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 路漫漫风雪山神庙 夜沉沉凄凉赤子心
大清康熙六十一年的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铺天降落。这雪给山河大地披上一层银装又好像在为刚刚去世的老皇上康熙戴孝致哀。山峦起伏之间风搅雪雪裹风掀起阵阵狂飙。这骤然而来的暴风雪也仿佛在预示着新建立的雍正王朝那不平静的朝局。
这场大雪来得奇怪它一下就下了整整一个冬天。东起奉天北至热河由山东河南又到山西甘陕各地处处冷得出奇雪也下得特别。它时而是零零散散飘着的细碎的雪花时而又是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或星星点点或铺天盖地白皑皑亮晶晶迷迷茫茫一片混沌。山峦河流道路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偶而也会看到天光放亮可那太阳只有惨淡苍白的一丝温柔却没了平日的亮丽暖和。以致山村里的老百姓一个个都钻到屋子里猫在炕头上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山路艰难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一小队骑兵来得特别他们身上的服色也很不一致。在队伍的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的将领。他大约有三十来岁穿着玫瑰紫挂面儿的玄狐巴吐鲁背心外套猞猁猴的皮斗篷。略微有些瘦削的瓜子脸上双眉紧皱小胡子下两片嘴唇带着似笑非笑的冷竣也透着几分高傲和轻蔑。护卫在他前面的有十个人十个与众不同的人。他们都穿着四品武官的征袍戴着白色透明的玻璃顶子。在八蟒五爪的雪雁补服外面还披着白狐风毛的羔皮大氅。他们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气活现的架势令人一看就知他们是王府的护卫。走在那位将领身边的是两个文官打扮的人。大概官职也不算太高文绉绉酸溜溜的看样子像是从内务府来的笔帖式。他们的马后还跟着一大群兵丁约摸有二十来个人的样子。这一行人现在正来到山西省娘子关外在一座风雪弥漫的山神庙前停住了马。打头的护卫四外瞭望一下简直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沟壑。他连忙招呼队伍停了下来自己跑到前边去打探路径。马上坐着的那位青年将领也不说话用手按了按腰间冰冷的剑柄仰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探路的人回来了。他在那位将军面前翻身下马就地打了一个千说:“十四爷咱们走到绝路上来了这前面五六十里大概也难找到宿头。奴才见这里有个破败的山神庙香火早就断了连个人影都没有。请爷示下今晚是不是就在这里宿营?”
那位将军没有回答侍卫的问话却转过头来对那两个笔帖式说:“喂钱蕴斗蔡怀玺你们二位是来押解我的你们快话呀。是走是停我悉听二位的吩咐。”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人一听这话连忙翻身下马在那位十四爷的马前打千跪下。叫钱蕴斗的赔着笑脸说:“哟十四爷您老这话奴才们可担当不起。就是折尽了奴才们的草料奴才们也不敢听到爷这样说话。爷要说走呢咱们这就紧紧地跟在后边;爷要是说不走了奴才们立马儿给爷收拾住的地儿全凭爷的吩咐办。再说了皇上的圣谕只是要奴才们好好地服侍爷让爷能平安顺溜地回北京去奔先帝的丧也并没有限着日子不是。爷怎么说就怎么好奴才们谨遵爷的旨令。”
十四爷眉头一挑冷笑着说:“是吗?我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分量?”
钱蕴斗和蔡怀玺偷眼瞟了一下十四爷立刻被他那寒光闪闪、像利剑一样的眼神镇住吓得他俩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这位十四爷的脾气是有点儿怪怪得谁见谁怕。因为他身份贵重地位尊崇不是常人能与之相比的。他就是刚刚去世的康熙皇上的第十四个儿子统率十万大军镇守西疆、康熙亲口御封为“大将军王”的胤禵。
这位大将军王胤禵可以说是威名显赫声震天下。他生在天家龙子龙孙和当今皇上雍正也就是胤祯本是一母所生的两个皇子。当了皇上的胤祯是老四现在我们看到的是老十四。想当年康熙老皇上还在世的时候这兄弟西人就是势均力敌的老对头。他们为争夺皇储地位也为了以后能当上皇帝早就斗得不可开交了。可是就在最紧要的时候西蒙古生叛乱。胤禵被派到了前线胤祯则成了负责前线供应的“大总管”。身在前线的老十四是统兵的大将军他自然是“主”;老四管着后方供应就是“次”。可是后来康熙老皇上晏驾胤祯继承了皇位成了主宰天下生灵的雍正皇帝。老十四胤禵没有夺得皇位便只好屈居臣子原来的兄弟如今变成了君臣;他们的地位也从此就有了天渊之别。当皇帝的哥哥不管说句什么做臣子的弟弟都得乖乖地服从。胤祯一道诏书颁下去胤禵就得马上回来奔丧;那诏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让他只带十名护卫火回京。他就是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多带一个人;这诏书还不是直接交给胤禵的而是通过手握重兵的年羹尧向他宣布的。因为当哥哥的雍正皇帝怕弟弟不从早就在胤禵的军营四周布好军队了。只要胤禵稍稍有一点异动迹象马上就要遭到灭顶之灾。
对他的这位四哥雍正胤禵是太了解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谁心里没有一本账啊。四阿哥胤祯一向是个刚愎自用、猜忌心又特别强的人。不管你是谁只要犯到了他的手上他不把你整得七死八活是绝不放过的。眼下四哥当上了皇帝自己却成了臣子胤禵心里就是再不服气碰上了这改朝换代的节骨眼上又能怎么着呢?所以他在从西边回来的这一路上就只好拿这些侍卫们撒气。其中碰钉子最多挨训挨得最多的就是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他们俩是奉了“圣命”的人不找他们的碴儿又去找谁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两个人都是小不拉几的官在胤禵面前他们的日子确实不好过。来时皇上给他们下了圣旨说是要他们“平安”地“护送”十四爷早日进京。什么是“平安”?怎么做才叫“护送”?不就是要他们“看”好十四爷不能让他在路上出事不能让他和别人串通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谁都知道这哥俩虽是一母同胞心里想的却并不一样。他们之间的隔阂也早已是人所共知的了。可谁敢不要脑袋把这事给挑明了呢?皇上那“护送”的意思其实是“押解”但这话圣旨上既然没写谁也不敢照这个路子去胡想、胡猜。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十四王爷回到京城里是个什么局面呢?兴许人家哥俩一见面就会拼刀子;也兴许人家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会忘记前嫌重归于好。这全是皇上和十四爷的事别人是管不着的。钱蕴斗和蔡怀玺更是不能管也不敢管。所以不论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不说不行说得多了也不行;不巴结不行巴结得太紧了也不行;光说好听的不行说了十四爷不受用的话更不行。总之他十四王爷胤禵要想找你的错你想跑也跑不了。最好的办法是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想撒气就任十四爷撒好了。
十四爷见他们都蔫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边跟着的侍卫紧跑两步在他的坐骑前跪下。十四爷踩着他的脊背下了马、活动了一下有点麻的腿脚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双手对着钱、蔡二人又说上了:“不是我要作你们有些话我不能不说。我知道你们是奉着圣命来的我就是再不懂事也得对二位礼敬有加这才是我的本份。这一路上是走是停都要你们说了算而且咱们还必须住在驿站里。因为这是皇上定下的规矩你们得听我也一样得听。今儿个天晚了你们说要在这里住我也就只好依着。这是你们自己说好了的我才不希罕你们来装好人、送人情哪。这个鬼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招店的你们就不怕我在这里造反或者是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不怕我又是怕的什么?”
在十四爷作他们俩的时候钱蕴斗和蔡怀玺一个劲地赔着笑脸一声也不敢吭。直到十四爷说完了钱蕴斗才小心翼翼地说:“十四爷您老圣明奴才们也是奉差办事身不由己啊。奴才们只不过是小小的笔帖式奴才们的上边还有司、府、都太监、领侍卫内大臣……离皇上还隔着十八层天儿呢。上边说的话我们敢不听吗?好歹您老体恤着点奴才咱们平平安安地去到北京。等给先皇老佛爷尽了孝奴才们的差事也就算办完了。往后奴才们还要侍候爷帮爷的光呢。”
十四爷听他说得可怜自己一肚子的气也作完了这才跟着那群侍卫们走进了山神庙。
这个山神庙坐落在娘子关外一座山头上居高临下俯瞰万山。庙里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跑光了只留下个空空的庙院。不过房子倒没有怎么破坏大殿的梁柱和回廊上的油漆还着亮光只是殿里的陈设却早被洗劫一空。这一大帮人刚要走进大殿“呼”地一下惊飞起躲在房顶和梁柱上的野鸟。蔡怀玺手疾眼快一抄手就抓住了两只。他上前来笑着对十四爷说:“爷您看托您老的福还真是没有白在这里住。待会儿奴才把它烤熟了给爷下酒。”
十四爷没有理他却向外边的人吩咐一声:“快把院子里的雪给我收拾干净了廊沿下的栏杆拆下来烤火。钱蕴斗和蔡怀玺和我住大殿我的侍卫们住西配殿善扑营的人住在东配殿。”
外边的人“扎”地答应一声各自分头干了起来。突然东配殿里有人大叫一声:“妈呀!”随着喊声又从里边跑出来几个人。这些人跑得慌忙几乎与十四爷撞个满怀。十四爷一声怒喝:“瞎闹腾什么?”
“回十四爷这这里现了一具尸体还是个女的。”
胤禵跟着他们来到东配殿果然看到墙角里蜷缩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不过她的脸太脏看不清模样大约有十四五岁吧。只见她身上穿着一身用蓝线绣着边的青土布布衫光着两只脚丫用裹脚布把鞋子贴着前后心捆在一起大概是因为这样可以暖和一些。她的小脸很难看冻得乌青紫还带着点灰色像是在哪儿蹭了一脸的香灰。一群善扑营的兵士围在她的身边一个个扎撒着手品评着议论着。大概是又怕沾了晦气又怕脏了手谁也不肯上前把她拖出去。胤禵拿眼角瞧着他们冷冷一笑说:“哼你们也算是八旗子弟?我带的兵在西大通和阿拉布坦打仗一仗下来就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现在一具女尸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了。真是胆小如鼠给我禔鞋都不配!——来呀我的亲兵护卫呢?”
“在!”
“把她拖到庙外扔得远远的。”
“扎!”
一个护卫答应一声拖着那女子就向外走。可是刚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十四爷这女子没死她胳肢窝里还有点热乎哪!”
“什么什么有这样的事?”胤禵走上前来用手把住那女子的脉搏仔细地诊视了一会:“嗯是还活着。来你们把她搭到大殿里放到火边上让她烤烤火兴许还能救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女子弄到大殿里的火跟前有人又烫了一碗黄酒翘开她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她的脉搏跳得有力了。再等一会儿鼻翅一张一合地好像有了气脸色也有点泛红只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
胤禵不再管她坐在火塘边上默默地想心事。侍卫们早把大殿里打扫干净了火架子上烤熟了的鹿肉出阵阵的香味。一滴滴的油溅在火上“滋滋”地响着冒出悠悠的青烟。钱蕴斗拣了一块烤得焦黄的鹿肉双手捧着送到十四爷面前。他却摇头说:“你们吃去吧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饿。你听他们在东配殿里正喝酒哪你们要是想去就只管去。放心吧我不会跑也不会寻死上吊!”
钱蕴斗勉强笑了笑说:“十四爷您老别太难过。奴才说句不知进退的话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圣寿也快七十了。在老百姓的眼里能活到这么大的高寿应该说是喜丧。所以依奴才看您也不必老跟自己过不去您得保重啊!”
胤禵重重地叹了口气:“唉你说得也对。老钱哪你们不要怪我十四爷的脾气不好我这是心里难受啊!先帝爷在康熙五十六年时封我为大将军王让我带兵去青海平叛。临行时先帝爷把我一直送出午门。他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说:‘朕老了身子骨也不好。朕知道你不愿出这趟远门可是你不去又有谁能替朕分忧给朕尽孝呢?’皇阿玛说这话的时候老泪纵横不能自已。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皇阿玛了……”胤禵说着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二回 救贫女馈赠金瓜子 惩贪官造就新污吏
蔡怀玺在一旁说:“十四爷刚才老钱说的有道理。您是金尊玉贵之体千万不要太过于伤心了。奴才们知道当今主子给先帝办后事是十分隆重的。奴才还去遵化先帝的陵寝瞻仰过那里不但十分壮观风水也好。当今万岁正是怕十四爷过于悲恸这才叫奴才们星夜兼程去西大通的。为的就是早一天把爷接回京城和阿哥们一起把先帝的丧事办得更好。先帝爷在位六十一年这丧事可不能办得马虎了。您老一回京就不能歇着了所以更要节哀才是。”
胤禵又是一声长叹:“唉四哥刚毅果断他当皇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们二位。你们要是想着自己是正黄旗下的奴才就给我说实话;你们要是想着这是办的皇差是奉了圣旨来押解我这倒了霉的王爷进京的那就算我没说。不但今天不说而且从今以后你们就把我当成哑巴算了。”
钱蕴斗和蔡怀玺一听这话傻了!十四爷他他要说什么呢?
钱蕴斗和蔡怀玺他们正陪着十四爷说话听着这位大将军王越说越不可捉摸他俩心里吃惊了。钱蕴斗的心思灵便一些连忙说:“十四爷您老这是起了疑心了吧?一定是看着我们俩有什么心思瞒着您。其实皇上对您老真没有一点见外的意思要不怎么能只派了二十个人来护送王爷呢?爷今天有什么话您只管问凡是奴才们知道的断不敢有丝毫欺瞒不说的道理。”
胤禵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钱蕴斗啊钱蕴斗你是给我装傻呀还是真的不明白?你说皇上没和我见外那我问你:为什么皇上在向我传旨前先给陕西总督年羹尧下旨命令甘陕两省戒严?他为什么又命令四川巡抚蔡珽带着两万人马赶到老河口去集结待命?他不是在防备我又是怕的什么?”
钱蕴斗忙说:“十四爷这您可是误会了。先帝爷驾崩事出仓促朝野惊恐当今万岁才下旨天下兵马一律戒严的。不光是甘陕和四川直隶也不例外北京城里九门都封了!”
“好就算你说得有理。我再问你:早先在四哥跟前伺候笔墨的那个小兔崽于李卫现在当了陕西布政使。他的差事是专管供应西路大军的军粮原先是三个月就送一次粮的可是为什么却改成按日供给?”
“这这这奴才可说不上了……”
在一旁的蔡怀玺忙说:“十四爷您甭多想。您瞧这大雪粮食一时供应不上也是常有的事嘛……”
“住口!蔡怀玺到现在你还敢跟爷来这一手?告诉你爷不是好欺哄的!爷是圣祖大行皇帝亲口御封的大将军王是奉旨奔丧的天璜贵胄。可是你瞧我却只能带十名侍卫连一个小小知府的仪仗都不如。这里边的文章你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们只知有这么二十来个人跟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敢说就在我的后边三十里至少有三千绿营兵在踩着我的脚印走。在我们的前边也有更多的兵丁在等着我的消息呢!他们正在一站一站地向皇上传递着我的行踪报告着我的动静。别看今晚咱们在这里住下了可前边驿站上的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你们俩等着瞧吧到不了明天早晨他们非得来‘迎接’我不可。因为他们怕万一我这儿出了事就有人要砍了他们的脑袋!”
十四爷越说越激动他突然站起身来奔到窗前手扒窗棂用力地摇晃着炯炯的目光好像要穿透外面那沉沉的黑夜。他的脸上早已满是泪痕他不住地在心里喊着叫着也在心里骂着:八哥九哥十哥你们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难道你们竟是一群酒囊饭袋吗?你们当中不管是谁抢了这皇位也比让四哥夺走强啊。难道你们不知道他一旦掌了乾坤就会对兄弟们下毒手吗?那个该死的鄂伦岱我派你回京干什么去了?我是让你给我打探消息的可你怎么连一点信息都不给我透硬是让我遭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呢?
面对处在暴怒中的胤禵钱蕴斗和蔡怀玺二人哪敢开口说话呀。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赶紧低下了头。钱蕴斗把火拨得更旺一些目不转睛地看着陷入沉思中的这位王爷。胤禵的心仿佛又回到了他出征前的那一夜他去向病中的八哥告辞的时候……
那天八哥胤祯头上缠着黑帕气喘吁吁地出来见他。记得当时八哥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就要远行了我真不忍和你分手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兄弟不该生在皇家!我本来是想一生只做好事当个贤王可是我……唉种的是花收的却是刺连皇阿玛也不待见我了……北京不是个好地方它是虎狼穴、是非窝!几个兄弟都在眼睁地等着黄袍加身我们的难处苦处有谁知道啊!如今我已病成了这个模样你这一走恐怕就是我们的永别了……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在这内忧外患交相袭来的时候越是离得远倒越是平安无事。我把我的奶公派给你有他在你的身边侍候着就和我在你跟前一样。你只管放心地去吧一旦朝局有变我在京城里替你维持着你带着十万八旗子弟兵临城下。只要咱们兄弟联手这皇帝的龙椅你不来坐又有谁敢坐它?”
胤禵几乎是被他说动了他哽咽着回答说:“八哥你说的都对唯独当皇帝这一条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是员武将也只会带兵既没有你那样的度量也没有你那样的人望据小弟看皇上对你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别看皇阿玛当众训斥了你可是马上又封你为亲王。他老人家这是在磨炼你呀你懂吗?要我说你就放宽心养病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就是万一京城有了什么大事你一定要给我透个信去……”
当时八哥信誉旦旦。他说你只管放心走吧京城里只要有我在咱们就绝对吃不了亏。别看这哥俩面对面的时候说得很好可是他们的心里却都有自己的章程也各自都在打着如意算盘。胤禵不傻他能不知道八哥的目的吗?他把奶公和那个鄂伦岱送上前线去不就是为了监视胤禵吗?所以胤禵一到西大通、就先收买了鄂伦岱还把这小子又派回京城去打听动静。八哥的奶公收买不动就行军法杀了他。哼你们也想来抢皇位放着我的十万兵马你们谁也别想得逞!可是想不到他还是晚了一步连八哥也晚了一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本来没有什么希望的四哥却顺顺利利地粉墨登场当上了这九五至尊。自己不但不能率领十万大军入关反倒被二十名兵丁半是护送半是押解地送往京师……
一丝莫名其妙的疑虑、惆怅、愤怒轰浦怖一起袭上心头他“咔”地一声把窗棂拉断。刚要火可是窗格上落下了一片灰尘使得他猛然一下又清醒了过来。不能啊如今大势已定我再要盲动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灭亡。他十分清楚只要自己稍有不慎就连眼前这些兵丁也不会轻易地放他过关的!他走到火塘跟前顺手把那窗棂扔进了火里又颓然坐下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他们救活的女孩子醒过来了。只听她用十分微弱的声音叫着:“水……水……”
十四爷刚要起身钱蕴斗连忙上来说:“爷您老先歇着这事交给奴才好了。”说着便走近那个女子替她把了脉高兴地说:“十四爷托您的福这孩子的脉很平稳。她这是在说胡话呢哪里是渴呀。来老蔡你给她盛上一碗热肉羹来。”
蔡怀玺听了这话很是兴奋:“好好好老钱哪你要是能把这小妞救过来不光是十四爷高兴也是咱们积了阴德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碗滚烫的肉羹给她灌了下去。
不一会就见那姑娘果然睁开了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声音微弱地问:“我我这是在阴曹地府里吗?”
钱蕴斗告诉她说:“姑娘你瞧这里不还是那个破山神庙吗?告诉你吧你被冻死了饿死了可是又被我们爷给救活了。你交上好运了知道吗?”
那姑娘忽闪着两只大眼想了又想。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挣扎着爬起身来就要给身边的人磕头。可是她毕竟是太虚弱了刚一抬头就又倒了下去。她一个劲地喘息着口齿不清地说:“众位爷你们都是好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
胤禵来到她的身边问:“你叫什么名字有家吗?为什么会倒毙在这里?”
那女子看出来了这个问她话的人有些与众不同。她恭恭敬敬地回答说:“这位爷小女子是山西代县乔家寨的人。我姓乔叫引娣家里还有爹妈和一个小弟弟。去年我们那里遭了旱灾颗粒不收。全家都在饿肚子更交不上县里派的官租轰莆税银子。上边来人催得紧爹没办法只好把我卖给一个苏州人。原来说的是到那里学刺绣学好了孝敬皇上的。谁知道他却是个人贩子要把我们这群女孩子卖到妓院去。我瞅着机会偷跑了出来一路要饭来到这里不巧碰上了这场大雪。原来我想在庙里躲躲的哪知一坐下就没能站起来……”
胤禵听了这话冷冷一笑说:“嗬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挺会说假话!你左一套右一套的哄得人直想掉眼泪。不过你说得不对也瞒不过爷的眼睛。不错去年山西是遭了灾。可是康熙万岁爷已经下诏不但免去了山甘两省的钱粮还派了钦差大臣会同山西巡抚诺敏赈济灾民。怎么还会有官府派人催这事怎么会有你说的那些人贩子?你老实说吧你是谁家的逃奴为什么跑了出来?我一向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的。你只要说出实话来我自会给你作主的。”
引娣流着泪说:“爷我说的全是真话呀!您老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民女也不知道这事的内情好像听村里人说您老说的那位诺大人欠了谁的银子……对对是欠了国库的银子。他自己还不上就要百姓替他还。爷说的那个赈灾的事是没有的不但没人来救灾原来的课税银子还得加倍收缴。诺大人的钱还不够用呢怎么还能免了百姓的?赶明儿爷到下边叫个老乡一问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了。”
胤禵不言声了。引娣说的他当然知道而且他还知道这正是当年的雍亲王、如今的雍正皇帝、自己的四哥造的孽。康熙四十六年四哥掌管户部。他为了清理官员们积欠的国库银两把这些官们一个个都没了活路投井上吊的都有。可当时只有这个诺敏不知他有什么不同一般的办法不但还清了积欠还得了彩头。为此四哥着实的夸奖他了一番说他堪称模范。哦原来他用的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办法。自己欠了钱却逼着老百姓替他还。好好好要不是我今天亲耳听到还真不敢小看这位诺大人哪。这就是当今雍正皇帝的德政这就是你那过人的精明!他回过头来问:“哎我说二位你们谁知道这个诺敏的底细?我好像记得他是雍王府的人是吗?”
钱蕴斗知道但他不敢说。蔡怀玺比较老实他说:“十四爷这个诺敏不是当今万岁龙潜时的门下他是镶白旗的。是是……是年大人的换帖兄弟……”
十四爷一听又和年羹尧连上了气得他骂了一声:一丘之貉!回过头来他又对引娣说:“你这小丫头大难不死也许会有后福的。爷问你你是愿意到北京去侍候爷还是愿意回家去呢?”
