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回 老相国惧内疏亲子 雍正帝明智封继室
雍正皇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尹继善等人跟着他又来到了西厢房。雍正亲手切了一个西瓜来分给大家说:“你们随便用吧。朕今天见到了你们心里头好过得多了。继善你怎么不过来吃瓜呢?你回了一趟家尹泰老夫子身子还好吗?你的母亲也还好吧?”
尹继善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奴才……”突然他羞涩地垂下了头。弘历在一旁说:“阿玛继善回是回去了却没有进得了家门。”
“为什么?”雍正惊讶地问“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竟然不让进门这老尹泰是不是糊涂了?”
“父亲说奴才现在已经是封疆大吏了应该先国后家。等……见过主子述完职后……方可回家呢。”
弘历却说:“继善你不要再瞒着了。阿玛事情是这样的:我从南京回来时继善曾经让我给他母亲带了些寿礼可能是……”
尹继善连忙叩头说:“王爷您千万不要这样想。这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孝通天才导致了这场风波……”
“真不像话。”雍正将西瓜扔到盘子里说“你起来吧。朕知道一定是你们家的那个老醋坛子又打翻了。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老尹泰是哪天的生日?”
“回万岁就是后天。奴才给他带的寿礼还都在驿馆里放着却是没法送回去。”
雍正思忖了好久他知道尹继善确实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既不能说父母的不是也不能找出替父亲辩白的理由。今天他在这里又亲自看到岳家母子同沐皇恩的事怎能不感慨万分呢?他叫了一声:“弘历!”
“儿臣在!”
“你马上和尹继善一道回家去看他这老顽固见也不见!”
尹继善一听皇上这么说可吓坏了:“万岁此事万万不可呀……”
“朕就不信镇不住你们家的那个河东狮子!你们只管放心大胆地走吧回头朕会有恩旨给你们家的。”
尹继善此时心绪万端愁肠丝结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同坐一车的弘历笑着问他。“哎你平日里的那份果敢和干练哪里去了?有我跟着难道老尹泰敢抽你鞭子不成?”
“四爷我跟您回去容易可难道您能住在我家里吗?大概老父还不至于用鞭子抽我可我倒真想让他狠狠地抽一顿才好。唉不说这事了。刚才我正有话要向主子说可皇上却把我硬生生地赶回家了。四爷您知道吗?现在外头的谣言多极了全都是扑风捉影的事。有的人说皇上得位不正是篡了十四爷的位……”
弘历一听就笑了:“这我和皇阿玛早就知道了。说隆科多篡改了先帝的遗诏是吗?”
“不远远不止这些。有人说隆科多被圈禁是皇上为了杀人灭口;还有人说皇上……不仁要斩尽杀绝他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不肯放过;也有人说先太后不是病故而是被皇上气死的;还有种说法是太后悬梁自尽不成又触柱身亡的;皇上不肯把自己的陵墓修在遵化就因他怕……”
“怕什么?”
“怕……怕死后没脸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
弘历早已听得变了脸色一直等来到尹泰府门前还按捺不住怦怦跳动的心。他说:“你先下去让我再定定神儿。”
尹继善说:“四爷是我孟浪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其实我这里也有好消息原来打算和岳将军一块儿向皇上密奏的。不过皇上既然派我回来了我想岳将军会向皇上呈报的。”
说着他便走下车来管家一见他又回来了连忙上前一步说:“二爷您怎么这时候又回来了呢?这会子老爷正和大太太生着气下话说你回来后让奴才们挡驾……”
他话尚未说完不防弘历已经来到面前只听“啪”的一掌一个大嘴巴就打上了他的脸颊:“混蛋!快滚进去告诉尹泰就说宝亲王来拜望他问他见是不见!”
那管家被他打得就地磨了个旋儿站直了身子一看原来是宝亲王。他可吓坏了连忙叩头说道:“小的有眼无珠没有瞧见千岁爷驾到了。千岁开恩小的是吃屎长大的不懂规矩……”
他还要罗嗦弘历一声断喝:“滚起来!”自己却被他这不伦不类的话逗笑了他问:“尹泰睡了没有?”
“回王爷家老爷还没睡正在和陈大人下棋呢!”
“好带我们进去。”
“扎!”那管家连忙提了一个灯笼走在前边小心地为王爷照着路。眼看到了老尹泰书房门口了尹继善却突然站住了身子。弘历知道他心里还在怕着便伸手拉住他两人并肩走进了书房。和尹泰下棋的人叫陈世倌尹泰也正下得入迷对来人看都不看一眼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今天我不去东院了就在这里和陈大人下棋。你们怎么还要来找我的事儿?”
陈世倌也没看见弘历他们却在一旁又似劝解又似调侃地说:“阃令大子军令嘛谁叫你老大人是本朝的‘房玄龄’呢?告诉你们太太我老陈今天不走了赶明儿个我打一套银头面送她——‘将’!你歪老将吧。”
尹泰的心也全在这盘棋上他一边叫着:“张氏茶凉了给我们换新茶来。”一边注目棋盘上说“你别得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在这时张氏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儿子顿时呆在那里不动了。尹继善也抢前一步叫了声:“爹娘!”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了。
尹泰和陈世倌这才抬起头来并且看到弘历就站在面前他们惊呆了。连忙翻身跪倒说:“臣没想到王爷会夤夜来到臣府这……这……”
弘历上前一把拉起了尹泰又命众人也都起来笑着坐在桌旁说:“我刚刚从畅春园下来路上正好碰上继善。他也刚见过了怡亲王回来想回驿站。我就叫上他和我一道到尹老相国这里借本书。路上我说他你又不是钦差大臣住的那门子驿馆呢?就是论忠也不在这上边啊?陈世倌你是几时进京来的?””
陈世倌忙答道:“回四爷奴才今早就到京了我这次解了一百多万两银子。李制台和范大人都让我给您带好哪!尹老相国说:如今四爷忙得很你上哪里找他去?就拉着奴才到这里下棋来了。”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那张氏早就退了下去又重新泡了四杯茶用盘子端了上来依次送到客人们身边。但她送了尹继善面前时尹继善却站起身来打了一躬又长跪在地才双手捧了过来。张氏什么都没说她老实地退到了一旁低眉垂眼的听招呼。
弘历知道这位“仆女”一定就是尹继善的生母了。他却故作不知地问:“哎继善使女上茶本是应当的你怎么行了如此大礼?”
尹继善胆怯地看了一下父亲说:“回王爷她是继善的生母张氏。”
弘历和陈世倌听了都不免大吃一惊连忙站起身来向张氏一揖。弘历故作惊慌地说:“哎呀呀我们太粗心了请夫人原谅。这是下人们做的事情嘛小王断断不敢当!来来来夫人请坐。继善你愣在那里干嘛呢?还不快点给你母亲搬个椅子来?”
尹继善早已站起身来搬了个瓷墩放在母亲面前轻轻地说:“娘您老先坐下来歇会儿吧。”
张氏惊张惶四顾连声后退地对儿子说:“二老爷你别折杀了我我怎么能是这个牌名上的人呢?这万万使不得的。”
尹泰的脸早已涨得血也似的红了他勉强地说了声:“王爷既然赐你座位了你就坐下吧!”
张氏向丈夫一福这才斜着身子坐了下来。弘历却问陈世倌:“你说你在到处找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回四爷哪有什么要紧的事呀。我这点儿小事说私也不算私说公呢也不算公只是为了自己的家乡罢了。来京前李制台准了我七天假让我回家去看了看。那里的灾情很重又人多地少生活实在是艰难哪!我想来求求四爷可怜世倌乡亲父老能不能免了今年的岁赋?”
“这本就是小事一桩嘛你该去求求李制台再说尹继善尹大人也在这里还能办不下来吗?”
“不不不省里李制台管着户部又奉了您的令谁也不敢开这个口子。所以我只好来求四爷您了。”
弘历从案头扯过一张纸来写了个条子交给陈世倌说:“你拿着我的这个手令自己去办吧交给征粮司就行了。”说着又站起身来在尹泰的书架上浏览着抽出了一本《宋元学案》来说:“尹老相我借你这本书看几天你们全家在一齐好好说话吧。世倌你跟我走。”说着他抬脚就出了门。尹泰当然应该为宝亲王送行的可是也被他拒绝了。
客人们一走这里的情形就更加难堪。张氏早就站起身来了尹泰的脸色阴沉得更是怕人。尹继善连忙跪了下来说:“爹爹您老人家七十大寿正巧儿子要进京述职真是天叫我们阖家团圆。吏部马堂官给儿子透了个信说哥哥的差使已经办下来了。因父亲已给哥哥办好了恩荫进士所以部里想委哥哥一个上好的差使让他去江西作盐道。可是我想父亲已到了古稀之年大太太也已是望六的人了。能不能换成天津道呢?就回信给老马说天津离家近一些我在南京哥哥去了江西难免照顾不到家里。老马回信说:江西盐道是个人人都想着的肥缺而天津道却是个瘦缺。所以儿子这趟回来还想请父亲和大太太商量一下到底如何办才好。”
尹泰听说大儿子的事已经办好了心里也不禁高兴。所以倒没有放下脸子来只说:“你能办好这件事足见你的孝心。其实你们哥儿俩我从来都是不偏不向的。不过你大哥这些年科场蹭蹬官运不好为父的未免多替他操点心就是了。”
尹继善见父亲没有怒忙从身上掏出一张单子来双手捧着呈了上去:“父亲这是儿子在任上给您采买的寿礼。”张氏连忙走过来接了又转给尹泰就在母子两人的手一接触的一刹那间尹继善觉得母亲的手热得烫心头又是一紧忙问:“二姨娘你身子不舒服吗?”
张氏却没有答言转过身去站在老尹泰身后为他捶背去了。尹继善仗着胆子说:“娘你先坐一会儿让儿子来服侍父亲好吗?”
张氏连忙说:“不不不还是我来吧我自己没什么要紧。你是当大官的人怎么能让你干这事呢?”
尹继善却不管不顾地大叫一声:“来两个丫头给老太爷捶背!”
尹泰没有阻止眼前这个小儿子确实是个人才他得到了皇上的重用还因为他的功劳给自己挣了个“侯爵”的尊号。这样好的儿子上哪去找呢?可他却偏偏是姨太太生的因此张氏就上不了台盘。尹泰心里也有自己难言的苦衷啊!眼看着小儿子做了封疆大吏可大儿子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却连当个道台还要到处去求人。大太太心里难受就给他气受;而他忍不下这口气又不敢得罪了大太太范氏就越要压制张氏以此来平息心中的怒火也调停这家庭里的关系。现在听继善这么一说他的火又上来了:“好啊你……你……你不要坐立不安的有道是母以子贵嘛!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搬出宝亲王来叫你的父亲丢人现眼呢?”
尹继善连忙上前说道:“爹爹儿子怎么能那样做?儿子是想……”他的话尚未说完老尹泰竟然拂袖而去了。
张氏一把将儿子揽到怀里泪流满面地说:“好孩子娘知道你是心疼娘可我早就这样过惯了也不在乎多受些委屈。倒是你在外头当大官不能常常见到你叫娘操不完的心啊!”
尹继善说:“娘今天既然已经说破了你就什么也不要再怕。等儿子回任时一定要带您回南京。咱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张氏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好孩子快别说傻话叫你大娘听见可是了不得呀……”
这娘俩正在说话就见太监高无庸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大声说道:“尹大人有旨意。”
尹继善连忙起身就听高无庸说:“不不单是你要接旨还有尹泰和范氏夫人张氏夫人都要前去接旨。你们快着点十七爷正在外边候着哪!”
尹继善母子愕然相顾继善说:“娘你别怕也不要打扮。旨意里既然叫着了你就一定不是坏事。你就是穿得再好能比得上大娘吗?”
在尹继善的搀抚下张氏跟在尹泰和范夫人身后来到了大堂。尹泰看了一下这里香案等物早已备好便叫张氏:“你也站过来吧。”张氏这才胆怯地站到了下。
十七爷允礼刚在上站定高无庸却已走了过来他的手中捧着一个金盘盘中放着一套金碧辉煌的一品诏命服饰还有两个黄灿灿金亮亮的头号大金元宝。诏命服上压着一顶镂花金座朝冠三颗玉米子儿大的东珠中间攒了一颗樱桃大的红宝石颤巍巍地在灯下闪闪光。范氏夫人纳闷了:哎我不是已经有了这套行头了吗再送了这份来是给谁的呢?
就在这时十七爷允礼开言了:“有旨:着尹泰、尹继善、范氏、张氏听宣!”
“万岁!”四人同时跪下叩头。
“尹泰追随先帝有年又辅佐朕躬实为朕的心膂重臣。且教子有方尹继善秉公畏命诚心事主。父子同为朝廷柱石实为天朝之盛事。但张氏相夫教子之功亦不可没。前虽各有封赏但张氏岂可以青衣上对显贵?即着毅亲王持冠传旨赐张氏与范氏夫人同为镇国将军一品诏命。待尹继善回任所时即命张氏随同前往。钦此!”
下边跪着的四人全都傻了。
一百二十二回 皇帝偕子深夜密议 师生结伴探视罪臣
允礼却从容地走了下来向着尹泰一拱手说:“恭喜尹老相国范夫人;恭喜继善公和张夫人。”他突然觉这四个人还都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便笑着问:“怎么?你们都不肯接旨奉诏吗?”
尹泰这才突然明白过来说了声:“老臣敬谢皇上圣恩!”
连他都奉诏谢恩了范氏夫人还敢再说什么呢?她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只好乖乖地叩头谢恩了。
允礼笑着说:“我今天还带着御赐的美酒要在这里为尹老相国贺寿也为继善母子贺喜的呀!”
此时此刻高踞澹宁居的雍正那里却是另一番情景。雍正听了弘历带回来的“闲话”正在着火。他立即下令把弘时、弘昼兄弟也叫了来爷仨个支开了太监甚至也支开了乔引娣正在里间小声地议论着商量着。依着弘时的意思就想干脆把方老先生和孙嘉淦也叫来要说就痛痛快快地说个清楚明白可却被弘历拦住了:“三哥不是我要驳你这些事全都是宫闱秘事啊。明知它们全是假的也应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可以在遇着机会时话套着话地问一下千万不能叨登。我看孙嘉淦那里根本用不着去问他只要知道了定会立刻上本密奏给皇上的。”
弘昼是让人从被窝里拉出来的至今还没有真正醒过来。他揉着惺忪睡眼说:“我看还是四哥说得对别让更多的人知道是最好不过了。这不过是几句闲话咱们先就自惊自怪起来干嘛呢?家丑不可外扬嘛!”
弘时觉得五弟这话说得极不得体可是他只在一旁偷偷地笑却并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皇上的性子素来是威压百僚的。弘昼这样说一定会受到父皇的申斥。哪知雍正虽然性子急暴却独独对这个小儿子宽容大量。他瞪了一眼弘昼说:“你别胡说八道朕有什么‘家丑’不可对人言?这明明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嘛!原来还只在北京城里传现在都传到民间老百姓哪里去了。捉住制造谣言的人朕一定要处之以极刑!”
弘历还在沉思着弘时却抢先说:“阿玛说得极是。这不是无根之谣有些宫闱之内的事外人是捏造不出来的。皇上孜孜求治累出了一身病有人却在外头散布谣言真是心怀叵测。也真让人指!”
弘昼看不上三哥这一套矫情他立刻反驳说:“三哥这话和没说一样。咱们都是阿玛的儿子这‘痛恨’二字还用得着你来说?现在不是说恨不恨的事而是要说怎么办才好。儿子觉得像太后薨逝这件事除了内宫的太监别人是万万传不出去的。”
雍正赞许地点点头向外头叫了一声:“高无庸!”
高无庸其实就在殿门口守着哪!今儿个三更半夜的皇上爷儿仨在里头密言议事大让人觉得意外了。他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啊想啊可就是想不出来原因。猛然听得皇上叫他吓得他浑身打了个机灵连滚带爬地就走进来跪下了:“皇上奴才在这儿侍候着哪!”
雍正板着脸却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想了想还是先稳住事态的好于是便说:“你虽然不是六宫都太监但你每天都在朕的身边其实比都太监还重要。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差使吗?”
高无庸连忙叩头说:“奴才知道这都是主子的抬举……”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朕在这里办事见人你是能够听到些只言片语的怎么就传到了外边?”
高无庸一听这话可吓坏了。他急忙叩着头说:“万岁爷奴才是两代主子使出来的人是懂得宫中规矩的怎敢在外边嚼舌头?有时一些外官进京来他们希图让奴才早一点替他们传话给过奴才一点儿红包这事是有的。可别的什么就是打死了奴才奴才也是不敢干哪!奴才既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胆……就连在这里侍候的人奴才也敢说。他们都懂得规矩……”
雍正冷笑一声打断了他问:“规矩?你们还知道规矩?甘肃布政使调往湖南的事他本人怎么先知道了?”
高无庸越恐慌他叩着头苦着脸说:“主子圣明那件事已经落过了。是秦可儿传出去的已经把他到打牲乌喇去了……这不关奴才的事呀……”
雍正见他竟然吓成这样也不禁一笑说:“近来宫禁不严门户不紧有些不该说出去的事传到了外边。朕知道这不是你干的但你也有责任!”
“是是是……”高无庸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掉“奴才明早起来就召集大家来训话谁再敢犯舌头就抽一顿蔑条撵出去!”
“哼你说得倒轻松!哪个敢泄露官闱秘事朕是要杀了他的!”雍正气得牙关紧咬一字一板地说“最近几天朕就要让你们看个样子。滚出去!”
看着高无庸出去了弘历才说:“阿玛太监们串茶馆时吹牛犯舌头是绝对会有的但此事远播到云南、贵州民间其扑朔迷离简直不可思议!所以儿臣以为这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也要再看一看苗头。宁可缜密一点千万别出疏漏。万岁能够包容天下似乎也不该为这些闲话徒增烦恼。”
雍正怎能听不出来弘历的话中之意?他无非是劝说皇上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但雍正自己心里却越是咀嚼就越是苦不堪言。文官武将之中有人结党党援之中又有人传谣这些都好办叫进来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再不然还可以捉起他们来或下狱或流放或杀头想怎么办还不都得听皇上随意处置吗?可现在是老百姓们在传播谣言你甚至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更可怕的是有的地方已兴起了白莲教而且屡禁不止;有的地方更有人扯旗放炮啸众聚反。就连各地各行业中也都建立了帮会各有各的势力也各有各的途径朝廷既没有法子阻拦更没有办法控制。突然他转向弘历问道:“哎上次朕听你回来说李卫向你荐了一个人叫什么吴瞎子的他来了没有?”
弘历躬身回答道:“禀阿玛此人已经来到了儿臣的府邸。他每天负责教习儿臣练武万岁可要见见他?”
弘时一听这话猛然一惊。他早就知道这事了正想着凑个好机会参弘历一本说他“私蓄武士”。可他偏偏没有想到雍正也知道了这事而且明明还是在支持弘历。唉他怎么处处得意哪!
雍正沉思着说:“朕暂时还不想见他还是让他住在你那里好了。这些人无论黑白两道全都能趟得开在民间更是消息灵通有的还掌握着一些帮会势力你要好好地用他们啊!要施之以恩结之以义晓之以理加之以威。他们只要肯出面说话就比朝廷容易得多也方便得多。你先从兵部里下个折子也可让他有个明白的身份。朕暂不见他以后看情形再说。像最近到处风传的谣言江湖上有什么动静都让他多加注意多加留心。”
“是儿臣明白。”
雍正继续说道:“你们都不要小看了这件事。谣言小则能够伤人大则可以祸国这是不能轻易放过的。弘历管着兵、户两部还能留心政务顾全大局让朕很是高兴;弘时你管的就是政务更要时时注意但有风闻就要立刻报朕知道;弘昼的身子骨不好朕从来不想给你压重担子只让你管着太常寺、太仆寺銮仪卫和太医院。你不要觉得是朕不看重你也不要觉得朕这是在让你养老。你怎么可以在府中胡闹呢?你们兄弟三人的秉性才德都各有所长你们要各尽其长来帮助你们的老阿玛把天下治理得更好。不要只想朕信这个了向那个了说到底朕身边不就只有你们三兄弟吗?你们三个是一体的要和睦共处才能成事。俗话说没有内鬼就招不来外祟这话你们懂吗?”
三人一齐叩头:“阿玛的话儿臣们都听懂了。”
弘昼搔搔头说:“儿子谨遵阿玛圣谕。儿子那里表面上看似乎是有点百无禁忌。其实这样倒好来见儿子的人就觉得随便了。儿子什么人都可以见什么话也都可以听。像杨名时孙嘉淦这样的正臣还有些官场不得意的宫里的太监什么的儿子全都能和他们说到一块儿。往后儿子一定多替阿玛操点儿心。有了大树才能乘凉嘛连这都不晓得儿子还能算人吗?”
弘时却一脸郑重地说:“阿玛儿臣以为圣祖驾崩皇权交接的那些谣言一定是隆科多这个老匹夫造了出去的。儿臣敢断定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他现在虽然圈禁了但他也跑不了责任!杀了他以震摄那些不法之徒也是一个办法嘛。”
一向视朝政为儿戏的弘昼却突然说:“三哥这话说得不对!我倒觉得隆科多这人是死不得的。皇上继位继得光明正大是八叔——啊是阿其那他们胡说八道才搅乱了朝局的。你现在把隆科多一杀这事情岂不是死无对证了吗?让他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着他就让他为后世的人臣当个见证不也很好吗?”
弘历马上接口说:“嗯五弟这话说得对也足见你的聪明。不是你今天提了个醒儿我几乎忘记了。二叔病危时我曾去探望过顺便也看了一下隆科多那里。还没走到禁所呢就被一阵臭气熏得瞪不开眼了。看守的兵士们悄悄地告诉我说隆科多大小便全都不能出屋这么热的天他非过了病气不可!三哥你得赶快换掉那一帮看守隆科多的罪不管怎样大他先前还是有功的嘛。”
雍正听着弘历的这些话已经敏感地觉得不对了但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他一时也想不清楚。甚至对自己的这几个儿子他也有很多心底的话不能全说出来。弘时见情景不大妙便故意地笑着说:“弘历你操的闲心是不是太多了些?父皇料理事情常常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多么难办的事到他老人家手里不全是欢欢喜喜地结束了吗?就像尹继善现在他们家里不知道多么热闹呢?”
弘时也真是会找空子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把正在沉思的雍正逗笑了。他看着殿里的大钟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都跪安吧。”
六月初八是太后的冥寿正日子。一大早雍正就从畅春园回到了大内在康熙和太后的拜殿里行了礼又接见了所有今天为太后做冥寿的子侄辈们。最后他见到了朱轼说:“朱师傅你今天就不要回家去了。你是先朝老臣就在这里为太后祈福吧。”
朱轼连忙跪下谢恩说:“皇上臣还记着当年的事情呢。早先臣在户部时因为黄河决口臣获罪于圣祖被罚俸三年。先太后对圣祖说:‘朱老师清贫如洗来了客人连茶叶都供不起罚俸三年可叫他怎么过日子呀?国家制度不能废可我要用自己的体己赏他的’。老太后一下子就赏了臣三百两黄金啊!”说着时他已是涕泪交流了。
雍正听着朱轼的话;又想着故去的母亲心里头万分的悲痛。他突然想起弘历昨晚上说的话便看着朱轼说:“朱师傅你刚才说的话足见你的忠诚。朕现在想去瞧瞧隆科多你能陪朕走一趟吗?”
朱轼不知皇上想干什么但他却问也不问他说:“臣理当随驾。”
二人只带了几名侍卫便走出宫门来到了隆科多的府邸。这里曾有过昔日的辉煌但自从隆科多被圈禁也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守门的军士们哪能想到皇上会到这地方来哪!看见皇上走过来一个个吓得伏地叩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雍正让一个在这里当差的笔帖式带路来到了隆科多原来住的院子里。那笔帖式却说:“皇上隆科多不在这里他在后院呢?请主子这边走。”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什么?他不住在正院那么是谁住在这里?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
“回皇上奴才是内务府的只能管到这个院子。隆科多住的地方归大仆寺管;门上却是慎刑司管的。一共三个衙门共同管理着隆科多。慎刑司的人说隆科多是犯了罪的人怎么还能让他住得舒服所以就让他住到马厩里去了。”
“谁是这里的总头儿?”
“回万岁总头儿是太仆寺的监押司官王义。他今天不在这儿就是平常日子也只是来看看就走的。”
雍正不再问话却和朱轼一前一后来到了后院马厩。一进院子他们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儿。雍正立刻用手帕捂住了鼻子跟着那笔帖式来到马厩跟前。向里面瞧时见这里只有两个马槽那么宽四周围着铁栅栏。屋子里有一张矮桌上面放着瓦罐、一只大碗还有一双筷子旁边还有一个沾满了污垢的小杌子。靠里面有一张小绳床和一个大尿罐屋子里的臭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散出来的。雍正走近前来看时只见隆科多脸冲里面躺着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雍正叫了一道:“隆科多。”
没有应声。
守护的人大声喊道:“隆科多!你聋了吗?皇上来了快起来见驾!”
隆科多身上猛地一颤手撑着地坐了起来。他一眼就瞧见皇上和朱轼正站在栅外在看着他也一下子就惊住了!雍正看出他的眼光是呆滞的头和胡须乱得像是一堆荒草。过了好大一会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奔了过去伏在栅栏上嚎叫着:“主子啊老奴才终于看到您了……”他那惊恐的目光从此便一刻不停地、死死地盯着皇上好像只要一眨眼这位能够决定人们生死荣辱的皇上就会从自己的面前消失一样。
雍正面对隆科多真是千种情结一齐袭上身来曾几何时隆科多还被皇上叫做“舅舅”跺跺脚就使九城乱动的人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刹时间恨、惜、怜、悲、痛一齐涌上雍正心头。他不敢正视隆科多那喷着火一样的目光也厌恶这里那股臭气便吩咐一声:“给他去掉刑具、打开门带他到那边大桧树下来。”
一百二十三回 隆科多囹圄诉心曲 葛世昌妄言死无常
执掌钥匙的太监迟疑了一下说:“主子他有时常犯疯病怕作起来会伤了主子……”
隆科多厉声大叫:“你才是疯子哪!我要不装疯早就让你们打死了!”
