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六回 分家财八爷留后步 传密信至死不低头
她这番话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道理。当年康熙第一次废太子时曾下诏让群臣推荐太子允禩是最得人望的。康熙曾为此下过一道诏谕给儿子们其中有一段话说允禩“受帛于妻而其妻又嫉妒行恶”。其实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允禩“怕老婆”他要是主宰了天下就会有“女主当国”之祸。康熙这话说得太怕人了!所以从那时起允禩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允禩见妻子这样淡淡一笑说道:“你别哭也别这样说。这里头的事情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震主的罪与你是一点也不相干的。圣祖当年那样做是为了教训一下太子是个幌子罢了。可是我们都当了真这才出了事的。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位的野心。可是他老人家又为我们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呢?我自忖还算得上是个人中之杰好歹也还当着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朝文武都撵得鸡飞狗跳墙吧。再说我也并不想为那五斗米折腰!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他是在忌妒我比他更得人心。他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坐在龙位上当皇帝吗?!”
弘时走了允禩却怀着悲愤地说:“好了咱们不说雍正了说他就让人更恨更悲我们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福晋是不相干的雍正顶多也不过是把你逐回娘家。真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亲生的他们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能够成*人我活着或者死了都会安心的……”
话尚未说完屋子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乌雅氏边哭边说道:“我的爷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个挨千刀的他……他还要把我们怎么样呢?我不回娘家哪里也不去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和爷在一起……老天哪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有哪家的哥子能把弟弟逼到这个份上呢……”
允禩知道自己已没有时间来和她们这些老娘们多说了。他断然地低声吼道:“都别哭你们好好地听我说。刚才弘时告诉我老四想改封我为‘民王’但我对这位四哥知道得太清楚了他这不过是把一步棋分成两步走罢了。不把我整死或者整疯他是绝不会罢手的。所以我们百事都要做好准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被圈禁你们何苦要跟着全搭进去?我的身边只留两人足矣!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她们两个通房丫头吧——不过你们俩要是不愿意我还可以再换别人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们。”
话音刚落正在榻边侍候着的两个丫头早已扑倒在地跪着叩头说:“爷呀我们两个都是讨饭出身的人是爷在人市上把我们买回来的。自从跟了爷这才几年啊连我们两个的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我们就是现在死了能报得完爷的恩情吗?老天爷是不会亏了您这样的好人的我们俩也不愿离开您一步!”
允禩听了这话也感到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全府上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受过他的大恩的呀!他这一生从来是乐善好施扶危济贫的“八贤王”“八佛爷”这些个尊号能是轻易得来的吗?对这一点他自己也从来都是充满自信的。
乌雅氏在一旁垂泪说:“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不过这事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要真是到了这一步别的人全都跟我回娘家去好了。他雍正就是再狠毒还能株连到你的岳父家里去?”
允禩却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身边还存着几个体己钱也不过就是百十万吧。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去娘家人的脸色就是那么好看的吗?我已经想好了得让你多带点银子回去就权当是借娘家的房子住些时候不化他们的一文钱。至于其余的家丁和仆妇们我现在就要遣散!”
“现在?”房子里的人全都愣在那里了。
弘旺是长子今年已有十五六岁也完全懂事了。他跪着上前一步说:“父亲您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流言也大过于扎眼了。事情还不到那一步皇上又本来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要越谨慎越好啊!”
允禩苦笑一声说:“好孩子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不明白等到了那一步再想法子就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从枕头下边抽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来在手里掂了掂心酸地笑着说:“人哪最好是有权。有了权什么美女、华堂、名声全部会不招自至;其次就是要有钱。他雍正抄走了我八百万。瞧我这里还有一千万呢!我要全部分了它今晚就分让大家明天就走散!我叫他抄!叫他这个无可救药的钱痨挨门挨户地去抄吧!”
在场的人们全部被他这行动惊得呆住了。因为他们谁也难以猜想到这个平日里从来都口不言利的允禩手里竟然会放着这么大的一笔活钱!允禩把那把崭新硬挺的银票高高举起又把它分作两半一多半交给了乌雅氏说:“你把它收好了也可以分一些给自己的家人们。穷的就多分一些富的就少分一点。”他又思忖了一下对紫燕说道:“你去传话给何柱儿叫他和管家丁金贵带着二管家们都来这里在月洞门口听候吩咐。”紫燕答应一声蹲身一福走了。福晋此时早已满脸是泪地说道:“好爷呀难道我们这个家今晚就要败了吗?”
“夫妻本是同根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允禩苦笑着说“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别说这家这朝这代这国就连这世界也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好了外人们就要进来了你身份贵重别让他们看着笑话。这里只留下紫燕、湘竹和你。何柱儿来了由你亲手分拨银两。弘旺你送你娘姨太太们全都回去。”
紫燕带着何柱儿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二管家。最后是老管家丁金贵。丁金贵垂手侍立看着弘旺等人出去这才率领着管家们向允禩行礼。丁金贵说:“禀八爷奴才清点了一下全府里的人大多都听爷的吩咐没有外出。只有西院茶库里的三个小子裹了些钧瓷茶具跑了。还有东院在书房侍候的有八个人告了病最混蛋的是刘家他们一家四口跑了个净光!外门房的憨牛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把跑了的人一个个全都抓回来叫他们跪死在爷的书房前。是奴才按住了没让他们乱动。奴才知道这是见真章的时候凡是叛主逃跑者奴才总归要一个个的拿回来用大棍打死这些个畜生!”
允禩立刻就说:“这样不行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要真的是忠于主子就得听你主子的话我从来都是施恩不望报的。留是你们的忠义;走也有各人自己的道理。非但不许你们去追打每人还要助他们五百两银子!”允禩的声调变得那么的柔和“你们都知道我对外人尚且不记他们的过何况自己的家人又何况是这种时候?不但是现在将来你们遇上了他们也不可造次鲁莽!”湘竹给他捧了一杯茶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又把将要遣散家人的原因和办法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算了一下拿出了三百五十万银子分给大家。单身的奴才每人五千;成了家的每口人分四千;我的家生子奴才们每人八千;太监是每人六千。这还有些剩余我给自己留下十万你们这十几个管家把剩下的二十来万全都分了吧。我不图别的就算是你们辛苦服侍我一场的一点念心儿吧。我不能学前头的直亲王抠着掖着地不舍得给下人一点结果全被人家抄走弄了个净光。”
允禩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这些个管家们全部哭成了一团。丁金贵连连磕头声结气咽地说:“爷您是气糊涂了吗?你要叫我们都当不义的奴才吗?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一条命罢了我们要的什么银子?爷只管放心您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就是打回家去种庄稼还能养活不了自己吗?我的好糊涂的主子啊……”
听着这些话允禩的眼中也转着泪水:“不你们的爷饱读史书我不糊涂一点儿也不糊涂!这事我已反复想过好几次了假如天不绝我我们自然还有重新见面的时候;我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还不如早离早散的好。今晚分了银子能够走的立刻就走;拖家带口走着不易的大白天一窝蜂似的出去太显眼了些要一拨一拨地走不要让人现了。我如今虽然被改了个脏名字可好歹还是个王也能够抗得住。他雍正是要对我赶尽杀绝的你们怎么办呢?难道还都留着给爷殉葬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何柱儿说“唉只是苦了你了。你的名声太大又净了身子是没有地方可去的。我给你十万银子你找个靠得住的朋友把它存起来等将来脱了难也就用得着了。”说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地流了下来。
何柱儿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是跑不了的。自从康熙四十六年他从废太子那里换到允禩府上当差起朝内朝外谁不认识他呀!他是廉亲王府的总管太监来往于各王府周旋于紫禁城他早就是雍正眼中的一颗钉子了。此刻他虽然也是泪眼模糊但心里却十分镇静。
他流着泪向允禩说:“八爷奴才知道您的心也请您相信奴才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出路’银子奴才是万万不要的。平常日子里爷赏的别人孝敬的足够奴才渡穷的了不像他们那样还要远走高飞用钱的地方多。奴才就是陪着爷坐圈院儿咱爷们儿手头也还得有点钱不是?”
允禩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照雍正的脾性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也不会让我身边多留几个有体面的人。你没有看见你十四爷的下场吗?没见他连一个乔引娣都留不下来吗?你有这片心也就不枉我平日疼你怜你的了。所以银子你还要拿去。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身带残疾的人有时为了遮人眼目我还要拿你作法拿你出气。你这一辈子活得不易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何柱儿早已被触了隐痛失声痛哭起来了。他虽然还是想克制但这哭声却久久地回荡在大院子里……
两天以后军机处下了旨意:废除廉亲王封号改封为“民王”。允禟和允禵兄弟俩却不知为什么。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雍正此时已回到大内并且在奉先殿拈香祷告康熙说明了自己处置几个弟弟的理由和苦衷。等他重新回到畅春园时已是午时过了。太监们送上御膳来雍正吩咐给正在议事的张廷玉、方苞等人也送去一桌。他自己刚坐下来要进膳却见十七弟允礼正在外面站着等候传见便叫了一声:“老十七你那样站着不累吗?快进来和朕一齐进膳吧!”
允礼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脚步如风似的奔了进来。他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康熙的二十几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又因多年一直在塞外练兵黑红的脸上处处都冒着精气神。他进来后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的差使办完了。臣弟所以要急急忙忙地赶来是想在这里找点能吃的东西臣弟还正饿着肚子哪!”
雍正开怀大笑着说:“你想得还正在点子上!朕这里也正在进膳你瞧着哪样对胃口就只管吃好了。”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高无庸说“来来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十七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雍正的心里最爱见的就是这个老十七允礼不但因为他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而且当年圣祖晏驾时如果不是他带来了丰台大营的兵这皇位自己能不能坐上恐怕还在两可呢。允礼也和允祥一样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四哥。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四哥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不过只是一句闲话。这些年他在古北口统带着一营兵马最想念的还是他的四哥。雍正看着允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地叮嘱着:“慢点慢点不够了朕这些小包子也是你的千万别吃坏了胃口。”
允礼可不像别人那样和皇上讲客套他一看好嘛这么多的好东西真够他美餐一顿了。便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塞外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古北口外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他刚说到这里雍正已听得捧腹大笑了:“哈哈哈哈老十七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允礼说:“胃这个玩艺儿就看你的底气壮不壮了。底气壮那就越吃越强底气不壮可就要落下病根了。像十三哥那样整天心事沉重的哪能不落病呢?”
有老十七这么一搅和雍正的心里高兴得多了他笑着说:“好好好朕今天真是见识了你这位英雄。好了咱们书归正传吧。你去见阿其那和塞思黑都听到了什么话?”
引娣见十七爷吃完了饭连忙上来给他送了一杯茶。老十七知道这丫头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在接茶碗时还略微欠了欠身子。他对皇上说:“臣弟今天见了十六哥我们是一同先去允禵那里的十四哥也已经奉旨搬到皇寿殿住去了。臣弟见他经过几次搬家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也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啊。我就关照了一下内务府让他们按照贝子的格儿给十四哥又送去了一些应用的器物。阿其那府里的人说他已有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臣弟去向他宣旨他躺在炕上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更没有说一句话。塞思黑却又是一个模样他也接了旨谢了恩可那神情却据傲得很。他说:‘当皇上的还会有错?他是至尊至贵的圣人嘛。只要有错都是我们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开恩让我削出家好了。假如皇上看到我罪过太大那就请他把我明正典刑。千万可别把我囚禁起来要是我像大哥那样变得又疯又傻的处处招人可怜惹人厌还不如死了好呢’。”
雍正耐心地听着完了又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只管对朕说出来。”
一百零七回 说政务雍正顾引娣 较功夫弘历惊佳人
允礼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话是没有了。可臣弟从九贝勒府出来时正碰上图里琛。听他说西山的善扑营军士拿下了两个可疑之人还搜出了两封谁也看不懂的信。臣弟觉着事情重大就把信带来了请皇上过目。”
雍正接过信来一看也傻眼了。
这哪是文字啊倒像是天书一样。不但看不懂而且也认不准是藏文?英吉利文?还是别的字。雍正问:“既然捉到了送信的人他们招供了没有?”
“臣弟知道这事的重要也详细地问了审讯的结果。这两个贼人都是塞思黑府里的大刑一动哪有不招之理?据他俩说信是塞思黑写好叫他们送给允礻我去的。至于信中的内容他们也全不认得。不过他俩又说这种信他们送过不止一次了。信里书写的不是什么文字而是阿其那自己造的暗语。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礻我手里各有一本译码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谁也看不懂臣弟看这大概也是真话。我又回去仔细查阅了抄家时的单子那里面却没有这个密码本子也许早就被烧掉了。”
雍正心想这时定要去抄这个本子更会有人说自己残忍克薄。便冷笑一声说:“引娣你也来看看他们无非要朕动了杀机好让朕落下个屠弟的坏名声。你在一边想想他们还有半点儿兄弟情份没有?”
雍正皇上正在为阿其那他们的密信生气外头传来张廷玉等人和侍卫们的谈话声:“皇上用完膳了吗?进得可香?”
雍正高声叫着:“是廷玉吗?你们也都进来吧!”
众大臣行礼之后雍正看着这些心腹大臣说:“奇文可共赏。允礼今天带回来塞思黑的两封信可以让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大家们开一开眼界。”一边说着一边就把那封密写的信递了过去。
朱轼是第一个看完的他在椅子上欠了欠身说道:“皇上这事情是明摆着的也是早晚都要生的。朝中人人都知道阿其那等觊觎大位二十年如一日地锲而不舍。皇上就是再多拿出一点证据来也并不新鲜了。如今臣等每天都要收到无数的弹劾奏章说来说去其实全都是一个意思不外乎要求从重处置他们。老臣以为无论怎么说这些事也只是一件案子而毕竟不是政务。朝廷的思路应该放在天下大事上……”
张廷玉看了那密信后也附和道:“对对朱师傅说得有理。塞思黑的这件事实际上是老调重弹罢了不宜大张旗鼓的处置。”
方苞也说:“他们摆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要朝廷一个心眼地只是盯着他们顾不上办别的事情。一句话他横下肠子来和您死挺硬顶为的就是求乱。而只要一乱就会又闹出新的事端来皇上日思夜想的新政也就全都泡汤了。”
雍正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们说得都对朕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君臣可谓是不谋而合。这样由允祉和允禄来承办这件案子军机处就不要过问了。军机处的人要全部行动起来督责各省推行新政。要把这件事当作第一要务来办要一条一条地落实。遇到什么梗阻你们要随时商议也随时报朕知道。春荒将到各地都要倾注全力帮助老百姓度荒。除了人吃之外还有种子粮呢?俗话说:‘饿死老子娘不动种子粮’没有种子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呀。”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乔引娣就是山西定襄人便又特别叮嘱道“山西雁门关外的定襄、五寨等地去冬雪下得很大。下旨给山西巡抚要他亲自去看看有没有断炊的。要他们就地赈济免去山西全省的钱粮。”
几个大臣听到这里全都呆住了:山西去年并没有遭大灾呀皇上怎么这样特地关照呢?允禄说:“皇上据山西巡抚奏上来的折子说山西灾情不重也并不缺粮啊!”
张廷玉最了解雍正的心思他出面说:“十六爷说得对臣以为不要免去山西通省的钱粮而要他们着意地抚慰受灾各县务必使百姓们感沐皇恩也就是了。”
允禄心实他还要再说什么可是一瞧引娣就站在身旁他也明白了。连忙说:“是的是的廷玉到底比我想得周到。”
雍正站起身来在大殿里来回踱着说:“河南的秀才罢考表面上看是对的田文镜其实是针对着官绅一体纳粮的。这也难怪传了多少代的老规矩了全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么大的甜头谁肯白白地让出去呢?田文镜不能说是没有错但有些正途出身的官员们瞧不上他这个杂途官也是自然的。方先生请您给田文镜写封信去说宝亲王已经奉旨前往河南视察了。另外李绂也上书说田文镜那里的苛捐杂税太多而且还蹂躏读书人。李绂也是朕的亲信大臣嘛他不会哄弄朕的。方先生可以在信中附上一句半句的但不要说出李绂的名字来。只说要田文镜用密折给朕回奏就行了朕自会指点他的。他是个努力办差的人朕不想让他闹出笑话来。”他望着窗外已是早春天气也正是万物复苏的好季节心头残留的那一丝不快也全都被这明媚的春光带走了。他兴奋地说道:“今天议政议得不错比兄弟们斗心眼要快活得多。朕意让允礻我就在张家口外;允禟到保定去叫李绂把他管起来;允禩嘛就住在北京好了。谅他们也作不了什么祸朕也实在是懒得说他们的事了。你们都跪安吧!”
京都稳定全国都松了一口气在南京的弘历也接到了让他返京城的旨意。此时推行新政的诏谕早已天下知晓。南京的大小衙门都贴着布告解释新政。李卫虽然识字不多可他却另有一套别开生面的路子说起来那还是他的老本行:叫化子的把式。他把雍正的旨意编成两份:一份原封装订成册到各府县的学宫里头让教谕和训导们三天一讲再集中秀才们在一起听了回去后广为宣传。各府县的官员们除了逢一考较举人秀才外逢五还得应付李卫和尹继善寄来的考卷;另一份却是让他的幕僚们编成小册子上面全都是鼓儿词、莲花落、加官词儿一类的俚语村言。李卫命令下面把他的这些通俗的文字到处散。各戏院开场时唱的加官戏茶肆酒楼上说书卖唱前要唱《颂皇恩》甚至连秦淮河上的风月接客人家也都每客一份免费赠送。这样一来江苏、浙江两省真是连渔夫樵夫也都对雍正的新政做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了。
弘历是住在南京夫子庙前的驿馆里的这里是南京最为热闹的地方。从这里往街上看就有总督衙门专设的灯棚。灯棚里的各色灯笼上也全都是李卫的“大作”不分昼夜地在招揽着看客。猜灯谜猜中的没有奖品而只一张彩票。彩票的背面印着宣讲圣谕的口号而且凭彩票一张还可以回乡时在义仓支粮一升。如此一来招惹得四乡民众终日把灯棚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半个月前弘历将李卫的这些作法和他弄的彩票样本寄给了雍正皇帝又附了密折大加夸奖。雍正看了也是十分高兴回信说:‘李卫公忠之外人又聪明是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随着这旨意还专门把最近一个时期的邸报底稿全都寄了来让他在路上抽时间好好看看。其实这些邸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醒目一点的如将“塞恩黑”交给李绂并嘱他“严行看管”;还有李绂上书弹劾田文镜“五不可恕”的折子不过没全文只出了一个标题;杨名时调任礼部尚书孙嘉淦回京当了左都御史等等等等。弘历细心地琢磨了一下这些邸报越看就越觉得高兴。说实话前些时允禩等人大闹乾清宫时这里得到的邸报一天就有许多封。李卫和尹继善他们也每天都要来见他转弯抹角地打听朝里的动静。弘历虽然对他们的来访应付自如但自己的心里却总在是忐忑不安。先是怕“八爷党”得势会搅乱了朝局;后来又怕父皇一怒之下要兴大狱;等事情全都平静下来了又怀疑自己出来久了会不会有人趁机在雍正面前拨弄是非。直到接到了雍正刚刚来的这份邸报样本他才算完全明白了。他不但佩服父皇做事的细心也从这件事上看出弘时的情形大概有点不太妙。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那颗久悬不下的心这时才终于放下来了。
门外传过来一阵声响弘历抬头一看原来是四个长随模样的人他们站在门外高喊一声:“四王爷奴才邢建业、邢建敏、邢建忠、邢建义陪主子练招儿来了。”
这邢家兄弟四人都是山东人也是从明朝万历年间祖传了七辈的捕快世家。他们的父亲邢连珠年老退休也早就知道李卫的大名便派四个儿子出来找到李卫想托他的面子给儿子们谋个正途。李卫当然是欢迎之至就收他们到自己的总督衙门里听用。正好弘历来到南京于是李卫又派他们每逢单日给弘历当陪练。弘历看见他们兄弟来了也放下手头的邸报换了件衣服走到院子里说:“前几天咱们练的是拳脚今天换一换练法。”说着把手中提着的齐眉棒亮开。走了一趟把式。邢建业等四人一看就知道宝亲王这两下子是经过大内高手指点的。不过弘历的棒法路子虽正却也是犯了“宫病”。棒法里有许多套路全都是些花架子。别看他舞得好像是风雨不透似的其实是上不了阵的。弘历自己却对他的棒法很有信心他说:“瞧见了吗?小王这套棒法练得可能还不太好但你们四人谁能夺得我这手中的棒去爷这里就有赏。”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来放在窗台上:“来来来你们一个个地上也行全都下场也罢谁赢了这银子就归谁。”
弘历说着的功夫就先自舞动起来。四人开始时还只见棒影和身影渐渐地棒也不见人也不见了却只能看到一团飞舞滚动的白气。棒风疾飞之下连院子里的树呀草呀全都被扫得弯腰低头。四人齐声夸赞:“好!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弘历受到鼓励更是精神十足:“来来来你们快上啊!”
邢家四兄弟谁都知道要想夺掉他手中的杆棒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更知道这位宝亲王是“太子”的身份哪!如果不给他留一点面子他一翻脸那可怎么办呢?但大家都不上岂不让弘历更加瞧不起?老四邢建义高叫一声:“四爷小心奴才可要动手了!”
弘历哪把他放在眼里啊他边舞边说道:“来吧难道你不想要这二十两银子吗?”
邢建义窜步向前和弘历展开了空手夺白刃的对攻。刚才弘历自己耍弄棒法时他就看清了这位小王爷棒法虽熟但下盘却不稳。他在弘历的棒影中纵跳环绕忽进忽退。凑着弘历一个不留神突然他跃起身来一个扫堂腿照着弘历的下盘就踢了过去。弘历却在杆棒上纵身一跃而起反过来要踢邢建义的脑袋。哪知邢建义前边使的只是个虚招是在诱敌。等弘历身体高高跃起的时候他猛然一低身子欺向弘历近前左手一拦托住了弘历同时右手向上一击那条杆棒已被震飞出三丈多高。趁着弘历还没有醒过神来他身子一纵已经把杆棒轻轻地绰在手里了。
弘历却没有生气他笑着说:“好了好了用不着再比试了。连你们老四都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杆棒何况你们老大呢?喏银子就在那边你把它拿去吧!”
邢建义笑了笑说:“四爷不是小的胆大只因小的昨夜与人赌钱输了今天才看着这张银票急了眼的……”他正在兴奋地说着刚刚伸出去的手却停在半空里了:“啊四爷原来你是在和小的开玩笑这窗台上哪里有银票啊?”
弘历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我明明是放在那里的吗怎么会不见了?”他急步走了过去却见刚才压着银票的地方已经换成了一纸书简那上面影影绰绰还写着一些小字。弘历抢步上前取过来看时却是一小诗:
王爷勤政载功还
旧调新曲又重弹;
妙手空空谨相告
北去途中防伤残!
弘历略瞟一眼他的心早就如江河翻滚似的呆住了。邢家四兄弟见此情景也立即行动。两个人守在这里护住宝亲王另两人则纵身上房手搭凉棚向四周张望。
可是这里除了栉比鳞次的房屋阡陌相接的街巷之外还能留下什么呢?邢建业跳下房来走到弘历面前沉重地说:“四爷都是小的们无能惊了四爷的驾了。想不到南京还有本领这样高的飞贼……”
弘历见他们一个个羞得无地自容便笑着为他们开脱:“哎你怎么能说这话呢?刚才是我和你们老四在过招倒让这飞贼得了手。你们这样子倒像死了老子娘似的。给这是一百两银票你们拿了去。以后爷还要照样的信任也照样的赏赐。”
这四个人哪里敢接?正在推让之时就听外头有人报名说:“两江总督李卫和布政使范时捷请见宝亲王爷!”
凑着这功夫弘历把银票向邢建业手里一塞站起身来说:“进来吧!”
李卫甩着手迈着方步和范时捷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俩往弘历跟前一站倒恰巧成了对比。
李卫因为身子不好时时咳喘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可范时捷却是越吃越胖一走动脸上的肥肉嘟嘟乱颤。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一个是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另外两个却是风姿绰约的妙龄俏佳人。
李卫和范时捷都规规矩矩地向弘历跪到叩头说:“奴才李卫、范时捷给主子请安。”
弘历的脸色还没有恢复平静他盯着李卫说:“起来吧。我说总督大人看来你们这里也还是不能夜不闭户啊。你瞧我收到了什么?”
他把刚刚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李卫吃了一惊:“他娘的!这不是成心要往我李卫脸上抹黑吗?我知道这都是甘凤池他们一帮人干的事故意地找些毛贼来捣乱子的。难道是怪我说话太满了?老范你来给我念念这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范时捷接过来仔细地看了好半天才说:“王爷据我看这飞贼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好像不是在和您开玩笑。他只是想显摆一下能耐提醒您路上多防着一些。我看说不定他没准儿还要为您效点力的。”
范时捷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他看着羞得面红耳赤的邢家兄弟们说“怎么样?现在你们不敢再吹‘打遍山东无敌手’了吧?好家伙在王爷跟前丢人现眼回家去等着你们老爷子的家法板子吧!”
弘历见他们兄弟臊得脸红脖子粗的连忙说:“哎老范你不要胡说八道。刚才我们都在场嘛哪能只怪他们呢?李卫你也不要乱说凭这个小帖子就闹起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小主子?”
