早上来签押房,替司吏点卯,小人与他有些交情,就打听了一番...”
“那小厮说...说吴司吏早先差点错怪了张氏这个案子,张氏冤魂不散,便寻上门来,偷入吴司吏的房间,要害了吴司吏...好在吴司吏夜里在三房小姨娘的院子里...”
“那小姨娘是个警醒的,便出言呵斥,张氏的鬼魂才逃了出去,可吴司吏却是吓出一身汗来,口不能言,如何都不能睡,只顾胡言乱语,当时便是疯了...”
众人听得这等异事,不由暗暗称奇,对吴庸也是同情惋惜,简定雍却有些忿忿。
“县衙里有规制,司吏不得外宿,吴庸竟然在当值之时偷了出去,还闹出这等事来,也亏得自家人知自家事,若传到长洲县去,我吴县的脸面岂非都丢光了!”
这些个胥吏把持地方政务,有时候听调不听宣,简定雍这个县太爷过得也不算顺遂,可又不得不倚仗这些胥吏。
今日得了李秘的帮忙,借着这件事,让他大发威风,好生震慑了这些胥吏一番,让他们知道,关键时刻,还得他这个县令挺身而出。
虽然六房司曹在外头安家置业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即便长洲县,乃至于国朝其他县衙,估摸着也是这样一个情况,但毕竟有着规定,真要拿来说事,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他胥吏乃至于典史,被简定雍这么一敲打,纷纷表态,一定奉公守纪,好好为知县老爷效力。
简定雍一手恩威并施耍得飞起,见得这样的效果,也是颇为满意,而后朝众人道。
“吴庸这个人虽然有些懒散,但还是干了不少实事,到底是同僚,明日本官与李秘过去看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定雍这么一说,众多胥吏又是一阵感激和奉承,他们都是察言观色的老手,一来一往间,仿佛与简定雍达成了甚么协定一般,往后做起事情来,该是有些默契了。
不过这个事情一说开来,大家心里都有个疙瘩,这庆功宴也就有些挂碍,不多时也就收场了。
李秘当夜便住在了县衙里头,也不需另外腾挪房间,横竖吴庸不在,李秘又与刑房瓜葛不断,简定雍便将李秘安排到了刑房的吏舍来。
估摸着一些个有心之人,又要半夜推敲,疑神疑鬼,揣测着简定雍是否有意让李秘来接替吴庸这个司吏的位置了。
毕竟李秘虽然为人古怪,但在龙须沟为张氏定案,又与项穆老大人有着不小的交情,今日又解了县衙的难处,连庆功宴之时,都坐在县太爷的身边,接替吴庸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李秘可不管这些人言,刑房的吏舍很是老旧,又不透风,很是闷热,酒劲一上来,浑身燥热难当,他心里又思想着案子,左右睡不下,便走到院子外头纳凉。
院子当中有个凉亭,茶桌是光滑的大理石,李秘也顾不得这许多,后背便贴了上去,漫提有多清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那厢灯光却闪了一下,好像房门快速快关,透出光来一般!
李秘下意识扭头去看,依稀能够见得一道黑影闪身进了房间!
李秘直以为酒喝得有点大了,眼睛发花,蹑手蹑脚走近来,透过门缝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入室之人穿着黑衣,手提短柄倭刀,刚从屏风后头走出来,体态曲线非常明显,估摸着该是个女人,李秘心头不由揪紧!
因为早先在吕崇宁家袭击他的那个刺客,也是个女人!
“莫不成这倭寇杀手敢追到县衙这里来?”
李秘是大气都不敢出,虽然他有着擒敌拳的功底,但毕竟是没见过血,这女人可是货真价实的杀手,真要拼命,只怕吃亏的还是他!
这些倭寇毫无人性,李秘从话本和说书先生那里也都听说过,据说台州遭遇倭寇,那些倭寇到处烧杀,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动辄屠村,甚至将婴儿插在竿子上活活烧死,有些倭寇还喜欢吃人肉!
想到这里,李秘发自本能就想喊人,可县衙里头虽然人手不少,可大家都睡下了,自己只要一发声,救兵没赶来,这女杀手就要了他的命。
李秘又想到了逃跑,可又有些不甘心,他一直想要调查倭寇细作,只要能够抓住这个女杀手,顺藤摸瓜,还有甚么查不清楚的!
咬了咬牙,李秘终究还是选择留下,从门缝往里头看,但见得那女杀手已经收好了短刀,李秘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这女杀手接下来竟开始在房间里头翻找起来!
“这倭寇女杀手究竟在找甚么?难道跟张氏之死有关?”李秘不由想着,因为这毕竟是刑房司吏吴庸的房间。
当然了,也不排除这女杀手想要杀李秘,但扑了个空,便四处找找,有没有甚么贵重财物可以顺手牵羊。
不过这种可能性并不是很高,因为既然是做杀手的行当,又怎么可能会缺钱?更不可能做小蟊贼的勾当。
李秘一时也没个头绪,想要搞清楚,只有将这女杀手拿下,可就凭自己,想要擒拿这女杀手,实在有些困难。
她的动作轻柔而快速,如同一只迅捷的黑猫,李秘心头狂跳,环顾四下,也没甚么趁手的家伙什儿,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也好在院子里有几个花盆,李秘也顾不得这么多,挑了个薄一些的,便拿在了手上,守在了门口。
李秘从花盆里抓出一颗小石子来,啪嗒便丢在了院子里头,石子在地面上弹跳出去,房间里的女杀手顿时警觉起来!
李秘屏息凝神,精神紧绷,就如同被凸透镜集合起来的阳光一般,眼见那女杀手从房间里头冲出来,李秘想都没想,举起花盆便砸了下去!
“哐啷!”
花盆瞬间四分五裂,那女杀手果真是个警觉而强硬的人,临危之际,她竟然用手臂硬生生护住了脑袋!
不过她的举动也在李秘的预料之中,因为李秘并非要砸死她,而是想要擒获此人!
出于本能,她肯定会格挡,花盆碎裂之时,里头的泥土就会泼洒出来,即便不能迷住她的眼,也足以让她短时间内失去防备!
这也是李秘为何要挑轻薄一些的花盆的原因了,若是厚实的,或许伤害大一些,但如果打不碎的话,泥土就起不了作用了。
花盆在李秘的预料之中爆开,花肥撒落下来,那女杀手便失了方寸,这也在李秘的考量之中,若是刀剑,或许不会让女杀手恍惚,但女人生来爱干净,即便她是杀手,终究还是个女人。
古时可没有化肥,花肥都是农家肥,乃是人畜屎尿堆积发酵,再加上泥土调制而成的,女杀手果是有些慌乱起来。
李秘也没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闪电出手,如蛮牛一般撞过去,将女杀手拦腰抱住,一把将她扑倒在地!
“咚!”
女杀手的后脑重重砸在地面上,如同敲打闷鼓一般,李秘也没想到效果会这般强烈,自己的额头磕在她的下巴上,连李秘都有些晕乎乎的了!
李秘用力晃了晃脑袋,清醒一些之后,便伸手去抢那杀手腰间的短刀,然而没想到女杀手意志这般坚韧,几乎发自本能地抓住了李秘的手腕!
对于杀手而言,腰间的刀就是他们的战友和伴当,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李秘用力拉扯了几次,那女人的手却如同铁箍一般,李秘连手都抽不回来,只好反扭她的手臂,想要擒住她。
然而女杀手却陡然睁开眼睛,两人几乎贴在一处,四目相对,李秘瞬间便惊呆了!