此时的隆科多已经从极度的兴奋中恢复了理智。他明白这位外甥皇帝突然前来探望既不会有什么恩典也不会有什么更大的处分。因为如果皇上是想杀或是想赦他都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办成了根本用不着亲自来。而他心中深埋着的话却要乘着这难得的也许是最后的机会全都说出来。他抻了一下自己那肮脏的袍服理了理头上的乱踉跄着走到大桧树下跪倒叩头说:“罪臣隆科多叩见万岁愿皇上圣躬安泰!”
雍正看了一眼周围下令说:“这里所有的人都全部退出去!隆科多朕今天来看看你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朕说。”
“皇上奴才是死有余辜的人。可罪臣有极其重要的机密要密奏皇上。皇上只要听一听奴才就是死也可以瞑目了。因为这里有人想加害奴才……”
“你说什么?谁要加害你呢?”
雍正皇上一听说有人想加害隆科多可就上心了。他厉声问道:“谁敢加害于你?难道毒打你不成?”
隆科多说:“万岁金尊玉贵之体怎能知道覆盆之下暗无天日的事情?奴才……奴才已经背了两个晚上的土布袋了。万岁如果不来早则明天晚则后天罪臣将必死无疑。”
雍正诧异地问:“什么是土布袋?”
朱轼在一旁说:“皇上臣曾读过方苞写的《狱中杂记》知道这‘背土袋’是一种酷刑也是一种私刑。将犯人夜里绑起来背上放一只装满了土的布袋。身子稍微弱一点的人一夜就可弄死而且验不出伤来。”
雍正怒火上冒:“谁干的?这些杀才们真是无法无天了!”
隆科多浑身都在颤抖:“奴才不知道……他们蒙了我的眼睛绑在床腿上又是在夜里……奴才今日昼寝就是为了积蓄力量好应付这一夜之苦。只要一合眼奴才就没命了。”
雍正在沉思着:“唔原来是这样。你刚才说有事要奏朕是什么事?”
“朝中还有奸臣!””谁?”
“廉亲王!”
“哦是阿其那。”雍正笑了他知道隆科多监禁已久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说:“他现在和你一样也在圈禁着哪。”
隆科多看了一眼雍正又说:“在廉亲王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允禩被逮后难道没有供出他来?”
雍正站起身来在树下绕了个圈子说:“这棵桧树看样子有八百年了吧。宋时有个秦桧他也是这个桧字你要做本朝的秦桧吗?要知道正是因为你心术不正才身陷囹圄的。你现在还想再攀咬别人你活够了吗?”
隆科多此时却是十分镇定他面不改色地说:“皇上的话罪臣不敢承受。罪臣还记得太后薨逝的时候廉亲王就指使我作乱但因为张廷玉把持着兵符才未能成事。当时罪臣就对允在说‘这可是灭门之祸呀’可允禩却说‘就是灭门也另有其人你以为我想当皇帝吗?你错了’!”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罪臣偷借玉碟也是奉了允禩的指令。他说‘有人要用’还说‘这种事我从来都不信也从不用这法子去治人’……哦还有万岁出巡河南时允禩把罪臣叫去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让我带兵去搜园子我向他说:‘天下已定我就是能占了畅春园你能坐稳这江山吗’?他笑着说‘只要不是雍正谁来坐都是一样’……皇上啊奴才早已是罪该万死、零刀碎剐的人了可至今还有人想杀臣以灭口皇上能不想想还有谁能在这高墙之内作恶呢?”
这一番话说得让人惊心动魄雍正和朱轼都说不出话来了。雍正回过头来瞧着朱轼而朱轼却说:“万岁此事非同小可容臣细思之后再从容奏明皇上。”他转过脸去对隆科多说:“你这样的奸佞小人也还有脸说这些话?你既然是受了别人的挟迫为什么却不早些说出来自认罪?”
“罪臣确实是丧心病狂之人朱相此言更使罪臣无颜。这事说起来已很久了当初圣祖健在而群王争嫡皇上的势力最孤。我们佟家一门原来都是八爷的死党。先帝重用了奴才后叔父佟国维和罪臣密商由我来死保今上。我们还订了契约无论谁胜都要维护族门……可这契约不知怎么的却跑到了允禩手中……奴才也就在他们的要挟下上了贼船而愈陷愈深终于不能自拔……罪臣从小就追随圣祖又受了圣祖的托孤之重本应矢志不二为皇上捐躯效劳哪知却自甘堕落为匪人所用永坠地狱。生难见天日死难见圣祖于九泉天下虽大可像奴才这样的千古罪人还能有谁哪……奴才今日向主子痛陈衷曲求主子将奴才明正典刑以儆后世……”说到这里隆科多已是泣不成声瘫倒在地了。
其实隆科多今天还是在玩着心眼儿。以他这般年纪这等经历他什么事不能看透呀!刚才这番话是他想了又想思之又思后才想找机会说出来的。他从监视他的太监那态度变化中早已敏感地觉察到弘时要向自己下毒手了。但他今天却不能说出弘时的名字来他还在防着一手!假定他扳不倒这位皇阿哥那等着他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更重要的是他如此一通表白就把自己放在了“八爷党”的二流角色的位置上。不过他虽然还存着这些投机钻营的心但他刚才的失声痛哭也还是真的。哪有到了眼下的景况还安之若泰的人呢?
隆科多的哭诉深深地打动了雍正皇帝。他痛惜万分地说:“如果论起你的罪过来朕就是将你凌迟处死、头悬国门也抵偿不了。看着你还有一念在君父上头朕就再放你一次。你把没有说完的话全都写下来密封了呈给朕看。你是知道朝廷法度的这件事如果传到六部手里朕就是有好生之德也救不下你了你可要慎之又慎啊!只要你不再生出邪念来朕答应可以给你一个天年。”他说完就站起身来叫过侍卫索伦吩咐说:“你留下来处置这里的善后享宜。隆科多迁往他原来的房子里住也不准限制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这里守护的人要全都换下来往——”他在紧张地思忖着。
朱轼在一边说:“皇上今天隆科多所言之事关系极其重大。老臣以为在这里守护的人应该全都解往密云皇庄分头看管让他们相互举以期弄明阴谋来由。”
“好就依你说的办!朱师傅咱们走吧。”
出了门后雍正又悄悄地对朱轼说:“朱师傅你下去后替朕好好想想隆科多提到的这个‘有人’到底是谁?回头咱们再找时间谈。”
“是臣遵旨。”
雍正和朱轼回到大内时已经是中午时分。众位老王爷以及亲王、郡王、贝勒、贝子、格格和福晋们都已聚集在这里了。雍正笑着和他们一一招呼又吩咐立刻开宴。他拉了朱轼的手说:“朱师傅今天朕为母后作冥寿所以这里都是朕的自家人。可你却是朕和下边诸皇子的老师你应当留下来和大家一同欢乐。何况你从前不是也常常陪着圣祖爷看戏的吗?来来来大家请都入席。三哥来朕和你还有老十六老十七哦还有咱们的小弟弟老二十四都坐在席下边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来吧小弟弟快过来呀!传旨开膳!”
这个老二十四是康熙皇帝的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刚刚十一岁。可是就是他竟敢在康熙晏驾的时刻不顾众位皇兄的反对铁口钢牙地说出:“皇阿玛说的是传位于四哥我听得很清楚”!那时他还只有六岁啊!所以雍正即位以来对这位小弟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今天又专门把他请到了上。可是小弟却不敢当这个照顾他进前一步说:“皇上臣弟不敢这么受宠。这里有多少老亲王爷还有众位王爷。皇上爱怜之情弟弟我心领了还是让我去挨桌敬酒吧。”
“好弟弟你真懂事了!你大概忘记了圣祖爷在世时你也是坐在席的你比弘昼还小着好多哪!朕虽然政务繁忙可经常问着你的功课。知道你最近很有进步朕高兴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依了你到各桌上敬完了酒就回到朕身边来吧。”
雍正见菜品全都上齐了才率先站起身来向上边供着的圣祖皇帝和仁皇后拈香祝祷这才回过身来人席。高无庸一声高喊:“开筵!开戏!”
锣鼓常常丝弦叮咚名优伶世昌先出场。他先捧着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为王母献寿。戏班头儿也磕着头捧上了戏单请皇上点戏。雍正是从来不爱看戏的他只随便点了两出在一旁的朱轼也应景点了。接着自然是深懂戏理的允禄等人也都点了些吉祥的戏文来为太后祝福。
正戏开场了雍正的心却突然显得把持不定。隆科多的话还在他耳边响着他看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儿子们一个可怕的念头陡然升起:嗯莫非是这几个孽种干下的好事他们难道在重新上演夺嫡的丑剧了吗?
此时台上正在演着一出叫《混元盒》的戏这是《封神》故事里的一出。台上装神弄鬼群魔乱舞。那个葛世昌更是使出了混身的解数来巴结效命。只见他一个“米簸箕”竟从三丈来高的桌子上翻下稳稳地落在台子中央又非常潇洒地亮了一个相。这一手来得真是绝了所有看戏的人无不齐声喝了一声彩:“好!”
正在绕桌敬酒的雍正却不由得浑身一颤这时他正好走到弘时兄弟们坐的这一桌。就听弘时夸赞说:“这姓葛的今天是玩儿了命了寻常戏子没有几十年的功夫哪敢来这一手。”
弘昼也帮腔说:“好嘛我看了半辈子的戏了葛世昌的堂会也叫过多次还从来没见他这样卖力气。这样的好角儿难得呀!生旦净末竟是样样拔尖……”他还要说下去一抬头看见皇上就在自己身边忙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为了看戏这事自己已经挨过不少申斥了。
台上又换了一个闹剧那葛世昌有意卖弄插科打诨把戏作得淋漓尽至。惹得台上台下一片欢笑声。雍正尽管是秉性严肃又心绪不好还是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他吩咐一声说:“嗯这戏子确实是出了力赏他二百两银子。告诉他这会儿先不要谢恩等散了席再过来就行了。”
筵席散去之后葛世昌正在卸妆弘历的门客李汉三对允禄说:“十六爷您瞧见了吗葛世昌这小子手上戴着个大扳指哪!”
允禄一愣:“那有什么奇怪的?”
李汉三却悄悄地说:“十六爷您老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我一进京就听说了这北京人和福建人一样都喜爱男宠。女人们有‘那事儿’时要忌房事男人要是得了痔疮就戴上扳指那是回避相好的意思啊!”
允禄和允祉都听到了他这话不由得放声大笑。不过他们看见皇上走了过来又强自忍住了。皇上登上御座对葛世昌说:“你的戏演得很好啊唱念做打都很有章法嘛。太后老佛爷在世时最爱看戏朕今天也是为了让太后高兴才叫你们进来的。你们吃这碗饭也确实不易高无庸你过来把这碟子点心赏给他吃!”
葛世昌却没想到这位人人害怕的万岁爷说出话来却是这样地暖人心田。他高兴地叩了个头说:“万岁恩赏奴才却不敢自用奴才要把它带回去让班子里的人分着吃也让他们都能享万岁的福份。”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又说“小人们虽都是下九流的人可也知道如今满天下都在念叨着万岁爷的德政。奴才还知道万岁爷写的字赛过了当年的王羲之要是万岁能赏小的一个‘福’字小的一门九族都感念万岁的恩德呀……”
这葛世昌太没有眼色了可雍正却没有生气他说:“好吧朕今日为母后作寿心里高兴就赏给你一个福字吧。”说着扯过一张纸来写好了又说“好你拿回去挂在墙上避邪吧。你是哪里人啊?”
葛世昌兴奋地说:“回禀万岁爷小的是常州人。常州的知府就是小的表哥呀您怎么不知道他哪?”
雍正的脸黑下来了:“是吗?”
“哦他现在还不是。可皇上您大笔一挥他不就当上了吗?”
站在弘历身后的李汉三却突然出来奏道:“万岁孝廉李汉三要谏主子一句:葛某只是个优伶岂可过问朝廷的职官调配?”
允祉此时正在出神哪!他一会儿想想戏文一会儿又瞧见弘昼手上的大扳指觉得十分可笑猛然间听得李汉三这一嗓子倒吓了一跳。忙回身喝道:“李汉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汉三不慌不忙地俯伏在地说:“王爷要是戏子都可以干政那么太监也可以欺君了。我是堂堂正正地贡生谏君以正理又何罪之有呢?”
雍正盯着李汉三说:“你谏得好是朕疏忽了。想昔日开元之治时李隆基不就是宠信梨园子弟才导致了天宝之乱吗?你是哪个府的幕宾哪?”
“回皇上臣是宝亲王府里的执砚清客。”
“好有其主必有其仆!”雍正突然转过身来问“葛世昌你知罪吗?”
葛世昌早就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了:“万岁爷饶命小人不懂规矩才胡说八道的……”
允祉上前劝着说:“皇上他不过是个戏子知道什么?皇上要为他生气就不值得了。”
雍正早就看到刚才允祉那偷笑的嘴脸了。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雍正就更是上火:“什么?朕和他生气?他配吗?来呀给朕拖出去狠狠地打!”
一群侍卫闻言走上前来架着葛世昌拖了出去打板子的声音也随即传了进来。允祉仍是不肯甘心老着脸面劝着:“万岁今儿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大家欢喜……”
还没等他说完就听外面葛世昌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弘时生怕他喊出一声“三爷救命”来那可要坏事了。太监高无庸进来请旨:“请万岁示下打多少?”
雍正一笑说道:“嗬这杀才的嗓门还真够高的。”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打不死他你就替他去死!”
高无庸匆匆地跑了出去就听葛世昌一声大叫便再也没了声音。
“这班戏子们全都无罪。”雍正笑着开言了“有罪的只是葛世昌一人。加赏他们戏班子一千两银子另外再赏五十两送了葛世昌。高无庸传太监都到这里来。”雍正一回头见李汉三还跪在这里不由得笑了:“你这个莽书生也起来吧。你谏得好提醒得及时是有功的。朕不怪罪你但也不能因此一事就给你官做。你既是贡生那就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吧你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李汉三只因看不惯葛世昌男扮女相又故弄风骚才冒然出来说话的。此时听皇上一说他却出了一身冷汗叩头说道:“皇上教诲贡生当铭记在心以后自当努力读书养气愤上进。皇上适才一个‘莽’字就足使贡生终身受用不尽了。”
雍正没有再接李汉三的话却对来到殿外的太监们说:“下面的太监全都跪好了其余的人可以全都站着朕今天要趁机训教你们!朕今日诛杀这个戏子就是要给你们立一个榜样要你们都安分一些。有些太监听了宫中一句闲话就到处散布妖言惑众越礼非法。朕本要抓一个来示威的今天这个葛世昌正撞到朕手里。朕把话说到前头这是杀鸡给猴看的。哪个人再敢妄言生事或是知情不举者朕绝不宽贷!”
一百二十四回 杀优伶雍正梦惊魂 降妖邪道长斗番僧
雍正皇帝为了镇慑宫中的太监借口杀掉了优伶葛世昌。但他自己却也气得脸色白声音粗哑。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要犯病了。在一旁站着的弘时看着不对劲忙过来说:“父皇您今天一定是太累了可不能为了他们就伤了自己的身子呀!依儿臣看您还是先进去歇着。至于这些太监们儿子一定替您老人家留心看着只要是逮住一个不法的儿臣就把他立刻正法哪怕是下油锅炸了他也成。您千万别再生气了啊我的好阿玛。”
此刻雍正觉得天和地一齐在旋转心头更是嗵嗵地跳个不停。他咬紧了牙说道:“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吧朕是言出法随的……说一句……是……是一句!”他已经是语不连贯了
弘历吓慌了打着手势让允禄他们跪安又和弘时、弘昼一起把雍正连搀带架地扶上乘舆回到了养心殿。
换了个地方雍正似乎是略微好了一点胸口也不那么堵得又慌又闷了。他任由弘时兄弟们把自己架到暖阁里面喝了两口凉茶觉得心里清静了许多。他的脸上也渐渐地看到了红润只是虽觉得热却出不了一点儿汗。他让人拿了热毛巾来搭在额头上轻轻地吩咐道:“朕想安静地躺一会儿你们不要都围在这里了。弘时可以回园子里去办事韵松轩那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呢。你不去又该传出朕生病的谣言了。弘昼你去一趟清梵寺看看你十三叔。他今天因为不适没有来这里看戏朕很是挂念他。你见到那个道士贾士芳时还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朕和你十三叔竟然会同时病倒了呢?弘历留在这里侍候朕就行了你……给朕随便读点什么东西好让朕能边听边睡……”
众人都悄然退下去了弘历亲自点着了安息香自己也定了定神坐在雍正的床头一接着一地读诗……开始时雍正似乎还在听着时不时的还插上一句半句话可慢慢地他就进入梦乡了……
雍正觉得自己还在谛听着……可突然三哥允祉走了过来说:“快老四太后在那边叫你去呢?快点跟着我走去给太后请安去呀!”
他什么也不说什么都没问跟上三哥就走了。可是刚刚出门三哥就不见了自己身边跟的却是李卫雍正诧异地问:“你什么时候进京了?看见你三王爷进去了吗?”
李卫答非所问地说:“主子我是来京向您请安的呀!翠儿给主子做了两双新鞋还给太后带来了十二坛子糟鹅掌。我们是给老主子祝寿的呀!”
雍正笑着问他:“如今实行了养廉银子你们还是那么穷吗?”他边问边向前走突然李卫不见了却见方苞、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还有年羹尧不知怎么的也跑出来了却躲在宫门口那石狮子后头似乎是不敢出来。雍正看见他就有气怒喝一声道:“你你居然还有脸来见朕!”
年羹尧却满脸带笑地走了出来说:“主子呀我哪能作那些事呢?我敢指天誓想要造反的事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信您叫隆科多来和我对质!”
雍正没有答理他却急急忙忙地向前赶着好像是怕十四弟会赶到前边说自己的坏话。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过头来对年羹尧说:“你不造反该杀时朕也要杀;就是你造了反朕也可恕你无罪!”
就在这时突然老太后乌雅氏拄着拐杖出来了。老太监李德全和允禵两人一边一个地搀着她。而老太后也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什么话也不问不说。
雍正见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料想她一定是听了谁的挑唆。他深深后悔为什么刚才没能赶上允祉三哥哪!他急忙上前向母后请安并说道:“母亲安心颐养凤体儿子虽然不肖但绝对没有对母亲不孝不敬之心请母后不要轻信别人的谣言。”
太后望着远处笑了笑说:“谁说你不敬不孝来着?那是隆科多使的坏水也是他把‘传位十四子’改成了‘传位于四子’的这不干你什么事。”
可大后的话刚一出口就听旁边围着的人齐声高呼:“噢!传位十四子了传位十四子了!”刹时间所有的人全都又变成了牛鬼蛇神妖魔精怪连年羹尧也伸着长长的舌头尖声怪叫着扑了上来:“你既然能够篡位我为什么就不能?!”雍正惊得一直在倒退着可是还是摆脱不了他们的纠缠。猛回头又见那唱戏的葛世昌也扑上来叫着:“你冤杀了我冤杀了我呀……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雍正吓得失声大叫:“张五哥德楞泰!你们在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来保驾呢?侍卫们都哪里去了快来人哪快来保驾啊……打狠狠地打!都给我打了出去……”
突然雍正听到了儿子弘历的声音只听他在身旁叫着:“皇上您醒醒阿玛您快醒醒啊。您不要惊慌是儿臣弘历在您身边保驾哪!哦阿玛您终于醒过来了。”
雍正蓦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窗外日影西斜宫阙明亮得刺目生辉。殿门口张五哥和德楞泰仗剑挺胸而立护持着这宫殿;殿内外间几个小太监垂手侍立高无庸也正在为皇上研墨。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安详一切也还都是原来的神圣庄严。回头再看儿子弘历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正在直盯盯地瞧着他心爱的老阿玛……哦原来刚才生的一切竟然是南柯一梦!
弘历见雍正醒了过来边拭泪水边笑地说:“阿玛您刚才睡着时被梦魔着了。儿子看您睡得太难受真替您担心哪!御医们刚刚也过来替你把了脉他们说万万没有什么大事的儿臣这才放了心。您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都别说只是安心静养一会儿就会大安的。”
雍正说:“唉什么都不是是朕今日错杀了那个葛世昌才惹出这场噩梦的。葛世昌并没有死罪朕怎么就会在一怒之间杀了他呢?都怪朕自己不好朕这些日子来精神绷得太紧了。朕杀错了人又怎么能怪他不来作祟呢?可朕要警戒太监们除了让他们见见血还能有别的法子吗?”
弘历替皇上去掉了头上的毛巾摸了一下他的头并没有热便问道:“父皇您还要毛巾吗?”
雍正摇了摇头。弘历小心翼翼地说:“父皇不要为那戏子担忧您杀他是完全应该的。这事如果放在圣祖爷手里就不单是杀他的事了那是要显戮的!别说父皇没有杀错即令是有个上下差错的难道自古以来凡是被屈杀了的臣子都要来找原来的主子讨命吗?那还成什么世界?阿玛呀儿臣憋了好多天了。一直想对您说说心里话可又怕您不想听。您这全是累的呀您求治之心太切了!咱们雍正朝的天下还长着呢您就不能稍稍缓着点儿吗?缓一点您就不至于累成这个模样了。古语说:“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父皇您为什么不肯保重自己呢……”弘历说着时早已是泪水盈眶了。
雍正激动之下差一点就说出“你是皇储”这句话来。他略微思忖了一下说:“你不要自疑。在你们三兄弟之间你的人品和学问都是最好的。孝父敬友爱人也都能掌握尺度朕就是再挑剔除了你刚才说的‘从缓’二字外别的也找不出你的毛病了。圣祖晚年‘弛’得过多了些所以朕就不得不在‘张’字上头作文章。政务你已经熟了现在朕要让你再去管兵部和户部。你应该知道当初朕手里如果没有兵这天下早就完了。”雍正说这话时他的手一直抚摸着弘历的手心和手背他神情忧伤心事沉重地说:“朕现在觉得……恍惚迷离……好像一闭眼就能看见鬼神似的……这是不祥之兆你心里得先有个数……”
弘历一听这话心里说不出是悲还是喜。这时一个小太监手捧药碗走了进来。弘历忙接过来喝了一口说:“朱砂稍重了些。下一剂要减二分朱砂添二分天麻。甘草也要稍加一些——请皇上用药。”见雍正点头答应他走上前去托起雍正的头来靠在大迎枕上一匙一匙地喂药。房子里静极了乔引娣就在这时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别的几个宫女。她们瞧见是宝亲王在亲自给皇上喂药都蹲了一福闪身退到一边。雍正却突然睁开眼睛问:“三阿哥呢?他怎么不来?”
引娣见雍正容颜憔悴才几个时辰哪就好像老了十岁似的。她眼圈一红竟然流下泪来:“回皇上三爷去了韵松轩他说要照常办差……万岁爷您这是怎么了?”
雍正被她哭得眼睛一亮吁了口气说:“肤还是回畅春园吧这里太热了。你们何必要来口奔跑呢……”
引娣见他如此温情更觉得伤感便说:“皇上既然园子里和宫里都不清静是不是让什么给克住了。那个贾士芳就在外边等着他是个有道的法师主子召他进来作法恐怕就好了。”
弘历看见雍正点了头他却不想和这些黄冠道士们打交道便说:“阿玛既然贾道长来了您这里又有了人儿子想到户部去看一下。儿臣出去时就顺便把贾道长请进来。等宫门下钥前儿子再回来给皇阿玛请安。”
“你放心地走吧……办你的正经事要紧……今晚也不要再进来了。”
弘历刚出去不久那个贾士芳就由弘昼带着进来了。弘昼领着他在雍正床边行了礼笑着说:“父皇我十三叔已经恢复如初了这贾某人也真有点手段。”
雍正睁开眼看了一下贾士芳说:“道长朕今日如见鬼魅……你快来瞧瞧这官里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贾士芳四处漫撤了一眼说:“建这座宫时不知请了多少喇嘛高僧、星术羽士来看过他们中本领最不济的也和贾某不相上下。所以这宫本身是绝对没有毛病的。刚才五爷向贫道说了葛世昌的事入宫时我就在到处留心了果然有他的阴魂在游弋但他却没有敢作祟。宫门前把守的卫士就是他不可逾越的铁门神。皇上惊梦入怀的事也就是因为他才出现的。”
雍正应了一声他想起刚才那些混乱而又可怕的梦境不禁双手合十说道:“那么就请道长在御花园里办个道场清净一下这宫里吧……”
贾士芳像是正在思考对雍正的话没有答言。
雍正又说道:“道长你看朕的大限是不是……”
贾士芳笑了:“皇上《烧饼歌》里有这么几句说:‘螺角倒吹也无声点化佳人丝自分。泥鸡啼叫空无口一上当年心在真’这话说的就是本朝。天定之数虽不可亵但我观皇上紫气蒸蔚日未中天您的寿祚正长呢您只管放心吧!”
从贾士芳进了大殿雍正就自觉精神明显地好转又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抖擞便坐直了身子问:“朕的病如此缠人它为什么不退了呢?”
