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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全文阅读

作者:二月河     雍正皇帝txt下载     雍正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四十六回 送瘟神送走真神仙 哭奇冤哭出解冤人

    河堤终于在望了看得见一盏透着暗黄色光芒的油灯在雨幕中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田文镜漫步走过大堤见各处都平安无事他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他走进那亮着灯光的地方他知道那是河道衙门设在大堤上躲风避雨的小棚子却见只有几个民工在这里休息。他抖抖身上已经湿透了的油衣问:“怎么?就你们几个在这里?河道的官员为什么没来?”

    他问的是现任河道道台汪家奇。这时一个满身水湿的人走过来说:“启禀巡抚大人我们汪道台刚才派人送了信来说他们家住在包府坑那里地势太低怕要进水。他正带着全家搬东西待会儿雨下小了也许他就会来了。”说着恭恭敬敬地送上一杯水来。

    田文镜勃然大怒“啪”地把茶杯摔了个粉碎他狞笑着说:“我现在最怕的就是喝水!”他站在那里也不肯坐下停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这里的民工吗?”

    巡抚大人突然了这么大的火可把棚子里面的人吓坏了。几个民工小伙子看事不对连忙跟斗把式地跑了出去。只有刚才递茶这位没来及跑他低声下气地说:“回巡抚大人小的武明不是民工而是这河泊所的管事。”

    田文镜一字一板地说:“记着我这就出宪牌从现在起由你暂署河道衙门的差使!”

    武明吓了一跳他连连叩头说:“中丞爷这可使不得呀!小的这个河泊所管事是八品离河道道台的四品官差着好几级呢!再说汪观察他……”

    “以后这里不再有什么汪观察、汪道台了。八品也好四品也罢都是要人做的官不是人他就不能当这个官!”田文镜转过身来对跟着他的戈什哈吩咐一声“明天你进城去找着这位汪观察告诉他要他好好地看家连鞋也用不着湿。叫他稳稳地坐在家中听参吧!”

    远处似有人声还有八盏彩绘的玻璃风灯走了过来。田文镜以为是那个汪道台来了心想你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叫你了。皇上对下边办事的人从来都是说升就升说贬就贬的我这一手就是跟着皇上学的。

    可是他刚一抬头就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紧跟其后的又是两个不男不女的人。田文镜还没缓过神来呢又有一个既普通而又特殊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人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就在田文镜眯着眼看的这功夫站在他面前的人说话了:“怎么你当了巡抚眼睛里就没有朕了吗?”

    “啊?!”田文镜觉得眼前一亮“万岁……臣田文镜……恭叩皇上金安!请万岁恕臣……”他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雍正笑笑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惊慌失措的田文镜又回头向外边喊了一声:“廷玉你也进来吧。你的身子骨弱比不得德楞泰和张五哥他们。哎这位是谁呀朕进来之前听你们说得挺热乎嘛。”

    武明刚刚还和田大人说话一转眼间棚子里又来了皇帝可真把他吓坏了。其实这个皇帝他已经见过多次了。这几天老见他带上两三个人到这里来转悠时不时地还能和他说上几句话。武明以为他不过是开封城里哪家财主的阔公子、阔老爷、到河堤上来看热闹的罢了。谁能想到这个人竟然是皇帝呢?直到雍正问到他脸前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叫武明。您就是万岁爷?这可是从天上下来的真龙啊!万岁爷您也太辛苦了……这么大的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呢……奴才不认识您奴才的眼睛长到屁股上了……”

    雍正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好好说得真好……哈哈哈哈。哎你是这里管棚子的吧能不能给我们弄点吃的来尽一尽你的地主之谊嘛!”

    武明连忙说:“能怎么不能呢……不过这里离城太远就怕万岁爷等不及……”

    “哎?谁叫你去弄山珍海味呢?你平常不吃饭吗?这里有什么你随便弄点就成最少也能给我们做点热汤吧。”

    武明跑着出去了雍正又说:“廷玉你也坐下田文镜你起来说话。”

    田文镜站起身来却一眼瞄见张廷玉和平日大不一样了。往常见到这位宰相时他总是那么修洁那么端庄可今日浑身精湿不说就连鞋子也全都泡透了一坐下地下马上就汪了一滩水。他心中正在诧异雍正笑着说话了:“你不要再看了。张廷玉是淋着雨步行来到这里的;朕是张五哥背着过来的;而你这位巡抚大人大概与我们全不相同你是骑马来的吧?所谓的君臣分际其实不过如此。这就是老百姓们说的人和人不一样嘛。”

    田文镜听皇上说到这里突然灵醒了过来。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责任他爬起身来一躬说道:“不行!皇上不能在这里了。您听外面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请皇上和张大人立刻回城由臣在这里守夜……”

    张廷玉刚进来时由于被河风吹得浑身几乎冻僵了直到现在才暖和过来看田文镜这紧张的样子他笑了:“田中丞你不要怕。河堤下就泊着皇上的御舟洛阳的三十艘官舰也在这里护航保驾。你怕的什么呢?是不是你这个大堤不结实?我告诉你开封城里也未必有这里更安全。”

    雍正接过话头说:“田文镜朕看你自己心里就对这河堤不放心。你请朕进城不就正好说明了你自己就怀疑它能不能保得住吗?”

    田文镜慌了:“万岁……要是这样说臣可无言上对主子了——臣只不过为了预防万一……”

    雍正站起身来说:“唉难为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你应该知道朕要的不是‘万一’而是‘万全’!你没有治过河也不知道这条河的厉害。你这里下雨淹的却是下游啊!告诉你朕来开封已经六天了就住在与你相隔几步之遥的老城隍庙里。朕看到你自上任以来没吃过一顿安生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朕知道你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你办差尽心尽意朕也全都知道。”田文镜听到这里心里一热刚要逊谢却被雍正止住了“但朕还是要说你。你的心思一半用在民政上另一半却用来对付朕。你想得最多的恐怕还是怎样讨朕的欢心。想千方百计地保住今年大河不决堤想让别的督抚们挑不出你的一点毛病。朕说的是吗?”

    雍正这话说得可真够尖刻的了果然是句句诛心针针见血。田文镜就是想辩也说不出口来。但他想想自己的难处却又不甘心受到这样的责备:“……万岁教训得是。臣不过是想能保住今年不决堤就能争得秋季一个好收成。这样明年治河就有银子了。说实话臣现在缺的就是银子……”他趁机把筹款的难处说了一遍却没敢说出向臬司借钱的事。到现在他才突然想到这笔钱来得太容易了说不定自己要被砸在里头;也是到现在他才明白邬思道临走时说“可疑之利不可收得之易时失之易”那句话也许有点道理。

    雍正听了田文镜的话却看着张廷玉笑了:“廷玉你听见了吗?朕决心清理亏空看来竟要落个守财奴的名声了。”

    张廷玉正色说:“田文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治河是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大事户部也有这项开支你有难处应该早点向户部申明的嘛。或者具折奏明或者去找上书房都行。这么大的事凭你一人、一省之力是不可能办好的呀!”

    田文镜咽了口唾沫:“张大人说得是。其实下官一上任就连着给廉亲王上了两个禀贴请他关照户部。也许是我上得晚了也许是八爷事忙还来不及处置。可汛期将到我这里等不得呀。实在没法我才先从本省筹措一些。区区苦衷还望皇上圣鉴。”

    雍正却不愿把话题转到允禩身上他略一思忖便说:“治黄就要从根上治。你要依照当年陈璜和靳辅那样从上游直到下游一段一段地治理。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治表更要治里表里兼治才能有成效。朕治过水也遭过水难还在水里泡过两天两夜哪!朕看你修的这个堤就是勉强能顶得过今年它也顶不过明年。黄河洪峰下来的情景大概你没有见过。你这个堤就像是个软皮的鸡蛋一捅就全破了!朕敢断言就今晚下这点雨兰考那里的大堤就会全部决口溃倒了的。”

    雍正这番话和邬思道说的竟然如出一辙让田文镜大吃一惊。他现在有点后悔了前几天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呢?不过他多少还存着点侥幸李卫大概还不至于向皇上报告这件事。邬瘸子是李卫的老师又不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哪能问到他呢。

    正好那个武明送吃的来了。瞧着他那满头大汗的样子又看看他端上来满满一桌丰盛的饭菜还有两条肥美鲜嫩的黄河鲤鱼皇上可真是高兴了。他马上就说:“好好好真是难为你了做得又快又好。武明你去把这鱼赏给外面的侍卫们。哎?有什么热汤没有?”

    武明走上前来说:“万岁您瞧这连天大雨的黄河里的水早就喝不得了。幸亏我这里接了点雨水可是还得用明矾澄澄再用啊。咱们这小地方比不得皇宫什么像样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道说汤是汤说茶就是茶的万岁爷您尝尝看合不合口。”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着一个硕大的茶壶倒出了一碗粘乎乎热腾腾的面汤样的东西双手捧着呈在了皇上的面前。

    张廷玉上前一步拦住了:“万岁这汤先赏给臣尝尝好吗?”

    雍正笑了:“哎你也太过于谨慎了。这个天不收地不留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人来害朕?再说张五哥他们又还能不去监厨?”

    说着他端着汤碗就喝了一口而且立即就大声夸赞:“好香啊!朕还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汤呢!武明你过来对朕说说这叫什么汤?”

    武明笑了:“万岁这是我们这里武涉县的特产叫做油茶。我们这些干活的人累了渴了乏了饿了吃的全是这个不是什么稀罕物。”

    雍正刚端起碗来想喝却突然回过头来问田文镜:“邬先生大安吗?”

    田文镜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了!皇上怎么会问到邬瘸子了呢?听皇上这口气这邬思道还不是个凡人。要不皇上说到他时为什么只称先生而不说名字呢?

四十七回 刁巡抚仗势摆威风 真国士潇洒出汴梁

    田文镜做梦也想不到雍正皇帝会突然问起邬思道来。吓得他手一颤正端着的油茶碗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壮着胆子看看雍正皇上还等着他回话呢。他不敢欺骗皇上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是……这样哦邬思……不不邬先生他被臣辞退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被你辞退了?”雍正又问“哦一定是他作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是上下捣鬼或者是关说案子再不然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干预了你的政务?”看着田文镜那尬尴的样子雍正心里早已明白他还是故意地问着“是不是你嫌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以前你递上去的奏折不全是他起草的吗?朕看着满不错嘛怎么你却把他辞退了?”

    对于邬思道这个人张廷玉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面。阿哥党的人们中关于这位神奇人物更是议论纷纷张廷玉也从来不去探究。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一贯奉行的做官准则。他向来主张光明正大看人对事都从大处着眼不赞成小人行径更不去做人**的事。今天在这个黄水咆哮浊浪涛天的小棚子里他生平第一次听皇上说到“邬先生”这三个字多年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位邬先生既然有这样出色的才干为什么不做官而先在山西诺敏那里后来又到田文镜衙门来隐身屈就当一名小小的幕僚?雍正皇上的这步棋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田文镜却从皇上问话的口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问答说:“邬先生的文章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从不做任何越权出格的事。只是他本身有残疾许多事情不方便料理。再说他要的钱也确实太多了些。他定打不饶地要臣每年给他八千银子这事臣没法和别的师爷们说清、摆平。所以臣只好礼送他还乡邬先生自己也说他情愿如此……”

    雍正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邬先生这样好的师爷别说八千八万也值!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用不起他那就只好让别人用了。哦昨儿个李绂见了朕还一个劲儿地叫苦说他身边缺人呢。不过这事与朕无干朕也是随便问问你用不着心里不安。”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不说了。可是皇上越表明他“只是随便问问”田文镜就越觉得不安。他前思后想简直是头也大了眼也晕了!皇帝老子亲口下问邬思道的起居、现况而且张嘴合嘴都称”先生”而绝口不提姓名这位“先生”;可真是骇人听闻、身份贵重得没人可比的“师爷”了!到了此时田文镜方才明白那个文理不通的李卫为什么会写了那封信来。李卫的信中有这样两句话:“你和他生分了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现在事情已过再回过头去想想邬思道的所做所为真是无可挑剔。他对自己这位次选拔的官员既不据傲又不巴结;既不在乎又从不说三道四。自己交代给他的事也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他不就是爱东跑西转的嘛表面上看是醇酒妇人游山玩水好像胸无大志似的。可焉知他不是在替皇上留意民情吏治又焉知他不是在收集什么“情报”?他的身后有这么硬实的后台他又怎能和那几位师爷相提并论呢?田文镜突然又联想到邬恩道原来就在诺敏的幕府里也是李卫推荐的干的也是文案上的事。可诺敏的一切丑行一切阴谋都几乎没有一件逃过这个瘸子的眼睛。田文镜在山西遇上难题时邬思道只不过向他田某稍稍点拨了一下那个“天下第一巡抚”就被田文镜打倒了。诺敏倒台后邬思道又来到他田文镜这里还是李卫推荐的也还是做着文案上的事这又暗示着什么呢?他还诚恳地对田文镜说诺敏倒台不是谁的功劳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难道……他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廷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两代皇帝身边多年能揣摸不出皇上的心思吗?他看田文镜蔫了就在旁边慢声慢气地说:“文镜啊我要说你一句了你见识不广知人不明啊。邬先生不是凡品他是位无双国士!他身有残疾不便在朝做官这才在下面干些事情荣养身子。依他的才能八千两已是十分廉洁的了。你请的那些师爷明面上拿的虽然不多可他们在背后收取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我为相多年这点情弊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雍正笑笑说:“咳这本来就是一句闲话嘛不说了不说了。哎武明你这油茶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朕抄个配方单子朕带回去让御膳房里每天都给朕做了喝。”他回过头来又叫“哎廷玉田文镜你们都来喝呀这油茶简直是妙不可言!”

    武明在一旁看着想笑也不敢笑。他心想皇上啊你要真的是天天都喝油茶就不会说这话了。

    田文镜有了机会就又说起了黄河的事:“万岁刚才说到根治黄河定要依照圣祖爷时的规模其实臣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从开封向东南黄水历年漫灌旧有的水利设施早已荡然无存。臣以为应当重设河道总督重新统一规划才能逐年改观。”

    雍正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清江只是没有总督而已。你看看如今的吏治再看看如今河道衙门的那些官员们他们的眼睛盯的根本不是黄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任命个河道总督还不等于是把钱都喂了他们!既然没有靳辅、陈璜那样的能人朕宁可不要河道总督也不能让那些庸人来滥竿充数。所以朕暂时还不能设河道总督而让河道衙门吃着俸禄领着钱粮却只管巡视。需要治理之处由各省自筹银子分段治理。实在不够时朝廷再补贴一些这样只怕还会更好。”

    田文镜碰了钉子却又急于讨好想了想又说:“皇上臣自到任以来已经巡视过河南全境。豫东黄河故道上现在十分萧条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烟。臣在想能不能从直隶、山东等地迁一些百姓过来。一来不让土地荒芜二来可用作治河的民工。听说朝廷正在整顿旗务要是派没有差使的旗人来开荒种田恐怕更要合算一些。”

    “你这话简直如同儿戏!”雍正冰冷地把田文镜堵了回来“你大概没有读过历史不知道王莽就是因为这样干才丢了天下的。黄河故道上千里荒原你逼着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还美其名曰要他们垦荒。可是他们吃喝什么?住在哪里?谁给他们耕牛?谁给他们种子?你田文镜是神仙能变出庄园变出场院来安置他们?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装懂。你以为旗人就是那么好打的?现在他们每月拿着月例银子舒舒服服地北京跟前种田尚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呢你倒想让他们到河南来垦荒?真是海外奇谈!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可真会给朕出馊主意。算了吧你规规矩矩地办你的差先把这里的吏治弄好能治平均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了大树还怕别人不来你这里乘凉?朕告诉你:不要瞎操别的闲心先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理。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这就是朕送给你的两句话。要换个人朕还懒得和他说这些呢?”雍正说得口渴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油茶又顺手指指边上的另一碗说“你怎么不喝嫌这油茶不对口味还是怎么的?”

    田文镜现在如堕五里雾中连手脚都不知怎样放才好了。自己冒雨出来巡河本是自讨苦吃可偏偏被皇上看见一见面就先表彰了他。他也觉得“讨好”讨到了正地方实在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荣宠;可要说今天幸运呢?自己说什么皇上就驳什么批得他狗血淋头。批完了训完了又蒙皇上赏赐油茶喝!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看来什么也不怪只怪自己猜不透皇上的心。他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提什么治河的办法了还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雍正皇上大概已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了田文镜也赶忙起来躬身侍候着。皇上好像还有未尽之意地说:“朕今夜就要启程到下游去看看然后就打道回京。河南这地方很重要也很贫穷。朕把河南的事交给你自有一番深意。你要切记黄河之事当然要办好可更重要的是吏治吏治不清别的什么也谈不上!萧何是位能臣他一下子就定了三千律条可订得再多不是也要靠各地的官员来执行嘛。朕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像先帝那样坐六十一年江山。但朕只要在位一日就一定要遵照先帝的遗愿兢兢业业地把事情办好无愧于后世子孙。朕不学朱元璋贪官墨吏逮住就剥皮;但朕也不想学赵匡胤他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馆让好好的江山落个七颠八倒。如今的天下是宽不得也容不得。你一宽一容有人就要胡作非为。所以你要给朕猛力作去朕只要这个猛字只要这个绝不宽容。你好好地干吧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田文镜恭送皇上一行登上船舰。这时他才看到那艘船舰上冒雨随着皇上巡视的还有山东巡抚、安徽巡抚、李绂、范时捷等一大帮人哪!

    昨夜的这场大雨来的也骤去得也急。待田文镜回到城里时天已经放晴了。他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一路上不断走下轿来询问民情查看有没有受伤、受淹的百姓。听到百姓们全部安然无恙他的心里才略感快慰。

    他正要回府突然轿前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叫:“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哪!”

    这动人心魄地叫声激得已经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惊醒了过来。又听外面轿夫们怒声喝斥:“走开走开不许拦轿!有冤到开封府去告状!”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肯离开正和轿夫们拉拉扯扯地撕拽着。轿夫衙役们的怒喝声中那女人号啕大哭:“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为什么这样凶狠!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是清官开封府还有没有包龙图啊……”

    田文镜被她叫得心烦意乱用脚一顿轿底大轿停了下来。田文镜哈腰出轿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篷头垢面浑身泥水地跪在轿前。她看见大老爷出来便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哭叫着:“大老爷你要为民女作主呀……我的男人让人杀死在葫芦湾已经三年了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整整告了三年却没人肯替我申冤哪!”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滚滚流下最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田文镜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状纸吗?”

    那女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仍是抽泣着说:“民妇晁刘氏我的状子三年前就递到开封府了。府里开始准了可后来又驳了。我第二次又告到臬司衙门臬台大人还是交给开封府审那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再捉就又再放。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串着衙门打官司把三十顷地和五千银子全都赔进去了他们硬是不肯给我说句公道话呀……天老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们这可怜的人?昨天夜里你又打雷又闪电的却为什么不劈死那些该遭天杀的人哪?啊……我的儿呀……你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田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预感到这案子来得不同寻常。便问晁刘氏:“本官原来就在开封府怎么没见你前来告状?”