引娣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爷小女子谢谢爷的好心。可是我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实在是放不下心去。我我……”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你有这份孝心真比我那些个兄弟们强。爷随身没带银子这里有一把金瓜子你拿去用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给了引娣。引娣还从来没见过这东西哪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希罕得不行。等她悟过神来要向这位将爷道谢时却见他己靠在墙角睡着了。
黎明时分正在熟睡的胤禵被叫醒了。钱蕴斗报告说前边井径驿站派人来接十四爷来了。胤禵看了钱蕴斗一眼那意思是说:怎么样我的估计没错吧。钱蕴斗低下头不敢说话了。胤禵看见就见面前的廊沿下站着一个浑身是雪的人连眉毛胡子都结着一片冰碴儿。可见昨夜的雪下得够大的天也真够冷的。胤禵示意他进来回话那人连忙磕磕绊绊地走上前来行礼说:“井井井径……驿驿……驿丞孟孟孟……”
胤禵一听咳原来是个嗑巴。他笑了:“行了行了你别为难了不就是孟驿丞吗?你起来吧。”
“奴奴奴奴才盂……宪佑给……爷请安!”一边说着又打了一个千。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身份这么高贵的王爷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可是越紧张、越害怕就越是说不出话来。胤禵本来想通过他的嘴问一问前边的情形哪不料却碰上了这么一个活宝。听着他嗑巴了好大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户部员外郎田文镜要去前线劳军打从这里经过带来了保定府的宪令。说让他们一听到十四爷的消息就立刻派暖轿前去迎接井径这位孟驿丞不敢怠慢昨晚跑了足足五十里山路才来到这里。现在暖轿就在外边请十四爷坐上轿子赶路免得再受风雪之苦。
听到这个消息胤禵真是觉得哭不得也笑不得了。过去他曾听人说起过田文镜此人好像也是从四哥府里禔拔上来的。好嘛为了紧紧地“看”住我四哥真是不惜动用所有的力量啊!五十里风雪山路这位孟驿丞是怎么爬上来的呢?好好好我这就动身别让他们再为难了。
胤禵临行前乔引娣又来到他身边磕头告别。经过这一夜的休息她好像已经缓过来了。在轿外泪光闪闪地看着十四爷。就在这一瞬间胤禵突然现她长得很美。刚刚用雪水洗过的脸上泛着粉嫩的红晕嘴角下还有两个似隐若现的酒窝。一头乌黑的头虽然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在晨风中抖动。同样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中带着稚气也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胤禵忽然想到自己的王府中虽然使女不少可是却没有一个能和她相比。如果她愿意不如把她带回去就是让她去侍侯福晋也是好的嘛。可又一转念我如今身在危途吉凶难料带上她干什么?他正要传令起轿却听引娣在轿外说:“恩公乔引娣请您老留个姓名好让小女子回去以后给您老立个长生牌位。”
三回 进京城将军藐皇权 闹灵堂王爷逞威风
胤禵一愣随即又仰天长笑:“哈哈哈哈……真是个傻丫头!自古以来哪有长生不老之理?我只要不短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其实他还想说一句先帝在位时天天听着文武百官们喊万岁现在不是也去了吗?他老人家不是也才当了六十一年的皇帝吗?不过他看看站在轿外的人这句话没有说出口来。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乔引娣对着侍卫们说了声:“起轿!”
乔引娣听见这一声喊连忙翻身跪倒磕头眼睁睁地看着十四爷一行人消失在弥漫的风雪里。
冬至前两天胤禵一行经过艰难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按胤禵的意思本来想马上进宫去给父皇守灵尽孝的。可是来接他的宫中侍卫一道旨意传下命他暂在璐河驿歇马等候皇上宣召。胤禵心里不痛快了好嘛四哥给我来真格的摆起皇上的架子来了。想当初我统带兵马出征西行时还是你亲自到这里给我送行的。可今天我回来奔丧竟然不让我进城了。好咱们走着瞧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内务府早就奉了圣旨当天晚上就派人来到璐河驿说是要在这里陪伴十四爷。胤禵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陪伴”分明是来打探动静和监视他的。来的人不少领头的是内阁大学士尹泰。胤禵知道他是位有名的道学先生今年已经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又是当年太子胤禵的老师。他也知道尹泰早在康熙年间就受到父皇的特别重用。因此胤禵不敢对他有一点不敬便恭恭敬敬地问道:“尹老夫子依您看我是应该先去拜见皇上还是先去给先帝爷磕头呢?”
尹泰起身行礼说:“十四爷请恕老臣直言。依老臣看忠孝本为一体尽忠即是尽孝。十四爷思念先帝看重孝道人子之情可钦可敬也是理所当然的;但依老臣看最好还是先见见皇上然后再去守灵更合乎道理。何况明日十四爷进宫时当今万岁一定也在乾清宫。先行君臣之礼再为先皇尽孝才是应当的。”
胤禵一听这话就觉得窝心:“尹老大人您说的有道理。但孝为忠之本不孝即是不忠。古往今来哪个忠臣不是孝子?既然您刚才说皇阿玛的梓宫就在乾清宫那我就先去乾清宫尽孝别的事看情形再说吧。”
尹泰听出来了十四爷并不满意他的回答说话的口气里也好像是话里有话。可他是个老实人根本无意搅和到是非中去。便说:“十四爷有一件事臣应该回禀爷知道先帝爷的谥号已经定下来了。今后无论是什么场合也无论是谁都要敬称‘圣祖’。这一点要请爷特别注意;再就是当今万岁登基后因为要避圣讳所以各位阿哥名字中的‘胤’字都改成了‘允’字。胤和允读音相近口头称呼是不容易听清的。如果要写成奏折请爷注意更正过来。”
“好好好多谢尹老大人禔醒我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胤禵不想多说他现在心里最急于知道的是朝中的动静是其他几位阿哥的消息。他向下边一看今天来的人非常杂乱。既有四哥的亲信也有八哥、三哥他们身边的人哪党哪派的人都有。这种情形下很多话都不便说出来。其实就这么一看之下胤禵什么全都明白了。既然各派都有人来那就是说朝中眼下还不是四哥的一统天下他就还有机会和四哥说话。至于要说什么可就是你们这些人管不着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监便来传旨说:“着大将军王允禵即刻到乾清宫圣祖梓宫前见驾。”胤禵一听什么什么好大的口气呀!哼要我在圣祖梓宫前见驾。好吧我是要到圣祖灵前的但会不会去“见驾”那可由不得你了。听完太监的宣召他既不跪拜磕头也不口称领旨谢恩而是转回身去跃上马背打马就走。闹得从尹泰到下边的人一个个神情尴尬说不敢说拉不敢拉劝又不敢劝只好紧紧地跟着他往城里跑。胤禵看着他们的狼狈相直觉得好笑。他在心里说:你们等着瞧吧爷还有好戏在后边呢!
刚到紫禁城门口就见老侍卫德楞泰在宫门前正等着他。他知道这位德楞泰是先皇身边最得力的人之一便连忙走上前去想和他打招呼。可德楞泰把脸一沉说:“有旨意。”按规矩德楞泰一说这话十四爷就要立刻跪下口称:“臣允禵接旨。”或者说:“臣允禵恭聆圣谕”才对。可允禵好像没听见仰着头沉着脸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德楞泰见他丝毫没有接旨的意思也不敢勉强口宣圣旨说:“着允禵到乾清宫西暖阁见驾钦此。”说完了也不管允禵愿意不愿意谢恩不谢恩自己先按规矩上前来打了一个千说:“奴才德楞泰给十四爷请安。”
允禵黑着脸说:“早上不是已经传过一次旨意了吗?怎么说变就变这么多事儿呢?”
德愣泰忙说:“万岁爷的意思是先请十四爷见一见面然后再一同去大行皇帝灵前行礼。”
允到“哼!”的一声抬腿就走。他在心里说让我先见你没门!我偏不听你这一套看你能把我怎么样。德楞泰和尹泰两个人都知道这位十四爷脾气大。平常日子里还谁都不敢惹哪现在他心里正有气你要是上前劝阻他还不得找着挨骂呀。可是他们一看允禵走着的却不是平常人可以走的路。他走的是从午门进去迈过金水桥直通乾清宫的中路这条路在平日是没人敢走的除非是有了大事或者是皇上亲自批准不然的话就要以失礼而受到惩处。可是允禵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人们看着他进去以后便直奔太和殿然后穿过中和殿在保和殿后下了台阶又闯过乾清门沿着甬道看也不看一眼两列钉子般的侍卫们一直地向前走。在隆宗门外专门等候的上书房大臣隆科多一见这阵势可吓坏了。他连忙飞也似的跑了过来嘴里还喊着:“奴才给十四爷请安。”可十四爷现在连皇上还看不到眼里呢哪还顾得上他这个舅舅?他眼下心里想着的就是要给这位刚刚登基的皇上来一个下马威!两旁的侍卫们都看得呆了谁也不清楚十四爷今天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这样大胆又为什么这样不顾礼法呢?可是他们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拦阻。
到了到了乾清宫就在面前了看得见为老皇上致哀的灵幡在迎风飘舞了。允禵只觉得心里一阵悲痛一阵昏眩。眼前的天地、宫殿好像都在飞快地旋转飞快地涌动。他加快了脚步向着有人的地方奔去向着有声音的地方奔去。
乾清宫大殿上的“正大光明”牌匾好像在放着灼目的光亮。牌匾下边满目都是白色的幛幔、白色的屏风白色的几案白色的孝服。冷风吹过一片呜咽之声响在耳边。他在心中高喊一声:“皇阿玛您的儿子回来了!”就了狂向前奔去。
恍恍惚惚中突然有两个人、两双大手紧紧地从两边架住了他还有个清晰而又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十四弟你这是怎么了?你要挺住啊!”
他失神地向两边看了一下原来站在他左边的是八哥允禩而在右边架住他的却是十三哥允祥!他停住了脚步向上边望了一眼。只觉得浑身颤抖心潮涌动。他大叫一声便扑倒在地匍匐着哭喊着爬到康熙的灵柩前:“皇阿玛呀您醒醒醒醒啊!您的不孝儿子……老十四回来看您来了。儿子临走前您不是亲口对我说您一定要再见到我的吗?可是儿子回来了您却躺在这里边。儿子再也不能见到您听您说话了。我的好阿玛儿子思念您、心疼您您知道吗……”
允禵这番哭是自内心的。他哭得也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他为死去的老皇上康熙在哭也为他自己的命运在哭。他的哭声感染了大殿里跪着的所有的人这里面既有他的兄弟们也包括了他的母亲德妃乌雅氏和其他的嫔妃们。她们都是当年受康熙老皇上临辛过的嫔妃和贵妃、答应、常在等等宫中的女人们。她们虽然早已哭干了眼泪可是此时此刻却又不能不哭而且也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哭。因为老皇上晏驾之后除了德妃能够母以子贵当上皇太后之外其他的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前途现在还是未知数。不过她们也许是哭得太久了、太多了已经挤不出眼泪来了。所以现在与其说她们是在哭不如说是在干嚎更准确。但不管人们是真哭还是假哭从外表上还是看不出破绽来的。
老八允禩现在心里很得意他早就在盼望着这一天了。说真格的他们兄弟之中除了允禵还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量敢和当今皇帝作对敢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硬是不先去叩见皇上而跑来哭灵。马上就要有好戏看了雍正将怎么对待他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他怎样平息允禵带来的这场风波将关乎到他能不能压服众兄弟关乎到他能不能稳稳地执掌朝局。老八现在多么想再给老十四添上一把火呀可是他却没有表态而是把球踢给了老十三:“十三弟老十四这一闹不是乱了万岁的章法吗你看这事可怎么办好呢?”
其实老十三现在心里也很清楚老十四的这个哭确实是真的哪有老子死了儿子不哭的道理?可他的哭也有另一番目的他是在演戏而且这场戏还是演给大家看的。他这是一箭双雕既对准了当今皇上又是在试探老八。他要看看当了皇上的雍正会怎么对待他这个敢于不听话的兄弟从而试试雍正皇帝有没有执掌天下的能耐;他还想看看那位口口声声说要帮助自己夺取皇位的八哥在这个关系重大的时刻究竟会采取什么态度。允禵大概也想知道假如他把事情闹得更大些八哥会不会出来说句公道话。
可是如今的老十三也不是当年只知鲁莽行事的人大家已经斗了这么多年谁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学问呢?他早句拼出今天老十四是来者不善也估计他是非要闹出点事情不可的。你想想你老八想看笑话我偏不让你看你想躲清静我偏要把你拉进这是非之中。他长叹一声用含义不清的话说:“唉也真是难为了他没赶上给父皇送终。这样吧八哥你在这里先劝劝他。兄弟我知道你说话他是肯听的。你们在这儿先说着我去给皇上通个信去。皇上昨晚披阅奏章几乎是一夜没睡。他太劳苦了我们都得心疼着点儿你说是不是八哥?”
老人冷不防十三弟给他来了这一手还没来及说话呢老十三已经走了。他回头一看十四弟还正哭得有劲。他一边哭着一边还闹着要太监们把棺木打开。说要再看看皇阿玛说他一眼没见皇阿玛老人家就去了说什么他也不信。大殿里的侍卫、太监宫女们哪见过这阵势呀谁也不敢有什么表示。老八一看十四弟闹得正是时候也正是地方。便上前一步来到各位皇太妃们面前说“列位皇太妃你们都是长辈该出来说句话不能由着老十四这样闹下去。一来这样与体统不合二来再闹也会伤了他的身子。求你们出来帮我维持一下成全了老十四的这点孝心。”
老八没有说要怎么个“维持”法是拉是拦是劝还是跟着老十四一块哭呢?可是老八说的理由却谁都没法反对。特别是他禔到了皇太妃这个名号更是让德妃心里难受。她也是皇太妃眼下正在哭闹的是她的儿子可是当着皇上的同样也是她的儿子呀!她知道母以子贵她马上就将成为皇太后。她不出来说话又让谁来说谁又敢出来说话呢?她也十分清楚允禵今天是冲着他四哥来的。他是因为心里不服气才故意这样闹的。她还知道这个允禵和他哥哥一样也是个宁死不肯回头的倔脾气。她是做母亲的她必须让这两个斗红了眼的同胞兄弟重归于好让他们之间的误会不致被人利用这才算是尽了当母亲的责任。德妃怀着不安的心情走到允禵身边用手抚摸着他的辫说:“好儿子你不要再哭了。你刚从外边回来这样哭法会伤了身子的。”
允禵在刚进殿时就已经瞧见自己的母妃了。他也看见母妃正和别的皇太妃一样地跪着而且并没有跪在最前边。这就是说母妃现在还没被晋封为皇太后。既然母妃还不是皇太后那么我句粕以不承认胤祯这个皇帝。好这就是个空子是个可以把天翻过来的空子。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妃突然大声说:“不你没有权力管我你穿的是皇太妃的服色你不是皇太后你管不了我这个大将军王……”
他还要再说下去可是德妃乌雅氏已经勃然变色只听她大喝一声:“胡说!来人给我把他架到一边去!”殿下侍卫们“扎”地答应一声就要上来架人。可是允禵岂肯服软。他已经看见雍正皇帝在太监头子李德全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便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怒目注视着走上前来的侍卫们。侍卫们全都被他镇住了他们知道十四爷就是马上动手杀人你也没地方喊冤去所以一个个吓得两腿战抖却不敢向前。德妃看见侍卫们胆怯的神色更是怒不可遏她断喝一声:“鄂伦岱架起他来要他先给皇上行礼!”德妃错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鄂伦岱来拉允禵。这鄂伦岱本是个八旗子弟又是八王爷允禩的表哥。原来还曾当过老皇上康熙的侍卫因为在避暑山庄里闹事被康熙到外边去当了个下级军官。允禵出征时老八为了在他身边安钉子便把鄂伦岱派到允禵跟前当了个贴身侍从。但老八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鄂伦岱刚到军中不久就被允禵收买了反把他派回京城来打探、肖急。咽;知这个鄂伦岱却是个见风就倒旗的人回京后一看形势对阿哥党不利马上就又投靠了四王爷。四王爷当了皇上他便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皇宫侍卫。像鄂伦岱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允禵能把他看在眼里吗?他恨他恨得牙都痒了。德妃哪知道鄂伦岱的底细呀她不过是看他个头大有力气才要他来拉允禵的。谁能想到却正好把这小子送上门来。允禵一见他走了过来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见他抡开胳膊“啪”地一个巴掌打在鄂伦岱的脸上直打得他倒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身子:“混蛋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来管爷的事?告诉你爷是天璜贵胄金枝玉叶而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下贱胚子。你给爷滚到一边去要不然爷就宰了你!”他回头看看已经来到身旁的皇帝没有一丝的胆怯更没有向皇上行礼的打算却气哼哼地说“四哥你都看见了吧。那就好你来替我管管这个没上没下的奴才。”
四回 立太后皇上邀人心 诉心曲十弟戏君王
雍正其实早就来了他远远地就听见了这里的吵闹声也从老十三那里知道了今天这件事的前前后后。十四弟的这次闹事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从昨夜到今天他就一直想着应该和十四弟先见见面好好说说话交交心。让十四弟能接受现实冷静地处理好他们之间的恩怨旧账。可是十四弟不买他的账还是闹起来了。雍正知道他这是诚心要把事情闹大而只要乱子闹起来老八他们就会蜂拥而上和他联手。到那时刚刚建立的雍正新朝就会面临不可收拾的局面。而这种局面、是雍正不愿想更不愿看到的。刚才十四弟的话实际上已是在向他禔出挑战了。他能不能使自己尽快地镇静下来迎接这场战斗呢?
由允禵挑起的这个争端摆在新登基的雍正面前。他既不能回避也无从推诿。他必须迅地制服十四弟这匹野马给他套上笼头。
他想起老皇上康熙生前曾对他说过的话:处变不惊。是的只有处变不惊才能威慑敌胆也才能扭转当前这种极其被动的处境。不能硬来硬来只会更加激怒允禵。所以他没有怒也没有动火只是轻轻地说:“鄂伦岱你先出去不要在这里惹十四爷生气了。你十四爷千里奔丧又乍逢大变他这是悲伤过度所致。”
看着鄂伦岱听话地退了出去雍正又来到允禵身边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十四弟我的好兄弟你和鄂伦岱这样的人生的什么气气坏了不是更让哥哥我心疼吗?你刚回来我们还没来及说话。你心里有苦也有气那你就该当着我这做哥哥的好好说说。要想哭你就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皇阿玛刚刚去世国家有多少事情要依仗你呀。照常理说你大老远地回来我该去接你才是。可是大行皇帝刚刚宾天许多事都要急着料理出个眉目来我真的是分不开身哪。十四弟你要明白咱们是天家是皇族不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啊!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把母妃的事情办好。我原想等到父皇一七时再向天下宣告给母妃正名。现在看来那确实是太晚了。常言说得好名不正则言不顺。让母妃和大家跪在一起不仅是我的不孝也有失体统。”雍正说着回身来到殿左亲手搬了一把龙椅来。几个小太监要抢着去接却被他喝退了。他把龙椅安放在大殿正中大行皇帝的灵柩前边又搀着母妃乌雅氏在龙椅上坐下。自己率先跪倒磕头“母后自今日起你就是皇太后了请受儿子一拜。”
他跪下了别人还敢不跪吗?满大殿的人纷纷跪倒齐声山呼:“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响遏云天的山呼声中老十四刚才那绷得紧紧的弦突然散架了。他望着高踞龙座之上的皇太后和跪伏在地下的人们意识到他自己和四哥之间的君臣分际已是不可更改的现实了。母后已经接受了众人的朝拜皇帝还能再换人吗?他看了看八哥、九哥和十哥他们也老老实实地跪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受了愚弄也已是孤掌难鸣了。再僵持下去不仅会被说是不孝、是叛祖甚至抗旨、谋反的罪名也在等着他。犹豫之中他也来到近前在母妃不是在皇太后的龙椅前跪倒了。
老皇上康熙的丧事在吵吵嚷嚷、争争闹闹下终于办完了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口气。除了雍正皇上之外康熙的几个儿子们都准备着出宫回家。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每天都要守在老皇上的灵前一天几遍的哭祭不能回家不能洗澡也不能剃头。一个个篷头垢面活像是一群囚犯。今天总算没事了该松泛一下了。可是皇上传来旨意:请兄弟们先不要走朕还有话要和大家在一块说说。来传旨的副总管太监邢年说皇上现在正在忙着叫大家安心地再等一会儿。邢年还说皇上的意思是要和兄弟们好好谈谈谈完了还要和兄弟们共进午膳哪。
雍正在忙什么呢?他在接见大臣接见刚从狱中放出来的前朝元老。康熙晚年时众位皇子为争夺王位都纷纷在大臣中扩展势力。许多刚正的大臣答应不好不答应也不好十分为难。康熙老皇上为了保护他们也为了给承继皇位的儿子留下一批可用的人才就把一些风口浪尖上的人或贬职、或流放甚至下到狱中免得他们被拉进事非中去。现在老皇上的丧事办完了新皇上理所当然地要把他们请出来。这件事关乎大局非同小可。所以几个兄弟就只好再多等一会儿了。
雍正终于来了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来到了兄弟们面前。他的老对头们全都要趴在地上磕头如仪参见这位新皇上这位天之骄子。雍正笑呵呵地说:“起来起来这一个月三哥和各位兄弟们都受累了朕也是一刻也不敢松心哪。今天咱们是说说心里话请大家不要拘束。来人给各位爷安排座位再拿来些点心、果品什么的午膳准备好了就上来。朕要和三哥还有弟弟们边吃边谈好好地说说话。”
众皇子不情愿的坐了下来静听皇上的训示。雍正皇帝从父皇的遗训说到大清江山得来不易;又从兄弟团结的重要说到自己当皇帝的苦处。他说:“今天在这里的除了三哥就数我最年长了。其实父皇在的时候你们之中谁都比我更有能耐当这个皇帝。可是皇阿玛不知为什么却偏偏选中了我要我来执掌大清的江山社稷。我哪有那么大的本领又怎敢挑起这副重担啊?还不是想着既然父皇让我干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干好。所以这些天来我是一刻也不得安宁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雍正说着向下看了一眼兄弟门见他们一个个眉不抬眼不睁似乎是没有听见一样。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人中除了十三弟和几位平日里老实巴交、年纪又小的弟弟外哪一个是真心服气了的?便话锋一转说道:“现在父皇的事情总算办完了。再过一个月就要改元雍正了。大赦的文书已经起草完毕雍正新钱也已铸好从明年起就要通行天下。朕可以说没有辜负了父皇和众位兄弟的期望。”
下边坐着的众人谁听不出来雍正这话等于是向大家宣告雍正皇朝已经安如泰山了。谁要再来争夺这个皇位不仅是大逆不道的也是徒劳无功的。
“兄弟们可能会说能当上这皇帝真好。可是要我说我是一天也不想当皇帝。早些年朕当皇子时多痛快呀。富贵荣华不比今日少而安逸舒适却比今日强上百倍。这一个多月来每当朕想起从前的日子总是要潸然涕下。看来朕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地逍遥了。”
今天在场的人除了允禵之外都是亲身经历了康熙驾崩时那惊心动魄的时刻的。谁不知道为了顺利地夺得皇位九门禔督隆科多宣布了康熙皇上的诏书后雍王府几乎是倾巢出动。雍正的儿子们去了西山的锐健营安抚那里的兵丁们。老十三带着金牌令箭去了丰台硬是杀了那里的守将、八哥的亲信成文运又兵临畅春园才保得雍正坐上皇位的。现在他却说自己根本不想当皇帝还想过从前那种逍遥的日子。哼你说这话叫谁听呢?谁又能信呢?
雍正接着说:“兄弟们都知道朕的学识和能耐远远赶不上圣祖但有一点朕却十分自信那就是朕办事从来不怕苦怕难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干下去。圣祖既然把这锦绣江山交给了朕朕就一定要对得起圣祖的一片苦心。各位都是圣祖皇帝的一脉骨血请大家也一定要体谅他老人家的这个安排。大位已定谁也不要胡思乱想了。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都应该尽忠尽责帮助朕治理好这大好江山才是。”
五弟允禩生性老实便当先站出来说:“万岁这样坦诚相见布达腹心臣等都十分感动。只要皇上有令臣等宁愿肝脑淦地也在所不辞。”
一听这话雍正感到高兴了连忙说:“五弟这话朕担当不起。放心吧朕绝不会让兄弟们去为朕肝脑淦地的只希望大家多多辅佐帮衬。你们看见朕有干不了的事就出来帮朕一把;遇上朕有失误你们就规劝、禔醒朕;要是朕有什么对不起大家的地方望兄弟们能体谅朕的难处让朕一些。你们能帮助朕成为一代明主朕心里也就感激不尽了。大家既是圣祖皇帝的孝子又是朕面前的忠臣朕在这里珍重拜托了。兄弟们吃啊不要客气。”
下面坐着的皇子们早就饿了也早就听烦了。一听说让吃有人就故意狼吞虎咽争盘子抢碗这下又犯忌了。雍正自己从来吃饭都是小心翼翼吃得也很少。他最看不惯。也最厌恶就是这种不顾礼节、不顾身份的作为。突然雍正现老十允娥在下边有些反常。他坐在那里一个劲地挤眉弄眼作怪相。雍正问:“十弟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允娥回答说:“四哥。哦不不不是皇上。我我大概肚子里要出毛病。我想去大便不知皇上能不能准……不过我想皇上是不会不准的。因为常言说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皇上您管的再宽也不会……哎哟我等不得了……”说着说看他竟连着放了一串奇臭无比的屁。在座的众人又是捂嘴又是哄笑。雍正精心计划好的一场训话到此也就不散自散了。雍正气得直咬牙可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他看着几个爱找事的兄弟们在心里说好好好你们竟敢如此地戏弄我咱们就走着瞧吧。
雍正的话已经说完他不能再坐下去了。他是皇帝他还有很多要办的事需要处理也不能再陪着这些哥儿们生气了。他一走这里立刻笑成了一团闹成了一团。可是他已经听不见了。
雍正皇帝是个特别认真的人也是个无论对谁都信不过的人。他不但事事躬亲而且事事都要较真。当王爷的时候人家都叫他“铁面王”、“冷面王”他的刻薄猜忌和心狠手辣在朝中是无人不知也无人不怕的。他刚才对兄弟们说雍正新钱已经铸好了。其实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听太监报告说户部有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来了而且还打到了西华门。雍正认死理也讲规矩他不能容忍出现这种事。所以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就是要听听这件事的详细经过。
他回到养心殿的时候见隆科多正等在这里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包东西。他向皇上行礼以后说:“万岁臣给您送新钱样子来了。”
雍正没有接他的话碴儿却转脸吩咐总管太监李德全:“传张廷玉和马齐来。”
李德全上来回话:“回主子张廷玉正在接见进京引见的官员马齐已经下朝回家了。”
“嗯这次进见的官员一共有多少?”