李卫就坡下驴地笑着说:“四爷您瞧我给您带来了几个人。”说着他向外叫了声“你们都进来见见宝亲王爷吧!主子爷黑嬷嬷陪着端木公子回家完婚去了他们临走时我向她要来了这几个人。这两个丫头您别看她们年纪小可吹拉弹唱的都能来一手。有她们在您身边侍候着总比那些粗手大脚的男人们强。”
弘历早就看见她们了此时才知原来她们都是黑嬷嬷的家人。那位年纪稍长的显然是她们的妈妈虽然已有四十多岁但一看就知她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胎子。两个小姑娘大概只有十五六岁上下上身穿着一色的鹅黄绣花衫子下边却也是一模一样的撒花葱绿裤子。
她们正肩并肩地站在一起含着微笑也带着娇羞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天之骄子。
弘历不看则已一看之下竟然呆在那里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一百零八回 夜读书红袖来添香 烧怒火王子动杀机
弘历正在少年时期也是个才高识广、风流倜傥而又不甘寂寞的人。但他又深知自己带着钦差大臣、王子阿哥的双重身份生怕别人说长道短。所以凡是外出身边从不携红带绿的只有几个粗汉子在侍候。今天他乍然看到这两个小女孩儿眼睛都放出光来了!他把玩着那个时刻不离手中的扇子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呀?”
那位中年妇女上前一步福了两福说:“四爷小妇人姓温您就叫我温刘氏好了。这是我的两个一胎双生的姐妹眉心上有朱砂痣的是大的主子给她起名叫嫣红小的叫英英。往后她们有了不是之处全凭四爷费心指教。”
弘历不解地问:“主子?”
“哦我说的主子就是黑嬷嬷。嬷嬷本家姓方永乐年间家败时是端木家里收留了他们便以主仆之礼相敬其实端木家是从来也不把他们当仆人对待的。倒是我们温家是地地道道的下人。”
她刚说到这里弘历就全明白了。他思量着说:“哦既然是方家又是在永乐靖难时败的家那一定是明代大儒方孝孺了。忠臣烈士之后相扶相携三百多年这真算得上是一段佳话。”说着回身要去取茶温家的不用吩咐立刻走上前去从茶吊子上摘下壶来嫣红撮茶英英续水倒了三杯茶送了上来。那英英回头又端过面盆来先倒上了点热水再加上凉水兑好了又取下搭绳上的毛巾来浸了三块。这边三人刚刚喝了香茶正在品味之时她已经把热毛巾送了上来弘历笑着说:“真是不比不知道女孩子就是心细。好你们就留在我这里吧。”说着叫外头老刘头进来吩咐说“这三人是新进来侍候笔墨的就在我书房隔壁收拾出一间房子来给她们住。两个女子还小告诉家人们不要委屈了她们。”又对嫣红和英英说“你们要是缺什么不要客气只管找老刘头去要。我要出去一下把墨给我磨好等我晚上回来用。书架上的书看起来虽然有点乱但我心里有数你们不要替我收拾。好了李卫和老范咱们一同到你们那粥场去看看如何?哎继善今天怎么没有一同过来?”
李卫忙说:“尹继善今儿个来不了他到河工上去了。春暖花开菜花汛就要到了还有些工程要收一收底儿。这些都是最肥的缺得用最最清廉的人去作也得他这个巡抚亲自操心才行。我和他说了今年汛期如果出一点漏子或者决了口子那我们这十几年的交情就没了我非要参你个七窍冒烟不可。银子我有的是足能可着劲儿的让你用咱们这里有了养廉银子不是?但你派去上河工的人役们谁要敢贪污我一文新政钱我非请出王命旗斩了他们不可!继善这人我是一百个放心的我说得狠一点也就算是给他撑腰了。今儿晚上我为四爷饯行他还能不来吗?”
范时捷却在一旁说:“四爷您今儿个和我们一块儿出门可就又是微服私访了。我们穿什么呢?总不能袍服马褂地跟在后边吧?”
李卫笑着说道:“好我的范大舅子你怎么不找我呢?我那轿子里什么行头全有。你是想当叫化子还是当风月楼的王八头儿?说出来我管保让你鱼目混珠!”
范时捷也不肯饶过李卫:“那我就扮个老王八你跟着我当小王八好了。”俩人说着笑着却早已装扮齐整。李卫扮了个师爷范时捷却好像是个管家。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就来到了坐落在玄武湖畔的粥场。弘历一边走着一边问李卫:“你小子怎么想了这个法子呢?皇上曾经几次夸奖你。他老人家说要是天下的督抚都能有这个善举太平盛世也就快要到了。从长远说这真是个庙堂百姓都称赞的好办法呀!”
李卫却说:“主子爷呀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我只道挨饿的滋味不好受。人真到饿急了的那一步看见吃的就要抢看见有钱人就想打他们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的。我有一个婶子丈夫死了十几年她都不嫁人。可是一场蝗灾过去她也只好下海卖淫去了……有什么法子呢她的两个孩子还要吃饭哪!”
范时捷也不无感慨地说:“李卫说的全是真的。我在芜湖盐道时曾亲眼见过刘二饥民暴动。就为了一斤粮食没有给足份量那刘二一扁担就把米店老板打得四脚朝天。几百饥民趁机抢米。砸店铺、抢银号连不是饥民的人也全都卷了进去……刘二被正法时我是监斩官亲眼看到外边设酒祭奠他的就有几十桌!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还亲手给刘二送去一碗酒才算平息了这件事。当时不这样不行啊你只要稍微有一点处置不当就会一触即而一就不可收拾呀!”
弘历的目光瞧着远处像是在想着什么。忽然他指着前边问道:“哎那边就是粥棚了吧?你们为什么要把它设在这里呢?”
李卫说:“四爷您瞧这东边有个破落的五通庙能遮风避雨;靠着湖边能洗洗涮涮也干净一些;离粮库近取粮也就方便。我下了令南京城里不准有一个叫化子。他们也只有在这个地方才能少生些闲事啊。”
弘历打心里佩服这个“小叫化”看来他真是动了不少脑筋。他们来到这里时已是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只见借大的空场子上早已挤满了上千的饥民。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也一个个地把饭碗敲得山响。人群中不时出争吵声还夹杂着女人孩子的哭闹男人粗野的漫骂和莫名其妙的哄笑声范时捷一眼瞧见一个粮库账房里的书办正在指挥着卸米便叫他来到跟前。那人愣怔了好大半天才认出是“范大人”他连忙打千请安。范时捷问他:“在这里吃舍饭的人有多少?”
“回大人数目不一定多的时候有三四千少的时候也有一千多人。”
“按人头放一个人能摊多少?”
“三两。”
“带着孩子的女人呢?”
“回大人我们这儿是按人头算的不论大人孩子。饭前签子一个签就是一份儿。”
弘历在一旁问:“这里都是本省的吗?外省来的人多不多?”
那书办看了一眼弘历又连忙低下头来说:“小的回禀大人本省来的十停里还不到一停。因为李总督有令凡本省饥民粮回乡乡下也有救济但他们中有的人是家里没地的回家照样是没法子活。所以你刚刚赶他们走了过不了两天就又回来了。”
“都是哪个省份的来这里人最多呢?”弘历又问。
那书办毫不犹豫地说:“那还不是河南第一!他们不但来的多而且常常是一拨一拨地来有的走时是一个人可回来时又领来了一窝儿。甚至有的一家三代全都开过来了像是认定了我们江南的粮好吃似的。你少盛给他一点儿就日爹骂娘的乱叫喊。唉也难怪他们。那边天天吵着叫‘垦荒’里保甲长们撵着人们丢了熟地去开生荒一言不合就拆房子撵人。有的人就趁机巴结田中丞谁报的数越多他就越给谁升官。这可苦了百姓们了生地还没开出来熟地就全又撂荒了他们怎能不往外逃呢?”
范时捷看着弘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连忙在一旁拉了他一把说:“走吧咱们到粥棚里去看看。”
粥棚里支着六口杀猪锅锅里翻滚着即将出锅的热粥。几十名大汉脱光了膀子在搅和着大勺。弘时要过勺子舀起一勺来放在鼻子尖上闻闻那粥像是有点了霉似的。李卫在一旁笑着说:“四爷您甭闻它了不会香的。来这里的人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太香那样谁还肯回家去种地?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觉得太饿。逼急了他们就敢把我这粥场给砸了。这里头的分寸学问大着哪!”
这里正说着看着突然粥棚外传过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你个天杀的王老五你还能叫人吗闺女才多大呀你竟要把她卖给人贩子?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弘历他们连忙赶出来看时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把一个女孩子挟在腰间从五通庙里出来。那女孩子看着也就是十二三岁正哭着闹着地在挣扎。她的身后还有个妇女在追赶着:“把我的孩子放下!你这个没囊气又不要脸的男人啊……”
那男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回头就对这追赶的女人一个大耳光:“贱人我叫你撵!告诉你我只要不写休书你就永远是我们王家的人!”
那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这个死不了的王老五呀我日死你八代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呢!”突然她看见弘历等一行人正向这边走过来便扑身跪倒在弘历面前哭诉道:“老爷你行行好别让他这挨千刀的卖了我闺女呀!这孩子才十三岁她怎么能去接客怎么能去侍候人呢?那个春香楼能是女孩子们去的地方吗?”
此时那被父亲抓住的女孩子也挣脱出身来扑到母亲怀抱里和弟弟妹妹们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弘历早被这生离死别的凄惨情景惊得呆住了。忽然他意识到自己错被那当母亲的认作是来买人的了。他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格格地笑着说:“老妹子你认错人了买主在这儿我就是蔡云程、蔡老爷!”
李卫猛然回头只见这个自称叫蔡云程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旁边还聚着几个不三不四的街痞子。那个叫王老五的人见他走来连忙上前去磕头如捣蒜地哀求着:“蔡老爷您瞧我屋里的她她不愿意呀……再说孩子也太小不懂事更不会侍候人您老高抬贵手就算是我自己输了自己。我情愿替您老当三年长工顶了那七两银子的赌债行吗?我的好蔡老爷呀我求您老了……”
蔡老爷瞟了弘历他们一眼不慌不忙地说:“哎?你这话说得可真蹊跷我家里又不种地你去当的那门子长工呢?我是开堂子的我要的是人。说实话她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爷还瞧不上眼呢。”说着他竟自走上前来托着那女人的脸上看下看了一阵子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瞧呀我们这位五嫂长得可真够俊的呀!别看她脸黄到了我那里用不了三个月我准定能调教出一个老西施来你们信不信?”
几个街混子听了不禁一阵哄笑道:“对对对还是蔡爷眼睛里有水。这婆娘要是好好洗洗怕是比五爷跟前的三娘子还标致呢!”
“怎么样老王咱们蔡爷话了你的女儿自己带着就用嫂子换这孩子吧?”
姓蔡的上前一步说:“好既是大家说了我也就依了你把嫂子和你的闺女换了。你放心她只要在我那里服侍我三个月我一个子儿也不要一根汗毛也不少的还给你!”他又低下身子看着五嫂说:“咳真是个美人胎子老五你好艳福啊!”
范时捷早就看不下去了他正要上前说话李卫却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老范你急的什么?瞧四爷的。”
范时捷眼睛一瞟见弘历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的了。那蔡老爷心里明白这里是粥场而不是人市。在这里多停弄不好要惹祸的他偷偷膘了一眼弘历声狠说:“算了算了不要她这个婆娘还是拉上她闺女咱们走人!”
“慢!”弘历终于忍不住开言了“他不就是欠了你七两银子吗?这笔欠账我来还!”
蔡云程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心里更是不怕了:“咳你个外乡人到我们南京来充的什么大个儿!要知道这是金陵城他欠我的是人债而不是钱债。人我已经买下了。”
“就算是你的我也要买!”
“好吧既然你有钱那就七十两银子卖给你!”
弘历的脸上青筋直暴李卫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少主子这么大的脾气哪。他眼睛一瞟见邢家兄弟已经在往这边凑过来才略微觉得放心了些。范时捷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蔡云程一看这阵势忽然又说:“嗬你们可真阔气呀!可惜老子现在又不想卖了!”
李卫站出来说:“卖由不得你;不卖照样也由不得你!这女孩子的本主是王老五而不是你姓蔡的。金陵乃三尺王法所在之地你竟敢强买女孩儿为娼、还当众调戏妇女你活够了吗?”
范时捷作过一任顺天府尹对大清律更是再熟也不过的了。他也说:“赌债按律是不索还的欠就欠了连王老五在内也不必还给你你这贼王八如此可恶不怕朝廷玉法吗?”
蔡云程却嘿嘿一笑说道:“哦?听你们这口气像是城里的哪个衙门的吧?告诉你就是李制台在此他也挡不住!爷今天奉的是万岁驾前三贝勒的差使三贝勒说了要买几个女孩子。教出来后呈进大内去的。王老五欠了债他自愿用女儿来抵。怎么你们想挡横吗?”
此言一出不但是李卫和范时捷就是弘历也觉得意外。他们谁能想到弘时竟敢背着皇上干出这样的事来?弘历心中急地转了几个圈冷笑一声却不言语只是瞧了一眼邢氏兄弟。李卫断喝一声“与我拿下了!”
邢氏兄弟“扎!”地答应一声转身扑向那蔡云程。几个街痞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姓蔡的却一脸不服气地叫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防着头上的顶戴!就是张中堂和鄂中堂在这里他也得瞧着我们三爷的脸色!”
“放屁!”弘历怒喝一声:“掌他的嘴叫他冒充皇阿哥!”
邢氏兄弟一齐下手姓蔡的哪还有还手之力。李卫到底是比别人心思灵动他一听弘历这话、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拉了拉邢建业的衣服轻声地说:“快打死算完!”
邢家兄弟得了这个令哪还容得姓蔡的再作恶。一阵拳打脚踢之下蔡云程早已是一命呜呼了。邢建业又踢了他一脚说:“就这么块臭肉还配给三贝勒当差也不怕丢人吗?”
一百零九回 宝亲王爱民树口碑 李总督赔礼又捉人
范时捷走上前来对这里看管粥场的人说:“这个家伙强抢民女让李制台给撞上了当场打死既是大快人心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去一个人知会南京知府衙门叫他们备案了结此事。另外通知化人场火烧掉。春荒时期传出瘟病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弘历早已走到一边去了此时他叫过李卫来吩咐说:“这里的人太多也太乱了。你去维持一下不能因为一个姓蔡的就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到那边粥棚里去一下先安置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再叫他们全家都过来爷有话要问他。”
“扎!”
粥棚里这么一闹在这儿支应差使的衙役们全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后生来头不小要不怎么李制军和范大人全得听他的呢?众人马上过来抬桌子的搬椅子的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给爷们腾出了一间草棚。王老五被带了进来连他的婆娘儿女们也都跟了过来一家五口跪倒成一大片一个劲儿地叩头也一个劲地称谢。弘历严厉地说:“王老五你知不知道赌钱本来就是犯刑律的你还要卖孩子你这样做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老爷……我本想赢上几个钱回家去的可是……唉我不是人我连条狗也不如啊……”他羞愧难容地掌着自己的嘴巴。
弘历转过脸去问王氏:“你们是河南人吗?哪个县的?”
“回老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
“黄台?唐代武则天称帝时写过一《黄台瓜辞》是不是你们那个地方啊?”
“爷说的什么辞我们也不懂得。可是我们那里的西瓜却是远近都闻名的前明年间的一场大水地变成了河道……什么也说不得了。”
“哦你们县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王老五说:“有二百多吧。”
“都不想回老家吗?”
“咳老爷说句心里话哪个龟孙不愿意回家。可回去后要粮没粮要种子没种子牲口、农具样样都没有一点着落照样还是种不成地。我们也知道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已经种熟了的地他硬是不让种却偏要逼着我们去开生荒!荒倒是开出来了可种得好好的地全又变成了荒地里甲保长们更凶每天天不亮就敲锣打鼓撵着人们去开荒一想这些我们的心全都碎了……”
像王老五这样的话弘历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知道田文镜是深受父皇重用的“好官”“清官”。在他的事情上自己是不能说长道短的。他叹了口气说:“垦荒田中丞是办得对的你们千万不要怨恨他。有些衙役们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这些倒恐怕都是有的。”他回过头来问李卫“要是把这二百多人全都遣散回乡需要多少银子?”
范时捷走过来说:“这个我们早算过了按大人孩子平均每人得有五两才够。四爷想遣散他们我这就回去拨银子。”
“哦不不这笔钱我不想惊动官府。你们俩先想法子替我垫出来回头到我账房里去支领也就是了。”
李卫他们一听这话全都笑了:“四爷您也忒小看奴才们了。这既然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们的差使。奴才们当了这么大的官还不该孝敬您吗?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办等您回去路过那里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呢。”
弘历这才笑着拍了拍那女孩子的头说:“回家去吧我让这里的官府给你们盘缠。别再往外逃了好好把地种起来才是正理。田中丞是清官他不会再难为你们了。”
王老五全家流着眼泪叩头说道:“我们谢谢爷的恩典。请老爷留个姓名等我们回去后要给您老供上个长生牌位每天都给您烧高香让菩萨保佑你……”
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弘历他们已经走远了。
因为李卫早就下了话说今晚他要在这里为宝亲王饯行所以等他们回到总督衙门时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了。弘历悄悄地拉了一下李卫说:“哎能不能叫翠儿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李卫连忙领着弘历走向后院老远地就听见翠儿在那里大呼小叫地支派人。弘历笑了:“好嘛为了这顿饭连夫人都亲自出马了!”
翠儿老远的就瞧见走过来一班人可她的眼神不好直到弘历来到近前才看清楚。她连忙跪下磕头说:“哎呀我的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早就吵着想去看您可这个死李卫硬是不让。说四爷有话不能让外人说四爷是什么‘交通大臣’。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人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主子临盆时还是我侍候的热水吗?哎呀说起那一天来可真真是让人奇怪。小主子一出世满屋子里就全是红光那个亮啊真是一辈子也只能见到这一回。小主子一开口就更不得了嗓子亮得就像金钟一样。老主子当时正在入定听见这一声也睁开眼睛来看了好久哪!”
李卫一直站在一旁笑着这时才抽出空来说了一句:“你有完没有?主子还饿着哪!”
一句话提醒了翠儿她连忙亲自动手先给弘历送上了特制的宫点又泡上了好茶这才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弘历看个不够。
弘历来到李卫的私衙立刻就感到心里充满了温馨和快意。他有意取笑地说:“翠儿瞧你都成了‘快嘴李翠莲’了。当年你在我书房里侍候时每天不言不语的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哪!你知道两江是国家的财源重地别人谁在这里皇阿玛都不放心这才让李卫到这里来的。他老人家取的就是你们两口子这份心。李卫也没有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他把江南治理得很好。这就叫以心换心两不忘本。娘娘也时常都在念叨着你们你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要想进京就跟着李卫一块儿去好了。”
翠儿还没有听完眼泪就扑扑地掉下来了。弘历回身对李卫说:“今天席面上你可以说我五天后启程其实明后天我就要提前走了。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走免得招摇而且一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什么的你就为我准备一下吧。”
李卫说:“主子您这样走法奴才怎么能放心呢?哎四爷今天早上那飞贼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信上又说了些什么您能让奴才心里有个实底吗?”
弘历思忖了一下说:“从信上看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提醒我路上不要大意。但他那诗里有一句话却让我很是犯疑。他说的‘旧调新曲又重弹’是指的什么呢?难道是在指哪个大人物说他要重新闹事吗?”
“大人物”一言即出把李卫惊得浑身打战。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从前的“八爷党”如今全都玩儿完了那个能够扳动弘历阿哥的“大人物”除了弘时还能有谁呢?联想到今天处死的那个姓蔡的说的话李卫更是不敢大意了。他想了又想才说:“四爷您要真是要走也得稍等几天。您还记得那年您去山东赈灾的事吗?当时有个叫吴瞎子的人连着杀了三个朝廷命官后投案自。后来您审明了那三个官全都是贪贿的墨吏就把这吴瞎子走了个‘监斩候’。可是后来我却把他放了他现在山东臬司衙门里当捕快头儿。一个月前我就想到四爷准定是要微服回京的怕路上不安全就写信叫山东放人过来。吴瞎子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七步无常’没有人能和他过上七招的。爷无论如何也得等他来过后再走;或者我再请端木家里派个人来。就是奴才这次也一定要跟着保护的。”
弘历笑了:“好家伙只不过一个飞贼弄了点儿玄虚你就这样张扬起来又是展期又是等人又是护送的。这用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就是办得万事周全能保得我平安吗?照我说的办文让各地照应就是了。太平世界法纪森严这样地装神弄鬼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主子?”
李卫还要再说就见尹继善、范时捷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品官。四个人向弘历请了安那个人才走上前来说:“户部刘统勋向王爷报到。奴才是奉旨调粮来的现已完差。奉皇上旨意叫奴才随四王爷回京。”
弘历是认识这个刘统勋的正要问话尹继善连忙说:“四王爷差使从来就没有办完的时候下边的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安席呢。”
弘历笑了:“好好好客随主便咱们有话以后再说吧。”
今天这场筵席是为了给宝亲王饯行的所以南京所有能到的官员全部来了。李卫还是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敬酒一过他就抢先说话了:“诸位皇上事事处处都关照爱护我们江南现在宝亲王再过五六天就要回京去了我们也送两件宝物给皇上添寿。”
弘历忙问:“怎么你要献宝吗?”
李卫却哈哈大笑地说道:“四爷放心奴才知道皇上的脾气我献的既不是金银珠玉更不是奇珍异玩保管不会惹皇上生气的。您瞧这第一件是去年松江、常州、镇江三府秋季丰收。百姓们感戴皇恩自愿捐输粳米一百万石。我亲自去这三府查看了他们那里确实府库充实百姓乐输这也是他们对皇上的一点忠心。四爷您说这算不算是一宝?”
弘历听了高兴地说:“好好好皇上正盼着天下丰收的消息呢。这三府的知府你写个保奏单子进呈御览。乐输一千石以上的业主也开出单子来。我今天在这里就可作主赏他们九品顶戴以示荣宠。”
在一片欢呼声中李卫又说:“自从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后两江有人的出人有钱的出钱已经把苏北多年为害的黄河河道东段全部修好合龙。我算了算黄水一过黄河复道仅此一项就可淤出荒地七十万顷!这也算得上是献给万岁爷的另一宝吧。四爷请转告皇上到那时就看我李卫怎样垦荒吧!”
李卫的这一宝也正是雍正皇帝求之而不得的弘历听了当然也是十分高兴。可就在众人无不兴高采烈也都在互相敬酒的时候李卫却突然变了脸色说:“不过我叫化子的酒也不是好吃的!”他漫步走到一位官员面前问“陈世倌你是前年委的札子当了太仓直隶州令的吧?”
陈世倌站了起来规矩地回答道:“是请问总督大人有何训诲?”
“不敢。我知道你官声不错又是位有名的才子会写诗还修了书院。”说这话的时候李卫一直是在笑着可是突然他把脸一变说“但我不明白江南全省都实行了官绅一体纳粮为什么你却偏偏顶着不办?是看不起我李卫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满屋子的人全都被惊呆了谁也想不到李卫会当着宝亲王的面这样与下属翻脸。那陈世倌却不慌不忙地说:“李大人您过于言重了。太仓这地方与别处不同那里不是业主欺压佃户却是佃户在挤兑业主。光是去年刁佃抗租持械威逼业主的事就生了十多起。制台大人我们那里的业主们被佃户挟迫本来就窝着一肚皮的气你再让他们出差纳粮那不是要逼得士绅和刁民们同流合污吗?假如再遇上灾荒年景老百姓还怎么过日子大人您想过吗?”说到这里他已是在哽咽了“李大人我平日里是极其钦佩您的现在我为您感到难过也为太仓百姓感到难过……”
李卫先是愣了一会儿最后竟像是遭到雷殛似的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突然他急走两步冲着陈世倌一个长揖在地说道:“陈先生是我李卫把事办得太急了也太匆忙了。我办得不对也办得出了格。我得罪了你今天我应该当面给你赔罪。”
事出意外陈世倌也惊呆了:“李大人您您这是……下官如何能当得了您这样的大礼……”他已被惊得语无伦次了。
李卫满面泪痕地说:“什么都不怪都怪我没有读过书不懂得道理。你当得了我这一礼也只有你才当得了!你不原谅我我就在这里一直拜到席终!”
陈世倌感动得热泪盈眶:“李总督今天我才算真正认识了您!其实这件事情我自己也是有错的。我早就看出您对我的不满了可就是不愿意向您说清。读书人性傲我就是其中之甚者。全省军民还有天下捕盗之事全要您来负责。您就是有个失漏之处也是在所难免的嘛。这事全都怪我我的心地不宽哪!”
弘历怎么也想不到.筵席之上竟然会有这种事。他激动地走上前去说:“好你们二人都不愧为国之瑰宝!”他斟了两杯酒端过来“来来来你们二人一个能礼贤下士;一个能遵礼不悖。今天又在大家面前各自认错唱了一出大清国的‘将相和’。来!小王敬献给你们二位一杯请你们饮下小王的这杯同心酒也请二位和睦共处还像从前那样地办好差使!”
李卫与陈世倌二人一齐向弘历行礼又端过酒来一饮而尽他们二人终于和好如初了。在场的人们也都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李卫的大度看到了他虽然没读过书可他的内心境界要比那些读书人高出了许多。
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在弘历心头盘旋着使他不禁心驰神思。这里的酒筵还在继续可他却即将启程要去开封了。同样是当总督也同样是在推行雍正皇上的新政江南和河南为什么就这么不一样呢?看这里上下一心一德就是有了磨擦也立刻能重归于好;再看看开封上下互相攻讦似乎成了瘤疾。田文镜实心办事不假可是他为什么要弄得官吏百姓人人自危个个心惊呢?他当然知道父皇对田文镜是寄着厚望的也知道两省的现实差别甚大。就连河南的收成也远远比不上江南但李卫能干好的为什么田文镜就不能学一学呢?现在河南的士子们正在酝酿着罢考河南的百姓又纷纷逃离家乡这都是不祥之兆啊!他即将面临这些难题要如何处置、如何对待才好呢?