    晁刘氏哭着说:“大老爷不知这一年多民妇家也败了产也没了我宁肯守着儿子屈死也不愿再告了。可是这些天杀的东西又偷走了我的儿子呀!我的姣儿你在哪里呀……”她像一个疯子似的目光痴呆神情恍惚直盯盯的瞧着田文镜两只手又在天上胡乱地抓着。

    田文镜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想了一下说“你的案子我接了。你放心地回去最好是找个人替你写个状子呈上来递到巡抚衙门里给姚师爷、毕师爷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晁刘氏磕头如捣蒜地说:“大老爷你若能给民妇昭雪冤情你必定公侯万代!民妇早已没了住处现在借住在南市亲戚家里。”

    田文镜回到抚衙刚要进门却听一个衙役在身后轻轻他说:“田大人请您留步!”

    田文镜回身一看原来是衙里的一名跟班李宏升。便问:“你有什么事?”

    李宏升紧走两步凑近近前问:“大人今天这案子您是不是要批转别的衙门?”

    田文镜说:“本大人做事从来都是有根有梢的。我要亲问。亲审还要亲自判决!”

    “如果是这样就请大人立刻派人把这个晁刘氏带来哪怕是押到牢里呢。不然到不了明天大人您就见不着她了!”

    “啊?!为什么?”

    “大人小的不敢瞒您。这晁刘氏的丈夫晁学书是小人的表哥这案子牵涉的人也全都是本地的高官显贵。大人您要真心想问这案子就得防着别人先走一步害了苦主;您要是不想过问这案子请大人看在小的跟随大人一番这点情面上给小的一个实信。我好立刻去知会表嫂让她躲出去最好是远走高飞。走得越快躲得越远越好。”李宏升说着说着眼泪扑扑嗒嗒地就下来了。

    田文镜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案子肯定牵连着省里官吏们的龌龊事。雍正临走前嘱咐的那个“猛”字在他的心头震响。好!我打了灯笼还找不到这碴口呢如今送上门来了岂能让它白白放过去。别说是什么上下勾连了就是全省的官员们全都通同作弊甚至比山西的诺敏手段更高我也要问他一问审他一审让他们都来看看我这巡抚大人的厉害!他回头瞧着李宏升冷冷一笑说:“咱们河南这块地盘大约还是在大清皇帝治下的地方吧?你今天要是不说本抚兴许还不一定要管;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大人倒真想瞧瞧是谁在这案子里闹鬼!你马上去开封府尹马家化那里一趟传我的话叫他立刻到我这里来。也告诉你表嫂今天夜里叫她哪里也别去就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吧!”

    李宏升刚要走又被田文镜叫住了:“哎你顺便带几个人去邬先生那里。不管他在干什么也请他一定要来一下。要是他走了你想尽了办法也得把邬先生给我找回来!”

    ———————————上册完————————————

四十八回 游旧址睹景生感叹 见故人只为保平安

    田文镜一夜未曾合眼拖着沉重的步子疲惫不堪地回到签押房。刚刚坐下那位钱粮师爷张云程就过来说:“大人回来得正好。藩司车大人来拜会您我们回说您不在他又不肯走如今正在西花厅里候着呢。”

    “他说有什么事么?”

    “没说。”

    “请!”

    今天的田文镜若与昨日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别看他夜里在雍正皇帝面前挨了训可皇上的话里不也透出了信任和器重吗?不也说了“朕只要这个绝不宽容”吗?有了皇上这句话他田文镜谁都不怕更何况这个他的下属藩台车铭?

    他的这个变化只有他自己知道车铭却无从得知。田文镜刚刚端坐在案头就听车铭在外边笑着说:“田大人夜来辛苦到这时才回来吗?哎呀呀大人如此关心百姓疾苦栉风沐雨连夜巡河真让我辈惭愧呀!”

    话到人到可他走进来一看哟!风头不对呀。田大人袍服端庄正襟危坐在堂上身后四位师爷侍立两旁衙役站班因熬夜而显得憔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车铭是个聪明人马上“啪”地打下马蹄袖行了下属参见上司的廷参之礼。心中还一个劲儿地纳闷:哎田某人这是和我闹的什么玄虚?

    田文镜抬手一让:“车兄请坐!”回头又高喊一声“上茶!”

    车铭不敢大意接过下边呈上来的茶杯又乘机向正中踞坐的田大人偷愉地瞟了那么一眼。车铭此人五十多岁头都花白了。他从十八岁进士及第至今已在官场里混了三十多年。从知县一步步地升上来而且一直是干着肥缺。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全托了八王爷的福”。但他心里仍是不满因为藩台和巡抚之间虽然只有一步之差却是咫尺天涯。藩台是“方面大员”而巡抚是“封疆大吏”。可就是这小小的差别他却得屈居人下看着人家的脸色办事为什么自己就升不上去呢?他想来想去也找不着原因。就说眼前的这位巡抚大人吧几天前还因筹款的事儿在自己那里又是恳求又是叫苦谦恭得让人笑。两日不见他怎么会这样托大了呢?

    他这儿正在琢磨田文镜在上面打着官腔开口了:“让你老兄在这里枯坐久等了。你要见本抚为了何事呀?”

    车铭不愧是老油子这场面他见得多了。官场里不就是这样嘛宦海沉浮哪有什么定规呀!他轻咳一声正容说道:“回巡抚大人河工所需的三十九万两银子已经如数拨了出去。本省学政照会藩司说他已接到朝廷谕旨乡试在即要各省早做准备。可是开封的文庙和书院这两处却因年久失修昨夜又遭暴雨已经泡塌了十几间房子其余的也岌岌可危。万一秋试时坍塌下来砸坏了几个秀才那可就是担戴不起的责任了。我算了一下修复这两处大约要五万银子。可我们藩库里的银子又一两也不敢动。所以卑职才来请见抚台大人请示这笔银子要怎样出法?”车铭一口气说完抬起头来直盯盯地瞧着田文镜带着一副“看你怎么办”的神气。

    田文镜心里有底十分从容地说:“哦这事你不是已经给本抚来了咨文吗?我早已拜读过了。据我看山东赈灾和拨款购买漕粮的事并非急务;年大将军所要的军需原来就是备用的现在既然打了胜仗就更可以缓些时日了。文庙和书院的事不能误了五万也太少了些就给他们七万吧。另外河工上也还缺银子你再拨出个三四十万大概也就可以了。”

    车铭大吃一惊:“这个嘛……抚台大人我这里有银子不错可都是咱们河南不能挪动的是户部存在这里的呀!您先头已经用了三十多万还不知上头答应不答应呢哪还敢再用。年大将军过境时没有个十几万恐怕也下不来。这样粗粗地一算刚刚拉平了的亏空一下子就少了近百万。朝廷如果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呀!”说完他一眼不眨地看着田文镜。

    “你放心这当然不要你来承担责任。我既为本省巡抚河南的军政、民政、财政、法司全都要一体照管。出了事自然也由我来担待。”说着回身取出笔墨纸砚来提笔疾书写好了一张条子递给站在身后的张云程:“你拿去用印回来交给车大人让他遵照执行也就是了。”他一抬头看见马家化走了进来又说“毕师爷请你和姚捷先去见见马家化就说我马上就召见他。”

    站在田文镜身后的四位师爷看得眼都直了。他们跟了田大人不久平日只知道这位大人办事爽快不辞劳苦虽然说脸冷一些可也并不武断。可他们瞧着大人今天这神气竟像是有意要开罪车铭而车铭是手握财权的人啊!得罪了他不是要撵走财神爷扳倒摇钱树吗?他们正想出来说句转弯子的话田文镜却对着瞠目结舌的车铭开言了:“至于年大将军过境之需似乎更用不了那么多。年大将军是位儒将他当然懂得什么叫‘秋毫无犯’。他已经有了兵部的正当军需从河南过一下无非是宴请他一次罢了怎么会要那么多的银子?”

    车铭可真急了他也有心想让这个二百五的巡抚栽个大跟斗。他接过张云程递过来的单子看也不看就塞在袖筒里说:“职藩谨遵宪命。不过卑职诚心地奉劝大人一句河南是个穷地方银子来得不易呀!为追此亏空抄了三十多人的家逼死了四个县官。年大人当然不会向我们要银子他带的那三千多人就是吃最好的酒席也不过化用两万银子罢了。我一定遵照抚台大人的宪谕去办。”

    师爷里的吴凤阁听出了车铭的话外之音忍不住插言说:“中丞大人您刚才说的银子眼下还用不着。河工上的钱还没用完呢等用时再提不迟。年大将军过境前上边甘肃陕西幕府里咱们都有熟人知道消息早。他们怎么办咱们依例照搬也就是了。”说着悄悄地向车铭递过一个眼色两人眼光一碰又迅躲开了。

    田文镜似可似不可地说:“好吧。车兄你还有别的事吗?”

    车铭笑容可掬地说:“其实下边这事说不说都没什么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河道上的汪家奇接到宪谕说他的差使已经撤了。大人说他擅离职守其实是个误会。他昨晚上被我传去商议河防上的事并没有在家。此人干练老成又是多年的老河务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突然换上新人怕要误事的。至于武明嘛自然也不能委屈他铸钱司还少一名司正也是上上的肥缺。我的意思就把武明补上去这样岂不就两全齐美了吗?”

    田文镜沉着脸一直听完却不置可否地说:“哦我知道了。老兄道乏吧。”说着就端起了茶杯。清代自明珠当宰相以来官场里说话所谓献茶只是摆样子的。不论是主是客只要一端茶杯就表示话已说完“情尽余茶”了这就叫“端茶送客”。下边的人都懂这规矩一见巡抚大人端起了茶杯不用招呼就一声高喊:“送客了——”你不走也得走!

    眼看着车铭走出花厅田文镜回头又问:“那个李宏升回来没有?”见没人言声他又下了严令“去传齐全衙所有人丁立刻行动把邬先生给我请回来!”

    可是田文镜毕竟是亲口下了逐客令现在才想起邬先生来岂不是大晚了一些吗?邬思道是个明白人他正巴不得被撵走哪!从抚衙回到家里他连房门都不进站在院子里就下了令:“管家你现在就去雇驮轿今夜我们就动身先去湖广再到南京!”

    “是!”管家答应一声又问:“请爷示下您要带多少家人?行李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下?”一边说他还偷偷地看着邬思道的脸色琢磨着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邬思道面色平静似乎并不是在和谁生气。只听他笑笑说:“我这趟出行大概未必再回来了。家人们去留自便愿意跟我去的我欢迎;不愿去的也绝不勉强每人送三百两银子作为谢礼。你不能走得等我到了南京后再回来。当然我也要另行赏你行李我要带走房子里的粗重家具也全都赏了你。好了你快去办吧。”

    两位夫人兰草儿和金凤姑正在屋里做针线听见邬思道说得热闹连忙迎了出来把他搀进房里。问他:“爷这是的那门子疯?怎么说走就要走?”

    邬思道在安乐椅上躺好大声叫着:“拿酒来今天咱们要好好地庆祝一番!告诉你们田文镜把我开销了这可真是一大快事!他这帖膏药糊在身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今天他终于说出了请我走人的话我可得以消闲了。”说着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早就有心要重返故园与你们一起疏食邀游长伴梅花。这次脱出来可以偿还夙愿了。哈哈哈哈……”笑声中杯中的酒又被他喝光了。

    凤姑和兰草儿她们俩一听这话全都愣住了。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他邬思道的妻子但金凤姑是邬思道的表姐而兰草儿却是他的“续姑姑”。说起来好像有些**可要论起真来却是一部充满神奇和辛酸的爱情史诗。邬思道年轻的时候人生得漂亮学问也好。那年正赶上南闱考试邬思道辞别无锡老家来到南京投奔他的姑姑。他的姑夫叫金玉泽纳捐做官当着南京虎踞关的千总。邬思道第一次出远门进了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看什么都是稀罕的。他走走看看走走瞧瞧就来到了城隍庙前。也是正该有事他只顾了看景却不防和一个进香归来的年轻姑娘撞了个满怀。那姑娘又羞又急伸手就打了邬思道一记耳光。邬思道头回来南京人生地不熟也只好自认晦气。他多方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姑姑的家一敲门哪知出来开门的正是刚才打他的那位姑娘。后来和姑姑说话中间才知道打他的是他的表姐金凤姑。邬思道在姑姑这里住了下来准备应考。姑姑看上了邬恩道的才华就把女儿许配给了邬思道。两人又成了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结亲的一对姐弟姻缘。

    世事常常出人预料。邬思道下场后虽然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考官却受收贿赂该取的全都落榜不该取的又高中榜。秀才们不干了邬思道更是激愤满腔。于是就生了南京学子抬着财神冲进贡院、殴打考官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康熙皇上震怒了主考官当然难辞其咎可带头闹事的邬恩道也被明令通缉。邬思道只好潜逃在外到处流浪又不幸被劫道的土匪打断了双腿。十年之后太后薨逝大赦天下邬思道才架着双拐重回三吴老家。也在这里他第一次遇上出京办差的四爷胤祯。

    胤祯心怀大志当时正在扬州私访在路上巧遇邬思道。因邬思道和四爷的家人戴铎有同窗之谊便被邀上酒楼吃酒又在那里见到了他的另一位同年扬州太守车铭。车铭追随八爷正是平步青云之时。小人得志非逼着邬思道作诗不可。邬思道推托不过便趁着他们闹酒的机会即席赋诗一:

    苦苦苦苦苦皇天。

    圣母薨逝未经年。

    江山草木犹带泪。

    扬州太守酒歌酣!

    无锡书生邬思道谨赠

    他写得酣畅淋漓堂堂正正又敲在了点子上。眼下正是太后丧期他们在酒搂上恣意闹酒少说也是个大不敬之罪。邬思道诗句一出吓得车铭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四爷见这个书生如此才华欣喜若狂当时就要把他留在身边。可是邬思道却日夜都在想念着金凤姑想早点见到她。他不顾四爷的盛情挽留不辞而别一个人悄悄地去到南京。可不巧姑夫金玉泽已经升职进京。他辗转来到北京时姑姑又已去世姑夫却把姑姑房中丫鬟兰草儿收做了填房。金玉泽撕毁前约将凤姑另嫁了八爷的亲信党逢恩。党逢恩是个势利小人他和岳丈密谋要以逃犯罪名将邬思道秘密杀死。生死关头在南京时就暗中挚爱着邬思道的兰草儿挺身而出盗出了后门的钥匙送走了邬思道。她一句话都没说只在分手时扑上前去在他的脸颊上甜甜地亲了一口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邬思道逃脱灾难后病倒在一个禅院里后来被雍王爷收留。从此他就与这位天之骄子结下了不解之缘。雍正夺嫡登基朝中人等都说十三爷立了功。可他们却不知真正运筹帷幄、在四爷逐鹿中原时起到决策作用的核心人物正是那个从来都不曾亮相的邬思道。雍正即位的当天夜里一队兵丁包围并查抄了金家。金玉泽和党逢恩因密谋作乱而双双被诛金凤姑和兰草儿这一对“母女”在混乱中逃了出来投奔了邬思道。邬思道不计前嫌也不管她们俩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称呼、什么名义全都收留下来。好在一个本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而另一位对自己不但有救命大恩还曾经表示了对他的爱慕。就这样他们三人成了患难与共、再也不肯分开的亲人。

    他们这家人的遭遇早就引起田文镜的注意了。可他费尽了心机也没探听出来个所以然来。现在邬思道终于摆脱了田文镜的纠缠凤姑和兰草儿都感到莫大的欣慰。兰草儿直言直说:“田文镜算是个什么玩艺?在太原见到他时我瞧着他那狼狈样就觉得恶心。爷真不该救他这不是救了一个中山狼吗?”

    凤姑却有另一种看法:“要叫我说这真是件大好事。咱们爷早就腻歪这龌龊的官场了离他们越远越好。难道没了田文镜咱们就不吃饭了?”

    邬思道喝了两杯酒兴奋得脸上放出光来。他躺在靠椅上舒服地说:“你们不要恨姓田的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你们也不要说这话来安慰我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这世上的事不但你们两个不知道田文镜更不知道。真正知道我的只有三个人:皇上、十三爷和李卫!你们只需明白我早已是累极了的人也根本不想在这名利场中再混下去了。何况这里不只有田文镜还有一位未曾露面的车铭、车大人哪!好在家里尚有良田三百顷产业十余万就此撒手人生逍遥自在又何憾之有?田文镜好他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肯放我走也算替皇上放了我。我如蒙大赦又何乐而不为呢……”说着说着他竟酣然入梦了。

    暮色苍茫时几辆骡车悄然地走出了城门。这座历经千年的沛梁古城里曾结纳过无数的文人骚客也曾有过自己的辉煌。邬思道也许不是从这里出走的最后一人他将走向何处?他还会回来吗……

    邬思道一家三口从离开河南境后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在武昌他们上璐珈山礼佛在黄鹤楼观景玩得十分开心。几天后又买舟东下来到了南京。在这个留下他们许多回忆的地方旧地重游当然有说不尽的感慨道不完的喜悦和酸辛。虎踞关、石头城、老城隍庙、莫愁湖、桃叶渡全都玩遍了。说起当年凤姑给了邬思道一记耳光的事夫妻三人捧腹大笑。谈话中又说起了贡院两个女人吵吵着要去看看邬思道却说什么也不同意。他两眼盯着面前云水浩渺的长江天险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重。

    两位夫人都与他息息相关他的一举一动也时刻牵动着她们的心。凤姑见他沉默不语便陪着笑脸说:“快你坐下来歇歇。都怪我们不好一玩起来就把你的身子忘记了。好在天长日久的咱们歇一会儿就回去。明天嘛是去鸡鸣寺还是游玄武湖都由你来定好么?”

    兰草儿更绝她说:“再不咱去游秦淮河好了。爷放心不管你找什么美人来陪你我们也不会翻醋坛子的。”

    邬思道怅然若失地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说:“唉你们哪!我出门就坐轿又一步不能走我累的什么呢?”

    俩人一听这话就更是上心了:“那你为什么……”

    邬思道一指前边:“你们瞧那只大船!”

    两人顺着邬思道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江里泊着的是一艘官舰。舰上蒙着鹅黄色的遮阳篷。甲板上还站着一位老头正和一大群人在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里离得太远了说话声当然是听不见的。可是官舰上插着一面明黄色大旗上的字在艳阳丽日下却能看得清清楚楚:

    钦点南闲学政钦差两江观风使鄂

    文武百官军民人等免见回避

    邬思道嘴边闪过一丝苦笑:“看见了吗?这是鄂尔泰的座舰他也到南京了。”

    凤姑看看丈夫的脸色说:“他来南京关咱们什么事?他来他的咱们玩咱们的谁怕谁呀?他敢把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他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邬思道忧郁地一笑:“这个鄂尔泰在皇上面前宠信不在李卫之下可是他的歹毒和狠辣却连田文镜都得甘拜下风!皇上即位的那天夜里他奉旨查抄了十三家财产金家也是在那天垮了的。”

    两个女人像被阴风吹着了一般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脸色也突然变得苍白可怕。那一晚上的事实在是终生难忘。事先并没有一点动挣善扑营的几百铁骑就如神兵天降一样冲了进来。他们把金玉泽从热被窝里拖出来让他穿着单衣跪在门前的雪地里。家里所有的男女也全都集中起来一律搜身也一律囚在一间库房里连件棉衫都不让穿。那一天可真冷啊!金玉泽就是在那天夜里连冻带吓僵跪至死的。事情虽已过了两年多可她们一想到那可怕的时刻还是吓得浑身战抖这老头儿的手段也真让人佩服!可细想起来这事既不能怨恨皇上又不能怪罪邬思道。不全是金家自己作孽吗?她们又都无话可说了。

    邬思道看了她们一眼也知道她们正在想的是什么事。他慢慢地说:“这几天来我总觉得心里有事却就是说不出来。一见鄂尔泰倒给我提了个醒。明天我就到总督衙门去我必须马上见到李卫。走回家!”