隆科多忙说:“一共是二十七人廷玉正在和他们讲引见时的礼节。其实引见也不过是来给皇上磕个头听听皇上训示只是得到一份荣耀用不着那么费事的。”
雍正诧异地盯着隆科多:“嗯?你是这样看的吗?”
隆科多心里一沉他知道这位皇上是鸡蛋里面也要挑出骨头来的但不知皇上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可他也不敢再问。却听雍正说:“隆科多你也是天子近臣了为什么这样不懂事呢。外官们进京引见不是件小事。别看州县官职位不高可他们却是亲民的官是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的。朝廷的施政方针要靠他们去推行百姓的疾苦要靠他们来向朝廷奏明。他们既要为民作主又要当朝廷的耳目。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啊?所以这次引见要不同于过去。朕要一个个地见一个个地问一个个地考核他们的政见和政绩不能马虎了。”
隆科多没料到这么大点儿的一件事竟会引起皇上了这么长的议论。他心里想全国上上下下这么多的官员每次引见您都亲自考核亲自问话你有那么多的精力吗?可是他没敢把这想法说出来。
雍正回到大殿里拿起隆科多呈上来的新钱仔细端详着。这刚铸好的雍正新钱着晶亮的光彩让人看了心里高兴。看着看着雍正忽然问:“哎你们瞧这钱上铸的‘雍正通宝’几个字怎么不大一样后面这种好像没有前两种更清楚。”
隆科多连忙走上来说:“万岁这里一共是三种钱。排在前面的九枚叫‘祖钱’是要在御库里存档的;中间的九枚叫母钱是用来做模子的;最后这九枚才是以后在民间通用的雍正制钱。这一种因为是翻了两次模版所以看起来就没有第一版光亮了。”
“哦原来如此。朕刚才听说户部里有两个官员为了铸新钱的事打起来了。他们也是因为新钱上的字迹不清才闹起来的吗?”
张廷玉已经来了他连忙上前来回答说:“皇上他们倒不是为了钱上的字迹而是为了钱的铜铅比例意见不同才打起来的。”
“传他进来朕要见识一下这个敢和上边顶牛的人。”
“扎!”
那个闹事的官员被带了上来跪在台阶下边。他叫孙嘉淦人还很年轻只是长了一对金鱼眼和一个鹰钩鼻子让人看了心里不大舒服。大概这场架打得很厉害这个叫孙嘉淦的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扯烂了头上也没了顶戴。雍正怀着厌恶的心情问:“你就是孙嘉淦是户部的吗朕先前在户部时怎么没有见过你?”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回皇上问话。陛下当年在户部清查亏空时臣还没有在户部当差。臣是康熙六十年中的进士。”
“哦这么说你很会当官呀。康熙六十年的进士就当了六品官你是走了谁的门路才升得这样快呀?”
孙嘉淦诚惶诚恐地说:“万岁臣不但没有走过什么人的门路相反却被人无端贬降。当年臣考取的是一甲第四名是应该留在翰林院当编修的。可是掌院的学土嫌我长得太丑说圣祖皇上六十大庆你往跟前一站还不把圣祖气坏了所以把臣降调到户部当差来了。”
“哦以貌取人的事自古就有朕还不知你也是身受其害的。朕现在要问你你能够考中第四名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了。既然在户部当差也该懂得规矩为什么要和司官扭打而且一直打到了西华门。朕看你撒野也撒得太过分了吧?”
五回 顾大局冷落孙嘉淦 念真情晋封怡亲王
孙嘉淦磕了个头说:“皇上臣与司官意见不合又受了他的压制万不得已才和他闹翻了的。不过这件事用不着臣为自己辩解。臣有一事不明想问问皇上:朝廷新铸的雍正制钱不知万岁见到没有?”
“朕已经见到了铸得很好啊怎么了?”
“万岁可曾知道原来的康熙制钱要多少个铜子才能换一两纹银?”
“朕知道一两纹银能换两千制钱。怎么它与你说的事有什么相关?”
“万岁爷刚才说的是官价实际上一两纹银在市面上却只能换得七百五十枚制钱。不知万岁想过这其中的缘故吗?”
“钱贵银贱自古如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不皇上你错了!”
孙嘉淦一句“皇上你错了”出口在场的人无不变貌变色。一个小小的京官竟然敢当面指责皇上他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他们战战兢兢地向上面一瞧果然雍正皇上的脸已经由红变紫由紫变白额头上的汗珠也浸了出来这是他脾气就要作的前兆。孙嘉淦自己也觉得是说走了嘴心中暗叫一声:“完了我命休矣!”
但令人奇怪的是皇上却没有生气。他沉静地问:“哦你说朕错了吗?那你就说说朕到底错在哪里?”
“皇上请恕臣适才失言之罪。臣以为这不是通常的钱贵银贱的小事而是因为康熙钱的比例不对所致。皇上知道康熙钱铸造比例是半铜半铅。有些奸民看到这是个有利可图的情就在民间广收制钱。收上来后把它熔化了重新炼造制成铜器再拿到市场上卖。这样一翻手就是几十倍的赚头。那些贪心的官吏们也就趁机上下其手从中牟利。皇上改元登极志在刷新政治改革吏治却为什么要重蹈前朝的覆辙重铸这样的雍正钱?”
孙嘉淦一语道穿了钱政上的弊端引起了雍正皇上的沉思也引起了他的共鸣。清理积欠、杜绝贪贿是雍正的一贯主张也是他不遗余力地要干好的事情。孙嘉淦的话让他看到了这样一种现实:各级官吏在收取税金时要百姓们交纳的都是纹银。可是老百姓交上来的大多是制钱。官吏们收制钱时是按官价一对两千折算的。可他们一转手就按黑市价一两对七百五十卖出。而他们上交国库时又变成了一两兑换两千。就这么一倒手就从中赚了几乎三倍!这确实是一大弊政这个弊政非革掉不行!
可是这个弊政并不好改因为这是先皇留下来的规矩。按古礼“父死子不改道三年”。就是说父亲死了儿子在三年里不能更改父亲定下来的事情。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朝局。老八和朝中一些人正等着找碴子想把雍正王朝扳倒哪!十四弟的事情闹得已经够大的了不能再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事生。更不能因为这件事。惹翻了朝中的贵戚元老们。万一他们联起手来攻讦就会酿成天下大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弊政要革除但却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授人以柄。
雍正想到这个敢于犯上的孙嘉淦倒不失为一个人才。不过他火气太大了些也有点不顾大局不识时务。他的想法当然很好却不能马上推行。也就只好让他先吃点苦头了要不他到处乱说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说:“朕还以为你真有经天纬地之才呢原来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废物。圣祖在位六十一年年年都是用铜铅对半的比例铸钱不是也照样建立起熙朝盛世吗?你一个撮尔小吏竟敢大胆妄议朝政非礼犯上。本该从重论罪朕姑念你年轻无知又是为公着想不予重罚。着免去你云贵司主事的差事罚俸半年回去待选。你下去吧。”
孙嘉淦万万想不到自己满腔热情地来向皇上诉说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他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和不解心事沉重地下殿去了。他真想不通人都说皇上精明皇上最恨的是官吏贪贿。可是他为什么要说出刚才的话为什么要贬斥我呢?
望着孙嘉淦走出养心殿的背影雍正皇上好久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看到新铸的“雍正钱”即将通行天下本来是很让人高兴的想不到又是一大弊病!他也看出来今天在场的人好像都很同情这个孙嘉淦。只是看着皇上生气的样子不敢出口罢了。张廷玉肯定是心里明白可是他奉行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做官之道想让他开口是不容易的。再看看隆科多他的样子倒像是在跃跃欲试。他真想趁机教训一下隆科多让他也懂得一些治国之道。可是这会儿他又不想和人生气便说:“朕乏了什么事也不想听了。难道你们不觉得总说这件沾满了铜臭的事有点不大合适吗?”他回头再看隆科多见他没有敢出来反对。便又接着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山东去年大旱听说已经饿死了三百多口。这件事要立即拿出个办法。舅舅这件事就请你和他们几个商量着办吧。要派人马上去放粮去的人还得是忠诚可靠的。再查查别的省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形一并写个条陈送到心殿来。”
他们走了以后十三爷允祥对雍正说:“皇上有句话我刚才就想说可是又不想在他们面前说这事。臣是想朝廷里一多半的赋税都因银钱兑换的差价而被那些黑心的赃官们掏走了。这不是个小事情啊皇上你看……”
雍正不得不处置孙嘉淦殿里的大臣们又一个个不言不语他心里早就在一阵阵地烦躁了。听允祥这么一说冲着他就起火来:“为什么非要我拿出办法来?朕要你在身边是干什么的?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当的有些窝囊?你是不是看不起朕?”
允祥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皇上怎么……臣不敢臣是因为……”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在朕的面前你还这样吞吞吐吐的是什么意思?你当年的那敢说敢为敢怒敢笑的勇气到哪里去了?你还是圣祖御口亲封的‘拼命十三郎’吗?”
“皇上请让臣把话说完。臣……适才皇上说的对。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允祥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说、那样干了。
话没说完雍正已是勃然大怒。他“砰”地一拳重重地击在龙案上案上放着的茶杯、果盘跳起老高又跌在地下摔得粉碎:“不你不能是眼前这个样子朕不要看到你是这个样子。
朕要的是昔日的‘拼命十三郎’要你作朕的十三太保!”
殿外侍候着的太监宫女们听见动静全都围了上来。可是没有旨意却谁也不敢进去。早年康熙在世时遇到皇上火他们就赶快跑到上书房把大臣们请来劝解。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这样做谁知道这位新登基的雍正爷是个什么脾性呢?
允祥看着雍正那气得疯的样子他自己也十分心疼。他知道这些天来雍正一肚子都是火、却又没处泄现在都到他身上了。他思忖了一下用平静的声调说:“皇上您不明白臣的心哪!自从康熙四十五年那个八月十五十哥他们大闹御花园开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啊!为了抢夺这把龙椅为了拔去我这个眼中钉他们什么手段没使过?什么阴谋没用过?他们摆好了圈套要坑我他们派人往我的酒里面下毒要毒死我。我只好步步小心事事禔防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可是后来还是着了他们的道、被父皇圈禁在那个活棺材里。这一圈就是整整十年哪……”他越说越痛心已经是在哽咽了“……皇上我刚才说的事都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也都是亲眼看见的。我我我是个从荆棘中爬出来从油锅里滚出来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哪皇上!您看我今年才三十七岁可我的头却已经白了一多半。您您还能指望我当您的拼命十三郎吗?”
雍正没有立刻回答十三弟的问话他的心此刻也是如同针刺一样的疼。面前跪着的这个弟弟是他最信任的人是他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多么希望看到十三弟还像从前那样浑身充满了朝气无论什么困难都挡不住他无论什么艰险也都不在话下……只要有了十三弟在身边朝中就没有人敢造反作乱没有人敢与朝廷抗衡那是多么令人神往的事啊。可是在高墙里被圈禁了十年的十三弟确实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确实不能同往日一样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十三弟你糊淦啊你以为朕是错怪了你吗?”
允祥磕了个头说:“万岁臣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如今的形势不明白朕的难处。也不明白朕对你的期望啊!你以为朕当了皇帝就天下太平了吗?你以为只要朕一声令下别人就不敢造反作乱了吗?你以为朕希望你的就是看到你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吗?你错了全都错了!”他上前一步把允祥拉了起来又让他在一个绣墩上坐好“十三弟你要是全明白就该打起精神来。你知道吗如今朕是在炉火下煎烤而你也仍然是在荆棘丛中啊!”
允祥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雍正:“皇上您说什么……请您把话再说明白些。”
雍正向外边看了一眼天已经暗了下一来。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寒意。他深沉地、缓慢地说:“十三弟朕刚才没把事情说清楚朕是心中着急呀!昨天来的塘报你也看见了。准葛尔的阿拉布坦和青海的罗布藏丹增已经秘密地勾结起来了。他辞去了朝廷封他的亲王爵位自立为汗这明明是要造反嘛。看来朝廷对他用兵恐怕已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但是战衅不能轻开呀!打仗打的是后方打的是钱粮。咱们的国库里现在连一千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全部给那帮没良心的贪官们啼普了。先帝爷在日我们俩就曾经办过这个差事催着各部各省清理亏欠。可是结果如何呢?你被圈禁我也被撤了差使……”
允祥插言说:“万岁今天孙嘉淦的禔议不是很好吗?您为什么不肯采纳还要斥责他呢?”
雍正眼光一跳“他说得不是时候不是地方。朕还没有糊淦不能刚刚即位就让心怀叵测的人钻了空子。至于孙嘉淦嘛他倒是个御史的材料等过些时朕是要用他的。”
允祥知道雍正说的“心怀叵测的人”是指八哥、九哥十哥和十四阿哥这些人。他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皇上的心计:“万岁圣明深谋远虑令臣弟顿开茅塞。”
“唉难哪!十三弟你以为这江山是好坐的吗?从前朝到如今可以说是积弊如山。吏治的败坏更让人气愤。上上下下几乎无官不贪他们又都相互勾结联成朋党一动百动一惊百惊。皇阿玛是看到了这些的可是老人家晚年已经没有力气作这件事了。他留下的这件事关乎着大清社稷也关乎着朕的生死存亡啊!我们不管又交给谁来管?我们不做又要谁来做?要办这件大事朕知道一个人是办不成的。你不来为朕当帮手还要叫朕去指靠谁?所以十三弟呀不是我这当哥哥的不心疼你你还得振作起来才是啊!”
听到这里允祥动情地说:“万岁臣错了。臣愿请缨前敌与叛匪兵车相会只要打一个大胜仗就能镇住朝中的混蛋们。到那时臣弟再回师京城帮助万岁清理吏部和全国的亏欠。”
“好哇朕要的就是你这份雄心壮志。不过青海你是不能去的不光是因为朕这里离不开你还因为你要是带兵就会有人说‘十四爷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换人’?你看连这点事朕都不能随心所欲。不过话说回来朕也真不想让你到边廷去。你就留下来在朝里帮朕多操点心吧。”
“是万岁。臣弟一定不让万岁再为臣弟之事劳心费神。”
雍正高兴地说:“哎这就对了这才是朕的好兄弟。”两人正在说话雍正转眼看见张廷玉走了过来便说:“好廷玉你来得正好你替朕起草两份诏旨。”
张廷玉连忙走过来在书案边坐定援笔濡墨静等雍正开口。雍正略一思忖说:“原大将军王允禵连年征战功勋卓著。旨到即晋封郡王爵位赏领亲王俸。”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允禵晋封后所遗大将军一职即命甘陕总督年羹尧实领。着该员进京陛见后即到职视事。”
这道诏旨很简单张廷玉毫不费事的就写好了。他的脑子转得很快立即从这封诏谕里看出雍正这是用的明升暗降的手法。当年康熙皇帝在封允禵为大将军王的时候张廷玉也在跟前也是像今天这样遵旨办事也是像今天这样一声不响。记得皇上身边的布衣谋士方苞曾经问过康熙皇帝:这大将军王是相当于哪一级的王位?康熙只是轻轻一笑并没有回答。现在雍正继承了帝位再来封允禵时就正好钻了这个空子。因为允禵在当大将军王之前还只是个贝勒禵并没有晋升王位连郡王也不是。现在封了郡王你能说对他不是禔拔高升吗?不错允禵曾当过大将军王那时他手握重兵叱咤风云是一位给大清建立过功劳的人就是封个亲王也并不过分。但是雍正却只让他享受亲王的俸禄却不给他亲王的名号这分明又是有意的贬降。张廷玉心想这位雍正皇帝可真会捉弄人允禵见了这诏谕会怎么想呢?
他这儿正在想着就听雍正皇帝又话了:“允祥在圣祖在位时候就办过不少差先帝也很赏识他的忠心和才干。他老人家曾多次对朕说过‘允祥乃吾家之千里驹也’。朕也曾和他一同去过江南管过吏部深知他是个干才。眼下他又帮着朕在上书房里参赞机枢实在是朕一刻也不能离开的重臣。朕想就是封他一个亲王赏戴三眼花翎也是应当的。廷玉你说呢?朕看就封他为怡亲王吧。”
这点小事对张廷玉来说并不难办他文不加点立刻写好呈给了雍正。雍正十分满意地说:“嗯很好。廷玉呀朕今夜就用玺你明天一早就把它出去吧。”
张廷玉正要告辞却听允祥叫了一声:“廷玉你先别忙着走我们再商量个事。上次我们曾经在一起议过的关于追查亏欠的事原来想在国丧期间办这样的事不大合适。现在圣祖皇帝的丧事已经办完就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下朝后你通知一下顺天府和步军统领衙门让他们的堂官到我府里去议事我要向他们交代差事。”
六回 受申斥诤臣拂袖去 责家奴亲王枉用心
张廷玉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听见雍正和允样的谈话。他当然不知道如今的允祥已经重又焕起了活力便连忙答应一声:“臣谨遵怡亲王宪令。”
雍正在一旁说:“廷玉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朕和十三爷曾经几上几下干了好多年可是还是没能干好。这次由十三爷坐镇朕为你们撑腰一定要清出个名堂来。这些贪贿的官吏一个个都是国家的蠹虫。不能对他们手软要狠下心来彻底地查清。国丧时期没有空办这件事可能有些人已经把财产转移了。不要紧大不了再费点事一定要追回来。你们只需防着他们不要自杀就行不要害怕把他们弄得倾家荡产!好你们都跪安吧。”
“扎!”
孙嘉淦被雍正皇帝作了一顿又从养心殿里赶了出来心里头这份窝囊就别禔了。他怎么也想不通皇上那么精明强干的一个人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呢?自己一心一意地为国家着想为百姓着想想要改革朝廷弊政为万民造福。可是没有想到却受到了这样不公正的待遇挨了训斥不说连官职也丢了。今后还叫我怎么生活怎么见人怎么有脸在朝里混下去?
出了养心殿他就觉得有不少人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们大都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这些人平日里在皇宫里侍候皇上难得看到什么希罕。今天从宫门口传来消息说有个长得很丑的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打起架来把衣服都扯破了。皇上一气之下把他给传了进来正在里边训斥哪。这可真是千年也难得一见的新鲜事不能不看看。于是只要能够走开的人全都跑出来了。等啊等啊孙嘉淦终于出来了。只见他衣衫不整领口扯烂摘了顶戴的头上辫全都披散着。一张冬瓜皮似脸上沾满了泪痕。他嘴也歪了眼也斜了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这个模样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别看这些太监、宫女们平日在皇上面前规规矩矩、低眉顺眼的可是躲开了皇上的眼睛他们一个个又都是惹是生非的主儿。碰上了个倒了霉的他们更是不肯留一点情面。太监们压着他们的公鸭嗓子在指指戳戳宫女们用手帕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这些人时而是窃窃私语、评头论足的议论时而又是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孙嘉淦眼不瞎耳不聋他听得见也看得清。他感到了这些不同寻常的目光也知道宫中的闲人们正在戳他的脊梁骨。他觉得无法忍受也觉得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我是一位朝廷命官是曾经十年寒窗、苦读苦熬才得金榜禔名的进士。虽然皇上摘了我的顶戴可我还是个待选的京官。你们不过是一群阉奴和下等奴才有什么资格这样地侮辱我有什么资格像对待一个侏儒弄臣议论我。
这个孙嘉淦自幼就因长得太丑而常常受到人们的戏弄。正因如此养成了他的傲视一切的风骨。也促使他勤奋读书立志上进非要在大比中夺得头筹以压倒众人。他成功了果然当上了官。尽管那是个受人歧视的安排可他还是做得堂堂正正。做官之后他又下定了决心要当一名忠臣当一名刚正廉洁、敢说敢言、敢作敢当的忠臣。这次他和上司闹翻以致打到朝廷上那原因也是一言难尽的。他的顶头上司是户部的侍郎叫做葛达浑。这葛某的后台就是当今万岁的八弟允禩。户部是管着天下财政的孙嘉淦既然当着户部云贵司的主事就对铸钱的事特别操心。云贵的钱贵银贱的事又比别的省更为突出也就引起了孙嘉淦的注意。就从这件事情上他现了铸钱上的一大弊政和官场**的内幕。他向葛达浑禔出了自己的看法想请他代转皇上。却不料不但没有得到这位上司的认可反而受到了一顿奚落。葛达浑讥讽他、挖苦他说你官职不大管得却未免太宽了些。这样的事用得着你去操心吗?你没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就冲你这个德行够得着和皇上说话吗?铜铅对半是圣祖皇帝定下来的你却说应该铜四铅六。你自己不想要脑袋我还不愿意丢了饭碗哪。你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怎么的?
孙嘉淦因为自己长得难看又曾经被贬斥过就特别忌讳别人拿他的长相来消遣他。可是葛达浑仗着有八爷撑腰孙嘉淦越是不愿听他就越要说。一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正好揭了孙嘉淦的疮疤。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就这样俩人从争执不下到越说越拧。从在户部里争吵又扭到了午门外。最后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动手打了起来。哪知这一打就惊动了皇上。可是皇上过问的结果竟然是还是孙嘉淦的错!他不但丢官还要受辱不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次受辱而且羞辱和耻笑他的人竟然是一群奴才、阉狗!孙嘉淦忍无可忍了。
现在他走在通往宫门的路上。他的身后是一大群太监和侍卫面前则是更多的各级官吏。他们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他看他将怎么应付这突然而来的打击。孙嘉淦的头脑变得清醒了“士可杀而不可辱”“文死谏武死战”这些古圣先贤的教诲
他正在想怎样答复更好太监何柱儿在一旁说:“王爷他不就是那个和葛大人打架的孙嘉淦嘛。这小子最不识抬举了。奴才见他谁都敢斗原来还以为他是个孙行者哪谁知道他长的活像是猪八戒……”
“啪!”何柱儿正说得唾沫飞溅不禔防允禩突然转身抽了他一个大耳光:“混蛋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孙嘉淦虽然被摘了顶戴却还是朝廷命官。他的功过是非自有公断你是什么东西敢擅自议论大臣们的事?退下!”
何柱儿聪明他一看八爷不高兴就乖乖地退下去了。其实何柱儿今天挨打全得怪他自己。这个何柱儿如今是八爷府的管家太监。原来他也在老皇上康熙身边呆过。后来他瞧着太子胤礽就要当皇帝就紧赶慢赶地求康熙说他愿意去侍候太子。赶巧了他一调到毓庆宫就立了一个大功。那年大阿哥胤禔为了抢皇位曾经使用妖法来压魇太子。就是这个何柱儿在太子的床上现了那张“乾坤十八地狱图”并把它交给康熙皇帝的。康熙暴怒之下下令圈禁了允禔。使当时骄横得不可一世的大阿哥倒在了这个小太监的手中。后来太子胤礽也倒了何柱儿重新回到了康熙身边。但他还是没有死心又看着八阿哥胤禩有可能得势。就再次向康熙请求说想去侍候八爷。康熙是何等的精明他早把这个何柱儿看透了。对这种朝三暮四、一心想攀高枝的人他是从来也不肯留在自己身边的。康熙所以同意何柱儿去老八那里就是想看看这个张精的何柱儿能下出个什么蛋来。他老人家也要借何柱儿的行为看看阿哥们在搞什么鬼。果然何柱儿又一次失算了。八爷没能当上皇帝他何柱儿也没能当上主管太监。可是他还是不肯老老实实地当差还想多嘴多舌地管闲事。今天他是看着八爷和杨大人说得热乎旁边站着的葛达浑也听得有劲刚才走了的孙嘉淦还在倒着霉就想趁机给孙嘉淦再上点烂药也在葛达浑和八爷面前买个好。可是他太没眼色了。连允禩自己都明白杨名时和孙嘉淦一样都是不肯拉帮结派的正直大臣八爷这里又正想着拉拢杨名时。何柱儿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怎么让八爷下台阶呢?