因为这女杀手竟然是个重瞳子!
所谓重瞳子,就是一只眼睛里生出两个瞳孔来,这在生理学和医学上,应该属于某种畸形,是眼膜粘连的结果,看起来或许有些神奇,但极有可能影响到视力。
历史上的重瞳子,无一不是名垂青史之人,比如西楚霸王项羽,就是重瞳子!
只是这深更半夜的,两人如此贴近的四目相对,李秘盯着那眼珠,就仿佛中了她的幻术一般,注意力如何都移不开,却是让那女杀手有了喘息之机!
她的身段极其柔韧,就如同强有力的弹簧一般,双脚反剪,箍住李秘的腰肢,李秘的肚子瞬间凸出,只觉得腰肌都受损了!
女杀手闷哼一声,猛然发力,李秘便被反推倒下,可这人终究无法一心二用,她的双脚用力,手上的力道就小了,李秘趁机挣脱她的手,成功抽出了她的短刀!
这女杀手太过狠辣,手段果决,李秘也知道自己稍有迟疑,就会被杀掉,当下便将短刀刺了出去!
李秘虽是刑侦出身,但到底是没做过正经侦探,一个开捉奸公司的人,即便心存武侠梦,真正到了搏命的时刻,到底是有些豁不出去的。
李秘也没杀过人,更没有捅过人,手上力道就小了些,速度也慢了些。
女杀手见得李秘刺杀,松开李秘便往后头跳开,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李秘手里的短刀,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身逃了!
见得女杀手越墙而出,李秘也没有追击的想法,一来他打不过女杀手,今次占据上风,完全是托了突然袭击的福,正儿八经对决,自己早就被杀掉了。
也亏得自己出来纳凉,若是躺在房间的床上,只怕早就被这重瞳女杀手给刺死了!
女杀手虽然逃走了,但却将问题留了下来,她究竟在找些甚么呢?
第二十五章 倭寇细作短刀遗
李秘没有追击重瞳女杀手,夜里静悄悄的,适才花盆碎裂的声音很刺耳,不多时,值夜的衙役便寻了过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还搞不清楚女杀手的意图,也没有跟衙役说实话,若让县衙的人知道有人要刺杀他,说不定会将他这个麻烦精赶走。
所以李秘只是推说,自己在纳凉,有个小贼进来偷盗,让他砸了一花盆,而后越墙逃走了。
那衙役赶忙叫上几个人,顺着李秘指点的方向追了出去。
李秘这般做法,也是让县衙加强巡视,避免女杀手卷土重来罢了。
衙役走了之后,李秘便回到房间之中,将那短刀放在桌面,仔细研究了一番。
这短刀看着形制就知道是倭刀,菊纹精钢,制作精良,乃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
日本武士一般会带着两把刀,一长一短,长的是太刀、打刀或者薙刀,短的则叫肋差,这柄短刀应该就是肋差了。
无论是打刀太刀还是薙刀,都是很长的兵刃,倭国人身材又矮小,有时候抽刀都需要别人帮忙,即便在中国古代,这种长刀长剑,也通常是相互拔取,你拔我的刀,我拔你的刀。
所以近身搏斗或者室内打斗,武士一般都用肋差,而且这肋差还有破甲的功用。
当然了,这个破甲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刺破敌人铠甲,而是从铠甲的缝隙之中攘进去,真正具有破甲能力的短兵,称之为铠通,绑在右臂上,用左手来使用。
也就是说,全副武装的倭国武士,基本上或者起码都是个三刀流!
后世有人误以为肋差就是武士用来切腹的刀,其实是不对的,除了这三把刀之外,武士还藏有一把短刀,名唤怀剑,那才是用来切腹的。
也就是说,全副武装的倭人,身上会带四把刀,再加上竹弓、箭壶之类的东西,猴子一般矮小的倭国人,只怕没见着敌人,就被身上的装备累死了。
李秘本想通过这柄短刀来追查这个女杀手的身份,毕竟大明朝农民起义从未间断过,官府对民间刀兵管制非常严格,刀剑铁器都需要登记造册,而私铸需要很高的技术要求,极少有某个组织拥有这样的能力,寻常铁匠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柄肋差足以证明,女杀手确实是倭寇的人,但想要通过这柄倭刀来追查她的身份,就变得有些不切实际了。
原因显而易见,倭刀是倭国人锻造的,又如何去查这柄刀的出处?
不过李秘还是在刀柄上,看到了两个镌刻的汉字,想来该是一个姓氏:“浅草。”
李秘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将这柄肋差短刀贴身收了,想了想,便在房间里头搜查起来。
他想知道,这个姓浅草的女倭寇,到底在寻找些什么东西,为何找到吴庸的头上来,甚至于吴庸发疯是否跟这女倭寇有关?
因为李秘可不相信什么女鬼的说法,说不定就是这女倭寇到吴庸外室偷东西,被误以为是女鬼。
可这女倭寇杀人不眨眼,狠辣至极,被吴庸的小妾发现之后,为何没有直接杀死吴庸和小妾,而是要装成女鬼?
难道说吴庸手里头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的,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才没有杀死吴庸?
这千头万绪的,没有半点线索和证据,也推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秘便仔细搜查了一番。
然而眼看着天光大亮,李秘累出一身臭汗,却终究是一无所获。
他就只差把这个房间给拆了,仍旧没能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不过他也并非全无发现,至少从这次的搜查,他也真切了解到了吴庸的为人。
从他房间的这些公文和物件,可以看出吴庸在工作上起码是非常勤恳的,在这个问题上,李秘先前倒是误解了吴庸。
早先与浅草搏杀了一番,李秘就已经有些疲累,而后又搜查了大半夜,此时也是浑身乏力。
不过运动之后,体内酒精随着汗水给排掉了,李秘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自己只是暂住吏舍,也不能太过随意,李秘趁着这个空当,将房间好好收拾了一番,恢复了原貌,这才坐下来休息。
刚刚缓过劲儿来,简定雍便让长随来请,李秘一身酸臭,也不好这么去见人,让那长随带他去洗了个冷水澡,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简定雍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衙门的事情都交给师爷和典史,主簿和县丞也能分担,包括安抚苦主,追查凶案的事情,也都交给了捕头和相关胥吏。
与李秘吃过早饭之后,他们便来到了吴庸的外室别院,探望吴庸之余,也想调查一下这女鬼事件。
无论是张氏之死,亦或是陈实的被害,十几桩凶案,还是倭寇细作在背后捣鬼,张氏都是避不开的关键人物。
如今吴庸半夜撞鬼,撞的竟然是张氏的冤魂,这就不得不让人生疑了。
由此看来,简定雍确实是个有些真本事的,起码他能够看到事情的关键,只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李秘将他从狗官的黑名单中剔除出去了。
简定雍坐的是官轿,又有衙役开道,很快便来到了吴庸的别院,只是别院门前却发生了争执。
李秘可没有资格坐轿,只能跟着步行,远远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可不是秀才吕崇宁么!
这才两天不见,这吕秀才便如挤干了水的海绵一般,瘦得皮包骨头,都不成人样了!