一百一十回 巡黄河弘历夸功劳 闹考场文镜下毒手
李卫的心里也在想着弘历出行的事酒筵未散他就悄悄地来到师爷廖湘雨身边向他递了个眼色廖湘雨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便一声不响地跟着李卫出来。他问:“东翁有事吗?”
李卫说:“没事我叫你出来干嘛?你不要在这里坐着了快点齐了我的亲兵立刻动手把妙香楼给我包围了。凡是在那里的人全部逮起来。无论是男犯、女犯都不准有一人漏网!哦还有个畅心楼和妙香楼只隔着一条路你知道不知道?”
“大人我知道。那不是甘凤池他们……”
李卫咬着牙说:“他***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你记着妙香楼上的一个不许漏网;畅心楼上的又一个不许捉拿听懂了吗?”
“大人……哦我听懂了。”
“你慷个屁!”李卫粗野地骂着“这叫做网开一面我还得给以后留着个见面机会呢。至于这里面的学问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办完这件事李卫又回到筵席上大声叫着:“诸位怎么都不喝呀!难道是嫌我这酒不好吗?”
两天以后弘历一行踏上了去河南的路程刘统勋一身账房先生的打扮带着几十头走骡上面驮着弘历给父皇和母后带的茶叶、药物和瓷器珍玩此外还有尹继善给他母亲的寿礼。温家的和她的两个女儿嫣红与英英分坐在两乘驮轿上。弘历骑马前行邢家兄弟则装扮成走镖的腰悬宝刀臂挽硬弓也骑着马跟在后边。邢家兄弟受了妙手空空的戏弄和李卫的严嘱一路上半点儿也不敢大意他们轮班睡觉寸步不离左右地护持在弘历身边。可是一行人刚刚进入河南弘历也就失去了这种恬适。因为田文镜接到李卫传过来的滚单早就派了大队兵马随驾保护。他们也只好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河南来到了开封。
次日一早田文镜就跑来问安。他刚到不久开封的其他大员也都纷纷来到这里拜见。这几个人简直就不能见面一碰上就是你攻过来我对过去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弘历惹烦了。弘历耐心地听着他们的话又再三用皇上‘要一心一德不要闹纠纷’的话来勉励他们还是无济于事。弘历真是生气了他说:“我刚下车很乏你们且退了下去吧!”众人一听四爷下了逐客令哪敢不走啊!他们互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各自回去了。
一连几天弘历都没有再接见官员。每天一早他就把邢氏兄弟叫来让他们分赴城乡各镇向进城来的农民们打听麦收丰欠情形米面销售的价格城里存粮的多少骡马市上牲畜的进出及饲料贵贱以及各种农具是哪里造的价格如何等等等等全都要打探清楚还要刘统勋帮着他们造册登记。他自己白天也不在驿馆就在会试的秀才们那里转悠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这天刘统勋来见弘历把几天来收集的材料报了上来。弘历就一本本地浏览他看得很仔细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看完。又对刘统勋说:“这几份册子你叫人誊写出来这里留下一份原件密封了恭呈御览。”
刘统勋痴呆呆地说:“奴才明白……”
弘历一笑说:“哼你明白了什么?我告诉你一句话这个田文镜我很讨厌他但我又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好官清官是个难得的能员。这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说出去我是不认账的。走吧你随我到大堤上看看。”
两人正要出门恰巧俞鸿图也奉旨来到开封。弘历便叫上他也去看黄河大堤邢家兄弟连忙带上了兵器跟了上来。路上俞鸿图说:“四爷据奴才看开封的科场一定要出事。”
弘历说:“这个我心里有数你没问问学政张兴仁是怎么说的?”
“我和他谈了罢考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要他一定注意。可是他却说他已经布告示知秀才们凡有无端生事骚扰考场的要严加追究绝不宽贷。他说我把门开得大大的秀才们要是还不来考叫我有什么法子?奴才看他是有意地要看田某人的笑话。”
弘历轻轻地说了一句:“唉他呀他忘了自己是学政是主管河南教化的朝廷大员!臬司衙门怎么说呢?”
“咳臬司更让人生气他们说士子罢考是学政衙门的事就是抓到了人犯也理应由张兴仁处置。这既有律条又有成例我臬司管不着这一段。”
刘统勋在一旁说:“四爷我觉得一进到河南好像风气就变了一样。人人都讲究‘门路’个个都要有‘后台’。中州乃华夏文明源最早的地方怎么会出了这些陋习呢?”
俞鸿图笑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离北京太近了骑快马两天两夜书信就能打个来回。北京那边扔一块石头河南就能听到声响;那边的窗户纸一破这里也跟着吹风。他们这儿呀是不能和江南相比的。”
弘历没有搭话他心里正在琢磨着:是呀李卫那里事和权统一虽然也有不和可官场的风气正一正就压了百邪;田文镜锐意革新是好的可是他处事僵化一味硬来没了人情味儿就弄得自己四面楚歌。他想得抽空和田文镜好好地谈谈。正想着时忽然听到俞鸿图大叫一声:“瞧四爷这高大宏伟的是铁塔那边和铁塔几乎并肩而立的就是有名的天上之河了!”
弘历等人登上黄河大堤放眼远望竟和在驿馆时的心境全然不同。只见那大堤上下全是用大条石严严实实地砌成的不但是一色的石灰勾缝而且还都是用糯米浆灌出来的。此时菜花汛尚未过完河床上水迹犹在。若往对岸望去那汹涌的黄水打着漩儿一泻东下涛声阵阵寒气四逼。但任凭黄水如何猖獗它却对这堤岸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照着人们留给它的道路顺流而下。
弘历被这景色惊得呆住了他大声称赞说:“好啊真是壮观哪!你们都过来好好看看这工程是多么浩大它又要费多少时日多少心血多少钱粮啊!田文镜以一省之人力财力干了这么大的事情真可说是功德无量。他就是有千条错处万般不是也仍然可以当得起这‘模范总督’的称号!”
俞鸿图也赶过来凑趣说:“四爷说得真对!就是圣祖爷在世时陈璜和靳辅他们穷毕生之力也没有建起这样的大堤来。老百姓不堪劳役逃了出去的可以找回来;秀才们心怀不满想要罢考的还可以等下一科再考。比起这条大堤来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奴才以为真该叫攻讦田文镜的人都到这上边来看看!”他正在说着突然看见从远处走来一个人。那个人背着手踽踽地向前走着嘴里好像还在念叨着什么。待离得近了大家才看清原来竟是田文镜!弘历站在堤岸上叫了一声:“是文镜吗?你在和谁说话呢?”
田文镜猛地一惊才认出了弘历他连忙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一边打千行礼一边说:“唉四爷不瞒您老说我心里头太闷了想到这大堤上看看。只有看见这大堤我的心才能宽一些……”
弘历没有立刻说话他正在看着田文镜。团文镜的脸色青中透黄头被河水吹得很乱额前、嘴角都是刀刻似的一道道的皱纹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此刻两人对面站着弘历才又看到这位总督大人的两只手竟然满是老茧手皮像是树支似的粗糙!弘历的心里不禁一缩他他太劳苦了啊!
田文镜却似乎对面前的事毫无觉察他说:“四爷刚才问我在和谁说话不瞒四爷我这是在和万岁爷说话呀!有很多事我到死也不明白有些人坐而论道口似悬河一点实事也不肯做可又偏偏能够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有些人苦死累死地干活一心一意地想给朝廷做点事反倒要遭人唾骂。有些人像是驾着顺风船一样扬帆就起乘风破浪毫不费力;有的人做事就处处遇到掣肘处处碰上坎坷就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讨不到一点好处……唉奴才真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能呢……”
弘历知道田文镜出的这个题目太难回答了。他拉了田文镜一把说:“走吧走吧天就要黑了再不走就进不去城门了。”
在路上田文镜自嘲地说:“白日不照我精诚杞人无事忧天倾。我也许是太痴了些……”正说着他突然一阵剧烈地呛咳忙用手帕捂着一看竟然是血!他悄悄地掖到袖子里却一声都没言语。过了好久才说:“四爷我实在是累透了也许还有些错处可我是要报皇恩哪!没有皇上就没有我田某人的今天我如果不知道拼死报答我还能算个人吗?但如今我却成了王安石一类的人物既不见谅于士大夫也不能见谅于百姓。我要河南人和我一道勒紧裤腰带苦干三年盼着修好了大堤别的都可以从容处置。可逃荒出去的人说是让我给逼出去的。民间说我催工派捐如狼似虎;官场又说我邀功沽宠取媚当今!我真恨自己呀你怎么就不能让天下知道你的心呢?四爷今天在这里我向您说一句老实话我已经患上了肝病而且也是年过六十风烛残年的人了假如天能给我三年时间河南如果不能民富粮足四爷您请了上方剑取了我这颗头去!”
弘历真是被他的话说得动心了他思忖好久才和颜悦色地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知人难要人知也难’了。就是国人们皆曰可杀我却独怜你才!文镜你要看开一些不要像死了老子娘似的这样懊丧。我既然来到这里就一定会给你撑腰到底的。我要上奏皇阿玛有谁再攻讦田文镜就让他先到这黄河大堤上来看看!”
田文镜正准备答话突然前边传过来一阵马蹄声响。田文镜看出是自己衙门的人忙喊了一声:“慢着点小心惊了四爷的驾!”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田文镜的师爷钱度。只见他气急败坏地说:“田大人不好了秀才们罢考了!五百多人围住书院说要请见总督请见学台。”
田文镜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地一声心里说:怕什么就有什么这群秀才难道都不要命了吗?他对弘历一躬说:“这事奴才马上就去处置。四爷请先回驿馆等着奴才的信儿吧。”说完他两腿一夹马腹飞也似的去了。
弘历叫过俞鸿图来悄悄地吩咐:“你快点跟了过去看看情形。记着:只许看而不准说话!”
俞鸿图赶过来时见到这里已经戒严。成百上千的各色灯火把这平日里默默无闻的书院照得如同白昼。他好不容易才挤了过去一进来就被这里的气氛镇住了。只见这所河南最大的学府门前肃静无声地坐着几百名秀才。他们既不喊叫也不说话却是在等着田文镜的接见。俞鸿图进到书院里面时见田文镜正和学政张兴仁、按察使柯英面对面地坐着像是已经谈僵了。见俞鸿图走了进来有的只是苦笑一下却不肯说话。只有张兴仁高兴地说:“好好好四爷派人来了就请您亲自主持一下吧。”
俞鸿图一笑说道:“哦请诸位原谅我奉了宝亲玉钧旨到这里只是看看而已。至于事情该怎么办还是请各位大人们自行作主。”
柯英说:“俞大人这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秀才们并没有造反更没有毁骂朝廷。他们在这里坐着只是想见一见总督大人。这犯了什么王法?又叫我如何下手从何人身上开刀呢?”
田文镜厉言厉色地说:“抗拒朝廷命令公然拒考这难道还不犯法吗?凡是到这里来静坐的都是刁顽之徒都应该一概拿下!其中为的人要正法煽动闹事的人要革去功名其余的人也要记过。明天让他们随班就考一个也不准缺席!”
俞鸿图刚才在大堤上对田文镜有不少好印象可现在却一扫而光了。就听张兴仁说:“恐怕不能这样简单地处置。这些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说不定他们之中将来出将入相也许会过我们的。一下子就毁掉了他们的前程就连我也是想不通的。”
柯兴更是火上浇油他提名道姓地叫道:“田文镜你好大的架子!秀才是因为不满意你的苛政才来静坐的你就不能屈尊降贵地见一见他们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有什么不好呢?”这个柯英是满人而且祖上战功赫赫封了世袭罔替的伯爵所以他根本不把田文镜看在眼里。他越说越气连骂声都出来了“你是个天生的周兴、来俊臣!你说我是在和你过不去你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张兴仁在一旁劝道:“老柯有话好说不要动粗嘛。”
“动粗?妈的老子还想揍他哪!”
田文镜看着他这样却不出声地笑了:“你老兄弹劾在下的文章我已经拜读过了。除了几句粗话什么新鲜的内容也没有。要知道我这个模范总督是皇上封的不是我自己要的。弹劾我的人多了我不怕也在等着皇上对我的处分。今天这案子要是你臬台和学政都不愿管那我可就要越俎代庖出面拿人了。”
张兴仁知道他这话不是吓唬人的。便连忙站起身来说:“制台大人我来办这件案子好吗?我去宣明制台的宪令如能遣散他们也就罢了。不过今天咱们可不能提这‘罢考’二字因为明天才是考期呢然后我们共同请旨办理一切全按圣上说的办。但假如你定是不同意这样做那我也就只好悉听尊便了。”
田文镜一想这罢考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人家别的地方不罢考怎么你河南偏偏出了这种事情呢?便退让一步说:“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我还是要把话说到前头今在这里带头闹事的一个叫秦凤梧另一个叫张熙你断断不能让他们两个漏网。”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田文镜怀着一肚子的气回到衙里一翻邸报上面又全都是对自己的指责。他真想骂娘可是又一看皇上竟然还有批示要自己‘明白回奏’他可真是傻眼了。师爷毕镇远笑着在一旁说:“东翁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您瞧这邸报上明明写着皇上已去了奉天三阿哥弘时又晋升了盛郡王怡亲王允祥因病辞去了所有职务皇上原来想让塞思黑来河南的事也被你辞掉了这些都是对你有利的事啊!至于那些指责你的奏折要让我看全都不值一驳。”
田文镜眼睛一亮:“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
“东翁据在下看来所有这些奏折都没有抓住你的要害。你完全用不着害怕也一概不要辩白只写一个谢罪的折子就什么也不需要说了。你可以这样说因为自己报效皇上心切做事过猛因此才得罪了读书人使得他们鸣鼓而攻之。其实自己的本心是敬重读书人的。你还要特别在辩折里提上一句自己是怕这些个读书人借科举之名结党营私才对他们求之过苛的。现在自己知道错了本来是恨铁不成钢哪知却得罪了这些孔孟之徒。总之是一片好心却犯了过错。东翁你以为这样说行吗?”
田文镜知道这确实是一篇绝妙透顶的翻案文章!因为它正迎合了雍正皇上痛恨结党营私的需要也就不显山不露水地推掉了河南士子罢考的责任还把那些弹劾自己的奏折全部驳倒了不过田文镜还知道在弹劾他的折子中明显的有一件是出自李绂之手。自己这样一干无疑的就把李绂推向了绝路。自己虽和李绂政见不同但毕竟是共过患难的。他能这么做吗?而且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形国人们会不会骂他田某人下手太毒了呢?
就在这时衙役头儿李宏升来报说:“制台大人秀才们已经散了。”
“那两个带头闹事的抓到没有?”
“回大人学台衙门没有抓人。”
田文镜拍案而起说:“这还了得!走看看去!”
一百一十一回 息风波书生自投案 急渡河王子上贼船
田文镜气鼓鼓地来到驿馆驿丞连忙跑过来说:“大人您来得正好王爷这儿正传命说要派人去请您呢。”
田文镜来到弘历门前正要报名就听弘历在里边笑着说:“是田文镜吗?进来吧。我们今天一直都在一起闹那些个虚套子干什么呢?”
田文镜走进来时果然见张兴仁和柯英都在这里。三个人互相瞪了一眼却谁都没有说话。弘历吩咐一声:“文镜你也坐下吧。河南的事情你是事主不管怎么样总还得你话才能作数。你们几个在见识上可以有所不同但却不能这样生分。一个省和一个国同样将相不和子弟离心哪能治理得好呢?你说我这话对也不对?”
田文镜心里有底儿他已经写了辩折告上去了此刻就用不着和他们动肝火。他干笑一声说:“四爷传我来是为了士子们罢考的事吧?我也是刚从学台衙门那里过来。秀才们要闹事冲的也不是我一人好歹我们还是在同一条船上嘛。”
张兴仁立刻反唇相讥:“我从来也没说要和田大人闹意气啊!我来河南不久学台又是个清水衙门我怎么敢轻易地得罪总督大人呢?河南的文气本来就不盛别说鼎甲了多年来连个二甲的进士都没出过。文人秀士们有看法听听又有什么坏处呢?
柯英气愤地说:“我就想不通难道不弄这个缙绅一齐当差河南就不过日子了?”
弘历皱着眉头说:“缙绅一体当差是皇上的旨意请你注意些!”
柯英却不服气:“我不敢说皇上的不对。可圣旨上也说让各省审时度势自己掌握嘛。河南这样的穷地方已经摊丁入亩了就是免去‘当差’这一条也不过是仨核桃俩枣的事至于闹得这样鸡飞狗跳墙的吗?”
田文镜一听他们的话音就明白了原来四爷也和他俩不一致啊这就好办了。他和解地说:“这次秀才们闹事来势不小啊!下瞒不了百姓上也欺不过皇上。本来应该一体擒拿的我退一步只捉拿为的两人。不知张兄把秦凤梧和张熙二人捉到没有?”
张兴仁说:“没有。现场不能拿人怕激起事变;后来到客店去找时他们又都不见了。不过这不要紧明天进考场时还要搜身的跑不了。”
田文镜一声冷笑说:“不见得吧。你焉知他们不是藏在什么地方了呢?”
张学仁一听这话不干了:“什么什么?你的意思是说我把他们藏起来了?好好好今天在四爷这里咱们就把话说明了。请你到我府里前前后后地搜上一搜免得你再说这些没根没梢的话。”
田文镜当然懂规矩学台衙门是直属于礼部的自己没有圣旨在手是不能任意搜查的。可田文镜是个有心人他早让自己府中的衙役们打探清楚了。知道那个叫张熙的是湖南人是外省生员顶籍来参加考试的;而那个秦凤梧则是洛阳人自号“龙门秀士”。此人极有才华也是这次静坐的头儿。天已过半夜城门关闭他们是绝对跑不出开封城的。他连敲带损地说:“兴仁老兄你在四爷这里坐着怎知他不是被学台衙门的某位师爷收留起来了呢?”
张兴仁“唿”地跳了起来:“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去搜吧搜出来把人带走要搜不出来你怎样说?”
弘历紧锁眉头几次想说话都被他们抢了过去。他知道柯英和张兴仁同情静坐的秀才窝藏他们的事情不见得就做不出来。但他也十分厌恶田文镜的这副嘴脸而且他心里奇怪就这样的人皇阿玛为什么会特别喜爱呢?就在这时邢建业跑进来禀道:“四爷外边有个书生叫秦凤梧的到这里要请见学台大人。他说他就是今天闹事的主犯他是来投案自的。”
田文镜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吗?那可太好了”。
弘历却说:“好此人有胆叫进来让我看看!”
秦风梧被带了进来因为外面正在下雨他浑身已经湿透。辫上直往下滴水。他进来后不卑不亢地向张兴仁施了一礼说:“学台大人我看到您衙门前的布告说要拿我问罪。我自己来了请大人落。”说完一撩袍角长跪在地了。
田文镜厉声问道:“你的同伙呢?”
秦凤梧认识田文镜但他却不屑地瞧了他一眼说:“晚生没有同伙。事情全是晚生一个人操纵起来的张熙不过是跟着我跑跑腿儿而已。他胆子小也不是河南人早就跑了。”
“他既然无罪为什么要逃跑呢?”田文镜紧迫不舍地问。
秦凤梧却不卖他的帐他盯着田文镜看了又看才说:“哦您就是田制台吧?我现在还是一名生员我是来向张老师投案的。怎么你想审我吗?”
按照大清律举人秀才们犯案得先经过学台革去功名。否则地方官是无权审问的。田文镜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可又没有办法却把目光狠狠地盯向张兴仁。张兴仁见弘历也在看着自己他可不想办出格儿的事便厉声说道:“你有大罪在身还敢这样狂妄?回制台大人的话。”
秦凤梧说:“那好吧我就实话实说。田制台既不讲道理又刻薄成性他是天字第一号的魔王。张熙受我的指使参与罢考出头露面太多。他虽无罪却畏刑所以就跑了。”他抬起头来看看众人惊讶的神色又接着说“田制台上任以来酷刑判案滥杀无辜。只要是沾了点边儿从来都没有宽恕的。葫芦庙白衣庵一案他非法动用火刑而且不论犯从犯全部活活处死;归德府官员贪墨牵连了六十多名大小官员也是被他罢了干干净净。难道他们之中就没有一个好人吗?以刻薄为聪察以残酷为乐事这就是我们的田制台。遇上这样的酷吏就是没罪谁还敢往案子里钻?”
弘历从十三岁起就屡屡奉旨巡视各省。他认识了不少江洋大盗也见过一些视死如归的囚徒。但那些人只不过说说粗话骂骂官府而已哪见过这文质彬彬的秀才敢在大堂上直斥朝廷的方面大员啊!他不由得在心中想着怎样才能为秦凤梧解脱呢?柯英和张兴仁却在一边听得津津有昧越听越痛快越听越解气。
田文镜有点儿坐不住了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让人不敢相认。他觉得一阵阵地头晕目眩心里也在急地怦怦乱跳他强自压抑着说:“好一张利口!照你这等说法我田文镜岂不就应该投之虎狼之口了吗?河南民风刁顽我才不得不以苛刑峻法管理也不得不冒着残苛寡情的名声来从严治豫的。你身为生员却胆大妄为扰乱国家的抡材大典又肆无忌惮地攻讦大臣。自虽能减罪但恐怕到不了你的身上!兴仁公这样的人你难道还要留他在斯文队伍里吗?”
张兴仁突然被他“将”了一军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学政衙门在贴出告示时已经革去了你的功名。年轻人哪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到臬司衙门里好好认罪吧。你是自的按例是能够得到宽大的还有一线生机嘛。”
秦凤梧什么也没说傲然地抬起头来向外边走了过去。弘历也站起身来说:“就这样吧天已经很晚了。秀才们的事就按文镜说的办理:下海捕文书捉拿张熙归案;其余参与闹事的人记过一次。阿山布罗、柯英和张兴仁我劝你们都到黄河大堤上去看看然后写一份谢罪的折子呈上来。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和田文镜过不去。至于听还是不听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个秦凤梧我要带走他文镜可以另写一份折子奏进去。”说完他不耐烦地一挥手把他们全都撵走了。然后叫过邢建业来吩咐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河南这块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二天四更来到弘历就让俞鸿图到臬司衙门提出了秦凤梧只带了刘统勋、温刘氏和英英、嫣红无声无息地出了开封城。邢氏兄弟看押着秦凤梧他们一直沿着河堤向下游走了二里多路。此时天才刚蒙蒙亮又下着丝丝细雨。放眼北望只见宽阔的河面上无边无涯黑沉沉的像是有什么不祥之事就要生一样。弘历叫刘统勋去找渡船可被押着的秦凤梧却大叫一声:“大人现在不能渡河!”
刘统勋吓了一跳回过身来看时就听秦凤梧说:“大人天色不好水势凶险请不要急于过河等一会儿天就放亮了到那时再走也不迟嘛。小的刚刚算了一卦也不是吉兆。”
弘历笑了:“嗬!你还会算卦?可真有你的。说说你算出了什么?”
“回大人这是个‘讼’卦。”
“讼卦又有什么?昔日太宗皇帝与洪承畴松山一战也卜过一个讼卦。兵凶战危之时卜卦得凶反吉这些你懂吗?这卦中虽有‘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可卦象里还有‘天与水违行’难道我们做事能忘了‘天’道吗?”
秦凤梧哪里料道这个阔哥儿竟然如此博学但明明是个凶卦他却硬要说是吉卦心中又不服气:
“大人生员是个待决的囚徒淹死和刀杀对我来说并无二样。但这卦里既然说了‘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您还是非要渡河我也当然只能听命。”
其实弘历也知道现在就走是要冒一些风险的。但他又怕天色一亮田文镜等必然会追了过来生出许多闲事。便一笑说直:“我命系于天违命即是不祥。你们看那边有座大船艄公就住在岸边有家有户的定不是歹人我们就上他的船吧。”
他们正在这里说话早惊动了草棚子里的艄公。门一响从里面走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来呛咳着说“爷们要过河去吗?我们送您去。”
回头向草棚里叫了一声“小二黑三该起来了有客人要过河去呢!”说话间从里面又走出一个老婆婆来脏手脏脚地替他们端来了冷饭。几个人吃过后便带上这群人登上了大船。一声长号:“哟嗬……”大船一晃就离开了河岸。
这只船很大坐了他们十个人还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隔着舷舱远眺只见茫茫天际云水相连;远近水面片帆皆无。滚滚的黄水浊浪翻涌震耳欲聋的河啸声中不时传来舵把单调而又枯躁的声音。
大约走了一刻功夫船到河心了。此时再看。竟连南岸也消失在一片混饨之中。潮湿的河风一吹弘历身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也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坏了我怎么把妙手空空的那诗忘掉了哪!这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地方万一船中有失有谁能知道又有谁来保护呢?他回头向舱内坐着的三个女人看了一眼只见她们依然是神色自如。嫣红在做着针线而英英则未脱孩子气拿了把铜钱在手里玩耍。他没话找话地说:“你们刚来时驿馆里侍候的人多。再往下走我的起居可就要你们来照应了。”
温家的也笑着说:“爷只怕您现在就用得着我们。那个囚犯书生说的不错我们上了贼船了!”
弘历汗毛一炸几乎要跳起身来可两腿一软竟又坐了回去。秦凤梧在舱外说:“我说不利见大川嘛。唉一片好心肠先是得罪了田制台如今又见误于大人真是奇哉怪也!”