允禩见何柱儿退了下去这才又对杨名时说:“你看你看奴才就是奴才。我平日里没少了教训他们可是你瞧瞧怎么说他们也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真把人气死了。哎名时我知道你是个清官清得简直就像一碗水似的。京城里米珠薪桂花钱地方又多你来京一次可是不容易啊。要是有什么事或者缺什么你就只管到我那里去要。你能和我说道说道让我多知道点下边的事情也好嘛。”
杨名时心里清楚得很他可不想沾惹这位王爷。皇上已经定了要他去当副主考这是对他的信任。他怎么能在自己正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去引火烧身呢?便躬身一笑说:“王爷厚爱学生感激不尽但学生可不敢忘了朝廷的规矩呀。”
允禩一楞抬头看杨名时只见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脸仰头定睛地正盯着自己。他马上清醒了:“哦对对对你说得很对。祖宗早就定下了家法:文武官员不得结交阿哥嘛。不过我刚才也就是那么一说。愿去不愿去还不全在你自己?”说完他带着葛达浑等人转身就走。
葛达浑紧追两步赶了上去说:“王爷您可得小心。奴才看这个人风骨很硬恐怕比孙嘉淦还要难对付呢。”
允禩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大步流星地向前走了。
孙嘉淦离开了朝房回到自己当差的户部云贵司。经过杨名时从中一搅和他寻死的心是没有了但心中却更加憋气。他脱下已经扯烂的袍服放在椅子背上又自己动手将桌上的文卷整理好码在书案上边。那颗官印从此已是与自己无缘了。他顺手把这云贵司的官印还有铸钱模子一起压在文卷上。一切都干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看看和自己共过事的同僚们。朝中的消息传得快他们早就听说孙嘉涂被摘了顶戴的事。现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有一肚子的话但又无从说起。有人因为和孙嘉涂相处得好如今就要分手甚至掉下了眼泪。孙嘉涂见此情景也不觉动情。便强自一笑说:“各位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用不着我再多说。你们瞧该办的事我都办完了该交代的事我也都放在这里了。老马你是咱们云贵司的笔帖式这里的事就交给你去处置吧。以后谁来接印就交给谁。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到我府上去问好了。”
老马流着泪说:“主政难道你你就这样去了……”
“我不去又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走又让谁走?这都是注定了的事你们也不必难过。我自己心里很清楚天不怪地不怪只怪我的爹妈没给我一个漂亮的脸蛋也没给我生一个会巴结上司的脸皮。我要是生得仪表堂堂、招人喜欢惹人爱也许就没有这回子事了。这个云贵司本是个极有出息的地方是户部的头号肥差。如果换了别人在这里大家可能早就了大财了。可是我太死板了太不会当官了对大家也太严了。不过我并不后悔。我两袖清风来一杯清水去何憾之有?今天咱们就要分别了我还是一个穷措大。无以为别只好照前人说的那个‘君子之交淡如水’的老话和诸位以水代酒权作告别吧。”说完他亲自动手为所有的人都倒上一杯白开水又一一递到他们手里“来诸位且听我再说一句话:我孙嘉涂已摘了顶子不再是官了。可是皇上却并没有对我有别的处分。天威难测谁知道明天我会遇上什么事呢?葛达浑是户部的大司徒你们没事也用不着去得罪他。更用不着到我府上串门免得惹出闲事来。好了我的话到此为止。请大家举杯咱们一齐干!”
七回 志相投酒楼共欢饮 买考题试官用心机
孙嘉淦一仰脖子把这一大杯白开水喝完了。突然他用力把杯子一摔昂阔步走出门外对着已经暗的天空大喊一声:“我孙某人去了!大丈夫上书北阙死谏不成得能拂袖南山不也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吗?哈哈……”
孙嘉淦跌跌撞撞地出了户部衙门走上了大街。按他原来的习惯是要雇顶轿子的。可是现在一想用不着摆那个派头了。自己的官职既然已经免了也就不怕别人笑话了还装模作样地坐的什么轿子?干脆自己走吧!于是他顺着大街一路上慢慢腾腾地向前走。一直到天色黑透了这才来到家门口。
孙嘉淦这个人是位清官也是个家无隔夜粮的穷汉。他原来在户部时也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每年的俸禄才有八十两纹银。这点钱是绝对不够用的非得有外财不行。比如说有人想要当官就得进京来找门路就得给朝中的大佬送银子。可是这种事却和孙嘉淦无缘。他的资格不够就没人肯来巴结他。再比如外官们进京大都是想找升官门路的。要找门路就得让京城里的大老爷帮助说点好话。那你就得勤孝敬着点就要来京给那些阔佬们送银子。这里有个名堂叫做“冰敬”、“冰炭敬”。可这种事情也同样没有孙嘉淦的份他太“清”了!人家巴结他不但没有一点用处闹不好他说声不收还要告你一状给你引出祸来谁肯干这傻事啊。久而久之他这里就门可罗雀了。他没把家眷接到京城来因为他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养不起家。但既然是当了官也不能没个人伺候呀。就请了一个本家侄子来照顾个茶水什么的。可是一个十来岁的半桩孩子又能十些什么呢?
今天他刚走到家门口就见那孩子站在外边正等他还说:家里坐着位客人。孙嘉淦有点纳闷儿一边向门里走一边动问:“是哪位兄台。还肯来光顾我这寒舍呀?”
屋里传出杨名时欢快的笑声:“哈哈哈哈不是兄台而是贤弟。我说孙兄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好大一会儿了还以为你又去寻短见了呢?”
孙嘉淦自失地一笑:“唉名时你还是早年的开朗通达也还是这样地能说会笑。可是你看我……我已经想好了也看开了不再想去过问身外是非了。离开你之后我不过是到户部去交代一下差事。其实今天早上我是因为和葛达浑那小子生气才和他打起来的。你知道我平日极少管闲事更不去招惹是非。可这葛达浑狗仗人势他也太气人了。我的脾气你还能不明白我怎能低声下气地受他的欺辱?得理不让人嘛。”
“好好好对付葛达浑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就是要得理不让人。你走了以后我还见着了张廷玉他向我打听你的住处。他可是个通着天的人物又是位大忙人呀!他哪里会有闲功夫来看你?他这一问我就觉得里面一定是有学问。我估摸着皇上大概不一定是真心生你的气。张廷玉也一定会来找你你在家安心等着就是了。”
“咳你才不知道这些个当了宰相的人呢。今天还拉着你的手问寒问暖的赶明儿就兴许奏你一本让你落个杀头大罪。告诉你我才不领他的这份情哪。哎快说说你的事儿吧。今天你见着上书房的人们了吗?除了我倒霉的事情外还听到了什么消息?”
杨名时看了一眼孙嘉淦:“我说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呢?告诉你吧今大挨了皇上训斥的并不单是你一个。那个去陕西给年羹尧传旨的田文镜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孙嘉淦说“我还和他打过交道呢。原来他也在户部里干过是个分斤掰两的刻薄鬼。那年清理户部亏空时有个老名士只因一时周转不开借了二两银子就被他参了一本。对于他这个人我实在是不敢恭维。你说他干什么?”
杨名时一笑“他呀也倒霉了。他去给年羹尧传旨回来路过太原不知是怎么回事和太原的诺敏闹翻了。诺敏这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是当今万岁最信任的人哪!这不圣上一道旨意传下田文镜就被革去了顶戴。如今他正在山西住着候旨落还不定是个什么结局呢?你这不是又有个伴儿了嘛。”
孙嘉淦一笑说:“算了算了我可不想和他作伴儿。哎天色已经晚了你先在这里坐着我这就给你预备晚饭去。”
“嗬听你这口气好像家里真有山珍海味似的。我刚才问过那孩子了你们俩每天吃的全都是米饭就咸菜。走吧走吧今天为了给你解闷我来作东咱们到外边吃去。”说着拉起孙嘉淦就走。不大一会他们就来到了贡院旁边的大街上找到了一家新开张的叫“伯伦楼”的大酒店。两人上楼去要了一间雅座点了几样精致的酒菜边吃边聊起来。从往日的情谊到别后的思念从新皇的登基又到吏治的**从孙嘉淦今天的遭遇再到杨名时进京后的打算可谈的题目很多。杨名时告诉孙嘉淦说他这次进京是奉了圣旨担任今年恩科的副主考的。可是他心里并不想干。皇上虽然是位能干的明君可是掣肘的人太多也太厉害。你想要干点事情真是太不容易了。孙嘉淦想想自己和八爷党以及葛达浑的纠纷更是满腔郁愤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边吃酒一边打量这座新开张的酒楼。他们坐的这个雅间里新装的红松木地板刚用桐油打过大玻璃隔栅擦得纤尘不染锃明瓦亮。墙角处还专门设了一个大卷案案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是供来这里吃酒题诗用的。更显眼的是这里还摆着一个在当时极为罕见的镀金自鸣钟不断地出“咋嗒咔嗒”的声响。这间雅座的隔壁还有不少人正在吃酒听声音大概都是进京赴考的富家子弟。猜拳的行令的吟诗的作赋的闹腾得很厉害。
杨名时细心听了一下有个好像叫刘墨林的人正在说笑话做诗。只听他说:“昨儿个我在街上走不提防被小偷把帽子偷走了。于是我就以古人(黄鹤楼)的诗句胡诌了这个绝句且读出来为大家下酒:
昔人已偷帽儿去。
此地空余戴帽头;
帽儿一去不复返
此头千载空悠悠。
诗没读完那边雅座里已是笑声盈耳。杨名时和孙嘉淦也都为这个青年击节叫好。杨名时是今科的主考之一对这个叫刘墨林的人更是很有好感。他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孙嘉淦说:“年兄我终于看到你的笑脸了。就凭这一点我们也不算虚此一行。”
俩人正在这里边喝边谈却见一个年纪已经不小的人挑开门帘走了进来。这个人穿着红绸棉袍黑缎子马褂脚蹬千层底的布鞋头上戴着黑缎子的瓜皮帽。白净的脸上有几个似隐若现的俏麻子两络八字胡手里还举着一张太极八卦图。让人一看就知这是个算命先生。只见他来到近旁抬手一拱说:“二位老朽请问一声客官们可是来赴恩科的吗?要不要在下给二位推推造命?”
孙嘉淦心里正烦便说:“不要不要你到别处去吧。”
那个人并没有走却格格一笑说“二位既然来到京师上了这伯伦搂咱们就算是有缘了。你们既是吃了这楼上的贡酒难道不想高中魁元?在下可是给二位送功名的呀。”
听见这话、杨名时不觉心里一震: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便说:“我们确实是来赴恩科的。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怎么就敢夸口说是给我们‘送功名’呢?”
那人向左右看了一眼悄声说:“不是老朽夸口若算您老能不能大财能不能交上桃花运在下不敢打保票。可要算二位能不能登科我可是铁嘴钢牙保无一失。不信就请您试试便知。”
杨名时更是吃惊他是今科的副主考啊!他知道进了考场谁中谁不中这件事靠的全是各人自己的本事和文章哪有算命的能够说准的道理?便伸手抛去二钱银子说:“你的话我很难相信那你就给我们算算吧。”
算卦先生笑了:“二位你们是第一次来京应试的吧也太小看在下了。凭这二钱银子就想买个金榜题名?不才一把铁算盘算尽天下文士还从来没见过二位这样的铁公鸡哪。”
说完拿起幌子就要走却被孙嘉淦叫住了:“哎你先别慌着走嘛。我早就听人说过京城里有那么一些专吃考生饭的江湖骗子。他们在开场前用算命作幌子出卖考题诈骗钱财。老实说这种指山卖柴的事我们见得多了你怎么让我们相信你呢?”
那人转过身来神秘地说:“还真让这位先生说着了。在下看相从不用问你们的八字也不用看二位的手相、面相。我算的是今科的考题二位有这个兴致吗?”
“啊!考题也能算出来吗?这倒是新鲜。我可是听说今科的考题是皇上亲自出的呀!你算对了那还好说如果算错了我们不是全都砸了吗?”
“不我可以这家酒楼作担保。如果我算的考题不对你们可凭着这张大红保帖来找我。不但银子全部退还我还要加倍地赔偿。只是这卦金嘛却要二位多付一些。”
杨名时诧异了:“你想要多少?”
“二位是一人应考还是两人都想登科?”
“我们俩都是来赴考的当然是两个人都想考中了。”
算命人一阵思索后说“我这考题本来是每份索价五十两纹银的。这样吧你们既是两人都考我给二位打个折扣。就算七十两好了怎么样?”
“你卖给别人也是这个价吗?”
“不敢相瞒二位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们这家酒楼叫‘伯伦楼’虽是开张不久可已是名满京城。凡是到这家酒楼的举子们凡是想走这条捷径的老汉都是这个价码。瞧这是酒楼开具的保帖凭它就可以万无一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帖子来放在桌上。
杨名时拿过来仔细瞧时.只见那帖子上写得清清楚楚:“今收到纹银百两立此为照日后凭此帖验证如不符原银退还。”下面盖着这家“伯伦楼”的铃记确实是没有一点破绽。杨名时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来递了过去:“瞧我不要你的折扣一两也不少给你。只是万一这个考题是骗人的假货我可是要来找你麻烦的。不但我们要来恐怕还有人也会打上门来的你可要小心了。”
“喀官您多虑了。小店在京城有这么大的招牌跑了和尚还跑不了庙哪!您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算卦人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包得严严实实的红纸封皮上写着一行端端正正的小字:“伯伦楼恭祝连登黄甲”。拆开看时原来果然是三个考题。杨名时思忖着说:“先生这上边是有三个题可是却没写清哪场考什么。再说我怎么能断定它是真的呢?”
“客官您是位明白人哪怎么这样看不开呢?您想啊这份考题是化了多大的代价才弄来的啊!人家能把一切都给您写上吗?反正只要是考就是要考三场这上边又只有三道题。它是一二三还是三二一有什么关系呢?我再给你说一句三场考试全在这三道题上您就别多问了。小心让人瞧见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呀!我奉劝二位要是自己心里虚就赶快去请‘枪手’吧。”老家伙匆匆忙忙地说完拿上银票就跑着下楼了。
杨名时和孙嘉淦对视一眼两人都知道这泄露考题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杨名时更感到事态的严重。他是副主考啊考题一旦真地被人传了出去他们这些当考官的谁也别想逃脱法网。只要是一出事就得有几十上百的人掉脑袋。前朝这样的事例多得不可胜数史鉴可训不能不格外注意啊!但是他也知道这伯伦楼敢于这样公开地出卖考题而且敢于说出“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大话一定有十分过硬的后台。这后台是谁?这办法是怎么想出来的?皇上身边天子脚下此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手段可也真让人……
情况突变事态严重他们的酒不能再吃了。话虽然还没说完但也无法再谈了。两人匆匆地结了账转身就走各回各自的住所各人打各人的主意去了。
孙嘉淦带着酒气来到家里时却见有一个人正坐在书案旁默默地看书。看样子显然是在等他。他有些吃惊天已经半夜了谁还有这么大的兴致来访呢?可是他睁大眼睛一看却不由得愣住了。原来坐在他房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当今皇上跟前最受重用也最有威望的内阁大学士、太子太傅、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汉臣辅张廷玉!
张廷玉可不是个平常人物他是熙朝的元老啊!早在康熙还处在中年时他就被任命为上书房大臣了。几十年来经他的手处理过多少军国大事呀。别的不说就连老皇上康熙的遗诏也是由他参与起草并宣布而雍正皇帝也是在他的支持下才得登上宝座的。他可以说是从康熙到雍正两代皇帝都十分看重、也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的人。平常日子里朝中大臣和外省回京的官员们要想见他一面难着啊!不是他的架子大而是他太忙了。你一定要见见他那只有坐在他的家里等着等他下朝回来等他抽出空来。和他谈话也必须是三言两语干净利落有什么就说什么因为他绝对没有时间和你闲磨牙。可是就是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就是这么一位孙嘉淦想见也见不到的人物今天夤夜外出亲自光临他孙嘉淦的寓所来而且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了这究竟是为了何事呢?难道他是因为白天的事来治我的罪的?不不像想把我治罪他只要说句话顶多是写个小条子就可以了哪用得着劳动他的大驾?既然不是问罪那他这样专程地来又是为了什么呢?就在孙嘉淦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的功夫就在他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的功夫张廷玉站起身来了。只听他轻松地说了声:“好啊你终于回来了叫我好等啊!快快进来呀怎么你不认得自己的家门了吗?
八回 访贤良得见真名土 勤王事巧遇是非人
张廷玉夤夜探访孙嘉淦倒把这位置生死于度外、敢于直言面君的诤臣吓了一跳。孙嘉淦今天吃了酒眼睛有些迷糊。他认不太清里面坐着的真是张廷玉吗?他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听见张廷玉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才慢慢腾腾地走了进来吞吞吐吐地问:“真是张大人吗?我我做梦也想不到您会到我这蜗居里来。您您这是……”
张廷玉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孙嘉淦讲究礼数只是亲切而随便地一指旁边的座位说:“坐坐呀。我这个不之客已经来了很久了不但在这里吃了你们家的白米饭就咸菜还浏览了你的藏书。你这里好清静啊以后不知我还有没有机会再到这里来串门。”他看了一眼孙嘉淦见他脸上满是惊恐不定的神色。便又说“孙嘉淦你很了不起呀。一天之内你就成了名满京华的人物了。有人骂你是不知进退上下的蠢材可也有人夸你是位强项令。从大清开国以来像你这样一天就成名的人并不是很多的啊!”
张廷玉的话说得很是平静也很是随和。可孙嘉淦的心里却像翻江倒海一样想了很多很多。他的酒早就吓醒了他的脑子里在急地转着圈猜想着各种可能生的事情。张廷玉能到他这里来串门说闲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他想不明白这位辅大臣究竟想要和我说什么呢?
张廷玉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一样还是用轻松的口气说:“你现在一定是在猜测我的来意一定是在想我这个大忙人怎么会到你这里来。是的我的确是忙忙得下朝回家也不能得到片刻的清闲忙得我的堂弟张廷璐想和我说说话都要等上半个月。但是今天我必须来见见你我有两件事也必须在今天来听听你的想法。”
孙嘉淦心里清楚了这位上书房大臣此行一定是奉了皇上的差遣。不错张廷玉的确是皇上派来的。因为雍正皇帝是个十分多心又十分计较的人。早在坐上皇位之前雍正就深知“情报”的重要他也早就有一套秘密的班子了。孙嘉淦在午门外受辱;他自己要尸谏要撞死在大铜缸上;他见到了八王爷允禩但却拂袖而去不和允禩照面;他回到户部以后又十分认真地向属员们交代了差事。等等等等这些事很快地便报进宫里来了。雍正很赞赏孙嘉淦的骨气也很喜欢他这种认真办事的作派尤其是他挨了训却没有丝毫的怨言更没有去投靠允禩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说服皇上采纳他的建议。这一点很让雍正满意也使他觉得放心。他想马上启用他马上对他委以重任。可是又有点拿不准。于是就派张廷玉先去会会他听听他自己是怎么想的对受了处分的事有什么看法和打算。雍正并没有对张廷玉多说什么可是张廷玉却完全明白皇上的意图。张廷玉既然不便明说孙嘉淦也只能装糊涂。他恭恭敬敬地说:“张大人有什么话请只管说学生会遵从您的吩咐的。”
“哦那你可太客气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和你打架的那个葛达浑已经调离户部了。接替他主持户部的是从前的上书房大臣马齐。皇上已经接纳了你的关于铜四铅六的主张给马齐下了密谕让马齐亲自主持办好这件事。你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十分高兴。但我可要嘱咐你不可到处乱说你应当知道这件事是关系重大的。”
一听说皇上撤掉了葛达浑又再次启用了老臣马齐并且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孙嘉淦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了。他是康熙六十年中的进士那时马齐就是上书房大臣了。孙嘉淦对这位老相国的印象是十分深刻的。圣祖晚年时为了保护一批忠厚能干的大臣曾在一天之内连下三道圣旨贬降了张廷玉锁拿了马齐。现在雍正皇帝刚刚登基就把马齐放了出来。而且立即委以重任让他接替了葛达浑秘密地主持铸钱大事这是个多么重大的决策呀!他大声叫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啊!这是天下苍生之福是大清社稷之福!我敢说三年之内雍正通宝流通于世的时候国家将会财源滚滚而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们就再也不能为所欲为了。”
“你先别高兴我还有话哪。”张廷玉正颜正色地看着孙嘉淦说:“我今天来说的第二点你听后也可能还会流泪的。在铸钱的事上你虽然有理可是你咆哮公堂凌辱堂官也是要受到失礼的处分的。要降职也要罚俸。现在你的事还没有交部议处我先来听听你的想法。你是愿意回翰林院去当个修撰呢还是愿意外放到保定府去当个同知?这件事你怎么想就怎么说我在这里就可以定下来。”
“哈哈哈哈……”孙嘉淦放声狂笑笑得使张廷玉都感到莫名其妙了。他是位一向十分稳重的宰相有多少一品二品的大员到了他的面前也都得规规矩矩的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啊?可是张廷玉的城府根深他轻易不肯暴露自己的心事所以他还是忍住不快静静地看着孙嘉淦。突然。孙嘉淦大步来到张廷玉面前:“张大人您未免太小看我了。想我孙嘉淦不过是个小小的京官要是我想享清福何必要和葛达浑争闹呢?我管住自己每天小心翼翼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当官。只要我能苦熬苦撑到老时还能不混上个三品顶戴?可是我不想那样我不愿吃这份安生饭。为了当今皇上为了全国的亿兆生灵我要和那些贪官污吏斗和那些黑心的豺狼斗。孙某死且不惧难道还怕受点处分吗?我不去翰林院也不去当那个什么同知。张大人您要是信得过我皇上要是信得过我就给我一个县。我敢立下军令状三年之内定把这个县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如果我做不到不用您说话我就自动引咎辞职挂冠归隐!”
张廷玉愣住了。他当宰相已有几十年了每天登门拜访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些人一张口无不是求他照顾请他开恩。再不就是说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谄言蜜语。一句话全都是想升官的。现在突然出来了个孙嘉淦此人不但不想升官还要自贬自降可真是多年来少见的希罕事。这孙嘉淦原来是户部的司官正六品。皇上说要给他降职处分。张廷玉想让他去翰林院里当修撰或者是到保定府去当同知。这两种差事不同级别却是一样都是从六品。哪知他却实心实意地说要再降半级去当个正七品的县令。他要踏踏实实地做点事而且还立下了军令状!此人的忠心志向真是不可低估这不正是眼下皇上求之不得的能臣吗?如果普天下的臣子们都像孙嘉淦这样何愁吏治不清何愁国家不能长治久安?
回到家里已是二更多天了。张廷玉谢绝了一切会见想让自己的心情能迅地平静下来。他早上起得早“四更叫起”是他给家人们订下的规矩。从老皇帝康熙年间他到上书房当差的第一天直到如今不管是出了什么事也不管他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这条规矩都来没有改变过。今天他仍然是四更起床顶着满天星斗上朝。走到宫门口下了轿子正要进去却突然看见有四盏玻璃宫灯和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这些人逐渐走近了原来是自己的堂弟张廷璐。他心中暗暗吃惊:这时辰进大内是有关例禁的呀兄弟怎么这样不懂事呢?可是等那伙人走近了他再仔细一瞧原来弟弟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雍正皇帝的大儿子弘时。他更是吃惊便连忙上前打了个千说:“三爷臣张廷玉给您请安。”
张廷玉叫的这位弘时。虽然排行老三其实却是雍正皇帝的长子。雍正一共生了八个儿子可惜大多没有成*人。眼下只剩下了三个就是老三弘时老四弘历和老五弘昼。这位“三爷”今年刚满二十岁生得面如冠玉一表人才。两只杏仁似的眼睛黑黑的弯月眉带着勃勃的英气也有着与生俱来的皇子气概。只不过他的两颊微微下陷也有点暗。按相书上的说法就是有点破相。他见张廷玉给自己行礼连忙上前去搀扶:“张相您是两朝元老紫禁城里骑马金殿上剑履不解的大臣。您给我行礼实在是让我不敢承受。快快请起您近来身体好吗?唉父皇给我们定的课业太重了我总是有写不完的文章和读不完的书我算着有好多日子不曾见到您了。”
张廷王一边和这位三爷应付着一边回过头来向自己的兄弟说“廷璐你怎么也进来了?你不知道规矩吗怎么可以和三爷并肩走路?”