昨夜庆功宴之时,因为提起张氏鬼魂的事,李秘也听说了吕家的一些情况。
因为倭寇细作四处散播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吕崇宁的娘子是个杀人狂魔,吕家也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市井街坊更是在传谣,说是要吕崇宁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只怕连秀才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这个痴情却又被蒙在鼓里的男人,实在有些让人心疼,李秘不由提前了几步,片刻就看出原委来了。
这吕崇宁听说吴庸见到了张氏的鬼魂,竟然想过来这里借住,希望能见一见自己妻子的鬼魂!
李秘不由叹息了一声,这古时之人多是迷信,对鬼魂或者托梦之类的说法,大半也是信的,吕崇宁虽是读书人,但学的又不是科学知识,对鬼怪之说,自然也是深信不疑的。
谢缨络想必已经将真相告诉了吕崇宁,可这个一直被妻子蒙骗的男人,却仍旧思念着自己的亡妻,足见他多么的深情了。
这等场面难免有些可悲可叹,李秘走上前来,朝吕崇宁道:“吕茂才,你怎地会在此处?”
李秘好歹是吕家客卿,是帮着吕家查案的,袁可立撒手不管之后,谢缨络曾经要求李秘查案子,不过那女人态度过于恶劣,李秘根本就没搭理她。
此时吕崇宁见得李秘,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当即就要行礼,被李秘给扶了起来。
“李先生,昨日我便四处寻你来,却不知你去了何处,如今见到你,可真真是太好了!”
“李先生,亡妻是被人杀死的,恳请先生务必查出凶手,替我报仇雪恨!”
吕崇宁脸都瘦得没半两肉了,眼圈深陷,面色发白,此时开口说话,便悲从中来,苦涩的泪水很快就浸满了眼眶。
李秘也是于心不忍,好端端一个风流倜傥的秀才,这才几天,就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也着实让人眼见犹怜。
李秘可以拒绝谢缨络,却哪里忍心拒绝吕崇宁,当即表态道:“吕茂才你放心,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案子的。”
得了李秘的点头,吕崇宁才开心起来,不过此时简定雍也下了官轿,吕崇宁赶忙过来行礼,毕竟简定雍是他名义上的老师。
“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如此悲悲艾艾,与其沉迷往事,不如发奋读书,将来高中了功名,光宗耀祖,始知今日颓丧了意志,是多么的不值。”
吕崇宁被简定雍这么一教训,脸上也很是窘迫,深深埋着头,也不敢应声。
简定雍摇头轻叹,继续说道:“想想你吕崇宁也是个天赋异禀的才子,十几岁上便中了秀才,还考了个优等,当上了廪生,往后这些年,每次考核,你都是优良,一直领着廪生的补贴,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你可曾想过原因?”
“本官一直都非常欣赏你,可你却执迷不悟,自打娶妻之后,你便再无寸进,难道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悟过来么?”
简定雍如此一说,吕崇宁陡然抬起头来,眼中有光,却意味深长。
或许简定雍所言并非没有道理,但李秘却不认同他的说法,人是感情动物,想要走出悲伤,必须解开心结,才能做到豁达畅快。
“大人,吕茂才是个聪慧之人,这些道理他估摸着也懂,只是他新丧爱妻,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元气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把这案子查清楚了,他或许也就能够放下了...”
简定雍闻言,有些不悦道:“你这是怪本官迟迟没法破案了?”
李秘也是想趁机坚固一下简定雍的查案之心,没想到适得其反,让他误以为是嘲讽。
不过简定雍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未等李秘解释,便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就是想让我查案么,进去看看再说吧。”
李秘闻言,也是笑了:“是某心急了,大人海涵。”
吴庸别院的人自然认得简定雍,伺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此时赶忙上前来,要将吴庸和李秘迎了进去。
简定雍走了两步,又朝吕崇宁道:“还站着干甚么,你也进来吧!”
吕崇宁猛然抬头,脸色狂喜,朝简定雍道:“谢谢老师!”
简定雍哼了一声,也是气笑了:“现在才知道要叫老师了?”
这句玩笑话,也缓解了一下氛围,不过当他们走进别院之时,这种轻松的氛围,很快就被打散了!
第二十六章 癔症暴发且救急
吴庸的别院外观简朴,却是内有洞天,装潢富贵,摆置奢华,便如同包着泥皮的金疙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以为简定雍会大发雷霆,然而这个知县老爷却一言不发,视若不见一般,想来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
一个小小的刑房司吏,竟如此富绰,也难怪小小县衙,臃肿如斯,竟拥有二三百的胥吏,更难怪大明百姓不堪压榨,怨声载道。
从简定雍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吴庸绝非个例,而是胥吏们的普遍现象,一个胥吏能够捞取如此惊人的油水,李秘也不由惊诧。
不过他也有些忧虑,因为油水十足,胥吏的空当就必定抢手,难怪他处处表现出自己的才干,可简定雍却迟迟没有招揽的意思了。
然而这些问题并没有让李秘畏难却步,反而更加坚定了他成为第一神探的信念,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蒙受冤屈的百姓得到伸张!
心里想着这些,他们便来到了吴庸的小院里,七八个丫鬟和使唤小厮就守在外头,屋里妻妾在哭哭啼啼,请了个花脸神婆在念念叨叨,做些神神鬼鬼的喊魂勾当。
见得县太爷进来,那大妇赶忙让神婆停了下来,领着几位小房姨娘,抢出来恭迎县父母。
简定雍摆了摆手,皱眉道:“闲杂人等都出去吧,本官进去看看吴司吏,大夫人与四夫人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县太爷发话,无人不从,眨眼间也就散去了。
李秘暗中观察了一番,大夫人也就三十余岁,身材丰腴,略显慵懒,吴庸毕竟是个司吏,即便有钱,也娶不到贵气门庭的大小姐,所以大夫人以及其他妾室都一样,虽然穿金戴银,却仍旧掩盖不住一股庸脂俗粉之气。
四夫人也就十**岁,倒是青春靓丽,饰物清新而雅致且简单,这个单眼皮女人有着其他妻妾所没有的一股柔雅气质,难怪能够得到吴庸的专宠。
简定雍问了几句,便走进房中,李秘自然跟了进去。
吴庸躺在床上,如同植物人一般,双眸圆睁,目光呆滞,口唇微启,下唇偶尔会抽动一下,虽然盖着单薄的春被,但还是能够看到他的手脚不断颤抖着。
“浑人,县太爷看你来了...”吴庸好歹是个司吏,平素里大家都称他一句老爷,可知县老父母面前,谁敢老爷老爷的叫唤,这大夫人也是个村妇出身,被简定雍的气度给吓住了,开口便是市井气十足。
李秘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对此也没有太多的讶异,倒是床上的吴庸仍旧无知无觉,大夫人叫唤了几声,便簌簌落下苦泪来。
简定雍走到床边来,那随行的师爷是个懂事的,赶忙从旁边搬来一个锦墩儿,根本没让简定雍的屁股久等,真真是周到熨帖到了极致。
各行各业但凡钻营到了极致,都是一门技术活儿,李秘早就打听过,这钱姓师爷乃是绍兴人,都知道绍兴师爷名满天下,今番算是见识到了。
简定雍坐定之后,便掀开被角儿,给吴庸把了把脉象,又扒开他的嘴巴,看了看他的舌头,而后朝大夫人道。
“吴司吏是惊吓过度,神魂颠倒,气血阻滞,压了舌带,这才口不能言,可使人取来酸枣一枚,含于口中,化去滞气,松了声带,便能开口了。”
大夫人也没读过什么书,听得此言,也是一脸的懵懂,倒是四夫人是个玲珑人儿,赶忙朝简定雍道。
“大老爷精通岐黄,肉白骨活死人,能为夫君诊治,是我吴家的福气,贱妾谢过大老爷...”