贾士芳看着窗外又回过头来看看殿门口说:“凡食五谷者谁能没有病厄之苦?皇上日理万机劳心最重二竖自然就会为害。但今天这情景却绝非寻常小灾小病这是有大神通的人在作法危害您!”
“什么?”
“有人在暗算您。”
“谁?”
贾士芳摇摇头说:“不知道。我见有股怪气贯空而入所以才这么断言。万岁想验证一下吗?”见雍正点了头便说“皇上贫道的真气现在正护着您待贫道一出门您就会觉得不一样了。”说着便朝门外走了过去。
雍正开始时还有些好笑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了觉得心头猛地一沉。贾士芳每往外走一步那金砖被踏出来的声音就如空谷传音一样咚咚咚咚地传向他的心头使得他头晕目眩难以把持。等贾士芳走出殿门后雍正已是脸色蜡黄目光呆滞了。乔引娣和高无庸见此情景连忙奔了过来搀扶住他。这里的太监宫女们一拥上前把皇上架到榻上躺好递水、垫腰地忙个不停。因为皇上没有话所以他们尽管忙得手脚不停却不敢出声叫道士回来。一直等到雍正自己晕得眼前黑实在支持不住了他才有气无力地说:“快快叫贾仙长回……回来。”
说来也真是怪贾士芳进了殿门向雍正一揖皇上便立刻觉得神气清爽。他涨红了脸咬着牙狠地说:“这是哪个贼子与朕有这么大的仇恨?他竟敢无君蔑上以致于此!这……这可怎么办呢?”
贾士芳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说:“啊原来是个番僧!”雍正也跟着朝外看时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阴了天浓重的云中黑雾翻搅如烟如霆压在死气沉沉的紫禁城头上。雍正一回头见贾士芳从怀里掏出了黄裱纸忙问:“怎么?你要行法?不要在这殿里传了出去不好。你就守在朕跟前叫太监们到御花园里搭法台去。”
“皇上我从不上法台行法。我以济世救人为本哪用得着这些玄虚?”说这话时贾士芳脸上毫无表情“我不过是要烧一道符裱问它一问罢了何足为奇?再说我还要到民间去呢怎能总留在宫里?”他说着时一晃火折子就把那道裱纸燃着了。
这本是一张看来极其普通的黄裱纸一下子就会燃尽的。可怪的是裱纸虽然烧着了那火苗也大得异常一会儿紫红一会儿又成了幽蓝它飘飘悠悠似明似灭突然“扑”地一声好像被谁用大力吹了一口似的刚烧了一半就灭了。
贾士芳勃然大怒:“好啊你这个孽僧难道你们密宗就这么了不起吗?今天我让你瞧瞧厉害!”他转过身去对雍正一躬说:“皇上您是真命天子法大不能制道无论如何他绝对伤不了你的。贫道也是有好生之德的人不愿意欺他过甚想把他赶走也就是了。但这个密宗大喇嘛也太不自量了请皇上准贫道为您除去妖孽以正天规!”他看了一下殿中诸人又指着乔引娣说:“除了这个女人外其余阴人一概退了出去。皇上贫道要借您的一身正气在这里兴法除害!”
一百二十五回 黑番僧作祟遭天谴 旷师爷王府荐秀才
雍正身上像是突然来了力气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从墙头上摘下那把悬挂着的宝剑问:“朕如何才能助道长一臂之力?”
“啊不不皇上您想偏了。这些个方外之术毕竟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哪能劳皇上的大驾呢?”
可是他虽然说得轻松雍正却已见他的脸色变得惨淡异常知道他心里也一定非常紧张。
贾士芳一边踏罡布斗一边说:“皇上您现在就安坐龙床守意定神冲虚无怖地看着贫道作法。这里的雷再响它也是冲着我来的您千万不要害怕。”
雍正皇帝传进来贾士芳本来就是让他给自己壮胆疗疾的。可一听道长说这是那番僧要进宫来危害自己他心里可就安定不下来了。但他刚刚还理直气壮怎么能当着道长的面示弱呢?也亏得他还算聪明便拿过一本《易经》来对乔引娣说:“来引娣你坐在朕的对面朕与你讲《易经》。这样你就用不着害怕了。”
贾士芳把头上挽着的譬儿散开取出那柄挽髻的木剑来咬紧牙关又焚了一道符。这次那黄裱符烧得很快转眼间就变成了灰烬。只见他左手持剑右手向天一指说了声:“大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疾!”
天上突然响起了炸雷“咔嚓嚓”一声响亮惊天动地连紫禁城也被震得一同颤抖。呼啸的寒风如狂飚穿殿而过斗大的雨点顷刻间便砸落下来。这时再看殿外所有的殿宇上的琉璃瓦都全被这山呼海啸似的风吹得出惊恐的呻吟。天色转暗黑如锅底。雍正哪还顾得上讲《易》而引娣也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雨声渐渐地小了。一个淋得像水鸡似的太监一边朝这里猛跑一边叫着:“太极殿着了火可是又被大雨给浇灭了!”
侍卫索伦上前一步“啪”地打了他一个满脸开花:“滚开!这会子就是太和殿着了火也不准来报!”
雍正刚松弛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个更大的炸雷响起就像炸开在养心殿顶上似的震得殿顶上的藻井籁籁抖。引娣吓得“妈呀”地叫了一声就钻进雍正的怀里而雍正也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贾士芳像是被什么利物划破了脖子流着殷红的血滴。他怒斥一声:“好个孽僧!”把牙关紧咬死盯着头上怒云翻滚的阴魂“噌”地从怀中又取出一张裱来手指醮血在上边疾书了“太上老君”四个大字。此时外面的雷声又紧又密雨点又大又急。只见有两个红炭球似的东西一跳一跃地在空中时隐时现渐渐地靠近前来。贾士芳情急之间燃火焚符大叫一声:“敕——疾!”顺手将木剑隔墙抛了出去那木剑刹时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贾士芳怒声喝道:“妖僧你已经得罪了上天难逃此劫!”
话音刚落又是两声连得极紧的暴雷炸响窗上安着的大玻璃镜细脆地一响也被震开了一条大缝。外面站着的一个太监不知是被雷击着也不知是吓的竟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好了。”贾士芳不安地搓着手对雍正说:“贫道有罪惊了圣驾了。”
引娣这时才觉自己竟钻在皇上的怀里两手也被皇上紧紧地握着羞得她挣出身来走着细步来到外间心头一个劲儿地跳低了头只是呆。
雍正抬起头来看看外面的雨已经是越下越小雷声也渐渐地去得远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原来的颜色便见德楞泰进来禀报说:“太监小葵子被雷击死了。”
“拉出去埋掉就算了。”雍正无所谓地说。回头又对贾士芳道:“你确实是个得道的真人。朕现在自觉通身上下无处不舒泰病已全好了。你怎么了?朕看你好像有些心事?”
贾士芳说:“我的木剑毁了。那是——我的外师所授它丢了毁了也许我的命也不长了。”
“你还有外师?你的正师是何人?”
“我的本门师父是龙虎山的娄师垣。他曾经说过我聪慧大甚快手破掣只准我守关参玄。后来我在山下碰到一位老人我们同去打水见面多了也就熟了。他给我开了天眼还教会了我许多法门神通。其实我的法外真功连本门师父也赶不上了。娄师垣怕我给山门招祸便让我还俗了。我向他说:我只会做救人济世之事而绝不会为非作歹。所以我自认还是个道士也绝无上天降罪之理。”
“那个教你法术的异人叫什么?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贾士芳苦笑了一下说:“到哪里也别想找到他因为他就是八百年前的黄石公。”说着他慢慢地跪了下来叩头说:“那个死头陀的尸体就在神武门外的金水河里。请万岁派人去打捞出来好生安葬了他。并求万岁准贫道返回江西用功诵经赎过消愆。”
雍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哪有广行善事反遭天谴之理?不就是一柄木剑吗?朕再赐你一柄!朕还要为你盖一座道观让你在那里修真养性。有事时出来为朝廷效力无事时你深藏不露何来的祸事?”
就在宫里头闹得不可开交之时那个在河南罢考不成的秀才张熙却在歧路上到处苦苦地奔波。他得到河南学台大人张兴仁的资助才得大难不死。但却不敢回老家湖南永兴而是遵从老师曾静临行前的嘱托到山东去投奔“东海夫子”吕留良。可是他几经辗转到山东一打听才知道吕留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吕家对老爷子生前学生们向有惯例凡来投奔的都一概赠银赠书送了他二十两银子和一部《明月集》书稿。客居无聊时他便翻读吕老先生的诗作。正是走投无路期间他猛然想起曾静的好友名叫旷世臣的就在泰安便忙去见他不料还是扑了个空。那旷家的人又不像吕家大方。只是告诉他说旷某已经中了举现正在北京三王爷府帮办文案便把他打出来了。
张熙此次奉师命“出山”是在筹划着一番大事业的。他曾经先去了龙虎山见到了娄师垣要求入山学道。娄师垣说他“俗缘未了”不肯收留。在下山的路上又恰遇上被娄师垣逐出师门的贾士芳。这两人刚见面时倒也谈得很投机但是张熙刚一露出“反清复明”的意思贾士芳便飘然离去了。张熙为了学到贾士芳的道术便紧随其后跟着他从江西、浙江、山东、直隶几个省又来到了沙河店。再追时贾士芳已杳无踪迹。这张熙也是个牙关咬得很紧的男子汉他眼见甘凤池等在南京罹难不敢再结识天下英雄便一狠心来到河南投靠自己的表姐想改籍投考并在秀才中闹事。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却被田文镜扑灭了。
……如今的张熙像是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秋风正凉黄叶飘地资斧已尽而无处投奔。一路上到处都流传着各种骇人听闻的传说:有说雍正皇帝弑母、篡位和屠弟的也有说雍正炮轰年羹尧的更有议论岳钟麒正在私藏军粮准备造反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诸如此类的谣言更证实了老师曾静那“如今的天下到处都布满了干柴只要一遇火星就可遍地燃烧”的预言。张熙忽然想既然无路可走何不就到北京去。一来看看这情景是真是假;二来寻找那位旷师爷说不定还能找出新的机遇来呢。
拿定了主意张熙不再迟疑立刻回头转奔京师而去。好在秋高气爽又是一马平川的大道经过半个多月的跋涉北京已经遥遥在望了。
第二天张熙起了个绝早打听了道路就向鲜花深处胡同三爷弘时的府上走去。一到门前就见十几个卫士正钉子似的站在门口。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刚开口说了半句:“我是来投亲的……”就被一个太监怒斥一声打断了:“滚开正门不接外客!”
张熙只好又绕了几个弯这才打听到了边门。这里正有许多挑着担子推着小车的人像是在向王府里送东西。一个太监扯着公鸭嗓子在叫着:“都快着点王爷就要下值了。喂你把猪往哪几赶不知道那是厨房吗?死心眼的。哎哎哎那水是叫你喝的吗?告诉你这是从玉泉山上拉来的……”张熙等了好大半天才看出一点空儿来便上前陪着小心说:“这位公公我要见府上的旷师爷。”
“你是从哪里来的?”
“哦我是从湖南来的旷师爷是我老师的亲戚。”
那太监一看就明白了这又是一个想来打秋风的。便待理不理他说:“在一边候着吧。”
张熙没法了只好坐在门边的上马石上。眼见得这里忙前忙后的却没有一人和他说句话。那太监更是像防贼似地不住的用眼睛看他。不由得他心中又愤又闷便随口吟道:
当时只应掉头转
回过头来路遥远。
何似仁王高阁上
倚栏闲唱望江南。
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好雅兴啊!竟在我的门前吟诗。你是什么人哪?”
张熙抬头一看问者原来是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公子便说道:“学生投亲不遇在此闲坐。信口吟得一倒见笑于公子了。”
门口的太监连忙喝道:“别胡说!这位就是三王爷。三爷他说他是湖南人到这里找府上旷师爷的……”
旷师爷就在这位三爷的身后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了张熙半天说:“我就是旷某但与你却不认识呀?”
张熙忙叩下头去说:“小子张熙乃是曾静老师的弟子。如今走投无路只好来到旷老师这里求助。”
旷某听他说得老实不禁笑了:“哦原来是曾静的学生。”回头对弘时说“三爷曾静和我都是东海夫子吕留良的门生。”
弘时笑着说:“既然如此那他也就是你的门生了。潦倒异乡望门投止而不遇难怪他要在这里牢骚了。请跟我们进去吧先用些饭完了再过来见我。”说完一甩手就走进去了。
旷士臣就住在王府正院厢房内张熙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迷迷糊糊地就进了屋子里张熙按学生之礼拜了这位旷老师。旷士臣说:“你的事曾静早就和我通过信了。你好大的胆子啊把河南闹了个底儿朝天!如今四下里全在搜捕你你竟然敢钻到我这里来。”
张熙说:“旷老师我不敢连累你你把我送官也可给我点儿盘缠我自己走也可。”
旷士臣笑笑说:“好真不愧是曾静的弟子!我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有道是‘灯下黑’你既然来到这里。就什么也不用怕了。不过你的老师却说要你回去哪!”说着递过一封信来。
张熙接过一看果然是老师的笔迹。他恭敬地站着看了又还给旷士臣说:“既然家师见召敢请旷老师秋风些许我这就登程……”
就在这时只听院子里有人喊道:“王爷请旷师爷和客人去谈话。”
旷士臣交代一声:“王爷脾性很和顺的他想知道一些外面的情形。你到了里面知道什么就只管说在他这里是不会获罪的。”
弘时见张熙走了进来便微笑着说:“你随便一些不要拘束。我有很长时间不出去走动了早就想找个人来聊聊。你来得正好坐下来说话吧。”
张熙跪下叩了头又遵命坐了下来。可是却不知道这位郡王爷要问些什么也不知什么才是“外面”。他挖空心思地说:外边……这时正是地藏王的生日……这是女人们的节气有点灯报娘娘恩的还有……”
旷士臣打断了他:“王爷不是要问你这些……”
弘时接过话头说:“我要的是民间的口碑!比如对我和宝亲王还有阿其那、塞恩黑、岳钟麒、年羹尧、田文镜和李卫等人外头都有什么议论啊?”
张熙吞吞吐吐地说:“回王爷老百姓是指着囤里看着锅里只要吃得饱他们是什么都不管的。”
“有没有议论朝政得失的呢?”
“回三爷这事倒也听到过一些。比如有人说李卫的身子不好;田文镜也得了重病;哦对了还有人说京师里来个活神仙用五雷劈死了个番僧……”
“哈哈哈哈……旷师爷你的这位令侄可真会说笑。我问他东他说西就是不说我想知道的。我再问你有没有说皇上不是的?比如有没有人说他篡位?”
张熙像是挨了一闷棍似的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旷士臣在一边说:“张熙呀三爷是何等的精明你想糊弄他能办得到吗?你既然是来奔我就得相信我的主子。我实言相告就连你在河南闹考场的事情三爷也全都知道!”
弘时笑了:“旷师爷你不要吓唬他他还年轻嘛。再说老四能保下一个秦凤梧我难道就不能保下他张熙?我刚才已经告诉了孙嘉淦河南考场的案子撤掉了你已经不是戴罪潜逃之人了。”
张熙连忙叩头谢恩并且把路上听到看到的情景全都说了一遍。弘时听得极为专注完了说:“我也只是听听而已再说我就是想管也捂不住这么多人的口呀!我是个当家的正像俗话说的那样当家的就是个泔水缸罢了。比如你刚才说隆科多私改圣祖诏书的事哪有那么方便?那是用满汉合璧的文字写成的!”
弘时还要再说下去就见门口闪过一个人影弘时喝了声:“是谁?哦原来是夏浩财你这样探头探脑的是什么规矩?”
这个夏浩财是受弘时的派遣去打听隆科多的下落和质审情形的。他禀报说:“三爷启从皇上去视察之后原来的看守全都被撤换掉了。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归图里琛一人总管一点消息也透不出来。我原在皇庄上就有心腹我问了一下那几个杀才他们的口倒是咬得很紧没有招出什么来。”
他们这里正在说话管着大门的太监头子突然闯了进来说:“三王爷高无庸来了。”旷士臣忙拉着张熙躲进了里间就听外面高无庸说:“有旨意着弘时跪接!”
弘时连忙跪了下去轻轻地说:“儿臣弘时恭聆圣谕。”
“阿其那病危着弘时前往探视。”等弘时谢恩起身后高无庸又说:“三爷皇上说了阿其那毕竟是自己的兄弟。皇上说要三爷悄悄地瞧瞧他不要让他像隆科多那样受委屈。太医也一定要好的要尽全力保住他能得天年。还说让三爷问问他还需要什么如果他有什么话不管说的是好话坏话都要听完回来后密奏皇上——外头谣言多得很让三爷千万稹密一些——告诉三爷万岁爷今天很不高兴因为九爷塞恩黑已经死了!”
高无庸说一句弘时就答应一声“是”。但听到塞思黑死了的消息后他目光一跳又马上笑着说:“这些我都明白。塞思黑死得确实不是时候外头正有人说皇上作践自己的兄弟呢!我一定要叫人好好照料阿其那。”
高无庸又说:“万岁爷疑心是李绂弄死了塞思黑把他和田文镜的那件事并在一起了。三爷您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边呢!”
一百二十六回 八王爷魂归西天去 狂书生送信大帐来
原来的廉亲王如今的民王允禩——阿其那已经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他原本就身子虚弱自从弘时下令逐出了所有的太监宫人之后他这里换了一批粗手大脚的太监和遭到宫里黜斥的老宫女。这些人不仅不懂得一点儿规矩更不愿意来这里侍候这位失势的八爷。他的家人甚至连妻妾子女们全都不能过来服侍他。他要独自一人来承担痛苦承担心事承担那本来应该下人去办的事情。这事若放在普通人家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在他这位养尊处优、大半辈子都是颐指气使惯了的王子身上可就了不得了!从三月初他就患上了噎食病不能吞咽任何东西一吃就吐。在这里守护的人根本不把他的病情当回事儿;而太医们更是随便开点药敷衍塞责一下就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他现在可真是全都体验到了。
此刻这位人见人爱也人见人怕的八爷正和衣躺在西配院的一间厢房里。这里原来曾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那张勉强可称之为“床”的其实只是一个高榻。不过这倒很随了允禩的心意因为在这里他能够看到窗外。人一旦失去自由看看外边就是一种无形的享受。他和隆科多的待遇不一样这个圈禁他的高墙大院有着上千亩大几千座房屋。就是这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里他也可以看到从前临窗垂钩的花园和鱼池。而且除了银安殿外他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他想住到这里一来是要回避过去的记忆二来是想吹一吹凉风使自己的脑子能清醒一些。现在他望着外头的海子老柳树还是那样的绿水面上还是碧波涟漪。只是由于长久没有打扫水面上浮了许多树叶败草罢了。他忽然有了新的现原来有了这些枯叶败草散落在水面和小径上倒平添了许多雅兴。如果当夕阳西下之时他能在这小径湖边上走走看看岂不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那不是比自己原来走着的、净得一尘不染的路更富有诗意吗?想当年自己为什么要有那个洁癖呢?如今重病在身想走也不能举步了。唉糊涂呀!
弘时和旷士臣其实早就来了与他们同来的还有那个落拓书生张熙。弘时是因不愿意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行动才让这两人陪着他来看八叔的。这时他看到八叔身子似乎是动了一下便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八叔。”
允禩用呆滞的目光在屋子里搜寻了好大一会儿才看到了弘时。不过他也就这么看了一下就马上又闭上了眼睛。
“八叔”弘时满脸是笑地走上前去说“侄儿奉旨来瞧瞧您。”
允禩略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说:“你来了就很好。你带来的是丹顶红还是孔雀胆?要是用黄绫布这屋子太低而且我已没了力气得找几个人来服侍才行。”
“八叔您想到哪里去了?”弘时听着他这如说家常一样的话直觉得浑身起栗“八叔放心绝对没有那事也永远不会有那种事的。万岁爷每天都在惦记着你的病情他不方便才叫侄儿代步来看看您的。”
允禩只是不屑地一笑却什么也不想再说。
弘时端起面前的汤碗看了一下见那里面只不过是一些残存着的藕粉渣子便高声叫人吩咐道:“去叫你们这里的管事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太监跑了进来向弘时请安说:“三爷不是他们无礼挡驾还要验看爷带来的东西。实在是因为事先没有接到内务府的札子不知道爷是奉了密旨的……奴才向三爷谢罪了。请三爷体恤我们当下人的难处……我们是什么人也不敢得罪的呀!”
“别人不敢得罪就拿我来开刀是吗?”
那太监更是慌乱地说:“不不不三爷听错了我说的是……”
弘时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训斥着:“我不是说的这个。你们要明白八爷永远是八爷他就是绑赴西市上了法场你们也还要向他执奴才的礼。杀头时刀上也还要带上皇封标记这就是圣人说的天理!好嘛爷我几天不来你们就自作主张地这样糟践八爷还得了吗?你瞧瞧这里地不扫碗不刷茶也不倒你们干的是他娘的什么差使!”说着他把半杯残茶全泼到那太监身上又狠狠地啐了他一口说:“去倒一壶好茶来!从今天起人分三班昼夜轮流地在这里侍候着。你们也知道我现在就管着韵松轩我一个条子就能打你们到乌里雅苏台去。滚——都给爷滚远点儿!”他说着朝那太监头儿又踢了一脚。
张熙简直看呆了。他万万想不到这位说话和气待人亲切的三阿哥起脾气来竟是这样的怕人。这时却又瞧见弘时已经伏在允禩身边极其耐心地说着:“八叔您尝尝这是侄儿给您带来的蛋糕。”说着他把蛋糕分成了极小的块儿一点点地往允禩嘴里送“八叔您觉得好吃吗?要是您能受用赶明天我再给您带来点儿。”
“我还能有明天吗?”允禩气息微弱地一笑“我的昨天和今天已经被你的父皇剥夺光了现在我到了穷途末路还要那个明天干什么?”
“八叔……”
“你听着!我落到这个地步一点儿也不后悔也一点儿也不能原谅你的阿玛!我们斗了这么多年了谁心里不知道谁呢?他不愿我死是怕落下个杀弟的坏名声;我也不愿意这样地死掉想让他对我明正典刑就是你刚才说的刀头上带着皇封的那种死法。现在我要是一死不但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就是后世人也说不清楚。不过我只要一死他也别想得到清白。政局上是他赢了可人心上是我赢了!”
也许是允禩过于激动了他忽然一阵痰厥两眼翻了上去面色灰白如土。似乎是想呕吐可又吐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呵了好大一会儿才算镇定住了。
弘时走近八叔身边说:“八叔我已经把这里的太医撵出去了。下午让马士科来给您瞧病。您千万要放开心不管好歹万岁总是您的哥子嘛!”
“哼天家父子无亲情何况他这样的哥子?”允禩抬眼看了一下旷士臣他们说“你们都出去!”
弘时凑近前来问:“八叔您有什么话就对侄儿说吧。”
允禩紧紧地握着弘时的手热切地说:“好侄儿你手中一定要有兵权。没有兵你就别想斗得过弘历!雍正现在已经坐稳了帝位就是我活着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他就是在圣祖的最后时刻让你十三叔抓住兵权的。要是你十四叔当时不在西疆他能有这种局面吗?”突然他的手松开了他已处在了神志昏迷之中口里还在轻轻地说着:“天意天意啊……”
弘时很为八叔的话所感动他想雍正现在把繁重的政务交给自己却把兵权给了弘历难道他不是另有深意吗?眼见得几个太医慌忙地奔了进来他对旷士臣和张熙说:“走吧咱们也该走了。”
当天夜里这位深孚重望一生都在威胁着雍正的、康熙皇帝的八儿子在昏黄的灯烛下望着窗外的冷月结束了他的一生。一直到死他的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他死后许多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们也还有人偷偷地在半夜里为他拈香祝祷求上天赐福给他的子孙。但他毕竟是死了而他苦心经营了一生的那个“八爷党”也就随之消失变成了人们永久的回忆了……
张熙目睹了八爷生前的一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过了几天他就告别弘时三爷和旷士臣回到了他的老家湖南永兴。此时节令已近重阳天高气爽红叶满地山染丹翠水濯清波。湖南地处江南气候温暖更是竹树繁茂云蒙雨洒说不尽的初秋风光。张熙回到家里顾不得身子疲倦稍事修整、把旷士臣给他的三百两银子留下二百两家用便急急忙忙地赶去见他的老师曾静。
曾静今年已是五十多岁了他听了张熙的经历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好好真不愧我教你一场也不在你千里奔走。贤者不以成败论英雄何况事情又是大有可为呢?你真算得上是位好儿郎!”
张熙转脸看见师母已经端着饭走进来连忙欠身站起来接过说:“谢谢师母。”便坐下来和曾静一齐吃饭饭后师生又促膝畅谈。张熙对曾静说:“这次学生在北京和旷老师谈过几次因不知老师有什么安排所以说得不深。三阿哥事情太忙学生看再多呆也没什么益处就告辞回乡来了。”
曾静一笑说:“你是对的何必一定要说透呢?”说着将两本书推到张熙面前“这是我新刻的两本书你拿去读读吧。旷士臣辅佐的是三阿哥他学的是赵高毁秦的路;我学的是张良走义兵揭竿而起的路子。其行不一其心无二如此而已。”
张熙接过来一看原来一本是《知新录》另一本是《知己录》。便说:“察情而知己温故而知新!老师您真是好见地呀!”