弘时一听这话赶快过来为张廷璐说情:“张相您别怪他是我把廷璐请了进来的。昨天皇上到毓庆宫去查看我们几个的功课老人家狠狠地批了我一顿说我写的字太难看了。他还说满朝的文武大臣里就数廷璐的字写得好。您是知道父皇的脾气的我要是再过不了关就得罚跪了。所以我才请廷璐进来帮助我校校笔锋给我留下仿子让我好学着描描。廷璐只好留了下来这才出来得晚了一些。都是我的不对您别生廷璐的气好吗?”
张廷璐在一边也忙说:“对对对是这么回事。三爷叫我我不敢不到。可我知道宫里的规矩严、就怕碰上六哥。我知道只要让你见到了准得挨训。真巧怕谁有谁还真是让六哥碰上了。
张廷玉点点头说:“既然是三爷叫你你当然是应该进来的。三爷刚才说的话是夸你你可不要太得意了。三爷是金枝玉叶毓德春华正是做学问的时候。四爷和五爷的年纪还小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三爷这位哥哥哪。廷璐你可不要误了三爷的学业呀。”
张廷玉做宰相这么多年又担任着领侍卫内大臣什么事能瞒过他这双老眼啊?按宫中历来的规矩一到天黑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没有圣旨也不能进来。可是张廷璐却跟着这位三阿哥来到宫中而且呆了这么久大已经快亮了才出去。这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当然张廷玉不能轻易地责备三爷刚才他说这话乍一听句句都是好话也句句都是夸奖。可是细心一想又句句都是规劝而且是针对弘时的。张廷璐听了不得不佩服六哥的心机和眼力。弘时也不敢和他强嘴便说:“对对对张相您说得有理。您是太子太傅又是领侍卫内大臣。既是我的老师又管着宫中的事您说话我是要听的。您放心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请张老相国不要让皇上知道我门就感激不尽了。张相您快进去吧万岁可能已经在等您了。”
张廷玉回头对兄弟说:“廷璐皇上已经任命你当今年恩科的大主考你就要奉旨进考场了。切记要好生办差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信任和重托。我现在太忙没空和你多说等你进贡院的时候我再去送你吧。”
说这话的时候张廷玉眼睛一瞟已经看见月华门那边一排八盏明黄宫灯向着乾清宫方向走来知道皇上就要到了。他连忙加快了步伐赶到前面跪下:“臣张廷玉接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下了銮舆舒展了一下身子说:“是廷玉吗?你也起得太早了些朕昨夜没有睡好索性不睡了。所以今天来得早些想不到你还是比朕早。你是老臣了应该知道爱惜身体。朕这里的事情是办不完的要仰仗你的地方还多哪。以后你不要起得这么早睡到天明再来也不迟。朕知道你的心是不会怪你的。”
张廷玉磕了个头说:“万岁体恤臣臣就更应该勤奋努力。再说当年圣祖在世时臣也都是起得这样早。臣侍候圣祖的时间长了就养成了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的。倒是皇上每天都这样臣觉得似乎不大妥当。皇上的身体关乎着大清江山社稷请不要总是熬夜熬得太久了。”
两人说着话进到了东暖阁雍正盘腿坐在炕上说:“你说得很对。可是朕常常想圣祖何等英明还要昼夜勤政不肯稍有懈怠。朕事事都不如圣祖老人家哪敢不尽心啊。其实朕这样作也不过是以勤补拙罢了。只是你每天都忙成这样倒让朕有些不忍。允祥和隆科多他们还能偷空休息一下可是你不但要跟着朕草诏、拟文还要替朕接见外官处理那么多政务朕这里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你呀。所以不管再忙你一定要学会休息。”雍正说着回头向外边叫一声“李德全去给张相传碗参汤来。哦这里有几份奏折都是朕昨夜看过了的。你再帮朕斟酌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失漏之处。”
太监邢年给张廷玉的书案上放了一叠文书而雍正皇帝早已埋头在写着什么。张廷玉赶快沉下心来看着雍正批过的这些奏章。原来都是关于查抄受贿官员的头一件案子就涉及到了揆叙。这个揆叙的父亲就是康熙年间当过宰相的那个明珠的儿子。明珠本人也是因为贪贿而受到惩处的他的儿子却比老子更甚。他不但贪贿还结交“阿哥党”闹事所以皇上对他可谓恨之入骨。只见雍正在上面批道:
揆叙岂有仅存一万银子之理?不知顺天府与其有何瓜
葛竟要如此袒护?小心尔的级!
这批示一下子就把顺天府的人全包进去了用词既严含义又深。再加上那朱红的、血一样的字迹真让人触目惊心。
张廷玉又往下翻却是针对那个金玉泽的。雍正在批示中写道:
……金玉泽此人朕早已深知。京师有谚云:“武库武
库又闲又富”。朕知去岁兵部库存中即有七万银两尚无
着落。究竟隐匿何处?叫他从实招来。
张廷玉知道这个金玉泽和他的女婿党逢恩原来也是八王爷的人。他们两个不但追随八爷而且是准备和八爷一同起事。这个金玉泽是皇上的谋士邬思道的姑夫又是想害死邬思道的元凶。雍正登基之初第一批锁拿的人中就有这个金玉泽。对这样的人雍正是绝对不肯放过的。
下面还有一些朱批也全都是诛心之语。有的说:“此等魍魉之徒难逃朕的洞鉴。”有的则说:“放心此人寿限长着呢!不要怕他会自杀……”
九回 论国策君臣互赠联 开恩科雍正寄重托
看着这些朱批张廷玉不禁心中忐忑。雍正皇上刚刚即位他面对的虽然不是满目疮痍却也是**之极的现实。他决心改革吏治愤图强。但他又是个十分自信手段狠毒的人。孙嘉涂受到处分葛达浑被贬职这么多的大臣被抄家早就在朝廷中引起议论了。作为宰相自己将怎样面对群臣面对这位新上台的皇上呢?
张廷玉今天看了皇上的朱批几乎字字句句全是诛心之言他可真是动心了。他是两代皇帝的身边重臣也是给两代皇帝起草文告和诏书的人。他当然知道康熙晚年就曾经因吏治**和贪贿横行而伤神。但康熙是位仁慈的君主也是位宽容的皇帝。就是在如何追还亏欠上康熙和雍正也是绝不相同的。有些事张廷玉至今还记忆犹新。在他为康熙起草过的批示中常可见到这样的字眼:“缓一些不要追得太急。”或者:“他是老臣朕不忍看见他饿饭。”甚至有:“亏欠的银子你要快些补齐。不然朕一死你可怎么得了?”现在看了雍正皇帝的批语竟然和老皇上相差这么远他真有点恍若隔世了。可是认真一想又觉得是理所当然。康熙当年是因为自己老了没有力量管那么多的事了。这才对下边臣子们宽大为怀要他们自己处理好自己的事。雍正接了皇位后放眼所见全都是贪污**和拉党结派。他不下决心狠狠地整治又怎么能让朝廷里振作起来呢?
他继续看了下去果然下面的批示就大多是有关朋党之事的。张廷玉看得出来雍正皇帝最痛恨的就是结党营私。什么“同窗”、“同年”、“同科”、“同乡”、“同庚”等等更为雍正忌讳。张廷玉知道已经去世的康熙皇帝是一代明君。康熙在位之初国运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和眼下的情形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到了康熙晚年吏治**贪风日炽从阿哥们的结党谋私又到大臣们的拉帮结派正一天天地把大好江山侵蚀得变了模样。这种歪风如不狠狠刹住是万万不行的。雍正现在下大力气整饬吏治不仅是他的性格所致也是势在必行。作为宰相他自然应该为皇上的干秋大计出一把力。
他正在一边看着又一边思索没注意雍正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皇上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问:“廷玉你看完了吗?朕的处置如何?”
张廷玉连忙站起来回答:“回皇上臣看完了。臣以为皇上这样的处置是十分恰当的。只是这一叠文书足足有七万多字啊!皇上看得这么仔细不但全都做了记号还写出了这么中肯的批语实在让人惊奇。圣上勤政是好的但这样是不是也太劳苦了些?”
雍正浅浅一笑说:“当然你说得不无道理朕哪能不累呢?可是朕不能不这样做呀!先帝年高勤倦松弛了这么多年了。朕不下决心整治怎么能行呢?哎你看了朕的批语有何感想?”
“臣以为并无不当之处。”
“是不是太苛刻了些?”
“不不不万岁……”
“你不要怕嘛。这‘苛刻’二字是朕自己说的。当今天下贪风日盛朋结党援朕就是冲着这一个‘贪’字和一个‘党’字来做文章的。古人说‘矫枉过正’这话说得真好。要矫枉就得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朕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矫枉过正啊!”
张廷玉连忙躬身回答:“是圣虑深远臣不能及。”
雍正立刻打断了张廷玉的话:“不不不廷玉你是在朕身边做事的人以后不要这样说话也不要因为朕爱听什么就说什么。你是老臣了大概早就听说过这样一句话:‘雍亲王雍亲王刻薄寡恩赛阎王’。其实这话只能算说对了一半。朕确实是刻薄挑剔也确实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朕并不寡恩。对于那些忠心耿耿办事的臣子朕从来是给予厚恩也给予厚待的。比如你只要你真的懂了朕的心意朕今生今世也不会屈待你。”说到这里雍正突然笑了笑又说“廷玉呀朕早年曾听说阎罗殿上有这么一副楹联写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这对联写得真好朕就将此联赠你如何?”
张廷玉是何等样人他怎么能不知这楹联的含义他又怎么能不知道雍正此时此刻的心情?那不就是说一个人立身处世都要凭着本来面目去做。不要装假不要去故作姿态更不要弄虚作假。只要他这样做了皇上就永远不会亏待他。张廷玉翻身跪倒:“臣恭聆皇上教诲永不负皇上重托。不过……”
“有什么话你就大胆地说嘛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是臣确实有句话要对皇上说。这些话臣已经想了很久了只是因为皇上登基不久诸事繁杂一直得不到机会。”张廷玉看了一眼正在专心静听的雍正皇帝便放开了胆子说“皇上刚才说的那个刻薄寡恩的话臣也曾听到过。不过臣却不这样看。臣以为皇上天禀聪慧刚毅过人。在圣祖朝时即为诸王之冠这早就是天下人人共知的。当年圣祖曾经多次对臣说‘朕决心给你们选一个刚勇不可夺志的新主子让他来承继大统保大清万世基业’。当时臣就想到圣祖说的这个能承继大业的人必定是皇上您。但臣以为皇上如今所面临的局势与圣祖即位时有三不可比。”
雍正来了兴致:“说呀说下去。”
“圣祖即位之时西北有葛尔丹之叛东北有罗刹国扰边台湾尚未皈伏三藩盘踞南方;中原有圈地之患河道有漕运之虞满汉不和权奸当朝;四方不靖百务纷繁。所以圣祖只好竭尽全力应付他老人家是位理乱的天子。现在皇上承继大统内无权奸干政外无甲兵之争所虑者只是吏治败坏官员朋党诉讼不平赋税不均。而这些都是盛世中的‘隐忧’所以皇上是治平的天子。这是其一……”
张廷玉正在说着忽然太监邢年进来禀报说:“回万岁杨名时和张廷璐求见皇上要不要现在见他们?”
雍正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厉言厉色地说:“听着以后上书房大臣在这里议事的时候不许旁听也不许奏事。”他看着邢年胆怯地退了出去才又说“廷玉你接着说下去。”
“是。”张廷玉受到鼓励兴奋地接着说“理乱易而治平难。难就难在理乱时可以快刀斩乱麻;可是要治平却不能操之过急而只能慢慢来。好像是抽丝又好像是剥蕉。皇上得耐心地去一根根地抽一层层地剥。在这件事情上得用圣祖教诲的‘忍’字诀。”
雍正那深邃而又黑亮的眼睛里闪着光芒:“嗯这是二不可比了。三呢?”
张廷玉有点犹豫吞吞吐吐地说:“圣祖即位时尚在冲龄可万岁虽春秋鼎盛却是己过不惑之年……”
雍正笑着脱口而出“这也能算是一比?”可是他突然停住了“哦对对对这是不能比。自古哪有百岁的天子呢?圣祖在位六十一年朕不能比;圣祖在位时没有兄弟之争可是你瞧瞧朕的这些个兄弟们哪一个是省油灯?这又是朕和圣祖不能比的。你说得真好也只有你才能和朕说这些话。廷玉呀朕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张廷玉一字一板地说:“万岁适才赠臣一联臣当铭记在心永不敢忘。臣也敬奉皇上一联愿皇上能默察臣心:‘惟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
“好!”雍正大声叫好。他明白张廷玉是说当皇帝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治好天下而不能贪图享乐和安宁。张廷玉的话正中了雍正下怀他诚恳地说“朕赠你一联又换回了一联就不再赏你了。回头朕有了功夫把你说的这话仔细写出来描金装裱张挂在乾清宫御座后面!”他想了一下又说“你那三不可比说得很是透彻。圣祖当年曾反复对朕说要‘戒急用忍’。但朕以为所谓子承父志更应该看重的却是这个‘志’字。所以尽管圣祖那样说了朕还是要以承志为先承言为后。天下吏治**到这种地步哪能容许朕去一层层地剥蕉一根根地抽丝呢?虽然是治平也同样要有勇气有决心有胆量有办法还要敢于下狠心。你好好看着吧朕一定会这样做的。”雍正向外边高喊一声:“邢年传张廷璐和杨名时进来!”
张廷璐和杨名时在乾清门外站了好久了可是皇上不话他们俩一动也不敢动。现在猛然听见皇上叫了连忙整整袍服一阵小跑地进来。他们报过职务姓名趴在地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跪在那里静等皇上问话。可是皇上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却在那里伏案疾书地写字。大殿里显得十分安静他们俩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皇上才抬起头来招手叫张廷玉过去指着眼前的奏章说:“廷玉你来看这个贵州苗民造反的折子要用六百里加急廷寄给贵州巡抚。告诉他用兵要狠限期剿灭不能手软更不准招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份奏章来说“这个是田文镜上的辩折朕把他驳回了。田文镜只是个传旨钦差朕是让他到年羹尧那里劳军的不是让他到处管闲事的更不是要他去干涉山西财政的。这个毛病不刹住以后凡是钦差都到处插手还叫地方官们怎么过?在这里朕还表彰了诺敏。他这两年确实干得不错有功就应该受到表彰嘛!”
张廷玉并不赞成雍正的处置但他却没有开口。他为相多年奉行的准则一直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皇上怎么说他就怎么办而且一定要不走样地办好。听见皇上这样说他便问:“皇上这两件要不要加急?”
“不必事事都加急以后有了急事就显不出急来了。你这就去办吧。”
“扎!”
雍正回过头来看看跪在下边的两个人这才严肃地说:“啊你们二位就是今科的大主考吗?朕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是来领考题的吧?”
张廷璐先回答:“是。臣张廷璐叩见皇上。”
“哦你就是张廷璐。张廷玉是你的哥哥对吗?”
“是。张廷玉是臣的六哥我们是同一个太祖公。”
雍正看着杨名时问:“嗯他叫张廷璐那么你一定是杨名时了你的官声不错呀!听说你原先在浙江监道离任时只带了一船书。老百姓对你很爱戴还给你立了一座生祠是吗?”
杨名时磕了个头恭敬地回答说:“万岁那都是百姓父老们对臣的错爱臣不敢谬承皇上的夸奖。”
“哎官做得好做得清就会得到百姓们的拥戴这也是自然的嘛。”雍正高兴地说着可是突然他的脸色庄重了“今天你们是来领考题的这本来只是例行的公事。可是你们知道这是朕登基以来的第一次科考因此朕还要嘱咐你们几句。你们两人一个是世宦门第一个呢是清要世家。都是官声很好百姓爱戴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朕怎肯把这么重要的担子放在你们身上?可是你们应该知道科考是国家的抡才大典关乎着人才选拔、国家兴旺和政治安定的大事。一定要公平取士一定要立心为公不能偏私。不偏私是什么意思你们明白吗?”
“臣等……明白。”
“不你们不明白!”雍正一声冷笑把他们两个吓得一机灵“你们一定是觉得只要不贪赃、不受贿就算是公平了。不对那离真正的公平还差得远哪!有一些人做这事的时候并没有给举子们要钱、要贿赂。谁最穷他们就取谁。从表面上看他们这样做似乎是很公平。其实他们这是放长线钓大鱼。你不是现在没钱吗我不要你的钱。可是我把你取中了你总得感激我吧你总得报效我吧。朕知道你们一旦取了某人就是他们的座师了。他们以后遇上了事或者有了好的差事能够青云直上了总得对你们感恩戴德吧。这样他们就要处处、事事听你们的话也就会和你们结成朋党。瞧这就是取名于前而收利于后。这是另一种偏私你们知道吗?”
听到这里杨名时可真害怕了。他早就听说皇上最爱挑剔最爱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现在听皇上这么一说他可真的领教了。
雍正皇帝继续说:“朕刚才说的是不要存私心一点私心都不能有。至于科场舞弊收受贿赂等等那是用不着朕说的。因为有国家的律条在谁干了这事谁就要受到国法的制裁。朕就是想宽容也是不能的。你们可能都听说过康熙三十三年南京科考的舞弊案。当时有几百举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要打考官以致轰动了全国。现在你们是在北京考试朕希望你们不要也闹出这类事情来。一旦让朕现了什么不规的行为朕就是想恕你们恐怕国法也不能容忍。你们听清了吗?”
雍正这话说得虽然很平静可是张廷璐和杨名时都听得心惊胆战。俩人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伏在那里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雍正皇上站起身来走到殿角的一个金漆大柜前。张廷璐和杨名时偷眼瞧时只见皇上从怀里掏出钥匙来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烤漆小筒又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过来:“张廷璐、杨名时你们抬起头来!”
“扎。”
“朕告诉你们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今科的考题朕现在郑重地交给你们。从康熙四十二年以后科场试题屡屡泄漏都成了顽症了。这让人不解也让人气愤。今科的试题是朕亲自写好亲自密封现在又亲手交给你们的。想不想提前拆看要不要你们的脑袋都在你们自己了。朕再交代一次朕对这次科考寄于了极大的希望。你们一定要好好地干要为朕取几个像样的人才来。你们想必知道朕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的。没听清楚现在问还来得及错过了这个机会辜负了朕的期望朕就要对你们绳之以法!到那时你们可不要说朕是不教而诛!”
“扎!臣等谨遵圣谕。”
“君臣无戏言。好你们跪安吧。”
十回 田文镜多事陷困境 邬思道片语解谜团
张廷璐和杨名时走了以后雍正皇帝又把张廷玉叫过来问:“朕刚才说的那些事办得怎么样了?”
张廷玉忙把一大叠奏折呈了上来雍正一件件地翻看一件件地审阅。忽然他说:“哦这是件有关国丧期间演戏的事官员们丧心病狂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气愤。这件事必须严办!你来替朕再拟一个旨意:不但是国丧就是平常日子各省的文武官员和京师的司官衙门里的职官们也一概不许养戏班子更不准唱堂会!”
张廷玉一愣说:“皇上文恬武嬉固然是助长歪风邪气。可是官员们家里难免有婚丧嫁娶的事情一概禁止不让唱戏是不是……”
雍正笑了一笑似玩笑又似正经地说:“哼不听戏女人就不生孩子了?朕就从来也不听堂会。等你什么时候看见朕听戏了再来和朕说这件事吧。哎那个孙嘉淦你见着了吗?他都说了些什么?”
张廷玉把自己去见孙嘉淦的情形详细地学说了一遍最后谨慎地建议:“皇上臣以为孙嘉淦如果能再历练一下是可以大用的。”
不料雍正却收敛了笑容严肃地说:“什么叫历练?你把他的棱角都磨掉了让他变老成了变成一个老油条了才叫‘历练’吗?朕看这大可不必。你来拟旨:着孙嘉淦实补都察院监察御史。”
张廷玉又是一愣。皇上昨天才摘了他的顶戴还说要贬降他可是今天就变了反而任命他为御史。这就是说他要从原来的正六品变成了如今的正五品。不但没降还倒升了一级。张廷玉知道皇上这是求贤若渴是在破格地选拔人才也是在亲手培植忠于自己的一套班子。他想起皇上常说的情景如今的官场确实是太黑暗也太让人生气了皇上既然立志刷新政治他能不提拔重用孙嘉淦这样的人吗?他不能与皇上唱反调只是规规矩矩地答应一声:“是臣立刻就办。”
张廷玉想的一点没错如今的官场确实有很多让人生气的事。就拿田文镜受到申饬和山西的诺敏得到皇上表彰的事来说吧圣旨还没有出去诺敏那边就已经知道了。皇上不让用六百里加急的方法可诺敏自己却有。因为诺敏在朝里有人有他自己的心腹。这些人在京城里住着别的什么事都可以不干但是却要每天都报告朝廷里的动静。田文镜的辩折被皇上驳回而诺敏得到表彰早就飞马报到山西了。
当田文镜还在山西的银库里苦苦搜寻证据时诺敏已经在开怀大笑了。不但他在笑他手下的那班人全都在笑;不但在笑还要大张旗鼓地庆祝。诺敏下令今年的元宵节是国丧除服、新君即位的好日子太原要过得热闹一些。从正月十三到十七全城观灯五日。要大张灯火金吾不禁让百姓们玩个高兴玩个痛快。
下边的人听到这消息当然也很兴奋。说实话国丧大礼把人们拘得很苦现在巡抚大人了话人们觉得好像是囚鸟出笼猴儿开锁一样个个都是眉开眼笑。十里长街上彩灯高照画坊连结。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灿若繁星把太原装点成了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城。
田文镜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倒霉事呢?说起来也真是巧了。他的差使原来是到年羹尧那里去宣旨劳军并且让年羹尧进京述职的。可是他回来路过山西阳泉县时却看到了一件希罕事。守城门的兵士们正在对一个少女强行搜查从她身上搜出了十几枚金爪子。这金瓜子难得一见兵士们就要把它没收充公。田文镜下了轿本想问问就走哪知这一问竟引起了他的兴趣。原来阳泉县也欠了国库的银子他们还不上就堵着城门收税想靠勒索过往的百姓填上这个窟窿。田文镜又问那女孩子才知道她名叫乔引娣山西代县人氏因受人拐骗又被一位过路的军爷救了那军爷送她一把金瓜子让她拿来当盘缠回家的。田文镜一算她说的时间再看看这些金瓜子便知道救了她的那位军爷肯定是十四爷无疑。不是天家子弟谁能有这金瓜子呢?田文镜上心了便把乔引娣安置到钦差住的驿馆里自己亲自到阳泉县库里去查。查来查去果然查出了毛病。一个小小的阳泉县竟有三万两银子没有充库!田文镜出京之前就知道山西省早就申报了朝廷说是全省的亏空已经全数归库为此还受到了明令嘉奖怎么还会出现这种事呢?于是田文镜便带上乔引娣回到了太原和诺敏闹起了这场轩然大波。
诺敏岂能被田文镜吓倒?这事马上就惊动了皇上。更可怕的是田文镜在山西的藩库里查来查去那里面的银子盈箱积柜一两不缺。就连田文镜已经拿到确实证据的阳泉县虽然有亏空可是邻县早就帮他们还清了。诺敏让田文镜看了债券又让他到库里去点了银子都足以证明山西省是个货真价实的无亏空省!