四夫人言毕,便是盈盈下拜,虽然满口奉承,听着却极其自然舒畅,连李秘都觉得春风拂面。
简定雍没想到吴庸这第四房小姨娘竟也是个妙人儿,不由多看了一眼,朝她点头道:“让人取办吧。”
那四夫人低声给大夫人解释了几句,大夫人才感恩戴德,若非师爷拦着,她都给简定雍跪下了。
大夫人让人取来酸枣之后,便撬开吴庸口齿,放入其中,然而过得许久,吴庸却迟迟不见动静。
李秘对医学没有太多专业性的了解,对中医更没有涉猎,但对急救和一些毒害药物,还是清楚的。
中医对病症都喜欢用大类别的统称,这癔症简单来说就是发疯,李秘对此确实没有太多知识储备,但他却知道,吴庸此时神志不清,对机体的控制能力很差。
眼下将这颗拇指大的酸枣放在他嘴里,若是他误吞进去,只怕要被噎死!
李秘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朝简定雍道:“明府,某在家乡之时,也见过类似的癔症,乡下有个神医,当时内用汤药,外施针灸,那人也就渐渐转醒了...”
“明府适才一番诊断,比那老神医还要精妙,只是这吴司吏神志不清,若喉口张开,酸枣滑入,堵塞气道,只怕有些不妙...”
简定雍适才被四姨太赞美一番,心里正舒畅,此时却又被李秘质疑自己的做法,当时就有些不悦,但他到底是有些矜持。
这个时候,钱师爷恰到好处地说道:“这位李朋友说的不无道理,看来李朋友也是深谙其中之道,不知李朋友有些甚么好法子?”
钱师爷乃是绍兴师爷,说话是滴水不漏,李秘也知道,自己这两天一直与简定雍纠缠不清,宴席之时甚至坐在简定雍边上,连县丞和主簿都暗中瞪了他好几回,这钱师爷没道理不警惕自己。
若是自己能够得到简定雍的青睐,他这个师爷在简定雍面前的话语权也就少了,他该是对李秘防范得紧才对。
可这就是师爷的高明之处,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李秘进行打压,处处嘲讽,与李秘明着作对,不给李秘出头的机会,反而捧起李秘,而且捧得高高的,让简定雍这个大老爷来敲打李秘!
李秘对政治,对勾心斗角的事情,也没什么悟性,当初也是因为这方面的觉悟不够,才错失了进入体制的良机,此时虽然嗅出了一丝阴谋诡计的气味,却也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倒是让钱师爷笑话了,我也只是提醒一下,对于医术,我是半点都不懂的...”
李秘如此一说,简定雍的眉头果然皱成了川字,李秘见得,才知道不知不觉已经得罪了简定雍,正要辩解,此时却是异变突生!
也亏是李秘乌鸦嘴,好死不死,说话间,吴庸受了酸枣的刺激,喉头一松,那酸枣儿果然吞了进去,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不尴不尬,没气儿进出,双眸怒睁,半坐起来,浑身直挺,不停地抓着喉咙!
“我的个城隍爷爷,竟然真让他说中了!”大夫人不由脸色大变,赶忙坐到床上,扶住了吴庸,却不知该如何处决!
钱师爷脸色也极其难看,谁想到能够让李秘不幸言中啊!
简定雍也有些紧张起来,想来他也是从医术上看到这些法子的,身为县官,他又怎会给人看病,能考上进士的人,多半是书呆子,哪里有闲工夫去实践医术,这些医术只怕也是闲暇之余打发时间的读物。
“快给他拍背!”简定雍也慌了,大夫人听得这说话,当即给吴庸拍背。
可拍背是一点效果没有,那酸枣儿反而越卡越深,四夫人慌乱地跑出去叫人,可适才简定雍将人都给遣散了,外头只守着一个老管家和两个丫鬟,便分散了去求救。
也该是命歹,若大夫人不是村妇,吴庸受惊之后,便寻医问药,让郎中在次守着,此时就有郎中可以救急了。
可她偏偏不信医药,却向神婆来问计,那花脸神婆懂得个劳什子啊,此时比大夫人还要慌乱!
眼看着这些人七手八脚团团转,却没个有头脑的,吴庸脸色开始通红转青紫,双眼都开始充血,手脚痉挛,眼看着就要被噎死,一屋子人哭的哭,喊的喊,急的急,却没人能救他!
李秘也是紧张,毕竟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噎死,可不是甚么好体验,好在他学过急救,此时大手一挥,朝那些人喝道:“都闭嘴!”
李秘虽然一直站在简定雍身边,但他布巾粗服,又穿着古怪皮鞋,许多人都没将他当成一号人物,大夫人和四夫人只怕还以为他是县太爷的长随。
此时李秘一声大喝,便仿佛暴雨浇灭了残烛,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
李秘也顾不得这许多,一把将大夫人拉开,便跳到了床上!
但见得他半跪在床上,立起膝盖来,而后朝钱师爷道:“师爷,搭把手,把他扶起来!”
钱师爷也是慌了,束手无策,只能听从指挥,将吴庸扶起,照着李秘的指使,让吴庸的腹部顶在李秘的膝盖上,李秘用膝盖不断挤压吴庸的腹部。
这是海姆立克急救法,也称之为海姆立克腹部冲击法,通常用在呼吸道异物阻塞的急救,也可用于溺水者的救助。
这个被称之为生命拥抱的急救法,已经救人无数,是个极其有效的法子,而且简单易学,大家可以去了解一下。
闲话也不多说,照着海姆立克的技法,按说该让吴庸站起来,李秘从背后环抱,双手相握,用拳头冲击挤压吴庸上腹部。
可吴庸神志不清,眼下身子僵直,根本扶不起来,李秘只好变通一下,改成半跪姿势,用膝盖来冲击和挤压他的上腹部。
当你发生呼吸道异物堵塞,又无旁人施救之时,也可以变通一下,将自己的上腹部靠在任何突起的硬物之上,不断挤压上腹部,借助胸腔挤压肺部的空气压力,将气道之中的异物顶出来。
李秘与简定雍一样,也是纸上谈兵,虽然之前做过演习,但终究不是真人真事,今次也是初试牛刀。
好在李秘训练认真,演习之时又掌握了要点,加上运气不错,随着一次次挤压,吴庸终于呕一声,将那颗满是口涎的酸枣给吐了出来!
“活了活了!”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七章 司吏尽诉心中疑
谁能想到,知县老爷简定雍的妙方非但不灵验,还差点害了吴庸的性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籍籍无名的李秘,却在命悬一线之际,用了奇怪的技法,把吴庸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也好在有惊无险,众人皆是满头大汗,总算是松懈下来,此时再看李秘,目光却又有所不同了。
简定雍也是心虚,毕竟自己也是纸上谈兵,第一次出手就差点出了人命,是以对李秘是有些羞愧又有些感激。
而钱师爷本来是为了捧杀李秘,没想到一切真如李秘所料,最终还被李秘力挽狂澜,大大出了一回风头,他心中自是吃味难平。
大夫人虽然粗俗,却是个直肠子,此时俨然将李秘当成了救命恩人,而四夫人则多看了李秘一眼,眸光却停留在李秘的皮鞋上。
总之是各存心思,也就不再细表了。
吴庸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心神大受刺激,竟然清醒了过来,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
这种惊吓过度而造成的暂时痴迷,通常都有应激点,是心理保护机制在起效,而二次陷入危险,使得吴庸再度激发了这种保护机制,却是成功恢复了神智!