邢建业吼了一声:“你与我住口这是你说话的地方吗?”
坐在弘历身边的温家的从嫣红手里要过一把针来说:“四爷休慌我这就让您瞧个热闹。”说着就见她手指插在船板缝里只是稍一用力就揭起了一块船板叫声:“小贼竟敢偷听!”一边骂着手中的绣花针已经撒了出去口中还说着“老娘我刺瞎你们的狗眼!”
弘历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舱里“妈呀”地一声惨叫听声音像是有两个人已经倒在了船舱里大约是真的被刺瞎了眼睛。同时他还听到舱里传出了喊声:“黄水怪!失风了你***快点来救我们哪!”
站在船头的老艄公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的胡子。啊?!他竟然是个年约三十岁上下的壮汉子!只听他大叫一声:“小二、黑三、你们对付那几个小白脸这边儿的我全包了。”邢家兄弟一个人看着秦风梧另外三人则一齐向他扑了过去。
那被叫做小二和黑三的两人也答应一声从船尾拽出篙来。原来这胳膊粗细的篙头上还装着一尺多长的三棱钢刺。两个强盗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看着船舱里的英英和嫣红另一个却在盯着温家的和弘历。
黑三照着弘历身上就刺了过去弘历见他来得不善纵身跃起用手抓住了舱顶的横木身子一翻就上了舱顶。此时只听扑地一声那丈来长的竹篙竟从船舱里横穿过去。紧挨舱门坐着的秦凤梧早被一篙刺个正着鲜血立刻从他的臂上流了出来。那个小二却不济事他的篙刚刚刺进来就被温家的伸手抓住了。他还想往外抽时却哪里能抽得动急得他哇哇乱叫。直到这时弘历才知道他原来竟是一个哑巴。此时再看两个女孩却是毫无伤也不知她二人是怎么躲过去的。温家的看见弘历腰中悬着一把裁纸削水果的小刀便说“四爷借您的刀用一下。”没等弘历答话她已把刀隔窗掷了出去正中了那个小二的额头从眉心直贯脑后眼见得他想活也活不成了。温家的大喜过望地说:“四爷这刀子真好能不能赏给我?”
弘历笑笑说:“这刀是红毛国进贡来的能不锋利吗?好就赏给你了。”
船头上黄水怪已经和邢氏哥仁斗了好久了。那黄水怪仗的是水性绝好而邢家兄弟却是武功精湛。他们抱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黄水怪进到舱里去。黄水怪与邢家兄弟打了半天也没能占到一点便宜便大叫一声:“小二黑三你们完事了吗?”
黑三答应一声:“老二早死了这贼婆子大厉害!”
黄水怪一声令下:“跳水凿船!”话音刚落他已翻身跳进了滚滚波涛之中那黑三也随他而去了。
一百一十二回 斗水贼女将显神威 赶路程弘历又遇险
船上没了舵把子在河心里打开了漩涡!温家的大声叫道:“快落帆!”嫣红一跃出舱用刀子向帆绳上一搪大帆立即落下船身也随即稳住了。她又飞上前捡起小二的竹篙用力一撑那船离开漩涡顺水而下。英英眼尖她看到上游正有人追来、便喊了一声:“快看他们追上来了!”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向外头张望时只见一大一小两只快船飞也似的追了过来大船上足有二十多人黄水怪赤膊着身子站在船头他遥遥指着弘历等人大声叫着“就是他们几个下水凿沉了船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掉!”
温家的此时却是十分地镇静、她看了一眼嫣红说:“咱们也下水吧。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是黄河鬼厉害还是洪泽仙的神通更大!”
嫣红听母亲一声令下也跟着无声无息地跳入水中。弘历他们都不眨眼地看着水面但逆波翻涌浊浪如粥却什么也看不见。稍过一会儿便见船头附近冒出一股血水来又等了片刻一个黑衣水鬼的尸体就浮了上来。再等下去就见一个个水鬼纷纷露出头来换气。可其中一人动作太慢了刚一露面就挨了一刀便也大叫着像死鱼一样地漂了上来。众人惊喜之间水里又漂上来两具尸体。另有一个水鬼大概是屁股上被扎了一刀失声狂叫着向贼船逃去:“水底下出事了贼婆子太厉害!快来人哪快……”他正在喊叫好像水里有人拉着似的也沉入了河水。温家的两脚踩水极其潇洒地上得船来。嫣红从船后爬上来时身上却已受了点伤。她顾不得自己却大声叫着:“快船底下这帮东西把船凿下了一块板子得赶快堵上它!”
秦凤梧却说:“我早就说过‘不利于涉大川’嘛……”邢建业在他脑后用力打了一巴掌说:“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要多嘴。你呀早晚得死在你这张臭嘴上。下去给我堵漏子去!”
弘历铁青着脸说:“不要难为他他说的也确实是真话。据我看这些个水匪好像是有人纠集起来专门对付我的。但是他们却没有经过行伍的训练打得没有一点章法。假如刚才他们上下一齐动手我们还能脱得了身吗?你们都要出力死战天幸我如能逃脱困厄是一定要报此大仇的。万一我死在这里你们之中尚且活着的人就要面见皇阿玛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奏报给他老人家。”说着他已经泪眼模糊了。他转过脸来对秦凤悟说“实不相瞒我就是当今皇上的四阿哥宝亲王弘历。我们之间的争论就到此结束了我赦了你你下去堵水吧。”
秦凤梧早就看出这位“四爷”不是一般人物了他上前跪下硬噎着说:“秦凤梧不是个小入我跟定了爷!”起身就爬进了后舱。
温家的亲自把舵大船在慢慢地行进。可是敌人的两只船小又有人撑篙所以来得飞快。船上的贼人们起一阵哄闹:“快点呀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哎哎你们快瞧那上面还有三个女人哪!”“追上去谁先抢到谁就先快活。”“你们想的是那两个小丫头我却要那个老的。你们不知道越老就越有滋味……”
哄笑声中只听“砰”地一声两船全都撞了上来。弘历和刘统勋站不稳脚步踉踉跄跄地几乎摔倒。就在这时贼船上的几个彪形大汉已经跃了上来。弘历大喝一声“上!”带着邢氏兄弟就要向前冲去。坐在门口观战的英英突然一笑说道:“四爷这儿哪用得着您亲自出手啊交给我吧。”说着她抓了一把正在玩着的铜子劈面向贼人们投了过去。上船来的四人中有三个被她打倒在地、还有一个勉强站稳了。他急叫着:“你们都快上来呀!”
英英还是在笑着:“哦看来你比他们结实些。那就再补给你一文钱拿去买好吃的吧。”话到钱飞一枚小钱激射过去正中他的太阳穴。那人哼都没来及哼一声便一头栽下水去了。英英杀出了乐趣索性提着那串铜钱来到船头。她大喊一声:“来呀姑娘要赏钱了!”敌人那边只要谁敢一露头她就准能打着。不一刻功夫对面那条小船上竟然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弘历兴奋得拍手鼓掌:“好太好了。你就这样地打吧狠狠地打!”
英英忽然叫了一声:“不好我的小钱全都打光了。”
躲在舱内不敢露头的黄水怪一听此言不由得大为高兴:“贼妮子没有钱玩了上啊!”
刘统勋站在弘历身后问:“姑娘围棋子儿行吗?”
英英答道:“快去拿来我试试。“一句话来了刘统勋早已将一合棋子儿送到了她手边。一个贼人刚要伸头英英劈头便打只听“啪”地一声正中了那贼子的眼睛。英英雅龄童心不由得大声笑了起来:“妈妈你快来看哪!这棋子儿比我的铜钱还好使哪!”说着又抓了一把撒了过去只见那些个棋子儿成一排牢牢地钉在甲板上。英英可真是高兴了:“你们快摸摸自己的脑袋谁要觉着能比这船板还硬就出来尝尝姑***黑枣儿!”
对面大船上的人也许是被英英的这一手给镇住了也许是在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好大半天也没有一点动静。突然一个人刁声恶气地说:“***你们是怎么打探的消息?你手下死了七个不错可老子这边却死了十几个呢!原来你们是叫我来吃这钉板酒席这生意没法做了。黄老怪开船送老子们回去!”
弘历他们听了这话全把心放下了。此刻秦凤梧也从舱底钻了出来。他一个劲地吐着嘴中的泥浆:“咳那两个死尸太碍事了让我好不容易才用他们的棉袄把洞子给堵上了。”
弘历的心里也松弛了下来他慢慢地走到舷窗旁坐下觉得又饿又累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窗外温家的掌舵邢氏兄弟拼着命地在撑船。又看到贼船渐渐去得远了而且已经消失在落日的余辉之中。弘历望着河面脑子里却如滚油翻腾。妙手空空那“旧调新曲又重弹”的诗句在他心中回响。这件事难道是弘时让干的吗?如果三哥真的要加害于我那么说不定前头还有更大的风险。李卫说的那个吴瞎子在那里呢?他能不能找到自己如果他不能来那么凭着眼前这几个人能够保得住不出事吗?他越想越怕便把刘统勋和秦凤梧全都叫了进来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问他们。过了很长时间弘历才犹豫着开口了:“今日之险真是终生难忘。你们心里在想的什么说出来让我听听好吗?”
刘统勋思忖着说“四爷我看这些贼人不像是图财害命倒像早就作好了准备在这里等着我们似的。”
秦凤梧点点头又问:“知道王爷习惯和脾性的人多么?这些贼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杀您他们不图钱财又是图的什么呢?”
弘历冷笑一声说:“大概是要图比钱财更大得多的物件吧!”
刘统勋曾在十三爷身边呆过他对朝里的情形太了解了。他真想说出“弘时”这个名字来可到底还是忍住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哪敢随便出口啊!见弘历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他才勉强地说:“依我看是不是有人不乐意让我们逍遥自在地走路呢?这样的太平年景仓促之间能买通几路强贼截杀我们得要多大的财力呀!他们真的舍得下这个功夫?”
弘历没有回答他们他还在想着这个令人不解之谜……
天慢慢地黑了船也靠上了岸头。又饿又累的人们个个筋骨酥软。等他们收拾了物品登上河岸后才看到离这里不远处就有一个大镇子。从远处看镇子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生似的。倦鸟归巢锋铃脆响孩子们在追逐嬉戏老人在赶牛回村……大难不死的人们乍入这人间香火之地真有点恍若隔世之感也有说不出的温馨和亲切。弘历欣慰地舒了口气边走边说:“今晚我们就宿在这个镇子里吧。先不忙赶路好好地歇它几天再说——秦风梧你再算一卦看看这里是否还有小人?”
秦凤梧笑了:“王爷识穷天下这是在取笑学生啊!要是有再遭风险之理那我们爷们岂不是倒霉透了吗?‘讼’卦上说‘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的话看来是应验了。王爷就要见到皇上学生也蒙您开恩赦免这不都是‘利见大人’吗?”
说说笑笑之间他们已经进到镇里。看样子这里好像刚刚散了集市街上到处都是牲口粪便也到处都有人围在小吃摊边吃喝。当这一群拖泥带水又衣衫不整的人们来到近前时着实招惹了不少看客。他们也不去管它只顾了向前走最后在一家百年老店“王记客栈”里落下了脚。打听了一下原来这镇子名叫索家镇。还是在河南的地盘上也还归着那位田大人管。弘历想让官府出面保护的心现在又凉了。
三天之后这一行人又重新上路了。不过他们不全是步行的。雇了走骡驮轿还特意给弘历买了一匹马。他们还是扮成行商模样大摇大摆地上了官道。此时弘历忽然又想起了南京见过的王老五一家。向百姓们一打听都说那个叫“黄台”的地方早就没有人烟了王老五这名字又太普通竟是谁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弘历没有忘记皇阿玛交给他的差使一路上逢人就打听田文镜。问他的为人问他的官声也问他的人望和民望。可是他越问越扫兴。就和在开封时一样既有人说他好也有说他坏;有人夸他“清廉”也有人恨他太残酷。问来问去的无论官民对田文镜的评价仍旧是有好也有坏令人莫衷一是。到了后来弘历干脆也懒得再问了。此时天已到了五月中午时骄阳逞威晒得人头晕脑涨。偏偏这个地方好久都没有下过透雨了。大车道上浮上数寸一踩就是一串白烟儿。弘历先前曾经中过暑喜寒畏热。骑在马上他怕晒;坐在轿里又太闷。他真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等凉快时再走。可是这里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又上哪里去消凉呢?
邢家兄弟对秦凤捂的评价是对的他那张嘴确实是个闲不住。一路上只听他忽儿吟诗说词忽儿又打诨说笑。他滑稽多智又带着名士风流加上一心一意地想讨好弘历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拿出了全副的本领倒也使得这位皇子不觉得寂寞。
弘历与别的皇子不同他自幼就受到康熙皇帝的教导也在当今皇帝身边学了不少规矩。比如就说这穿戴吧他就和雍正一样。像这样大热的天儿依然是衣帽整齐一丝不乱。走着走着他忽然对刘统勋说:“不行再走四十里恐怕也难见到个活人。万一有谁热倒了你就是想找些人来帮忙救助一下也是办不到的。况且还有牲口呢?它们也热也累呀!快快找地方歇上一会儿。”
秦凤梧眼尖他早看上路边种的甘蔗了。他匆匆地跑过去一下子就撅了五六根追了上来。他把那甘蔗先刷去皮儿递给弘历说:“王爷您先吃根儿那梢头留给奴才。”又分给大伙每一根这才说:“大热的天太闷了我说个笑话给大家解解乏吧。咱们这中华帝国太大了北边生活的人就过不惯南边的日子可又互不眼气。有一天一个北方人遇到一位南方人俩人一见面就对着吹上了。北方人说:‘我们那疙瘩冷啊冷得很着哪!你摸铁铁咬手摸石石沾皮。要是出去撒尿更是得小心一只手拿根小棍随尿随敲慢一点就连人带尿地冻在一起了。舌头舔牙时也得先试一试要不舌头和牙能冻到一块儿’。他这样一说南方人听了很不以为然也跟着他吹说‘我们南方热热极了。在太阳地儿里放上几个老玉米一会儿就熟。时辰再长它就成了爆米花了。有一次我赶着猪进城一路上都不敢停步。半路上找了一家人要了口水喝出门一看生猪都变成烤猪了’。”
弘历哈哈大笑着说:“嗯说得能博大家一笑也算有用。我来出个对联吧谁能对出就赏他一把爆米花儿:今年的早玉米旱得精细焦黄不长。”
秦凤梧脱口而出道:“到后来给个穗下场雨还差不多。”
弘历大声称赞说:“好敏捷!”
车上却传来三个女人的大笑声:“四爷您让他骗过去了他少对了一个字儿!”
弘历正愣着时秦凤梧又说:“我没有对错呀‘下场透雨还差不多’这话不对吗?”人群中响起一阵欢笑声也都对这个书生有了好感。笑声似乎赶走了热浪;笑声也使人们振奋。这些天来的忧郁、不快气愤和无奈都随着笑声飞走了。
刘统勋骑在马上说:“四爷您快看前边有棵大槐树。咱们到那里歇一会儿好吗?”
“好主意!”弘历夸赞一声纵马就奔了过去。众人也全都跑了过来嗬这里可真凉快呀!秦风梧是个好动的人他攀上大树一看就叫上了:“四爷咱们来得正好那边还有块西瓜地呢。你们等着我去买瓜去。”
这一下不但是弘历他们就连赶车牵马使骡子的夫役们也都十分兴奋。就在这时从西边走过来一位小姑娘大概也就是十二三岁吧手里还提着一个瓦罐像是给家人送饭的。她羞怯地看着这群人问:“你们想买瓜吗?那就跟我来吧。我爹爹就是种瓜的几步路就到了。”说着又朝弘历仔细地看了一眼。领着秦风梧去了。
“啊好大的一块瓜田哪!”秦凤梧一边说着一边就低下头来挑瓜。那边小姑娘正在和她爹爹说话:“爹真是他一点儿也不错上回在南京粥棚里时我跪得近看得也清楚。他的鼻子下面有几颗小麻子听我娘说那是出痘留的。不信你自己去看看。”
秦凤梧一下子就挑了二百多斤对那农夫说:“我们人多还带着妇道人。你能不能帮我送到那边去?”
“能!我们就是干的这营生嘛。”
俩人正在这里说话不防北边又过来一个人。他也是看到这块瓜田了只见他几步抢上前来摘起一个瓜来拍开就吃连同一声都不问还高声叫骂着:“***这里的人真怪连瓜都不在路边上种叫老子好找。哎——常掌柜的叫兄弟们全都开过来吧这里有瓜!”
一百一十三回 杀强贼村民齐上阵 审劫案死囚也低头
他这一喊不要紧立刻就从北边跑过来二十多人。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似的满头满脸都是油汗。他们也不理会这爪是谁种的更没看种瓜人一眼就在瓜地里折腾上了。有的人摘了就啃;有的人尝了一口觉得不甜随手就扔在了一边。秦凤梧高叫一声:“哎哎哎你们怎么连个价钱都不问这不是要明抢吗?”
哪知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竟让那姓常的认出来了:“哦?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不就是在船上的那小兔崽子吗?哼哼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是让老子们给逮住了。你们那一群人都在哪儿呢?”
他这么一说秦风梧也认出他们了趁着那姓常的得意洋洋没有警觉的空子他抓起一个甜瓜就砸了过去回头又向弘历他们呆着的地方飞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叫着:“不好了那帮强盗又来了!”
那个种瓜人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在南京因为卖孩子被弘历救下的王老五。他刚才听孩子一说遇上了那位公子就想立刻上前去迎接可没想到强人们比他早了一步。恩人遇险他能够不去救援吗?
王老五悄悄地对女儿说:“杏儿我在这儿盯着你快跑回去对你妈说让她快点想法子。”
弘历他们几人正在树下纳凉说话也在等着秦凤梧买回来的爪。突然从那边传过来一阵大呼小叫的声音。转脸一看就见秦凤梧从高粱地里钻出像了疯似的朝这边跑来。他口中还喊着:“抄家伙快抄家伙响马又来了!”这时他正在上着一个土坎儿不小心绊倒了也就几里咕噜地滚了下来。他顾不得擦擦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喘着说着:“四爷贼人太多咱们赶紧朝那边村子里跑吧!”
就在这时只听高粱叶子刷刷乱响一群土匪辫盘在脖子上手持刀枪已经涌了上来。刘统勋见他们不过就是二十来人算算自己这边的力量还能够支撑一会儿。便说:“主子让温家的断后邢家兄弟们护着您我们全往村里撤!”
那一方常掌柜的倒不急于进攻他站在大路中央手插进嘴里打了一个胡哨。稍等片刻他又打了一声。这次那边也照样回了一个哨音。两队强人联系上了就见高粱地里刷刷啦啦的一阵响动之后又传来匪徒的呼喊声。几个骡夫全部吓坏了刘统勋大叫一声:“快跟着我们一齐走。敢私自逃跑者立刻大棍打死!”
温家的和嫣红、英英早已结束停当下了轿跟着弘历朝前走着。温家的一见强人渐渐离得近了便高喊一声:“喂你们听说过山东端木家吗?你们这样穷追难道是要抢端木老爷子的镖吗?”
那个常掌柜纵声大笑:“别骗老子了端木家还会接镖?他老人家已经封刀三十年了你还敢打着他的旗号来吓唬老子?不过我听说你们里头有个小妮子暗器打得不错我在这里挺着肚子硬挨她能在三镖之内打中了我我们就桥走桥路走路!”
英英早把那合棋子儿准备好了可是她看了又看太远了自己没有把握;嫣红也在手里扣着弹弓和铁丸温家的却沉静地从譬里取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是一叠打磨得雪亮的蝉翼铁镖。她笑着说:“既然你不信我们是端木门下那就给你送个信好好看看吧!”说着她把手中铁镖轻轻一捻那镖像蜻蜓一样直飞高天但却只是在常掌柜的头顶打旋而不肯落下。温家的小声对嫣红说:“还不动手!”嫣红见那常掌柜的正分神看着头上飞着的小蜻蜓便心领神会一弹弓就把铁丸激射过去。英英也抓了一把棋子儿撒向那常掌柜的。哪知这些玩艺虽然在他肚皮上打中了五六颗他却仍然是神色自若像根本就没那回事儿似的。啊!原来他练的是外家功夫!只是弹弓和棋子儿打不倒他那支飞着的铁蜡蜒却让人眼花镣乱。它忽上忽下忽左忽右。越旋越快越旋劲儿也越大。常掌柜的伸手想抓住它可刚一动手就被它一口咬着了指头;一闪身头顶上又被扫中了一下鲜血立刻就流了出来。那蝉翼镖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追逐着常掌柜使他越跑越远一直等到镖的劲儿用完了他才站住了脚步。
温家的又取出一枚蝉翼镖来说:“怎么样你信不信它是端木家的独门暗器?”
常掌柜的拱手施了一礼说:“既然是端木老人家派人保的镖小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想要了。但跟着你的那个小白脸却和我们有仇。你把他留下自己走路吧!”
温家的浅浅一笑说道:“他就是我们的镖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此时那个黄水怪的弟子在船上吃过亏的黑三却在一旁鼓动着:“常哥别听他的。你不信别人还能信不过我铁头蚊?那个小白脸值五十万银子呀!我们黄哥要想独吞还能轮得上你老兄?再说这几个婆娘点子再硬也顶不住我们这四十多号人哪!常哥你要放明白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温家的叫道:“姓常的你是山东龟顶寨的黑无常吧?前年八月十五那天你不是还去给端木老爷贺节了吗?你难道为了一趟镖就想把所有的武林朋友全都得罪了吗?”
黑无常知道这女人的话绝对不是一句空头的恫吓。谁只要开罪了端木家那他就别想在江湖上站住脚!可是五十万银子呀这诱惑又确实太大了。他黑沉着脸想了又想终于要孤注一掷了:“上!***杀光灭净心里清静!”这一句话说出来众土匪就“噢噢”地叫喊着又冲了上来。
邢家兄弟在前边开路保护着弘历温家母女在后边用暗器阻挡着土匪们的进攻。他们且战且退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在这千钧一之际突然村子里锣声急急地响了起来。只听人喊狗叫根本就听不出来了多少人又喊的什么话。刘统勋看到形势不妙连忙说:“看那边有个土地庙保住四爷退到那里去。”
土地庙到了这里暂时还没有被土匪们占领。弘历等人定睛一看原来这还是间新建不久的小庙也只有正中的一座大殿。院子里两棵大槐树分居在庙门两旁。弘历知道这地方早就遭水淹没了大概是回家的人们刚刚盖起来的所以才处处都显得仓促草率。进到庙里后邢家四弟兄紧紧地把住了殿门温家的娘仨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庙门口。他们想就是有三四十人来攻这里怎么也可以抵挡一阵了。
正在喘息未定之时忽听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也有刀剑的碰撞声。温家的不敢大意便纵身跃上房顶这一看竟不禁大喜过望:“四爷我们有救了。这里的乡民们忠义他们已经和土匪们动上手了!”
原来刚才那个叫杏儿的女孩子急急忙忙地跑回村里对母亲说:“娘快在南京救了我的那位公子被土匪们围住了正在那边儿打着呢!”
王老五的婆娘本来就是个利索人她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三步两步就跨到外头冲着歇凉的村民们就喊起来了:“喂!乡亲们咱们在南京遇上的那位公子爷有难了都快出来帮忙救救他吧是男人的就不能忘记了他的大恩大德呀。那些个强盗王八龟孙们才只有二十多人咱们都快出去打他们呀!谁要是不去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婊子养的!”
她这么一叫哪家能不出来呀!他们这个村子里的人其实早就跑光了而且大都是跑到了南京也大都是弘历让李卫和范时捷资助回乡的。一听恩人遇难哪个不争着出头?一面筛锣打鼓地叫人一面操起了锄头、铁锨、斧头、镰刀和大棍纷纷涌到村外。土匪们此时正在商量着怎么去攻那个土地庙就被乡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土匪们单打独斗倒都是高手怎奈他们面对的是一群心齐胆壮的庄稼汉子呢?仓促之间竟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奔逃。黑无常急得破口大骂又亲自上前进攻这才稳住了阵脚。混乱间王老五抽出扁担便打一下就正打在那个黑三铁头蚊头上。黑三还算聪明就地一滚便逃了出去。
弘历此时已从庙里出来在看这场奇异的战斗。他立刻就看出乡民们虽然勇敢但一来是没有领头的只是在各自为战;二来又没有任何对敌作战的经验。他知道只要土匪头子一明白过来将队伍稍加整顿再重新杀回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大喊一声:“邢家兄弟们你们全都上去不要让他们喘气也不要留下一个活的!”