    高高兴兴地出来满腹扫兴地归去。回到馆舍两个女人服侍邬思道洗了身子让他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邬思道睁开眼睛说:“你们现在想的什么我全都知道。你们千万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如果不爱你们哪还有今日?金家败亡的时候十三爷曾叫我不要再管你们的事我没有听他的话尽管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现在的处境并不很妙说给你们又让你们为我担心何必哪!可是有一句话我非说不可那就是这世界虽大我却三尺难藏!只要雍正爷在位一日我就别想有一时的清静。我现在还不能归隐要归隐也得想个妥善的办法。”

    凤姑是读过书的人知识稍微广一些她看看邬思道说:“你别胡猜乱疑的我们既然跟了你你到哪里我们也自然要跟到哪里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只是……只是我们心里难受要不是我们拖累了你……”她说不下去了。

    兰草儿心里也同样难过她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爷心里明白既然你害怕那就躲开呗为什么还要上李卫那里凑呢?”

    “唉你们不懂啊!李卫现在遇上了难处我得帮他一把。李卫这人我是知道的别看他少了一点文采可他的聪明却一点也不亚于别人。他是个仗义的人人对他有点滴之恩他必定要涌泉相报。他和宝亲王弘历又特别要好。我的事也只有让他在宝亲王面前说话才能有出头之日也才能保得我一世平安。你们俩睡去吧、让我再好好地想一想不要来打扰我。”

    两人哪敢去睡!见邬思道闭上了眼睛她们就坐在他的床头轮番地替他打扇竟一直坐到天光放亮。

    南京明代故宫废址的西北多有一些大衙门。贡院、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等等。可是座落在这里的江宁织造司更是不同凡响。当年康熙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这里这就是史书上赫赫有名的曹寅的府第。曹家是在清太祖努尔哈赤时代就当了满族包衣奴才的。历经几代才成为清初的一大望族。可是自从康熙去世雍正登基之后却又被多次抄家。前一个人抄过刚走后一个人就再次来抄。抄来抄去这里已是面目全非了。曹氏后代子孙们死的死了充军的配到边疆了剩下的七零八散谁也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灾难。不过这里毕竟曾有过昔日的辉煌。因为康熙每次来住就要重新修葺一新所以早就是皇帝行宫的规模了。今天邬思道从这里路过也掀起轿帘来看了一看。他看到的却是宫阙依旧人事全非的情景不由他不感慨万分。

    过了江宁织造司不远就是李卫的那个总督衙门了。软轿在此停住邬思道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艰难地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这总督衙门的建筑也是非常壮观的。轩敞高大的府门紧闭着。门上朱漆铜钉衔环叮当两尊汉白王雕成的石狮蹲坐在大门两旁注视着广场上的过往行人。两行卫士列队挺立腰刀佩剑目不邪视与那白色的石狮恰成鲜明的对照。广场上立着一座高约三丈有余的铁旗杆。骄阳下举目观望迎风招展、猎猎作响的帅旗上绣着雍正皇帝御笔亲书的一行大字:

    钦命两江总督李

    总督帅府里大概正在议事来的人看来还真不少。门外广场四周歇着无数大轿。也许是天气已近端阳气闷炎热;也许是轿夫们等得太久闲得无事可干。他们便东一片西一堆地挤在一起正在海阔天空的神聊。这情景与门前那肃杀、静穆的气氛比较起来又别是一番风味。跟着邬思道来的轿夫不敢前去通报却回过头来直看着这位先生。邬思道没法只好瘸着两腿亲自走上前去。可他离大门还远着呢就听一声断喝:“站住别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邬思道一直等那个戈什哈来到面前才从怀里掏出名刺递了过去、从从容容地说:“烦请通报我要见你们李制军。”

    那戈什哈拿着名刺上下端详了好大半天说:“鸟……思道?嘿今儿可遇上稀罕事了。这世上姓什么的都有我还没见过姓鸟的呢!哎?不对呀怎么这个鸟还长着耳朵?这又是个什么鸟?”他回过头来又说“我们大帅正在和各县来的官员们议事。吩咐了今日不见客。你改天再来吧。”

    邬思道遇上了这等事真是笑也不得骂也骂不得了。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今天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这个李卫自己识字不多吧还又带出了一群睁眼瞎的兵!你再好好看看看清楚点那上边写的是个‘鸟’字吗?不过既然李卫有事你就叫翠儿来接我吧我先见见她也行。”

    “什么什么?翠儿翠儿是谁?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邬思道有点火了:“翠儿是谁用不着你问。你快去把李卫的老婆给我叫出来!”

    那戈什哈见这位了脾气有点慌了。可是仔细一看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瞧他这身打扮穿戴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既不像官又不像民更不像有钱有势的大财主。要说特别也就是站到人群里边显得整齐修洁点罢了。再看他的风度似贵不贵似贱又不贱。说话到是挺文雅的可一上火又这么噎人。他这里还在猜测邬思道可等不及了:“哎我说你快点行不行快叫你家主母出来见我。她要是说不见我回头就走还不行吗?”

    戈什哈没法只好进去回禀主母。可他去时慢慢腾腾回来时却是一路小跑。来到跟前先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然后就跪下磕头磕完头起身又是一个千这才开口说话了:“爷确实身份贵重小的得罪了我们宪太太了话叫小的快快来请。因衙里正在议事宪太太出来不便请您老体谅。爷这边走您请!”

    邬思道畅怀大笑着说:“怎么?我不是‘鸟先生’了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约有五两重的银子扔了过去又返身对跟他来的轿夫们说“回家去告诉两位太太没准儿我今晚就不回去了。如果这里能住得开我就派人去接她们。”

    那个戈什哈见这位爷出手大方此时他又成了向导、就更是卖力。两人穿堂越户来到李卫的官衙后院。翠儿早就迎在门口见邬先生进来先蹲身福了两福又说:“我已经派人叫他去了先生您这边请!”回身又叫丫鬟:“梅香快去取一盘冰湃葡萄来给先生送来解暑。”说完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先生走过去才紧紧地跟在后边。看得那个戈什哈眼都直了。

    进了正厅翠儿就要行礼邬思道却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了你如今已不是雍王府的丫头;我也不再是雍王爷的师友。我一个山野散人一个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了的闲人让你这诰命夫人向我行的什么礼呢?哎?这里满屋子全是书。好啊好啊李卫知道读书了真让我高兴。”说着拈了一颗冰湃的葡萄在嘴里含着又浏览了一下李卫的书架不看还罢一看他竟然忍不住笑了“翠儿你瞧瞧这一本是前年的皇历而这本又是什么呢?哦是算命先生用的书。嗯这一本《唐人传奇》倒还勉强说得过去。好这才是真李卫要不是他绝对不会买这些书。”

    翠儿说:“嗨别人不知先生您还不知道他吗?他哪里是要读书全是买回来装幌子的。前些日子那个也是姓李的叫……哦叫李绂的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说他不读书他回家来就说李绂这人还算不错要是再有个更坏的人来挑我的毛病那可怎么好啊!所以就急急忙忙地叫人去买了这些书来。买是买了可他却从来也没有摸过。我问他你怎么光买不读呢?他说的话才真叫气人哪!他说咳原先在四爷书房里我还不正眼看它们呢。现在再读不是临上轿才扎耳朵眼吗?先生您要是能常在这里也许能教教他。他和我说田文镜容不下您还说您一定要来见他。我就天天盼您呀!依我说先生您干脆就在这儿住下好了。哎我那两位嫂子怎么不跟您一起来?您真该把她们也带来我们也好在一块堆儿说说话那多好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丫头们献茶还又亲自捧着送到邬思道面前。

    邬思道听着翠儿这东一榔头、西一棒锤却又简捷明快的话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他们当年虽然都在雍王府里做事可身份却大不相同。李卫是书房里的小厮翠儿是内府的丫鬟而邬思道却是雍王爷的座上宾相。合府上下谁见了他也得规规矩矩地站下打躬行礼。就是弘时、弘历和弘昼这三个王子对邬思道这位在父王跟前师友兼备、说一不二的人物也全得执子侄辈的大礼。那时他也曾见过小翠但却从来也没说过一句话。她在这位先生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有一点轻慢。可世事变化太快了几年不见当年少言寡语的小丫头如今变得这么爽快这么开朗这么亲切这么懂事又成了二品诰命夫人真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听翠儿终于说完了他才说:“李卫买的这些书与其摆在这里充数还不如不摆更好。那个李绂就是个有名的道学先生他说李卫不读书指的是李卫不读正经书。你看这书架还放着一本《春宫图》这是**嘛哪能摆到人眼前?要是让外人看见了一个状子告上去李卫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这上面的书全都要换掉!回头我给他开张单子叫他按方抓药也就是了。”

    这边正说着话李卫已经大步流星地赶了进来。翠儿迎到门口笑着说:“先生在这里坐了好大一会儿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就是外面有天大的事让他们先议着不行吗?哪怕你先回来见见先生再去呢就能误了你的军国大事?”

    李卫也不答话先自摘了顶子脱了袍服然后走到邬思道面前一个千就打了下去起身又重新跪下磕头完了又是一个千。这才站起身来说:“先生别见怪我也是急着要赶回来的可是……唉官身不由己呀!”

    邬思道笑了:“你以后见了我千万别行这大礼咱们执个平礼也就是了。你又磕头又作揖外加上连着打千我又搀不能搀扶不能扶的可怎么好?再说我现在的身份哪能受你这样的大礼?从今天起雍王府的规矩全都免了!我原来只是想见见你而且是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偏偏你的门丁要叫我‘鸟先生’把好好的事闹得大了。哎我今天是要问你一件大事的。鄂尔泰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李卫说:“谁知道啊!前天我本想去拜见一下咱们不是‘地主’嘛。可你猜都猜不到他的门丁对我说:我们大人不见客!真***混蛋一个你不见我老子还不想看见你呢!”

四十九回 能回天自有回天力 叫狗儿何惧狗儿咬

    邬思道笑了:“李卫呀李卫你真糊涂!他这次来就是冲着你来的!”

    “怎么他也要告我……”

    “岂止是告你怕是比告你更可恨他是要扳倒你呀!”

    一听说鄂尔泰此次来南京为的是要告他、扳倒他。李卫可不干了:“娘的我招他惹他了吗兔崽子刚来时我还去拜过他这老小子怎么这样不仗义?哼如今要告我的人多了。鄂尔泰要告就让他告去吧。咱老子不理他看他能下出个什么蛆来。”

    邬思道笑了:“这不是理不理的事。他要告你就自然有他的理由有他的办法。你去拜他他不肯见你也有他的道理。这事光生气耍二杆子都是不行的。”

    “你是说……”

    邬思道瞧了一眼李卫慢吞吞地说:“他压根就不信你那‘江南无亏空’的话!他上年在福建查账就查出了毛病受到了皇上的夸奖。他很自得非要找个更大的对头来再立一功。我看哪他一定是选中了你。”

    李卫宽释地一笑:“嗨就为这事呀。我这里藩库里银账两符不怕他查。”

    邬思道更是笑得开心:“李卫呀你小子能瞒别人却瞒不了我。藩库里银账两符嘛我也信。在金陵这六朝金粉之地上你从婊子、嫖客们身上榨油又用这钱填还了国库还不是举手之劳?但是官员们自己的欠账你就未必全都收上来了。鄂尔泰不是等闲之人你这一手骗不了他。”

    李卫傻了他愣了好大一会儿突然又嬉皮笑脸地说:“先生我算真服您了!幸亏皇上没让您当宰相。您要是出山为相这石头城里还不得挤出油来?人们常说我李卫是‘鬼不缠’可我这‘鬼不缠’遇上了您这位钟馗就没辙了。你算得真准官员们才有几两俸禄拿什么来还账?所以我就想了这法子从那些窑子、妓女、鸨儿、王八身上弄钱谁叫他们的钱来得容易呢?我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有那么几十个县的账经不住查。但我也向皇上奏明了该打该罚我全都担待。先生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也不敢对您玩花招。”

    “哎!什么恩人不恩人的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不是也救过皇上皇上不是也救过我们俩?咱们现在说的是正经事嘛。”

    翠儿走了进来高腔大口地说:“你们呀怎么老是说正事?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说点闲话不好吗?尹大人和范大人都来了他们也是听说邬先生在这里才赶来的。”

    一句尚未说完尹继善和范时捷已经走了进来。邬思道刚要起身却被李卫拦住了:“你别动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客气。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今科榜眼大学士尹泰、尹老夫子的二公子尹继善如今和我一文一武地搭伙计;这位嘛是刚到这里的藩台范时捷年羹尧不能容他十三爷就把他交到我这里受委屈了。哎我说老范你笑笑行不行?别哭丧着脸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上坐的就是我常向你们提起的我的老师邬先生。”回头又对翠儿说“添客了加几个菜吧。”

    尹继善大家出身穿戴整齐和邋遢的范时捷恰成对比。坐下来后他就用十分崇敬的口气说:“邬先生风范我早就仰慕在心了今日一见实在是大慰平生听说先生已经离开了田文镜的幕府其实这样也好。昨天我看到邸报山东巡抚、安徽巡抚都上了奏折要请先生前去帮忙。叫我说先生哪里也别去就留在南京岂不更好?何况这里离先生的老家也近一些。”

    李卫没有接话他早就接到密折了。皇上在御舟上说了什么他也全都清楚。田文镜还专门给他写了信来再三表示如果先生能回开封他愿意当面谢罪。李卫自己又何尝不想留下这位先生?可是皇上的密折尚未批下他不敢多说。听尹继善这么讲他连忙接过来说:“都吃酒吃酒今天咱们不说这事儿。我知道先生最是看得开连我怕也留不住呢。”

    邬思道是何等精明马上就明白了。他举起酒杯说:“我原来是想从此做个山野散人逍遥一生的看来也是由不得自己呀。哎李卫刚才听夫人说有人参你不读书?是吗?”

    李卫搔着脑袋笑了笑说:“嘿嘿嘿嘿光是说我不读书倒也不怕。怕的是李绂还参我叫堂会听戏。皇上叫我‘老实回话’还问我‘为什么不遵圣旨擅自演戏?让别人说起来岂不是把朕的面子也扫了’?这件事我还真不好回话正在作难呢。”说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这位老师。心想你既然问了就得给我出个主意。

    邬思道沉思了一刻说:“这事皇上问了就得好生回话想躲避是不成的。不过你既然是叫了堂会就不能只看一次也不能只看一出戏是吗?”

    “咳哪能只看一次呢?这事怨只怨翠儿她越看越上瘾我有什么办法?我看了……《苏秦挂帅》、《将相和》还有……《六月雪》……”

    尹继善也看了他在一边说“哦还有《卖子恨》呢。其实这都是正正经经的好戏嘛。叫我看你上个引罪自责的折子就可以没事儿的。”

    邬思道太了解雍正皇帝了知道他追究的并不是看了什么而是觉得李卫扫了自己的面子是‘违旨’行为。他说:“尹公这样怕不行。皇上是个细心人他计较的是你们不务正业游戏政务。当然谢罪折子一上他也许会一笑置之的。可怕的是他放在心里不说再遇上别的事一块堆儿算总账那可就不是谢罪的事了。”

    李卫一听这话可真的急了:“先生你得救救我我咋回话呢?”

    邬思道一笑说:“你就说是请尹公帮你点的戏。”

    尹继善一听脸马上就黄了。邬思道却冲他笑着说:“你别怕听我把话说完嘛。你可以这样回话:皇上已经多次下旨叫臣下读书读史。而你李卫认字不多想读也读不来于是就请他帮你点几出与读书学史有关的戏来看。可是顾了这头却忘了那头竟把皇上的‘不准看戏’的旨意忽略了。现在既蒙皇上教训以后再也不敢看了。”

    李卫聪明过人一听就笑了。尹继善不但脱了干系还能以“劝戒有方”而得到皇上的勉励。连一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范时捷都拍手叫好说:“邬先生我算服你了你真有回天之力呀!”

    邬思道却平静地说:“光这样说还不行。你看了《卖子恨》、《六月雪》这戏里唱的是什么呢?是政治黑暗是吏治不平!李卫你再想想你自己不就是在人市上被皇上买来的吗?如果我没记错现在就能给你写出两段《卖子恨》的戏词来。”说着他立刻要来纸笔写完后又交给尹继善“请你读读看我写的对吗?”

    尹继善哪还记得戏中的词儿啊!可是他这一读不光是李卫连全府在这里侍候的丫环、仆人们全都泪眼汪汪的了。可他们之中谁也没曾想到这戏词竟是邬思道这位才华过人的学士现编现写的!邬思道听他读完了才说:“尹公我再送你一件礼物。你既然和李卫一块看了戏他挨了训的也跑不了责任。你就把这戏词附在李卫的谢罪折子后面。别的还需要说什么大概就用不着我教你了吧啊?哈哈哈哈……”

    众人见到这情景没有一人不佩服没有一人不感激。范时捷说:“田文镜真是瞎了眼睛放着邬先生不要他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师爷呀!”

    李卫更是激动万分:“咳老范你别在这里提田某人一说他我就有气儿!前些时他上书给皇上说他要封住河南通往邻省的驿道不让河南粮食外流。别人要想去河南贩粮他还要征税!这信儿是四爷宝亲王透给我的真气死人了***他封我也封井水不犯河水比比看谁的日子过得好!”

    邬思道看着李卫这生气的样子悄没声响地笑了笑说:“李卫呀李卫你和他争的什么呢?田文镜是个不懂经济的人一看见河南了水就吓得慌了神只怕有一斤粮食流进了别人嘴里。其实他不知道江南人本来就不爱吃面而只爱吃米他封了境挨饿的只能是他自己。他封你也封既断了江南人的卖粮通道又让皇上说你小气何苦呢?”

    李卫茅塞顿开:“对对呀!老范吃完饭你就给咱传令咱们不但不封境河南人要来做生意咱们还不抽税饿死田文镜这***!”

    家人们来上菜了众人一看好嘛六个菜全是素的只有一盘炒鸡蛋和一条清蒸鱼算是动了荤。他们都知道李卫虽然是出了名的豪爽总督可也是出了名的节俭总督。官场上他杀伐决断简明利落;可回到家里却从来不肯挥霍也挥霍不起。所以谁也不在他这里挑礼。众人都拿起筷子了回头一看范时捷却坐在一旁呆。李卫知道他的毛病又犯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上前去在范时捷脑后就是一巴掌:“怎么你范大舅子看不上眼吗?老子这里就只有这个菜你***不吃就给我滚蛋!”

    他这一骂不只是邬思道和尹继善吓了一跳连在屏风后边站着的翠儿也是一惊。心想李卫这小子的那门子疯啊这里不全是你的客人吗?再说这位范大人还是个倔筋头你这是诚心和他过不去还是怎么的?