“大人...劳您来探我,吴庸实在惶恐!”吴庸刚刚缓过气来,见得简定雍面色极其难看的站在床边,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奈何他卧床太久,手脚麻木僵硬,实在无力施为,吴庸也于心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还理会这些虚礼作甚,好好躺着吧。”
到底是自己手底下的人,简定雍见得吴庸如此,也暂时不提他当值之夜偷出县衙的过错。
大夫人和四夫人见得吴庸醒来,又让老妈子准备了汤水之属,外头的人终于将郎中请过来,忙活了好一阵,吴庸总算是有些精力了。
简定雍也不着急,与李秘到书房坐了一会儿,又问起李秘,适才所用急救技法的原理。
为了更好地理解,李秘用气囊打了个比方,人的肺部就如同气囊,冲击和挤压上腹部,胸膈往上顶压肺部,肺部就会产生气压,将气管之中的堵塞异物顶出去。
原理其实很简单,但对于古时之人而言,却是天方夜谭一般难以置信。
毕竟是外国人发明的技法,若是用力过大,非但没法救人,反而会损伤内脏器官,甚至于压断肋骨,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种急救法非常有效,但跟其他急救方法一样,都是属于救急的权宜做法,非到万不得已,切勿轻易尝试。
无论如何,简定雍对李秘又多了一番全新的认识,又聊了一会儿,师爷便进来禀报,说是吴庸想见县太爷了。
李秘心里不由感触,简定雍适才展露出来的温情和关怀,让吴庸感到内疚,眼下不需要逼问,吴庸都会将昨夜之事原原本本说道出来了。
果不其然,再度来到吴庸房间之时,吴庸果然主动说起了昨夜撞鬼的始末。
因为是从县衙偷溜出来的,天亮之前还要回去,所以吴庸回家之后,便心急火燎地把四夫人叫过来,没羞没臊**烧了一通,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四夫人听得外室有些动静,便推了推吴庸,不过后者去没有醒来。
四夫人不曾穿得衣服,又是胆小的,不敢起床,更不敢出声,又推了两次,吴庸才醒来。
他毕竟是刑房司吏,整日里与嫌犯打交道,心里也有章法,蟊贼给偷到他家来,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吴庸如此一想,也就没去点起烛台,趁着窗外月光,摸了个瓷瓶,赤着脚便往外间摸去。
绕过屏风之后,吴庸见得外间一片狼藉,早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是心里自责,若不是跟四夫人这小狐狸折腾得太疲累,也不至于家被偷光了都没个察觉的!
吴庸心里恼怒,更加坚定决心,如何都要把这蟊贼给捉了!
不过这里毕竟是卧房,除了个小天窗投下来的月光,没点灯的话便是漆黑一片。
吴庸放眼看去,但见得那月光投下来,照亮水缸口那么大一块地方,地面上还有不少账册和书籍,这些可都是他藏在暗格里头的要紧东西!
吴庸正要上前去,却发现那水缸口大小的光亮边缘处,明暗交界的地方,竟然有一对鞋尖儿!
“小人当时就想,肯定是那小贼躲在暗处,就等着我去捡那些账本,他好给我来个闷头一棍!”
“若说到房里的摆设,小人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磕碰,便想着绕到后头去,把这小贼敲昏了再说...只是谁想到...”
吴庸一口气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脸色有些发白,嘴唇颤动,似乎忆起当时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他的嘴唇翕动了许久,却终究是开不了口。
李秘和简定雍其实都已经猜到接下来的事情,吴庸以为是小贼的那个人,应该便是他说不出口的那个女鬼张氏了!
“你可看清楚,真的是张氏?”简定雍如此问着,一直沉默着站在后面的吕崇宁,此时也双眸发亮,饱含期待地盯着吴庸。
吴庸艰难地点了点头,而后坚决地朝简定雍道:“千真万确,真真是张氏的鬼魂!”
吴庸如此一说,房间里头的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仿佛整个房间都变得鬼气森森。
而吕崇宁却异常激动,也顾不得礼仪,朝吴庸问道:“吴司吏,我娘子可曾说些甚么?”
吴庸脸色尴尬,不过看了看简定雍,还是老实回答道:“她...她没有说话,倒是掐了我的脖子,我只记得她的手很冰凉...”
吴庸如此说着,便稍稍拉开衣领,众人一看,他的脖颈上果然有一道青黑的掐痕!
吕崇宁显得很失望,却没有放弃,继续问道:“那后来呢?又是如何了?”
吴庸答道:“我本想呼救,可根本来不及,后来小四发声问我,她才把我松开,我是眼睁睁看着她在我眼前消失的,就这么消失了!”
吴庸说到此处,精神也有些承受不住,整个人虚脱了一般,身子颤抖得厉害,可想而知,当时他惊吓到了何种地步。
对于迷信的古人而言,黑灯瞎火,只有一缕月光,照着一对鞋尖儿,阴暗之中突然露出一张惨白死人脸,竟然还用冰凉的手来掐你,试问谁能承受得住?
吕崇宁和简定雍该是深信不疑的,那个师爷更是脸色难看,陪在一旁的大夫人和四夫人也是吓得不轻。
但李秘却并不相信,因为他是个无神论者,他所接受的科学教育,容不得他去相信这些东西。
“你是说张氏的鬼魂原地消失了?”
“是...就这么在我眼前,隐入了暗处...才眨眼功夫,便...便没了...”
吴庸说得很肯定,但李秘却认为其中有着不少疑点,如果真是张氏的鬼魂,真是来报复吴庸,为何要在房里搜索?为何不直接对吴庸下手?
所以李秘很快就得出自己的猜测,这个绝对是人非鬼,或许她与那女倭寇浅草一般,潜入吴庸家里,想要搜寻甚么东西,没想到吴庸却偷溜回家,她被撞破之后,干脆扮成张氏鬼混来惊吓吴庸!
而她同样没有杀掉吴庸,无论从动机,还是从门路,竟然都跟李秘在县衙吏舍的遭遇差不多,难道此人也是倭寇细作?他们到底在找些甚么?与张氏之死又有些甚么关联?
李秘还在思考,简定雍却已经开口了:“李秘,你以为如何?”
李秘回过神来,本想说自己不信神鬼,但这样的大环境下,自己也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好委婉地说道。
“彼时房中昏暗,吴司吏又精疲力竭,起夜之后又惺忪迷糊,到底是人是鬼,也说不准...”
虽然李秘说得委婉,但吴庸却听得出来,李秘根本就不信,于是他也忍不住朝李秘道。
“虽然小人有些胆细,却也没糊涂,她...她的手冰冷生硬,而且脸色死白,双眼血红,我是不会看错的!”
“若她是鬼,又何必发出声响,鬼魂来去无影无踪,又没腿脚,哪里会磕磕碰碰,更不会闹出动静让四夫人察觉。”
李秘本不想这么直接,但吴庸没法子接受,他也只能拿出论据来。
吴庸却是个耐不住的,当即说道:“若你不信,今夜便在此住上一晚好了!”