四兄弟闻风而动抖擞威风就杀了过去。趁着土匪们心慌意乱之际一下手就砍翻了五六个。其余强盗见势不妙便一哄而散地漫着庄稼地四散奔逃。刘统勋又大喊一声:“打呀不要让他们跑了。主子说了拿住一个土匪就赏田十亩!”乡民们一听这话更是来劲儿了。他们一齐行动在青纱帐里穷追敌寇。邢家兄弟却盯死了黑无常他跑到哪里四兄弟就追到哪里。追着追着黑无常一个不留神竟然掉进井里去了。其余的人见头领已经不见哪还有一点儿斗志;加上地形不熟跑都不知向哪儿跑也全都束手就擒了。只有被王老五打倒的那个铁头蚊黑三却趁着人们不注意溜得无踪无影。
弘历当即立断把土地庙暂作监房挑出十几名精壮乡勇帮着邢氏兄弟看守。他自己又亲自慰问抚恤受伤百姓每家每口不管出人多少全都按一人七两放赏银。这一下忙坏了刘统勋也喜坏了乡民们。他们放翻了两口猪宰杀了五六只羊就在王老五的院子里摆酒设筵。此时滑县县令程荣青也已闻讯赶来帮着收拾残局。众人高高兴兴地吃喝着打闹着无不手舞足蹈兴奋异常。有的人早已喝得红光满面酩酊大醉了。
等人们散去之后滑县县令程荣青来到弘历面前请罪说:“奴才早就接到了田制台的宪令也沿着官道布置了一下。可是却没想到王爷竟走了小路。我们太草率也太荒唐了。王爷在奴才治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让奴才辩无可辩请王爷落。”说着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弘历还没有答话便瞧见王氏送上了热毛巾杏儿则端着洗脚水双双走了进来。他笑着接过毛巾来擦了擦脸又将脚泡在盆里一边搓洗着一边说:“这不怪你他们都是一群外省过来的流寇。这次强人们突然袭击多亏了槐树屯的乡亲们义勇兼备奋勇杀敌才使匪徒们全军覆没的。这也是贵县平日里教导有方功劳也还是你的。”弘历说话时那个叫杏儿的小丫头已经在为他搓脚了。他夸了一句“好一个伶俐丫头!”转过脸又对程荣青说“你就按我刚才说的宗旨来处置这个案子并且申报给田文镜。至于我也在难中之事你一句也不准提!听明白了吗?”
程荣青连忙说:“这……奴才怎敢贪天之功……”
“就这么说!”弘历擦擦脚舒适地站起来说:“所有人犯你明天一早就把他们全部押送回县要严加审讯不得宽纵。”说完他便起身走到院子里挥着扇子遥望着天上的星河众人也只得跟着出来规矩地站地旁边。
刘统勋进前一步说:“四爷那个黑无常已打捞出来了。这个人奴才以为应该由我们带走。”
“嗯?”弘历好像没有听清但又像是在紧张的思考着。秦凤梧也说:“四爷这一伙强贼苦苦地追杀四爷您必定是受了谁的指示。我们带走他由四爷您亲自审问不也可消消气吗?”
弘历却已经想好了他看着程荣青说:“此仇岂有不报之理但却不能这样做。贵县就报上一个‘匪诨号黑无常者被乡民诛杀’也就是了。”
程荣青直到这时才明白四爷并不想张扬自己遇难的事。这样一来匪被杀匪众全歼不全是县里的功劳吗?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个馅饼正砸在自己头上便喏喏连声地退了下去。弘历命令邢建业“把那个黑无常带到这里来!”
弘历回到房子里见王老五一家都垂手在侍立着便笑了笑说:“快不要这样。现在我们彼此都知道了身份也就多了些形迹;可你们是主人我是客这不又摆平了吗?”
王氏上前福了两福说:“王爷话可不能这样说。您不但救了我们全家就连这槐树屯里的乡亲有一多半也是您救出来的人哪!所以您不但是贵人也还是我们的恩人。”
杏儿不言不语地走上来端来了一盘削好皮几的甜瓜。她小声地对弘历说:“这是我刚在井里冰过的凉着呢!爷您就趁这凉劲儿吃了吧。”
弘历拿起来咬了一口果然是沁凉香甜。他高兴地抚着杏儿的辫说:“好丫头你娘太疼你了不然的话跟我上北京去要不了几年就出息了。”
王氏连忙接口说:“爷您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全家都在想着这一天呢!痴妮子爷要收你去北京享福还不快点儿磕头?”
杏儿连忙趴在地上磕了无数个头起身就把弘历换下的衣服全都抱走了。
邢建业把黑无常带了进来王家的人见此情景也忙退了出去。刘统勋见弘历给他递了个眼色便坐了下来问道:“黑无常你知道今天犯了什么罪吗?”
那黑无常却不屑地一笑说”我知道不就是杀头的罪嘛。说实话从走黑道的那一天起我就时时准备着这一天。呸!他***二十年后……”
“又是一条好汉是吗?”刘统勋抢过话头说:“可惜呀你的罪不是一般的杀人越货也不是一刀就能逃过去的。你是谋害而且谋害的是当今万岁驾前的皇子四阿哥、宝亲王爷!你自己掂量掂量能逃过一剐吗?”
黑无常惊呆了。他向上边看了一眼只见弘历穿戴得整整齐齐手摇折扇正对着自己微微地点头他那清华的神韵中带着威严也带着龙子凤孙的高贵。黑无常愣怔了一刻才说:“事情既然已经做出来再说什么也全都晚了我认命就是。”
弘历却突然在一旁插了一句:“黑无常听说你是出了名的采花大盗是吗?”
黑无常急了:“谁说的?你叫那兔崽子站出来我和他对证!我黑无常杀过官也劫过盐船但是我从来就不糟蹋女人!凡是黑道上的人谁都知道我的性子。要不然我也不敢去赴端木家的筵席!从小的时候起爹爹就教我说做强盗是天作孽而玩女人则是自作孽。别看我在黑道上混可我们也有自己的规矩。不信你只管去查查到一宗就剁碎了我喂狗!”
弘历听他说得真切便有意地渲染说:“其实人犯了罪是杀头是凌迟碎剐都算不了什么酷刑。明朝时奸宦魏忠贤当国动不动就把人剥了皮去。刘统勋你知道是怎么剥的吗?”
刘统勋一边琢磨着弘历话里的意思一边说:“奴才知道明朝是有剥皮酷刑的。先把人杀死再从容地剥皮然后揎草风干。”
秦凤梧却说:“那是平常人干的。魏忠贤可不是这样他是活着剥皮的。行刑时先用热沥青浇灌全身再用凉水一激就能一块块地剥下来。皮虽然剥掉了可还能再活十二个时辰呢!”
听他们说得这样可怕连躲在里屋的嫣红姐妹都听得心惊肉跳。黑无常的脸色马上就变得雪白他低着头看着地下可两条腿却不由得籁籁抖只是强自镇定着一声不响。
弘历说:“佛说:世上有不可救之心却无不可救之人。你不肯自作孽就还有一点儿人性。”他看着已经被打掉锐气的黑无常又说“我很赏识你不肯采花这一条打算给你一条生路你以为怎样?”
黑无常听这话音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他突然翻身拜倒失声痛哭起来了。
一百一十四回 收响马为的图大计 作假戏谁见也心惊
弘历只用了几句话便说服了黑无常使得他跪地叩泪流满面地说:“王爷这么说黑无常就是再没良心还能听不出来爷的好意品不出来爷的心田吗?说句老实话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也不肯走了黑道我也是让人逼的呀!康熙四十五年山东丰收可东家却要收佃。一言不合就打死了我兄弟又卖掉了我侄女!我当时还年轻火气也旺一怒之下就烧了他的全家投奔了龟顶山寨。先当了二年的小喽罗又熬上了个二等头目。可前头的大寨主却是个采花淫贼。他常常强抢良家妇女在寨里聚众宣淫完了事又把这些本来就没脸见人的女子送到她们家乡去示众要挟。我多次规劝他他还总是耻笑我说:“咱们干的就是这一行想熬出个正果你怎么不去出家当和尚呢?”有一次我们为此大吵了起来我就与他火并了。多亏弟兄们瞧得起我杀掉他后自己就坐上了龟顶寨的第一把交椅。表面上看我们干的是杀富济贫的勾当可那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也同样是在作孽呀……”他说着说着触动了良心也勾起了那些不堪回的往事竟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刘统勋看见时机到了便温言地问道:“那龟顶山离这里往返七百多里你怎么敢来到这里劫票?你也干得忒大胆了些吧?”
黑无常擦了擦眼泪说:“我自从当了龟顶山的领之后就对弟兄们订下了规矩只取不义之财而不能伤害无辜。跑了的那个铁头蚊他爹在世时是我的拜把子兄弟。五六天前他跑去找我说有一路镖油水大得很。那人身上带着十多万银子不说镖主的仇人情愿出五十万银子买他的人头。他已经联络好了几路人马大家都愿意吃了这块肥肉。说好了谁能最先得手可得三十万其余的有福同享共分剩下的那二十万。唉也是我钱迷心窍就跟着下山了……”
“那愿出五十万银子的人是谁?他的仇人又是什么人呢?”
“回老爷小的全都不知道。”
“嗯?!”
黑无常急急地分辩说:“老爷我说的全是真话呀!我曾问过铁头蚊他说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只说那人的来头和仇家都大得让人不敢说。这边的各路人马都由一个道士主持还有一个满口京腔、说话像鸭子叫似的老公叫……哦对对对叫潘世贵好像是京里头哪个王府里被革掉的太监。我们这一股要把守的是从开封到延津这一路限期今晚之前一定要赶到。别的……我可真说不上来了。”
黑无常这一番话把弘历说得直打寒战在他心里索绕了很久的猜想也完全证实了!那个“被革掉的太监”是谁?他会不会来自八叔身边?“不明身份的道士”又是谁?他们这样苦苦的追杀我甚至不借动用江洋大盗沿途设卡必欲将我置之死地才肯罢休又是为的什么?除掉了我之后谁又能得到最大好处呢?想来想去的他终于明白了。八叔的死对头是父皇而最忌妒自己的却是弘时!除他之外还能有谁呢?我的三哥呀你你你你这样做心也太狠了一些吧?而你也不想想我是那种无所作为的人吗?我难道就只能束手待毙吗?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了主意对黑无常说:“你没有骗我我当然也不能骗你。我现在就赦了你你愿走愿留都听你自便!”
一听王爷说出这话来黑无常瞪着双眼不知所措了。
弘历还是十分平静地在说着:“要是设身处地的为你想想我觉得你还是留在我这里的好。现在你的罪案未消官府里还在追查、捉拿你。就算你能逃回山寨也干不成什么勾当了。你手下的匪众已经全部被擒他们能不把你给招出来吗?到那时恐怕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黑无常哪能不明白这些道理?说实话从一入匪伙他就没打算善终。现在这位王爷不但指给他明路而且还要收留他天下之大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啊?他跪在地上叩头哭泣着说:“爷您不要再说了。先前如果不是被逼无奈谁愿意往这条死路上钻呢?从今以后我黑无常若能在爷的鞍前马后执鞭坠镫情愿生生死死都当爷身边的奴才!”
弘历点头微笑着指着秦凤梧说:“你看看这位书生他也是犯了罪被我赦免才留在我身边的。看来我和你们既有些缘分也还想作些功德。但你和他不同你先头上是土匪是杀人越货的这个罪名可不得了。所以你想要跟我得分两步走。头一步你先到我密云的庄子里当个副管家;两年之后事情平息了我再给你换个名字把你派到大营里去。就凭你这一身本事几仗下来混个副将甚至当个将军也都是不在话下的。”弘历说得似乎是轻描淡写可就这么几句话却勾勒出了黑无常的后半生道路他能不激动万分吗?他的血全都涌到了脸上几乎就要晕过去了。他趴在地上不住地叩头说:“爷……您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办好了这件事弘历自己心里也很痛快。他看着秦凤梧说:“我奉旨出京办差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从来都是微眼出访的。看来这脾气让别人全都摸透了。你前天说得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你出去告诉程荣青让他派人去通知李绂接我。真是放着福份却不会享受我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堂而皇之地走进京城呢?不过到了北京后路上的事你们一字都不准提!”
弘历说得还真是不错李绂一接到滑县送来的信就马上派了人马来迎接宝亲王。他让自己的中军日夜守护在弘历身边。还下令给他叫他无论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不准离开室亲王爷一步。弘历坐的是总督府的八抬绿呢大轿。李绂知道宝亲王怕热还专门让人把大轿改装了。轿顶加上一把曲柄伞打开顶盖俨然就是王爷的乘舆;合上顶盖又可以遮风避雨。不管是吃的喝的用的看的以及快马传递的水果冰块全都由李绂安排好了。此外李绂还派了一营兵马紧紧地跟在宝亲王后面相隔半里随时策应。因此他最后的这八百里路程不但一个贼影也看不到还满身心的都是快意。
北京到了弘历按规矩住在潞河驿。刚刚洗涮完毕礼部尚书尤明堂就来请见。这位先朝老臣如今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早在康熙三十三年就中了进士足足地做了二十多年的京官。直到康熙晚年户部清理亏空时才由十三爷允祥把他从郎官中提拔出来。这几年他不声不响地在礼部当尚书也不言不语地在帮办着中央机枢重务。要说起皇上对他的宠信来还远远地过田文镜呢!可是弘历没有料到他进门之后还是照着规矩向弘历叩安行礼。他自己笑着说:“奴才是汉军镶黄旗旗下也就是主子的包衣奴才。四爷您不让我行礼奴才就得好多天安不下心来就算是主子赏奴才一个安心好了。原先工部郎官瞿家祥是庄亲王的门下。有一次他去见庄亲王王爷说了声‘免礼’他也就没有行礼。可回到家里他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以后还怎么再见主子呢?越这样想就越是觉得没脸。到后来竟然精神恍惚一病不起了。还是他的儿子去求了庄亲王爷庄亲王就来到他的病榻前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骂了声:‘你这个狗娘养的装的什么病?快起来给爷办差去。’这一骂倒把他的病治好了。所以人什么病都可能有可就是不能有了心病啊!”
他说得虽然罗里罗嗦可那认真的样子却让人觉得可敬。弘历高兴地叫人送上了冰镇的荔枝亲手剥了皮给他吃又问道:“我前时看到邸报你不也跟着皇上去了奉天吗?怎么今天却是你来接我?三哥现在是在城里还是在园子里哪?张相如今可好?”
尤明堂说:“回四爷我是准备好了要跟皇上去的。可后来礼部的满尚书阿荣格说他父亲的墓就在盛京他想顺便给父亲修修墓。皇上准了我们也就换过来了;三爷如今是里里外外地忙这会子正进宫给娘娘请安;廷玉相公一天要看十几万字的折子要写了节略送给三爷看还要接见外省进京的官员也真够他忙活的了。唉我们朝廷上下亏得有这么个人不分昼夜地只知道办差。要是我早就累得骨头架子都散了。奴才刚才还见着了他他大概很快就会来看四爷您的说不定还会和三爷一块过来呢。”
弘历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些迹象表明三哥近来不但很受父皇的赏识还升格为“盛郡王”。他曾经有几次看到过皇上对自己的朱批说的也全都是夸奖弘时的话:‘三阿哥处事之干练不在你之下’;‘此等细心处弘时能够体察朕甚感慰藉。有子如此朕复何忧?但愿你们兄弟皆如此心则实为国家社稷之福也’;‘三阿哥浮躁之风今罕见矣’……诸如此类的话题皇上屡屡给自己看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当然雍正皇上也说过:‘弘历你要懂得为君之难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即是如此也难免出错若粗率大意就更不可谅了’;‘你是国之瑰室要善自珍爱’;‘放胆去做好了你但存了正大之心朕绝不会朝三暮四的’。看来皇阿玛对弘时和对自己都有很好的看法。二一添作五既不偏也不向。他到底心里属意在谁呢?想想前朝太子康熙是多么地疼爱呀可是到最后到底还是废了。现在三哥在到处收买人心皇阿玛又这样地信任他再想想路上生的事情他真觉得不寒而栗。他试探地对尤明堂说:“我这次出去之前就知道皇阿玛身子不爽真替他担心。这次在南京也考查了不少医生可总没见到一个真正可信的。十三叔我也总在惦记着不知他这几天可好了一些吗?”
尤明堂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弘历竟在脑子里转了这么多的心思啊!他躬身回道:“十三爷也在惦记着您哪!昨天我去请安时他还告诉我说他已写了折子呈给皇上说您不宜在外头过久要叫您早一些回京来。我告诉十三爷已经接到李绂那里的滚单了明天您即可到京他才放下了心。十三爷还说:‘他们小兄弟几个从小就坐在我腿上玩耍我真是喜欢他们。你告诉他口来后叫他抽空子来看看我。我身子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去见先帝爷了’。我在那里劝了十三爷好半天才告辞回来的。”
尤明堂说得很动情弘历也听得热泪盈眶:“等一会儿见过三哥和张相我一定马上去十三叔那里瞧他。”正说话间便见弘时满面笑容地和张廷玉一齐走了进来。弘历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跟前又是打千行礼又是恭贺荣升地说:“三哥你可来了叫我好想你啊!”回头又对张廷玉说:“张老相您可是越地瘦了。不过看上去精神还是那么矍铄真让人欣慰!”
弘时也快步上前一把拉着弘历看了又看说:“四弟你晒黑了也瘦了。这次办差着实地辛苦你了。我托人给你带了些药去可李卫来信说你竟是不辞而别了。你可真行这么大热的天儿还微服赶路!不过你这一回来倒叫我安心了不少。在家里好好歇上几天身子骨还是要紧的嘛。”
弘时在说话时不错眼地瞧着弘历。他目光柔和话语亲切好像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兄弟深情。弘历也是十分感动地拉着哥哥的手不放:“多谢哥哥关爱了。你自己身子也不好嘛还总要惦记着我。这次回京我给你带了二斤春茶。我知道你最爱喝的就是碧罗春这次我给你找到了真正乔婆子家的。不过。我走得急留在开封了。过几天一到我就给你送去也算弟弟的一点儿心意吧。张相这里我也有一点小意思。给您带了二斤茶叶还有三令宋纸一盒子徽墨。你要是看着高兴可得给我好好地写一幅字啊!”
张廷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哎呀啊真得谢谢四爷。你自己写的字就比我好上许多倍还非要我献丑干嘛呢?”
君臣兄弟所有的话都说得这么融洽这么亲密。刘统勋早就见怪不怪了秦凤梧却觉得透心的凉!看看眼前再想想黄河边上大槐树下怎么也不能和这个气氛连在一起。仆人献上茶来弘时一错眼看到了秦凤梧便问:“这位先生眼生的很他是四弟新近收的门人吗?”
“啊我忘记引见了。他叫李汉三字世杰。幼年就随父母来到河南光山做生意后来家道中落才捐了个监生就在开封河道衙门当幕宾。他不但精通治河文章诗词也都还看得过去。因河南河道上的阮兴吾是我的家奴就把他荐给了我。”
秦凤梧本来就是个胆大心细的人他一听这话也不用四爷交代就顺坡滚了下来说:“这是阮公的厚爱四爷的抬举。小子后生晚辈以后还请各位爷多多照应!”
弘历归来当然是件大事。朝廷虽有规定未见皇上之前不准擅自吃酒但现在皇上还在奉天所以弘历还是在驿馆里摆了酒筵。张廷玉心实又处处留心政务一听说这个“李汉三”办过河务就在席面上一再考问河道上的事。还真亏了秦凤梧平日里博学勤奋又确实读过陈璜的《河防述要》这部书。所以尽管张廷玉多方查问他也没有露出马脚来。他自己虽然谈笑自若可早就吓出一身臭汗来了。
这场酒可真是口蜜与腹剑共酌杯酒和谎言齐飞待客人们全都走过之后弘历把刘统勋和秦——李汉三叫了过来说:“从今天吃酒的情形看我们也许是错看了老三了。”
刘统勋和李汉三是何等的精明啊他们俩马上就猜到了弘历的话外之音。刘统勋说:“四爷您说得对。亲兄弟之间哪能会办出这等事情来呢?您放心奴才等自当慎守谨言不会说出一个字儿的。”
“哎话不能这样说。你们记着我刚才说的是‘也许’并不是下了定论。俗话说捉贼见赃捉奸要双。一言即出就泼水难收了。你们千万不要错误地领会了我的原话。”
“是奴才们明白!”
他们究竟明白了什么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别看弘历年纪不大可他毕竟是皇子啊。他有多么大的心胸多么深的机谋能是这两个人能体验出来的吗?不过这两位也不是平常人物路上的事情闹得这样大想瞒又岂能瞒得住?弘历在半路上谈话时曾多次提到了弘时今天的这个表白只不过是他另有图谋罢了。说穿了它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弘历又对秦凤梧说:“你马上用我的名义给阮兴吾写封信去。他是我的家奴信可以说得明白点但又不能全说透明白了吗?”
“扎!”
一百一十五回 旷师爷一语点迷津 贾道长疗疾救亲王
弘历在河南历险的事是瞒不了人的。别看弘时在这里时说得头头是道可一转脸他就去了张廷玉那里并把这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诉了这个老宰相。还说:“此事请张相暂且不要上报以免惊了父皇的驾。”可是张廷玉却心里有底儿他了解弘时也知道弘时是在耍花招。他不让张廷玉上报可他是一定要报告上去的。果然当天夜里弘时就叫自己的心腹旷师爷代写了奏折呈给雍正了。而张廷玉也没有听弘时的话同样也写了密折往奉天。不过他们都晚了一步。此时雍正皇帝已经到了承德见过了到这里觐见圣颜的蒙古诸王公也知道了弘历遇险的事。现在皇上身边的两位大臣正在听皇上训话呢!
“这件事值不得你们大惊小怪的。”雍正说话时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一边让乔引娣给他敷着热毛巾一边慢慢悠悠地说着。最近一段时间他脸颊上的红疹子越出越多了他勉力而为地说着“怕什么?他不是毫无伤地平安回京了吗?道路凶险自古如此朕年轻时还曾经住过黑店呢!”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乔引娣又想起了当年的小福“这几天你们多留意田文镜那里的折子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鄂尔泰躬身回答道:“是。田文镜没有马上写奏折大概是因为还没有破案。他正在和李绂闹意气又出了这样的大案他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四爷没上奏本恐怕是不愿让皇上看了担心。”他很想说:四爷是怕有人会受到株连可话到嘴边又想这样就会说到弘时便马上打住了。
朱轼老马识途他在一旁说:“宝亲王在外头巡视已近一年了。老臣以为是不是召他到承德来。一来可以朝夕侍奉在皇上左右二来也能把这件事问得清清楚楚。”
雍正好像根本就没听见似的说:“让弘时还照样在韵松轩维持一下文让弘历在京负责筹措天下钱粮的事兼管兵部。你们俩还都在饿着肚子是吧?这样朕到外头看折子你们就在这里吃些点心吧。”说着就带了乔引娣出去了。
雍正所说的“外头”其实是“里间”。这里原来是康熙皇帝的书房布置得分外雅致墙上挂满了字画。其中就有一幅《耕织四十六图》。乔引娣看了奇怪地说:“皇上这不全是种庄稼织布的事儿嘛。怎么要画到画儿上去又挂到这里面来呢?”
雍正笑了:“你干过农活当然不新鲜。朕第一次见到它时却觉得新奇得很哪!当皇帝的不知民间疾苦不懂得耕作辛劳那怎么能行?晋文帝时天下饿死了人。臣子们奏了上去可这位皇帝却说:‘他们肚子饿了为什么不喝点肉粥呢’?皇帝要当到这份儿上那天下可就一走要完了。”
雍正见她老是愣神就说:“你过去把窗子支起来。”
乔引娣不知他要干什么却听话地上前去支起了窗子。雍正望着窗外出了一会几神又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引娣看还轻轻他说了一句什么。引娣却早让他瞧得羞红了脸而又不知怎么才好:“皇上你……”
雍正马上收回目光却又忍不住地再看了一眼这才说:“你确实是长得太美了。来替朕把宣纸铺好朕要写几个大字。”
引娣羞红着脸又被他夸得心里直跳。她走上前来将纸铺平了又站在一边轻轻地抚着宣纸。雍正定了定神挥笔在纸上写着。他边写边说:“这是李卫请朕写的他一心一意地想让朕巡幸江甫。可朕没把天下治好怎能有这份闲心呢?”突然他话题一转问道“朕让你去看看十四爷他都说了些什么?你知道还从来没人敢既不缴旨又没回音的呢。”
乔引娣轻声说:“我没有去。”
“为什么?你不想去了?”
“不奴婢不知道十四爷在哪里我曾问过高无庸;可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
“哦你是不懂规矩。你向高无庸说自己是奉旨去的他敢拦你吗?高无庸你进来!”
高无庸就站在屏风外边听见招呼马上就进来了。雍正吩咐说:“回京后你领着引娣去看看朕的十四弟可以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你也顺便看看他现在还缺什么东西有没有下人在那里狐假虎威地耍威风作践他回来向朕如实回话。”
“扎!回主子朱先生和鄂尔泰已经用饱了他们正等着主子召见呢。”
“叫进来吧。”雍正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乔引娣此时却是千头万绪再也难以控制自己了。从心里说她想念十四爷但现在她更感激皇上对她的恩情。这位每天不分昼夜只知道勤政的皇帝对她这个弱女子从来没有任何不规的行为却像是一个年长的大哥哥。她闹不明白那个生性豪爽的十四爷怎么就不能和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合到一起呢?假如没有了这些政争没有了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们两个和睦相处自己既有一个疼爱着的人又有这样一位大哥哥那该有多好啊!可是她知道这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唉!
朱轼和鄂尔泰进来了雍正问他们:“对田文镜和李绂之间的争执你们是怎么看的?”
皇上这话问得突然他们俩谁都不敢开口。朱轼说:“下头还没有报上来……”
“你们就不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吗?”雍正口气严厉地又问。
朱轼还是第一次领教皇上的软钉子他头上的汗珠马上就掉下来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启奏皇上臣以为他们二人都是正人君子也都是能够为国分忧之人。二人的分歧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见仁见智不足深责。”
“哦好人之间的误会这是你的看法。鄂尔泰你呢?”