曾静拈着胡子笑着说:“其实这还不全是老生常谈嘛。《知新》这篇我写的是五胡乱华时的政情民情;《知己》篇则写的是古今祥瑞灾变说的是天人感应。文章应为世人而作我写的同样也是圣人的那句话:‘夷狄之有君不如华夏之无也’。”
张熙不言不语地看着时曾静又说:“你刚走时我就向你说过如今大清的气数已尽了。自古凡将亡之国必定要出一个暴君倒行逆施的。你看看现在的雍正他篡皇位、欺兄弟、逼母后、杀功臣而他的政令却是一头儿栽培田文镜这样的酷吏一头儿又压制杨名时等正臣。他自己车马宫室、锦衣玉帛的供奉着还要聚敛天下之财。他这是在无分贵贱良莠一网打尽地整治百姓啊!纵观吏治横看民心他能有好下场吗?”他历数雍正登基以来的种种虐政后又说“你方才说得很对要不是被张兴仁这样的人救了你现在早已是身异处了。所以现今当务之急就是劝告岳钟麒起兵反正这才是上上之策!”
张熙被他说得热血沸腾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岳钟麒不敢进京述职就是怕步了年羹尧的后尘。但他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呀学生看他这是举棋不定!老师说的事宜早不宜迟。学生打算立刻就找他当面谈谈。”
“不不不请稍安匆躁。劝岳钟麒举旗造反可不是一句话的事啊!你能保证他不把你送上断头台吗?”
“那怎么会?他总还算是岳武穆的后世子孙嘛。”
曾静说:“自古以来忠臣家里出逆子你千万不能以此来衡量他。他如果自认为是汉家儿男那当初就不会出来做官了。我觉得还是从利害入手劝他再晓以大义好生地写封信去。他怕的是雍正屠杀功臣我们就从这上头下手。我这篇文章写不好你哪里也不能去。”
张熙说:“老师那你为什么还迟迟不肯动笔呢?”
“唉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这一去犹如当年的荆轲刺秦王凶多吉少啊!我已将近花甲一切都置之度外了。你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弟弱妹的人哪!”
张熙慨然说道:“这些我早就想好了家中也已作了安排。老师放心我母亲也是位深明大义之人。”
他们这话说过七天之后张熙与曾静洒泪而别。这一趟路足有三四千里呀!张熙抱定了必死之心也不计较路程的远近。他身上只带了四十两银子其余全都留给老师背着曾静给他的一件老羊皮袄便踏上了西去的漫漫长路。待他来到西宁时早已是雍正七年的正月了。
张熙先自找了一家客店安下身来洗洗澡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提足了精神去见岳钟麒。来到大营门口他请守门的军士通禀说:“我是从湖南专程到这里来的带来了一位故人给岳大将军的亲笔信请代为传禀。”
“请问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哦不敢我叫张熙。”
那戈什哈不再问什么带了张熙的名刺便走了进去。过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笑着说:“岳大帅正在议事请跟我来吧。”
张熙跟着他来到营里坐下那兵丁说:“你就在这里等着吧这是岳大帅的签押房。壶里有茶岳大帅很快就下来了。”
张熙放眼打量这座签押房时只见中间的大条案上堆放着一尺来厚的文书;北边是一面大炕炕上铺着虎皮褥子;南门靠墙边支着一个茶吊子在嘟嘟地冒着水气;东墙下是一排白木板凳其余别无长物。只在西墙下的条案上方挂着一幅字上写两个大字:“气静”却既无题头又无落款显得十分清寒朴实张熙先就有了一个好印象。
接着猛听到外面门帘一响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黑红的脸膛上精光四射一望就知这就是那位雍朝的第一名将岳钟麒了。跟着他的后边又过来几名小校帮着他脱去外衣换上小褂。岳钟麒的脸上却始终是冷若冰霜看不出一点表情。张熙的心头不由得一阵突突乱跳。
“你就叫张熙?”岳钟麒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说“嗯好相貌是个英俊男儿!这么大冷的天儿你从湖南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容易啊!”
张熙突然醒过神来连忙跪下叩头说:“岳大将军安好!小人就是湖南生员张熙奉了老师之命特地赶到军前有机密要事想面禀将军。”
“啊?你不是来送信的吗?”
张熙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帐中的军士们却没有说话。
“哦你不要多疑。带兵的人谁跟前没有几个敢死之士?他们都是跟着我多年又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你有话便说有信也可以拿出来不要这样忸忸怩怩的。”
张熙心想这种情形下万万不能开口多言便从棉衣里面扯下一角来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封信来呈了上去说:“大将军请过目。”
岳钟麒接过那封信先赞了一句:“嗯一笔好字!”他又抽出信笺来刚看了一眼就吓得机灵灵打了个寒战。只见那上边写道:
谨致故宋鹏举元帅武穆少保之后
钟麒将军麾下
湘水石介叟顿拜上
岳钟麒惊异地想:”石介叟”这个名字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他写这样的信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一百二十七回 劝造反张熙受折磨 诱真情岳帅盟誓言
岳钟麒一见到“石介叟”这个名字再加上信头上那“故宋鹏举元帅武穆少保之后”这些字眼心里就全明白了。自己虽然是岳飞的嫡传子孙可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啊。这位石介叟可真能胡思乱想他写这封来不就是明摆着要自己去造反嘛!但又一瞧那个不要命的书生张熙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又不得不把这信看下去。
这封信写得很长很长从当年岳飞的抗金说起又谈到了现在的反满;从岳飞被害于风波亭上留下千古遗恨再说到今日岳钟麒的前途。看得他头晕脑涨眼花缭乱。再往下看就更不得了。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将军拥兵于凶险之地以忠良之后而事夷狄之君。年羹尧前车之鉴即为将军今日之覆”;“君何不鼙鼓一鸣号召天下有识之士将十万将士西出三秦。则6沉百年之中原可以复苏矣”!这些话语中的不管哪一句若传了出去立刻就是杀头之祸呀!他竭尽力气把信看完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岳钟麒定了一下狂跳的心情说:“你送来的这封信确实是性命交关啊。不过人活一辈子能读到这样的好文章也真算得不枉此生了。只是——这个‘石介叟’却像是位先行者的名号。我当然是不计较的但他既是这样相信我总该让我知道他是谁也总要见上一面才对呀?张熙你说呢?”
张熙在岳钟麒读信时心里一直是十分紧张。他脸色煞白一颗心就要跳出腔子来了。此刻听岳钟麒说出这话来才算恢复了常态说话也从容了不少:“岳大将军在眼下这时候我只能说写这信的人是我张某的老师。此人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能通天文地理风角六王皆贯。岳大将军只要心同此意您这里大旗一举老师虽远在千里却旦夕可至。”
岳钟麒摇摇头说:“这话你想骗谁呢?我可不是三岁小儿呀!”
张熙昂然答道:“我张熙也是七尺男儿岂能凭空胡言乱语?我愿留在将军这里作为人质举事之日如果家师不到请您拿我祭旗就是。”
岳钟麒还是在思忖着:“哎呀这可不是件小事呀。单凭你我和他恐怕是难办得到的。”
“只要将军心意一定照着信上说的去办。天应人归自会有人响应的。”
岳钟麒回过头来对帐下亲兵们说:“你们都来看看这个小娃儿来劝我造反可他又信不过我。我要是这么带兵你们不哗变才怪呢?”
张熙感到受了轻蔑似的他“唰”地站起身来说:“大人既然不信那就放走我;如果大人还想邀功人头就在这里!你何必要讥笑学生呢?”
“放你走?邀功?讥笑?哼小子你不觉得自己太嫩了点儿么?说老实话派你来这里的究竟是谁?你又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
张熙这才知道了岳钟麒的真意也知道自己既然已陷入天罗地网就绝无生还之理便仰天大笑道:“岳飞的后代?原来竟是如此的卑劣小人。我张熙错看了你了哈哈哈哈……”
岳钟麒沉着脸一声令下:“来与我拿下了!”
“扎!”
“拖到外边先抽他四十蔑条打得狠一些!”
“扎!”
几个戈什哈转眼间就把这个“座上客”拉了下来拖到外面的廊柱上绑了僻哩啪啦就是一顿狠揍。
坐在大帐里的岳钟麒却听不到这张熙一声呻吟。他气得三尸暴跳大声喝令:“送后堂去动大刑!只要不把他弄死什么刑法全都可用!”他急躁不安地在地上来回踱步刚一端茶杯却又被烫了一下气得他“咣”地一下把杯子掼得粉碎。就在这时师爷高应天走了进来问道:“外面打人里头生气。大帅您这是怎么了?”
岳钟麒喘了口粗气指着桌子上的信说:“你自己拿去看看吧。”
高师爷走上前来拿起了那封信刚看了一眼就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他顺势坐在木凳上定下神来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岳钟麒在一边说:“好嘛现在就有不少人连赶着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他还凑着这劲儿来给我来添油加醋这不是想要我的命吗?这世道是怎么回子事好像人人都活够了似的。我这里光是军务就忙得底儿朝天了他还要给我来这一套难道他真想把这泼天大祸栽到我头上吗?”
高应天慢慢地把信折起来问:“大帅您打算怎么办他?”
岳钟麒想也不想地就说:“这案子该着刑部的人来问立刻用大枷拷起来送到京城去!”
高应天急急地说:“大帅呀万万不能这样做!您想啊只要您一公开解送或者是迟滞审问元凶恶便会立刻听到消息也就会马上逃之夭夭。御史们个个都是鸡蛋里头挑骨头的人他们见你拿不到主犯还不就顺势参您个‘故意纵使主犯逃逸’的罪名吗?这事一定要办得利索千万不能拖泥带水。您只要办得好不仅那些说您是岳飞后代的谣言可不攻自破说不定还能帮着皇上查出一个通着天的大案来呢?那时您不但毫不承担责任还可为皇上立一大功。您难道想把这即将到手的功劳白白地送给那些龌龊的京官儿们吗?”
高应天是岳钟麒帐下幕僚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今天岳钟麒传了他来就是要训斥他粮草调度失宜之事的。此刻岳钟麒突然觉得这个其貌不扬的高某人还真是有点可爱了。便说:“高师爷你见的很是!说说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现在最怕的是这小子铁嘴钢牙一个字儿也不吐。”
高应天恩忖了一下说:“大帅想得有理。他要不招您还真没有办法治他。杀了他更会留下后患。御史们一定会造出新的谣言来他们会说您预约在前而毁约在后看他站不住了才杀他邀功的。苍蝇还不抱没缝的蛋呢想给您加上个罪名送您一个忤逆又何患无词呢?”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突然双手一合眯着的眼睛里放出幽幽的蓝光来:“大帅给他来个苦肉计怎样?”
“嗯?”
“大帅您不管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先给他来点硬的。把他立即下到牢里狠狠地打!能打得他吐了真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等看到他死也不肯说实话时咱们再给他来软功。如果一上来就用‘哄’的法子说不定还会引起他的疑心呢。”
岳钟麒牙根一咬说:“好就凭你这主意本帅保举你一个军功道台。”
“谢大帅栽培。”
高某这话一说张熙可倒了大霉了。军士们把他下到地牢里变着花样地折磨他。过去他在家乡时也曾看到过州府衙门里行刑。那些衙役们虽然狠毒一些但也只是把犯人打昏在地用凉水泼醒也就算完。可是他现在受的是什么样的刑法呀!这些者军务们动起手来就好像是在干着一件分外开心的事似的。他们先用盐水蘸皮鞭子抽他每一鞭下去都像是有千钧之力。而且他们的皮鞭就像长了眼睛一样打到身上能打出一条条的花纹来。待到他身上花纹布满渗出来的不再是血而是黄水时这些军校们又换了一种花样。他们拿着烤红了的通条一边喝着酒一边照着原来的“花样”烙描……就这样疼昏了再泼醒泼醒了再烙昏而且是无休无止地重复……
半夜时分就在他燔灼似的疼痛中张熙又一次地醒了过来。现在他的全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也无处不生出焦痴。他突然觉得疼痛过了分反而不感到疼了。他现在只想喝水仿佛从咽喉到内脏全都被什么烧得干枯了裂开了。他的头稍稍动了一下现自己躺在一间有着土墙的小屋里身下是暖烘烘的大炕炕桌上还依稀可以看到一只花碗。他想喊个人来给他一点水喝可是却又倔强地忍住了。漆黑的暗夜中只能看到他那闪着幽幽光点的两个瞳仁。忽然从隔壁传来两个人近于耳语的交谈:“喂他醒过来了吗?”
“没有。啊是高……”
“嘘——别多言多语的你们怎么不弄点水来给他喝?”
“这小子是个强驴子醒着时一口水也不肯喝我们只在他昏迷时喂过他几口水。”
“军医来看过了吗?”
“来过了还给他上了最好的药。军医说请大帅放心一点内伤也没留下当然疼总是难免的。马军医说只要吃好喝好要不了几天就会好的。”
“那你就趁着他昏迷时再给他喂点水。我这就去禀报大帅。”
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后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一个穿着号褂子的老兵走了进来张熙假装昏迷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拒绝喝水。啊多么清凉甘甜的水呀!他贪婪地喝了再喝一直到再次昏迷了过去。
“张熙——张先生……”
一个带着哽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灯光一亮张熙睁开眼看了一下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岳大将军!他“哼”地一声把目光移开了。
岳钟麒的眼中满是亲切柔和的神情:“张先生我看你来了。”他的语气也是这样的可亲可近。张熙看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在给岳大将军掌着灯还帮着岳钟麒在查看张熙的伤痕。只听他小心地说:“不妨事的大人。这些都是皮肉之伤要不了几天就会痊愈的。”
一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张熙的脖子上。张熙被惊得猛然一颤他抬起头来看时原来竟是岳钟麒流下的眼泪。那位像是师爷一样的人在一旁劝道:“大帅您不要这样难过……再等上几天等张先生身子好了我们再从容地和他好好谈谈。”
张熙却冷冷地对岳钟麒说:“你是满家的大将军而我则是汉家的冤魂。你我之间难道还有可谈的事吗?”
岳钟麒像突然挨了一闷棍似的愣在那里了。他的脸色变得雪一般的苍白缓缓地退到一旁坐下。又将自己的脸深埋在双臂之间好像在压抑着极大的痛苦浑身抽搐着而且显然是在流泪。
那个师爷却在一边对张熙说:“岳大将军是当年岳元帅的第二十一代嫡孙。你要是再这样糟蹋他我就叫人把你拉出去喂狗!反清是灭绝九族的大祸;而复明又是光照千古的事业。你张熙凭什么要我们相信你的一纸书信?”
张熙像突然遭了雷击似地问:“原来……你们这是在试我……”
岳钟麒走到近前来轻轻说道:“好兄弟去年皇上就说要调我到军机处当差了。可是我没有去因为我不敢离开了我的部下。还曾有一个人也来到我军中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一纸朱三太子的谕令。他也同你一样是来劝我起兵反正的我信了他。他刚走就被我的手下逮住了。从他身上搜出了雍正皇帝的密令原来他是粘竿处派来的奸细。你知道岳某一身系着汉家天下之安危祸福也仰承着祖宗的风烈。我敢轻易的相信别人轻易的把脑袋交出去吗?”
张熙死死地盯着岳钟麒的脸。但他在这张脸上看出的是泪水是诚挚是一道道饱经沧桑的皱折而皱折的掩盖下却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忧虑。张熙被感动了他叹息一声问道:“你为什么非要问我是谁派我来的呢?”
旁边那师爷冷笑一声说:“年轻人你涉世太浅啊!我们如果不知你的根底岂敢和你共议大事?马光佐带着三万军马就驻在甘肃;勒格英的一万五千人马驻在松潘;西安将军瓦德清的五万人在前边挡着路。这里义旗一举他们顷刻可到连三秦都出不去你还想什么光复汉家天下?你也不想想既然是共谋大事就应该坦诚相见。你自己都不诚却要我们以身家性命和十万兵马作赌注你这位老师想得也太天真了些吧?”
张熙不言声了。显然岳钟麒和他的师爷的话深深地打动了他。而他们说出的理由也是自己无法驳倒的。他刚想说话却又强自忍住了。
岳钟麒站起身来说:“张先生现在一定十分疲累他的伤势也还很重。张先生这位是我帐下的师爷高应天先生。老高你明天严严实实的弄一乘轿子把张先生送走吧。哦记着给他再带上一百两银子做盘缠。张先生我们的话就到此为止了你好自保重吧。”说完他拉起高应天就要出去。
“请慢走!”张熙大叫一声。他身上像是忽然有了力气似的竟从土炕上坐了起来两眼直盯盯地瞧着岳钟麒。
“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岳钟麒问。
“既然你们是有诚意的那么请问我如果提出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你们可能俯允?”
岳钟麒慨然地说:“这又有何不可!高先生你也愿意与在下一同和张熙义结金兰吗?”
高应天斩钉截铁地说:“大帅敢应我高某又何惜此头?”
张熙从炕上一跃而起在岳钟麒和高应天面前跪了下来:“请二位哥哥受小弟一拜!”
岳钟麒说:“哎?哪能这样草率呢?老高你来写个誓词吧。”
高应天答应一声就着昏灯油烛一挥而就三人互相传阅了一下都觉得写得十分合体。于是岳钟麒亲手搀着张熙三人一齐跪下。他们面对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瓦台油烛立下了生死誓言:
今有岳钟麒、高应天、张熙三人面对昊天上帝并告祖宗神明:我三人心地同一为天下苍生为光复汉家伟业奋起共讨满清丑虏。生同此志死同此心愿生生世世结为兄弟。如违此誓叛兄卖弟者必死于刀剑之下永世不得轮回!
一阵惊风掠过房顶砂石打得屋瓦一片声响。张熙低声说道:“二位兄长我的老师是……”
一百二十八回 雍正帝震怒兴大狱 十三爷留言除内奸
岳钟麒回到大帐就对高应天说:“从现在起直到拿住曾静为止我不再见他了。得防着他万一弄假我可就没有戏好唱了。你立刻替我拟好密折底稿……嗯盟誓之事一定要说但内容一字不提。”
“是。”
次日一早岳钟麒的密折直畅春园;四天后军机处出了八百里廷寄;又过五天永兴县衙倾巢出动快马直奔曾家营……
曾静和张熙的案子一出立刻便震惊了京城也震惊了全国。但雍正却放着这案子不管下了另一道旨意:“李绂和谢济世等人结党营私罪不可恕着即革职交部议处;刑部员外郎陈学海肆意攻讦国家大臣田文镜罪亦难饶着即革职拿问。”
这一下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当弘时来向陈学海传旨时陈学海不过只是一笑:“奴才知罪。”他抬起手来像拍蚊子似的掌了自己一个嘴巴说“这事儿谁都不怪只怪我生就了这张臭嘴。奴才确实说过田文镜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可他却偏偏和所有的好人过不去;奴才还说过原来曾在各省任职的官员中不管干得再好一到河南就非倒霉不行;还曾说田文镜在任上时就只信任张球可偏偏又是这个张球成了贪官他也太不给田文镜争脸了;哦奴才还曾说过田文镜连家眷也不带只身一人在河南当官。他的亲属们谁也别想跟着他财。可他这样的一个大清官为什么却治理不好河南呢?这岂不是咄咄怪事吗?三爷奴才就这么点儿毛病。我逢人就说走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实在是有罪也实在是不可饶恕。”
弘时听得只想笑可他是奉旨问话的呀哪敢笑出来?他端着架子问:“这些话你和谢世济说过吗?”
“说过不但和他说过知道奴才这话的人还多着哪!宝亲王府、五爷府我还照说不误呢何况别的?”
“那么谢世济参奏田文镜的折子事先和你商量了吗?”
陈学海一听这话越轻松地说:“好三爷您哪!谢世济写折子时他人在浙江而我陈某和他离着好几千里地我们又从没通过信我就是长着兔子耳朵也听不见哪!”
“谢世济来京时你见过他吗?”
“回三爷奴才实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京的。再说了如今刑部里忙成什么样了三爷您也不是不知道。曾静和张熙的案子一出来我哪还有时间和谢济世这老王人蛋说闲篇……”
“好了好了你不要多嘴多舌的了。来人革去他的顶戴!”
陈学海不用别人动手先就把自己的顶戴摘了下来说:“唉这顶戴我没化一个子儿就挣来了又不用化钱便收了回去只是落个两够本儿。我不像田文镜自己化钱捐了个前程到底是戴得结实。这就和买东西一样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哎三爷别忘了您还欠着我一回东道呢……”
弘时回到畅春园时雍正皇上正在大脾气地训斥着工部主事6生楠。他不知道这6生楠前头说了些什么看皇上时只见他已被气得五官错位雷霆万钧了:“想不到你也到朕这里来替阿其那他们叫天屈?哦朕想起来了那天允禩他们闹‘八王议政’时跟着起哄的人是不是有你?”
“回皇上这事确实有的。但皇上既然下诏求直言难道是摆个样子让人看的吗?”
此言一出殿内群臣无不变色。雍正拍案而起说道:“好好好先帝爷有错秦始皇也有错朕当然更是有锗了。从古到今二百多个皇帝你是一个也瞧不上眼。那么朕这样的皇上你大概就更看不起了。你有这么大的本领怪不得要和李绂谢济世他们勾结在老‘八爷党’之后又建起一个新‘党’来。你以为只要会念几句圣人语录就算得大儒了也就可以把自己看成诸葛亮而把朕当作阿斗了。可你大概忘记了朕不是只会享乐的傻子皇帝!朕是水里进火里走六部办差民间闯荡出来的铁汉子、硬骨头!朕在滔天黄水中视察河工时你还穿着开裆裤呢。你既看不起朕这样的君父朕也用不着对你生了仁爱之情。来!”
“在!”
“剥掉他的官服送到狱神庙去和李绂、谢济世等关在一起。”
“扎!”侍卫们上来夹起6生楠就走。6生楠不但不惧还大声叫着:“皇上这样地堵塞言路这样地侮辱斯文臣死也不服!皇上你敢杀英雄头剥英雄皮可真是千古一大豪杰呀!”
雍正气得简直要疯了他哆哆嗦嗦地说:“狂生!像这样的混帐王八蛋吏部还保举他为‘清才’真是瞎了狗眼!传旨吏部尚书、侍郎和考功司各罚俸一年记过一次。”他回过头来看见了弘时便问道:“你去刑部宣过旨了。”
弘时连忙上前跪下说:“回皇上儿臣去过了。”接着又将刚才陈学海的话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雍正听了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骂了声:“陈学海这个该死的奴才!他怎么和范时捷竟是一样的毛病非得挨上几句骂心里才舒服呢?”
张廷玉看到皇上有了笑脸才上前禀道:“皇上臣以为曾静和张熙这件案子应该火解进京城审讯。若在湖南审理京师里的各种谣言就难以平息。现在六部里几乎无人办差了都在到处打听消息。请皇上下诏限期押往北京交部审讯邸报上一登人心就安定了。”
谁也想不到雍正听了这话却说:“你说得不错邸报上是要登的。但犯人解京后却不能交给刑部来审。朕要亲自问问这个案子。”
殿里众大臣一听这话全都呆住了。皇上亲自坐堂这可真是亘古未曾见过的。弘历觉得这样十分不妥哪有皇上亲自坐堂审案的道理呢?假如真是这样岂不和唱大戏一样了吗?不过他却没有说话想看清了雍正的意图后再开口。十六爷允禄听了可就来了兴致:“好啊!这是件千古奇案皇上亲自来审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臣弟正想看看天子坐堂审案的风采呢。不过臣弟想吕留良这个老头子也实在是太可恨了应该一体拿问。他写的那些《春秋大义》、《知己录》、《知新录》什么的也应该查禁毁版。”
雍正笑着说:“十六弟要是朕等你想到这事儿时才去处置岂不是晚了。那吕留良和他的弟子严鸿逵等早就死了。可是曾静他们却仍要打着他的旗子来造乱。这些人全都是前明的余孽他们人未死心更是没灭。你们等着看吧朕自有处置之法的。再说这件事处置得好坏还牵连着岳钟麒。他们是在一起订过生死同盟的呀!朕要是轻易地把曾静和张熙杀掉却让岳钟麒背着一个叛盟的名义去打仗那怎么对得起他呢?”
皇上这话一说下边就更是没了主意。皇上难道还要为岳钟麒的假结义负责吗?只听雍正又说:“你们都别再为这件事费心了朕自有道理。李绂的案子得抓紧审理而且一定要重判!好了都散去吧。”
弘时来到韵松轩时正好遇见贾士芳也在这里。他忙问了一声:“老贾你怎么穿了这样一身衣服?十三叔那里情形怎样了?”
贾士芳冷森森地说:“十三爷大限已到我穿这衣服就是为他送葬的。”
“哦你现在不吹牛了吧?说到真处你也不过是位‘假神仙’。天意你知道吗?我就死活也不肯相信你。”
贾士芳笑着说:“三爷的话很对我也正想劝劝三爷您哪!您不要再玩小聪明了您和帝位无缘。再玩儿下去恐怕还会招来大祸呢。”
弘时一听这话马上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什么什么?我玩小聪明?我倒是想劝劝你给爷安分一点儿。别以为皇上是真地相信了你……”
贾士芳却不买他的帐:“十三爷是大数已尽我救不了他了。可三爷您也把神龛下面的魔镇纸收起来吧。它是害不了皇上的!”
“什么?你说我想害皇上?害我十三叔吗?”
“对还有弘历四爷!”
“你你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就在你自己心里!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不要自误了。”
弘时吓瘫在那里了。就在这时却见高无庸走了进来说:“贾道长皇上请你去说话呢。”
出了门高无庸问:“贾仙长三爷的脸色为什么那样难看?”
贾士芳却答非所问他说:“哦天要下雪了。”
雍正看见贾士芳进来不等他说话就问:“道长快说说十三爷还有多少时辰……”
贾士芳躬身回答:“他已到了弥留的时刻了。不过还会有个回光返照呢他也还在等着和主子说话。”
雍正让人牵了马来向着清梵寺狂奔而去。此时天阴得更加晦暗。苍茫的穹窿下银白色的雪粒一阵阵地撒落下来。稍停片刻又变成大片的雪花这时早已是天地一色了。雍正来到清梵寺时只见方丈身披袈裟迎了上来。雍正问:“大和尚你不是正在坐关吗怎么今天也出来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十三爷久在本寺居住他就要升天了和尚能不出来为他送行吗?”