    哪知范时捷不但不恼反倒笑了。他端起门盅来一饮而尽完了又说:“咳这大半年没见怡亲王把我憋得够呛。我等了多时总算是有人来骂我一声了。哎——我怎么不知道咱们这位宪太太原来是我的妹子?来来来大家同干一杯祝贺我和宪太太联宗之喜!”

    邬思道也不出声地笑了。他早就听人说这位范大人最爱人家和他胡闹最爱听的就是骂声。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连挨骂也能上瘾不挨骂连吃饭都打不起精神来!

    李卫见范时捷终于开了口还是不依不饶:“哎我说范大舅子这次和鄂尔泰打嘴仗老子可全仗你这藩台了。你要是给老子砸了锅看我怎么收拾你?”

    范时捷根本不在乎:“不就是对付这个鄂尔泰吗?小菜一碟!年羹尧够厉害的吧他又把我怎么样了?邬先生你看看江南这么富的地方可是总督大人却吃这样的饭这还是待客哪!我敢说连个县丞都比他吃得好。他的火耗只收三钱全国上哪儿去找这样的清官?今天当着邬先生我实话实说:咱们省还有二十三个县经不起查。有事李卫你小子就只管叫他鄂尔泰来找我好了。我反正是个破罐子左右都是摔摔就摔呗!给这是咱们省缺了银子的几个县你过过目全都是苏北遭水淹过的。”

    李卫接过来也不看就递给身后的家人。他问:“你们俩和县令们议到最后是怎么说的?”

    尹继善说:“是我向大家宣布的这件事。我还告诉他们说鄂尔泰办事特别认真他还带来了三十名算账高手。我们全省没亏空这是人人皆知的。但说到各县就不敢打保票了大帅也放心不下。所以我叫各人自写条子欠多少就是多少不能隐瞒。老实写了有事大帅担着;不老实写的你就自讨苦吃大帅概不负责。大家见了这阵势敢不说真话吗?”

    李卫心里有底了:“好就这么办!”他回过身来对那个家人说“你拿上这条子去一趟签押房。告诉那里的师爷叫他写两份单子两个单子要一模一样都只写全省一半的县名。这上边列着的各个县却一个也不准写上。你听明白了吗?”

    那家人答应着出去了。李卫又对范时捷说:“范大舅子我不要你摔罐子。查账的来了你给我好好接待就行别的你一概不知……至于办法吗?天机不可泄露你们等着瞧好吧!”

    翠儿让丫环们捧上两个大盘子来李卫亲自动手敲开外边的泥皮向大家介绍说:“来来来请品尝一下这就是你们从来没福吃过的‘叫化子鸡’。我敢说没做过叫化子的人是绝对做不成这美味的。不过我这也不是原装了。早先吃的全是淡的如今却先洗干净又加上了佐料。来吃呀邬先生你不先动筷子别人谁好意思呢?范大舅子你还等我喂你吗?”

    大家一齐动手剥吃着这闻名的“叫化子鸡”。可是刚吃了几口门上就有个家人进来禀道:“大帅鄂尔泰大人来拜!”

    李卫把手一摆:“告诉他本大帅没功夫见他!”

    邬思道连忙拦住了:“李卫你这就不对了。别那么小心眼嘛他给你一棒棰你还他一长枪就有失大臣的风范了。去吧啊?”

    “可是……”李卫还在犹豫邬思道又说:“你看尹公和范公你们有公事我呢是个大闲人因私而废公是不大好的。何况翠儿已经派人去接我的家眷了你放心地去吧。”

    李卫想通了他大叫一声:“好开中门放炮迎接叫议事厅的那些王八蛋们也全都出来!”一边吩咐着一边就穿戴整齐还专门在袍子外面套上一件黄马褂。

    尹继善小心地说:“大帅您这身打扮怕是有点不大恭敬吧。”

    李卫也不理他迈开大步就走了出来。门外“咚咚咚”响起了三声大炮总督迎接钦差那是什么样的威风啊!合省的官员们一瞧李卫的这身打扮全都“啪”地打下了马蹄袖躬身施礼。偌大的总督衙门上上下下没有一点声响也全都在注视着这不同寻常的接见。

    鄂尔泰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这个要饭化子出身的总督。他今天是端着钦差大人的架子来的穿的也是黄马褂满脸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看见李卫大大咧咧地地走了出来并且只说了一句“鄂公辛苦”便没了下文他愣住了。他盯住李卫看了又看强按下心里怒火说了一句:“我是奉了圣命来的!”

    这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部听到了。大家也全都明白他这话是在责怪李卫怪他没有用接钦差的礼节。可李卫毕竟是李卫他也平静地说:“你的身份本大帅知道。我也奉有圣命也是在遵旨办事。所以咱们正好扯平便只好以平礼相待了。请吧!”

五十回 混官场何妨做儿戏 怀忠心就难有自由

    鼓乐奏起两位既然都是钦差谁也吓不住谁也用不着相让就肩并肩走进了总督府的议事厅。分宾主坐下后鄂尔泰开言了:“皇上命我来主持南京贡试廷寄嘛李大人想必已经看过了。前日大人来访恰恰我那天身子不适很是慢待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卫笑了:“咳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样。鄂大人是北方人来到南京不服水土一时有‘不适’谁又能怪你呢?再说咱们俩都是皇上身边的狗不管怎么‘汪汪’全都是一窝。有什么事你就照直了说吧。”他心想我本来就叫狗儿嘛吃什么亏了?你来找事才真的是条老狗哪!

    鄂尔泰来到李卫的总督衙门却不料一见面就被李卫叫成了狗。鄂尔泰气坏了都是朝廷大臣我怎么会是‘狗’呢?可是他回过头来一想平常我的奏折里不也常说“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犬不就是狗吗?李卫话虽然说得难听一些可是却无法驳倒!他只好言归正传:“李公我虽然是奉了学差但皇上让我顺便查查江南的藩库看这里有没有虚报冒领的事。这事情我真不愿管这不是要找你李公的麻烦吗?可又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所以今天才特地来拜见你请你鼎力相助。江南若有什么瞒着皇上的事咱们可以在这里当面说清。你一说出来也就可以放心做事了嘛。我这人你是知道的从来也不想与谁过不去。”

    李卫心想你别***装蒜了。他嬉皮笑脸地说:“前几天我去拜你一来是要给皇上请安二来嘛也想看看廷寄里说了些什么。你身子‘不适’我也就回来了。可到家一看我这里的廷寄也到了。我们省从来没有欺瞒皇上的事我下边这些***也不敢这样大胆哪?鄂大人你知道我是朝里出了名的‘鬼不缠’谁又敢日哄我呢?喂你们都说说谁***弄虚作假了?”下边当然没人应声他也就见机收场“怎么样?他们不敢骗老子更不敢欺君的。”

    他说得随随便便十分轻松而且连骂带损嘴里不断脏字。与上坐的那位道学先生恰成鲜明的对比。这里总督衙门的人早被他骂皮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跟着鄂尔泰来的人却没有见过这样的总督。他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呢又憋不住。鄂尔泰讨厌的就是李卫这一身痞子气他沉着脸说:“江南是不是有欺君之事现在还不能说要等我查完才能定论。”

    “查就查!请问怎么个查法?”

    “从南京开始一府一县地挨个查!”

    “这么说你要单独查账?”

    “一点不错!”

    李卫拿起一把大蒲扇来一边呼呼嗒嗒地扇着一边笑眯眯地说:“鄂公我得先提醒你一句。你要是撇开我李卫单独查账那你可就违旨了。皇上的旨意里说要你‘会同李卫复查不得梢存苟且之心’我记得不错吧。这就是说要以我为主你只是‘会同’的身份。按道理我要怎么查才能怎么查。不过看在同是为皇上办事的情份上我也懒得和你争这个大小上下。就按你自己来说你的正经差使是学政。江南一百多个县份你一县一县地查恐怕查到猴年马月你也还查不完呢!请问你的正差还办不办了?”

    鄂尔泰原来以为李卫不过是个傻小子一唬就能唬住了。可他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精细更没想到他竟和自己论起主次来。他张了几次口也没能说出个反驳的话只好问:“那依你说应该怎么个查法呢?”

    “我已说过了本总督不计较名次前后。既然都是钦差又同办一个差使就见面各分一半吧。一百二十四个县中咱们各分六十二。我知道你带来不少盘账的高手可我们这里的藩司衙门里能查账的并不比你少。老范你去签押房叫他们把全省县份一分为二地写好还要把次序打乱再拿来。我和鄂大人等会儿要用。”

    范时捷这时才明白李卫刚才叫人写县名的意思。他想笑却又不敢笑答应一声就连忙走了。

    鄂尔泰品出味儿来了李卫这是要和他拈阄啊!他板着面孔说:“李大人你这样做是不是把军国大事当成儿戏了?”

    李卫身子朝前一探说:“儿戏?我上不欺君下不亏心就是儿戏又有何妨呢?照你的办法把我这钦差撂到一边违了旨意不说你自己又办不下来那才真是儿戏哪!”

    两人越说越拧尹继善在一旁开言了:“鄂大人依学生之愚见李公之言也不无道理。鄂大人如果觉得不行提出个更好的办法来也未尝不可。”

    他这话貌似公允可这个边鼓敲得更绝。鄂尔泰左思右想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他偷眼向李卫看了看见他的手已经扣在了茶碗上。鄂尔泰知道只要自己说声不同意李卫就敢马上端茶送客。这样事情就全砸了。心想好吧拈阉就拈阉只要让我抓住一点把柄看我怎么拾掇你!他也把茶杯捂在手心里了。

    范时捷气喘吁吁地端着个大盘子回到了客厅上。李卫和鄂尔泰几乎是同时行动分别抓到了一个纸团又恶狠地注视着对方端起了茶碗。下边的衙役们虽然看得正有趣却也没敢忘了规矩高喊一声;“端茶送客!”鄂尔泰只好站起来告辞走了。

    李卫兴冲冲地回到后衙把衣服一甩痛痛快快地笑着说:“任你奸似鬼也叫你喝了我的洗脚水!”

    邬思道正在给李卫开书单听见李卫的喊声抬起头来看看他说:“得了头彩吗?看你高兴成这模样。现在这里没外人我得说你一句了。你这样聪明能干如果再多读点书进上书房也并不难。可是你却为什么总是粗话不离口的真让人生气。”

    李卫却突然正经起来:“先生您真以为我爱讲粗话吗?我实话告诉您书我也不是不读骂人的话我也可以不说。但我在人前却还得装傻充愣。我不能不这样也不得不这样!进上书房?我想都没有想过。先生您别忘了别人不是有军功便是正经的科甲出身。我是什么名份?我是叫化子!是个人人能踩也人人能骂的叫化子!我再聪明也只能干些小打小闹的事。所以我必须保持我的本份保持我粗豪下贱的本色。要是我想充文雅我李卫在皇上和众大臣眼里可就一文不值了。”

    邬思道没有马上说话他现在才觉得李卫的所作所为不无道理。李卫刚才所说对他震动很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骂声不绝于耳的小叫化竟有这么深的心机!他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江山依旧而人事全非了。连你也学会了揣摩皇上的心思琢磨做官的诀窍了。那我问你田文镜是个聚敛之臣你又是什么呢?”

    “不先生您错看了我李卫。”

    “嗯?”

    “或许您也错看了皇上。皇上对您对我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更懂得我们的心也比我们更懂得治国治民的道理。”

    “什么什么?我错看了皇上这……至于吗?”一向自以为对雍正十分了解的邬思道对自己的作为也从来都是自信的。现在他却如入五里雾中不知如何说才好了。

    李卫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初夏时分天上的浮云。只有在这一刻邬思道才现这个李卫确实是变了一个人。过了好久李卫才回过身来目光深邃声音暗哑地说:“田文镜确实是在揣摩皇上的心思他事事处处都只想讨皇上的好;而我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绝不掩饰更不作假。就如今天这事我知道鄂尔泰肯定要密奏皇上而尹继善和范时捷也不会不写密折。但我不怕因为我早已奏明并且已经得到皇上的认可了。”说着。他从大柜子里取出一个黄匣子来打开又拿出里面的密折来“先生您先看看吧。”

    这密折前半部分是李卫写的虽然有不少错别字但意思却很明白。更特别的是他说的全是心里话是别人不能写也不敢说的话。比如他说:“没当官时想当官真当了官才知道做官的难处”;“江南报给户部说这里没有亏空。可奴才知道最少有二三十个县是糊弄奴才的”;“官员们俸禄太低了。像奴才这样的二品官一年才一百六十两银子能干什么呢?翠儿和奴才的那个傻小子每天只敢吃白菜豆芽。可奴才到了外边还得装体面不敢给主子丢人。上次翠儿进京拜见主子娘娘娘娘赏了二十两金子让翠儿打几件饰。翠儿舍不得她们娘俩就在这银子里拿出了一点打了次牙祭。看着孩子狼吞虎咽的样子翠儿哭了”;“主子要想个长远法子不要让官员这么穷。官员不穷就没理由借国库的钱。主子您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办差呀”!

    邬思道又翻过一页却是皇上的朱批。那上边说:“览奏不胜感慨非真知朕者断不肯如此直言。朕也想为官员加俸可兹事体大又涉及祖宗成法并不像你说得那样好办。现任官加俸待选官如何加法?汉人加了满人是否也要水涨船高?都想多加点钱又从哪里来?一个不慎就会紊乱了朝局朕不能不小心哪”!这朱批后面还有一段话却是针对邬思道的:“邬先生现在哪里?听说他到了湖广又沿江东下可能已到了南京。尔一定要设法找到他将此折让他看看听听他有什么想法再详尽地报朕知道。告诉邬先生允祥很想他朕也有事要垂询于他。他不必回家乡了就由你妥送至京安置到怡亲王府可也”。

    看了皇上的这份朱批邬思道头上冒出汗来了。想不到皇上原来答应让自己“中隐于市”竟是不可能了。但他和皇上既已有了过去的情份又不能对皇上的期望置之不理。他自言自语地说:“皇上有什么事要垂询于我呢?”

    李卫笑笑说:“先生这事我可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我这里还有一份朱批说请您在五月十五前一定要赶到北京。但这份朱批因为牵连着擒拿甘凤池的案子皇上没说让您看我也不敢拿给您。您只管放心地走吧。两位夫人就住在我这里好了翠儿会好好侍候着的。”

    邬思道长叹一声说:”唉!岂止是你这官身不自由我这民身又有自由吗?皇上现在用的这密折制度还是当年我提的法子。想不到却作茧自缚把我也给捆住了!我的一举一动都难逃皇上的耳目呀。”

    “先生您可不能这样说这法子实在太好了。有了它谁想给别人穿小鞋他就得掂算掂算别人兴许也会告他一状呢。哎——皇上要我征求您的看法您就教我怎么办吧。”

    “哦?那你先说说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李卫规规矩矩地说:“先生既然问我我就只能说老实话我不学田文镜。田文镜用的是高压的办法让下边的人全都怕他那怎么可能呢?他那个巡抚又不是世袭罔替的再说他也总得死。他或走或死下边就照样贪污照样刮地皮!那是个笨法我学不来也不想学。这官职里不是有肥有瘦吗?肥的我不管瘦的我得想办法补贴点想法让他们过得去。他要是再贪、再刮我就狠狠地办他!这就是我的宗旨。”接着他就把如何筹粮筹款如何征税如何搭配穷富等等说了好大一会儿。完了他又说“我给自己订了两条:一不往怀里搂钱皇上就怪不到我;二不逛妓院嫖窑子翠儿就不能和我打架。有了这两条谁爱说什么就让他说去我一概不听不问!”

    邬思道一直在静静地听着等李卫说完了他问:“你为什么不学田文镜让官绅一体纳粮呢?”

    “我学他?他这一招还是学我的哪!我在四川当县令时就这么干了。他那时还跟在我屁股后面跑得颠颠儿的呢。现在学他还不让他笑我没本事。”

    邬思道看着这位心高气傲的年青总督心想他也真是有可爱之处得帮帮他。便说:“我教你两条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别说一个了就是十个八个我全都答应!”

    “好。头一条叫‘摊丁入亩’。这一条你不能告诉皇上是我教的就说是你自己想的。这法子很简单就是把人头税取消全都摊到土地里去。谁家的地最多谁家就得多交税。没地的少地的自然就用不着多交了。你要过饭还能不明白这道理吗?”

    李卫高兴得脸上放光:“好好好这一条我准能办到。我就说是我替天下的叫化子想的主意。叫化子连饭都吃不上还要交人头税谁干哪!老子要命有一条要交税?没有!”

    “第二条叫‘火耗归公’。这是个养廉法是吏治。你想不出来所以这条算咱俩的。平常人们说的‘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银子从哪里来?就是钻的火耗这个空子。你把全省的火耗都抓在自己手里。谁干得多哪个县最穷就多分给他点;谁出力少谁的县里最富你就少给点。这样连后补官员们也能分个仨瓜俩枣的谁不说你好!”

    李卫可真佩服了这位老师连连说道:“好太好了!这样连我这衙门里的应酬钱不也有地方出了嘛。”

    一个衙役走了进来说:“禀总督大人奴才打听清楚了。贡院里抬的牌子上是孔子。”

    李卫头也不回地说:“好告诉下边他抬孔子咱们就抬玉皇大帝!”

    邬思道问:“李卫你这是唱的那一出?”

    李卫笑了:“先生您别管我这是和鄂尔泰那老小子叫真呢!年羹尧要凯旋回京全国大庆南京这里都在准备赛神大会。这一比可就有高下之分了。南京学政衙门是鄂尔泰***管的。他让城里的秀才童生扮成孔子入试的三千孔门弟子扛着大牌子游街。我这总督衙门不能落在后边更不能让鄂尔泰这个兔崽子比下去!”

    邬思道哈哈大笑:“李卫呀李卫你可真能想法子?你以为玉皇大帝就最大了吗?”

    “是啊他不大谁又能比他大呢?”

    邬思道还在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也笑得李卫莫名其妙了:“先生我说的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你那玉皇大帝要是抬到大街上不让人笑破了肚子才怪呢!我告诉你天下独尊儒术孔子乃万世师表。连先帝爷去孔庙还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呢!别说你抬玉皇大帝了你就是把如来佛、孙悟空全都请来他们见了孔老夫子也全都得行礼避让!”

五十一回 巡河务蛟龙困沙滩 防突变微服入军营

    李卫傻了:“那那可怎么办?难道让他鄂尔泰压住咱们?哎——先生有没有比孔子大的?”

    “没有真的是没有。”

    李卫拧眉攒目地想了又想一边还不住地在嘴里嘟囔着:“***我不信孔子就那么厉害难道就没人能管住他?哎我想起来了咱们在大牌子上写上‘孔子他爹’!孔子再大他总不能比他爹更大吧?”

    邬思道一愣之下随即又放声大笑:“好这主意真可叫绝你李卫也不愧了这‘鬼不缠’的雅号!不过你写上‘孔子他爹’似乎也太直白了些。孔子的令尊大人叫‘叔梁纥’。你把他写到牌子上不管孔子到了哪里他见到这块牌子也得退避三舍!”