“李绂与田文镜之间的私交一向很好这是有目共睹的。俞鸿图从河南回了奏折说田文镜报主心切但也有一些失察的小事以致让小人们拿来制造事端。而李绂则见事不明又不能谅解因此才酿出了政见之争。奴才所见未必就对请圣上烛照明鉴。”
雍正好大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是在端坐饮茶。突然他说道:“朕不是让你们来评价人物而是在这里论世情、世理的。朕是在朋党中吃过大亏的深得其中三昧。那个‘八爷党’果然是消声匿迹了吗?不!从弘历遭险这事你们应当看到连外省的土匪们作案都非要到河南境内不可。这就说明了那个‘八爷党’还阴魂不散。如今满天下都在议论着什么‘官闱秘闻’。甚至有人说隆科多所以获罪是因为他知道的内幕太多了朕是要杀他灭口真是奇谈怪论!”他越说越气猛地一拍几案站起身来说“阿其那他们犯的不但是家法还犯了国法!传旨给六部众臣议议他们该当何罪!”
朱轼他们简直傻了怎么皇上正说着李绂和田文镜却又跑到允禩等人身上了呢?还没等他们醒过神来雍正又气愤地说:“你们不要以为朕说话跑了题这和刚才所说的是一回子事这就是朋党!跟着他们起哄的有几个不是阿其那的旧人?!朕要推行新政他们就拼死地反对。李绂自恃身正心也正所以他才要搏名!他净捡着朕最疼处来揭疮疤这就沾染了汉人的恶习让朕十分痛惜。昔日孔明杀了马稷朕又为什么不能浑泪斩李级!”
雍正的话如金石蹦响掷地有声朱轼和鄂尔泰早就听得惊心动魄了。他们长跪在地说道:“皇上高屋建瓴深谋远虑使臣等顿开茅塞。请旨:应当怎样办理。”
“旨给六部让他们从议处。李绂的名字暂可不提但不要再观望不前。明日朕就启驾返京。”
“扎!”
皇上在承德怒弘时却在家里捣鬼。他把旷师爷叫来悄声问道:“都掐断了吗?”
旷师爷小心翼翼地说:“三爷放心连聂公公在内全部处死。铁头蚊跑到抱犊崮我派人去杀他了。”
弘时那颗悬得高高的心这才安定了下来。他拿出太监秦狗儿送来的消息将皇上和朱轼、鄂尔泰的谈话说了并请教对策。旷师爷笑了:“三爷上次学生让您赏这给秦狗儿三百两银子您还觉得心疼。就这封信您说它值不值一万?”
“我哪能那样小气?皇上宫规严厉太监结交王公大臣的格杀无论!我是怕他万一说走了嘴那可就要弄巧成拙了。老四他就不搞这一套可他的消息却比我灵也真邪性了。”
“三爷您和四爷不一样啊!他早先就在先帝身边又主持了这么多年的韵松轩巴结他的人多了。里头随便一句话他就什么都知道了哪还用得着往外掏银子买消息?”
弘时不想多说弘历的事却目光幽幽地看着旷师爷说:“这次李绂就要倒大霉了!这件事还牵连着八叔等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其实李绂和八叔根本不是一路人而且他的人品文章比田文镜高上十倍太可惜了!”
旷师爷说:“真正倒霉的还是八爷因为皇上最怕也最恨的就是朋党。八爷没有失势的时候遍交朝中文武这些人也都是出了名的读书人。所以表面上看他们的头脑人物都被圈禁了可这个‘党’依然还在。不知三爷注意到没有那次闹‘八王议政’乱子时从头到尾没有一言是针对八爷的全是在拿着田文镜作法。在皇上的眼睛里谁攻击田文镜谁就是不满新政。所以明面上皇上是在护着田文镜实际上是在护着皇上自己。您是了解皇上性子的他老人家见了块石头还想踢三脚呢怎么能容得这么多臣子和他离心离德?连他身上的病也是由此而起的。”
“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应当怎样处置呢?”
“说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两句话:一狠打死老虎决不手软;二坐定韵松轩拼命办差。您整治了‘八爷党’就为皇上出了气也顺应了皇上敌汽之情;而拼命做事又迎合了他孜孜求治之心。至于四爷和五爷礼尊之诚布之情爱之心防之。反正大家都是皇子比一比看一看看谁的孝心重能耐大!”
弘时想了半天才又说:“我和弘历不能比呀他现在又主管了天下钱粮和兵部的事他……”
旷师爷一笑说:“三爷您想得对。可是您再想想当年深得人望的八爷败了而冷面冷心的‘办差阿哥’却夺得了天下。这里面的道理您可以找出千条万条可当时雍亲王始终处在机枢重地则是最重要的一条。这与您眼前的处境不是一样的吗?”
弘时兴奋地大叫一声:“来人!给爷备轿。告诉账房上西街口的那片房子我赠给旷师爷了让他们拨二十个家人过去侍候。”说完他不等旷师爷辞谢便出门上轿走了。
弘时本来是要赶往畅春园的可走到半路又忽然想起有好长时间没有去看十三叔了他老人家在父皇面前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啊!他在轿里喊了一声:“停轿转到清梵寺去!”
轿夫们“噢”地答应一声便调转了轿头。这里离畅春园本就不远不一刻功夫就来到了。但因为十三爷是住在寺里静养的所以他这个小院子里就只有太监和宫女而没有闲杂人等。弘时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一挑门帘就进了房内。他上前一步对着躺在病榻上的允祥叩头说:“十三叔侄儿给您老请安来了。”
允祥的儿子弘皎也在一旁说:“父王弘时三哥看您来了。”
允祥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弘时说:“哦是你来了。难为你这么大热的天还想着来看我快起来坐着吧。皇上就要回来了吗?我听方先生说了。可惜的是这一次我可真帮不上他的忙了。”说完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就又闭上了眼睛。
弘时面对这位叔王真是百感交集呀。曾几何时他还是朝野人人称赞的‘侠王’谁能想到现在却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了呢?他对弘皎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去请贾神仙来看看的吗?你怎么还不去?”
“三哥你今天来得正巧贾神仙马上就到。”
他们这儿正说话却听病中的允祥突然说:“来了来了他没有食言真的是来了。”
此时就听外头一个太监说:“神仙爷请您这边走。”说话间那位贾士芳已经进到屋内。他还是以前的那身衣服也还是那个打扮但大热的天他从外边进来时脸上却是滴汗全无。只见他俯身走向允祥轻声说道:“十三爷贫道稽了。您的病其实是不相干的这会儿已经好了些了是吗?”
“是我好像晕得不那么厉害了眼睛似乎也明亮了许多。”
“不是似乎其实是您心明了自然也就眼亮了。您的胃气不展饮食有亏呀!想不想吃点东西比如说桂花糕什么的?”
“桂花糕?”允祥眼前一亮竟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啊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它?快给我拿桂花糕来你们快着点不行吗?”
弘皎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在过去的三天中父王只是喝过两小碗粳米粥可现在竟闹着要吃桂花糕!站在一旁的贾士芳含着微笑看着允祥连吃了两块桂花糕又要过一杯水去、竟然也是一饮而尽。吃罢喝完允祥微笑着对贾士芳说:“谢谢你总有两年没有这样畅快地吃东西了你是怎么捣的鬼也没见你烧符念咒呀?”
“十三爷《道藏》三十六部共有一百八十六万六千七百八十卷。万道通幽怎么能以一格拘之?那种故作姿态装神弄鬼之辈不过是入了道家的下乘罢了。十三爷您如此精明的人也被他们哄弄了。哎你想不想起来活动一下?”
“想怎么能不想呢?”
“能不能做到呢?”贾士芳又问。
“恐怕不能。”
“您能的一定能的。人人都会走路怎么英雄一辈子的十三爷却不会走了呢?来下地来吧您能走的。”
一百一十六回 逞淫威千人大起解 怀深仇恶语对情人
随着贾士芳的鼓励允祥真地试着下了地而且稳稳地站住了:“我起来了!”允祥惊喜地大叫着。他又试着向前走了两步竟然脚步平稳如常。他高兴地笑着喊着:“哈哈哈哈……我又能走路了我又能为皇上办事了……”
房中的人全都惊呆了。弘皎翻身跪倒冲着贾道士一个劲儿地叩头。他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在一旁看呆了的弘时上前一步说:“贾仙长皇阿玛也是有病在身您能不能去瞧瞧呢?”
贾士芳没有作法也没有请神就把沉疴在身的十三爷救活了。在场的人无不惊奇连弘时也看呆了。他当场就提出要让这位道长去给雍正皇帝看看病。贾士芳却说:“世上的一切都讲究缘分。皇上的病如果能治好他自然会召我进宫的。但他要是压根就信不过我我就是去了也还是束手无策。”他回头又对十三爷说“请爷注意贫道乃闲云野鹤之人我从来是不愿受一点儿约束的。我劝十三爷也消散一些比如你想吃药就吃两副不想吃也可以完全不吃;想走动就出去走一会儿不想动你就歇着;想吃什么东西就吃一些根本用不着忌口。这也忌那也忌都是庸医们的胡说八道。好了您大安了贫道也该告辞了。”说着就走出了房门。
贾士芳离开清梵寺时弘时一直在他身边跟着。这时他掏出身上戴着的金表看了看时辰随即就送到贾士芳面前说:“回头怡亲王这里必定有重礼谢你的我却无物可赠。只有这块金表是个稀罕的物件。捐给你好吗?”
贾士芳一笑说道:“多谢三爷了。不过我们出家人最是懒散这东西对我没用。三爷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过是想让我给你推推造命。其实君王公侯命系于天谁又能动他分毫呢?只要你敬天守命即使有所克制又有何妨?眼下郡王正在熏灼之时因时导势祺祥自在。”说罢便飘然而去了。
弘时听他这话说的不着边际怎么也猜不出其中的含义便也只好以一笑付之。他进了畅春园一眼就看见这里有许多臣子部在敬候着他。他向众人略微看了一下便说:“叫顺天府尹汤敬吾进来。”
汤敬吾还没有说上话上书房就派人抱来了一大摞文书说:“三爷卑职是从露华楼来的。这上面的折子张相和方先生都看过了连同方先生作的摘要都夹在里面是要用加急报到皇上行在的。上头划了圈儿的都是要紧的奏议。张中堂还特别关照三爷请留心看一下保定胡什礼的折子。”
“哦你放在这儿吧。”回头对汤敬吾说:“老汤你先坐我看看折子。”他拿起这些折子一看除了外省申报灾荒的之外几乎全是在议论着田李之争。那上面方先生的批语是:“实心玉事者自有公论党援私结之风断不可长。”他正在看着那个从上书房来的章京又说:“禀三爷废太子允礽病危张相和方先生已经约了宝亲王一齐去探视了。”
弘时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妒忌之意。他们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呢?是不是有意地要瞒着我?他烦恼地一挥手说:“你去吧。”可刚回头又见图里琛走了进来一见面就抢先说:“天气入暑了军用的凉药还没有下来连夏装也不够。有的营里已经传上了病而军士们却都在骂娘。还有人因上街买药互相打起架来的。我已经处置过了但该的东西还是要的。请三爷个话奴才就好办事了。”
弘时说:“这件事我马上就叫户部办理。你别忙着走我还有一件差使要让你来办。阿其那、塞思黑和允禵的囚拘一向是由你们来管的。他们犯的是抄家罪可还带着家眷用着太监和奴才这未免有点太舒服了吧。有的太监比如何柱儿他们几个有头脸的还常常在外头传说些宫闱秘闻招惹是非。就按他们现在的罪过也不宜留在京师了。这件事你们要马上办好不能再拖延了。”
图里琛是个细心人。他知道这三个府里的太监除了已经走过的外现在还留在京城的就有一千多人要加上他们的家人就更多了。他问道“三爷奴才斗胆问一下此事请过圣旨没有?宝亲王在韵松轩时曾经说过:凡与阿其那等人有关的大小事情都要请了旨意才能办理的。”
弘时不高兴了:“这是处置他们的家奴嘛!我又没说让你们动阿其那的一根汗毛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这件事明天一早就办。我给你写个手令出了事我担着!”
图里琛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弘时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旨意。他心里犯嘀咕:把允禩他们几家的奴才全都撵出京城像这样的大解弘时不请圣旨就办了这位三爷可真够大胆的。想了一下他说:“三爷吩咐奴才当然应该遵从。可这事太大了是不是应当请旨后再办……”
弘时一听这话就炸了:“我现在还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能就这样干等着吗?你是九门提督也有直奏之权嘛。你要想请旨我不拦着你。这事就交给你和汤敬吾了你们看着办我也不想再说一遍了。”
图里琛挨了训斥只好同着汤敬吾一齐出来。他赌气地说:“有他担着咱们怕的什么?就给他办!”
胡什礼的折子里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他说:李绂曾经筵请过他说“塞恩黑罪不容诛做臣子的不能叫皇上为难。你老兄管着这件事何不一了百了呢”?弘时心里一动:哦李绂要杀掉九叔可又不想沾上血迹。这事你想得也太美了在我这里就说不过去!
次日一早弘时的令旨就传到了允禩等人的府第。消息传出整个京城都全被震动了。这三家的太监、家奴连同他们各家的眷属加在一起足足有三四千人啊!一句话就限时限刻全部递解出京这可真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起解!要加上押送的兵士少说也有五千多人。这些人被迫离开京城一家大小哭的闹的骂的却又被身后的无情棒催着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连京城的百姓看了这场面竟也有陪着掉眼泪的。
可是官场里却和百姓们不同他们是在细心品味和猜测:嗯这主意一定出自皇上他就要加重对允禩等人处分了。于是便纷纷上书弹劾允禩等人。也有人列举了自古以来大义灭亲的例子建议说:对这些罪大恶极的人绝不能宽纵。这些奏折在几天之内就从几十份迅增加到了上千份。张廷玉和方苞两人突然看到这么多的奏章又说的全是同一件事他们俩可坐不住了。方苞来到张廷玉办事的露华楼上笑着说:“大王之风一夜云树骤起波澜啊!我刚才问了一下园子里的太监才知道这是韵松轩那边下的命令。这场风的‘青萍之未’也就在他那里。”
张廷玉不出声地望着窗外过了好久才冷冷地说了一句:“三爷真是好大的魄力呀!”他正要往下说就看见诚亲王允祉已经走了上来他一坐下就说:“唉真是可气京城被弘时这小子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才我进园子时正好碰上了老八的福晋。她仗着娘家的势力要到你们这里来哭闹怎么也劝不住。最后还是我答应从我府里拨去二十名太监侍老八他们这才算把她打走了。”
方苞和张廷玉二人处在皇室角逐之中此时说什么都可能获罪也只好相对无言。过了好久才听允祉说:“皇上口銮的上谕已经到了是先送进上书房的老十六转给了我。我在上书房顺便查了查上书房和军机处的档案皇上对解这三个府的人并没有旨意弘历也不知道。弘时这样做事是不是太孟浪了一些呢?”
方苞和张廷玉还是不肯说话。弘时做事孟浪这是不言自喻的但谁能担保他不是奉了皇上密旨呢?眼见得一夜之间风向大变。朝野上下群起而攻“八爷党”。他们知道即令是弘时把事情办错了皇上也绝不会替允禩说话的。皇族夺嫡遗风和朝廷上政见之争已经展到这种地步况且还有人在袒护田文镜攻评李绂。谁还敢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呢?
允祉看着这种情形真是想哭都哭不出声来。他冷冷地说:“皇上定于六月初七辰时到京你们告知礼部让他们准备接驾的事吧。我现在就去向弘时传旨顺便也告诉大家一声:弘历将要主管户部和兵部的事凡有关这两个部的事情你们可以直接转到弘历办事的会琴轩去。”
张廷玉问:“那么其余的折子怎么呈转呢?”
“仍旧转到韵松轩去。”允祉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偌大的露华楼上就只剩下方苞和张廷玉二人。他们俩一个是宦海老相国一个则是帝室里的席文案又都是胸中城府和文章包罗万象、老辣深沉到了极处的人。但此时此地他们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方苞才突然说:“廷玉那个号称‘孙大炮’的孙嘉淦就要回京来了而且晋封了‘都御使’。他可是个敢言之臣哪!”
“那也要看看再说。有一种人当小官时敢说敢为但一旦当上了大官可就又是一副嘴脸了。”
“不不不孙嘉淦大概不是那种人。他上次出京时我去送他。他把我拉到一边说‘方先生请您记住我现在说的话:我是身负大罪又逃脱了天罗地网的人。我为父报仇已经尽了孝如今要为君分忧当个忠臣了。忠臣也有个不好处常常会让皇上误会。将来我如果死于刀下请把我这话原原本本地奏明给皇上我死也可以瞑目了’。从他的这话看他还不至于是那种见风就倒的人。”
张廷玉思忖着说:“弘时这位爷不好侍候啊!我们身边也真得有孙嘉淦这样的人就因为他敢说真话。”
方苞没有答话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情:皇上在去奉天之前曾经交代过‘弘历虽不在京但你们还要和从前一样他的旨令都应该一体照办’。可皇上言犹在耳就又任命弘时当了日常朝政的总管而弘历又只管着户、兵两部。是弘历失宠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他的目光一移突然看到了张廷玉案头上放着一个“虎符”那是刚刚铸好了要赐给岳钟麒的。啊!皇上在承德接见了蒙古王公又委岳钟麒以重任莫非他已经在想着兴兵讨伐阿拉布坦了吗?假如真是这样弘历身兼户部和兵部两项差使征调天下钱粮布署武官将弃那不还是天字第一号的重差吗?!
这时就听张廷玉说:“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办差不怕吃苦更不怕最怕的就是上边没有主见怕的是天下多变啊!”
方苞已经想通了他说:“不怕!你瞧着吧.皇上不是个轻易就会变心的主儿!”
方苞看得很准雍正皇帝确实是说话算话的。皇上回到北京的第三天乔引娣就由高无庸领着来到了允禵府里。因为皇上对允禵还没有什么处分只是让他在家闭门恩过。但这“闭门”二字的含义却是要他断绝和一切人的来往。引娣出宫之前雍正还专门对她说:“你去他那里看看吧。他是犯了国法的人又和阿其那是一党。如今朝廷上下都正在上折子议他们的罪。你若真是爱他就劝他安分向善。苦海虽然无涯但只要他肯改过就还有兄弟相和重归干好的那一天。但他若是执迷不悟硬要对抗到底那朕也不能因私而废公!”说这话时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引娣那种爱怜、惋惜那种带着深深期盼的沮丧使引娣心里好一阵难过。她自己突然惊异地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不是用敷衍和应付的心情来对待这个年纪几乎比她大了一倍的皇帝了。
十四爷府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他们来的时候允禵正坐在池清边上钓鱼。高无庸知道十四爷的脾气不敢用“接旨”的那一套老规矩生怕惹翻了这个天不怕地也不怕的十四爷。他向前走了一步轻声地说:“十四爷奴才高无庸给您老请安来了。”
允禵回头只膘了他一眼便问:“什么事?”
“奴才奉了万岁的旨意瞧瞧爷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没有……”
“唔。”
“奴才听万岁爷说他刚刚在奉天见到了外祖公乌雅老王爷。老人家身子康健几位舅老爷和姨妈们也都很好他们也都让给您带好来呢!”
“唔。”
“如今京城里出了很多事隆科多昨天刚回到京里就被圈禁了。还有不少官员都上表请求处置八爷九爷十爷和……”
“唔。”十四爷还是不说话。
高无庸说:“万岁的意思是想让十四爷您挪个地方住到咸安宫里去。万岁说:咸安咸安大家平安……”
允禵“唰”地把鱼杆扔进水里站起身来正要作却突然看见了躲在高无庸身后的乔引娣。他一下子就愣在那里脸色也变得苍白了。
这两个曾经相依为命的苦人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在这种情形下又重新相遇。他们的心里既有着说不出来的思念又有道不明的疑虑。引娣早已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冲上前去跪在十四爷面前只叫了一声:“十四爷……”后面的话便全被哽咽住了……
允禵瞟了一眼引娣却立刻又转向了高无庸严厉地问:“你说的那个八爷大概就是阿其那吧?他如今又招惹了什么是非呢?他已是圈禁待死的人了雍正还不肯放过他吗?”
高无庸吓坏了他一眼看见允禵还光着脚站着连忙跑上去跪在允禵身边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鞋子。这才又说:“爷知道奴才是个什么东西能知道多少事情呢?不过奴才听主子说您和八爷他们是不一样的。要不然就不会让您搬到咸安宫去住了“嗬!真新鲜我和老八他们还不一样?他大概是想着我和他还是一个娘的缘故吧。你传话给你们的皇上除死无大事!瞧我这身板比在前线打仗时还结实。我吃得饱养得壮就等着上西市了!你还可以告诉他别那么小气杀一个也是杀杀十个也一样。留下我自己他难道就不怕我翻墙跑了到外头啸聚山林扯旗造反吗?”
一百一十七回 重结辫引娣痛别离 疗圣疾金殿祈雨来
高无庸吓得一声也不敢再说了就在这时乔引娣来到允禵面前哭着说了一声:“我的爷可真让您受苦了……”
允禵的心里直如翻江倒海一般。刹时间山神庙风雪相遇。贝勒府拥膝操琴马陵峪凄风苦雨中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重现在眼前。面前的这个女子从前曾给过自己多少温存和安慰呀!在多少烦闷之夜里她总是一声不响地陪坐在自己的身边或在灯下挑针刺绣或在园中对月吟诗。而如今她却被生生夺走侍候了自己的政敌!他觉得自己心头有一股酸溜溜地味道便讥讽地一笑说:“啊!这难道就是昔日的乔姑娘吗?瞧你竟然出落得这么漂亮这么俊俏了。真该给你贺喜呀!哎?你怎么还穿着这样的衣服?哎呀呀这雍正也太小家子气了难道就不能给你一个封号吗?我现在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嫂夫人’呢?”
十四爷允禵的冷嘲热讽引娣根本就没有听出来她早已沉浸在深深的痛苦之中了。皇上只肯给她一个时辰她要和十四爷说的又有多少话呀!此刻她望着允禵的面孔说:“十四爷奴婢瞧着您还是从前那样……您要想开一点皇上也许不像您想的那么坏……”
“嗬!真是有了长进也有了出息了。看来你活得还满得意的嘛!雍正封给你了什么名号?是贵妃是娘娘还是别的什么?起码也得给你一个嫔御什么的吧?”
乔引娣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允禵她轻轻地也是颤声地说道:“十四爷您……您信不过我吗?我还是原来的那个乔引娣我也从没有做过一点儿对不起您的事!”
“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
“我叫你盯着我的眼睛不许回避!”
引娣抬起头来注目凝望着曾给过她无限情爱的十四爷。她的眼睛里有诧异有爱恋有痛苦也有忧伤还有纯真和勇气。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羞涩。两个同命运又不同遭遇的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看着。突然允禵低下了头出一阵像受伤的野狼般的嚎笑:“你你这个贱人!我早已把你忘掉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看我?既然你对我有情当时为什么不能为我殉节?你呀……”
几个守候在门外的太监听见这喊声连忙赶了过来。可是他们刚一露面就马上又缩了回去。乔引娣听任泪水夺眶而出却紧紧地依偎在允禵身边说:“十四爷我实在是想你这才请求皇上让我看你来的。我没有死也不甘心就那样自己寻了短见。皇上待我很好他没有欺负我我自己也觉得还有脸面也有指望能够再见您一面……”
允禵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湖水说:“指望?我还有什么指望?我原先就不该生下来更不该生在这帝王之家!”
引娣惨笑着跪在允禵身边说道:“爷您就不能忍着点儿、耐着点儿性子吗?爷一定能跳出这囚坑这牢笼的。等您的灾星退了您不还是人上之人吗?”她简单地说了自己在宫里的情形后又说“听说八爷的奴才们还在外边嚼舌头朝廷下旨把他们全都到边疆去了。万岁说这样做是为了天下安宁。谁如果真要把他逼急了他也就只好担上这杀弟的恶名了。十四爷他是说得出也能办得到的呀。爷和八爷他们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您何苦要跟着他们背黑锅呢?您就不能听一听您的引娣的话吗?”
允禵所以要这样和雍正死死地顶着说到底也只是为了一口气。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明白八哥表面上对他很好心里头却时时都在提防着自己。那里头的弯弯绕也并不比雍正少。自己单枪匹马的为他们卖的什么命呢?想到这里他那一腔热血全都化成了冰水。他心灰意懒地叹了一口气说:“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吧我认了!”
“爷能这样想也是爷的福气就要到了。”引娣猛然抬头看见高无庸已向这边走来她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着说:“爷您的辫松了让奴婢再服侍您一次吧……这一去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她口中说着手下已经把允禵的辫打开细心地梳拢了又打好了辫子。然后把自己头上的一根蝴蝶结解下亲手挽在了允禵的辫子上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
高无庸看得呆住了。他从心底出一声叹息慢慢地走上前来向着允禵施了一礼说:“十四爷时辰不早了奴才要领引娣姑娘回去了。”
突然从天上到地下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允禵和乔引娣心里都是微微地一颤引娣向她敬爱的十四爷福了两福说道:“十四爷您好好保重自己吧。奴婢……我要回去了……”
“还能再来看看我吗?”