雍正说:“哦有劳大和尚了。你看天下万物此刻皆已带白可见朕的爱弟就要去了……”说着他已是泪水沾襟。弘历忙上来搀扶着他走进了允祥的卧室这里已经挤着不少的人看见雍正进来都纷纷跪倒叩头。雍正看到允祥那蜡黄的面容呼吸不匀的神态也觉察到他的病情确实已到了生死关头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允祥好像知道皇上就在自己身边似的他勉强睁开眼睛搜寻着。雍正扑上前去扶正了他的头见他像是要说什么忙向贾士芳说:“他一定有话要说你能想想办法吗?”
贾士芳快步走到允祥面前说:“十三爷我知道你是不要紧的。”说来也真怪就这么轻轻的一句话允祥竟然从死神手里又回转过来。李卫忙端了一碗参汤来跪在他的身边一口口地喂他。允祥喝了几口精神更好了一些渐渐地他的脸上竟泛出了红色对着雍正苦笑一声说:“皇上老十三这次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再不能替皇上出力效命了。”
雍正含着眼泪说:“十三弟你这是傻人说傻话!你的寿限还长着哪!”
允祥却自失地一笑说:“我清楚贾士芳也明白我这是回光返照。老贾我求求你能多给我一个时辰吗?”
贾士芳说:“十三爷您到了现在还这样通情达理真不愧是英雄肝肠!您只管放心地和皇上说话吧我可以为您护持一个半时辰我就在那边东配房里为您功。”
允祥向在场的众人说:“你们都先出去一下我想和皇上说句话。”
房中的人全都走了忽然允祥说:“吉隆里阿巨不撒丹切用德台吉博克隆汗罗风!”
雍正一愣可他马上就意识到十三弟是在用蒙语和他说话。便说:“十三弟你换用满语好吗?他们都听不懂的。你这时还说蒙语太费力气朕也听得不清楚。”
允祥换用满语说:“赶快找机会杀掉这个贾士芳!”
“为什么?”
“我已看出来他能够操纵您的健康他是要您一步都不能离开他。这是巫术是不能用它来治国的。”
“好我立刻就派人杀掉他!”
“不这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他不怕火烧水溺也不怕雷击刀斧除掉他并非易事……您要让李卫来办这事别人谁也不行。请您立刻把李卫调到军机处来还要让他兼管着天下刑名大事。您知道他是能干好的。”
“好朕答应你。”
允祥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用汉语说:“皇上我的好四哥呀……我追随您三十年了。从小就是您看着我长大现在真舍不得您这份情意啊!我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出来我知道四哥不会怪我的。可我怕的是四哥会把它当成我临终时说的昏话……”
雍正拉着他的手恳切他说:“有什么话你就只管说吧。你说的朕全部依从绝不会想到别处的。”
“八哥是我们一辈子的死对头可现在他和老九都死了。老十是个草包炮筒子他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念我们都是圣祖血脉皇上就把他放回北京来吧……自古勤政爱民的您是第一人;可先帝爷留下来的却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烂摊子。你为了收拾这个局面得罪了多少人啊!可老百姓却不知道这些内幕他们也不知道国库已经被那些黑了心的人掏空了他们更不会知道国家已到了既救不起灾也打不了仗的程度了。皇上您为此耗费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你累坏了可这些墨吏却只会咬人。他们咬人一口就能入骨三分哪!因为他们在忌恨你你一道旨意颁下就堵死了他们的财之路!万岁你可要多多当心才是……”
“十三弟你放心吧朕知道你的心也知道你是好样的一定能支撑得住看着朕挽回舆论的。他们能写文章制造谣言朕也要以其之道而反治其身朕只说一件事你就明白了。”他将曾静和张熙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说“朕要借这个难得的机缘教化这两个人让他们自己出来为朕说话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大义觉迷录》。”
“好四哥我信得过你……”允祥似乎已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他断断续续地说:“皇上身边的三个儿子都是极好的……可如今又到了圣祖先前的那个时候又是一代皇权之争……四阿哥是好的……可有人要魇镇……追杀他……”
雍正陡然一惊问:“你指的是谁?”
可是老十三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过了好久才勉强说:“去……问弘昼……”他伸开了手伸出其中的三个指头。雍正几乎就要趴到他身上了但却还是听不到一点声息。雍正急急地问:“是老的还是新的?”
允祥还是说不出话来可他那伸出来的手指却始终不肯放下。
雍正急得大叫一声:“传太医传贾士芳!”
太医和贾士芳全过来了雍正急切地说:“快!快救醒了他朕有赏!”
贾士芳瞧着太医们不管用便站到允祥身边大喝一声:“十三爷请再留一步!”
允祥忽然又睁开了眼睛极其清晰地说:“皇上保重此番永别了……”他头一歪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贾士芳在皇上身后说:“贫道回天无术十三爷他……已经走了。”
雍正听此一言先是一阵迷惘他觉得胸口堵得慌突然他身子一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来。太监和在场的人们纷纷拥了上来太医也赶忙过来为他诊脉。贾士芳却冷冷地说:“这是皇上急痛攻心心血不能归经所致不妨事的。”
果然雍正吐了一口血后心里反倒更清明了些。他呆呆地望着爱弟允祥的尸体颓然地说:“十三弟你走好。朕要回去了……”
雍正皇帝怀着异样的心情回到了澹宁居高无庸知道他现在是心情最坏的时候便连忙去叫了引娣过来还一再叮咛说:“乔姑娘十三爷刚才殁了皇上的心里烦透了请你今晚就辛苦一夜吧。”
一百二十九回 恋旧情雍正幸引娣 慰小妾允祉违圣旨
乔引娣忙放下了吃了一半的饭快步赶到澹宁居来。见皇上正半躺半靠地歪在大迎枕上她蹲了个福说:“奴婢今晚来侍候主子……十三爷那么好的人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唉人总有这一天的主子就是再伤心也没有用了。您天不明就起床做事哪能不乏呢?来奴婢先给您烫烫脚您再稍用点膳精神就会好起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端了铜盆来兑好了水把雍正的脚放在盆里小心地搓洗着。雍正早顺从地坐了起来任由她那两只柔嫩的小手揉搓着。乔引娣又叫高无庸给皇上做了一碗姜醋面片儿来说:“主子您大概没吃过这样的膳好吃着哪!这叫面片汤我们老家的人全都会做的。传说从前有个懒汉到土地庙里去祷告说:‘大小有点儿病别叫送了命;姜醋面片儿喝个半月儿……’”
她还没有说完雍正就“扑哧”一下笑了。引娣却还在继续说着:“恰好这天有个叫化子在土地爷神像后边睡觉他听了就说:‘得病就死’!吓得那懒汉一溜烟地跑了……”
雍正说:“看来朕也要变成懒汉喝上半个月的面片汤了!”
“主子您哪会是懒汉呢?谁不知道您是天下最忙的人啊!”她用干毛巾擦着雍正的脚说“奴婢这是看您不高兴才想起来给您说个笑话的。”
“唉实在是难为你了。你要是想念十四爷还可以再去走本”
引娣脸一红:“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你们想的和奴婢全不一样也许这都是命吧。”
高无庸进来禀道:“皇上王爷和大臣们问安来了。”
雍正看了引娣一眼:“叫进来吧。”
今天因为皇上吐了血所以凡是能来的人全都来了。雍正皱了一下眉头说:“贾道长是方外之人不必在这里陪着。小弟弟你还小也不要在这里熬夜了。高无庸去弄辆轿子来送你二十四爷回府去。”
允祉是正在自己府里吃酒时得到允祥去世的消息而且被传进来见皇帝的。他言不由衷地说:“唉正好好的呢怎么他说去就去了?”
弘时心里有鬼此时也在说着敷衍的话:“若论十三叔这病纠缠了也好几年了只是儿臣想不到会这么快。”说着他还抹了抹眼泪。
弘历却说:“阿玛一吐血可把儿臣吓坏了。大家谁都知道您和十三叔的情份可您也得节哀应变哪十三叔的后事儿子们多操点心绝不能让阿玛再伤神了。”
只有弘昼却又是一种说法:“十三叔之殁确实是令人痛心疾也让儿子生出了欣羡之心。前几天儿子去给十三叔请安时听说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儿子觉得这是最要紧的。”
弘昼听着他的话忽然想起他自己装死的事不出声的笑了却又忙转过脸来装做擦眼泪。可偏偏让雍正看到了不禁生出了厌恶之情。他问弘昼:“你十三叔有什么心愿?”
弘昼磕了个头说:“那还是雍正四年的事。当时京师大水十三叔去查看河道。十三叔当时就说他一定要办好这件事。儿子当时曾劝他不要太劳神等病好了再说。十三叔却说:‘恐怕没有那一天了’。如今他不幸而言中这就是他的一大心愿。”
雍正听到这里禁不住五内俱焚。他对张廷玉说:“廷玉老十三既然这样说了我们就随了他这个心愿吧!”
张廷玉忙答道:“是这事明天臣就下令办理。臣觉得俞鸿图是个能干的官员就把这差使交给他办好了。”
下边他们又议着给允祥封号的事。雍正的意思是用:忠敬诚直勤慎廉明。他说:“允祥先就封了贤亲王再加上这个谥号是没有一字虚言的。”
允祉在一旁却吃起醋来因为允祥加了双亲王俸后一年就比允祉多拿了两万多银子他能服气吗?便站出来说:“祥弟有这样的考语也可含笑九泉了。既有‘忠敬诚直’又有‘勤慎明贤’皇上想得好!”
雍正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故意把那个“廉”字去掉的。他又在鸡蛋里头挑骨头了:“其实朕的这些考语中最重要的是一个‘廉’字!”他瞟了允祉一眼说“诸皇子中他是唯一的一个没有置庄子的。当年先帝分封诸王时各得二十三万三哥你是三十万而允祥却只要了十三万。他说‘三哥家人口多还要养活一班子人来编书我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他这一生中救济过多少人大概你们也都不会忘记吧。朝廷上下还有人能和祥弟并肩的吗?”一席话把允祉说了个脸红脖子粗。雍正下令逐客了“你们都跪安吧!三哥主持丧事非你莫属。明天叫礼部的人来拟定允祥丧事的细节好了。”
天已经很晚了空落落的大殿里只留下雍正和少数几个太监宫女。雍正躺在烧得暖烘烘的大炕上意马心猿魂不守舍。在这里陪伴他的就只有乔引娣和另外两个宫女。雍正抚着脑门子说:“唉朕今天是怎么了?做什么都做不下去……秀菊和彩霞过来给朕捶捶腰腿引娣你也别那样老站着过来陪朕说说话不行吗?”
引娣点着了安息香往茶吊子里续了水就坐到了熏笼上。她说:“皇上啊奴婢小时候就爱看戏哪知道当皇帝还这样难。这不和大户人家那些老爷子是一个模样吗?”
“哦?你们说说这皇帝该是怎么个当法?”
彩霞最是嘴快她说:“咳那不是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怎么化银子就可着劲儿地化。白天把大臣们叫过来说声‘有事出班奏来无事卷帘退朝’!人都散了皇上就可着意儿地玩吧!”
乔引娣笑着斥道:“你胡说些什么皇上听了还能睡得着吗?皇上您净挑那些没意思的事想想着想着您就可以睡着了……”
雍正合上了眼真是这样做了。忽然他看到小福正绑在老柿树下被火烤着。他一急之下恼怒地喝斥:“朕已是天子了你们还敢这样欺负人?五哥你快来救下她!”
引娣睡觉最是轻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看大钟时正是丑末时分。她看看四周彩霞等人全都睡着了。她轻轻下地来到雍正身边说:“皇上刚才是您在叫张五哥吗?”
雍正已醒得毫无睡意灯下看引娣时只见她粉莹莹的鹅蛋脸上水杏般的两只大眼犹如秋波样的明净悬胆腻脂的鼻子下一张小口笑靥生晕活脱脱就是小福重生。他一把把她拉住就往自己的怀里拽小声说:“来过来到朕身边来坐……”
“别!”引娣刚叫了一声又捂住了嘴轻轻地说:“皇上您好好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怎么你讨厌朕?”
“不……”
“朕不是个好皇帝?”
“您是的……”
雍正用力拉着引娣让她顺着自己的手向身下滑去……引娣羞红了脸小声地说:“别……这不好……”她想夺出身去可哪能夺得动。雍正一翻身就压在她的身上就势又扯下了她的小衣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无非是你和十四弟有过那事。其实我们满人根本就不在乎……”说着他的手也伸向引娣的小腹喘吁吁地说:“朕三个月都不曾翻过什么人的牌子了朕心里想的就是你呀……”引娣既不敢喊叫也不敢挣扎还怕惊醒了彩霞她们全身上下早已是香汗淋漓。她被雍正压得久了也揉搓得时间长了自己也不觉有点动情动欲。她叹息一声说:“这是我的命就由了您吧……”
雍正却不容她再说话在她的脸上眼上脖子上和**上狂吻着又吮吸着她的小口和舌头……引娣开始时还有点半推半就可在这狂热的爱抚和亲吻下她也把雍正皇帝紧紧地抱住一种即使是十四爷在她身上时也从未有过的快感迅地传遍全身。她瘫倒在雍正身下一动也不动还出了轻轻的呻吟……
雍正在梦中想过多少次又在心底积蕴了很长时间的**终于得到了满足。那个从前的小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
引娣兴奋之余伏在雍正怀里哭泣着说:“我我是个下贱的女人早已是一文不值了……我只请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吧朕能给的全都给你。”
“请皇上不要再难为十四爷您已经对不起他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说:“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朕就再放他一马。叫他的福晋和家人们都进去侍候吧。”
就在雍正随了他心愿的那一刻十三爷府里却是哭声震天动地。当弘时兄弟三人把允祥的遗体运回到府中时狂风乱雪正弥漫在京华上空。允祥的府邸不能和其它王府相比这里只有百十个家丁。人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加上他一生没有娶福晋而只有两个侧福晋。她们从来没经过大事现在就更是没了主意。儿子弘晓只哭得天昏地暗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多亏了李卫他什么事不明白什么路子趟不开?于是他把自己带的戈什哈叫到跟前吩咐说:“我这儿已写好了名字你们照着这单子去给我知会人请大家都来帮忙。就说我李卫有话不管他们家里起火冒烟还是房倒屋塌谁要说一声推辞就是嫌雪大那我们的情份也就完了!”
转过身去他又把允祥的管家叫了来嘱咐道:“别这样慢慢腾腾的像个出丧的样子吗?再误几个时辰拜祭你们爷的人都来了你们连孝帽子都戴不上。快你亲自去把府中的白纸、白幔、白尺头和绢纱全都找出来照我说的办!”
他又向弘时、弘晓磕了个头说:“三爷四爷五爷七爷!请各位到灵前给十三爷磕个头然后就请七爷陪着贵客们守在灵棚子里。别的你们什么都不要管全交给奴才吧。”
这几位爷一齐来到灵堂跪好只听李卫一声令下:“举哀!”便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李卫略哭了一阵又起身说:“爷们请起到灵棚里坐着吧。小事儿奴才自能处置大事儿奴才会来请示爷们的。”
不大一会儿该来的人全都到了可就是诚老亲王没到。那去叫人的回说:“小的去了三王爷府可管家出来说诚老亲王正在府里赏月吃酒今天是一定不会来了。”
李卫和弘历等人听了都不觉一愣允祉是受了皇命来主持允祥的丧事的呀皇上下这圣旨时他们都听得真真切切他怎么能在这时候吃酒赏月呢?再说弟弟新丧刚刚易箦当哥哥的能这样无动于衷吗?
第二天一早一阵鞭炮声响起李卫急匆匆地呛咳着进来说:“请爷们起驾礼部尤明堂他们抬着万岁爷亲提的谥号神主牌位来了爷们得出去迎一迎。”
鼓乐声近了只见四名太监抬着御赐龙亭龛子走了进来庄亲王允禄和张廷玉、方苞、鄂尔泰等人亦步亦趋地来到灵前跪下叩头行礼。灵牌上是雍正刚刚亲自写好的十分精神鲜亮。乐声中允禄走到大家跟前说:“礼成!都起来吧地下湿气太大别伤了身子。嗯老三还真能耐一夜的功夫能办到这份儿上也不枉他和允祥兄弟一场。”
弘昼不管不顾地说:“十六叔您说的是什么呀?您知不知道三伯伯一夜都没来?这里的事全是李卫办好的三伯伯只怕还正宿酒未醒呢。哼这还是亲兄弟要是别人该怎么样呢?”
允祉确实是昨天说好了要来的可他忘记了昨天正是他的四侧福晋的生日他本想回家去打个招呼就来可那个四侧福晋正在青春年华生得十分漂亮又最是得宠。她闹着不让允祉来允祉能不答应吗?哪知酒一进口他就再也当不了自己的家了。
就在他们议论之时允祉带着人来了还抬来了一口彩棺。他面有愧色地在允祥灵位前祷告一番又亲手揭掉了原来盖在允祥棺木上的油布双手抱着走出了灵堂。恰在这时高无庸一脚踏进门里高叫一声:“圣驾到!”
两边廊下丹陛之乐大作雍正看了一眼允祉便走到灵前亲自给长明灯添了油拈着香行了三鞠躬把香插好这才退到一边。尤明堂亲自读了祭文雍正听得十分专注也十分肃穆。允祉是今天的大主持可是他此时却心不在焉等祭文读完了他还没怔过神来。允禄急了忙替他叫了一声:“点神主!”可允祉几乎是同时也大喊一声:“举哀!”
雍正见他们二人号令不一马上就想作却又忍住了。此时高无庸从弘晓手中接过牌位来捧到雍正面前他庄严地在那个“神王”之上用朱笔点上了一个“点”。这时候允禄和允祉都怕再喊错谁都不言声了。尤明堂见势不妙连忙喊了声:“举哀!”众人便一齐哭了起来。这场本该十分庄重的丧礼办得如此窝囊人们都觉得实在是出乎意料。到了装殓入棺时雍正走上前去把一床陀罗经被搭在允祥遗体上。至此全部仪式完成允祉的心才放了下来。但他却无论如何也调动不起来对这位弟弟的悲痛之情。正好在他一错眼的功夫弘晓扑到棺木上痛哭哀号他那戴着扳指的手打得棺木叭叭作响。允祉突然想到李汉三说的那个“痔疮”的笑话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廷玉见此情景小声地说:“诚亲王爷您要是有心搅和不如干脆回去。”
允禄气得脸色青说:“三哥你不觉得太不像话了吗?你这样没有人伦给我站得远点!”
允祉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众怒他后退一步说:“我……我怎么了我招谁惹谁了?”
雍正回过头来低声吼道。“你招惹了十三弟的在天之灵!别人都在哭可你却在笑。朕亲耳所听亲眼所见你一夜不睡就会昏成这个样子吗”
允祉自己也吓坏了他扑到允祥的灵前说:“十三弟你是见证你知道我的心……”
允禄却在一旁冷冷地说:“三哥你别再装模作样了。皇上大概还不知道三哥因为昨夜陪他的小老婆过生日根本就没到这里来!我想你难逃这‘违旨欺君’四个字!”
雍正气得怒火中烧地说:“好啊老三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欺君辱弟的伪君子!快给朕滚了回去别让大家看着你恶心!”
一百三十回 孙嘉淦荣任都御史 高其倬坐堂审结党
一连三天朝廷为允祥举行丧礼。朝臣们全都按照礼部的安排轮番地到十三爷府去吊唁又怀着异样的心情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在这些朝廷大臣的心目中皇上是最难侍候的。因为他不但权大无边更因为他性情急躁、刻薄猜忌和不能容人。可皇上对允祉和允祥的话却最能听得进去。于是凡是触犯了圣怒的官员都愿到允祥那里或者备一些礼物去找允祉三爷。不管是求了谁总是能挽回天意的。可三天之内允祥薨逝允祉身在不测皇上身边的两盏明灯熄灭了他们的宦途就更加显得吉凶难卜。
第四天一早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孙嘉淦来到了衙门。
这是他从云南回来后第一次到衙视事。他的清廉刚正一直被雍朝官员们传为美谈甚至被描绘得有点神奇了。雍正三年他以右都御史的身份兼了云贵观风使自那时起他就常年驻节在外。广州一门九命奇冤两广总督孔毓徇那么正直的官员都办不下这案子特请了他去“观审”。他到广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了年羹尧的哥子年希尧的门打掉了他的威风!当时敢这样做的全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因为年羹尧还在炙手可热啊!孙嘉淦亲临栗家湾去勘察现场询问乡民又逮住了一个上门行刺他的刺客。雍正得知此事后大雷霆之怒派了图里琛亲赴广州去提调人犯。可是他紧走慢跑还是晚了一步。因为孙嘉淦早就请出王命旗来斩掉了欺压百姓的陵氏一门十口和年希尧等八名贪官。别看图里琛威风凛凛却落得个无功而还。孙嘉淦再次返回云南这次他又奉调担任左都御史回到京城时可说是早已声震天下名满京华的大人物了。常言说:“先声夺人”一听说他今天要“到衙视事”哪个敢不来?又哪个敢迟到啊!这些京官们都有这毛病怕硬的。所以今天一早他们就来到衙门等着这位孙大人了。
卯时正刻都察院门口一阵锣响大家知道这一定是孙大人到了连忙赶到门口迎接。孙嘉淦下了轿子从容地登上台阶向迎接他的官员们一拱手说:“哎呀呀大家不要这样在下走时姓孙现在也还是姓孙。还是不要拘礼的好。”他边说边走来到大堂坐下“诸位我们不过是久别重逢嘛何必要这样不安呢?我今天并不办事只是和大家见一见面儿。等会儿我还要到大理寺观审李绂和谢济世的案子。来来来都先请坐了才好说话嘛。”
都察院的人都知道他的故事也都了解他的风范。今天初次见面猜想着他不定多么厉害呢?可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都平静了下来。右副都御史英诚是孙嘉淦的同年也就比别人更觉得随便一些他亲自沏了一杯茶送了上来说:“孙大人您在外头时就是个包龙图回到京城来又不见一个客人。说老实话连我也有点儿害怕你了。再加上你这张脸老是黑着看不到一点笑容谁不心里怵呢?您瞧我们这御史衙门清寒惯了比六部消闲得多从来人都到不齐。今天您一来竟是一个也不缺!”
孙嘉淦还是那副老模样他干笑着说:“该说你们就说该笑你们也只管笑。我生就了这张脸想改也改不过来。”他略停了一下说“不过老兄刚才所说御史衙门是个清闲地方在下却不敢苟同这也正是孙某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只因为我们过去只是在‘等’才出现这种局面的。难道非要下边出了案子有人举报我们才去管吗?要真的是这样那么又何必设这个都察院呢?”他向上一拱手又说:“皇上圣明又一向看重吏治这正是御使们大显身手的时候。自从有了养廉银子大家手里都不那么穷了更用不着仰仗外官们的鼻息来过日子。假如我们每天坐在这里吃闲饭别说皇恩就连这点俸禄也对不起呀!这几天下大雪天儿也太冷就不去说了。签押房的书吏们请把所有的人都分成三拨:一拨去外省一拨到六部去的人都要牢记体察民情和纠察吏治。另一拨坐在家里汇总理出该办的事情。这样你们还能闲得住吗?”
说到这里他向下边看了一下见大家都听得很专注他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继续说:“学生我还年轻没能见到前朝唐赍成他们这些直言敢谏的名臣风采但我却知道‘文死谏’是做御史的本份。你如果没这个胆子我劝你最好是卷铺盖走路。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二点。”
他看看下边没人不听便接着说了第三点:“还有一等人也很不可取。他办事不分轻重见什么就写什么。拿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大作文章。你自己就先把自己轻贱了别人还能服气吗?我今天把丑话说到前边谁再参那些个‘某某贪污银子二两’‘某厨师做的御宴甚咸’或者‘某某人在朝会时轻咳了一声’之类的东西我孙某人就先弹劾你一个‘琐碎亵渎’!”
他正长篇大论地说着一闪眼看到刑部尚书走了进来便立刻打住说:“好我的话到此为止。一共是三条诚心;敢言;不挑剔。下边请英诚老兄主持你们也都可以再议议有什么不妥之处还可以商榷。”说罢他站起身来团团作了一揖便和刑部尚书卢从周一起升轿走了。都察院的会一向是互相扯皮没完没了。他这么利索给人们留下了耳目一新的感觉。
今天的刑部衙门可不同往日了。因为这里将要受审的是李绂和谢济世一班要员哪!参加会审的不但有刑部官员观审的还有像孙嘉淦这样的都御史另外还有三爷弘时。所以当别的衙门还在扫雪堆雪人时这里却早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了。靠着门旁的石狮子边上还站着两排善扑营的御林军。他们黑压压地站在雪地里分雁行排成了八字更显出了这里的威严和肃穆。两人刚刚下轿就听见门官一声高喊:“孙大人、卢大入到!放炮开中门!”
三声沉雷似的炮声响过中门哗然洞开。二人互相揖让着走了进去只见大理寺卿高其倬已经率着全衙门的书吏们迎了出来。高其倬还是那副似笑不笑的顽皮相三人刚一见礼他就说:“从周兄我们倒是常见面只是孙兄却难得一见。就是我这老熟人也不敢轻易登门求教的。”
卢从周边走边问高其倬:“其倬你最近有了什么新差使吗?”