    雍正皇帝这次巡视并不是十分顺利。他从开封出刚来到兰考大船就搁浅了。这里的水是不小但多年黄河失修屡次漫灌主航道早已不见。以致有的地方水流湍急打得船只光转圈就是不向前;而刚刚走了不远又困在沙滩上前进不得。全靠随行的军士们拉纤才能一尺尺地挪动。张廷玉命人找了一个河工来一打听照现在的走法再走一个月也难回到北京这可真是名符其实的“蚊龙困在沙滩上”了。张廷玉身为宰相他得纵观全局联想到眼下瞬息万变的形势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从船上下来到雍正坐着的大舰上求见皇上。雍正还在埋头批阅着文书见他进来也只是抬了一下头说:“不要行礼了坐吧。”便又继续写下去。

    张廷玉真想说一句你倒是稳坐钓鱼船不用着急可你知道咱们已经陷入绝境了吗?可是他只敢想却不敢说。一直等雍正写完了才小心谨慎地说:“皇上臣以为这河工不宜再看了还是走6路早点回京更好。”

    “哦?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主意了呢?朕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适?”

    “不不臣虽然有点晕船可还能抗得住。刚才臣召见了河工听说前边的三百多里路十分难走。沿岸也少有人家给养又供应不上……再说年羹尧回京在即恐怕要误了……”

    “哎——你太过虑了!年羹尧只需一纸文书让他再等几天就行了嘛。这里的河道朕是一定要好好看看的。亲自看了心里才能更有底。不然他们就老是给朕说屁话。”

    “万岁要是不放心这边等回京后再派个人来好了。再不臣亲自替皇上看这总行了吧。再往前走邸报就送不上来了北京是什么情形各地又是什么情形我们一君一相撂在这里全然不知可怎么好?怡亲王正在病中也着实让人惦记……”

    雍正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严重但他并没有马上表态只是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多说了。哎呀这船舱里怎么这样闷?走到外边透透风吧。”

    站在夏风劲吹的船头上雍正不由得心潮起伏。他眼前的这个张廷玉不是雍正藩邸的老人他当然不能像邬思道或李卫那样不论看到什么事都敢往外撂。张廷玉的忠心他的谨慎他的精明他的干练都是让人不容怀疑的。他刚才所说是话中有话啊!表面上看说的是越走越远怕误了皇上的军国大事;可细心一想“连邸报都送不上来了”就会有人借机封锁消息策动叛乱使朝局生意外!雍正一想到此不觉毛骨悚然是的不能再往前走了得赶快回京!他忽然又想到此时此刻说不定远处就有人在窥探动静。嗯不能让他们看出这里的真实情况起了疑心。他大声地说:“哎不怕。你是没有办过河工不知道真情。不就是三百里水草路嘛有这么多军舰护送还能过不去?等出了这段泛区叫洛阳水师提督把有功人员名单报上来依次嘉奖也就是了。”说完他回头就进了舱内。

    一进舱雍正立刻严峻地悄声说:“廷玉你说得对。朕全听你的今晚就走。留下李德全和邢年他们照旧在这里‘当差侍候’。你和五哥、德楞泰、高无庸与朕同行走6路返回京城。”

    张廷玉躬身答应又说:“臣立刻文给田文镜让他调来开封的绿营兵拱卫圣驾……”

    “用不着!”雍正马上拒绝了“太平世界又是大白天走路怕的什么呢?何况张五哥和德楞泰还都是百人敌他们难道还护送不了你我君臣二人?”有句话他没有说出那就是三十名粘竿处的卫士还在暗中保护着呢又怕的什么。

    张廷玉没有再坚持。他心里十分清楚雍正皇帝外出私访真正的敌人不在民间而是在庙堂之上萧墙之内。与其让这些“真正的敌人”了解到皇上的动静不惊动官府恐怕还更安全一些。不过他还是把德楞泰和张五哥以及李德全他们叫来嘱咐了又嘱咐叮咛了再叮咛这才放下心来。

    当夜二更过后一叶舢板驶离大舰。雍正皇上和张廷玉他们扮做客商张五哥等人则装扮成随从。悄悄地走上了大路。不过他们却没从原来的路上走而是绕道菏泽经由临清、德州等地来到了河北保定。

    见到了高耸的保定城头张廷玉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不敢那么自信。他知道这里的知府是他的门生便以奉旨外出私访为名向他要了三十名亲兵。张廷玉告诫说:他要的这些人是充当他这位宰相的临时护卫的。他们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而不准走近他身后十里之内!

    张廷玉叫了两辆驮车请皇上坐好自己紧随其后。张五哥和德楞泰护侍着雍正高无庸则坐在皇上的驮车车辕边上。就这样行行走走走走行行巍巍帝阙已经在望。张廷玉心细京师就在眼前后边再跟着兵士就招眼了。他跳下驮车回身向高无庸说:“你到后边去见见随行的兵士把我写的这个条子交给他们。向他们说‘张相已经到京不要再送了’。让他们凭着这条子到保定府去领三千赏银。”

    此刻雍正也从驮轿上下来了。他走过来问道:“廷玉再往前去不就是西华门吗?朕看也不过三十多里路你为什么在这里停下呀?”

    “万岁您看太阳已经下山也该打尖吃饭了您急什么呢?这里地势紧要我负着皇上的安全。怎么走在哪儿住都应该由我说了算。您不要多问也勿需多管。因为这已是皇上早就答应了的。”

    张五哥和德楞泰看傻了。他们在宫中眼侍了这么多年和张廷玉打交道多了。在他们的眼睛里这位宰相总是那么规矩那么勤奋。很少见他有过笑脸但也很少见他过脾气更从来没见过他用这种口气和皇上说话。但再向上一瞟皇上似乎并没有生气还是那么平静地笑着。他们奇怪了哎?这是怎么回事?

    雍正笑着说:“对对对你说了算朕说的不算这总可以了吧。”

    张廷玉没有说话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从这里向西是畅春园东北那边是西便门正北是白云观离这里最近的地方则是丰台大营。他和皇上离开北京已有好多日子了那里现在到底是什么样他们连一点也不知道这神密莫测的京城里等着他们的是福是祸谁也不敢说。身为宰相他不能拿皇上的安全冒险也不能让皇上见到自己的一点差错。他当机立断对皇上说:“万岁臣以为我们今晚应该住在丰台大营里。叫毕力塔前来侍候明天再从这里返回畅春园。”

    雍正目光幽幽只是稍微一闪就熄灭了。他似乎对张廷玉的安排并不十分满意但也没表示什么。只是轻轻地说:“朕说过了一切都随你。”

    为了不惹闲人的注意几个人悠悠逛逛地向前走去来到丰台大营时天已近晚了。不料刚到大营门前就听一声断喝:“什么人?站在那里别动不准往前走!”

    随着喊声一名军校走了过来把他们四人打量了好半天才问:“从哪里来?找谁的?有勘合吗?”

    张廷玉见他这样严肃不禁笑出声来了:“好毕力塔的规矩还真大!你进去禀报毕将军就说张廷玉夤夜来访。勘合并不曾带这是我的随身小印你交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那军校接过小印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了又看把小印又扔还给张廷玉说:“这玩艺咱没见过不知是干什么用的。可我认识它不是兵部的勘合。我们毕军门到城里会议去了不在大营你们改天再来吧。”说完也不容他们申辩转身扬长而去。

    张廷玉真拿他没办法又一想这里既然是兵营怎么能没了规矩又怎么能让外人随便闯入?君臣四人正是无可奈何张五哥眼尖却见从里边走出一队人来。因为五哥常到这里传旨认识不少军营的人。知道走在前边领队的叫张雨便放开声音喊了一嗓子:“是张雨吗?我是张五哥呀请过来一下。”

    这时天已擦黑远处看不太清张雨一直来到跟前才认出了五哥。他看五哥穿着这身打扮竟像是一位商贩先是一愣不觉又笑了:“哎呀呀是张军门啊!您这是……”

    张五哥脸色一沉说:“不要高声!张中堂刚从外地微眼考察回来让我和德楞泰跟着保护。”说着向后一指”怎么你连老德也不认识了?”

    张雨凑到跟前仔细辨认了一下:“啊!果然是德军门!你好啊咱们多时不见了。快随我到里面说话。”

    张五哥却没功夫和他叙旧一边往里走一边问:“哎老毕真的不在大营?好家伙你们的那个看门狗可真厉害大概是看我们穿得破说什么就是不让进来。张相拿出印来他又不认得。真是好笑难道张相的印不比兵部的勘合管用?明天这事要传了出去岂不成了一大笑话吗?”

    张雨看了一眼只顾低头走路的皇上笑着说:“军门今天你真是错怪了毕将军。隆中堂昨天就叫他进城议事今天又叫了他去。毕军门的脸色打昨儿晚上起就像阴了天似的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多问。毕军门走时下话来说无论是谁没有兵部的勘合一律不准放行。谁知道张相和您偏偏在这时来怎么不闹误会呢?”

    张廷玉接下了话头问:“你说什么?毕力塔不在营里他真是去隆科多那里会议了吗?张雨他们今天开的是什么会?是十三爷主持还是隆科多主持的?”

    “回中堂话十三爷身子不好住在清梵寺里静养。毕军门是去步兵统领衙门会议的那就一定是隆中堂在主持。”

    “会议的什么事?”

    “回中堂卑职不知。”

    张廷玉和雍正皇上迅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没有说话还在继续地走着。张廷玉的心里却早已疑云突起了。隆科多的异常行动引起了他的惊觉难道他们是在……?他回过头来对张雨说:“我这次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坐了一天的轿坐得太乏了才想在你们这里休息一下的。议事厅那里我就不去了现在头昏脑胀的我什么人也不想见。毕力塔不是有个书房吗?我就到那里好了。能给我们烧点水来让我们烫烫脚洗洗身子就很好了。如果有什么吃的也请给我们送来一些。张雨这事就拜托你了。”

    张雨满口答应着把他们一行往毕力塔的书房里领。雍正凑着这机会打量了一下这座军营只见这里果然是十分整肃。东西南北全是四四方方的高墙大寨寨角设着垛楼以便了望。墙上每隔不远就吊着一盏灯笼。灯下可见一列兵了佩刀持枪钉子似地站着。另有两队兵丁往返巡戈在空旷的大操演场上。雍正满意地点点头心想这里确实比畅春园安全。他一声不响地跟着高无庸迈步走进了毕力塔的书房。张五哥和德楞泰更无需人交代早就一边一个地守在了门口。张雨一看这阵势心里猛然一惊。他偷眼瞧了一下张廷玉却没敢问出口来。只是说:“请张大人暂且在此安歇卑职这就去安排。”

    雍正皇帝却不等张廷玉说话就开口说道:“传张雨进来让朕瞧瞧。”

    张廷玉听皇上自己亮明了身份也不再隐瞒对吓得目瞪口呆的张雨说:“张雨呀今天算你有福万岁爷在里边叫你哪。怎么?你还不快点进去!”

    张雨傻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万岁?刚刚进去的真是万岁爷?那您……”

    张廷玉笑了这是他几天以来第一次开心地畅笑:“你问得好!可你也不想想假如万岁爷不来我一个宰相到你们这军营里又为的是哪桩?快去吧万岁爷还在等着你呢。”

    张雨平时的机灵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此刻他直觉得浑身打战两腿软头上的汗珠不住地往下掉。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却又傻站在那里竟忘了行礼了。

    雍正看他惊得出汗怕得可笑便轻松地说:“你瞪着眼睛看朕是什么意思?难道连朕都不认识了吗?你不是还曾跟着你十三爷在户部办过差吗?朕那时也常去户部的你怎么就会忘了呢?朕还记得你哪!你是武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是个敢说敢为的好汉嘛。你见了朕又怕的什么?你应该洒脱一些嘛!”

    张雨突然从惊怔中清醒过来连忙解下佩刀放在一边“啪”地打下马蹄袖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才说道:“奴才今儿个是瞎了眼了其实奴才早就该认出万岁爷来的。不但在户部见过奴才提升参将时也蒙恩受过引见。万岁去年来阅兵奴才就在队列里。回万岁的话奴才是康熙四十五年就在古北口穿上号褂子的。原来是十三爷跟前的亲兵户部撤差后十三爷提拨奴才到了丰台大营当干总去年又升为参将。”

    “哦你也可算是老军务了。这里十三爷的老人还多吗?”

    “回皇上问话原来丰台大营里游击以上的军官大多是十三爷提拔的。毕军门掌了大营后十三爷来说树挪死人挪活都挤在一起不好。后来有的升了有的调了老人大概还有二十几个。不过十三爷现在是亲王还管着那么多的事奴才就是想见也很难见到了。”

    雍正高兴地说:“怡亲王是个细心人朕自己想不到的他全都办好了。国家要是多几个这样的贤王该多好呀!”

五十二回 无牵挂放胆敢直言 有鱼腥引来众馋猫

    张廷玉也是打心里佩服十三爷。怡亲王确实能干也确实有眼力。这丰台大营曾是他允祥的老底儿这里的将士也全是他的老部下。可是自从雍正登基以来他为了避免人们议论也为了免得皇上生疑就主动地调开了大营的将佐。别看他在皇上面前那么得宠却还是谨慎小心。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他从来不敢有野心更不拥兵自重!正是因为他有这些美德所以他才更加受到皇上的器重。

    张廷玉正在想着却听雍正在上边说话了:“廷玉啊朕看这个张雨很是懂事既然有缘见朕就是他的福份。你看给他补个二等虾如何?”

    二等虾就是二等侍卫。张廷玉听皇上已经封了他还能再说什么连忙回答:“是。臣领旨明日就出文碟。”回头又对张雨说“你怎么了皇上加封你怎么不谢恩呢?”

    张雨这才恍然大悟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咚咚作响颤抖着说:“奴才谢主子恩典。奴才愿誓死为皇上效力不负圣上重托。”

    张雨今天真是有幸一见到皇上就被晋升为二等侍卫。这种机遇要在平时他是连想也不敢想的。张廷玉在旁边说:“张雨啊你既然升为侍卫今天就在这里侍候皇上好了。先叫人替皇上准备些点心送来你再悄悄地找几个妥当的人把怡亲王召来见驾。还有给皇上准备膳食侍候皇上进膳。你明白了吗?”

    雍正笑笑说:“廷玉再稍等一会毕力塔不就回来了嘛。允祥还正在病中就不要惊动他了。”

    张廷玉却没有一点通融余地:“不一定要请怡亲王来!张雨我告诉你今晚这里就是皇上的行宫出了丁点差错都要由你承担!你立刻派人去请怡亲王只要他还能动就让他马上来一趟。对别的人一字也不许提及。毕力塔回来后让他马上来见驾。”

    张雨走过后雍正对张廷玉说:“廷玉呀你也忒过细心了。朕看这里一切如常嘛。”

    张廷玉也不说话等点心端上后他亲自尝过这才捧给皇上说:“皇上多点小心总比出差错要好臣也是万不得已呀。这些天朝中的任何动静我们都全然不知臣心里又怎能踏实呢?皇上要是乏了就先在这里靠一靠臣估计毕力塔也快回来了。”

    雍正没有再说什么。张雨送来饭菜后张廷玉又和高无庸亲自尝了才请皇上用膳。膳后不久便听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听允祥在门外轻声但却清晰地报名请见:“臣弟允祥恭叩万岁金安!”

    雍正听到这十分熟悉的声音激动地几乎难以抑制。老十三能来既便是出了叛乱朕又何惧之有!他连连说:“是十三弟吗?快进来朕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允祥闻声而入。他今天穿戴得特别整齐更显得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的病容却难以掩饰。进来后他先仔细盯了一下皇帝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起身又说:“臣弟瞧万岁的气色和神情都很好嘛可京师却在盛传说万岁在河南患了时疫。这十多天来臣弟多方打听就是得不到万岁的消息可把臣弟急坏了。”

    雍正让允祥在身边坐了下来细心地看了看他的面色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还穿得整整齐齐的?是咳喘病又犯了吗?朕赐你的药用了怎样?找太医看过了吗?”

    允祥哪想到刚一见面皇上就会对他这样关切他心情激动地说:“皇上臣弟这点犬马之疾却劳皇上如此牵挂令臣弟更觉不安。太医们没用他们有的说是痰症也有人说是伤风可治来治去的又总不见好。主上赐臣的药用了倒很对症。只是臣弟想假如臣弟得的是痰症这‘拼命十三郎’以后就当不成了。一想到此臣弟就心情郁闷。这些天又得不到皇上的消息。急得我如坐针毡五内俱焚。所以臣索性搬到青梵寺住。一来为主子祈福二来嘛听听晨钟暮鼓也可以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下。”说着说着他的眼泪滴了下来。他用手拭去但又止不住狂奔如流的泪水。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地忍着不想让皇上看出自己的激动和不安。

    雍正此刻的心情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不但是他们兄弟挚情还因为十三弟对皇上来说是太重要了!他是雍朝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当皇上的哥哥不能没有他这个好弟弟呀!但此刻皇上却不想让这位爱弟过于伤神便笑笑说:“十三弟你怎么变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呢?太医院向朕详细地奏报了你的病情朕也知道你其实并没什么大病。你只要静下心来好好调养一段就会好起来的。朕已下诏给邬先生让他立即进京就住到你那里。邬先生精通医道就让他给你好好瞧瞧。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吗?”

    在一旁的张廷玉看到他们这对君臣兄弟一往情深的情景心里也很有感触。但他今天想的事情太多了不得不马上问十三爷瞧见有了说话的机会他便连忙说:“十三爷您方才说京师盛传万岁在河南生了病。这话是民间流传还是在官场里传开的?”

    允祥剧烈地咳了一阵张廷玉看见他悄悄的用手帕擦了擦嘴又掖到袖子里。张廷玉看出允祥确实病得不轻刚才那一阵呛咳很可能是吐血了。但允祥还是强自挣扎着说:“这是十天前的事了。当时廷寄里说主子冒雨视察河工受了风寒不过已经痊愈。这件事朝廷中人人皆知。可后来朝中却突然有人传言说皇上在外边病得不轻。我当时就知会廉亲王也告诉了隆科多让他们彻查此事一定要弄清制造谣言的人。可是怪就怪在他们直到今天也没给我个下文!礼部筹办的郊迎年羹尧进京的仪注我已经看过觉得太过僭越了一些我驳回去让他们重拟。除了这些京师现在一切如常并没有生什么大事。昨天八哥和隆科多到青梵寺来看我我还听他们说皇上的御驾尚在安徽要从水路返回京师。可刚才一听说皇上已经来到丰台大营还真把我吓了一跳。皇上这里距畅春园并不远您为什么不去那里住呢?再说那个‘皇上还在安徽’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雍正意味深长地一笑说:“我们白龙鱼服悄然回京自己当然要小心谨慎。他们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的确切行止呢?何况你正在生病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会死死地瞒着你的。”

    张廷玉也说:“十三爷刚才您问皇上为什么不住畅春园你觉得畅春园能比这里更安全吗?”

    允祥吃惊地说:“当然这里是比畅春园安全。可是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是有人在欺哄臣弟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呢?”

    雍正看了张廷玉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张廷玉接过话头来:“怡亲王你是负责京畿防务的议政亲王。他们应当与你商量设法打探皇上的行止布置驻跸关防事宜。可是他们在去探病时却绝口不提皇上行踪不明的事这就明明是在说假话明明是在哄骗你怡亲王嘛。”

    雍正说:“是不是他们看见允祥正在病中怕他着急上火才有意地瞒住不说了呢?”