诺敏高兴了可是田文镜却傻眼了。且不说当今皇上最讨厌京官在外边惹事生非也不说诺敏有年羹尧、年大将军这样的硬后台。单说自己一个小小的四品京官竟敢和诺敏这位封疆大吏对抗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他从藩库里灰溜溜地出来只觉得眼睛黑头晕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浑浑噩噩中他走到一家面馆坐下要了一碗刀削面和一斤酒独斟独饮借酒消愁。忽然一个大丫头模样的女子来到面前浅施一礼说:“先生可是田大人?”
田文镜一愣醉眼迷离地看了一眼那个姑娘:“不错在下正是田某。”
“哦我们家主有请您到那边雅座里坐坐说有事相商。家主腿脚不便不然的话他就亲自过来了。他说您老一定会赏光的。”
田文镜更是不知所云了:“你们家主?我在山西没有熟人哪。他是哪位你能告诉我吗?”
“家主说只要您老去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田大人请吧。”
田文镜只好站起身来跟着那个大丫头来到了雅座仔细一瞧上坐的那人确实不认识。可既然来了也不能马上就走啊便抬手一揖说:“在下田文镜奉召前来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有何见教之处。”
“来来来请坐下说话。在下邬思道因有残疾不便行礼。”说着向后边一指“这两个女人都是我的夫人。哎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给田大人敬酒呀!”
那被称作夫人的两个女子连忙上前每人倒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端了上来。田文镜觉得接也不好不接也不好:“哎呀呀真是不敢当。请问两位夫人哪位为长哪位为次?”
邬思道笑了:“文镜先生你这话说差了。我从不纳妾她们既然同是小可的内人何必一定要分出大小呢?娥皇女英不也是千古美谈嘛。”
“好!既是先生如此说我也就不见外了。”他接过两位夫人的酒杯来一饮而尽“请问先生在哪里高就?召田某来此有何吩咐?”
邬思道微微一笑:“不敢小可现任山西巡抚衙门的幕僚。与文镜先生这堂堂的户部郎官、钦差大人相比自然是高攀不上。可是你瞧我左拥右抱吃酒玩乐不是也活得挺自在的吗?”
一听说面前这人竟是巡抚府中谋士田文镜不由得心里一惊:他难道是来窥探我的行踪的不成?好啊你诺敏不要高兴得太早了这次我输也要输得堂堂正正不能让你的这个寄人篱下的小人看扁了想到这里他牙一咬说道:“啊真是失敬得很。原来先生是背靠大树啊怪不得你这样潇洒。那么你打算怎么消遣我呢?”
邬思道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田文镜你竟是这样看我的吗?想我邬思道少年求学中年出道虽有残疾却在公衙廨宇中悠游了几十年。不敢说事事顺遂却也从来没有见过比邬某更强的对手;我虽爱财色也并无冻饿之忧。我之所以请你来叙谈叙谈是看到你正在难中想拉你一把救你脱出牢笼。也想依附你的名下帮助你成就一代功名。区区苦衷不过如此。怎么你竟然不肯相信吗?”田文镜惊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大言不惭的人看了好久。只见他虽然穿着华贵却一脸的庄重肃穆。他雍容大度带着不同寻常的精明和干练眉宇之间又显出高出常人的气质。别看他出来吃酒还带着两个夫人和一个丫头也别听他口口声声谈酒论色可是他绝不是个酒色之徒。他款款而谈自尊自重。既没有盛气凌人的狂妄更不是衙门中常见的那种阿谀奉承的小人。田文镜心中一动:嗯也许此人能帮我解开心中的疑团?便说:“邬先生您大概还不知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和处境。你在诺敏那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到我这个是非窝里来担惊受怕、朝夕不得安宁呢?”
“是啊我在他那里确实很舒服。论月俸我是头一份。而且因为我有残疾还因为事先说好了的我不愿意干的事情可以不干。你瞧这样的美差我上哪儿找去?可别看他诺敏现在得意但那是一座冰山正面临着灭顶之灾!你如今的处境我也完全知道。对于山西省的亏空你奏而不实查而不明正在进退维谷捉襟见肘之时也正需要人来帮助。这就是天赐我的大好时机。我不趁此良机别就而来找你难道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田文镜愣了好大半天没有出声他心中一直在盘算着这件事的利害:“邬先生你的这份情我是一定要领的。可是我眼前就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跳不出的盘丝洞。我我自己尚且找不到出路怎么敢再连累你呢?”
“不你说得不对!你是被诺敏的虚张声势给吓住了也是被眼前的谜团蒙住了双目。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山西的亏空天下第一只是你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诺敏此人好大喜功务虚邀宠玩弄权术自欺欺人。可是他能欺得了一时欺不得永久欺得了小民欺不了圣上。当今皇上英明睿智聪察乾断以诺敏这种小人伎俩岂能终邀恩宠又岂有不败之理?”
邬思道侃侃而谈说得头头是道也说得田文镜不得不服。可是他还是不能痛下决断。这个人我过去从未见过焉知他不是诺敏派来诱我的呢:“邬先生学生听你论道获益良多。但你的话究竟有几分可靠?诺敏是当今天子驾下的第一信臣而你却说他不过是一座冰山又有何根据呢?”
邬思道冷笑一声说:“哼他那里如果不是冰山我还不走了哪。我这个人虽然身有残疾喜酒好色但我却自负文才不肯自弃。我敢断定。诺敏是逃不过覆灭的命运的。只是你见识短浅不愿相信我又怎么能帮得上你的忙?”
听他说得如此肯定田文镜不能不买账了:“先生田某实言相告山西藩库里的账目和所存银两我反复查对了三遍都毫厘不差。如果说他们是作弊那手段也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我现在已经陷入了绝境请先生有以教我田某终生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邬思道笑了笑说:“不要说这样灰心丧气的话嘛你何至于就身陷绝境了呢?”他看着田文镜正在专心地听他说话便话锋一转说“我不要你对我感恩戴德但我这人有个毛病‘酒色财气’四个字里我占了三个。除了不爱生气我是酒也爱色也爱财嘛我更爱。咱们不妨约定如果我帮你打赢了这场官司你从此得以升迁那么你放了知府每年要给我三千银子;升了道台每年五千;要是能够开府封疆我每年要收你八千你肯答应吗?”
田文镜会算账三千、五千、八千都不是小数目他可真敢要啊!可是没准他真是有本事的人呢?何况我现在还说不上升迁能逃过这一关就是大幸了。他不错眼地把邬思道看了好大半天才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行!”
“君子一言?”邬思道寸步不让。
“驷马难追!”田文镜也眉头不皱。
“好、成交!”邬思道回头看看他的两个妻子说“听见了吗咱们就要交好运了。田大人既然你痛快我也绝对不让你失望。请问:你查过藩库见到银子了?”
田文镜一楞:“那还用你再问?我都查了三遍了。库中的银账相符分毫不差。”
“银子也都拆开看过了?”
“我全都看过也全都数了。”
“银子是什么成色的?是京锭台州锭还是别的?”
田文镜略一回想:“嗯都不是。大约只有三十万两左右是台州铸造的其余那些则全都是杂色银子总数是三百多万两。”
邬思道笑着把手中时刻不离的折扇一合放声笑道:“哈哈哈哈……田大人你现在明白这其中的缘故了吧?按制地方官收上来银子以后要回炉重铸才能申报户部并入库封存。山西既然向朝廷报了‘火耗’那他们入库的银子就应该是台州纹银而且只能是台州纹银。可是你见到的却大部分是杂色银子这里面可有学问哪……”
田文镜还没有听完就清醒了过来:“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这明明是诺敏为了应付上边的查看才从别处拿来凑数的。如此看来库中的银子实际上只有三十万两。那所谓的‘山西全省无一亏空’原来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他站起身来向邬思道一躬说:“多谢先生教我咱们之间的约定就从此始。”说完两眼直盯盯地瞅着邬思道似乎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邬思道轻摇折扇也在笑眯眯地看着田文镜。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田文镜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见到了一位既熟悉又生疏的朋友。说熟悉是因为邬思道的言语中充满了亲切没有一丝一毫的敌意;而说生疏则是他那明亮的眼神里透出的是莫测高深的神密和不可预知的精明。田文镜还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瘸子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令人难以言讲的恐惧……
十一回 此钦差叩见彼钦差 有理人反成无理人
山西巡抚诺敏的府衙里今天晚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觥筹交错十分热闹。花厅里一拉溜摆开了十张八仙桌。桌上各种菜肴琳琅满目时鲜瓜果堆积如山汾酒、竹叶青溢出扑鼻的清香。几十名身份不同的客人纷纷来到这里欢度元宵共庆胜利。有的是翎顶辉煌的官员其中从布政使、按察使一直到各司道;有的则是穿着长袍马褂的一大群刑名、钱粮师爷。省城里的缙绅耆宿当然也必须来贺节捧场。厅外还有一个戏班子在上演着什么戏目。锣鼓锵锵丝弦悠悠旦角演员不断地向席上飞着媚眼惹得那些酷爱拈花问柳的大小官吏眼花缭乱心神不宁。诺敏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他的身边也围着几个妖艳绝伦的妇女。有的为他斟酒有的陪他说笑。诺敏左揽右抱嬉笑玩耍真有春风得意飘然欲仙之感。
就在他们这群人开怀畅饮恣意纵欢的时候厅外来了一小队兵丁。领头的是新任乾清门二等侍卫图里琛。这个图里琛是康熙年间抚远大将军图海的孙子因祖父的功勋恩荫车骑校尉跟着黑龙江将军张玉祥当差。张玉祥可不是个平常的人物他曾是康熙身边的侍卫。那年他因被猛虎吓破了胆受到康熙皇帝的惩罚被剥掉了花翎。受罚后他立志苦练功夫苦练胆量。还让人在自己的背上刺了一个“耻”字以决心洗雪耻辱。当清军在乌兰布通和葛尔丹对阵时他赤膊上阵断了一条胳臂还拼命死战。因而又受到康熙皇上的表彰被封为黑龙江将军。这位图里琛是张玉祥带出来的兵也是个能拼敢杀的硬汉子。前不久在对罗刹国一仗中他带着十八名骑士夜闯敌营斩将夺旗威镇敌胆。雍正皇帝夸赞他是“铁胆英雄”把他调到身边当了个二等待卫。一进宫就立赐黄马褂赏双眼花翎掌管了乾清门皇上听政处的关防。这次他奉命来太原时皇上曾秘密召见了他。要他“先看人后传旨”和“观察晋省吏风”。他不懂皇上这一明一暗两道不同旨意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事是用不着他来操心的。皇上怎么说他就该怎么办。所以刚才来时他不准守门军兵向内通报而是悄悄地进到了内院暗地里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图里琛看到诺敏正在吃酒时一个师爷上前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些什么。诺敏眉头一皱说:“哼这个邬思道竟敢吃里扒外——不过他是年大将军和李卫荐来的人暂时不理他看他有何动静再说吧。哎那个田文镜养的小婊子抓到了吗?”
师爷忙说:“回抚台抓到了。嘿还真的是个尤物。大帅要不要叫她过来陪着您玩玩?”
“算了算了我怎么能去拣田文镜的破烂?让人把她关到后面耳房里等处分田文镜的旨意到了连人证一起解往北京。”
诺敏和师爷的谈话外边的图里琛虽然听不见可是两人忽而咬牙切齿忽而又面带狠亵的情景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回头对跟来的亲兵递了个眼色那亲兵上前一步高声喊道:“钦差大人到——”随着这喊声以图里琛为一群兵丁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大声说道:“御前带刀侍卫图里琛前来宣旨闲杂人等一概回避。着诺敏跪接圣旨!”
唱戏的不唱了听戏的也不听了大厅里所有的人都跌跌撞撞地往外边跑。诺敏快步来到钦差面前跪下:“臣诺敏不知天使驾到未曾迎候请钦差大人恕罪。卑职敬请大人梢候待我更衣。来人摆香案!”
图里琛趁着这个机会也穿上了黄马褂正中站定:“诺敏接旨!”
诺敏一甩马蹄袖上前跪下:“臣诺敏恭请圣安谨聆皇上训示。”
图里琛站在上边说了一句:“圣躬安!”就开始宣读圣旨。这圣旨长篇大论无非是夸奖诺敏如何能干如何忠心等等。最后说:“诺敏实为天下第一抚臣其他各省督抚皆应效法。着诺敏加尚书衔赏单眼花翎以资奖励。钦此!”
诺敏听完连连叩头谢恩说道:“臣诺敏有何德能蒙圣上如此褒奖?臣只有更加努力治好三秦以报圣上知遇之恩。”
图里琛放下了钦差大人的架子走下来说:“圣上宵旰焦劳。一心求治望诺大人不负圣上栽培也不负年大将军的举荐。”他向周围看了一眼“哎诺大人把你的客人们都请回来吧大家也都见见面嘛。田文镜呢?他今天没在这儿吗?”
刚才被赶出去的人又都纷纷回到厅里。诺敏请钦差在正中坐下这才说:“回钦差大人田大人几天来一直忙着在藩库里清点银两账目。今日已经清点完毕听说他上街看灯去了。”
“哦?听诺大人说话的口气好像并不在意田文镜来挑剔山西的政务?”
诺敏叹了口气说:“唉!这事说来话长。山西多年的积欠我到任后不到半年就全部归库难免不引起别人的妒忌。田大人在这里帮我查清了银两账目也为我消除了闲言我实在是感激不尽。再说我与田大人同为一朝臣子同事一代圣君又没有宿冤旧仇他就是说了什么不当的话我也懒得和他计较。只不过这位田大人虽然认真可行为却不大检点。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女子养在驿馆里。闹得省城里风短流长的很不好听。所以下官刚才把那个女子带进府里暂时看管。请大人示下:这女子当如何处置呢?”
图里琛一笑答道:“这是你巡抚职权里的事嘛你自己瞧着办吧。田文镜和你为了山西亏空的事打官司惊动了朝野谁还有心思来管他这风流罪过呢。啊?哈哈哈哈……”
诺敏连忙说:“是是是钦差大人说得对。其实我也并不想和田大人过不去可是他不肯放过我我也只好奉陪了。幸亏圣聪高远却明察秋毫不然的话让田文镜这样折腾下去我头上这个‘冒功邀宠’的罪过可是洗雪不掉了。”
两人正在这里谈话却听外边又是一声高喊:“田文镜前来拜会钦差大人!”
众人正自惊异不定地往外看时田文镜已经大步走进了花厅。只见他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左顾右盼了一下:“嗬这花厅里可真热闹啊!钦差大人是在这里吗?”
诺敏忙上前来说:“田大人请看上坐的就是钦差大人。”
“那好啊。请钦差大人正位容我田文镜叩请圣安。”
一边说着一边“啪啪”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倒:“钦差西路宣旨使臣田文镜叩接钦差山西宣旨使图里琛!臣田文镜恭请圣安!”
在座的人们一听全部愣住了“钦差叩接钦差”“宣旨使叩按宣旨使”“西路宣旨使叩接山西宣旨使”。这事儿要不是今天亲耳听到大概谁也难以相信。有人想笑可又不敢笑。看上边站着的图里琛时只听他不动声色地说:“圣躬安!图里琛愧领你的大礼。不过你先别忙起来有奉旨要问你的话。”
田文镜忙又磕了个头说:“臣恭聆皇上圣谕!”
“奉旨问田文镜:尔到西大营年羹尧处传旨系奉专差并无沿途采风之旨意。尔何故无事生非干预地方政务妄奏诺敏贪功邀宠、取媚当今?难道朕是可欺之主吗?”
田文镜从容不迫地叩了头说:“臣田文镜回皇上问话:臣此次所奉本系专差但臣原来在户部时已屡蒙严旨限期清理山西、直隶、山东、河南诸省财政此旨意已记档收存。是以臣过问山西亏空一案并非以钦差身份横加干预而是以户部司官身份查看山西藩库。臣与诺敏地位悬殊且并无私怨正因主上乃英明之君臣才不敢渎职轻纵乞圣上烛照洞鉴。”
诺敏听了田文镜这话气得牙直痒痒。心想你怎么早不说你是以户部司官的身份来查库的呢?但现在图里琛正在代表皇上问话他却不敢插嘴。图里琛也被田文镜的答辞闹糊涂了。但他是奉旨问话的钦差却只能问话而不能停下:“皇上问你山西全省的亏空早已补齐尔又要查看可曾查清?”
“回圣上臣已查清。藩库银账相符毫厘不差。”
图里琛勃然变色:“田文镜既然藩库银账相符足证明朕用人有方鉴人不谬诺敏确实是天下第一抚臣。问尔田文镜尔无端污人名节是何道理?尔谎言欺朕又该当何罪?说!”
听了这话田文镜突然觉得心里一寒。他和邬思道部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皇帝会问得这样刁钻狠毒也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对诺敏会袒护到这种程度。他不敢再为自己辩解了再多说就是对皇上的不敬了。他磕了个头说:“臣愚昧。诺敏确实是‘天下第一抚臣’。皇上问话臣无言以对伏惟圣裁。”
图里琛断喝一声:“来!革掉田文镜的顶戴!”
图里琛带来的两个亲兵闻令快步走上前来。田文镜却把手一摆自己从头上摘下顶戴来双手呈了上去。
图里琛从上边走下来拉起田文镜说:“文镜兄你不要这样懊丧嘛。办砸了差事被摘掉顶子的人多着哪。以后只要干好了皇上还会有恩旨的。来来来我为你压惊。”说着把田文镜硬拉到桌旁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
诺敏也赶来凑趣:“文镜兄放宽心权把这事当成一场噩梦算了。来呀你们也都不要干坐着给钦差大人和田大人敬酒啊!”
田文镜胸有成竹并无丝毫的恐惧也没有放下笑容。凡是过来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一饮而尽。图里琛在一旁看了不禁暗自称赞好是个人物!
诺敏一声令下院子里的爆竹震天响起早就准备好了的焰火也放了起来。此时已至中夜但见明月如辉光照大地焰火喷出来的彩霞绚丽缤纷这一群各怀异心的人坐在一起吃酒赏月也确实是别有情趣。
今天最高兴的人大概就数诺敏了。皇上这一道诏谕颁下“天下第一抚臣”的名号将不胫而走响遍神州。自己现在就已是二品大员了以后升的机会还能少得了吗?他兴奋地大喊一声:“哎我说你们不能总这样枯坐着喝酒啊?谁会讲笑话就来一个给钦差和田大人解解闷!”
山西的这些个官员都和诺敏休戚相关他们明白巡抚大人的心意于是马上有人就站了出来:“我来给二位大人说个笑话。”他看了一眼田文镜“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一件事。那年我进京赶考的路上错过了宿头睡在一个大树林里。半夜时分忽然听到一阵悲悲切切的哭声。我心里奇怪便走过去问他:‘你哭什么呢?’那人说‘我是个举子可是命运不济连考了三场却场场名落孙山。你看这就是我写的文章哪一点不好?分明是考官瞎了眼嘛。’我接过文章一看就忍不住笑了那文章写得简直是狗屁不如!我刚要点拨他两句可是一抬头人不见了。我这才知道自己是遇见了鬼吓得我半宿都没再合眼。”
又有一个人走了上来说:“你讲鬼我就给你说人这也是个真人真事。我们村里有个财主是个守财奴。家里金山银海又怕别人知道了就自己悄悄地换成银票埋在墙角地下。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心血来潮想扒出来看看哪知却全被耗子咬成了碎片!他一气之下上吊死了。临死前留下话说:‘早知如此我当初为什么不捐个官当当呢’?”
这两个笑话一点都不可笑坐在上边的钦差图里琛心想这也能算笑话?可是他想起临来时皇上要他“观察晋省吏风”的嘱咐所以他尽管对席间的谈话很是反感却只是“观察”并不说话。田文镜当然知道这故事全是编出来给他听的。因为他就是三进考场屡试不第才花钱捐的官。他也知道自己在山西折腾了这么多天却一无所获这里的大小官员早就把他恨之入骨了这是要赶他走哪!可是他心里有数不但不怕还笑了笑说:“好讲得真好田某受益匪浅。我也想给大家说个真事:刚才田某到这里来之前已经用我的钦差关防把山西的藩库封了。你们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还能不能笑得起来。”
他说得很轻松但就是这么一句话却如春雷炸响惊得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诺敏更是变貌变色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他一声咆哮:“田文镜你大胆!藩库乃国家重地你你你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嘿嘿嘿嘿诺大人你何必这样不安又何必这样害怕呢?”此刻的田文镜显得十分平静“我还想给诸位透个信三天之内山西藩库里的银子将全部解往南京重铸。这大概也是你们谁都没有料到的吧?”
“姓田的你太不识趣了!”诺敏忍无可忍了“你知道不知道查封藩库是要请圣命的?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这些天你在山西胡作非为本抚念你是位钦差对你敬若上宾;如今你摘了顶戴也还是个听候处分的官员。所以才对你一让再让今日还留你在这里吃酒。可是你竟丧心病狂无端搅乱我山西政务。我非参你不可不但参你诬陷大臣还要参你嫖娼狎妓。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你养的那个婊子现在还在我手中哪。来呀——撤座!”
外边兵丁闻声而入就要动手。可是田文镜已经站起身来一脚踢开身边的椅子:“好好好来得好!我正要告诉你们我已用六百里急报向皇上报告了这里的一切。乔引娣是我手中的人证她要是受了欺辱或是生了意外你诺敏是逃脱不了责任的。刚才你说我丧心病狂这话说得好。但真正丧心病狂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一伙胡作非为欺君罔上的人。今日来的邸报中万岁爷严旨重申:各地督抚须得凛遵万岁柩前即位时的诏书为圣祖爷心丧三年。可是这太原城里却爆竹喧天焰火怒放。圣祖驾崩尚未满三月他的灵柩还停放在内官你们这是庆的什么?又是在为谁庆祝?万岁明令全国官吏一律不准听戏也不准叫堂会可是你诺敏竟敢把皇上谆谆教诲置若罔闻。这座花厅里不但有戏班子有歌妓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学生要问一问诺大人这就是你的忠心你的德政吗?告诉你们我田文镜这次来就不走了我宁可不要官职不要性命也非要查清山西这件大案不可!”
十二回 封藩库诺敏乱阵脚 获赃证贪官变囚徒
田文镜在山西巡抚诺敏的花厅里当众宣布他已经用钦差的关防封了藩库并且贴出告示说凡是缙绅商贾与藩库有银账往来的限三日内全部结清。三天以后藩库里的银子就要解往南京重新熔铸。诺敏气急了诺敏手下的那些大小官吏也都急疯了。
田文镜所以敢这样做可不是偶然的也不是他能够凭空想出来的。他在这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他三查藩库都毫无所获。不为别的只因为方法不对路子不对!但是今天他遇上高人了!这位高人就是那位瘸了腿的、以酒色自娱障人耳目的邬思道邬先生。诺敏可以说是手段高明他瞒过了山西的官员瞒过了皇上甚至能瞒过天下人的耳目但是他却瞒不了这位邬先生。
邬思道这人可是熙雍两朝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二十八年前康熙盛世之时在南京举行过一次南闱科考。因为试官们贪污受贿该取的没取不该取的却高中榜引了举子们闹事的风波。几百名考生抬着财神冲向贡院要打考官吓得这些作威作福的官员狼狈逃窜。这件轰动熙朝的一大丑闻康熙本来想大开杀戒把与此案有关的二百多人全部正法的。可是又考虑到那样做会牵动朝局引起不安。这才杀掉几个为的其他的人也分别受到不同的处分。当然康熙皇帝也没有饶过带头闹事的考生其中的头一个就是这位邬思道。他受到了通缉但是他跑了躲起来了。后来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又遇赦还乡。几经周折又被四阿哥胤祯收留成了辅佐四王爷胤祯登上皇位的主要谋臣。雍正即位后本来想重用他的。可是他说自己身有残疾有碍观瞻要求退归林泉遨游天下名川大山。雍正岂肯答应于是由雍正的书僮现在也当着官的李卫和年羹尧秘密出面把他举荐到诺敏这儿当了幕宾。这一切诺敏并不知道他是因为这位邬先生来头太大才不敢惹他的。可诺敏万万没有想到这位邬先生竟成了他诺敏的掘墓人!诺敏那两下子能骗过田文镜骗过皇上雍正却怎么能骗得了邬思道?邬思道扳倒了诺敏回头又傍上了田文镜。他还和在诺敏那里一样刚见面就狮子大张口向田文镜提出了高昂的身价。田文镜不答应也得答应谁叫人家比自己能耐呢?因此又引了许多可歌可泣、可叹可悲的故事。不过这些只能留待以后再详细地告诉大家了。
话说田文镜拍案而起怒斥诺敏把在场的山西官吏们惊得呆住了。田文镜趁此良机转过身来对图里琛说:“图大人田文镜有机密大事要请大人代我奏明当今。”
图里琛一直在察看着他们之间的言谈举动。他瞧不起诺敏的作派但对田文镜擅自封库一事也很不满意。现在听田文镜要和他谈话便说:“有话请讲。”
“不事关机密请大人让这里的闲杂人等都回避一下。”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阵更大的惊慌。今天来这里赴宴的人们两次遇上钦差也两次被当成“闲杂人等”从大厅里撵出来了。但是这次却与上次不同。人们唯恐走得不快尤其是那些到这里捧场的绅商富户一出花厅就找借口溜之大吉了。他们都是诺敏的债主也是诺敏的债权人。田文镜已经宣布了封库的消息他们就得快些回家向亲朋好友们送消息让大家拿着债票来巡抚府衙门里兑换银子。慢了一步田文镜把银子解走他们手里的债券就一文不值了!不过山西的大小官员们可都不敢走。一来钦差还在这里提前开溜就是藐视钦差、藐视皇上那是要依律论罪的;二来他们也不想走他们都是“是非中人”谁知道今晚这事会是个什么结果呢?从田文镜刚才的话里他们已经感到了透骨的寒意。他们也瞧见图里琛带来的那些亲兵们不待吩咐早就把这座花厅包围得水泄不通了。
图里琛和田文镜在里面说了很长时间他们说了些什么外边的人谁也不知道。等啊等啊二位钦差终于谈完了出来了。诺敏赶快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问:“二位大人辛苦要不要再重新换桌酒菜?”