高其倬小声而又神密地说:“我去了趟易州给皇上看陵去了。”回头又对孙嘉淦说:“三爷一会儿就来等他来时我们再放炮迎接。请各位暂且在签押房里坐一下。”
三人坐定后孙嘉淦看到这里满架子都是书便抽出一本来看却是《堪舆家言》。换一本又是《风水记》。连掉在地上的一本也还是《易说地脉》。孙嘉淦笑了:“高其倬你真可谓是武大郎玩夜猫子难道你平时就只看这些书吗?”
高其倬却自得地说道:“我哪能和你比呀?你是除了孔子六亲不认的人嘛。其实你们都不明白这里头学问大着哪!张廷玉原来也不信我去看了他家祖坟的地脉后对他说‘这地是好地但要伤你们家一位公子’。果然他的儿子张梅清就夭折了。后来他又找着我说想换块地。我告诉他说‘人已死了再换也换不活了。这里是块千年不遇的宝地你千万不要换掉它’。他不信也得信!就如这次为了给皇上选出好地我跑遍了各地。皇上原来想在遵化建陵想离着圣祖近一些。可我说那里的地脉早就用尽了。这不才又换到了易州……”他只要一说起风水来就滔滔不绝让别人谁也难以插言。孙嘉淦乘着他换气的功夫说:“哦照你这说法一个人做了一辈子的坏事只要他能选到一块宝地就能荫福给子孙了是吗?”
“哎那怎么能行呢!没有德的人他根本就选不到宝地……”
这里正在抬杠一抬头突然看到弘时已经走进门来了慌得他们都赶快起身行礼。高其倬说:“三爷您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呢?奴才们该放炮开中门的呀!”
弘时连着守了三天灵大概真是乏透了。他苍白着脸说:“唉闹那些虚排场干什么呢?我刚从澹宁居那边过来有两个信儿想告诉大家:一是曾静等已解到北京。皇上了话说要对他们优待。他们俩不下南狱却关到狱神庙去。对他们的审讯也要由宝亲王和李卫负责你们刑部的人只管看押曾静要吃八品的俸禄。二允祉三爷已被革去了所有的爵秩连他世子的爵位也被革掉了。咱们这边由其倬和从周主审我只在这里坐纛。先给大家提个醒儿皇上这几天气性不好请你们都小心办差。”
高其倬又向卢从周谦让了一下便说:“那好吧。”一转眼他就向外边高喊一声:“升堂!带李绂!”
李绂和谢济世等人是关在一起的都押在大理寺大堂东侧的栅栏里每人各占一间。李绂是朝廷大员栅栏里还备有茶水。其余的人官职不过四品就没有这个优待了。但不管是谁比起刑部大牢里的囚犯来总还是天堂一般了。
李绂乍一听见传唤声他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就镇走了下来。两名兵丁给他打开了牢门向他躬身行了一礼说:“我们大人请您去过堂。您这边请!”
李绂傲慢地抬起头来迈步就走进了大堂。里边的衙役们一声堂威“噢——”喊过大堂上上下下听不到一点声音。李绂深吸了一口气向上边瞟了一眼。原来正中高坐的是高其倬、卢从周西边陪审席上却坐着弘时和孙嘉淦全都是再熟不过的人了。他自失地一笑跪了下去:“犯官李绂叩见三爷和各位大人!”
高其倬吩咐一声:“来人给他去了刑具!”
衙役们上来去掉了李绂的刑具后高其倬又说:“绂公昨日的座上宾成了今日的阶下囚。雍正三年一别哪知道竟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分哪!但既然到了这份儿上请老兄体谅兄弟的难处凡问答之事不可有一点藏匿粉饰。此案审结之后皇上定有恩旨给你的。该替你说话的地方我们也都不是草木之人请绂兄把心放宽就是了。”
李绂当了许多年的官了哪能不懂这些呢?这故做门面的规矩他太熟悉了!这不全是大理寺审案的老一套吗?不过高其淖说得比别人恳切随和一些罢了。
卢从周接着说:“今天传你来就是要问问你和谢世济等结党营私、诬陷田文镜的事。我们只是问一下情由然后审明结案。至于该定什么罪还要交六部议因由皇上亲自裁决的。”
李绂在下边答道:“犯官曾弹劾过田文镜是实而且直至今日犯官也不觉得弹劾中有什么不实之词。至于说到我们结党我根本就不明白是指的什么?谢世济和我同年不假他也是朝廷大员并且还是言官他弹劾田文镜自然也是他的权力。若说我不该弹劾他田丈镜或是我的指参有误我李绂自担应有之罪。若说到别处李绂实在难以认承。”
高其倬把惊堂木“啪”地打了下去厉声问道:“你和谢济世是同年进士6生楠和谢是广西同乡黄振国在信阳说过许多田文镜的坏话而你又做过半年广西巡抚。把这些串在一起就足以说明你们是互为党援。今天你既然败露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绂双手按在地上仰面说道:“高公此话实在是让人费解。你从前曾和李卫在成都一齐做事你又是受了李卫的推荐才得入朝为仕的。那么请问高公我曾在雍正三年时参过李卫‘不学无术’。那么能不能就此论定是你和李卫串通一起来诬陷我李绂呢?上坐的卢从周大人原来也曾做过鄂尔泰的门人鄂尔泰本人就为官云南。谢济世一直反对改土归流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能不能说鄂尔泰是串通了你卢从周大人挟嫌报复呢?高其倬你问的这些话自己就不觉得脸红吗?何况我从鄂省返京时曾经路过洛阳。虽曾见过田文镜却根本没有见到黄振国。你又从哪里知道我是和黄某勾结陷害田文镜的呢?”
高其倬被李绂问得一愣一愣的他脸一红便马上又定下神来:“好一张利口!你既然没到过信阳又从哪里知道了黄振国受了田文镜的冤抑?你回到京城后曾和谢济世等人在高兴楼吃酒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讲!”
李绂哪在乎他这虚声恫吓啊!他直挺挺地跪着说出的话却振振有辞:“回大人黄振国冤抑犯官是听刑部员外郎陈学海说的。黄振国虽和犯官是同年可我与他从未有过杯水之交。信阳府讼平赋均雍正四年田文镜就报过卓异;雍正五年他又受到加级奖励。我说黄振国清廉是根据邸报上说的。田文镜任用匪人张球连他自己也上本自参了。我的弹劾奏章里说他任用匪人诬陷清廉又有什么错处?我们在高兴楼吃酒时我确实说了田文镜蹂躏读书人也说过他是个不可救药的偏执之人。当时谢济世也有同感。但那时我们谁也没说参本之事。说我们‘共谋商议’更是无稽之谈。这事陈学海也在场的把他传来一问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卢从周早就知道说李绂等“结党营私陷害田文镜”的罪名是无法成立的。他在一旁问道:“你说黄振国是好人还说他是受了冤屈。可是现在从黄某的住处搜出了两万赃银马贩子还揭出他私卖茶引之罪。这些都已收录在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绂说:“犯官和黄振国之间并无过从往来。他贪赃既然已有实据犯官确实是误听了人言也自有应得之罪。大人问到这里犯官唯有引咎领罪别无可言。”
这样一说案子就成僵局了。高其倬传令让带谢济世一边对李绂说:“李绂呀你如今身在不测要仔细思量怎样才能承奉圣意。你既然是有错就应当反躬自省如果你要上表谢罪大理寺可以代你呈转。”
李绂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来说:“我就是上表也只肯订正黄振国一案田文镜岂能说是无罪之人?他是河南总督黄某是信阳知府他任用了黄某并且多次表彰难道他就没有一点责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竟自去了。
谢济世被带进来了他个头很高又极重边幅。不仅衣服上没有一丝皱折就连辫子也打得十分整齐。去刑之后他还特意地又用手梳拢了一下自己的辫。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上坐的审案大员们。一看就知这是个更难招惹的人物。
高其倬想得先打下了他的威风便一拍惊堂木问:“谢济世你知罪吗?”
一百三十一回 堪舆家恼怒滥用刑 宝亲玉和颜问曾静
听到高其倬这张牙舞爪的问话谢济世只是冷冷他说了一句:“不知道。”
“你参劾田文镜之事有也没有?!”高其倬厉言厉色地问。
谢济世仍然平静地说:“有的。那还是去年五月间的事。怎么我不能参他吗?”
此言一出就把高其倬顶得死死的。谢济世虽然官职只有四品可他当过言官、御史。他当然有参奏之权就是皇上问到这里他也用不着回避。高其倬也很聪明马上口风一转说:“你当然是可以参他但不能挟带私意。我问你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我受的是孔孟的指使!”谢济世不慌不忙地说:“我自幼束受教循的就是孔孟之道。千古以下哪有田文镜这样不尊孔孟的酷吏?他不受正人的参劾才真真是一大怪事呢。”
他这番话一出口更引起堂上堂下的一片窃窃私议。孙嘉淦刚才看到审讯李绂时那一问一答如同儿戏的情景他早就坐不住了。此刻听到谢济世这回答便立刻想到:嗯好样的不愧御史的本份!从前我怎么就没有现他这个人才呢?正在胡思乱想时就听高其倬冷笑一声说:“哼你好大的口气呀。你只不过是读了几本经史会作几篇八股文就值得你这样神气竟敢自称是孔孟的受教门生?”
谢济世立刻就反唇相讥他从容不迫地说:“我从来也没说过自己是孔孟的门生。你在上边问我在下边答又怎能不说自己是受教于孔盂?至于我的学问不在此案之中。你除了看风水说堪舆外别无所长我们也自然就说不到一起了。”
“你放肆大胆!要知道本部堂是有权动刑处置你的!”
“宣扬孔盂之道乃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事何来的放肆?我自幼受圣贤之教入仕以来既讲学也著书。《古本大学注》、《中庸疏》都是我的拙作。我只知道事君以忠而见奸不攻则是佞臣所为。”
高其倬大怒了。他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堪舆学可却被谢济世说得一文不值简直就成了下九流他能忍下这口气吗?他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刑侍候!”
“扎!”
这些大理寺的衙役们早就等得着急了。听上边一声令下立刻就把一副柞木夹棍“咣”地一声扔在了下边眼睁睁地等着高其倬下令行刑。高其倬却突然觉得不大妥当可话已出口又怎能更改?自己的脸面大理寺卿的官体还要不要了?他又怎么能下得了这台阶呢?卢从周心里有些不忍也把堂木一拍喝道:“谢济世你是招也不招?”一边站着的衙役们对这一套早就明白了也跟着起哄大声喝叫着:“快招快招快招!”
谢济世绝望地向弘时和孙嘉淦看了一眼突然他大放悲声:“圣祖爷呀您看到了吗?他们就是这样糟踏您苦苦创建的基业呀!好你们打吧使劲儿地打吧。圣祖爷您快睁开眼来看一下吧……”
他这么一喊还真是有用。因为雍正即位之初就曾经宣示过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一提到圣祖皇帝的庙号所有的官员都不能坐着而必须起立敬听。孙嘉淦头一个先站了起来弘时也站起来了那么高其倬和卢从周敢不起身吗?满堂的衙役们不知道这规矩见上坐的老爷们全都站起来了竟被弄得茫然四顾不知所措了。
谢济世还不肯罢休他一口一个“圣祖爷”地叫着也顺便诉说着自己的苦情:“圣祖爷您刚刚过世他们就忘记了您的教导……您的《圣武记》是用了您毕生的心血才写成的可如今的大臣们却把您的教诲全都抛到一边去了……您说过:‘非圣者即为乖谬之臣虽有才而不能用;言利者即是导主忘义虽聚敛有法亦为佞幸’。可圣祖爷言犹在耳他们却不管不顾了。圣祖爷请您看看田文镜难道不是言利而导主忘义之徒吗?高其倬不是非圣乖谬的小人吗?如今他正高坐在庙堂之上来审我这个痴迂的书生。圣祖爷您开开恩再看他们一眼吧这些人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吗……”
也真亏了谢济世的好记性他竟能把康熙皇帝所著的那本《圣武记》中《辨奸识忠》篇里的论断背得一字不差畅如流水行云。骂得满朝文武竟然没了一个好人都成了一些捏造祥瑞欺瞒当令假冒政绩玩弄手段的人。孙嘉淦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而高其倬则是怒不可遏了。好容易才等到一个话缝他急急忙忙地就下了命令:“给我动刑看他招也不招!”
下边的衙役们看堂上这些大员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的样子十分好笑又不敢笑出声来。听见堂上一声怒喝才连忙收神走上前去极其熟练地将谢济世上了夹棍。稍稍一收谢济世这个文弱书生哪能招架得往啊。他大叫一声:“圣祖爷呀……”就昏死了过去。堂上坐着的人听他又叫到了“圣祖爷”也只好重新再站起来。
孙嘉淦看不下去了他推开书案起身向高其倬等一揖说:“下官告辞我要回去写本保住这几个人!”说完又对弘时一躬便拂袖而去。
弘时连忙赶了出来对孙嘉淦说:“我是最知道你这脾气的。我劝你从容一点别急着动笔。皇上这些天心性不好请多多注意。”
孙嘉淦头也不回地答道:“谢三爷关照。这明明是文字狱我身为御史岂能坐视!就不为这案子我也要去见皇上的。看着皇上的脸色说话还能算是言官吗?”
这边审得热闹养蜂夹道里却另是一番情景。弘历和李卫这两个人正在和曾静、张熙对话呢。曾静在那天夜里突然被闯进家里的兵丁们包围并逮捕。开始时他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张熙出了事并且连累了他就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湖南巡抚因为自己的治下出了大逆造反的案子受到降两级留任的处分。他一怒之下根本就不提审曾静却是每天打上二十小板再灌他一大碗凉水。四天下来曾静这位老夫子就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痕又腹泻不止了。这样又过了不知几天张熙也从青海解到了四川。圣命来到让俞鸿图交任赴京另委要差顺途把曾张二人押解到京。等俞鸿图来到湖南时曾静已瘦得像一把干柴了。
俞鸿图真不愧是个干练的官员他一接手这案子便把曾静和张熙关到了一座牢房任他们师徒二人去相互攀咬相互埋怨。第二天他亲自带着医生来为曾静诊脉看病。他放下藩台的架子亲自安排衣食亲手灌汤喂药一直到押解起程之时也没有一句话提到案子。一路上他更是关怀备至。他不让兵丁们穿号服却叫他们扮成了长随跟在他们的后边。他和曾静张熙同坐一车还常常和他们谈诗论画评论棋艺。时间一长竟然“老曾”、“老俞”、“小张子”的亲亲热热地叫起来了。眼见得京师近了俞鸿图的脸上便露出了愁容还常常无缘无故地偷偷抹眼泪曾静忍了好几天这天他忽然说:“俞大人我看您好像有什么心思是觉得雪大难走吗?”
俞鸿图说:“大雪又有什么不好的。只要是读书人又不愁冻饿没一个人不爱雪景。你们看前边的那个土丘就是古燕王的黄金台。从那里绕一道弯再过去一条冻河就到了京师的驿馆潞河驿了。去日苦多而前程途穷。二君祸在不测我又非草木之人怎能无动于衷?”
曾静默然不语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长叹一声说:“唉事已如此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们自己可能也知道这次犯的是十恶不赦之罪我俞某人是断断救不下你们的。这一路上我反复思忖也只能尽这点友情勉强对得起自己罢了。”他说得十分动情也十分痛心让这二人都感到身陷绝境而又无力回天。转眼看看他们俩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才又说:“我告诉你们二位曾老先生的那封信让皇上看了气得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觉。只是因为皇上怕你们死在湖南这才派了我去以优礼接到京城里来的。这一路相处我们彼此之间又都有了感情我觉得你们不过只是误入歧途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办法挽回了吗?”
曾静和张熙二人在路上就对这位俞大人感恩戴德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这样死了未免太可惜。但要他们说出求情的话来还一时抹不开脸。俞鸿图早把他们俩的心思揣摩透了他边想边说:“嗯事情虽然不大好办我倒有两个法子不知能不能试它一试?”
曾静和张熙几乎是同时地问:“什么法子?”问过之后又都觉得不妥脸马上就红了。
俞鸿图却仍是哭丧着脸说:“这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张熙和岳钟麒将军既有盟约在前皇上又是最忌切口的人。我看你就用这一点儿来提醒皇上。在审问你时你要多称赞岳大将军的忠义。皇上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你只要一服软而且一定得是真心实意地认输他就会认为你们是心悦诚服是顽石可化。那时哪怕有一万个人想杀你们他也不会答应的。”
曾静和张熙似乎是看到了光明前途兴奋得几乎要晕倒了。俞鸿图却又为难地说:“这些现在都还是在下自己的估计事情究竟怎样还要等皇上开口才算。大错既然已经铸成你们悔也没用只好听天由命了。不过你们只要照我说的办我看至少有七成希望……”
……此刻面对着宝亲王弘历、李卫还有坐在一边的俞鸿图和刑部官员励廷仪曾静跪伏在暖烘烘的地龙上挖空了心思和皇上“对话”。话是由弘历代表皇上问出的答话的却主要是曾静。突然曾静生出一种受骗上当的想法:万一服了软、低了头皇上仍然是不饶不恕那么岂不丢尽了斯文丢尽了面子又送掉了脑袋吗?他抬头看看上坐的弘历、李卫、俞鸿图和励廷仪的脸上都没有一点儿笑意。他的心收紧了不由得一阵颤抖。
弘历虽然脸上不笑可心里早就笑起来了。下边跪着的这二位活宝活脱脱就是两个乡巴佬。一个像是位冬烘糊涂的老学究而另一个则是顽钝无知的村夫。俩人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半点儿灵气也没有。他在想:皇阿玛难道是嫌自己还不够忙嫌国家的事还不够多才来和这些蠢材费周折还要他们著书立说的吗?他问曾静:“旨意里问你:你上书岳钟麒说什么‘自古帝王能成大业者需参天地、法万物才可有成岂有以私心介乎其中者’。你生在本朝难道不知列祖列宗就是天命所归之圣贤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胡话?”
曾静叩头答道:“弥天重犯生在楚边山谷之内本乡本土又没人在朝为宦实在是孤陋寡闻之至。这些话全都是胡编乱造出来的。这次赴京经过俞大人一路譬讲才知道自高祖以至圣祖和当今皇帝全都是天命所归之圣君。从前弥天重犯实是无知之极却不是要自外于圣朝的。”
弘历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能在短短几十天里就教化出这样的一对犯人俞鸿图也真够聪明能干的了。他挪动了一下身子又问:“你在致岳钟麒的信中还说:‘中土得正阴阳合德者为人;四塞倾险而又邪僻者是夷狄夷狄之下为禽兽’。按你这说法地处偏僻语言文字不通的就是夷狄了而地处中原的就只生人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试问中原土地上出生的猪马牛羊比人多得多就是人类中也还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禽兽不如之物。这又该怎样解释?”
弘历所说全都是雍正要问的原话;其刁钻刻薄最合着雍正的性子也合了弘历此时的心情。问过后他跷腿而坐用欣赏的目光直盯盯地看着下跪的这个曾静。曾静听了这问话竟然惊得一愣。他想起路上俞鸿图对他说过的话:要服软要低头你就不能有羞耻心你就要把平日不好启口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曾静叩头出血地答道:“这都是弥天重犯冥顽无知才错以地域来划分华夷之故。其实圣祖爷殡天的诏书传到我们那地处山村的家乡时百姓们奔走相告哀声震天;就是弥天重犯也曾废食忘饮恸哭号涕……”说到这里他的泪水夺眶而出“若非圣德宽厚皇恩浩大何以能如此感化众生?今日弥天重犯才知昨日之非而痛悟得遇圣朝之欢欣……”
曾静是读饱了经史的。他有学问也有见识把前三皇、后五帝的事一一说来又一一对比。而且说得滴水不露确实像是有了悔改之心。就在这时李汉三突然推门而入在弘历耳边轻轻他说:“四爷万岁大雷霆之怒朱师傅叫您马上回去解劝一下。”
“唔万岁和谁生气呢?”
李汉三又向前凑了一步说:“孙嘉淦。”然后便退了下来好奇地打量这屋子的人却正好和张熙四目相对!两人都连忙别转过脸去张熙的头垂得更低了。
弘历对李卫说:“这份皇上叫问话的旨意底稿交给你你让他们好生问话仔细记录。”又转脸对曾静等二人说“皇上亲自派我来问你们这是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你们一定要据实回奏千万不要再自欺自误了。”说完他带着李汉三出门上马飞奔而去。
弘历来到畅春园时雍正早已是暴跳如雷了。孙嘉淦要上书的事皇上早就听到了卢从周的密报。他也知道孙嘉淦是一定要出来为李绂等人说情的。皇上自己也很爱惜李绂的人品用不着孙嘉淦多言也正在想着法子赦免了他。所以孙嘉淦递了牌子进来时雍正还说了句笑话:“朕知道你是个铁心的御史谁也别想堵住你的嘴。”可是当孙嘉淦的奏折呈上来后雍正看到那上边压根就不是在保李绂又一看标题更吓了他一跳:
为停纳捐罢西兵亲骨肉三事
臣孙嘉淦跪奏
雍正一见这题目就惊得头大眼晕。又见孙嘉淦在奏折上写着:纳捐授官乃自古以来的弊政。他出了钱买了官何事不敢作又何事不能为?世上暴虐贪酷之辈皆由此而生。皇上英明天纵为何要用此剜肉补疮之法?臣疑皇上有非道聚敛之事急功近利之心……”就这一开头已经让雍正气得双手颤抖了。他顺手就把那奏折甩到了地上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满殿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吓得不敢出声孙嘉淦虽然极力镇定着可他也感到了那天威即将作的前兆。
一百三十二回 孙嘉淦冒死谏皇上 宝亲王私邸会豪杰
雍正皇帝在暴怒之下把孙嘉淦的奏折扔得老远。他在殿里走来走去间忽然又觉得孙嘉淦所说也不无道理就想把那份折子再拿回来重新看看。可皇上怎么能把扔掉的东西再捡回来呢?正巧乔引娣来到了澹宁居她问也不问地就把折子捡起来放好又快步走上前去给雍正递上了一把热毛巾。雍正这才坐下并且拿出了孙嘉淦的奏折看过了“罢西兵”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可是再往下看“亲骨肉”这一节他又怒火冲天了。尤其是折子上说:“阿其那虽有应得之罪为何又加之恶名?先帝之子虽众却各王兄弟凋零不堪。皇上负不悌之非议何以率天下臣民共遵五伦?”看到这里雍正怒喝一声:“孙嘉淦你也太大胆了你是在说朕不孝吗?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对待朕的?你一个外臣竟然敢来干预朕的家政你活够了吗?”
孙嘉淦心里十分紧张可皇上一开口他便觉得轻松了:
“皇上臣岂敢干预天家家务?但自大阿哥以下七个兄弟受到囚禁之苦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圣祖爷在天之灵岂不伤怀?”
“朕和你想得不一样!”雍正声音嘶哑地说着“大阿哥、二阿哥是先帝亲自处置的朕并没有难为他们之处。他们不孝不悌气得先帝寝食不安难道要朕替他们担过吗?八阿哥一世奸雄联络外臣图谋不轨也是有目共睹的。为什么你却一字不提嗯!?”
孙嘉淦以头碰地语气却一点也不浮躁:“请皇上注意臣的奏折不是为了他们的罪。臣所说的只是惩处要有度而已。比如说把他们闲置起来削掉他们的权力不就行了吗?何必要让天下人说长道短呢?”
雍正一听这话更是光火:“怎么?你是说不规之徒造谣生事都是朕的主使吗?”
“当然不是!臣所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但皇上如果处置得更稳妥一些曾静等人还能编造出什么来?”
“好你顶得真好!”雍正气得浑身乱颤他抓起一方石砚摔碎在地上大声咆哮着:“过去他们是怎样整治朕的你知道吗?魇镇、投毒、暗杀、中伤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们不曾做过!朕对他们稍加惩处你就替他们叫屈出来打横炮你是什么忠臣?”
孙嘉淦连连叩头说:“皇上请息怒。臣并没有说不应惩处只是皇上既为四海之主就应当有包容四海之量。百川之中岂无泥沙?殿宇之下也难免藏污纳垢!为皇上计为天下万世计皇上您立一个宽宏大量的表率又有何不可呢?”
雍正怒声大喝:“叉出去!”
孙嘉淦伏地叩头转身就走。
“回来!”
孙嘉淦还是不急也不躁地又转了回来稳重地跪在方砖地上。他心里很明白皇上这是在和他呕气哪!就在这时朱轼和弘历一起双双来到了澹宁居。二人一进殿弘历就故意地大声惊呼:“哎?这不是孙嘉淦吗?你这是怎么了?”朱轼则把一叠文书放在案头说:“这都是臣和方苞刚刚整理出来的。是部议处置三——允祉行为的请万岁定夺。”
雍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朕真是要成为‘寡人’了。李绂结党他说朕为群小所困;杨名时上书反对改土归流也劝朕不要受人蛊惑;十三爷骑鲸而去朕痛心得食不下咽可允祉却在一边看着笑;民间风言风语地传着又出了这曾静谋反的事……好好好现在又来了一位孙嘉淦趁着朕心力交瘁之时打上门来……朕难道真的是要众叛亲离了吗?朱老先生给这就是孙嘉淦上的奏折。他翰林手笔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弘历忙凑近前来看时只见这奏折确实是写得厉害。它直指雍正信任酷吏把凡经科举的人都看成结党;指责雍正积财是为了打仗说本来可以安抚的云南上司偏偏要改土归流逼得他们聚众造反;策零阿拉布坦来京求和也是一纸诏书就可以平定的。皇上却硬要“耗资亿兆骤兴大兵”。说到皇上的兄弟用词更是大胆简直是肆无忌惮。其中的不管哪一条都比李绂的‘狂吠’要激烈许多倍!看着看着连弘历都出汗了。朱轼却站在一边沉吟不语。
雍正问:“你们都说说怎样处置这个狂生?”