“爷等着吧只要奴婢还活着……”
允禵突然转过脸去命令似地说:“走走走快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乔引娣回到畅春园时一个小宫女春燕告诉她说皇上正在梵华楼赐筵与筵的是一个什么大将军。她又说:“在畅春园门口还有一个山西人在打听你。这人大约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说他姓高和你是同乡。你知道私自会见宫外的人是犯着宫禁的。守门的张五哥是个好心人给了他十五两银子让他走了。”
引娣想了又想在自己的记忆中从来也没有个性高的亲戚呀。可是那宫女的话却勾起了她的思乡之情。从离开家乡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七个年头。开始时她日思夜念的就是自己的娘老子。可后来却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卷进了皇上和十四爷的感情纠葛之中从此竟连家也都忘记了。此刻娘的面容好像就在眼前晃动引娣的心像被针刺着了一般面孔也变得十分苍白。这个自己从不认识的姓高的究竟是谁?他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从远处走过来几个人像是十三爷和方先生他俩后边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引娣现在什么人也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听便对那小宫女春燕说:“我头晕得很就在里头歇一会儿。万岁要是问着你替我禀告一声好了。”说罢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躺在床上却又不能入睡。辗转反侧之下更是越想越苦。泪水潸潸流下满枕头全都打湿了。
那个小宫女说的“大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征西大将军岳钟麒。十三爷来到这里时他已用过了皇上御赐的膳食在和皇上等人一齐说话了。允祥照规矩给皇上行了大礼皇上却高兴他说:“十三弟多时不见你这样精神了朕心里着实安定了不少。朕也早就说过你进来见朕是不准行大礼的你怎么不听呢?快都坐下来吧。”
允祥走上前去拍着岳钟麒的肩头说:“钟麒大将军你怎么活得这样结实?我小的时候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现在竟然一点儿都没变难道你是吃了长生不老的药吗?”
岳钟麒笑容可掬地说:“十三爷您取笑了奴才怎能不老呢?奴才在外头一直惦记着您听人说您病得很重。现在当面看起来竟是一点也不相干!只是面容稍稍有些清减而已。十三爷您还得好好保重啊!”
雍正的心情今天特别地好他高兴地说:“平常日子里说要开个御前会议连人都凑不齐。今天可真好所有该到的人全都来了朕心里实在是满意。岳钟麒刚才说去年四川稻子大熟是百年不遇的好年景。还说圣祖爷亲自培育的‘一穗传’双季稻也比平常年景多收了两成。他如今是兵精粮足厉兵秣马单等朕一声令下就要挥师西进了。朕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能不兴奋吗?”
岳钟麒的脸上泛着红光他底气十足地说:“四川的存粮足够一年的军用。奴才身受两世国恩不敢不用心练兵。到秋天新粮下来时奴才再请万岁从李卫那里调拨一百万石粮就可移兵西宁待来春草肥时击鼓西进。策零阿拉布坦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他挡不住我天兵讨伐的。”
雍正笑着打断了岳钟麒的话说:“今天咱们不议军事。朕怎么也想不到十三弟竟然康复得这样快。十三弟这位想必就是你说的贾先生了?”
贾士芳进来时是随着大家一道被皇上“赐座”的。现在听皇上问到自己头上连忙跪下叩头说:“道士草野黄冠圣化治道之余流而已。不敢谬承‘先生’之尊号皇上过誉了。”
雍正却不冷不热地一笑说:“只要有真本领就称做先生又有何妨呢?请问你的道号怎么称呼?”
“贫道道号紫微真人。”
“啊好大的名字!”
贾士芳连连叩头说:“贫道自生人世就命犯华盖父母有缘得遇异人才得以《易经》演先天之数点化。我若不从道则将克尽全家七口自己也将沧为饿殍。如著舍身三清则为紫微星前的执拂清风使者。所以贫道从三岁时起就斩断人间尘缘上了江西龙虎山师父又替我取名叫‘紫微’。贫道虽有些小术小道其实盛名难符常自愧作畏命而敬数。所以这道号是从来也不肯对外人讲的。”
“哦原来如此。那个替你推造命的人是谁呢?”
贾士芳把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山响却始终不说一句话。雍正知道他这是不愿意说出来就叹了一口气说:“既不能明言也就罢了。你很有些本领也治好过不少人的病。怡亲王和李卫的咳喘都经你治得大有起色他们也都夸你是位有道之人哪!”
“啊那是怡亲王和李大人自身的造化又托了皇上的福份贫道不敢贪天之功。”
岳钟麒早就想走了。他是因为吃了皇上赐的御筵才跟着进来谢恩的怎么能在这里听道士这天南地北的胡扯呢?这时见皇上有了话缝便连忙起身说:“回皇上奴才营里还有点小事要办六部里也要去走动走动。主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要告退了。”
雍正笑笑说:“好你去吧我们不能耽误了你的军机重务。有些事情不一定非找朕来说宝亲王就能够作主。就是你们的见地不一也可以商量着办嘛。你下去吧。”
雍正突然换了一副脸色对着那贾道长说:“不过你说得虽然动听朕却不能全然相信。既然朕是真命天子又洪福齐天可为什么常年身热不退困倦难支而且下颏上常出疙瘩而又久治不愈呢?廷玉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张廷玉决绝地说:“回圣上老臣压根就不信!”
贾士芳却磕着头说:“万岁贫道初觐天颜胆气不壮。皇上若能赐酒一杯则贫道即可立解皇上的病痛。”
雍正吩咐一声:“高无庸叫引娣端一杯酒来给他壮胆!”
乔引娣原先在房内坐卧不宁又听说来了个法术无边的道士便也想跟着看看稀罕。此时她听到传喊连忙从里屋出来端了一小杯御酒送到道士面前。贾士芳定睛看了她一眼才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又定神看了一下殿中诸臣才说:“皇上请恕贫道直言。这紫禁城和雍和宫中都有一些戾气久久不散像是有不得血食的冤鬼作祟。戾气冲犯帝星自然就对龙体有碍。皇上如能以祭奠血食送了它们您的元气不受损害就会很快康复的。”
雍正死死地盯着贾士芳问:“什么怨气、戾气的你说得详细些。谁错杀了人?杀的又是什么样的人?”
“贫道术数有限天眼法术也同样有限不能说得太详细了。但皇上在紫禁城不如在畅春园安宁在畅春园又不如承德而承德则又不如奉天。若是如此贫道就说的不假。”
雍正低头头想了想还确实不错。张廷玉却在一旁笑了起来:“皇上这大内和紫禁城早就住过十几代皇帝了。要说这里没有冤杀过人岂不是笑话?”
方苞也笑着说:“道长你说的什么‘戾气’大概就是所谓的‘阴气’吧?几百年的古屋老殿还能没有一点儿阴气?”
贾士芳知道要想让这里人全都服了自己不显点真本领是不行的。便说:“二位老大人说得极对。在下请问皇上颏下那小疙瘩现在如何?贫道想为您施治不知可行吗?”
“这次起了有五六天了每天都要热敷再有十多天就平稳了。你若能治就试试看吧。”
贾士芳不再说话却低下头去默默地念了几句咒语。他回过头来对张廷玉和方苞说道:“张相爷和方老先生都是识穷天下的一代大儒难道不知大道之渊深并不在口舌之间吗?方老左臂上有一个骨刺每隔半个来月就疼得不能举臂这可是真的吗?”
方苞惊得睁大了眼睛:“对对对确实如此。”
“贫道再问一下张相爷您的长公子骑马时不幸摔伤以致右腿行动不良这事有吗?”
张廷玉一笑说:“这件事谁都知道说它何用?”
“不不不您现在回家去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行走如常了?”
这一下惊得满殿的人都瞪目结舌。雍正下旨说:“高无庸你派人骑了快马去看看贾道长说得可对。”
贾士芳冷冷地说:“这是张相处置家务不当所致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不仁不慈之处?”
一言出口张廷玉说不出活来了。他的二儿子张梅清不就是因为和一个青楼歌妓要好才被他打死的吗?想不到这个贾士芳竟一语捅到了他心中最疼处他还能再说什么呢?张廷玉还在思索就听贾士芳又说:“皇上请您摸摸自己的下额也请方老摸摸您的骨刺看看有什么变化没有?”
雍正和方苞正看得有趣此时一摸自己的患处竟然平滑滋润连一点儿病痛都没有了!雍正惊得霍然起身在地下走了几步觉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的心静气闲。他大声说道:“贾道长你真是神仙神仙哪!哎方先生的病又是怎么得的呢?”
一百一十八回 废太子归去乘銮驾 雍正帝含怒斥佞臣
贾士芳叹了一口气说:“唉方老乃是一代文星他如果在家里著书立说谁能给他罪受?可是如今他身陷是非之中坠入了尘俗纷争他的机算阴谋遭了鬼神之忌。只是先生立足正直所以才免了大祸小示惩戒而已。”
方苞一想:对呀我要是不到京城来哪用得着管这些朝政以及皇家的是非呢?雍正却突然想到要再试一试他便说:“刚才道长所为说起来都是些小术小道。三清大道的宗旨就是济世救人。如今天下大旱你既有通天彻地之能何不求来甘霖以济众生?若能如此上天必记下你的功德。”
贾士芳却愣怔着说:“皇上一念之仁已经上达九天下及三泉何必让贫道再来乞雨?”
一言未了外面明朗的天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乌云。只见它迅扩大盖过了金殿宫闷沉重地压在了人们的头上。又听隐雷滚滚天光闪烁一场倾盆大雨就要降临了!
殿外聚着的太监们一声惊呼:“雨来了雨来了!这雨的势头可真猛啊!”
雍正笑对贾道长说:“你真了不起。高无庸!”
“奴才在!”
“礼送贾道长回观派两个太监跟着真人在那里侍候。”
“扎!”
贾士芳去了此时漫天的密密浓云轰隆隆雷电炸响凉风习习中暴雨倾盆殿字中已经变得黄昏一样的晦暗。望着外面的淙淙大雨朱轼上前一步说:“皇上据臣细心观察这贾道士乃是一个妖人。他绝非善类皇上万不可重用!”
听他竟然说出这话来殿内众人都是一惊。朱轼却从容安详他说:“皇上笃信佛教已是不该如今又信了黄冠更是不妥。这些微末小术前朝早就有了只因其不是治国安民之道所以圣人才弃之不论的。”
他的话刚刚落音允祥就接口说道:“朱师傅之言虽然有理但他不能重用却也不能不用。他现在既然能为皇上治病又何尝不是上天要他来辅佐圣朝的呢?”
朱轼沉静地说:“十三爷说得是。臣的意思是既要用他又不能信用。朝廷上下更要加强警惕和防范。”
张廷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臣在侍从先帝时圣祖爷也曾训示过这种事情。先贤伍次友老先生就曾劝谏过圣祖他说:天设儒释道三家而以儒家为正统。儒如同五谷可以养人;释道则如药石能够以小术辅佐治道。至于天下各处的符令通神之辈却又是等而下之了。像贾士芳之流皇上若把他们看作是徘优太监、阿猫阿狗之同类也就没有大害了。”
雍正失神地看着外面的大雨在沉吟着。他刚才一心要封贾士芳来主持天下道观的心已经凉下来了。
鄂尔泰也进前来说:“皇上奴才以为朱师傅和张相说得都对。说实话奴才刚才也曾为这道士之能所惊骇。但细心想了一下还是觉得有许多可虑之处。此人参透了天机能治病救人固然是好但能给的就一定还能取走。他既能治病难道就不能致人生病吗?请皇上千万留意。”
方苞听了大家的议论却笑了:“医家所谓牛溲马溺、败鼓之皮皆可入药嘛。他既然能替皇上治好病也就是个有用的人。诸公的话我也颇有同感戒备一些也是应当的;但也不要疑虑太重杯弓蛇影的反而吓了自己。把他安置在长春宫原来丘处机炼气的那个宫院里养着用到他时就传他进来;用不着他就让他自己在那里修炼。我们与他相安无事岂不更好一些?”
雍正听了这活心情才平定了下来笑着说:“就依着方先生说的办吧。权当是养活一个御医又有何不可呢?”他说着话问一转脸看见引娣站在那里直呆便问:“引娣你在想什么呢?”
引娣一惊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大人们的话奴婢也听不太懂。贾神仙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用处呢?天下这么大哪里有了灾害就叫他上哪里求神。保住了年年丰收省了大人们多少心思呢?”
雍正笑了:“照你这说法只要念几句咒语就能够天下太平四海丰稔了。那皇天为什么还要降生下这天子君臣又何必让这些文官武将们都赖在朕这里吃闲饭呢?”
一句话说得大家哄堂大笑。雍正却回过头来说“不说这个贾士芳了。有几道诏谕立刻就要出去趁你们都在这里就先议它一下。让弘时先说说大家可以共同参酌。”
弘时和弘历都站在雍正皇上的身后。因为从康熙皇帝在世时起就传下了这条规矩:在皇上与大臣们说话时皇子阿哥不奉旨意是不能插言的。所以刚才别看贾士芳在这里闹得人人心迷意乱可是他们俩却都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听见皇上叫弘时说话他才站了出来先向父皇行了礼才说:“我要说的是关于阿其那等人的事。六部和外省的议论大都已经报了上来。阿其那是结党乱政图谋不轨的二十八大罪;隆科多则有大不敬罪五条——私藏玉碟、自比诸葛亮和将圣祖赐字贴在书房等另外还有欺罔罪、淆乱朝政罪、奸党罪、不法罪、贪婪罪共计四十一大罪。这些都已全部汇总处分的决议不宜拖得太久了。”
他刚说完雍正就笑着说:“弘时这话说得不清楚他们也根本不是一回子事。阿其那做的是皇帝梦而隆科多则做的是权相梦。你们看怎么处置才好?弘时你先说说自己的主张吧。”
弘时说:“儿臣以为王法无亲。既然已经交部议处就应该按大清律办事。阿其那和塞思黑以及允礻我应该处以凌迟;隆科多本应腰斩但此刑已经废除可改为绑赴西市明正典刑但儿子又想这几个人到底都还是天家骨肉皇上又仁德布于天地可否略微缓减一些。阿其那、塞思黑等和隆科多处以斩立决;允禵则令其自尽。这样就既顾全了国法又顺应了人情。”他声音虽然不高但说得斩钉截铁而且有理、有据也有情。满殿的人听了都是心中一惊。此时外面风雨更大也更增加了这里的诡异阴森之气。一阵狂风吹过带着雨滴和寒气穿过殿角直透殿内使所有的人都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弘历站出来说话了:“启奏皇上这样的处分恐怕是重了一点。阿其那等有心篡位是实但却没有露出形迹来。再说从圣祖爷时他们就是这样干的也还算有情理可据。儿臣以为如果穷治这些罪行满朝的文武大臣不知要诛连了多少人。所以儿臣认为是不是可以这样分界一下:圣祖朝时治他们的结党乱政之罪;而雍正朝时则治他们不遵从人臣之礼的罪。至于隆科多不过只是擅权奸妄而已。姑念他在圣祖宾天时护驾有功高墙圈禁起来作为人臣结党的一个鉴戒也就行了。可行与否请父皇和众位大臣们斟酌。”
殿上的群臣一听他们的这些话谁还能看不出来这哥俩之间的分歧呢?弘时早把这些事全都想好了八叔那里既然已经得罪死了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隆科多却是一定要处死的这老东西手里抓着自己的把柄太多也太重。他只要活一天弘时就别想得到安宁。所以弘历的话刚说完他就抢先说道:“这些人在交部议处之前都已经软禁了。若无须重处那么还交部议做什么?现在朝廷上下几乎是万口一辞了要是再不温不火地放下来人们将怎样说呢?群臣们会不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虚张声势的恫吓而皇上说的杜绝结党之风的话岂不是又落了空?四弟你想过吗?”
弘历却没有被他哥子的威势吓住他也立即反驳说:“交部议处的本身也就是一种处分。阿其那的这个‘党’早已是分崩离析了它根本就动摇不了朝政!只是他们惨淡经营了这么多年以私恩和小意儿结交人心有的人一时还看不透他们的真面目。这一番议罪也使大家看清了他们。这样教而后诛留点余地不是很好吗?”
弘时却立刻翻了脸说:“什么什么?你敢说这是父皇不教而诛?你好大的胆子呀!孔孟的书写出来几千年了难道他们都没有读过?”
雍正冷眼瞧着这哥俩在闹意气笑了笑说:“朕这是在议政嘛你们何必这样浮躁?十三弟你觉得他们俩谁说得更有道理?”
允祥从来都厌恶阿哥们的政争。这次弘时驱赶几千犯罪家奴的事他自己就近在咫尺。可弘时竟连一个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处置了允祥一直心里不痛快。眼下他又看出弘时是想再进一步地处置这些人他可不能不说话了:“刚才说的这几个人都早已是笼中鸟落水狗了处死他们就像拈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看皇上的意思不过是让百官议议他们的罪行也让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现一现原形罢了。杀不杀都无所谓只要有了这一条也就足够了。”
殿外雷声还在轰鸣着雍正说话了:“弘时这次留守北京办得让朕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撵走了阿其那党的几千党羽。不错这些人虽是无权也无势的家奴可是他们的能耐却大得不可估量!他们有的是空闲也天天都在造谣生事。他们装出一副可怜相来替他们的主子招摇过市搅得北京城里没有一天不出乱子也没有一天不生出新的花样。这还在其次更可恨的是某些官员离开了阿其那的这个‘党’似乎是不能活一样。阿其那虽然改了名字可照样还是前呼后拥照样还是在养尊处优。于是这些个党徒们也就下不了狠心不能和旧主子分道扬镳。他们还存着侥幸之心还想着说不定哪天八爷还能卷土重来。所以这放逐的旨令一下弹劾的奏章也就铺天盖地的全都递进来了。”
鄂尔泰听着皇上这话中之意好像对弘时的估量有点儿太高了。便思忖着说:“皇上臣以为这些奏章里头有真也有假。某些人的倒戈一击不过是趁机转舵他们的人品实在是不可取的请圣上明鉴。”
“其实有时候假一些也是好的。”雍正看了一眼鄂尔泰说“比如过去人们常常提到的那句话:‘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知府一年的俸禄不过百把两这十万之数是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吃的火耗?现在火耗都归公了最肥的知府缺份也不过才五千两。他们都纷纷上表说‘感沐皇恩’呀‘竭心赞同’呀。天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朕是不信的。你一下子就剥掉了他全部收入的九成半他能够说你好吗?但这层纸还不能捅破不道破真情假的便也就成了‘真’的了。一床棉被遮盖着如此而已。就像夏天你就是扒光了衣服也还是热得不行。怎么办呢?谁见过光着身子上大街的人?明知道穿上衣服是‘假’可你还得把它当成真也不能不穿衣服。因为只有穿上了它你才是个‘人’。”
雍正这里正在长篇大论地说着就见高无庸在外边伸着个头。便厉声问道:“什么事?”
“回皇上二爷……他他不中用了但还没有咽气……太医院和侍候他的人全都来了。”
雍正心里格登一下便说:“让他们都进来回话!”
那个太医冻得嘴唇乌青磕了头便结结巴巴地说:“前七天头里我们就报了二爷病危的消息。太医院去了三个医正为他诊脉昨天夜里他就三焦不聚脉象也不可扶……”
“你是在显摆能耐还是在报王子的病情!”雍正厉声斥责着“快说他现在到底怎样了?”
那御医吓得机灵了一下又连忙说:“回禀皇上王爷现如今已经是到了回光返照之时最多也只能支撑两个时辰……”
雍正点了点头又问随同来的太监:“你们爷有什么话?”
“王爷他只是流着泪看着他的世子没有什么嘱咐的话。他指着柜子上的经书吩咐奴才说:‘我死后把经书全部献给皇上。皇上是佛爷转世他一生最爱见的就是经书……’。”
雍正在心里头轻轻地叫了一声:“二哥你……”他已是泪如雨下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风风雨雨一下子全都涌上他的心头。听着二哥这临终遗言他更是五内俱焚。乔引娣自入官以来还从来没见过皇上这样伤心哪。她连忙拧了把热毛巾送了上来。雍正接过揩了一下脸问:“二哥早年的太子銮驾现在还有吗?”
允祥回答道:“原先都在毓庆宫里封着年代久了有的地方已经裂开了缝。修补一下大概还能用。”
雍正点头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慰二哥的心!高无庸传旨给毓庆宫立刻启封并把当年的太子銮驾抬到允礽那里。在他咽气之前一定让他亲眼看到。传话给允礽就说朕的旨意他死后仍用太子之礼送他。”
“扎!”
雍正断喝一声:“一个时辰内办不下这差使你的寿限也就到了!”
“扎!”高无庸连滚带爬地跑了。
雍正沉吟了一下又说:“朕思念二哥本来想自己亲自为他送终的可是又不愿意让他以臣子之礼来待朕。弘历去也不大合适因为马上就要说到岳钟麒进军的事了。这样吧弘时你替朕跑一趟吧。”
弘时听父皇这话音似乎有点更看重弘历。但又一转念这一去就是代天子亲临身份也并不寒碜。便打了一躬说:“儿臣遵旨。儿臣想说一句:‘请二伯伯静养珍摄早点用药也不是没有指望的。皇阿玛说等二伯伯大安了还要召您去玉泉山上品尝泉水呢’。儿臣觉得这样说更能安慰二伯临终时的心。”
雍正脸上泛出了笑容:“嗯很好。你去后就守在他的身边如果有什么临终遗言就带回来是了。”
弘时答应着在殿口披上油衣匆匆地消失在雨幕之中。
雍正不再说话他的心仿佛被紧紧地揪着似的好像在这一刻间就苍老了许多。张廷玉在一旁说:“皇上老臣以为皇天无亲唯德是辅。昔日允礽为太子时昏庸无能不忠不孝先帝曾两立两废仁至义尽而无以复加。皇上您全孝全悌为臣子时竭忠尽智以辅佐太子;为君王时则又善保安养他。自古以来哪有这样的帝君?允礽能以天年告终于圣化中归心向佛应当说他得到的下场是最好的。他已过天年也不算夭亡请圣上不要过于伤怀。”
雍正说道:“廷玉这话足见你通明事理。回想起来几十年稳坐太子之位的被打翻在地;拼了死命又用尽心机想当皇帝的偏偏一败涂地。这是为什么?这是天意!你们叫各部再议议阿其那他们的事也可以暂缓对他们的处分。朕已经让过一百次了也不在乎再忍让这一百零一次。胡什礼给朕上了折子说塞思黑得了晕病不思饮食;阿其那又拉肚子;二哥已快要死去;大哥疯了。想一想先帝的几个儿子竟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朕真不愿再去取了老八、老九他们的性命。但朕也绝不能以杀他们为讳更不指望他们能够回心向善。朕在这里先放下一句话:要么就保全他们寿终正寝;要么就是把他们明正典刑!至于后世的人怎样评价朕让他们随便说去好了。”
鄂尔泰说:“皇上臣有一言既然有意赦免阿其那他们何不也同时赦免了隆科多呢?”
哪知他这话刚一出口雍正就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要提隆科多这个名字朕听见就恶心!像他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难道还指望朕会赦免吗?廷玉你来拟诏:隆科多身为先帝遗臣有托孤之重。为何不精白事主却植党擅权乱政欺君?!着他永远圈禁遇赦不赦!”
大殿里静得出奇雍正却突然转了话题说:“李绂极力地攻讦田文镜料想着朕对他是信任不疑的成则可以见功败则能够成名。其实朕早就看透了他也十分讨厌他。你们议一下该对他怎么办?”
一百一十九回 称万岁不能全做主 当皇子却可胡乱来
一听皇上又把矛头对准了李绂大殿里就更是没人敢说话了。方苞轻咳一声看了一下张廷玉。而张廷玉是李绂的老师此时他只有回避哪还敢再说什么呢?
雍正见大家都闭口不言便笑着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不要为此不安。你素来都以公心待人并不袒护门生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嘛。张廷璐是你的弟弟他伏法腰斩时不是也没动你的一根毫毛吗?你有什么话只管说出来吧不要有所顾忌。”
张廷玉不得不说话了:“皇上明鉴李绂素来守正在职时清廉自律。他出事臣实出意外。田文镜励精图治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而且卓有成效李绂是不是有点儿忌妒呢?臣再也猜不出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据臣看李绂、孙嘉淦和杨名时一样都是忠心耿耿肯办事的人。但李绂墨守成规他只是不赞成皇上诸般新政措施还没有见到他们结党营私之事。就现在的情形看说他呼朋招友要共同谗害田文镜似乎也显得证据不足。臣的心皇上是深知的臣也不敢瞒着皇上。”
雍正却说:“哦?既然连你都没有看透他足见此人之心已深不可测!朕以为他们这三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路人。这三个人也确实有相似之处他们都好名!不过杨名时是一泓清泉孙嘉淦则是一道瀑布他们是绝对不一样的。李绂在朕的面前说话圆润观望朕的喜怒他在你面前也是这样的吗?李绂攻击田文镜时所用的伎俩不同于别人。他貌似公正却内藏奸诈。他的可怕更甚于别人你们千万不要小看了他。”
下边的众位大臣一听这话全都看不透了。皇上的话看似有理却过于挑剔。如果照皇上这话去想那李绂就绝非“纯臣”而只能是个功利之徒了。但李绂的清廉自守他的刚正敢言也是人人皆知的。皇上怎能但凭着“观望风色”就给他定下了罪名呢?
乔引娣在这里侍候皇上时曾经多次见过李绂。她也曾听到别人议论皇上时说他心里苛刻今天她可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她想像李绂这样人人夸好的清官皇上还要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这天下还能有一个好人吗?
鄂尔泰进前来说:“皇上所言极是李绂也确实有这些毛病。但依此定罪却又显得牵强就连胡什礼说的‘李绂想加害塞思黑’奴才以为也不过是一面之词。李绂是国家重臣轻而易举的就治他的罪会引起天下震惊的。请皇上圣鉴。”
雍正一听这话脸色马上就变得苍白了他冷笑一声说:“你这话本身就欠思量!你是不是要说朕是个‘轻易’就治人之罪的昏君吗?胡什礼与李绂素无怨嫌他密奏这件事时田文镜的折子还没有递进来胡什礼怎么会凭空捏造李绂有罪?”