李秘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倒是真想调查一下那个房间,看看那人到底有没有留下甚么有用的痕迹或者线索,也想顺便搜查一下,看看他们究竟在搜寻些什么。
可这人已经被吴庸发现,如今简定雍带着衙役过来,那人又怎么可能去而复返?
“我倒是不怕住一晚,可吕家娘子未必会来见我啊...”
吴庸听得李秘之言,诡异一笑道:“你不必担心,她一定会回来的!”
简定雍知道李秘与吴庸有过节,但这个节骨眼上实在不适合争吵,正打算制止,听得此言,却有些好奇了。
“这又是为何?”
吴庸得意一笑道:“虽然小人被吓了一大跳,但出于本能,那女鬼离开之前,我胡乱抓了她一把...因为当时我瘫坐于地,也不知抓到了甚么,后来小四才告诉我的...”
众人闻言,不由转向了四夫人,这女人脸色也有些难看,带着些许惊恐,但还是让身边的丫鬟走了出去,不多时便取来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绣鞋!
“妾身听清风庵的老婆说过,这鬼要投胎,也要走黄泉路,她的鞋子让夫君抓了一只,没有鞋子就走不得黄泉路,妾身本想将鞋子烧掉,可那老婆说了,鞋子要留着,若烧了鞋子,她投不了胎,就会化作恶鬼,往后纠缠不清,整个宅院都不得安宁...”
李秘也觉着好笑,横竖都是这些迷信的人说了算,不都说鬼是没有脚的么,没脚还怎么穿鞋!
然而吕崇宁见得这鞋子,却悲从中来,满目泛泪,捧着那只绣鞋道:“这确实是娘子的鞋...上头的牡丹绣,还是我给她画的样子!”
吕崇宁这般一说,便是李秘,都觉得浑身一冷!
第二十八章 留宿别院遇诡事
吕崇宁认出了这只绣鞋,也让所有人感到非常的吃惊和恐慌,这便意味着,那极有可能就是张氏的鬼魂!
简定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而说道:“既是如此,李秘你便留宿一晚,把事情查清楚吧。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李秘自是不信邪,当即点了点头道:“自当效力。”
吕崇宁也激动起来,朝简定雍道:“明府,学生能否也留下来?若能见亡妻一面,学生也是此生无憾,了却了心病,往后一定用心读书!”
李秘也不忍心看到吕崇宁这般模样,这个痴情秀才实在让人有些感动又同情。
可他又担心留下来的人太多,那“女鬼”不会再来。
不过简定雍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稍稍点头道:“你与张氏伉俪情深,若真是她,说不定她会出来见你,我看不如这样,你住吴庸的房间,至于李秘,你就躲在暗处好了...”
吕崇宁闻言,不由大喜,赶忙给简定雍道谢,而李秘也觉得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若真是张氏的鬼魂,说不定会真来见吕崇宁,如果是倭寇细作,对他李秘可能产生极大的警惕,但吕崇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细作也就胆大了。
李秘是不信甚么没有鞋走不了黄泉路的说法,但他却同意吴庸的看法,无论是人是鬼,她一定会再回来的!
因为如果她是细作,必定会回来取这只鞋,否则这只鞋,就会成为官府追查她的线索!
古时的鞋子都是手工制作,千万个模样,没有一只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做工和刺绣,都能够成为线索。
能够成为细作,潜伏在苏州城,潜伏在县衙眼皮底下,都是心细如针的人,又岂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所以她一定会回来!
经过前番的折腾,对吴庸又是急救,又等他回复元气,此时也已经近晚,众人听了鬼故事,心里又有些怕,简定雍便带着师爷离开了,只留下了邢捕头和两名捕快。
简定雍特意叮嘱,今夜之事,邢捕头和捕快们,一切听从李秘指派,相当于给了李秘临时的权柄。
这也使得钱师爷和吴庸都感到非常的不快,只怕李秘是真的入了简定雍法眼,此案过后,县衙怕是有他李秘一席之地了。
不过李秘毕竟是吴庸的救命恩人,若没有李秘,吴庸早就被那枚酸枣给噎死了。
虽然与李秘有着过节,但他擅离职守,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往后想要得到简定雍的重用,必须慎之又慎,不能再有差池,更不可违逆简定雍的意思。
所以吴庸便交代了大夫人和四夫人,对李秘自是礼待有加,好生伺候着,夜里才让人将吕崇宁安置到了四夫人房间里,李秘则躲在隔壁的厢房里头。
毕竟刚刚入夜,别院灯火通明,吴庸今日才转醒,妻妾儿女郎中神婆奴仆,人来人往,也是热闹,无论是人是鬼,那家伙都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潜入。
所以李秘趁着这个空当,便来到了四夫人房里,提早做一番现场勘查。
因为是四夫人的闺房,所以打扫得很勤快,可谓纤尘不染,这么干净的环境,想要留下足迹,反而有些难。
李秘检查了门窗,确实没有强力破除的痕迹,又仔细搜查了一番,房里仍旧没有什么与案子有关的东西,实在想不通这些倭寇到底在寻找些甚么。
难道说张氏还有未能传递出去的重要信息?若是这样的话,倭寇细作们该是怀疑吴庸从张氏身上取走了这件东西,这才来搜查?
“先是吴庸在县衙的吏舍,接着又是吴庸的别院,难道这吴庸真的从张氏身上取走了甚么要紧物件?”
李秘不由如此想着,毕竟案发当天,他收到青雀儿提醒,抵达现场已经晚了一步,便是老仵作,也都迟到了,难说吴庸会不会昧下甚么来。
一个小小司吏,能够置下这么大的家产,绝对不是甚么清白人,手脚也肯定不会干净,真要从张氏身上拿走了甚么贵重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或许正是做贼心虚,他才这般笃定女鬼一定会回来,因为他知道,女鬼真正想要取回的根本不是一只鞋子,而是他从张氏身上偷拿的东西!
李秘如此想着,也就没再搜查房间了,因为吏舍里头也是一无所获,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吴庸已经贴身收藏起来了!
李秘本想直接追问吴庸,但无凭无据,完全是自己的推断,直接开口难免有逼问和污蔑的嫌疑,他与吴庸的过节已经足够深重了,若事实并非如此,与吴庸的关系可就更僵了。
而且吴庸已经擅离职守过一次,再犯错误,只怕连司吏都没得当,即便真是他拿了甚么,只怕他也不可能会承认的。
如此一想,李秘也就有了主意,既然这个东西是吴庸贴身收着,他李秘能想到,倭寇细作也一定能够想到。
他们在县衙吏舍和别院卧房都搜查无果,必定会将目标转向吴庸本身!
除非她是真的女鬼,才会来这里找鞋子和自己那个痴情的秀才老公,若她是倭寇细作,真的为了那样东西而来,并不可能再来这个房间,而是趁机去搜吴庸的身!
再者,今夜李秘和吕崇宁,乃至于邢捕头和那两个捕快,都在四夫人这个院里,吴庸养病的主宅必定空虚,那人只怕会趁机下手!
想到这里,李秘难免激动起来,他其实已经定下策略,干脆让吕崇宁留守此处,他偷偷到主宅那边去守株待兔,不管是人是鬼,想必定然能够抓个正着!