    允祥的眼中闪出了疑惧的神色他一字一板地说:“皇上朝中有奸臣这您是知道的。不过马齐和舅舅他们总该和我说实话的呀……”

    张雨进来禀道:“皇上毕军门回来了。我没敢告诉他说皇上在这里只说怡王爷和张中堂来了正在屋里说话。不知皇上是不是要他进来?”

    允祥猛地站起身来。他大步跨到门口说:“毕力塔吗?你过来!”

    毕力塔上前一步大声说:“卑职在!”说着一个千就打了下去:“奴才给十三爷请安!”

    “你不要这样大呼小叫的。你主子的主子正在这里哪——你今天到哪里去了和隆科多他们会议了什么?”

    毕力塔一愣“主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皇上吗?难道皇上到大营来了?今天会议时隆科多不是说主子还在山东吗怎么会突然来到大营了?忽然他又想起十三爷正在问话便连忙说:“回十三爷这个丰台大营提督奴才干不下去了!要不是听说您正在生病今晚上我就找您去了。隆大人和我已经撕破了面皮。他说我恃宠傲上要罢我的职。我说用不着你罢我自己写辞呈好了也省得一天到晚地穿小鞋、生窝囊气……”

    他还要往下再说雍正在里边话了:“是毕力塔吗?有话进来说!”

    “扎!”毕力塔连忙解下佩刀等高无庸挑起帘子才抢步进屋行礼跪在那里等候皇上问话。

    雍正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问:“怎么你要掼纱帽?你是奉旨特简的提督直隶和京畿的七万人马全都归你节制你还有什么委屈?你是老军务了圣祖皇帝西征时你就从了军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为什么要这样耍小性子?”

    毕力塔叩头答道:“回主子爷不是奴才耍小性子是他隆中堂太过分了。这个会开了三天头天他就说要奴才腾出三千人的住房来说是年大将军要住。年大将军班师回朝当然是件大事奴才也不敢顶着不办。第二天隆中堂又说让奴才把中军行辕也让出来理由还是一个这里要让年大将军用。奴才不干了当时就给他顶了回去。丰台大营这里的地势最是适中卫戍着畅春园和京师外围。我不能为了迎接年大将军而误了皇上的差使想动我的中军不是皇上话没门儿!昨儿个的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谁知他隆科多今天又把我叫了去、说的那话更叫人想不透。他说已经奉了八爷的令旨提督行辕还是要腾要我们移到北安定门外去。他还说皇上驻跸关防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步兵统领衙门里的两万军兵还能护不了圣驾?奴才当时气急了说话就有些走板。我说他年大将军也是个人他也是两腿中间夹个**有什么了不起的!主子走时有旨意京师的防务是归十三爷统筹的。你九门提督和我丰台大营不是上下级我们没有隶属关系。你想调我的一兵一卒都得先请示十三爷。你请十三爷知会兵部拿勘合来作凭证。要不然我连他年羹尧也拒之营外。娘的谁没打过仗?他年大将军带着三千人马行军能不带帐篷和锅灶吗?”毕力塔一口气完牢骚稍一停顿又说“主子爷奴才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国舅爷。自打太后老人家薨逝他就总是有事三竿没事也三竿地找奴才的麻烦。丰台大营和他的步兵统领衙门本是各司一职的。前些天两队兵丁巡哨时出了点口角是非也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嘛他逮住我就训斥了一顿。这样吹毛求比我这没有比的还能活吗?”

    毕力塔可真地是气急了也不看皇上就在上边坐着荤的素的骂人的粗话全部撂出来了。张五哥和下边的侍卫、太监们想笑却又不敢笑。雍正皇上开始时也是一愣后来一想这位丘八大爷识字不多可能他不认得“吹毛求疵”的那个“疵”字把它叫做了“比”。又因读音相近。他想笑可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而是陷入了深沉的思索。张廷玉却连毕力塔这口误都没有听出来他想得更多。丰台大营里马步兵种齐全还管着一个水师是京城的防务支柱。隆科多放着允祥不请示却和允禩这样胡乱摆布这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皇上曾让他看过甘肃巡抚呈来的密折那上边说:风闻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正在年某的军中活动。这次年羹尧带着三千兵士进京万一有什么不测的事情生他这个当宰相的当如何处置才好呢?

    允祥又是一阵呛咳咳完了才说:“毕力塔你应该知道管兵带兵就应各司其职各管其事也各有各的权限范围怎么能乱了套呢?年大将军征讨有功这次进京叩阙演礼是由吏部安排的。典仪一完他带的军兵当然不能住在城里要驻守城外待命。丰台大营不能乱你们不管住到哪里指挥中心更不能乱!你是我使惯了的老人了不管我病与不病这事都该回我知道的。要不要和他们争执理论那是我的事。你怎么张口合口的全是粗话这像什么样子?”

    雍正冷笑一声说:“怡亲王教训的全对!你毕力塔有两条错:一是不该犯粗骂人更不该骂年羹尧;二是不该遇事不回禀你十三爷。今天既然在这里说过了朕恕你无知之罪你好生地办差吧。朕只告诉你一句话:丰台大营一步也不能挪!”他略作停顿又问“哎?马齐是干什么吃的?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好像置身局外一样连一点表示也没有?”

    允祥见皇上又怪罪到马齐忙出来替他说话:“主子马齐这些天连一刻也没闲住。他主持的是政务每天看折子、接见外官、处理日常事务遇上重要的事还得转奏皇上。前几天我看到他时见他竟瘦了一圈儿!主子您消消气不要怪他了。”

    允祥说得很有道理马齐此刻的日子确实难过京师的局势也确实是在瞬息万变之中。

    自从雍正和张廷玉等人在夜间悄悄地离开了御舟他们君臣二人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安徽巡抚原来已经准备好了接驾的可是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皇上到来。他慌神了心想假如皇上乘坐的御舟在安徽境内出事他就有永远也说不清的罪责。于是便立刻用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向驻守京师的上书房报告说:“圣踪不详”!廉亲王允禩看准了这个干载难遇的好时机便严令对允祥和马齐封锁消息。理由当然十分充分:允祥“病了”而马齐又“太忙”不能用这些无根无梢的事来“打扰他们”。而他自己却又拿出了他的绝招“称病不起”把全部重担都压在了马齐的肩头使他无暇旁顾。于是便由隆科多出面将“雍正皇上与朝廷失去联络”的事通知了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时。

    弘时虽然是个空架子的阿哥手中并没有兵权但他却一向野心勃勃想当至尊至上的皇帝。如今碰上这机会他能让它轻易错过吗?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做着美梦。他思前想后幻想着最好是雍正的大舰在黄河中沉没。弟弟宝亲王弘历如今正在年羹尧那里劳军“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己位居中央立嫡以长子承父业舍我其谁?手中没有兵权他倒不怕到了口含天宪、南面为君的那一天无论是丰台大营还是西山的锐健营谁又敢不俯称臣?

五十三回 三阿哥密室谋叛乱 马相国高楼分君忧

    心中有了主意弘时就立刻行动。他先让人到遵化去传令对十四皇叔允禵严加看管。没有他弘时阿哥的命令允禵寸步不得离开陵寝;又派人去通知年羹尧说“圣驾尚未返京你们可以在路上边走边等以备郊迎的大礼”。这样弘历就不得不在路上停住也就给自己争取了时间。现在他要防备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那就是八叔允禩。

    弘时非常清楚八叔那里也在窥伺着好事呢!“病了”?别骗人了谁不知道你的毛病呢!只要一有大事你准得病病了才能躲在家里出歪点子哪!弘时顾虑的是自己一旦得手八叔会不会学前明的永乐皇帝给他来一个“夺侄自立”的故事新编呢?这倒是得费点心思。至于那个老舅爷隆科多倒用不着多操心。别看他明里说的是一套暗地里干的又是一套可只要大局一定他敢轻举妄动我就立刻给他来个厉害的让他瞧瞧!

    如今父皇在外生死不明。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不抓住这个良机从此就再也别想黄袍加身了后世的人评论起来也将骂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对此时不干还待何时!

    三阿哥弘时听到父皇“失踪”的消息后十分兴奋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呀!父皇和皇弟弘历两人一个生死不明另一个却在千里之外不趁此大好时机夺位自立那才是名符其实的大傻瓜呢!

    弘时之所以这样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四弟弘历虽然也是皇上亲生但从小到大几乎事事处处都比自己高着一头强着三分。当年康熙皇爷在世时弘历就被叫进畅春园在爷爷的身边学读书、学做事;而自己呢却留在家里每天看着父王那阴沉可怕的脸色。圣祖归天后弘时的处境更是每况愈下。古北口阅兵是弘历代天子巡行;山东赈灾是弘历代天子筹办;去西疆迎接年羹尧回京还是由弘历代天子亲行;就连送圣祖灵柩到遵化这件事按理是该弘时去的可是父皇却偏偏还是派了弘历让他去代天子扶柩!平常的琐事、小事那就更不用说了。弘历事事见好弘时却总是挨训。多吃一口胙肉父皇还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何况其它?弘时也知道自己无论在德、才、能、识还是“圣眷”上都与弘历不能相提并论。可是眼见得弟弟弘历将来必定要承继皇位而自己却永远是个“黄带子阿哥”弘时的心里却无法忍受现在他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岂能轻易放过?

    常言说得好“知子莫著父”。把这句话反过来也可以说“知父莫若子”。弘时尽管雄心勃勃可他并不糊涂。就现在来说父皇只是“下落不明”焉知他真的是身陷绝境?又焉知他老人家不是在搞什么花样?我得问一问访一访要不一个不小心就会折载沉沙万劫不复了。

    他立即出了一封六百里加急文书命令田文镜“迅探明御舟现在何处”。田文镜的急报很快地便回到了京城。弘时看了不免大吃一惊原来皇上的御舟并没有翻而只是在半路上搁浅了全靠洛阳水师的兵丁们在拉纤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弘时心里的那份高兴没有了立时就变成了恐惧。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想得绝妙的主意却一个也不能再用了他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他躺在大炕上翻过来掉过去地折腾想来想去还得去求八叔帮忙。但八叔那里又不能明着去得先探探那个老舅爷的底儿再说。老隆这个人既是托孤重臣又是上书房里兵权最重的满大臣他一定知道父皇的确切消息。当然此人老奸巨滑又和八叔明来暗往的很让人不放心。但弘时手里拿着他的把柄哪不怕他不老实听话。

    隆科多应召来到府门口大轿刚刚落下就见弘时身着便装步履轻快地迎了出来:“老舅爷辛苦!天已这么晚了您这是刚下值吧?”

    隆科多今天也是显得十分轻松。他一边和弘时并肩走了进去一边笑着说:“哪有什么辛苦可言又哪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我去当值啊。哎——你这房子里和他们哥几个可是大不相同啊!四爷弘历那里满屋子全是书;五爷弘昼的书房里则到处都挂着鸟笼子。瞧瞧你这里琴棋书画却是样样俱全。嗯——不错相当不错像是个干大事的样子!哎?你怎么今天忽然想起你这个老没用的舅爷来了呢?”

    看隆科多这轻快诙谐的神气弘时倒觉得有些意外。这老东西平时不这样啊?他那张脸从来都像阴了天似的难得有个笑模样。哦一定是看我年纪小想耍我!得了吧您哪!我得先拿话堵住您:“舅爷瞧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有多大本事又能干什么大事呢?”弘时也轻松地说着“我今天请您来说起来也是公事。您心里明镜一样还能不知道吗?如今十三叔和八叔全都病了马齐呢每天埋头看折子都看不过来。朝里的事只有靠您老一人在维持着。弘时我心疼您呀我的老舅爷!四弟外出办事去了;五弟那身子骨您也清楚只有靠别人侍候他从来也别想让他管点事儿。我名义上是‘坐纛儿’的阿哥其实那些闲事我从来也不愿管的。但不管不行啊!皇阿玛既然交给了我这差使让我做这个留守的专职皇子我就负有全责不想管也得管。再说皇阿玛在外边颠沛受苦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挂念他老人家?所以今天特意请老舅爷来问一问皇上现在到底在哪里?几时能回京?迎驾啊、驻跸关防啊什么的上书房都有哪些安排?皇阿玛那六亲不认的性子舅爷是知道的。老人家回来时见我一问三不知是要脾气的。他一定要问我:你这个‘坐纛儿’的阿哥是怎么当的?到那时我可怎生回话呢?”

    弘时长篇大论的一下子就说了这么多。他刚开口时隆科多还想用“皇子阿哥不得干预政务”的理由来教训他。可是听着听着隆科多竟张不开口了。人家既然点明了自己是‘坐纛儿的阿哥’你要再不报告情况那不就是失礼了吗?他只好说:“三爷你就是不问我也正想对你说这件事的。邸报每天都送过来让你看了皇上銮驾已经从泰安启程。八爷和我算计着大概三五天的功夫也许就该到京了。这几天没见有朱批谕旨我想了一下或许是皇上身子不爽;也或许是圣驾即将回来用不着公文往返了吧。再有就是畅春园里住的善扑营军士原先说好是三个月一换班的。现在已经到期换不换呢?还有年羹尧带着三千军士进京演礼要他们住在哪里合适呢?人家是立了大功的总不能回到家里了还住在帐篷里吧。这件事不算小也是应该早做准备的。”他说完身子朝后一仰就靠在椅子上了。两只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小白脸”的阿哥。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全都“报告”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是你这位“坐纛儿阿哥”的事了。

    弘时心里明白却又故作不知地看着这位身份显赫的老舅爷说:“舅爷您说呢?八叔你们经的事多了想必早就有了定见。我什么都不懂能说些什么呢?”他不动气色地把球又踢了回去。话一说完便站起身来在房子里消闲地踱起步子来了。

    隆科多一听这话傻眼了!他原来是想给弘时出个难题的没想到竟被他轻飘飘地顶了回来。说实话隆科多从来也没有用正眼瞧过弘时。他一向认为弘时不过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浮夸子弟。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可真是让人应当“刮目相看”了。他想起八爷廉亲王曾说过他们都要当新的“三爷党”。还说只有叔侄联手才能成就大事。可是怎么联手彼此之间有多深的瓜葛?八爷没说他隆科多也不敢问。今天他应召来到这里本来是想试试弘时的水到底有多深的。可是弘时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感到这个风度翩翩的小白脸阿哥城府之深竟让人琢磨不透。要真论起滑头和奸诈来恐怕还远在八爷允禩之上!

    隆科多还正在犯嘀咕弘时却先开言了:“老舅爷您老不要想那么多先听我一言奉告。我这人说话直说错了您可别见怪。八叔虽然精明但可惜他宝刀已老一遇杀场就不堪再用了!当年八叔和父皇以及太子、大千岁的那些过节早已该揭过去了。前人有诗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诗写得真好只是把时光拉得太长了一些。假如换一句说‘各领风骚十几年’就贴切了。”弘时说着步子突然一停目不转睛地盯着隆科多“您说是吗我的老舅爷?”

    隆科多看着他那寒光凛凛的眼神不觉心里一颤。可他毕竟是饱经磨难老于世故的人了很快地便镇定了下来摇摇头说:“三爷我老了实在是听不懂你的话。”

    “哈哈哈哈……”弘时放声大笑随即又悄声说“老舅爷你和我打的什么哑谜呢?说到底你、我和八叔的心思全是一样都在盼望着老爷子‘平安’回京嘛!所以畅春园里的警卫要换一换由步兵统领衙门暂时管起来;年羹尧要回京演礼他带的兵当然不能住在野外的帐篷里因此丰台大营的提督行辕便要让出来——这些不是八叔你们已经商量好了的吗?怎么您现在还说‘听不懂’呢?”

    隆科多大吃一惊脸色也变得煞白。弘时刚才所说确实是八爷廉亲王他们商量好的。这个计划很明确:控制并搜查畅春园;打乱丰台大营的指挥体系;还有一条更重要那就是切断雍正的归路。这是八王爷他们策划已久的事了但却苦于没有机会进行。这个计划并没和弘时商量八爷还曾特别嘱咐“不要让弘时和弘昼知道”。现在计划刚刚出笼还不到六个时辰弘时就已了若指掌。一定是有人向他透露了信息。他也一定在想着夺位的事而且想得更多更细。这简直太可怕了!

    弘时见隆科多蔫了心中自是万分得意。他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茶;含着微笑看着手中这条已经被杀掉威风的老狐狸说:“老舅爷你怕的什么呢?只要是为了皇阿玛的‘安全’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做去我是不会反对的。这就是我刚刚说的‘各领风骚’那句话。不过咱们得心中有数不要乱了阵脚乱了章法。”他的口气一变带着明显的压力说”我毕竟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既要为皇上负责也要为天下社稷尽忠尽力。至于以后的事会怎样那就得用《出师表》中的话来说了:‘成败利钝非臣所能逆睹’也!”说罢又是一阵放声大笑“来人把皇上赏我的那柄如意拿来让舅爷带回去!”

    弘时和隆科多的密谋直到将近子时才结束。可寅时刚过一乘绿呢大轿就抬到了畅春园门前老相国马齐从轿里钻了出来。多日来他确实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没有一刻的清闲。他老了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份蓬勃向上的朝气了。但他的忠心他的尽职尽责却仍然是朝中人人钦佩的。下了大轿他刚想举起胳膊来痛痛快快地伸个懒腰可是突然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畅春园自康熙在世时就是皇上居住和会见臣下的地方在这里是不容有一点放肆的。他昂向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冷风清醒了自己昏了的头脑便大步向园内走去。今天要办的事情还多着哪他不敢有一点松懈一点马虎。

    宽大的仪门旁已经有十多位官员在候着他了。今儿个早上畅春园当值的侍卫是鄂伦岱。马齐问他:“八爷和隆中堂那里有黄匣子送来吗?”

    鄂伦岱垂手回答:“回中堂没有。八爷身子不好隆中堂正忙着接驾的事情说前晌要过来和马中堂议事。”

    马齐看了他一眼见他的脸上白中透青好像一夜未睡似的。又听他说“接驾”忙又问:“哦?隆中堂是不是知道圣驾现在哪里?”