鄂尔泰却面不改色地说:“也许是胡什礼自己没有那个胆量想借李绂来探听皇上的意图呢?”
“朕现在说的是李绂而不是胡某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瓜葛吗?”
“奴才压根就不认识胡什礼但李绂的事却牵连了胡什礼。奴才的意思是请皇上不要只听一面之词。”鄂尔泰的口气严厉毫不容让“案情不明应先审后断这是谁都知道的常理。阿其那和塞思黑那么大的罪皇上还说要慎重典刑呢。李绂这案子暂且放他一放又有何妨?”
雍正“砰”地一下拍案而起怒声喝斥道:“你你你你这个忠臣你给朕滚出去!到外头吹吹凉风醒醒神再回来和朕说话。”
鄂尔泰恭谨地说了一声:“扎!”又看了一眼暴怒中的雍正皇上低头趋步就到外面雨地里跪着去了。
殿中众臣全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正在好端端地议事皇上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呢?乔引娣更是纳闷:哎这个鄂尔泰平常不是很老实的人吗?他怎么敢和皇上顶嘴呢?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出奇只有殿外那“唰唰”作响的雨声、雷声不停地传进人们的耳鼓震得人心里更不安宁。
站在一旁的弘历是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的人。他知道这是皇上因为不能处置允禩所以窝上了心火。而要处置李绂又得不到众人的拥护就更是火上浇油这才拿着鄂尔泰在撒气;方苞和张廷玉他们。是和鄂尔泰持同样看法的;允祥虽是皇弟说话也有分量可已有很久不过问政务了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这局面正是用得着自己的时候便赔着笑脸对皇上说:“阿玛您是早就知道这个鄂尔泰的。昔年他还当着兵部司官时就曾经顶撞过阿玛阿玛也很看重他的这份人品。不管怎么说他总还是一片忠心嘛。阿玛您瞧瞧外边的雨下得这样大淋得时间一长他会生病的。”
雍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叫他还进来吧。告诉太监找身干衣服让他换上。”
允祥几年来从没有这样劳神过今天他已是疲惫不堪了。他挣扎着说:“皇上刚才所说之亭要办起来难哪!难就难在李级确实不是贪官和赃官和他同声气的官员们又这么多。这就鱼龙混杂让人难以分辨了。恰恰现在攻讦田文镜的人又很多而且又都是李绂的同年这就使得他难逃这结党攻讦之嫌。臣弟看人主御下让臣子们能够各取其长而各弃其短也就一通百通了。所以臣弟看无论是坐实他欲杀塞恩黑之罪还是联络同年攻讦田文镜的罪都暂且搁置下来再看看也再想想不知这样可行?”
雍正听他说得这么委婉本想马上同意的。可一想他说的和别人不是全都一样吗?想了好大半天他却突然笑了:“唉算了算了。看起来就是当了皇帝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那就依了你们吧。不过朕可要把话说到前头:今天所议之事一句也不准向外透露。不然的话朕可真是要自专一次诛他一个欺君之罪!”他一回头看见鄂尔泰已经换好了衣服走了进来便笑着说:“怎么样你淋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不妨事吧?你总不能因此就生了怨心的是吗?”
雍正的这几句话使鄂尔泰心里感到了温暖。他连连叩头谢罪说:“皇上知道奴才就是这么个倔性子。皇上不怪奴才不懂事就已是奴才的福了怎么敢对皇上生了怨心呢?不过李绂……”
雍正一摆手止住了他说:“李绂的事已经议过了朕听从你们的。明日旨叫胡什礼回京有些事对证一下再作处置吧。”他又转过脸来向着允祥说“十三弟你刚刚好了一些本来想让你早些回去的。可你瞧事情一提起个头就说起来没完没了。你这一会儿脸色不太好外面又是急风骤雨的就不要急着回去了。你先在这安乐椅上躺一会儿等雨小了再走行吗?”
允祥却勉强支撑着说:“臣弟谢谢皇上的关爱眼下臣弟也还能挺得住。皇上前些日子驾幸奉天京里积了不少的案子处置得不好臣弟也是有责任的。”
雍正却没有再说这事而是向在座的人说:“岳钟麒这次回京是奉了朕的密诏。六部里除了户部尚书蒋锡廷之外还谁都不知道。策零阿拉布坦的那个叫根敦的使臣现在就住在北京。弘历已经买通了他的一个随从也知道了一些内情。阿拉布坦正患着炭疽病性命恐怕只有半年了。这次他所以派人来讲和是看到自己的部落不稳这里面还牵连着西藏和喀尔喀蒙古。我天兵在征讨准葛尔时既要提防西藏方面又要防着喀尔喀蒙古台吉坐收渔翁之利。说起这件事来朕就有气。康熙六十年允禵带兵进驻拉萨小胜即止纵敌逃逸;而年羹尧又让罗布藏丹增在眼皮子底下安然逃走准葛尔部其实并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说得难听一些他们是自己拉了屎却让别人替他擦屁股。他们养虎遗患为党争小利竟忘了社稷大义实堪痛恨!”
皇上说到这里一回头见允祥已经十分疲惫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跑了题。便马上拉了回来:“朕是这样安排的。根敦来京朕暂不见他由朱师傅与他周旋。兵事一概不提而只说一个‘礼’字。”
朱轼马上就明白了他笑着说:“好!皇上此计太妙了。他如果还不肯纳贡称臣老臣就和他泡上了。等磨到策零一命归西之时我们这里也全都准备好了。”
雍正点头说:“对就是这个意思。他不俯称臣这一仗就非打不可。打伤了他的元气再坐下和他论理说道。这样我们才有平安可言。”
几个大臣明白了皇上的意图都不觉兴奋起来。鄂尔泰说:“圣祖晚年时我们曾有小胜但打得不解气。年羹尧虽然胜了可斩草没有除根令人心里窝火。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逃掉一定要灭了他才行。”
张廷玉笑着说:“这次行动是由宝王统筹全局的。您需要什么只要给老臣打个招呼我立刻就可办好。”
方苞也接口说:“老臣愿为岳将军专办粮秣供应。”
雍正皇上高兴地说:“众位臣工都一致效力让朕很是欣慰。弘历和岳钟麒已经谈了好几天了。在西疆作战运上去一斤粮。就要消耗掉二十斤这一点不可轻视呀!当务之急是要选兵朕意:河南、山东和山西三省各营里要选出六千精壮军士来。他们不但要弓马娴熟还得会放鸟枪得成为西征的先锋。但这事却不能明着干兵部也不能派人去选。军机处就下个签子吧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行反正得马上办了这个差使。”
张廷玉说:“这个容易得很。热河、京师善扑营调动一下防务给各省下令让选调兵士来补充京师驻防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这事办了。”
弘历忙接口说:“还需要一万方木料。兵部和户部征集不便也请张相和鄂相帮办一下。又要密又要快。”
鄂尔泰略一迟疑就说:“征集容易但要有个借口才行。”
雍正说:“下道旨意说畅春园要扩大朕还要再建一座圆明园这不就行了吗?”
朱轼说:“皇上车马宫室的建造照惯例是应该从内帑支付的。公开征集并且要动用藩库里的银子有累皇上的名声御史们会说闲话的。”
雍正笑笑说:“圣祖爷在世时不但扩建了畅春园还修了避暑山庄。朕也有老的那一天也需要颐养天年。向下边要这么一点儿小供奉御史们要是看不惯就让他们狂吠去吧朕不理他!好了不说这事情吧。今天议事的时间太长了些。你们都跪安吧。”
雍正他们在这里忙活弘时也早已累得精疲力尽了。轿夫们抬着这位爷深一脚浅一脚地正往前走眼瞧着就到自己的府门口了却突然听到一阵丝弦鼓乐之声。弘时正坐在轿里迷糊着忙问:“怎么回事你们把爷抬到戏园子里来了吗?”
轿夫头儿连忙走上来答道:“王爷已经到了王府门前了哪里有什么戏园子?这里是庄亲王府里头大概正在演戏呢。”
一听说十六叔这儿在演戏弘时的精神头儿又来了。他一跺脚大轿就停了下来。弘时走出大轿门上的太监们全都跑过来请安问好。弘时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来赏了他们又问:“这里真热闹啊!都已是半夜三更的了十六爷的兴致怎么这样好?”
“回三王爷不但我们王爷诚亲王爷、五贝勒都在里头呢。室亲王原来说也要来的可临时又有事绊住了只到了几位请客相公。我们爷说这场戏原来是准备着万岁爷祈雨用的。可现在雨已经下来了不看岂不是白不看?就向万岁请了旨说反正过不几天还要给太后老人家作冥寿权当是一回演习吧皇上也就恩准了。三爷既然来了就进去消散一下吧。”
等弘时进到里边时才现今天在这里唱戏的是京城名角葛世昌。他知道此人是生旦净末丑昆乱不挡的名戏子样样都拿得起来。可是当他走进屋里时见那个葛世昌唱的是小旦另外还有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在唱着老生。他走到近前才看清了原来这位扮老生的竟是自己的三伯诚亲王允祉!又向边上一瞧十六叔允禄身兼二任正戴着髯口在打着鼓板。那个扮了花旦的却是十六叔允礼的儿子弘庆。他悄悄地坐在一旁看着。说话间戏已演完了允禄边摘着髯口边说:“葛世昌亏得你还是个名角戏里的那个‘书’字是念‘输’的口白吗?”
允祉正在卸妆说:“老十六你别和他说那么多。这小粉头念错的地方多呢?我早就听出来了可就是不说他等着吧等他在皇上面前丢了丑那才好玩儿呢。”
那个葛世昌一听这话不干了他踏着台步扭扭摆摆地走到允祉面前又是飞着媚眼又是撒娇地说:“三王爷您真狠心。您怎么能舍得让奴婢丢人现眼的呢?”正说着间他忽然又看见弘时就坐在那里笑便立刻又跑到这边来说“哟是三爷呀吓了我一跳。您什么时候来的奴婢为什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弘时笑着在他的屁股上拧了一把说:“葛世昌瞧你这身段真比我的四福晋还要俊。怎么样有空时我请你到府里咱们大战三百回合好吗?”
葛世昌忸怩着说:“爷说的哪里的话奴婢怎么听不懂呢?再说了同着这么多大人奴婢就是想答应也不敢启口呀!”说话间他全身都靠在弘时怀里了。
允祉笑看着这个真男人、假女子的表演浑身上下都无处不合意。他说:“哎葛世昌你这才算找对人了。三阿哥是咱们朝廷上的大当家他比弘历的权势还大哪!你谁也别找了就赖在他身上保你满意。”
“什么事?”弘时色迷迷地问葛世昌“是不是想和爷说说悄悄话儿?”
葛世昌又飞了个媚眼才说:“爷你真坏奴婢是有正经事求你的嘛。你说句话给我的表哥弄个差使当当比如说:让他当个常州知府。行吗?我的好三爷。”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葛世昌高兴坏了坐在弘时怀里又拧又扭又亲又笑的。弘时说:“爷可不想太便宜了你的什么表哥呀?我要你和爷……”说着揽过他来在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直说得葛世昌满面羞红这才放开了他。
一百二十回 俞鸿图得道便受贿 岳钟麒母子沐皇恩
此时就听一个人说:“哎葛世昌来一出《后庭花》怎么样?”
“什么前听后听的奴婢不懂。”
弘时随手捏了一下葛世昌的屁股说:“傻孩子后庭花就是你的……这里嘛。这下你该懂了吧?”
人群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淫荡的笑声……
废太子允礽死后第三天尹继善和俞鸿图同路同时回到了北京。尹继善是回京述职来的而俞鸿图则是完差缴旨。俞鸿图既然带着钦差的身份在没见过皇帝之前当然不能回家;尹继善本来是可以也应该回家去的可是他却不敢回家。因此这二人便一齐住进了璐河驿。
刚吃过晚饭尹善继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到家却又不回老爷子是一定要怪罪的便匆匆忙忙地又走了。这个尹继善的父亲就是朝中有名的尹大学士。老先生什么都好人也算正派。只有一个小毛病怕老婆。这事说起来话长:当年圣祖皇帝亲征时尹泰就是圣祖爷驾前的重臣。有一次他在半路上被蒙古兵包围了。在最最危急的时候巧遇了一位姓范的小姐。这位范小姐冒着如蝗的箭雨硬是背起尹泰杀出了重围。这时尹泰才知道范小姐出身于武林世家是一家镖局的姑奶奶。康熙听到这事后十分高兴不但重赏了范小姐还指定了他们的婚姻。所以尹泰还在当着二品官时太太就已经封了一品诰命了。他们初婚时倒也恩恩爱爱后来尹泰纳了几房妾这家里头就不安宁了。尹泰的大儿子是太太生的可他偏偏命运不济到了五十岁上还没能取到功名;而尹继善这个如夫人张氏生的老二却是平步青云。不但当了榜眼还连连升迁才刚刚三十岁就做了封疆大吏了。于是大太太的心里就翻起了醋波。她是熙朝有名的“樊梨花”张氏却是乐户出身。她们俩身份悬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太太立下了规矩张氏既然是妾就要以侍妾之礼自处。那就要依着家规既侍候老爷也侍候夫人和儿子们。这样一来尹继善可为难了。比如他回家老爷子和太太自不必说那是要礼敬有加的;可他既不能叫声“母亲”又不能不让她侍候。他这当儿子的又怎么忍心呢?但尹继善又不能不回家当儿子的不主动回家见父亲岂不也是一场大罪?上次宝亲王从南京回来时尹继善因生母寿辰将到就托宝亲王带回了一点寿礼。可没想到大太太一知道了这件事心中的醋意就更加浓烈。她一闹老尹泰竟然连亲生儿子也不敢认了。可是后天就是父亲的诞辰他不回去又怎能说得过去呢?
俞鸿图则和尹继善的遭遇恰恰相反他正交着好运哪!借着“八王议政”的那场风波俞鸿图从七品小吏一下子成了御吏和钦差大臣。他到江南、河南等地转了一大圈儿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眼前就有一位从前在内务府一齐办差的旧人在和他这位红得紫的人谈话呢。这位客人叫尚德祥至今他还是干着笔贴式的老差使。他一见到俞鸿图就连忙打千请安慌得俞鸿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一边拉起他来一边说着:“哎?老尚你怎么能和我来这一套?早先时咱们还在一个屋顶下住过呢你都忘了吗?”
“俞大人快不要提从前的事儿。到哪山上就得唱哪山的歌既当了官也就得遵礼行事。今天老伙计们都想要过来瞧你的可又忙得谁也不敢动地儿。这不废太子殁了在内务府设祭。万岁爷亲临众大臣一个不少。你说他们能分了身吗?连我也是偷着跑出来的。”
“哎呀俞某可更得谢谢各位了。请问老兄你除了来看看在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尚德祥苦笑了一下说:“实不相瞒还确实有件小事想请您大人高抬贵手帮个忙。”
俞鸿图一愣:“哎咱先把话说明了在下现在可当的是言官啊!”
“俞大人您的消息不灵啊!您已经升了四川藩台票拟都下来了怎么您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是宝亲王亲自推荐了您的。宝亲王说岳大将军身统十几万大军四川为天下第一的军需重地一定要派个干练精明的人去任藩台这就荐了您老爷呀!”他在不自觉时已经把“老俞”、“俞大人”换成“俞老爷”了。他悄声说:“俞老爷您一定知道岳大帅就要出兵放马了!您瞧着吧一仗打下来您还不得当个总督巡抚什么的。至于银子嘛那可就
俞鸿图一笑说:“老尚你是知道我的银子我不稀罕。”
尚德祥立刻就说:“那是那是谁能不知道您这脾性呢?可您越是不爱钱就越能升官这话您信不信?我就敢说您老爷准定要比李制台、田制台和鄂中堂他们升得快。为什么呢?您正在年轻有为之时而他们不是老就是病的哪能熬过您老爷呢?”
要说这俞鸿图和尚德祥之间的感情就是从前也不过平常。现在他听着尚德祥在他面前这样地拍马屁还真是有点儿烦。可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千穿万穿而马屁不穿。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总是痛快的。便趁他的话空儿问道:“别说这些话了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见教之处呢?”
“嘿嘿嘿嘿我的那个‘一担挑’姐夫叫董广兴。他在淮南府任上让人家砸了一黑砖正在想着谋起复呢。他托了小三爷弘时阿哥的面子放到四川去当了个候补同知。听说您高升四川就想见见您可没有等着就只好先走了。不过走前他还是去拜见了嫂夫人一进门他就哭了。为什么呢?他说:‘我们这些作外官的不知你们当京官的苦啊!你瞧俞大人住的那叫房子吗’?正好他在棋盘街那里刚买了一处宅子不大却是三进三出卧砖到顶的瓦舍。您的几位老哥儿们一商量就请嫂夫人搬进去住了。”
俞鸿图简直惊呆了:“咳你们怎么这样糊涂!这不是要逼着我去当赃官吗?不行我要马上搬出来。”
“老爷您先别忙嘛我们可不是白送给您老的。您家堂上挂的那几幅字全让我们拿走了。用字画换房子您也不是头一个。当年的徐老相国李光地大人全都是如此的。再说我那个一条船儿也还是朝廷命官既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也不是要借您的势力去为非作歹您老爷何至于就清高到这份上了呢?”
俞鸿图还要推辞就听外头一声传呼:“宝亲王爷到!”
尚德祥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忙退了出去临走还悄悄的说了一句:“记着明天我们大伙去午门外接您。”
俞鸿图也顾不上说别的他急步走出门外冲着宝亲王就叩头诸安完了又打了一个千儿。就在他一抬头时却瞧见宝亲王的身后还站着皇上!这一下更惊得他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照着规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把皇上和宝亲王迎进房内。驿丞也赶快呈上了冰镇好的大西瓜来为皇上解暑。弘历一边给父皇送上了西瓜一边说:“万岁爷是刚刚吊唁了允礽二伯回到这里顺便看看你们。尹继善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回四爷刚才他说想回家一趟这会儿怕该回来了。”
雍正说:“俞鸿图你起来坐着吧。朕刚刚从二哥那里回来心里头着实的难过想出来敬散心也想来这里看看。听说孙嘉淦带着岳钟麒的老母亲进京来了也是今天要到。所以朕还想见见这位老太太。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差使办得不错。监修了淮河大堤又帮着尹继善建立了好几处义仓你们还共同让乡民们订了乡规乡约。这可都是了不起的大事啊!你梗直敢言朕原来看着你是御史的材料。哪知你干别的事情也这样好朕想委你去四川当布政使。岳钟麒就驻军在那里你去后一方面要应付巡抚一方面还要应付军需和民政。一身而三任这个担子可不轻啊!宝亲王荐了你朕也觉得很合适。你可不要辜负了宝亲王和朕的信托呀!”
俞鸿图就地打了一躬说:“奴才明白!这是主子的隆恩和宝亲王的厚爱。奴才平庸之才主子如此赏识奴才只有拼力做去以不负圣上的期望。奴才还想劝谏皇上几句皇上龙体不适已有很长时间了主子就不能消闲一些吗?比如今天奴才等虽在这里可是主子一声吩咐奴才们不就进宫朝见了吗?何用得主子亲自来到这里呢?”
“唔朕今天并不单为你们而来。方才在二哥灵前拈香时朕就想得很多。他如果不失德何能落到这般地步?弘时回来向朕说:‘二伯伯看到太子銮驾时已经不能出声了却一直在碰着枕头……’唉朕一想起他来就心如刀绞啊……”说着他的泪水便流了下来。
弘历却早就听说了三哥和几位叔叔伯伯们看戏的事。他在想二伯死了父皇还在这里掉眼泪可别人哪?连自己一家的亲人都没有一点同情还怎么再去要求别人呢?他正要开口劝解就听驿馆里一阵人声吵杂有人在大声地说着:“岳老太太住在北边套间里两个丫头在外面侍候。我住这南边的小屋就行。”
一个老人的声音也传了进来:“不不不孙大人还是你住这北屋。我一路上都是坐轿累着哪里了?你是做官的常常会有人来看你说话。我一个老婆子住到哪里不行?”
弘历一听就知道孙嘉淦他们来到了便对皇上说:“阿玛他们来了。”
雍正漫步踱出房门站在那里看着下人们搬东西。忽然他叫了一声:“孙公别来无恙乎?”
孙嘉淦听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竟然是皇上他愣在那里了。雍正却笑着说:“朕猜想这位一定是岳将军的老母吧?来来来咱们到上房坐。俞鸿图你们另外换个地方住。”说着他竟自走了过来搀起了岳钟麒的母亲走进了上房并且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孙嘉淦跟着进来他先向雍正行了大礼又对正在愣的老人说:“这位就是当今万岁爷!”
老人身上陡地一颤她拄着拐杖就想站起来可是手一软竟又坐了下去。她挣扎着滑到地上跪了下去伏地叩头泪如泉涌地说:“万岁爷您折杀老婆子了……”
雍正亲手搀起了她还请她上座可她却死活不肯于是就坐在了皇上身边。皇上微笑着说:“老人家你好福相好慈祥啊!今年你的高寿?”
“犬马齿七十三了。”岳母躬身回答“托主子的福身板还算硬朗……”
“这一路几千里真是难为你了。”
“不累有孙大人一路照料事事都尽着我就是钟麒跟着也不过是这样。半路上还有许多地方官来看我让我不知怎么说才好……”
雍正还要说话就见门帘一挑岳钟麒和尹继善一先一后地走了进来。他们一见此情此景全都愣住了。雍正却一笑说道:“岳钟麒你瞧孙嘉淦把你母亲平安地送到了京城你怎么不去谢谢他呢?”
岳钟麒这才醒过神来连忙和尹继善一齐跪下叩头:“万岁!”就要行大礼却被雍正拦住了:“都快起来吧。朕今天是专门看望岳老夫人的并没有什么军国要事。见到岳老太太这么硬朗朕心里着实的欢喜。嘉淦看起来有些消瘦大概是路上累的吧。先歇上几天不要忙着上任。等过了二哥的断七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冥寿朕演大戏请岳老夫人和你们都去看看。”
岳钟麒见皇上话有了缝儿便趁机跪下向母亲请安。岳老夫人却不让他起身说道:“儿子你就这么跪着听娘说几句。你也用不着问我的安我托了万岁爷的福身板好着哪!”
“是!儿子静听母亲教训。”
“我自打十七岁起就入了你们岳家的门到现在整整五十六个年头了。你爹爹岳升龙是永泰营里的千总他的顶头上司叫许忠臣。姓许的受了吴三桂的教唆要你爹跟着他们造反还说要封你爹当副将。你爹爹是条汉子他不肯叛主投敌瞅冷子一刀杀了许忠臣这祸可就惹大了。我当时就在你爹面前也吓得傻了。许忠臣的亲兵还有吴三桂的兵丁们都聚在帐外大呼小叫:不要放走了岳升龙!杀了他一门良贱!你爹对我说女子事夫和男子事君是同一个道理都要从一而终。我杀许忠臣就是因为他失了做臣子的大节。现在我要和弟兄们突围出去了你留在这里也是受辱。我要杀了你将来我一定会为你立庙的!
“我告诉你爹说‘这事根本就用不着你交代不过我想图个全尸’就扯了根绳子上了吊。可你说这事怪也不怪连着三次上吊又连着三次挣断了绳子!我实在没法了对你爹说‘快把我杀掉你们逃命去吧’。你爹手下的弟兄们不干了他们说‘嫂子三次上吊都不成这是天意她是个大福大贵的人。走咱们带上嫂子杀出去就是死咱们也死在一块儿’!
“那天夜里天黑路暗雨大风急。他们在前边杀人夺路。我就跟着在后边跑。就这样我们这十六个人才逃出了潼关……打从那时起朝廷上但有出兵放马的事哪一次也少不了你爹爹。他从来没有怯过敌也从来没打过败仗倒是因为贪功杀敌做事太猛几次被罢了官职。如今你的官比你爹做得大了我要对你说咱们是受两代皇恩的人。你爹跟着圣租爷没有给祖宗丢脸;你跟着雍正爷也照样不能给岳家丢人!
“现在你就要去打仗了万岁爷不放心我在四川这才又派了孙大人把我送回了京城。我告诉你妈不稀罕你的那些个小孝顺要的是你能杀敌立功。哪怕是将来马革裹尸而回妈也只会笑而绝不掉一滴眼泪!”
岳钟麒跪在地上听着母亲这大义凛然的教训他激动地说:“母亲您老人家放心您的训诲儿子句句照办。儿一定要移孝为忠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说完他趴在地上连连叩头。
“钟麒大将军你起来吧。”雍正也被眼前这情景激动得泪水滢滢“朕曾查过你们家的族谱知道你们岳家本是岳飞的嫡脉后人。假如当时他不是在抗金圣祖就把他立为武圣了。有人曾向朕说只因你是岳家的后代用你统率大军恐怕不利于朝廷。朕当时就照脸啐了他一口说:岳飞是千古忠臣他的后代也会是忠臣的岳钟麒一定能打败准葛尔!朕今天说这话是怕你会因权重而自疑。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听到什么闲话就写成密折来报告朕朕自会开导你的。”
岳钟麒擦着眼泪说:“主上如此待臣和臣的全家臣就是磨成粉末也要回报圣君!”
雍正笑了:“朕不要你磨成粉未而是要你衣锦还乡!你不要学年羹尧要学施琅。你有如此贤良的母亲一定能杀敌立功。朕在凌烟阁上已经给你留下一个位置!好了你现在好好地陪一陪你母亲她老人家是有年纪的人也该早点儿歇着了。今日一见就算朕为你送行吧!”
岳钟麒母子一同跪了下去哽咽着说:“谢主子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