图里琛没有理他却一声断喝:“来呀!”
从京里来的皇宫侍卫们整齐地答应一声“扎!”跪到了他的面前。
图里琛吩咐:“今天来到这里的官员们都不准擅自走动。更不许离开府衙。请大家暂在西边那个小厅里休息等候传唤。”他一指跟来的亲兵们“你们给我看好了。”回头又对诺敏说“诺大人你请跟我来。”
田文镜趁机向图里琛一拱说道:“图大人下官告辞了。”说完回头就走看也不看一眼身旁的山西大员们。
诺敏心中“嘭嘭嘭嘭”地一直在打鼓。心想不好今晚可能要坏事!可是钦差图里琛已经在前边走了他也只好紧紧跟上。进了花厅宾主客客气气地让座坐下。诺敏站起身来赔着笑脸说:“卑职有下情要禀报钦差大人:今天夜里太原全城出动观灯是有些不大合适。可是灯火既然点着了就很可能要出点事故。比如说一旦走水就很可怕。您看下官是不是要派个人去关照一下?”
图里琛知道他这是要布置人马拦截要账的人。便说:“哦不必了吧你不是在闹市里安排了人吗?来来来今晚难得这样清闲我们又是初次见面趁此机会好好叙谈叙谈也很好嘛。哎你站着干什么?坐呀你看你站我坐这不大好嘛。”
接着图里琛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诺敏说起了家常。说他怎样跟着黑龙江将军张玉祥打仗哪一次打的最苦哪一次受了什么挫折哪一次又大获全胜;说他爷爷在世时如何受到圣祖皇帝的重用;说爷爷和周培公当年怎样陈兵西凉;说周培公怎样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降王辅臣骂死汪士荣的那传奇般的经历;还说周培公怎样在东北布置了天罗地网的工事使罗刹国望而生畏……。诺敏此刻哪有闲情逸致去听他说这些呀。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围着花厅焦躁地来回踱步。图里琛看了也不理会还是竟自说着那些没有一点用处的闲话。突然一个兵丁从外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巡抚大人不好了城西走水了!
听到这声喊诺敏好像见到了救命菩萨一样机灵灵站了起来:“图大人请恕卑职不恭卑职要去察看火情了……”
图里琛哪能让他溜掉啊:“哎——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您亲自出马吗?”他回头对报信的兵丁说“你传巡抚大人的令让附近的军士赶快到火场去。一定要尽快扑灭那里的火不许火情再蔓延。去吧!
诺敏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叫着:“慢!”他回过头来狰狞地盯着图里琛:“图大人你要假借钦差的名义扣留我吗?”
“哎?诺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啊?”
“你你你太小瞧了我诺敏了!告诉你我是封疆大吏二品顶戴你怎敢对我如此无礼?你怎敢扣下我这山西巡抚治下的文武官员?我要立刻动本参你!
图里琛笑着说:“诺大人你不要这样嘛。我只不过要让你和你的属下在这里安安生生地呆上两个时辰有这两时辰就足够了。你现在不是不明白吗?来来来请坐下消消气听我告诉你。”图里琛把诺敏硬拉过来按到椅子上“我刚才和田文镜约好了他让我给他两个时辰的时间。说只要有这两个时辰他一定能揭开山西清理亏空的秘密。他这个要求我已经答应了现在怎好再反悔呢y
诺敏暴跳如雷:“你你们这是通同作弊!田文镜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已经被摘了顶子我还怕他什么?请你转告田文镜今天如果火势不能扑灭太原有一点损失我就要请出王命旗斩了他!
看到这个情景图里琛心里已完全明白。他平静地对诺敏交底儿了:“大人我实话告诉你田文镜是这样和我说的。他说:今天他在您的宴席上宣布说他已封了藩库还说要在三天之内将库存银两全部解到南京。其实这是吓唬人的他这是在敲山震虎。据他说今晚在座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是一定要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的。到明天天一亮凡是手里拿着借据的人也都会蜂拥而来的。至于国库里的银子是从哪儿借来的他们手里的借据又是谁开的那就不难查明了。我觉得田某这样做也不无道理。这对于您这位巡抚大人不也是件好事吗?你不是和我说过说田文镜帮你洗清了‘冒功邀宠’的罪名你对他感激不尽吗?现在田文镜干的正是为了给你彻底地洗清罪名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府外已经传来了第一声鸡叫天就要放亮了。天一亮山西的绅商大户们全都要来向他诺敏索命诺敏想坐也坐不住了。最后关头已经来到他要孤注一掷了!只听他向外边大喊一声:“抚衙的人呢?都给我进来!”
外边守卫的军士们听见叫声知道是这里出了事手执刀剑长矛冲了进来。图里琛稳稳地站在门口冷笑一声轻轻地对他带来的亲兵们说:“你们把自己的上衣脱掉。”
这群人二话没说“唰”地脱光了衣服露出了**的膀子也露出了上边的累累伤疤。这些伤疤有枪伤、剑伤、刀伤、箭伤还有些伤是被火烧的。图里琛指着他们笑着说:“大家都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带的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也都是经过了血与火的锤炼见过一些大世面的人。我身上也有些和他们相差不多的伤痕可是我现在穿着皇上赏给我的黄马褂如果脱了那就是对皇上不敬。不过你们可以看看我这里”说着他把头一偏露出了脸颊上那道长约四寸的大疤“这是敌人赏给我的一点记号也是我永远也忘不掉的纪念。还好那个凶狠的罗刹国贼子刀头上的功夫太差没能把我砍死。我有了今天也才能在这里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咱们大清国山西巡抚治下的勇士们。有种的你们就来吧!”
谁敢来?这些亲兵脱光膀子以后把在场的人全都吓呆了。其实图里琛刚一露面诺敏就瞧见了他脸上的大疤不过他没好意思问也没来得及问。现在出现了这种局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他偷眼瞧瞧院子里只见晨曦微透五更将到再也等不得了。他抗声说道:“图里琛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要是立刻出去你敢把我怎么样?”
图里琛不慌不忙地说:“可以你是开府封疆的高官也是天下第一抚臣嘛你愿到哪里就到哪里。可是你的一举一动必须在我的兵士监督之下。我还可以告诉你皇上把我们这些人从万马军中挑选出来充实宫掖宿卫又称‘粘竿处’卫士不是让我们吃闲饭的。我这个钦差若是不能秉公办差连在他们面前也是交代不了的。”
诺敏抓住话柄了:“什么什么?你们是‘粘竿处’的?哈哈那很好啊。粘竿处到底是干什么的你不说在下也明白。不就是在暗地里监察百官的行动的吗?不就是飞来飞去的蒙面人吗?当年圣祖皇帝即位之初就曾三下诏谕痛陈明末太监干政、厂卫祸国的史训下令撤裁了暗地监察百官的十三衙门。你们这个‘粘竿处’难道不是十三衙门和厂卫的变种?你刚才说田文镜和你商量好了要‘敲山震虎’。我看你们这是虚张声势!别人可能会怕你可我山西不怕你们讹诈。你钢刀虽快可也杀不了我无罪之人。”
图里琛脸色铁青一字一板地说:“诺敏我原来以为你还是清白的现在我看清了你的嘴脸。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是说我钢刀虽快也杀不了你无罪之人吗?我回你一句:我刀快不怕脖子粗!至于你说‘粘竿处’就是前明的东厂和西厂咱们也犯不着在这里较真等以后你自己去和皇上辩明是非吧。再说我也不是以‘粘竿处’的身份来过问你山西政务的。我是以钦差宣旨使的身份来查明山西到底有没有亏空。如果有为什么不向朝廷申报?如果没有为什么要百般袒护?你应该知道当今皇上不是可欺之主!诺大人你要想明白了。”明代的太监干政阉官祸国在中国封建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所谓的“东厂”、“西厂”、“锦衣卫”等等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侦察百官们的言行和百姓们的家长里短的闲事。探查之细令人吃惊行动之快更是出乎人们意料之外。尤其到了明末厂卫势力更加猖獗。常常缇骑四出到处逮人。有的人在半夜里被抓、被关甚至被砍了脑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只要是一提东西厂、锦衣卫前朝的人谈虎色变无人不怕。雍正皇帝早在即位之前就在自己的雍王府里蓄养了一批武士并起了“粘竿处”这个名字。即位以来这个秘密的“粘竿处”公开了成了内宫侍卫的一部分。但是若把它和明代的“厂卫”相提并论在那时是谁也不敢说的。今天诺敏大概真是急了疯了不要命了。就凭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雍正皇帝也不能饶他。
十三回 急功利苦酒自酿成 怒火升秽言怎拟诏
就在图里琛和诺敏争论的时候突然大门被撞开了田文镜手里抓着一大把借据奔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着:“拿到了我拿到了。图大人你快来看哪诺敏的罪证全在这里我可掏出他的牛黄狗宝了!说来也许骇人听闻山西全省二百九十七名官吏上下其手左右联络表里为奸欺蒙朝廷他们犯下了弥天大罪!古人说‘洪洞县里没好人’今天我要再加上一句凑成一联:‘山西省内皆贪官’。诺敏你听参吧!”
图里琛参劾山西巡抚诺敏的奏章只过了三天便递进了上书房。它一来就引起了上书房大臣们的惊惧因为这件事太大了大得张廷玉、马齐和隆科多他们不敢擅自作主。雍正皇上的脾气大家不是不知道他刚刚下诏表彰了诺敏还破例地把诺敏封为“天下第一抚臣”这才几天哪诺敏竟然成了“天下第一贪官”。这弯子拐得太大了大得让人们怎么也想不通。上书房大臣们都在想这个图里琛可真是个愣头青你怎么单单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这么一炮呢?让皇上见到了这个奏折他能够接受得了吗?依隆科多的意思是先把这奏章压上那么几天等皇上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呈上去。可是张廷玉不赞成。说那么做谁来承担“隐惹不报”的责任?
几个人正在议论张廷玉突然看见八爷来了。张廷玉知道八爷是和皇上拧着劲儿的。他一旦看到那是一定要管、要问的。他一管说不定会招惹出什么麻烦。他连忙把图里琛的奏折压在了一大堆文稿下边。可是张廷玉尽管聪明多智他还是没有看透。别看八爷平日里很少到上书房来他今天却正是冲着诺敏的事才来的。这件事他一定要管而且他还要看看当了皇上的四哥将怎么下这个台阶。
正好皇上派人来传旨叫他们进去几个人便一同来到了乾清宫。进去一看原来年大将军回来述职来了。年羹尧如今已经是西路大将军了他是皇上名下的奴才也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年羹尧的妹子已经成了贵妃他的身份也就成了皇舅。要不雍正怎么会那么信任他呢?张廷玉他们几个进去的时候皇上正和年羹尧说着在青海用兵的事。只听皇上说:“年羹尧啊朕用兵的决心已定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行了。如今普天下的官吏不贪不占的人不多。你是带兵的你那里到底有多少兵员你要给朕报个实数让朕心里有个底儿。这是要打仗你可不能光顾了吃空额啊。”
年羹尧连忙回答:“主子爷这样说奴才可担当不住。奴才一直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别人谁都可以欺瞒不报可奴才却不能有丝毫的隐瞒。奴才那里实有军兵九万四千零七十三名与兵部报上的数额完全相符。奴才是万岁一手调理出来的人万岁又委奴才以如此重任奴才怎敢胡作非为?”
“唔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也知道康熙五十七年朝廷也曾向罗布藏丹增用过兵可是却打了败仗。那一仗六万八旗子弟片甲不回朝廷是赢起输不起了啊!刚才你说罗布丹增的人马号称十万朝廷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你下去和十三爷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既然是一定要打就要打出个样来。要兵朕就给你调兵;要饷朕就给你筹饷。你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好歹要给你主子争个脸回来。你跪安吧。”
年羹尧起身长跪在地干净利落地叩了三个头大声答应说:“主子放心奴才一定要为主子挣脸!”
从年羹尧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隆科多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隆科多过去只和年羹尧见过一面但却早就听说过年羹尧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隆科多是雍正皇帝的舅舅是老舅;而年羹尧是皇上的大舅是舅兄。大小两位“国舅”又都是军兵出身也都相互知道。隆科多给年羹尧的印象是无能;而年羹尧给隆科多的印象却是残暴、凶狠和飞扬跋扈。今天他们见了面虽然皇上正在向年羹尧问话隆科多插不上嘴。可是在一旁观察这个年羹尧除了声气粗壮、目光锐利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穿戴整齐回答得体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嘛。
年羹尧刚刚离开雍正就向几位上书房大臣提出要议一议支援前方的事。老人允禩出来说话了:“万岁以臣弟看年羹尧虽然作战勇猛用兵得当可他毕竟资历还浅了一些。大军一出前方后方就有很多不好办的事情。万岁是深有体会的当然更会明白。臣弟想是不是要选派一位更合适的人来坐镇中军统筹全局。这件事臣弟看让老十四去干似乎更好些不知万岁是怎么想的?”
雍正心里透亮老八这是要给老十四开路了。但他说得也不无道理没法硬驳。便一笑说道:“八弟说的这一层朕早就想到了。这样吧十三弟和十四弟两人都是有名的将才就让他们哥俩在一起商量着办吧。你说得很对打仗其实打的是后方打的是粮草没有钱是什么也办不成的。全国各地要是都像诺敏那样藩库充实朕还有什么可虑的。”
允禩正等着他说这句话哪一听他提到了诺敏就连忙接口:“万岁不如这样朝廷可以下令诺敏从他那里先就近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让年羹尧带到前线去劳军。诺敏刚受到皇上的表彰就自动出钱支援前线对全国也是个激励。让大家都看看皇上用人的眼光和胆气。接着再清理各地的亏空用以填充国库那就更有理由了。”
“嗯好好好好八弟你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廷玉啊你就按八爷这个意思替朕拟旨吧。”
张廷玉暗暗叫苦。心想皇上啊皇上你不明真相啊。诺敏那里哪还有银子能支援前线他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张廷玉正在想着主意雍正在上边说话了:“廷玉你抱的是刚到的奏折吗?我先把话放在前边元宵节刚过现在下边来的无非是些请安、贺节的折子说的也都是些拍马奉承的废话。这样的奏折朕不看我没那么多的功夫!你拣着急办的呈上来吧。”
“是。可是臣……”
雍正生气了:“怎么朕说的话你没听见吗?快给朕呈上来。”
张廷玉不能再迟疑了。他把图里琛的奏折放在最上边小心翼翼地呈了上去。
雍正一手端着参汤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了一眼。突然他放下汤碗嘴里说着:“什么什么?这是图里琛的奏折吗?朕是要他去查田文镜的他怎么查起了诺敏?啊?!诺诺敏竟然……他他有没有辩奏的折子?”
对于雍正皇帝张廷玉可以说是太了解了。他知道雍正性情暴戾常常大喜大怒、大爱大恨。又常常急功近利由着自己的性子干而不想后果。平日里他那庄重和严峻都是装出来让人看的眼前这件奏章已经使他失去了理性。诺敏从“天下第一抚臣”到“天字第一号的贪官”相距只是十来天。这不但出人意料也是雍正皇帝扳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天下尚未安定阿哥党的人也还在窥测时机。只要稍微有点火星就可能酿成泼天大祸就可能造成动乱。紧要关头皇上将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听见皇上的问话张廷玉答道:“回皇上臣还没有看到诺敏的辩折大概再过一两天才能送到。但臣想图里琛的折子实际上是他和田文镜共同呈上来的。这里面说他们已经拿到手的就有四百多张借据。上边都加盖着山西藩司衙门的印信算得是铁证如山了。诺敏还能再为自己说些什么呢?充其量他也只能在‘失察’这两个字上作点文章罢了。”
雍正没有说话他正在紧张地思考着。在一旁看着这情景的老八心里可真是得意啊。好好好实在太好了。诺敏这件案子无疑是在刚愎自用的雍正脸上打了一个耳光。这耳光打得响打得脆打得让人心里解气。诺敏是年羹尧举荐的人他垮了年羹尧也难逃其咎。老八巴不得雍正一气之下处理失当他们攻讦雍正就更有了理由。他想给皇上再烧一把底火:“皇上臣弟以为张廷玉所言极是。山西出了这么件大事无论诺敏怎么辩奏都难逃脱这天下第一大案的责任也难逃脱欺瞒皇上的罪名;更让人担忧的是年羹尧正要在青海用兵山西这件大案要是轻轻放过就肯定会影响到全国清理亏空也影响了军粮的筹措这又是一件急事。其实大事也好急事也罢都必须马上拿出主意来。如何才能妥善处置请万岁早下决断。”
雍正听出来了老八的意思是要严办诺敏。他没有表态却问别的上书房大臣:“你们呢也是这样看的吗?”
马齐出来说话了:“万岁奴才以为诺敏之罪如果穷追下去山西全省就没有一个好官了。诺敏千方百计地刁难田文镜也不是‘失察’二字就可以掩盖过去的。几百万两银子啊说句‘失察’就能了事吗?但奴才以为眼下这个案子还不能严办。前线即将用兵是急事万事急为先。如果在诺敏的案子上办得太严牵涉的人必定很多。那样做就会引起朝中极大的波动各地督抚、全国官吏也会惶惶不安。这样一来官场震动人人自危谁还肯去想前线的事?所以臣以为还是暂时放过为好。”
雍正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他喝了口茶面带笑容地说:“其实还有一句话你们大概都不好意思开口。那就是这件案子还关乎到朕的脸面。朕刚刚下旨表彰了诺敏称他为‘天下第一抚臣’。他就给朕来了这么一手闹了个倒数第一!”他突然收了笑脸眼睛里放出铁灰色的暗光“照你们说的意思无非是两个办法:或者是要办诺敏一个失察之罪而对下边的官吏按蒙蔽上宪贪墨不法来处置;或者是朝廷假装看不见等西边战事完了之后再来追究他们。是吗?”
众人一看皇上的脸色不善不敢再说什么了。他们一齐跪下叩头:“请皇上圣训。”
雍正把牙一咬阴狠地冷笑着说:“你们说的都不可取!难道朕是可欺之主吗?难道朕是不通情理之人吗?年羹尧之所以举荐诺敏是因为看他在江西粮道上办差十分努力;朕也认为他还是愿意做事的才大力扶植他并且让他一直当到封疆大吏。可是朕想不到他竟然这样胆大妄为。常言道:杀人可恕天理难容!”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雍正皇帝的话只见他奋力地推开了龙案涨红着脸勃然作色道“对于诺敏这样的混帐东西难道还可以轻纵吗?饶恕了他别省的督抚也照此办理朕将如何处置?!全国的官吏都这样我大清江山还能保得住吗?!”
在场的大臣们看到皇上了这么大的火谁也不敢上来劝阻谁也不敢再说什么。按老八原来的想法是想激一激雍正让他顾全自己的脸面也给年羹尧一个顺水人情他们就可抓到把柄了。却不料雍正竟能下这么大的狠心非要把这事闹大不可。到了这时一向聪明伶俐的老八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雍正的怒火还没熄掉他瞪着血红的眼睛注视着大臣们问:“你们说话呀!这事到底怎样处置?”
隆科多跪下回答:“皇上奴才以为主子说的极是。若不是山西巡抚以下相互串连相互勾结田文镜怎么能一查再查也查不出漏洞来?万岁高居九重却洞悉万里秋毫隐微毕现使奴才佩服得五体投地!既然是这样奴才以为可以立刻下诏将山西县令以上各级官吏全部锁拿进京交大理寺查勘问罪!”
张廷玉却不以为然:“皇上这样做是否太过了一些?山西去年受了灾赈济灾民的事还要靠他们来办。这样一锅煮会不会因此而牵动大局呢?”
老八则唯恐大局不乱:“不廷玉所说与皇上的一贯主张并不一致。皇上曾多次说过‘雍正改元吏治刷新’山西生的这个案子正好拿来作清理吏治的典范。相反用贪官去赈济灾民那不是成了笑话吗?再说万岁也不必怕山西官员出缺无人来补北京现有的候选官和捐班求仕的人多着哪!皇上的恩科即将开始一榜下来就是一批年轻有为的新秀。用他们充实山西官缺不是正好嘛。所以臣以为非如此不能大振天威非如此不能肃清吏治!”
雍正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在思考着对策。隆科多刚才的话显然是在拍马;老八的说法看似激烈实际上意在挑拨;张廷玉说的那句“不能一锅煮”的话倒很值得深思……怎么办更好一些呢……
马齐说:“万岁上书房大臣里还有三爷和十三爷不在这里是不是传他们进来一同商议一下?”
“不朕已经决定了。张廷玉你来拟旨。”
张廷玉答应一声快步来到案前。雍正皇上用不可违拗的口气说:“诺敏身受先帝和朕两世皇恩不思报效却行为卑污至此……朕就是想宽容奈何国法不容你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生……上天枉给你披了张人皮可是你有一点人味吗?……”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成话。张廷玉为相多年还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诏谕。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皇上只见他脸色涨红。气喘不止可还在继续往下说:“即着图里琛将这个混蛋东西摘了印信剥掉黄马褂革去顶戴刻日锁拿到京问罪。你羞辱了朕朕绝不饶你朕要骂你、唾你羞辱你……”
张廷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忙凑个空子说:“皇上山西省其他官员如何处置诺敏的职务又由谁来接替?”
雍正想也不想:“让田文镜来接好了。你们都跪安吧。”
众人哪还敢再说什么呀。常言说杀人不过头点地。诺敏犯了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哪有先辱而后杀的道理呢?可是皇上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敢找这个晦气。
都走了张廷玉却没走。他上前来搀扶着雍正皇帝让他躺在大炕上看着他已经逐渐安定了下来才慢声细语地说:“皇上臣有一事想请皇上三思。”
“什么事?”