    “回马中堂隆中堂没说我也不敢动问。对他好像说畅春园的护卫已到了换班的时候该换一换了。”

    马齐想了一下说:“换是该换了只是哪差这几天呢?你去传话叫各地请见的官员们都到露华楼前等候。”说完便甩手走了进去。

    这畅春园是康熙皇帝在世时就开始修建的建筑规模之宏大园中庭院、花木之多早已是天下闻名了。马齐走过澹宁居时因它是康熙和雍正两代皇帝办事的地方便恭恭敬敬地施礼致敬。从这里再向北走便是一大片海子。水中新荷嫩绿岸边杨柳笼烟。海子后边一座高楼拔地而起便是他今天要去的“露华楼”了。这是畅春园内最高的地方也是圣祖皇帝的一座书楼。当年康熙皇帝每当盛夏都要登上楼顶纳凉吹风的。从这书楼远眺依稀可见康熙晏驾时的旧址“穷庐”。穷庐若但从外边看来只不过是一片寒舍茅屋。其实听说那里面装璜得十分考究不过马齐却从来也没有幸运进去看过。如今人去屋在倒令人平添了几分怀念。

    马齐今天所以要到露华楼来办事图的就是它凉快。海子里含着水气的凉风穿楼而过就是盛暑季节在这里也可以滴汗全无!侍卫刘铁成跟着马齐进来说:“中堂您以往不是都在韵松轩那里见人的吗那里虽然不如这边明亮也稍微热了点可是放上冰盆比这里还要凉一些哪!您一改主意倒害得太监们忙着搬了一夜的文书。”

    马齐一边叫人把窗子全都打开一边笑着说:“老刘啊你哪里知道我的心意?这些天我实在是乏透了。一见人一听说话我就直打瞌睡。知道的说我睡得太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在摆宰相架子呢。再说皇上和宝亲王也该着回来了。韵松轩那里本是宝亲王办事的地方等他回来我再挪地儿不是显得太不恭敬了吗?”马齐正说着又忽然想起今天要见的人还多就不再闲聊了:“哎铁成我过来时看见河南藩台车大人来了。你辛苦一趟让他先进来说事儿吧。老刘啊你是老侍卫了我可不敢让你在这里侍候更不敢劳你给我站班。皇上快回来了你也该到各处转转让太监们把这里好好打扫一下。皇上爱清静让人把树上的‘知了’全都粘下来。”

    刘铁成刚走河南藩司车铭就进来叩头:“卑职给马老大人请安!”

    马齐用手虚抬了一下笑着说:“车大人请起。不要拘礼坐下来才好说话。实不相瞒我一天要见百十位官员都这样客气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

五十四回 开封府官吏出丑闻 畅春园刀兵见寒光

    车铭坐下来说:“卑职到京已经三天了是因为田文镜借了藩库一百万银子的事。户部索要银子入库田中丞又还不上。户部的孟尚书叫卑职来向马中堂报告并请中堂定夺。”

    马齐微笑着说:“田文镜挪用库银又不是装到自己腰包里了他是用在河工上的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户部要回来还不是要再拨下去来来往往的也不怕费事?这其实只需一纸文书就可以办好了田文镜错在没有把这个圈儿走圆。老兄管着河南通政司是朝廷的方面大员自然是识大体的。千万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和田文镜生分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车铭今天求见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要告田文镜一个刁状的。可是听马齐这样一说他倒无言可对了。只好咽了口气回道:“是。卑职明白。”

    “这次让你进来是想问一个别的事。听说开封府晁刘氏的案子里面还牵连着白衣庵二十多个尼姑和葫芦庙的七个和尚。田文镜上了奏折说桌司衙门里四十四名七品以上官吏除张球一人外请旨一律罢革!怪就怪在就连你们藩司衙门里也被卷进了十几个人。这样一来开封府岂不又是一个洪洞县了吗?据说还有些官员的眷属也牵连了进去简直是龌龊透顶不堪入耳。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民妇就能闹得满城风雨你知道吗?”

    车铭怎么不知道?他又怎么能说清楚这个案子?想来想去的他竟然呆在那里了。

    马齐所以要问晁刘氏这个案子可不是一句闲话他已是不管不行了。原来前不久田文镜上过一个奏折说河南臬司衙门的胡期恒识得大体断案公允还保奏了胡期恒和臬司的张球二人。这封折子皇上还没来得及看田文镜又变卦了。他参奏胡期恒贪墨不法草菅人命。要求把除张球之外的桌司官员们“一律罢革”!马齐简直被田文镜闹糊涂了。他不明白难道河南和开封府竟会如此不堪吗?可今天马齐一问倒把车铭问住了。车铭虽然不管刑狱但案子已在开封叼登了这几年他能说不知道吗?更何况这案子里牵连的官员中许多人和他车铭还有关系。就连他自己的内眷里与和尚尼姑有没有瓜葛他也不敢打保票。可是这个愣头青的田文镜已经把事情捅了出去再想捂怕是捂不住了。车铭知道皇上一向是刻忌残忍的断没有“一床锦被遮盖着”的那份仁德。与其蜂虿入怀再去解倒不如现在就说出来或许更为有利。他思忖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回中堂话。这件案子已经拖了三年了全省几乎无人不知。卑职虽不在法司但其中内情还是略知一二的。刚才听老大人的意思好像田中丞办得太苛刻了一些。其实要真地全说出来只怕里面的黑幕更要骇人听闻的。不知马老大人的意思……”

    马齐可不能让他套走了口风:“我没有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就说说吧。”

    车铭没法了只好从头说起。原来这确实是个古今罕见的大案。晁刘氏的丈夫名叫晁学书是个诗做得很好的秀才。三年前的一天他独自一人到白衣庵赏雪。庵中的尼姑们见他风华正茂又长得一表人才便看上了他。先是留饭暗中却做了手脚乘着他醉酒时给他剃了光头。从此他就成了个“假尼姑”也成了众女尼的的活宝贝。这群女尼轮番上阵与他昼夜宣淫硬是把一个翩翩公子折腾得骨瘦如柴精枯力竭。尼姑们看他不中用了又怕他妻子找来寻事儿便去请葫芦庙的和尚们来帮忙。那葫芦庙里有七个和尚他们早就和白衣庵的尼姑们勾搭成奸也早已**得不成体统了。见尼姑遇难岂有不帮之理就把晁学书杀死在门外一个枯井里。当时的开封府知府萧诚办案很是得力他只用了七天时间就把凶手法园法通和法明拿住下到了大狱里。一用刑他们又招出了师父觉空和法净、法寂与法慧全部同伙。他们还说干这种杀人灭迹的事早就不是头一次了。开封府在葫芦庙里挖地三尺又扒出来八具无头尸体看样子像是进城赶考的生员连和尚们也记不清他们的名姓更说不出他们是怎样被杀的了。

    省城里出了这么大的奸杀案萧诚当然不敢怠慢。便立刻包围了白衣庵把尼姑们全都下到大牢里。只是逃掉了她们的师父绰号叫做“陈妙常”的老淫尼静慈。

    当时官宦人家的内眷大都信佛而白衣庵又是开封最大的尼庵。这些女尼们就整天价地串衙门、走路子。上自巡抚衙门下到司道官员没有她们不敢见的人也没有她们不敢去的地方。混熟了又把和尚充做尼姑也拉进了官衙和官员的眷属们在一起胡来。无法无天丑不堪言!而且这种事只要一上了手是绝不会就此罢休的。眷属们是女人耐不住空闺长夜的寂寞已经是令人可恨了。更奇的是有的夫人们不会生孩子就让尼姑们替她生。于是尼姑们也就名正言顺地和官员们睡在了一起把开封官场搅了个乌七八糟!田文镜曾上过一个奏折说这些官吏们“帷薄不修”。那意思是说他们家里的“帐幕”没有整理遮盖严实。这评语实在是太文雅太客气也太给他们留了面子了!

    还有更怪的事情呢!那个淫尼静慈不知逃到了哪里也不知求了哪位大老倌就有宪牌下来叫把尼姑全都放出来。这群放出来的尼姑神通更是广大无边。没过几天和尚们也“监候待审”全都神气活现地出来了。

    晁刘氏虽然死了丈夫但自己却无凭无据更没法断定就是和尚杀了人便只好再次上告。这一下萧诚可真作难了。他今天接到上谕要他“严审凶犯不得宽纵”;明天就又来了令牌要他即刻放人。他正无计可施呢正好母亲去世了。萧诚也就趁机报了丁忧解任回家了。

    田文镜来到开封后晁刘氏又起了告状的心。可不知为什么却走漏了消息又不知是什么人绑架了她的儿子。这一下把晁刘氏逼急了就拦住田文镜的轿子喊冤。臬司衙门里的那些人想杀人灭口半夜时分悄悄地去捉拿晁刘氏。哪知田文镜派的人在那里等了个正着!于是这个案子就越闹越大也越闹越不可开交了……

    马齐听车铭说了半天终于明白了这件案子的症结所在。他觉得案子固然重大可它涉及的方方面面更令人震惊。自从雍正皇上即位以来先是山西假冒亏空的一个大案紧接着又是广东一案九命奇冤。光是这两个案子撤职查办的就已有二百多人了。如今河南又出了这样的事和尚——尼姑——官眷——官员们藤缠丝绕环环相扣。不但牵连的人多而且猥亵淫秽把官场的丑事全都展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竟然到了这种程度真真是令人指!河南的官员们大都贪墨也大都卷进了与和尚尼姑通同作弊、作奸犯科的这件肮脏事中。他们不但丢尽了斯文丢尽了人格也让朝廷跟着他们丢尽了脸面!他简直闹不明白真的是有这么多的官员连自己和妻女小妾都管不住吗?为什么让事情展到这等骇人听闻的程度呢?

    更可怕的还在于举凡这等男女私情的事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迎风四散在百姓中广为传播。那就不止是人言可畏而是众口烁金了!看田文镜的意思是不管牵涉到谁也要一究到底一网打尽毫无回旋余地的。他已经明文拜了给皇上的奏折邸报上也已登载出来。只要是明白人谁还能看不到这一点呢?马齐自当宰相以来还从未见过这样难办的事竟不知该怎么处置才好了。想了好久才说:“车大人你说得很明白。这事只能等皇上回来奏明请旨才好办理。再说吧。”

    车铭左思右想却不得要领也不知马老大人这个“再说吧”的后面包含的是什么内容。他正在犹豫突然刘铁成脸色铁青手按剑柄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两眼直盯盯地看着车铭却没有说话。车铭见事不妙便连忙起身告退走了出去。

    此时再看刘铁成只见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黑红的脸膛拧歪了眉头上的刀疤抽搐着眼中冒火似的露着凶光显得十分狰狞吓人。他看着惊愕的马齐问;“九门提督的人要来接管畅春园。马中堂你知道吗?”

    “啊?!怎么会有这等事?”马齐拍案而起怒声问道。

    刘铁成低吼一声:“你过来看看!”说着走向窗前“唰”地撕掉窗纱用手指着楼下“人都开进园子里来了!他们各房各殿到处乱窜也到处乱搜。他娘的这不是要造反吗?”

    马齐一声不响地快步来到窗前这里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果然一队队的兵丁正在开进园来澹宁居、韵松轩那里沿着雨道已经全都是兵了。马齐心里一紧暗叫一声:“不好!”他浑身的血仿佛倒涌上来似的脸也胀得通红。突然他转过身来对刘铁成说:“铁成快让你的人飞马到青梵寺去请方先生。十三爷如果也在那里他能来就更好。要快越快越好。传鄂伦岱立刻上来!”

    几个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哪见过这阵势啊早就吓得浑身打战面无人色了。马齐忙乱地整理着案上的文书又准备穿戴好了去见下边的兵士。可是他忽然停住了。他极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又干脆脱掉了袍褂在一张春凳上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房内慌乱无措的太监们说:“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个全像是大庙里的判官小鬼!出了什么事了不就是隆中堂安排的驻跸军士换防嘛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我现在乏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歇一会儿。”

    太监们瞧着这位上书房大臣如此镇定也有了活气。马齐要过一把扇子来一边扇着一边闭目养神。很快地鄂伦岱仗剑进来打了个千便问:“中堂是您叫我?”

    “嗯?”马齐好像睡着了又刚醒过来似的:“哦刚才铁成来说步兵统领衙门的人进了园子。你是今儿早上当值的他们预先是不是通知了你?”

    “……回……中堂没有。方才九门提督李春风带着人来他随身还带着领侍卫内大臣隆大人的签票。说是皇上即将回来大内和畅春园两处禁地都要清检一下。畅春园的防务暂由九门……”

    马齐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

    “回中堂听李春风说是一千二百人。”

    “哦你下去叫李春风上来一趟。进园的千总以上军官全都到这里来我要训话。”

    鄂伦岱事先并不知此事但他早从八爷的口风里听出门道来了。今天这事实际上是一次兵变演习。他原来以为马齐不定慌成了什么样呢?可进来一看这老相国却闲适得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马齐越是镇定鄂伦岱的心里就越是慌乱。他不敢多停答应一声便飞跑着下去了。马齐这才微笑着站起身来穿上袍服戴上了双眼孔雀花翎端坐案前等候着李春风他们的到来。

    不大一会儿鄂伦岱同着李春风他们走了上来。后边还跟着一大群游击千总鱼贯而入一齐向这位老相国打干行礼身上佩戴的马刀叮当作响。

    马齐声色不动地看了他们好久才问道:“是你们带兵来的吗?叫什么名字啊?”

    李春风上前答话说:“回中堂我是李春风他叫李义合。我们都在九门提督衙门当差。”

    “哦。”马齐仰着脸想了一下又问“康熙五十一年我曾经主持过一次武闱考试。记得那年就有个叫李春风的是不是你呀?”

    李春风忙上前一步半跪下去两手秉胸说:“是老师。卑职当时中的是第四十一名武进士。今年春天卑职刚从云贵蔡大帅那里调来还没来得及去拜见恩师望乞恕罪!”

    马齐笑了他和颜悦色地说:“皇上屡有明旨要破除门户之见你又何罪之有呢?李义合你又是哪一科的呀?”

    李义合却不像李春风那么规矩他只是双拳一抱说:“马中堂卑职是康熙五十六年的武进士。”他心想我不是你的学生你也少给我来这一套!

    哪知马齐一听这话却扑哧一下笑了:“康熙五十六年主持武试的是我的门生侯华兴。这样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太老师呢!哈哈哈哈……”

    马齐是熙朝的老人如今朝中为官的除了李光地谁也没有他的资格老。今天他有意地撂出了大牌子下站的二李却都得乖乖地听着谁敢说半个不字啊!马齐站起身来。格格地笑着说话了:“既然你们都是我的学生那我可要点拨你们几句了。我这可不是依老卖老更不是教训人我说的全是实话。这北京城可不同一般哪!是帝辇是皇上和文武大员们居住和办事的地方。畅春园和紫禁城是禁苑那里更是至尊至贵、神圣无比、任何人都不得亵读、不得轻慢的地方那里的规矩也是不能差之毫厘的。步兵统领衙门的职责是防护九门禁城它的权限也只在九城之内。紫禁城和畅春园历来都是由上书房和领侍卫内大臣负责护侍的没有圣旨连一兵一卒也不得擅入。你们明白吗?”

    李春风躬身回答:“中堂我们此次带兵进园是奉了隆中堂的将令。马老中堂这‘擅入’二字我们不敢当。难道隆中堂没有知会您吗?”

    马齐根本没把他的这个“学生”看在眼里。他提起笔来疾书几行取出印匣子里的上书房关防小心地铃了印递给鄂伦岱说:“你飞马进城传我的钧谕:无论是奉了谁的指示凡进入大内的所有兵丁必须立刻退出来在午门集结听令。”

    鄂伦岱听这位中堂大人的口气斩钉截铁好像没有一丝一毫的商量余地他愣在那里好久才吞吞吐吐地问:“这……马中堂这事您是不是要和隆中堂合议一下……”

    马齐一口回绝:“合议当然是要合议的不过这用不着你来管!你立马就给我去传令先退兵别的以后再说!怡亲王和方先生很快就来你进城见到隆中堂就带个信去叫他也马上到这里来。”

    鄂伦岱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马齐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李春风和李义和。他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低沉暗哑使人听了毛骨悚然:“你们俩刚才说不是‘擅入’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什么叫‘擅入’。越权非礼而入就叫‘擅入’懂了吗!先前不懂尚有可原;现在改过为时不晚!畅春园里本来就驻有三四千人他们并没有接到移防命令双方一旦争执起来就是血溅畅春园的泼天大祸!别说你们了就是隆中堂亲自来他也难以善后更难向皇上交代!先退出去听令就没有你们的事。不然的话我就请王命旗来先斩了你们然后再调丰台大营进园关防。怎么你们要以卵击石吗?”

    这些进园的兵士听马齐说得这么严重一个个全都蔫了。他们只是奉命进园并没有接到遇见抵抗就立即厮杀的命令。碰了这么硬的钉子一下子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李春风和李义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回过头来说:“马老中堂您老和隆中堂都是上书房大臣这事儿可真叫我们为难了。我们可以听令也可以暂时退出园外但请马中堂给我们写几个字也好让我们向上边交差。马老中堂能体恤我们的难处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马齐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哎这就对了嘛这也才像是我的学生。”他一边写着字据一边又说“你们虽是武人可也是朝廷命官事事处处都要听朝廷的才不会出错。好了下去吧!”

    太监泰狗儿跑进来说:“禀中堂大人奴才去找十三爷却听说他昨儿个就去了丰台大营。今天一早又把方老先生也请去了。这里生的事十三爷留下的随从们已经飞马禀报十三爷了。”

    马齐一颗心掉在肚子里他终于放心了。直到这时他才现自己早已是汗透重衣疲惫至极他重重地往春凳上一躺吩咐太监们:“隆中堂来了就立刻叫醒我!”

五十五回 马中堂悠然说风赋 隆老舅情急动杀机

    隆科多其实早就来到了畅春园门口不过他没急着进去。也不是不想进而是因情况不明他不敢进!

    这畅春园与紫禁城可大不一样。紫禁城在步兵统领衙门的防区之内身为领侍卫内大臣又兼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如今独自一人掌权要搜要查那还不是由着他说了算!他一声令下说要进宫哪个敢来阻拦?所以他的兵士早就在紫禁城里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东西六官住着嫔妃的地方外就连三大殿也没有放过。他原来计划着在畅春园这里也如法炮制的因为在这里办差的是马齐。马齐是汉大臣与自己这位满大臣不能相提并论。再说马齐已经老成棺材瓤子了手无缚鸡之力又没管过军务自己说什么他还不得乖乖地听什么。可是隆科多太大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自己竟然栽到了马齐的千里!接到马齐那封铃着上书房大印的手谕隆科多差点没气晕过去。这时他才知道这位马老夫子还真不好对付。他一边打轿畅春园一边急急地命令徐骏让他飞马奔向朝阳门.向“抱病在家”的八爷允禩请示机宜。

    时令早到五月晴空万里骄阳艳日.滚热的大地上连一丝轻风都没有。但心事沉重的隆科多却像呆在那里一样对周围生的一切全都失去了感觉。他脑子一片乱纷纷的简直理不出个头绪来。他是京师防务的总管十三爷允祥病了他出来管事天经地义。皇帝出巡将归派人去清理一下大内和行宫的关防移调一下早该换防的驻军有什么不对?就是皇上有所指责自己觉得也当得起、扛得住。大不了不就是办得匆忙了一些嘛。可是他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不能这样看!因为这次行动是八爷一手操纵的而且八爷并没有明说这就难了。要说是作乱造反八爷也并没让自已拉硬弓;要说不是作乱却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闹这一手?

    对眼前的这些事隆科多越来越看不透了。就说八爷和弘时吧八爷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三爷党”是“弘时党”;可昨晚和弘时谈话时那小子却指东说西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他的心思。隆科多也曾经直接了当地问过允禩:咱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八爷的话更让人犯疑。他说:什么事都可能生也什么事都没有只能走走看看你最好别想那么多权当是替朝廷办差心里就踏实了;弘时却又说都是为了父皇平安回京你怎么干都行!隆科多夹在这二位中间怎么做都可能对也怎么做都可能错他可真不知如何才好了。

    隆科多又反思自己一个名正言顺的托孤重臣只为了那个小纸条就下了水。闹得现在人不像人鬼又不像鬼的一切都得听凭别人摆弄这算是什么事儿呢?俗话说:上贼船易下贼船难。这话真是让人越嚼越苦啊!