不过眼下天色并未太过深沉,李秘也不急,便朝吕崇宁问起一个问题来,这个问题也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苦思不得其解。
“吕茂才,那天夜里义庄失火,尊夫人的鞋子该是被烧掉了才对,这只鞋子该是家里的吧?”
这也是李秘的疑惑,这鞋子如果真是张氏的,这女倭寇怎么会穿死人的鞋子?
她能够拿到张氏的鞋子,是不是说明她曾经搜查过张氏的房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才转向了吴庸身上?
吴庸撞鬼这夜,李秘在县衙吏舍受袭,这女倭寇不可能懂得分身之术,所以女倭寇有两个?甚至更多?
而李秘听完吕崇宁的回答之后,就更是迷糊了,因为吕崇宁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太清楚,照着规矩,内子的东西必须全部烧掉,可我不准任何人动房间里的东西...更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那个房间...”
李秘不由为吕崇宁的痴情所感动,可吕崇宁却继续说道:“不过...内子平日里不喜欢穿绣鞋,这样的鞋子,家里只有两双,除了义庄烧毁的那双,也就只有现在穿着的了...”
这也正是让李秘更加迷糊的原因了!
如果说鞋子只有一双,那么便该随着张氏下葬了,这女倭寇又怎么可能穿张氏的鞋!
“吕茂才,你可认得真切?真的是尊夫人的鞋子?会不会是款式一样的?亦或者说,还有其他人描了尊夫人鞋子的样子来刺绣鞋面?”李秘继续问道。
吕崇宁却果决地摇了摇头,从桌面上取来布包,将那只鞋拿出来,指给李秘看。
“这鞋面乃是我亲笔所绘的芙蓉锦鸡,妇人们做女红之时,见着心喜的,确实会借过去临摹,但内子有个习惯,喜欢在鞋帮处绣个锦鲤小花样,先生你看看便知...”
李秘将鞋子接过,果真见得鞋帮处绣着一个小花样,虽然线条简单,却仍旧能够看出是一条长须小锦鲤!
也就是说,这鞋该是张氏的无疑了!
难不成吴庸撞见的真是张氏的鬼魂?可即便真的存在鬼魂,难道不该是没有实质的虚影么,如何能留下一只鞋子来?
若不是女鬼,而是女倭寇,这女人难道还掘墓开棺,取走张氏的鞋子来穿不成?
这些倭寇细作分明在追查寻找甚么要紧东西,甚至追查到了吴庸的头上来,保不准会掘墓开棺,搜查张氏下葬之物,难道真的是顺手牵羊?
可即便是顺手牵羊,拿甚么不好,为何偏偏是鞋子?难不成倭国人从古至今都是这般重口味?
李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他既然有志于刑侦,谜团说产生的并非压力,而是吸引力,越是离奇,他的动力也就越足!
也因为吴庸这桩事的耽搁,否则他就能够调查陈实的背景,找出张氏为何选择陈实作为刺杀目标的动机,而后找到杀死张氏的凶手,说不定还能够查证一下,张氏传递消息之后,对那些倭寇细作执行刺杀的真正刺客是谁。
与吕崇宁这么一聊,夜色也渐渐深沉起来,吴庸已经睡下,别院也安静了下来,不过许是闹鬼使得人心惶惶,整个别院仍旧灯火通明,各房都不敢吹灯歇息。
李秘让吕崇宁在房间里头守着,自己便走了出来。
他将浅草那柄肋差短刀插于后腰,而后往吴庸那厢去了。
吴庸虽然宠爱四夫人,但遇到大事,终究还得依靠大夫人,今夜便是宿在了大夫人房中,房外院子的小亭子里,还有一名刑房衙役在值夜,以防再出现闹鬼的事情。
这刑房衙役虽然正当壮年,但也是个迷信的,坐在灯笼下,喝着小酒壮胆,低声哼着小曲,时不时挥手驱赶蚊虫。
李秘的侦查技术相当过硬,为了抓拍奸情,蹲点蹲成万年化石,一泡尿憋一整天都经历过。
为了获得更好的视野,他将监视地点选在了墙角的一颗老桂书上。
这老树如伞盖一般,足以遮掩身形,李秘提前将薄荷艾叶之类的草药研磨出汁水,加入龙脑,涂抹在身上,蚊虫也就不敢近身了。
倒不是李秘身骄肉贵,怕蚊虫叮咬,而是担心驱赶蚊虫会发出动静,暴露了自己。
如此守到三更天,那衙役早就在亭子里呼呼大睡,吴庸房里也传出如雷鼾声来,听着该是大夫人,时不时会听到吴庸几句小声抱怨,想来是被大夫人鼾声吵得睡不了。
又过得小半个时辰,吴庸也顶不住,渐渐没有了声响,该是睡着了。
李秘也是困倦得不行,毕竟这几天也是陀螺一般转着,从未好好停歇过。
眼看着瞌睡来袭,李秘想着眯一会儿之时,院墙处突然传来微微响动,一条破草席挂搭在了墙头的荆棘上,随后便是一条黑影,极其敏捷地翻墙而入!
第二十九章 守株待兔女夜袭
既然确定了这鞋子确实是张氏所有,那么就不太可能通过这鞋子,追查出“女鬼”的身份,这“女鬼”顶风作案的可能性也就降低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然而李秘也没想到,这“女鬼”还真的来了!
由此也可看出,这鞋子对“女鬼”该是很重要,难不成这鞋子如同挂在吕家凉亭上的签子一般,暗藏了甚么要紧玄机?
无论如何,这“女鬼”既然敢来,李秘就绝不能再让她逃脱!
此女如暗夜之中的黑豹,借着夜色掩护,灵动万分,竟如闲逛一般,还几次对亭子里的衙役做出试探,甚至走到衙役后头,一记手刀直接把瞌睡着的衙役给击倒了!
莫看电视电影里神奇又轻易,手掌从后颈斩下去,目标就会应声而倒,事实上这样做的成功率并不高,需要掌握精妙的力度。
如果力气大了,颈椎骨被打折,甚至直接把人给打死都有可能,而有力不精准,目标极有可能痛苦难当,却是如何都不会昏倒。
因为这里头约莫是这么个原理,人的脖颈是血管和神经最为丰富的部位之一,手掌突然打击下去,会造成脑部供血不足,或者通过神经的作用,使人暂时性昏迷。
这女人竟如此精于此道,说明绝对是个老手,昨夜里吴庸竟然胡乱抓下她的一只鞋,也该是吴庸运气好了。
李秘一直等到那“女鬼”潜入吴庸房中,才悄无声息从桂树上跳下来,想了想,又走到凉亭,生怕衙役惊呼,也没敢唤醒他,只是解下了他腰间的捕网来。
苏州府的吴县和长洲县乃是大县,衙役捕快众多,但衙役是没有资格配刀的,即便是捕快,没紧急要务,也不能随便配刀而走,每口刀都有编号,登记造册,清清楚楚。
所以不要觉得古代的武器管制很宽松,武林人士动不动就舞刀弄剑,拖着关刀行走江湖,那是不太可能的。
这衙役身旁还有一根硬木水火棍,齐眉一般高,上黑下红,上圆下扁,包着铁皮头,倒也趁手。
不过李秘腰间有肋差短刀,这水火棍在房间里头也施展不开,至于铁链和手铐之类的东西,叮当作响,李秘是碰都不碰。
李秘取了捕网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门前,先从门缝往里头扫了一眼。
大夫人仍旧鼾声如雷,吴庸也睡着了,没想到鼾声比大夫人的还夸张,便如同大风吹着破薄板一般。
“女鬼”房中,已然绕过了屏风,往内室走了进去,估摸着她也知道吴庸没有将东西藏在家里,只能是贴身藏着,是故目标极其明确,一进来就搜吴庸的身!