朱轼思忖再三说:“万岁孙某人确实带着一股狂气但臣却很佩服他的胆量。”
一句话竟粑雍正说得大笑起来。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孙嘉淦说:“别说是你朱师傅连朕都不得不佩服他!”
满殿里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因为孙嘉淦没有一句虚言这场纠纷也就不解自解了。
弘历告辞出时见李汉三还站在门口等他便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先回府呢?在畅春园跟前还怕有了刺客不成?”
李汉三扶着弘历上了马自己紧紧地跟在后边。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小声地说:“四爷有件事十分不妙我恐怕要遭狗咬。”
“谁?”本书转载文学网bsp;“是张熙那狗崽子。今天我去见您时被他认出来了。他就是和奴才一起大闹开封考场的那个人。”
弘历猛然一惊立刻就想到这事确实严重。张熙正在求生之欲旺盛之时他还不要逮着谁就咬谁呀?他的案子如果和李汉三连起来后边再挂上个岳钟麒事情就必然会越闹越大最后达到无法收拾。两案一旦并立就会把自己抛到险滔恶浪的中心那时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他闪过一个念头:让李汉三逃走或者干脆除掉他!但又一想不成!事情既然叨登了出来李汉三或走或死都是怎么也说不明白的事。如果密地里杀掉张熙呢?这样似乎是风险小些。但张熙现在是轰动全国的要案重犯对他的监控是分由几个衙门共管的。假如不能得手或者一个不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了……一时间这位素以沉稳著称的少年王子竟然没有了主意。他回头对家人说:“我不去狱神庙了。你们派个人把刘统勋给我叫来。”说罢他打马一鞭就飞也似的去了。
刘统勋很快地就来了他一进屋就瞧见了嫣红和英英已经都开了脸。就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啊恭喜呀恭喜二位都作了宝亲王的侧福晋了!温家的呢?”
嫣红飞红了脸看着弘历笑着说:“刘大人您不是也高升户部侍郎了吗?您才是真的高升了呢。温妈妈身子不大好所以她今天没来侍候。”
刘统勋开怀一笑说:“好都高升!其实我们不是全托了四爷的福嘛!哎四爷俞鸿图回来修河他一下子就向户部要了两千方木料。我们粱尚书说‘你在四爷跟前有面子你去办这事吧’。正好四爷派了人去传我说实话我也早就该来瞧瞧四爷了。”
弘历想也没想就批了木料还说:“这个俞鸿图真是了不起精明练达处事利索他大概是想当名臣了。”
刘统勋却笑而不答只把手向空中一抓说:“他有这毛病就和名臣无缘了。”
弘历目光一跳:“怎么?他手长要钱吗?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刘统勋说:“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
弘历说:“我今天叫你来也是为了风言风语。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多么精明的人也会给闹得糊涂的。”他把李汉三被张熙认出的事说了一遍又说“李汉三怎么会跟了我这里面的前前后后你全都知道。如果张熙攀咬他把我也牵进了这天字第一号的大案里还真有点儿不妥呢。”
李汉三在一旁说:“四爷都是我不好给您惹了事。我还是自己承当起来算了我马上就去投案。”
刘统勋思忖再三才说:“你那件案子早就撤消了还投的那门子案?依我看只要没人存心想整治四爷这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就是有人成心想扳倒四爷您他也不一定用这个法子。就张熙来说他认出了李汉三就是原来的秦凤梧我看他也不一定会说出来。现在明摆着皇上要赦免他们他干嘛要胡咬乱攀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如果朝廷要杀他剐他那倒说不定他想临死拉个垫背的。这是人之常情我断过多少案子了这种事连最蠢的人也都要避重就轻的。”
这一番话说得弘历放了心:“哦我是当局者迷呀。”嫣红却皱着眉头说:“刘大人要是朝廷里有人专门使坏挑拨着张熙乱咬那该怎么办呢?”
刘统勋笑了:“你呀只因对四爷太关心了才会这么想。现在主持审案的是四爷谁敢胡咬乱攀?不过话既然说到这里我还是要埋怨四爷您当初您回到京城就该把这事的原原本本全都奏明皇上的。那时就动手查它个水落石出就不会有今天的担心了。四爷呀不是奴才说您您太宽厚太善良了。人们都知道您只会笑而不会杀人他们才敢上头上脸的作践您!”
弘历微微一笑说:“当皇阿哥的心里总是想着要报复谁那就不好了总还是要光明正大嘛。不过我也并不是毫无防范。只会当个烂好人能成就君父的事业吗?”
“奴才今天来见四爷还有一件要禀的事。先前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已经到京请爷赏见一下。”
“哦皇上前时还问他来着被我遮掩过去了。快请他进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窗外竹帘一动一个洪钟般嗓门的人在外面说:“吴学子叩见宝亲王爷!”弘历正在惊愕时吴学子已经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弘历注目打量着这位久已闻名却不得一见的江湖豪客。只见他穿着一身土布夹袍方方的脸庞上一部好大的胡子黑里透红的脸膛上是两道浓眉身材威猛精悍。那双时刻都眯着的眼睛。却总是在眨巴着。他跪下给弘历叩了头说:“奴才原名就叫吴学子。就因爱眨巴眼睛江湖上的朋友就顺着谐音称我作吴瞎子了。”
弘历吩咐一声:“英英快给吴壮士看茶!”
英英答应着走上前来却不用茶杯而是用了从江南带回来的用竹篾制作的笔筒。刘统勋没有看到这个细节却说:“我们俩好好地一路走着偏偏就你的毛病多竟要偷偷地进来真是江湖气改不了。”
弘历却是个细心人他忙叫了一声:“哎那是笔筒怎么能用它沏茶?”
英英笑着说:“他叫吴瞎子是因为眼睛上了火。用这竹笔筒沏茶给他败败火不是很好吗?”
吴瞎子却满不在乎地端起了那竹筒来说:“使得的使得的。唉这府里的温家的最是可恶。她竟敢用一条绳子偷换了我的腰带!要不是看在四爷您的面子上我非把她吊起来不可!”
弘历不错眼地瞧着那个竹笔筒早就惊得呆住了。他根本就没听见吴瞎子说了些什么却离座走近吴瞎子在一边看了又看。只见那竹杯子上边还冒着腾腾热气筛眼上好像被一层胶护着似的竟没有一滴水洒在地上。他连连称赞道:“好奇!这是法术还是真功夫呢?”
吴瞎子笑着说:“四爷在这妮子面前可玩不得一点假这是我用气在护着。四爷不信您一端水准洒。”
英英说:“四爷您别信他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功夫。”说着接过那杯子来端着果然也不漏。英英得意地刚说了句:“瞧这有什么……”可话未说完那杯子里的水竟然像箭也似的喷射了出来差点就烫着了英英的脚!英英“哎哟”一声忙把杯子放回到桌上那杯子却又不漏了。嫣红站在一丈开外说了声:“给你来点茶叶!”说着就抓了一大把茶叶撒了过来。
吴瞎子忙道:“死妮子莫要恶作剧少许一点儿就行了。”他挤着眼睛看也不看地双手一划拉但见飘了半间屋子的茶叶像是着了魔似的一片片旋着聚拢全都飞到了吴瞎子手中。他笑着说“哪用得了这么多剩下的还给你吧。”一抬手一个绣球大的茶叶团子又飞回到嫣红身边。慌得她急忙来接还是撒了不少。她脸一红说:“佩服吴瞎子果然名下无虚!”
至此文盘武斗有了结果高下胜负也不言自明。弘历笑着说:“这两个妮子太没有调教了。”
嫣红说:“我这全是生他的气!我们刚过了黄河我就瞧见他了可他硬是看着我们遭难不出手。你不是奉了李爷的命令保护我们的吗?”
吴瞎子说:“四爷恕罪当时我确实在场。可李制台对我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出手。那些高粱花子的土镢头苯镰刀他们都招架不住了还用得上我吗?不过在下也没有白看了这场戏。那个黑无常是我打到井里的至于铁头蚊嘛他也落在我手中了。不瞒四爷嫣红她们是温家嬷嬷的一双养女而我则是黑嬷嬷的养子。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家人嘛!”
弘历听说逮住了铁头蚊不由得心中大喜:“还是李卫会办事活捉了铁头蚊就能从他的嘴里查出谁是主使追杀我的人。刘统勋你不是说我不会杀人吗这次爷让你瞧个好!”
吴瞎子不安地看了一眼刘统勋说:“回四爷那铁头蚊已经招供了。这个贼子打不怕杀也不怕。李制台说给他弄两个女人试试。我们就在妓院里挑了两个特别妖艳的来果然他第二天一早就全招了。”
刘统勋知道自己再听下去就不大方便了:“四爷我手里还有点子事要办我先告辞了吧。”
“那好吧。俞鸿图那里你可以半真半假地和他谈谈。人才不可废为这点钱掉进去也不划算哪!”
吴瞎子见他走了才又说:“铁头蚊已经交给邢家弟兄看管了是李制台亲自审的。奴才没有过问此事四爷只问问他们就全知道了。”
弘历马上就叫人带铁头蚊吴瞎子也要辞去。弘历说:“你不要学刘统勋他是官你是江湖好汉嘛。”
“不李制台钧令不准我在官场里混。干我们这行的一到官面上就变成狗腿子黑道上也就吃不开了。”
弘历听了不由得放声大笑:“铁头蚊还能回到江湖上吗?既入了这家门他就得是这家的人。哎?李卫就是用这办法控制江湖的吗?”
吴瞎子说:“李制台管的人多别的省都有谁是他管的奴才实实不知。如今李制台有了端木家的我就更不清楚了。”
“端木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在江湖上的名头怎么这样响亮呢?”
“这个……您问一下这两个姑娘就知道了。”
弘历一笑说道:“我是在问你哪!”
“哦这件事要说起来那话可就长了……”
一百三十三回 惊追杀弘历议报复 罪难赦雍正缚亲子
在室亲王弘历府上吴瞎子说起了端本家的来历:“他们是前明年间败落的二百年的大世家啊!历年来改名换姓以保镖为生直到康熙三十年才封刀。后来便聚族习武种田不再扬手江湖。不过他们家的牌子太亮了每逢年节各地的绿林镖局子和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还都要给当家的拜贺送礼。去年老太爷过世临死前吩咐说‘以后江湖上的事情谁要再插手就立刻轰出家门。太平盛世习武只是为了健身种田吃饭比干什么都强’。”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嫣红和英英说“爷别看她们现在有了身份可老爷子生前规矩大她们恐怕连个回门的地方都找不着了。”
弘历叹道:“这位老爷子深通养身活命之道啊……”正要往下说就见邢家兄弟押着铁头蚊走了进来便停住了口直盯盯地看着这个铁头蚊。黄河风涛中曾听到过他喊叫过两声;槐树屯里也只是远远地瞧过一眼。此刻铁头蚊近在眼前才知道他不过三十岁上下生得白白净净半点凶相也看不出来。只是他个头虽小一双眼睛却骨骨碌碌地乱转露出了不安份的模样。弘历问他:“你为什么叫‘铁头蚊’是你的头特别结实吗?”
“小人原名叫范江春水里营生马马虎虎还是不错的。江湖上有人损我叫我‘泛江虫’这太难听了。有一次在水里讨换一船瓷器、几个兄弟下凿子也没凿沉它。我一个猛子潜过去在水下把船撞了个大洞从此就有了这个浑名儿。”
弘历带着微笑说:“你一生作孽不少啊!不过只要你好生承认是谁出谋造意又是谁勾结了江湖上的人来取我性命的?本王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少不得还你一个正经的出身。”
铁头蚊连连叩头说:“谢王爷生。谁指使我们去干这件事小的实实不知。这事原来是黄水怪领头的他说北京有个三王爷要取一个仇人的性命银子出到三十万。还说如果我能在黄河里办成这事就分给我十万。我想得此富贵也足可以洗手不干了就答应了他。那个王府的师爷我见过三四回。有时他说是姓课可过两天又说自己姓王后来他又说是姓谢。黄水怪失手那天谢师爷又去找了我叫我邀集江湖好汉们在6地上截杀。并且当场就给了我二百两黄金和五万银票说事成之后还要再给我二十五万就是三十万也能商量。结果我们就在槐树屯和王爷们遇上了。事败之后李制台追得太紧我就逃到北京来找那位谢师爷。我先去了老三王爷府可那里的太监说府中没有这个人。后来我又寻到了小三爷的府上门上的人说谢师爷早就死了正说着时又出来一位旷师爷他说姓谢的没有死就把我诓到府里了。我也不是没眼睛的人能看不出他是不怀好意吗?趁着小解我钻到府中的湖里潜水逃了出来……小的上边说的全都是实话再不敢有一句欺瞒的。”
弘历只听得心动神摇双目呆。尽管他早就知道三哥的身边怪事迭出可一旦证实了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能出资几十万两银子收买黑道人物穷追数百里苦苦地想要自己的性命!想着弘时平日那温存揖让、彬彬有礼的模样他那莫测高深的笑容弘历竟不禁打了个寒颤……如今事已至此下边该着怎么办呢?故作不知显然是不行的了那么公开揭他吗?老一代的“八爷党”余波犹存;新一代的“结党案”方兴未艾;曾静的案子还在审理之中这一直动荡不安的朝局到哪天才能平静下来呢?可偏偏在这时又出了一个“三爷谋嫡”的大案子岂不是让父皇更加伤心难过吗?但事已到生死关头如果他隐忍着不说出来不但自己的身家性命难得保住就是到了父皇百年之后自己想当个弘昼那样的安乐公恐怕也是办不到的。他咬着牙思前想后终于拿定了主意:我已经让过多次了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有这么一个虎狼心肠的哥子不管是为君还是为臣也都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他狞笑着看了一眼吴瞎子和铁头蚊吩咐道:“你们都起来吧。话说透了我们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不除掉后患我就是把你们抬举出来也架不住别人还来整治。要想清这个理儿咱们就好说话了。”
吴瞎子说:“四爷的意思奴才们是再明白不过了。江湖上为争个堂主什么的还投毒下药的打翻一锅粥呢何况是这样的花花世界?有什么吩咐您只管说吧。”
“哦这不能说是我一人的事至少和你们也都关连着。”弘历慢悠悠地说着:“拿不到那个旷师爷就说不清河南的事情;河南的案子破不了李卫和你们都少不了要吃挂落。所以我决心除掉这个旷某人这差使就着落在你们俩头上。”
吴瞎子一愣:“他要是躲在三爷府里不出来我们要想活捉他恐怕是不容易的。”
弘历一笑说:“只能活捉必须活捉!姓旷的手里走失了铁头蚊他就得防着自己成为第二个谢师爷也叫人家灭了口。我断定他是宁肯逃出去也不会再留在三爷府的。这个人就交给你们俩了办法嘛自己去想。”
铁头蚊突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了那姓旷的在南市胡同养着一个婊子叫什么李大姐的。咱们在那里捂他说不定还真能办成了呢。”
吴瞎子也笑了:“好今天晚上就掏他的窝去!”
弘历这天夜里就睡在书房等着吴瞎子他们的消息。可是待到日上三竿却还是不见人影弘历的心里已是十分不安了。就在这时邢建业走了进来把当天的邸报送到嫣红的手里。又说:“王爷刑部里的励大人来了爷见是不见?”
弘历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快请进来呀老励来了还闹什么客套呢?”说着就去看那份邸报只见头条就是云贵将军参劾杨名时的奏折说他“私扣盐税请旨查拿。”弘历吃了一惊想去翻杨名时的辩折时里面却没有。这时励廷仪已经进来叩头请安了弘历一边叫起一边说:“圣旨上问曾静的那些话早就一条条地开列清楚了。你问我问还不都是一样嘛。”
“不不不王爷卑职来见王爷不是为了曾静的案子。”励廷仪一派学究风度慢腾腾地说:“今天卑职回到部里听说要出李绂等人的红差还说要让李宗中监斩所以我才急急地来见四爷的。李绂就是有罪但罪也并不该死。请王爷赶快去见见万岁也请圣上开一线之生机恕了他吧!”说着间他的眼圈已经红了。
弘历腾地便站起身来他翻翻邸报那上边并没有说处李绂斩立决的旨意啊?励廷仪在一旁说:“是刚刚接到的旨意:‘提出李绂等四名人犯至午门外候斩’。”
弘历更是不明白了。“推出午门候斩”那是唱戏时说的词儿就是在前明君昏臣乱的时候也只是把大臣们带到午门外的廷仗房里廷仗皇上怎么能这样处置呢?他思量了一下说:“我马上就到畅春园去你到午门外去看着李绂等着我的话再让他们开刀。”说完二人分头上马各奔东西。弘历在双闸门外下了马直奔澹宁居而去。他来到雍正这里时就听见皇上在里面说:“是弘历来了吗?你进来!”
弘历进来后只见皇上正在写大字彩霞和引娣两个一人一头儿地抚着纸。皇上此时的心情好像也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他叩头请安后却不站起来正要说话雍正倒先开言了:“你来见朕是为李绂他们乞命的吧?”
弘历被皇上一语猜中索性笑着说道:“父皇明鉴何尝不是呢?儿臣已经让励廷仪去了午门等着儿臣这里的消息。”
雍正说:“秦狗儿你到午门去一趟。就说宝亲主的话让励廷仪还回去办他自己的差使。”雍正一边写字一边吩咐着又对弘历说“你既然来了就在这里等消息吧。”
弘历连连叩头说:“请阿玛给儿臣一个实底儿不然我就是身在这里侍候着心里也安定不下来。”
雍正却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杀的是6生楠和黄振国因为他们确实罪不可恕。至于李绂和谢济世他们俩虽也有罪但朕还没有糊涂到那份上知道他们是罪不当杀的。朕只是要他们陪陪法场收一下他们的党援之心。弘历呀你也是几经死难的人要知道光是读书是办不成大事的学问得从历练中来让李绂和谢济世见一见血比他们只读《四书》要有用得多!”
弘历的一颗心此时才总算放了下来不管怎样李绂和谢济世二人的命是保住了。他上前一步说:“李绂这个人有些矫揉做作儿臣说过他几次了。比如别人给他送了礼他是一定不会收的。可是送礼的人一走他却又觉得后悔这就是心地不纯也太爱名。好在他还有些克制的功夫。儿臣常常想圣人造出道理来就是让天下人去用的。清廉总比贪贿强爱名也比图利好能克制就总比不克制好一些。他为官清廉就凭这一条杀了他就害大于利。”
“嗯你这话说得还算懂得些道理。起来吧。”
弘历起身来到皇上身边。见皇上竟然在写着孙嘉淦的“言三事”不禁大吃一惊。他脱口就说:“皇上您要把这奏折当成条幅来张挂吗?”
“不。朕只是把它抄出来聊以自戒而已。唐太宗时名臣魏征就敢直言劝谏皇帝。孙嘉淦也是本朝的魏征就是把它挂起来又有何不可?今早朕已了旨意孙嘉淦晋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一下子就给他加了两级!”他边写边说“孙嘉淦和李绂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心中只有君而没有他自己;而李绂则是一心一意地要给自己树名这就是他们二人的区分!那天朕大动肝火并不是因为孙嘉淦说了‘亲骨肉’的话而是因为他敢言别人之不敢!朕当时怒是看到了他的‘停纳捐’觉得他也是为读书人说话。后来朕仔细看看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再说他的奏折也没有同任何人商量。他无愧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的大丈夫!他一片忠正之心直透纸背。哪怕他的措词再激烈朕也能受得了也照样升他的官!不能这样做没有这样的度量就不算是个好皇帝。”他回过头来看着弘历说“你也要学这样的度量懂吗?因为从今日起你就要以太子的身份来办事了。要学习孙嘉淦为臣之心也要学习朕的为君之道!”
弘历万万没有想到雍正竟然当面以太子相许心里突然狂跳不止。他连忙双膝跪倒叩头说道:“皇阿玛春秋正盛您这话儿臣万万不敢当!从儿臣自身说阿玛也不应当说出这话来。先帝立嫡太早以致兄弟相争至今余波难熄史鉴可畏呀!”
雍正眼下的神情似乎是十分倦怠但也十分平静。他长叹一声说:“你不知道昨天夜里这里是通宵的热闹啊!弘昼、方苞、张廷玉和鄂尔泰刚刚才出去。此刻朱轼和图里琛他们正在抄捡弘时的那个贼窝子哪!”
弘历吓了一跳:“啊?”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更不敢相信刚才的话是从雍正嘴里说出来的。他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结结巴巴地问:“三哥他……”
就在这时高无庸一挑帘子走了进来弘历瞧他的眼圈都红了显然也是一夜没睡。他跪下刚要说话雍正就问:“黄振国和6生楠都处置掉了?在哪里杀的?”
“回万岁他们已经杀掉了。奴才遵旨在午门外问了话又带他们去菜市口动的刑。黄振国说‘辜负国恩罪有应得’;6生楠说‘想不到一篇文章竟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绂和谢济世呢?”
“回皇上李绂是奴才亲自问的话。奴才问他‘你知道了田文镜的好处吗’?”高无庸看着雍正的脸色在说着“李绂说‘臣至死也不认为田文镜是好人’!——谢济世奴才也是问的这话可他说的奴才不懂。他说‘田文镜是今天的周兴和来俊臣’。奴才让他说清楚些他却说‘我没理由让你这狗杀才听懂’!奴才也就回来了。”
雍正的脸上似喜又似悲他长叹一声说:“你哪能懂得他的话那周兴和来俊臣都是武则天时代的酷吏呀!传旨李绂革去顶戴职衔戴罪去修《八旗通志》归方苞管辖;谢济世往阿尔泰军中效力行走。”
弘历忙在一边说:“皇上阿尔泰离中原万里之遥又是蛮荒不毛之地。谢济世文弱书生怎么能受得了那个苦?还求皇上开恩。”
雍正笑了:“那里不像你想的那么糟平郡王福彭就驻军在那里。他早就夸赞谢济世的学问和人品不会给谢济世亏吃的。放到别的地方下头的官员不知他是犯了什么大罪就会任意地作践他或者千方百计地找他的毛病。到那时你说朕是杀也不杀?”
“皇上圣明!”弘历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了。就这么一个“充军配”里头竟还有这么多的学问。从这件事里弘历也体会出皇上的心说到底还是仁慈的。现在他更惦记的是弘时的事。昨晚他还在府里商量着怎么能逮住那个旷师爷呢可今天他们全都进了囹圄了。不过要说起来他最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太子”的事。他正在这里胡思乱想雍正已在上头说话了:“弘时的事情你不要管他也不交部仪处朕要用家法来治他的罪。从今天起你要兼管着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的事。一来是学习政务;二来也代朕担当一些劳累。朕已看了你许多年了你能干好的。重要的是你要时刻记住‘防微杜渐’这四个字。弘时为什么会栽了下去?他就是不懂得这四个字才一点一点地滑下去的。到现在弄得他人不是人鬼又不是鬼的连朕看着心里也十分难受……”说着时他已经流下了眼泪。
引娣连忙过来她手里捧着一块毛巾劝着皇上:“万岁爷您从半夜到现在一眼未合一说起来就伤心流泪。三爷不好不是已经把他拿了吗?您也犯不着老是这样想不开呀。”
雍正接过毛巾来擦脸可泪水却越擦越多。他哽咽着说:“朕的子嗣远远不如圣祖弘时又变成了猪狗都不如的畜生!天哪……朕是前世作恶还是今生凉德您竟让朕一天舒心的日子也不能过呀……”他伏身在龙案上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抽搐着泪水也喷涌而出把孙嘉淦的奏折全都打湿了。
满殿的宫女太监们谁也没有看到过皇上如此失态。弘历、高无庸和引娣等人连忙上前扶起他来又安排他睡到里面大炕上做好做歹他说着安慰的话。雍正也真是乏透了他带着晶莹的泪花睡着了……
一百三十四回 坐囚笼弘时能狡辩 审逆子雍正不容情
弘历离开雍正来到韵松轩时这里已经有许多官员在等着弘时接见了。弘历刚刚跨进门里就见内幔一动张廷玉闪身出来。他向弘历一躬又对大家说:“众位三阿哥近来身子不爽皇上有旨让四爷还到韵松轩来办事。四爷要兼管军机处和上书房以及兵户两部并代皇上批阅奏折。我在这里交代一声凡是部里和军机处自己能办的事情不要随便拿到这里特批。我们作不了主的自然要请示宝亲王爷。从今天起军机处和六部都在外间里派一个章京以便随时联络。大事小事全来这里搅四爷我知道了是不答应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大臣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纷纷向弘历叩下头去又呵着腰恭肃地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弘历已品出了“太子”那不同一般的滋味了。正要回身说话却见一个官员站住了脚步手里捧着个禀帖走了过来:“四爷下官陈世倌有事求见。”
张廷玉马上就不高兴了弘历却笑着对他说:“哦廷玉这是我在江宁时认识的。您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准要哭。”他把手一让请张廷玉坐了才问:“陈世倌你是几时到京的?我保举你去管河工那里的民工钱财都归着你管要好好办理呀!你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不过你太老实了我真替你担心可别让那些吏油子把你骗了。”
陈世倌恭敬地说:“是下官明白。世倌是个书生那些个河工油子我确实是不敢用。我今天求见四爷就是想请四爷从户部里拨几位盘账能手帮助我办事。我不想用自己的家人怕他们仗势欺人坏了朝廷的名声。”
张廷玉原来很讨厌他这个时候来搅和现在听他一说倒觉得这人心肠不错。他也就笑着说:“哦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军机处原来去阿其那府盘账的全都是高手就拨给你用好了。”
陈世倌连忙起身致谢:“张相这一铺排我就放心了。我是怕办砸了差使四爷面前没话可说自己也没脸见人哪!唉这些个民工们也真可怜。大冷的天儿还要下河去掏烂泥。冻得两条腿上全都是血口子。听一个老河工说先前康熙年间这时候挖泥都是有羊肉汤喝的还有酸辣汤和黄酒。有口热汤他们下水就不会伤身子了。奴才请四爷善心可怜这些出力的人拨点银子在工地上设个汤酒棚。朝廷就是赔几个也是有限的嘛……”说着说着他就抹开了眼泪。
弘历笑着对张廷玉说:“张相您瞧见了么?我们这位陈世倌又在为百姓掉眼泪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河工上每天每人另加二斤黄酒钱到三月清明时为止。汤棚由你们自己去设这总可以了吧?”陈世倌叩头感恩地走出去了。弘历趁这机会问张廷玉:“张相三哥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廷玉说:“这事是十三爷临终前揭的。他都说了什么皇上也没有告诉我们只说十三爷直到临终还高举着三个手指头。这些天来方苞独自一人全权操办这件事。昨天夜里皇上传了弘昼来爷儿俩密谈了半个多时辰才叫我们进去。皇上说弘时使用妖法魇镇父皇和四爷。连太后冥寿那天被雷震死的妖僧也查清了是蒙古黄教的巴汉格隆大喇嘛。四爷您知道我对这样的事是从来不相信的。可昨天夜里图里琛查抄了弘时的家在那里搜出了不少法物神器还有白莲教的邪经。图里琛还拿住了个姓旷的师爷从他那里找到了许多与江湖上盗匪往来的书信。言语十分暖昧抽了他几十鞭子也招供了。说是曾在河南设伏要害四爷您皇上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事情越叨登越大真是东窗一旦事就不可收拾。我们几个也议到万岁当年出巡河工时隆科多擅自搜宫的事。整整一夜谁也没有合眼……”他深深地叹息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其实他昨夜里也说到自己的堂弟张廷璐被杀时本来是因弘时事前请托事后他却又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现在想想弟弟确实是有罪该死。自己出面说这件已经过了很久的事实在是多余倒觉得有点后悔。
“皇上打算怎样落这件事?”