“皇上臣知道皇上对田文镜有好印象想尽快地把他安排到重要位置上。但他现在还是四品一下子升得太快是不是
“那有什么可怕的?从圣祖皇帝到朕历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的。”
十四回 怀异志携手进龙门 见真赃决裂出贡院
“是臣知道臣就是圣祖亲自选拔上来的。但田文镜没有做过地方官可不可以让他先到四川重庆去呆上一些时间然后再破格提拔上来。再说田文镜在山西一闹就升了官也给以后当钦差的开了个头。大家都想争着干预地方政务就不太好办了。”
“好吧朕全都依了你。肤乏透了你也下去吧。”
震惊全国的山西舞弊大案终于划上了句号为庆祝新皇登基而举行的恩科会试即将开始。这次会试关系着皇帝选人是否得当用人是否可靠也是对雍正皇朝又一次严峻的考验。
三月朔日是钦天监为顺天府恩科会试择定的入闱吉日。从头一天入夜时起副主考杨名时就没有睡觉。他独自一人焚香默坐静待吉时来临也想使自己的心情能更加平静一些。雍正皇上在接见他和张廷璐时说的话还响在他的耳边。皇上那殷切的希望谆谆的嘱托刻薄的话语和令人心惊胆颤的预言也让他惴惴不安。他怀里揣着从伯伦搂买回来的考题他在进场之后还要验证一下这考题的真伪验证一下张廷璐和其他官吏们对皇上是否忠贞。子时正刻午夜的炮声响起。杨名时一跃而起端正了冠带朝服向外边侍候的家人们吩咐一声:“备轿!到贡院去。”
顺天府贡院座落在北京西南角自有明以来就是朝廷抡才大典的重地。大清开国以后又对这里进行过多次修葺规模的宏伟壮观甚至过了六部衙门。杨名时从绿呢大轿出来时只见寒星满天斗柄倒旋才刚过四更。他整整袍服迈着沉稳的步伐向龙门走去。
阳春三月白天已经暖和起来了但在这样的凌晨时分仍然是寒气袭人。在门前远望贡院好似一座小城城四周密密丛丛的围棘又好像给这古城镶上了一层微褐色的薄雾。杨名时知道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棘城”了。
绕过一座石坊便见甬道两边各设着一座小厅这个地方叫做“议察厅”。它的名字叫得不错可却是所有的举人们最最丢脸、最最扫尽颜面的地方。因为只要是来就考的不管穷富也不论老少全都得在这里宽衣解带**裸地接受贡院衙役们的检查以防夹带和藏私。杨名时当年就曾经在这里饱受过羞辱但也从中领教了科考的严肃和神圣。
杨名时漫不经心地正往前走一个差役紧走两步来到他的面前:“哟是杨大人啊。”他规矩地打了个千“您老来得可真早啊!”
杨名时向“议察厅”那边一指问道:“时辰不是还早吗怎么这里已经有人了?”
“回杨大人张中堂来了是来送他兄弟、主考张廷璐大人进场的。”
“哦那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哎那边房子里是干什么的?”
差役忙说:“大人您不知道吗?他们是在扎纸人。”
“扎什么纸人?”
“咳这是多少年前传下来的规矩了每次考试都有的。扎一个‘恩’鬼和一个‘冤’鬼等天明举子们进场之前供到西望楼上去。”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那边有了动静正是张廷玉哥俩走了过来。只听张廷玉说:“皇上起得早我该走了。千叮咛万嘱咐其实就是一句话:要秉公。圣上如今刷新吏治最看重的就是这一点诺敏的倒台也向全国官吏敲响了警钟。咱们家世代为宦祖宗家风中讲究的就是一个‘廉’字。你干得好就会给祖宗挣脸我在里边办事心里头也就踏实了。”
张廷璐答应一声:“六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兄弟俩正在说话一抬头看见杨名时在远处站着张廷玉连忙给他打招呼:“那边是名时吗你早来了为什么不过来一起说话呀?”
杨名时紧走两步来到跟前拱手行礼:“卑职给张大人请安。因见张大人正和张大主考谈话不便前来打扰所以就在那边随便看看。”
张廷玉微微点头:“你们这里是贡院重地呆会儿一拜过孔子连我也不能进来了。瞧那边的举子们就要进场了。好我们各自珍重吧。”
张廷玉走过之后张廷璐和杨名时二人相互拱让着并肩走进了这神圣的考场。此时入考的举子们已经排成行高声报着姓名走了进来。杨名时突然听见有个人自报姓名叫刘墨林他不由得心中一动:啊刘墨林?这不是那天在“伯伦楼”里作打油诗的那个人吗?原来他果然也来赶考了。
贡院里的举子们一见两位主考来了连忙跪下参见:“给张太老师、杨太老师叩头!”
张廷璐和杨名时也拱手还礼然后就带着他们来到公堂在“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的牌位前恭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张廷璐代表所有各房考官进香盟誓:“为国家社稷秉公取士不循私情不受请托不纳贿赂——有负此心神明共殛!”
两位主考退下差役们上场领着举子们拜这个拜那个的忙个不停。杨名时突然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些神真的能显灵吗?
等该拜的都拜完了张廷璐上前大喊一声:“开龙门!”于是这些举子们便按着唱名顺序一手秉烛一手提着考篮鱼贯而入进到那一个个好像蜂巢一样的考号里面坐下单等各个分考场的试官前来颁考题。此时虽然孔孔露头伸足都在向外张望却是鸦雀无声一片肃穆。
张廷璐和杨名时一同走上前去先在铜盆里洗了手又同时向金盘中供着的御封试题深深一躬由张廷璐拿来拆开。他自己先看了一眼然后转交给杨名时。可是杨名时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然惊得呆住了。原来那第一个试题就与自己在伯伦楼买到的完全一样一字不差!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回头向张廷璐问道“张大人这才是第一场的试题呀那两场的呢?”
张廷略听他一问也是一惊。不过他们俩惊的可不是一回事。杨名时吃惊是因为这试题和外边买的完全一样;张廷璐惊的却是他看出了杨名时那不同寻常的神色。这场考试张廷璐确实是作弊了他心里有鬼呀!考试之前雍正皇上的大儿子三爷弘时给他传出了考题要他照顾今科的四名举人;张廷璐也顺便传给了另外的六个人还收了他们七千两银子的贿赂。现在杨名时一问张廷璐能不心惊吗?可是他再看看杨名时的神色又不像是已经知道了秘密的样子。他宽心了笑着说“哦不忙这考题只能考一场拆一题。你初次担当这个重任还不知道贡院里面的差役们鬼着哪!你只要拆开一个小口他们就能给你透出去。”
张廷璐的估计杨名时消除了疑虑。他在心里暗暗祷祝:但愿后边的两题伯伦楼的人没有猜对。他宁可不要那一百两银子也小希望看到那个意外。
哪知事情的展出了杨名时的预料。第二场考题下来杨名时一对照还是一样只不过是把第二题换成了第三题。杨名时想起那个卖考题的人说的:或者是一二三或者是三二一这话。心想先不要声张再等一天看看明天下来的考题是不是第二题。到了第二天晚上张廷璐叫上他来拆考题。这考题不拆还罢拆开一看果然是第二题!就是说卖考题的人说得一点不差里边的内容丝毫没错!杨名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就高喊一声:“张大人这考题泄露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伯伦楼给的帖子:“张大人你来看。”
张廷璐用颤抖的手拆开封套看时三场考题全在上边不但一字不差甚至一笔一划都完全一样。张廷璐只觉得自己的头“轰”的一下大了“东窗事”几个字闪过他的脑际顿时手脚
张廷璐自己的脑袋就要掉了哪还顾得上和杨名时说这些呀!这考题弘时阿哥偷来交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过要绝对保守机密的话他也向弘时下了保证。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弘时没有遵守承诺。他不但继续扩大了泄露的范围甚至公开地在酒楼上拍卖!再一想、这恐怕不是弘时一个人能干的。弘时和隆科多之间过从甚密而隆科多又有向八王爷允禩那边靠拢的迹象。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位阿哥间眼下又正在重新上演着当年阿哥党争当太子的故事。考题泄露的事肯定与这些人有关但他们中不论哪一个都是天字第一号的人物也都是张廷璐惹不起的人。贼船好上不好下呀……怎么办……是现在就向杨名时和盘托出吗?不那样就会株连到许许多多天璜贵胄龙子凤孙自己也难逃罪责。那么就只好狠下心来宁可开罪了杨名时也不能把这事透露出去。对!先给他来软的过了这一关再找弘时商量办法吧。想到这里他一笑说道:“名时你何必这么认真呢?天下的奇人多得很焉知他们不是得了哪位神仙的点化?再说有能耐、有眼光的人也不少他们难道就不能猜对了这考题?话又说回来我们在这里把事情张扬出去立时就将引起朝野震动也立时就会牵动全局不可不慎哪!今科考场里最先看到题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出示考题在前举舞弊在后稍有风声透出去我们俩就必然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考场里的十八位房官的性命都攥在我们俩的手心里。名时老弟你明白吗?”
杨名时简直被他说糊涂了什么“我们要承担这血海般的关系”?外边有人买卖考题主考官揭出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嘛担的什么关系?什么“出示考题在前举舞弊在后”这不是埋下了伏笔在向我暗示如果我去告就要反过来追究我的责任吗?哦我明白了张廷璐的哥哥现在是上书房大臣他最有可能偷得考题他们兄弟二人就是这件考场作弊大案的最大嫌疑者!
杨名时不能再沉默了:“张大人刚才所说似乎有理但细想起来却有些不通。皇上把抡才大典的重任压在我们肩上我们就应该凭着对皇上的忠心把事情担起来而不能光靠猜测为自己开脱。与其说什么‘神仙’、‘能人’一类的废话倒不如认真地想一想也许皇上身边藏着小人呢?也许我们这考场里就有人纳贿收受呢?也许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人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人呢?依学生看咱们不能去想怎么才能骗过皇上怎么才能洗清自己。皇上再三嘱咐我们要秉公前天刚进贡院时我们也都曾向天盟誓。所以这事不能只想人情更要多想想天理。在下以为这一科的考试应该立即停止。我们应该立刻向皇上请旨按皇上旨意去办不能再犹豫了!”
杨名时说得够诚恳的了哪知张廷璐却突然变了脸。他恶狠狠地说:“好哇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张某人就是偷露考题之人。好好好我一心为了维护你你却疑到我身上来了。既然这样你愿意拜章呈奏皇上那就请便。不过我也要拜章而且头一个就要参你!”
一听张廷璐说要拜本参奏自己杨名时也怒声问道:“什么什么你要参我我有什么错?”
张廷璐连压带吓唬地冷笑着说:“嘿嘿嘿嘿请你安坐稍待。我会让你先看到我的奏章的。”
杨名时年青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能在这里等候张廷璐的弹劾吗?就在这时在外面等着接题的承题官进来了。他刚往里面一伸头正好让杨名时看见。杨名时想也来不及想就大声说:“好你来得正好。快去传话今科考试立即停止!贡院的人役全部出动包围搜查贡院街的伯伦楼把那里的人全都拿下送交顺天府听审!”
“慢!”张廷璐断喝一声:“姓杨的你懂不懂规矩?有没有王法?这里的主考是我而不是你你不要太猖狂了。”他回头对承题官说“你们都听我的吩咐第三场考题立刻下去考试照常进行。派两个人到顺天府去通知他们锁拿伯伦楼出卖考题的人候审!”
张廷璐是正主考他的话就是命令承题官答应一声领了考题出去了。杨名时跌坐在椅子上心想自己怎么这样多嘴而又沉不住气呢?刚才的两句话全都让张廷璐抓住了把柄。自己是副主考没有权力下令停考;自己是考官也没有权力让顺天府到伯伦楼去抓人。唉糊涂啊!
张廷璐高兴了:“姓杨的你还嫩着哪!请安坐听参我还要在奏本里给你加上一条罪名:擅权。什么时候你升了大主考那时你再来号施令吧。”
一个书吏走进来禀道:“大人十一房有个贵州来的举子夹带了一本书被房官抓住了。请示大人如何处理?”
张廷璐正心烦意躁脱口就说:“贴了他的卷子轰他出去。告知贵州府停考三年以示惩戒。”
在一旁苦思对策的杨名时突然从这句话里得到了启示:举子犯戒就可以轰出去我这个副主考为什么就不能出去呢?他来到门口对自己带来的家人说:“快给老爷我预备轿子!”
张廷璐忙问:“你要到哪里去?”
杨名时一声不语头也不回地就要往外走张廷璐一看急了大喝一声:“站住!”
杨名时停住了脚步:“怎么举子能走我就不能走?”
“他是被逐出考场的。”
“我是自己把自己逐出去的!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因为这里边大脏!”杨名时寸步不让。
“你是官身是有差使的人!”张廷璐半上提醒半是威胁地说。
杨名时放声大笑:“好多谢你的关照。”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头上的顶子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张廷璐却像头上挨了一闷棍似的倒在椅子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十五回 假哭灵乞儿得恩主 真狠毒君王杀豪杰
杨名时一气之下摔了顶戴、拂袖而去离开了贡院。可是刚一出门他就愣住了、摆在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上哪儿去?申冤要找谁申告状要上哪儿告?他看看天色已经是起更时分了。现在去见皇上?不行!官门已经下锁他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去六部或者顺天府?也不行他手里既无关防又没有部文就是六部或顺大府接了状子也还是要请示上书房。但一想到上书房他就立刻联想到了张廷玉。他要告的就是张廷璐哥俩状子送到张廷玉眼前会是什么结果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但今晚如果不把他看到的事情给桶出去到不了天明他就会大祸临头。张廷璐还不得安他个畏罪脱逃或者什么别的罪名啊?想来想去只有一条可走的路那就是到西华门去击登闻鼓、撞景阳钟逼着雍正皇帝在夤夜起身召见他。
他反复思忖想来想去却怎么也不敢下这个决心。因为三更半夜去撞景阳钟本身就是有罪的。哪怕你告的全对告的再准也要受到流配三千里、往军前效力的处分。这样一来张廷璐倒了可他自己十载寒窗、七场文战挣来的功名也将付之东流。什么少年得意、建功立业、飞黄腾达、名垂青史等等等等总之一切的一切全都得化成泡影!到那时就是偷窃并买卖考题、科场舞弊的这些人被杀、被关甚至被剿家灭门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行不能这样莽撞。刚才自己在考场里已经干得够出格的了现在要想个万全之策。
杨名时坐在大轿里神思颠倒正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看到前面一座驿馆门前亮着一排大灯。灯上明明白白写着八个大字:“钦奉江南布政使李”。门前灯下还站着六个彪形大汉腰牌佩剑威风凛凛地守在门口。杨名时以手加额高叫一声:“天意天意呀是李卫进京来了!此时此刻让我遇见了这个人真是天不绝我啊!”他在轿子里把脚一跺说:“快走抬到那边去!”
这个李卫到底是什么人呢?他可是这部书中的一个重要人物。李卫原来并没有名字他只有一个小名叫狗儿是雍正皇上当阿哥时收留的一个要饭化子。他的事要细说起来还真有点让人好笑。当时的四阿哥胤祯奉了康熙皇上的旨意到江南去办差。这一天胤祯化装私访来到大街上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又哭又喊地闹得邪乎就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来到近前却见是两个逃荒要饭的孩子。一个已经死了一领破席盖着脸席下面只露着两只黑脚丫子。另一个却在声嘶力竭地哭着:“哥呀昨天你还好好的怎么一夜功夫就死了呢?你一死叫我和妹妹怎么活呀……乡亲们大爷、大叔们你们可怜可怜我施舍给我们几个钱吧……”。旁边有不少人围着他们看热闹也有好心的人往他们身边扔上几个铜板。还有人在劝着:“孩子别光顾哭了找个地方把你哥埋了算了。这年头……唉!”
就在这时从东边走来一个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看样子也就是**岁一边走一边挣扎着哭闹。那个人走到人群跟前说:“这孩子谁要?我是昨天刚把她买下的她进了家门除了哭还是哭真把我折磨够了。谁要我现在就卖只要四两银子便宜!”
那年黄淮水的大到处可见逃荒要饭的人也到处都有倒毙路旁的饿殍。这种情形四爷见得多了。康熙皇上就是因为要弄清水灾的真情才派了四爷出京的。当时的四爷胤祯胸怀大志一心想了解民情为以后担当大任做准备。他有个习惯专门收留那些走投无路、无家可归的人。他知道、把这些人收来做家奴他们是永远也不会背叛主子的。眼下看到这个女孩子十分可怜便向跟他出来的戴铎递了个眼色。戴铎就拿出钱来买下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走到那个正哭着的孩子面前说:“坎儿哥我就要跟这位大爷走了。给你这是大爷给的四两银子这钱够你们俩吃几天饱饭了以后你们俩也不用再替**心了。”
哪知这句话刚一出口地上躺着的那个“死”了的孩子却突然又“活”了。他上前一步拉住那女孩说:“不你不能就这样走。我和坎儿无论受多少苦也要挣够这四两银子把你赎回来。要死要活好歹咱们得在一块。”
死了的人竟然还能活可把围观的人们吓了一跳。可仔细看看这事又千真万确。胤祯来了兴致把他们三个都叫到一边去问了一遍。原来这是同乡、同村却不是一家的三个孩子。装死的那个叫狗儿装假哭灵的叫坎儿女孩子叫小翠。因为家乡遭灾断了生路才结伴跑了出来要饭的。但遍地都是饥民要饭也不是好要的。女孩子不想让两个哥哥挨饿就自卖自身;两个男孩子又不忍和她分离更不想让她受苦想挣回她卖身的四两银子把她赎回来。胤祯听了深受感动他想想自己虽然生在天家可是兄弟几个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掉你哪有这份真情啊!胤祯看着这三个孩子又都绝顶聪明尤其是狗儿和坎儿刚才的表演更让人叫绝。他们虽然是恶作剧但装哭、装死都装得骗过了满街人。就这份机灵也真是讨人喜欢。于是他便把这三个孩子全都收留在身边。两个男孩子当了他的书僮女孩子则跟着福晋当使女。坎儿不言不笑很爱读书心思全装在肚子里外号叫“缠死鬼”;狗儿爱说爱动一见书就头疼。可他的脑子灵活歪点子一眨眼就是一个。他也有个外号叫做“鬼不缠”。俩人一奇一正都成了胤祯须臾不离身边的小厮。
后来他们都渐渐大了也就多了一番心思。不知他们怎么得的机会狗儿竟让小翠怀上了身孕。胤祯的家规十分严厉当时就把狗儿吊起来抽了几十鞭子还说要把他们俩往边疆去给披甲人为奴。四王爷从来是言出法随的谁也不敢为他们求情。就在这时邬思道帮他们说了话。他说:“四爷你家里养了这么多下人又大都是你从水里火里救出来的。他们今生今世永远是你的奴才也永远也不会叛你;但他们也是人也同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不准他们结亲就少不了会有男男女女、苟且偷情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何不为他们开一个方便之门让他们成亲生子呢。他们在你的府里生养儿女就成了你的家生子儿奴才。那你不是又有了两代、三代、无数代的奴仆吗?”
胤祯一想对呀!便饶过了狗儿和小翠让他俩正式结成夫妇。后来又给狗儿起了个大名叫李卫放他去四川成都当了个县令。从此这李卫便入朝为仕应了那句“宰相家人七品官”的话。这李卫虽然当了官可他那顽皮、捣蛋、恶作剧的毛病不论到哪里都改不了。不过他对四爷也就是如今的皇上的那份忠心却也是没人能比的。所以雍正皇帝表面上骂他心里却是十分爱见他的。李卫升官升得比谁都快就是一个明证。不过他也很能给雍正争气在朝里、在外边都给雍正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当年在四阿哥府里的不光有狗儿坎儿这两个孩子还有邬思道这位才思敏捷、谋事深远的旷世奇才。也还有文觉、性音这两个武功出类拔萃、世上难得一见的高僧和尚。在胤祯没有当上皇帝之前这些人都是最肯为他卖命的人也都为他终于登上皇帝宝座出了大力。可是雍正一旦当上了皇帝却又感到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怕万一泄露出去对自己不利。所以就在雍正即位两天后的一个夜里他们也都遭到了“粘竿处”的毒手死于非命。可怜那个叫坎儿的孩子因为他的差使是在书房里给四爷管文墨也替四爷照顾邬思道和文觉、性音两位和尚他知道的又大多是雍正和阿哥党争夺皇位的事。他就成了第一个不能留下的人与性音和尚一起走向了天国。邬思道之所以熊够幸免于难一来因他是个残疾没有了继续参与政务和争夺权位的本钱;二来他又是位绝顶聪明的人。雍正刚一登基他就提出要从此归隐林泉作一个隐姓埋名、与世隔绝、永远让别人看不到的人。雍正念及他曾经为建立雍正皇朝立下的功劳也真是对他下不了手这才让他离开了北京。但是却不准他归隐林泉而只让他归隐于世作个朝廷的耳目。这就是李卫和年羹尧两人把邬思道介绍给诺敏的起因。不过这件事既属秘密杨名时是不可能知道的。别说他不知道就连狗儿李卫也是迷迷糊糊的。他只知道他的坎儿兄弟是得了急病死的夫妻俩还为此洒下了不少同情和怀念的眼泪。
杨名时早就认识李卫了。当年李卫曾作过云南监道和杨名时有过一段交情俩人谈得十分投机。他知道要干今夜这事非李卫这样好大喜功的少年新进不可非李卫这个从皇帝身边出来的人不可也非李卫这样的泼皮无赖不可。可是李卫远在天边上哪儿去找他呢?今天真是巧了想谁有谁。这李卫早不进京晚不进京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就来了他怎么能不高呼上大有眼呢?
杨名时催促轿夫紧走几步来到李卫住的驿馆门前向守门的军士递过自己的名帖。那守门军士一看知道是位大人物。连忙过来打了个千说:“杨大人按说您老来小的是一定要替您通禀的。可是我们老爷刚才下话来说今天晚上除了皇上他谁都不见。他正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给万岁爷写奏章哪!”
“你看看我是什么人再来说这话!”杨名时着急上火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那把门的又是一个千说:“大人小的知道您老身份尊贵可我家老爷的脾气您大概也知道小的担待不起呀!老爷说了今夜不论是谁来拜见都要统统挡驾。等明天一早他见过皇上以后再挨家挨门地去给各位大人赔礼请安……”
杨名时火了:“什么什么我来拜他?我和他一样的品级我凭什么要来拜他?他的底儿我还不知道吗?他写的什么奏章他会写奏章吗?”杨名时一怒之下也不再和那个守门的纠缠冲着里面就大声骂了起来“李卫你小子现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老子杨名时来了你是见也不见?”
话音刚落便见李卫光着两只脚丫子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着:“好我的杨老师呀你怎么会到我这里来?快快进来我这儿正作难呢。上次写给皇上的奏折皇上看了把我骂的那个惨哪!说我一封奏折里错别字三百七十一占了一半还多。皇上骂我混蛋说我是个狗屁不通的东西。今儿个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这奏章写完了我请你喝酒行不行?哎我听人说你现在正在当着顺天府的大主考。你怎么会有功夫出来又怎么会找到我这里来呢?”
杨名时眼下没功夫和这个叫化子说长道短更不想上他屋里去喝酒谈天。他站在院子里把考场上生的事说了一遍:“李卫你知道这事有多大吗?我如今既不能告到上书房也不能告到顺天府。天晚了宫里我又进不去。我都急死了哪还有闲心陪你喝酒帮你写奏忻?快你得给我想想办法这事我可是只能靠你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个从伯论楼得来的考题递了过去。
李卫接过来一看一多半的字他都不认识。可是李卫不愧是李卫也不愧人称“鬼不缠”办这一类的事他自有他的办法。他回身叫过一个师爷来说:“去你亲自带上几个人把贡院给我封了。一个耗子也不能让他跑了出来同样也一个耗子不能让他钻了进去。”
“是!不过顺天府的人要是遇上了怎么对答?”
“妈的你真苯!带上我的名帖让他们瞧瞧不就得了。告诉他们说赶明天我亲自去见他们这些***。”
那师爷答应一声带着人走了杨名时却看得呆了:“我说李卫你小子这是怎么用人的?别人家请的师爷都是帮助出出主意写写文章什么的你可好把师爷当带兵的用了。”
“咳管他呢!他拿了我的钱就得给我干活。我这里哪有那么多的文章好写?”
那师爷果然麻利片刻功夫便带着百十个亲兵飞马走了。杨名时看着这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慨:真是书生无用啊!这李卫斗大的字还认不了一口袋可是干起事来却这么雷厉风行令出禁止。他真是个干大事的材料这“鬼不缠”的雅号还真叫对了!不过他细心一想却又有点想不通:“哎小子你当上江南布政使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可你不在江南好好办差却到京城里干什么来了?就是要向皇上述职也不能带这么多的兵啊!刚才我怎么没有看见他们是藏在哪里的?”
李卫不出声的笑了:“好我的杨老师这可是你们这些个文人们不敢想、也不敢干的事情。告诉你吧兄弟我这‘江南布政使’不过是个名号是面旗子。其实我干的却是杀头掉脑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