李秘在外头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大夫人嘟囔着甚么,想来是那“女鬼”的动静太大了些。
古时男尊女卑,女人不得跨过男人身子,所以女人通常睡在床的靠外一侧,而男人则睡在里面,这样也方便起夜的时候,女人可以起来伺候男人,或者早起做饭,也不会吵醒男人。
吴庸睡在里面,这女鬼想要搜身,只怕要费一番功夫,李秘几次想要进去偷袭,可权衡了一番,终究还是决定继续守在外头。
大夫人的鼾声停了一阵之后,又继续响起来,估摸着那“女鬼”又动手了,李秘的精神也高度集中起来!
过得小半会儿,那女人终于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快速地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胸口,她终于找到了?!!!
李秘也缩了回去,屏息凝神,微微闭着眼睛,努力听着那“女鬼”的脚步声!
眼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后头,却又警觉地停了下来,似乎有所察觉一般!
毕竟是倭寇细作,此女警惕性极高,只怕是发自本能一般感受到危险临近了。
李秘也是大气不敢出,这捕网他是没用过,但早先一直想进入县衙当差,所以特意打听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此时便攥着捕网,就等着这“女鬼”入彀了!
两人隔着一道门,都在等着,仿佛猎手和猎物的无形对峙,极其考验耐性和心理能力!
终于,那“女鬼”还是有些坐不住,李秘隐约听到她轻轻抽刀的声音,而后便听到了长长的吸气声!
“她要冲出来了!”李秘知道,此女吸气,就是在蓄力!
果不其然,这心思刚刚涌上来,房门便猛然被推开,率先闪出的竟然是一道寒芒刀光!
那刀刃几乎贴着李秘的脸颊擦过,只是李秘的精神高度紧绷,竟然忘了害怕!
此时他已经确定,这是女贼,而绝不是女鬼!
既然是鬼非人,那就好对付了!
李秘也深吸一口气,突然暴起,将捕网张开,没头没脑便往门口笼罩下去!
女贼似乎已经有所准备,但没想到竟然是捕网,当即轻哼一声,往前面一个鱼跃,想要躲开这捕网!
她也该是知道,刀剑非但斩不断捕网,反而会束手束脚,让自己落入网中,这种状况,只能躲而无法挡!
李秘在外头守了这么久,又岂能让她给跑了,当即撒网一般将捕网甩开,朝着女贼笼罩下去,松手的刹那,李秘也飞身扑了过去!
瞧这女贼翻墙的姿态,该是个身手了得的高手,李秘又不懂武功,贴身擒拿还算拿得出手,自然要扬长避短。
现实生活中精彩绝伦的单打独斗其实少之又少,大部分搏斗其实都异常狼狈和丑陋,我们见到警察制服歹徒,通常都是一堆人冲上去,将歹徒扑倒,看起来好像很弱,但却是最稳妥最有效的一个法子。
李秘是受过训练的,自然知道这法子的用意与真正的作用,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女贼连人带刀,囫囵儿全都扑到了捕网里!
那女贼果是厉害,如同被抓住的大鱼一般,强有力的腰肢腿脚拼命挣扎扭动,想要翻身反抗!
李秘哪里给她这个机会,因为隔着捕网,也没法绑她,骑在她的后腰上,膝盖压住她的双臂,手却将她的脑袋摁在了地上!
“别乱动!老实点!”
在没弄清楚状况前,李秘也比较谨慎,万一误伤了无辜,心里可就有些过意不去了。
毕竟他也不敢肯定这女贼是否就是昨夜那个“女鬼”,她既然没伤害吴庸夫妇,只是偷东西,说明也不是十恶不赦之徒,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李秘也不好伤害她,所以便制住了再说。
岂知李秘这一开口,那女贼却怒气冲冲地娇叱一声道:“李秘你个忘八,还不松开我!”
李秘一听,不由心头一惊,这可不是早先惹怒袁可立,让袁可立撒手不再查案,而后迁怒到李秘头上,逼着李秘追查凶手的谢缨络么!
“怎么会是你!”
“你还不把我放开!”谢缨络低声怒骂着,虽然气急攻心,可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她还是生怕惊醒其他人,可见此女也是个谨小慎微的老手!
虽然她在气头上,但李秘却全然没理会,因为他心里在思想着,吴庸从张氏尸体上偷走的,到底是甚么要紧东西,非但那个重瞳女倭寇要找,连抗倭的张家也要找!
“昨夜扮鬼吓唬吴庸的是不是你!”李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反而开口问道。
因为谢缨络对他李秘可没甚么好脾气,若放开了她,这女人又岂肯老实回答问题,这样的机会不利用一番,实在太可惜了。
果不其然,谢缨络极其强硬地说道:“不是!你快把我放开!我的手要被你压断了!”
如果女鬼是谢缨络,她乃是张家的人,又与张氏相熟,或许会知道张氏绣鞋喜欢绣个小锦鲤的花样,这些妇人的闺中密友,通常会有着共同的小爱好,指不定她的鞋子也会绣个锦鲤之类的东西,以致于吕崇宁将她的鞋误认为是亡妻的,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所以谢缨络极有可能就是昨夜的“女鬼”!
“你回答得如此干脆,不假思索,肯定是假话!若不是你,你怎会知道吴庸昨夜撞鬼了!”
谢缨络许是真的疼了,朝李秘答道:“我一直跟着你和吕家姐夫,当然知道吴庸撞鬼的事情了,你还不放开我!”
李秘稍稍松开膝盖,他能明显感觉到谢缨络松了一口气,想来是真的把她压痛了。
“我再问你,张家可有目生重瞳的女子?搜查县衙刑房吏舍的是不是你们的人!”
在李秘看来,沿海抗倭势力与倭寇时常交火,缴获敌人倭刀之类的兵刃,留作自用也是有可能的。
谢缨络许是知道李秘不会怜香惜玉,此番也爽快回答道:“那是神鹿宫的疯婆娘浅草薰,这些倭贼鬼子胆子可真大,竟敢偷到县衙里去!”
“神鹿宫?”这还是李秘第一次听到关于倭寇的切实情报,不由生出兴趣来。
他知道倭国人信仰天照大神,也有不少阴阳神官之类的神棍,混在倭寇里头,据说得到这些阴阳师的加持,他们就会刀枪不入,打仗之时以为天神庇佑,发疯也似地往前冲杀,很是狂热。
这神鹿宫想来该是倭国人的神社之类,在如此迷信的时代,目生重瞳的浅草薰,只怕不是神女玄女,也该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不过谢缨络似乎并不想再跟李秘解释,她揶揄道:“你不是不关心这些么,当初我让你调查倭寇杀手,你可是睬都不睬人啊!”
李秘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懒得跟她吵架,便解释道:“那是你咄咄逼人,你若像吕茂才这般有礼貌,我又岂会拒绝,现在我不正帮着吕茂才查案子么。”
本以为解释清楚之后,能缓和一下关系,可谁知谢缨络却讥讽道:“哼,你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你帮着姐夫,是因为姐夫花钱雇你,你查案子,还不是为了进入官府当走狗么!”
李秘一听,顿时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