张廷玉摇摇头:“皇上最后的口气很淡又说要抄一下孙嘉涂的折子来静静心我们就退出来了。可四爷您也知道的皇上越是口风淡脾性就越是作得可怕……”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突然停住了。
“想不到三哥竟然这样没有人伦!”弘历眼中闪出光来但语气马上就转得异常柔和“此时皇上心里头正窝着一团火我们最好不要多说什么且把它放一下等事情凉了从容再说也许会更有用一些。”
张廷玉没有言声。弘历的话他懂也赞成。那就是:“不救这个弘时”!
昨天夜里弘时正在睡梦中被家人叫了起来。那家人告诉他说:“有位大人夤夜来拜。”弘时迷迷糊糊的出来看时原来这位“大人”竟是图里琛。他不等弘时问就站在了上说:“有圣命!即着图里琛前往密查皇三子弘时家产并把他暂行密囚。”多余的话他一句没说。可弘时却被九门提督衙门的人用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八抬大轿抬到了畅春园而且立即关进了一处闲置多年的小院子里。
从高高在上的皇子阿哥到成为冷清凄凉上房中的囚徒似乎并不遥远。可这一夜的惊恐却不是在梦境之中。如今弘时抱着自己的双腿孤零零地坐在烧得暖烘烘的炕席上他靠着墙壁在苦苦思索:这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呢?他心里像是一盆浆糊又像是一个乱线团子无论怎么想都整不出一点头绪来。他不管想到哪里都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是隆料多?不对;那么是张廷璐?也不对;啊一定是允禩!但再仔细想想、也不太像;哎对了是那伙江湖盗匪们出了事!可这件事我已经作过处置了啊?那么又是谁砸了我的黑砖呢?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嗯?是不是图里琛这小子在假传圣旨呢?对对对这小子早就不肯听我的摆布了。他有什么能耐不就是仗着有点军功吗?我不能在这里闲坐着得叫他来问问。
这个念头一起弘时就马上跳下大炕来到门边拉那关得紧紧的门。只听“咯吱”一响那门纹丝没动。啊原来在外边被锁住了。他爬上窗户想去开打它可窗子也被锁死了他又急又气举起拳头就打破了窗玻璃还大声叫着:“来人来人哪!你们这群混蛋王八羔子我要出去我要见皇上……”喊着喊着他的嗓子里已经带出了哭音。一个守门的军士听见叫声走上前来问道:“三爷您这是怎么了犯了痰气吗?”
“你才是犯了痰气呢!去快一点把图里琛那小子给爷传了来!”
图里琛来了他亲自动手打开了紧闭着的房门对军士们说:“你们这是怎么办的差?三爷是金尊王贵之体怎么连一口茶水一碟点心也不备呢?混蛋!”
弘时大闹着:“图里琛你这个该死的瘸子你少给爷装神弄鬼地来这一套。爷心里头明白着哪我疑你是假传了圣旨。你快去给爷传话就说我要见皇上。不见到皇上我就不吃不喝也不睡到死为止!”
图里琛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将军只可惜他的腿因为受伤瘸了。所以他最忌讳别人叫他“瘸子”。他额下那道深深的伤疤不易觉察地动了一下强按住心头窜上来的无名火冷笑一声说:“三爷您要是能安份一点我就把您当成三爷看;您要是想疯我就把您看做是疯子!您从这里朝外边看去那边不远就是风华楼再过去一点几就是澹宁居。我敢假传圣旨把您带到这里来吗?您要是想验旨圣谕还在我手里您自个儿看看是真还是假?”说着递过一张纸来。弘时接过来一看就蔫了。是的这全是真的他弘时就要完了……
图里琛看了看弘时的可怜相不屑地对兵士们说:“三爷要吃要喝都不可委屈了他。把那边窗子上坏了的玻璃糊好了。”说罢他踏着大皮靴子走了这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
夜色更浓重了在难熬的黑暗中一个军士走了进来换上了一支蜡烛又给弘时送来了一壶热水。他掩上门退了出去但那金属的碰撞声却又让弘时想到自己已经被禁闭了!他索性安下心来听任命运的拨弄。便抢着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大碗水又拉过一条毛毡来叠了个枕头:唉这就是自己今夜要睡的地方了……
突然门一响走进一个人来。弘时抬起头来一看竟然是自己的皇阿玛!他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雪也似的苍白了。他像一只受了惊吓的野兽一点点地向炕里缩去。他看到父皇今夜的神情确实不同寻常:他的眼睛绿得蓝眼角微微深陷幽幽地闪着鬼火一样的光。嘴角微翘似哭又像笑似讥讽又像是在怒。弘时还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呢他惊愕地坐直了身子恍惚间如对噩梦。过了很久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向父皇行礼请安呢。便就着炕边伏下身去叩头说:“儿臣参见阿玛。刚才是儿臣糊涂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是怎么来的所以就……”
雍正回过头来对图里琛说:“你先出去。”他也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点儿颤抖身子也在不停地抖动着。他勉力镇定了一下盘腿坐到了炕头上说:“你先起来坐下说话吧。”
弘时听雍正的口气似乎是不那么严厉甚至还带着平日里少有的温和他的心放宽了。叩头起身在靠门口处找到了一个小杌子坐了下来。
雍正带着干涩的语调说话了:“听你的口气好像并不知罪甚至还有点儿委屈是吗?”
“是儿臣确实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儿臣并没有生出怨怼之心。”他稍微停了一下又说“儿臣生性不如弟弟们聪敏办差或者出了差错。但儿臣自问敬上爱下并没有什么大错。”
“什么?到现在你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没有大错?你使过黑心吗?”雍正心头的火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了。他把腿一跷就想下炕可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用冷得让人噤的语气说“八王议政一案里你充当的是什么角色?你和你十六叔还有永信和诚诺都说了些什么?陈学海你接见过没有你们又说了些什么?”
弘时刚听雍正说到八王议政这事时还不怎么紧张。他觉得这不过是陈年老账再说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他虽然心慌却并不恐惧。后来听雍正说出了自己曾经秘密接见过的人才有点把持不住了知道今天这一关怕是不大好过去。他吞吞吐吐地说:“时间长了儿子也记不太清楚……”
雍正张口就截断了他的话:“‘祖制就是八王议政闹一闹给万岁提个醒儿也并不是坏事’这话是你说过的吗?还有。你说‘先帝和当今都是圣明天子万一后世出了个昏君有了八王议政能够主持废立之事于江山社稷还是有好处的’!这话有吗?”
弘时万万想不到连自己最隐秘的话都让皇上给端出来了顿时觉得如芒刺在背他硬着头皮说:“这不过是儿子当时的一些蠢想法。儿子想着恢复祖制本是堂堂正正的事情圣躬独裁遇上个昏君就会坏了江山。皇上要是不说至今儿子还不明白这样做是错的呢……”
“巧言令色!”雍正沉闷地说着:“你别想和朕打马虎眼儿!你私调他们进京又调唆他们说出这些话来。睿亲王不与你们串连你就把他安排到远远的璐河驿去。你一心一意地害怕弘历会成了太子自量才德都不如他。所以才要控制八王亲掌上三旗坐定了摄政王的位子再来与他平分秋色!你忌妒弘历是吗?”
弘时连连摆手他仰起脸来看着雍正说:“阿玛呀儿子纵然不肖可怎么会忌妒自己的弟弟呢?”
“不妒忌?那好啊。你就向朕说说你府里的谢师爷现在哪里?他到河南山东等地都干了些什么?”
弘时惊恐地看着皇上又躲闪着他那刀子似的目光。他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下的小杌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阿玛的话儿子听不懂。我府里是有一个谢师爷可是他痧死了……”
“只怕他不是痧吧!”雍正带着不容置辩的口气说“他联络匪盗两次堵截追杀弘历。事情既然没能办好他自然是不能留在世上的——你别忙着申辩!你那个旷师爷却比姓谢的聪明。他生怕自己当了谢师爷第二昨天下午就盘了你的一处当铺想逃之夭夭可却被图里琛拿住了。他也没有你的嘴硬连同你魇镇朕和弘历的法物连同你勾结巴汉格隆图谋要你皇阿玛性命的事他也全都招了。朕问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吗?”
弘时突然狂叫着:“不皇阿玛你说的一定是弘历!他是见我主持韵松轩事务心怀不满又小心忌妒这才设计陷害我的!”
“算了吧演这场戏是给你的阿玛看的吗?弘历替你开脱说情你反倒来攀咬他你可真算得上是个大好人!你的事说出来全部让人指。你怕隆科多揭你下令闯宫的事所以就叫他背土布袋;你怕阿其那情急了把你的丑事张扬出来就遣散了他的家人还故意地不给他治病。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宁肯让你的阿玛背上不义的罪名背上杀弟和屠功臣的罪名!你你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上苍白给你了一张人皮!人应有五伦: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就是镜子!你照照这面镜子里你的面孔还有一伦半伦的吗?还像个人样吗?张廷璐科场作弊是受了你的委托才办的;可事情败露后他被处以腰斩你那时整天围着朕转却为什么没有一言相救。甚至连一句为他减刑的话也不说?像你这样的东西做坏事也没有一点章法哪个人跟了你不要留上一手?哪个人肯去替你卖命?”
面对雍正这句句诛心的责备弘时早已失去信心了。他瘫倒下去跪在地上。雍正的话就像是天上的闷雷一声声地猛击到他的身上使他那本就脆弱的心早就支持不住了。他张目四顾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但这空荡荡的房子里除了那支忽明忽暗的蜡烛和一位冷酷得不动声色的皇帝外还能有什么呢?突然他出一阵像野狼嚎叫似的悲啼边哭边叩着头说:“皇阿玛儿子知道您一向是圣明的……您刚才所说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谣言他们这是在陷害您儿子的呀……我的好阿玛您从小看着儿子长大成*人儿子就是再没良心也办不出那些个事情来呀……儿子是个没有胆量的人阿玛您难道不知道吗……”
一百三十五回 巧言令色自误自败 欲火烧的越陷越深
这大概是雍正最后一次和弘时谈话所以他显然也很有些冲动。他看也不看弘时地说:“朕其实半点也不‘圣明’。杀张廷璐时你一句话都不说朕只是觉得你这人心太‘忍’。他的事情过后连朕自己也觉得处置得太狠了些。所以从那时起朕就下旨废除了腰斩之刑。这既是为了张廷璐也是为了恕自己的心。隆科多搜园时朕已经对你十分警惕了。八王议政时朕只是觉得你暧昧心底也有些阴暗好像紧赶着要和八王共分一杯羹似的。但想来想去总觉着你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得宽纵时且宽纵能包容时就包容吧。朕当时曾想也许让你掌上大权你或者会安份一些。好比一条狗喂饱了它它还能再咬人吗?却不料你竟然这么狠心先想到杀弟弟进而又要杀父亲……你你你简直是古今天下最贪婪暴虐的衣冠禽兽了!”
弘时跪着向雍正跟前爬了几步大声悲号:“我的好阿玛呀……您是儿子的父亲您怎么能听别人的谗言呢?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有些确实是有但更多的却是绝无其事呀……”
雍正带着一脸的卑夷神气说:“你听人说过杀人可恕但情理难容这句话吗?你身为皇阿哥万岁之下千岁之体。你如果不为非作歹哪个敢来动你一分一毫?又谁活得不耐烦了却来离间我们父子之情?朕在你面前确实称不起‘圣明’二字但朕自以为说句‘精明’还不为过吧。假如证据不足朕岂肯容得他们在半夜里把你捉到此地?朕假如不顾念父子之情又焉能不把你交部议处明正典刑?”
弘时的精神堤防在雍正排炮般地轰击下全面崩溃了。他委顿在地上痛苦万分地说:“阿玛儿的好阿玛呀……您开开恩;再听儿子一句话……儿臣确实是糊涂了听了下人的挑唆以为……以为除掉了弘历……儿子就占定了嫡位所以才有魇镇他的事情……但在河南追杀他的事是下边的人办过后我才知道的并不是儿子自己生出来的主意……阿玛……您要把儿子交部议罪吗……啊?我的阿玛呀……”
雍正听他哭得十分凄惶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眼泪也已夺眶而出了。他突然想起了弘时在儿时的模样……哦那还是诸王夺嫡正烈之时吧雍正被削职回府。他心情郁闷借机抒每天只是逗弄弘时和弘历哥儿俩。有一次他让弘时骑在自己脖子上去抓树上的蝉。弘时那年也就是两岁来的样子他竟尿了自己一脖子……唉往事已矣今天这个在自己怀抱里长大成*人的孩子竟想杀掉父亲杀掉他的亲弟弟还能让他再继续作恶下去吗?刚才那一闪念间的亲情被这疯狂的夺嫡之欲吓倒了掐断了。如果听任他继续危害社稷别说是后世现在自己就没脸去面对群臣面对如张廷玉、方苞这些老巨。他们难道不会说自己是处心不公吗?他们还能臣服自己这个皇帝吗?以后凡是说到“正大光明”这个字眼时不就等于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吗?!他的决心下定了再也不能犹豫了。他用低低的但也是沉缓的语调说:“朕瞧不起你这样的窝翼废!大丈夫从容就死能做得出也应该当得起。你与朕站起来!”
“是。”弘时从地上爬起来了。雍正一眼就看到他的额头已碰得青还有点点血迹。但雍正似乎视如不见地说:“你坐下。”弘时畏缩着坐回到小杌子上:“请父皇教诲……”
“你弑父杀弟欺君灭行。依着《大清律》除了凌迟之外再没有第二条惩罚。”雍正的声音好像来自天穹之外似的遥远“朕已仔细地思量过了如果把你交部那又是一件哗然全国的大案。不但你依然要死还要带累不少人家丑也就外扬了。所以朕才决意秘密逮捕你以免引起震动和众议。”
弘时感激地看了一眼雍正说:“儿臣谢父皇呵护之恩。”
雍正转过身去为的是不再看见这不争气的儿子。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知恩就好!你的罪犯在十恶断断没有可恕之理!但是朕与上书房军机处大臣们商量不能把你交部显戮。因为国家经不起这样的大案迭起二来朕也丢不起这个人!”
弘时生出一线希望:“那么……皇阿玛是说……把儿臣圈禁起来?”
雍正摇摇头没有说话。
“到岳钟麒那里去效命行走?”
雍正还是在摇头但这次他说话了:“没办法给你减刑也没办法给你身份到军中更是没有名目。”
“那么儿子就只有削为僧长伴青灯古佛来忏悔赎罪了……”
雍正突然转过身来用十分沉重的声音说:“你难道还在想着活命之道吗?凭你的身份哪个庙里能藏得住你?你想借佛前忏侮的名义求生活命不怕将来一旦暴露让你伤透了心的老阿玛再蒙羞耻吗?且不说你的罪已不可恕就是能恕你的心可恕吗?既然你不愿意自己想出路那朕就替你说出来吧。你除了死已经没有第二条出路了。”
弘时吓得泪流满面他“唿”地一下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雍正的双腿。摇撼着哭泣着:“阿玛我的好阿玛呀儿子是罪大当死也没有可原谅的道理……可您就不念您子嗣单薄吗?儿子死不足惜却要带累得宗室更加零落……”
“宗室?亏你此刻才想到宗室不过已经太晚了!”雍正看到他这一副可怜相心里头更是厌恶。他冷冷地说道“朕不想再和你纠缠了你装出这模样来也打动不了朕的心!一条是你今天夜里就从自尽。朕念父子血胤有关会关照你的子女家人们不受你的株连。只给你一个小小的处分遮掩了众人的耳目;一条你就这样挺着朕自然会把你的罪名和证据到大理寺和刑部去议处。他们要是能饶了你朕决不加罪。他们若不肯饶你这人神共愤的逆子朕只有依律处置绝无宽贷!因为朕已加恩给你又亲自来劝你你却不受这个恩典。”他的语调已变得异常沉痛“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朕何尝愿意置你于死地?但你也要再好好想想就是朕恕了你你有何面目见朕如何周旋于王公大臣之间?又有何面目来见你自己的兄弟、家人、妻儿老小?不但是你连朕也将羞得无地自容……但你若自尽则可以一己之血洗清自己的罪愆。世上的人也会说你还算得上是个汉子也不至于再让你的家人蒙羞……儿子呀你……你自己想想吧……”说罢他挣开了弘时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图里琛说:“给你三爷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抬一桌席面来要丰盛些!”
图里琛从皇上进到屋子里起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他真有点儿担心万一弘时想要……他就立刻扑了进去。现在他看到皇上出来了便顺从地答应着:“扎!奴才这就去办。”他又走进屋里看了看半昏迷半瘫着还伏跪在地上的弘时。锁上了门就忙着去准备绳子、刀和药酒去了。
雍正迈着像灌了铅似的步子回到了澹宁居时正是子夜时分。一声午炮沉闷的响声从远处传了过来清梵寺的夜钟也出了应和的敲击。因为皇帝还没有睡所以大殿里依然是灯烛辉煌满殿的太监宫女也都垂着手在侍候着。张五哥和刘铁成二人搀扶着雍正进来时大家都看见皇上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怒容。几个大太监连忙跑过来替雍正除了外衣又把他搀到大炕上躺下彩霞和彩云拧了热毛巾来为他擦脸。雍正挥着手说:“这么亮的灯叫人怎么睡觉?留下一两只就足够了你们也不要全在这里侍候。”
待众人全都退了出去雍正在彩霞她们的服侍下用热水烫着脚。他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唉……”他的目光一直盯着烛火也一直没有再说什么话。引娣起身跪到他的身后为他捶着背温存地说:“主子您心里的郁气太重了。您开一下口随便说些什么也许就会好一些的。”
雍正垂下了眼睑:“朕怎么不知道但朕现在又能说些什么呢?当初圣祖爷料理儿子时朕觉得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不善于调停儿子间的纠纷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可是今天轮到朕品尝这滋味了才知道真是难哪!你们知道吗?朕刚才是去了穷庐那是先帝爷的书房弘时就囚禁在那里的太监房里。朕要他自裁以谢先帝和祖宗之灵……”
在一旁的宫女们全都大吃一惊。她们张大了眼睛注视着这位性情刚烈的皇帝。连引娣也忘了自己正在给皇上捶背。停了好大一会儿她们才回过气来。引娣说:“皇上论理我们是不该插言的可……他是您的儿子呀……”
“不他是朕身边的夜猫子!”雍正搓着双脚一字一板地说“你们慢慢地就会知道朕为什么要他死了……他简直就没有半点儿人性!”突然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火一样地热用手一摸原来那疹子又起来了。刚想开口说要叫贾士芳却又想起了允祥的话。他无可奈何地说:“老毛病又犯了。朕就这么歪着很好你们都退了下去吧留引娣一人在这里就行了……”
彩霞和彩云都知趣地退了下去。雍正躺在那里由着引娣在他的身上按摩。他闭着眼睛叫了一声:“引娣……”
引娣答应着:“嗯……我在这儿哪。”
“朕心太狠了是吗?”
“有人是这么说的。可是奴婢知道您的心底是很慈善的。不过您性子太烈眼里不容沙子罢了……”
“哦说得好!”雍正的眼睛始终在闭着“圣祖晚年时天下文恬武嬉。朕要不扳回这种局面不扭住这个颓风就会学了元朝**十年就不可收拾了。朕既然处在了这位子上命中注定是一定要多吃些苦背一些黑锅的……朕现在正和曾静用诏书对话就是要世人们全都明白朕的这颗心。”
引娣说:“我不懂也不想懂。但我知道您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朕是想让天下人都懂啊!所以朕才不惜纡尊降贵耐烦琐碎地和这两个土佬儿大费唇舌。朕要天下人都知道大清得位之正。我们并不是从朱家手里得的天下而是替朱家报了仇灭了李自成又从闯贼那里夺得的江山。朕要天下都懂得夷狄之人也可以成为圣君。朕还想天下都懂朕为什么要这样整顿吏治要处置阿其那等这样的人!朕真恨哪!连自己的儿子都要与别人合伙图谋杀父害弟!引娣你知道吗?那天在养心殿里贾士芳斗法用雷击死的那个番僧就是弘时派来的!朕一有行动别人就说朕是‘铁腕’。其实他们想扼死朕时又何尝留过一点半点儿的情?”他说得很慢但他的腮边却早已挂满了泪水。
引娣忙跳下炕来取毛巾这时她才觉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竟然也哭了。她一边自己擦拭着一边又为雍正擦着眼泪。她强作笑脸地说:“皇上咱们不说这些个伤心的事好吗?逆天作恶的人不是全都败了吗?倒是您的病可得上心。依着奴婢说赶明儿还是叫贾神仙来看看吧。”
雍正却不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他注目凝望着引娣:只见她穿着一条水红色的裙子蓬松的长披散在肩头。烛光下只见她皓腕如雪酥胸似月真有说不尽的风流和娇媚。此刻的雍正皇上尽管泪痕还挂在脸上可欲火却已烧起:“什么假神仙真神仙你就是朕身边的活神仙……”他一把将引娣拉进自己的怀里先亲亲地吻了一下又说“有你在朕的身边朕还会有什么病呢……”说着时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下边。引娣虽早已和皇上有了那层事可今天却沉浸在刚刚说过的话题上哪有这兴致啊!不过她也明白要是不从就一定会扫了皇上的兴头只好由着他去遍体抚摸揉搓。引娣一边娇喘一边说:“皇上今天您别……”
雍正兴致勃勃地问:“‘别’什么?为什么要‘别’……”
引娣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她扭动了一下说:“这是您办事见人的地方……我情愿您在别的地方……那里可以任着您的心意……”
雍正没有停下正在动作的身子却说:“那好明天就在这大殿旁边专门给你起造一座偏宫……”
引娣被他逗得吃吃地笑了起来:“偏宫?我算哪个牌名上的人?”
雍正的动作更快了:“朕先封你为嫔然后是妃再就是贵妃……这也和升官一样你得一步步地升……”
引娣把脸藏在雍正怀里由着他在上边折腾……完事以后她下炕来洗了洗下身才又爬到雍正身边一边替他擦汗一边说:“您也得当心自己的身子……我留心了好长时间了您越是心里苦闷就越爱翻我的牌子……您这人真怪!”
雍正微喘着笑了:“那你看到朕不高兴时也用不着朕叫自己过来侍候不就行了吗?”
引娣依偎在雍正身上撒着娇:“好了好了不说话了。皇上该睡一个安生觉了……”
雍正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他定睛看着引娣问:“你知道朕为什么待你比别人好吗?”
引娣上来亲吻着他说:“知道……我长得比别人好看……我俊……”
“这只是一面。其实大凡能够入宫的女人有谁是丑八怪?”他索性坐了起来怀里还紧紧地拥抱着引娣“来朕今天失了困头就给你说个故事吧。”于是他从当年怎样被大水围困怎样和高福儿一齐逃命又怎样和小福要好小福又怎样被架到大柿树下烧死……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听得乔引娣声泪俱下。末了雍正说“你一定是小福脱生出来要尝还朕的心愿的。不然你为什么长得和她一模一样呢?朕这一生只做了一件对不起人的事就是硬生生地把你从允禵那里要了过来这事确实做得太霸道了。不过朕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你怎样觉得后悔吗?”
“唉您叫我怎么说呢?我不后悔……不过要是先遇上了您岂不是更好一些……我偷空儿向别人打听过许多次了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家。听人说那年闹灾家乡的人全都跑光了。这会儿他们也不知到了哪里?娘要是知道我遇到了圣上不定多高兴呢!”
“不要紧这事交给李卫好了他准能办到。这是个地里鬼世上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引娣怀着幸福的憧憬睡着了。雍正悄悄起身替她掖好了被角来到外间。高无庸正等在这里他向雍正报告说:“奴才今夜全都守在穷庐那边。三——弘时已在今晨丑时正牌悬梁自尽图里琛正在为他料理后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