    一匹骏马从黄土大道上飞奔而来。隆科多精神一振以为是徐骏回来送信了。哪知到了跟前才知原来是八爷府上的太监何柱儿。他满头大汗淋漓地下了马就说:“中堂大人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站在日头下出神?中了暑可不是小事呀!”

    “唔?”隆科多从沉思中惊过来这才现自己紧张得呆竟连日影移动都没有觉察到。他连忙问:“你是刚从王府来吗可见到徐骏了?”

    何柱儿抬头一看李春风他们的人马正从畅春园里开出来在门前排队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何柱儿看得呆了问:“中堂他们……这是怎么了败了?被人打出来了……”

    隆科多没有理他却问:“你刚从王府来我问你八爷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这种事能涮着人玩儿吗?”

    何柱儿听隆科多说话的声音不对他抬头一看竟吓了一跳。好嘛这位中堂大人的脸都绿了。他连忙说:“中堂您老别生气八爷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他立时就来主持让我先给您送个信来。咱们这是正大光明的事嘛千万不能下软蛋更不能倒了旗子。哎李春风他们过来了您下个令让他们就地待命。八爷说让您先去和马中堂交涉。八爷随后就来到时候二对一马中堂就不能不从!”

    隆科多的心急地跳着从何柱儿的话中他已经闻到味了。看来今天要动真格的了。眼见得李春风他们已来到面前他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端着架子问:“怎么你们的差事办得不顺是吗?为什么全都撤出来了?”

    “回中堂差使没办成。”李春风把前前后后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把马齐写的字据递了过来。他退后一步小心翼翼地说“我们进去后只看了几座空殿。所有要紧的地方都有侍卫们守着。没有您的命令我们也不敢动武马中堂又没有一点通融的余地。所以我们只好出来在这里集结待命了。”

    “真是一群窝囊废!他们善扑营的兵只能单打独斗可你们是练过野战的马步兵!”隆科多真想大骂他们一顿。但又一想这事能怪他们吗?便换了口气说“唉这也怪不到你们是我们几个上书房大臣们没有事先通气。我这就进去见马齐你们不要远离就在这里听候我的命令!”\

    隆科多抬腿就进了畅春园有了八爷撑腰他还怕的什么?自己是主管军政的宰相皇上即将回銮我当然要净一净内宫和行宫。你马齐一个汉大臣有权管我吗?他来到门前时见鄂伦岱正在这里等着他便问:“马中堂呢?我要立刻见他!”

    “马中堂在露华楼上。他刚刚吩咐了也正要见您哪!”

    “刘铁成呢?去叫他和畅春园的侍卫们全都到露华楼来!”

    “扎!不过我刚出来时见刘铁成在露华楼上这会子不知还在不在。”

    隆科多不再多说便向园子深处走去。他路过澹宁居时却看见刘铁成正在那里而且正在向侍卫和善扑营的军校们训话。这个刘铁成原来是个水匪头子当年康熙皇帝南巡时亲自招安了他。他当水匪时有个外号叫“刘大疤”粗犷凶狠武艺高强很受康熙皇帝的赏识把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侍卫。所以康熙在世时他眼睛里只有一个康熙;康熙去世后雍正让他管着善扑营他便除了雍正之外谁部不认。今天他下身穿着的很普通但上身却穿着黄马褂。腰里悬着的大刀片子闪闪光晃得人眼都瞪不开。隆科多走来他连睬都不睬还在训斥着这群军校:“妈的你们这些囚攘的饭桶人都进了园子才想起来禀告老子!先前武老军门在时你们也敢这样办差吗?告诉你们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七岁走黑道三十五成正果前前后后杀了四五十年的人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凭一个**条子你们就敢放人进来?都给我好好听着看好了园子别管他什么骡中堂、驴后堂的全是扯淡!不见我的令谁敢放进一个耗子来。我刘大疤就送他一个碗大的疤!”

    隆科多怕的就是这样的话。他紧走几步来到了露华楼上向正躺在春凳上的马齐笑着说:“老马你可真会找自在呀!外面是滚热乾坤你这里却是清凉世界。怎么我进来时看到那些请见的官员全都走了你今天不见他们了吗?”

    马齐坐正了身子说:“这里清风习习自然是凉快外面怎么能和这露华楼相比呢?宋玉有《风赋》说得好同样是风就各不一样。大王有大王之风而庶民则有庶民之风嘛!就像今天这畅春园内外刮的不就是两种不同的风吗?”

    隆科多一愣心想这老夫子是说的什么呀难道他要和我谈论古文吗?仔细一想不对他这是话中有话呀!他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叫真只能装糊涂:“老马鄂伦岱说你请我议事我想总不会是来听你掉文的吧?”

    “哪能啊!《风赋》里说的是学问是观测风向治理国家的学问!你看我这里本来像你说得那样是一片清凉世界。可是你却在园外突然刮起了滚滚热浪。让我既见不成*人也办不了差。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园里园外冷热不一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隆科多故作镇静地一笑说:“嗨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你就为的这个?好好好只要你不说我是‘谋逆’我就和你说道说道。前几天接到邸报说皇上圣驾即将返京。皇上出去这么多日子内宫的防务全都松懈了。有的太监们狗胆包天竟然带着亲眷混进宫里到处乱串。你也知道北京城里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什么事情出不来?允礽放出来了;允禩也还不老实;八爷有病十三爷也有病。这么乱法万一出了差错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我不过要带着人来清理一下难道就惹得你起了这么大的疑心!”隆科多越说越激动指指窗外又说:“老马我们俩同朝为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敬你是个前辈想不到你把进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这不等于是当众掴了我一记耳光嘛!你听听刘铁成在说些什么?谁指使他这样放肆的?‘不准放进一只耗子’笑话我要是真想占了这畅春园他善扑营的那几个破兵还能挡得住?你马齐还能有这心思坐在露华楼上给我批讲什么《风赋》?玩儿去吧!要依着我的性子恨不得现在就革了他刘铁成的职扒了他这身皮一顿臭揍把他的匪性打过来!老马今天这事儿咱们没完回头见万岁我还要再和你撕掳撕掳呢!”

    马齐轻松地一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说:“老隆你生的那门子气哪!这事不怪刘铁成也不怪李春风。皇上回銮要净一下宫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但第一要事先打个招呼;第二进来的人要守着规矩。百姓们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要我看只要军令一下兵遇见了兵就更是说不清!所以我才叫他们先退出去又请你进来商议。大清朝的上书房其实也和明代的内阁差不多。当宰相就要有宰相的度量嘛。你要真想撕掳就撕掳一下也无妨。我反正连大牢都坐过了也不怕再进去一次。要依我说呢九门提督本来就是提督九门的你管好自己的九座城门就算是办好差使了!”

    隆科多一听好嘛马齐这老东西把所有的事全都包揽了。而且明白告诉自己他也要“撕掳”一下。话中套话还有第一第二的两个把柄;又提醒自己只要管好九门就万事大吉。他的话虚中有实实里带虚似讽似劝又无隙可乘。隆科多真想一刀宰了他可一摸身上竟没有带刀。他又想当年马齐就押在他顺天府的牢狱里那时为什么没想到用条土布袋黑了这老说什么全都晚了只好搬出八爷来壮胆:“哼我心里没凉病也用不着害怕吃凉药。我已经派人去请廉亲王了我们三人共同商量还不算‘合议’?”

    马齐寸步不让:“用好哇!方先生也是上书房的还有怡亲王呢干脆都请来好了。”

    “十三爷病得很重就不要惊动他了吧。”

    “十三爷昨天去了丰台大营他能去丰台就也能到畅春园。八爷不也是有病了嘛。两位亲王能够带病议事我们俩身上的担子不也可以轻一些吗?”

    隆科多紧张地思索了一下又说:“那么请三贝勒也来吧他是坐纛儿的阿哥嘛。我们议由他定。这总行了吧?”

    这两个人一满一汉都是宰相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别看他们二位说话时声调平稳安详好像是在心平气和地商议可心里早就恨得咬牙切齿、剑拔弩张了。他们各不相让寸土必争句句带刺话中有话已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就在这时十三爷允祥带着张雨来到了露华楼上。

    马齐高兴地说:“看看十三爷不请自到了。”他连忙上前打千请安。隆科多也只好站起来行礼一边还笑着说:“十三爷到底是年轻怎么说好就好了?”

    允祥沉着脸走到上说:“有旨意。马齐、隆科多听宣!”

    两人忙伏地叩:“臣恭请万岁金安!”

    “圣躬安!”允祥向下看了一眼又说“圣驾于昨晚已到京城在丰台大营驻驾。命我传旨:着马齐、隆科多即刻到丰台见驾。钦此!”

    一听圣驾已到北京隆科多和马齐两人都不觉愣了。他们对望了一眼又连忙叩头谢恩。隆科多想好你个马齐呀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这不是给我摆圈儿跳吗?马齐却是另一种想法:嗯看来老隆是在试探我呀!他既然知道圣驾已经返京还和我来这一套是想抻抻我的本事看我能不能办好这差使吗?告诉你老隆你看错人了。我马齐早在你当顺天府尹的时候就人阁为相了。老朽不才但比你见的世面多!你想给我玩儿把戏算你找错门了。

    允祥见他们二位这模样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不过他并没有点破还是带着微笑说:“怎么二们宰相还在钻牛角尖吗?”

    马齐说:“怡亲王外面的情形您全都看到了。隆大人一声不响地便要来换防我职责所在能不出来说话吗?我们俩就是这么点过节。”

    隆科多不和马齐正面说事儿却咬定了刘铁成:“我这不是来和你马齐商量的嘛!他刘铁成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他怎么可以张口就骂我呢?谁是他的后台大家自己心里有数好了。”

    允祥抬腿向楼下走去马齐和隆科多也只得紧随其后。允祥边走边说似乎是漫不经心可话中却带着指责:“你们都是大臣有什么事可以商量着办嘛。就是有了不同的想法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八哥、我、还有两位皇阿哥都在京城这里还能翻了天?刚才我进来时已经训斥刘铁成了。我告诉他园中的侍卫亲兵们要各归岗位不准集结!你们两人的争执我看就算了吧和气致祥和气生财嘛。舅舅您说是不是?”

    隆科多正在想着怎样在皇上面前为自己开脱呢十三爷刚才的话他根本没听见。现在问到了头上他不知怎么回答:“是是是奴才明白。”

    他们刚刚走到园门口就见一乘大轿落下。八爷允禩从轿中钻出来他一见允祥已经先他一步来到畅春园心里猛然一惊:哎?允祥不是在病中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呢?

    允祥却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打招呼:“八哥多日不见了听说你也在病中怎么今天这样巧我们偏偏都到这里来了。我是来传旨的不便向八哥请安。皇上已经回到京城现在正要召见马齐和舅舅他们。你也是议政王大臣既然遇上了我是不是也一齐去见见皇上啊?”

    老八一听这话却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心想:我刚刚计划好了的事怎么又被打乱了呢?

五十六回 十三爷谈笑解兵危 廉亲王强词遭黜斥

    隆科多和马齐二人正在争执十三爷允祥来到了这里。他不显山不露水地就处理好了这二位大臣的纠纷。来到畅春园门口又恰巧遇上八王爷允禩。允禩本来就是为这事来的可是他晚到了一步已经计划好了的夺权阴谋也只得以失败告终了。听见说皇上已经回京并且要在丰台大营里召见大臣们他愣怔了一下可“因病不能去”这话却没敢说出口来。

    允祥此刻还有事要办哪!那不李春风早就在等着他了。此刻李春风见十三爷出来了便连忙跑了过来打千请安:“奴才叩见十三爷。听说您要见我?”

    允祥笑着说:“你不是在西山的锐健营里当差的吗跟着十七爷还好吗?怎么又到了步兵统领衙门?现在你十七爷去了古北口你既然回到京城又听说我病着就舍不得去给我请个安?真是谁养的狗看谁的门了!”他说得十分轻松也十分亲切。

    李春风忙说:“十三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奴才哪次调差不是经您亲手批的札子呢?我先去了云贵又回到北京。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给您请安。可是我到王府里去了几趟府里人都说您正病着说什么也不让奴才进去。唉谁叫奴才职位太低呢?哦今儿个奴才瞧着爷的气色……”

    允祥一笑打断了他:“算了算了别说这没用的话了让我看看你的兵。他们都是你今天带来的吗?”

    “是。”

    “一共是多少人?”

    “回十三爷一千二百人!”

    “嗯好!”允祥巡视着畅春园门口这里聚集着四个方队。方队里的兵士们纹丝不动地站着整整齐齐很是威武允祥边看边说“兵带得不错满有规矩嘛你真出息了!”

    “这都是十七爷的教诲十三爷的提拔。奴才自己有什么本事?”李春风赔着笑脸说。

    允祥也笑了:“好你这碗米汤把爷还真灌晕胡了。爷告诉你带兵要讲两个字一是要‘严’一是要‘爱’。你瞧瞧这大热的天怎么老让他们站在毒日头底下呢?去传令给你的兵士叫他们都上那边大堤上歇着待命去!”

    ·扎!”

    李春风单膝一跪答应一声便跑过去下了命令。兵士们一听“嗷”地一下便分散跑开了。原来弥漫在这里的肃杀气氛也在这声欢呼中烟消云散。隆科多不高兴了:这李春风怎么这样不懂规矩?身为带队的牙将连本官也不问一声说散就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九门提督吗?他脸色气得煞白可是又不敢当着允祥的面说出来。而允祥好像根本没见到似的为自己轻易地处理了这一触即的局势感到欣慰。他不敢在这里多停便连声招呼大家上轿。隆科多也只好跟着允禩、允祥的明黄大轿来到了丰台大营。

    毕力塔早就等候在这里了见大轿落下连忙上来向二位王爷请安又说:“丰台的中军大帐现在是皇上驻跸之地方先生和张中堂正在和皇上说话。皇上有旨意让各位不必在此候见。”说完向马齐和隆科多略一注目便算是行了礼。

    马齐不在乎这些肃立着听了旨意跟着前面的允禩就向里走。隆科多却心神不定他刚和毕力塔闹得不可开交把这位将军得罪的够苦了不知这次进去会有什么结果。看看今天来的人中马齐是对头自不待说;张廷玉和方苞二人都是铁杆儿的忠臣;三贝勒弘时如今成了缩头的乌龟连面都不露了;只剩下一位廉亲王他的奸滑和狡诈都是早已出了名的。如果遇上了什么事这位八王爷会不会“舍车马保将帅”跟着别人把自己往死里整呢?他越想心里就越不踏实。原来打算好了的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也觉得说不出口来了。他心头好像装进去了一群小鹿似的七上八下地怦怦乱跳。冷汗热汗一齐流出竟也顾不得去擦。进门时好像听十三爷对毕力塔说了句话让他给李春风的部队送些绿豆汤去解暑。这句话隆科多听了也好像在敲打自己一样。迷迷糊糊之中已经来到中军行辕外了。

    雍正皇帝在里面笑着说:“都来了吗?快进来大热的天不要闹那些名堂了。”

    大家听到这话也都鱼贯而入行礼叩见因为外边太阳光很强他们刚进来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觉得这里十分清凉原来大厅四周都摆满了大冰盆。允祥身子虚弱竟不禁打了个寒颤。马齐正要上前说话却被允禩抢先了:“刚刚进来时因光线暗看不太清。现在仔细瞧瞧皇上的面容竟是如此健旺只是稍微清减了些也晒黑了点。这些天快马一天一报说皇上还在山东。说实在的连臣弟也松懈了。算着皇上大概还要等个五七天才能回来哪知皇上竟微服回京来了。皇上亲民当然是好的可是皇上乃万乘之躯白龙鱼服万一出点事哪怕是丁点差错呢可怎么才好呢?”他说着说着眼泪竟然流了下来。

    张廷玉心里从来都是善意待人的见允禩这样动情这样真挚自己的心中好一阵惭愧觉得错看了这位亲王。隆科多却是心头一颤:好家伙八爷果然如此狡猾奸诈!别说他不当皇上了就是将来有一日他真的南面为君也不是个好侍候的主子!

    雍正皇帝此刻却显得非常平和他抬手招呼大家起身又满面笑容地说:“难为你们想着朕了。其实朕坐在乘舆上走马观花又能看出什么名堂来?朕心里还惦记着年羹尧进京演礼的事所以就索性和廷玉一起扮成客商回来。哪知却差点连丰台大营都进不来。哈哈哈哈……”笑声中他突然话题一转说“这次出去真是获益良多呀!朕去到小饭店里用餐才知道朕的雍正钱还没有真正流通;一两银子只能兑换八百制钱可是库里的雍正钱却多得积罗盈案!还有佃户们为了少缴粮把地都写在缙绅们的名下。朝廷得不到一点实惠却便宜了那些不纳粮的土地爷!朕如果不出去看看一味地垂拱九重这些利弊又到哪年哪月才能知道?马齐你是管着这事情的说说朝廷限令各皇商、盐税、钱庄平准库银一律不准收白银而要改收制钱这通令下去了吗?”

    马齐听见皇上问话连忙回答说:“回皇上廷寄十天头里已经下各省是臣和隆科多联名下去的。有的省离京远了些恐怕还未必见到。官绅一体纳粮的事田文镜还在试行遵旨稍后再办。”

    “嗯好!”他回头看看允禩问“八弟听说你病了现在好了些吗?”

    允禩连忙站起来回答说:“臣弟不过是受了点热头有点晕。今天刚好了些才出来视事赶巧皇上就回来了。”

    “这就是缘分哪!”雍正似笑非笑好像在谈论家常一样地说:“既然身子好了有些事情朕还要倚重你来料理料理呢。年羹尧即将到京劳军的事朕就偏劳你了;旗人分田的事朕看了马齐的折子还是个办不成;还有年羹尧一回来允禟自然也跟着回京允礻我和允禵他们也让朕头疼。朕其实并不想惩治他们他们却为什么总是怨天怨地的呢?他们和拉了亏空的官员们牵扯太多在京又不守政令如果仔细追究起来是难逃罪责的。你这位当哥哥的出来劝劝他们大概还有点用吧。”说完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只是低着头喝茶却一声不响地等着允禩的回答。

    允禩本来作好了准备要回答皇上问他为什么搜园的事。可没有想到皇上从这几件自己没想到的事情上下手了。他低头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哪件好说就说哪件吧:“回皇上劳军的事臣弟已和隆、马二位还有十三弟会商过多次了断断不会误事的。只是年羹尧带兵回来住到哪里我们却定不下来。大热的天也不宜征用民房。十三弟病着臣弟与舅舅商量是不是请丰台大营里腾出几间房来。大伙匀着点不就是三千人嘛。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嗯。”

    允禩见雍正不置可否只好继续说:“旗人们分田的事差不多也办下来了。在京没有差使的旗人共有三万七千多。每人分田四十亩都在近郊离家近又都是上好的土地。”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雍正皇帝。

    “嗯。”

    允禩纳闷了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呢?按他原来的打算先说旗人们的事就可把今天的话题岔开了。因为谁都知道旗人的事情最是难办。这些个人旗子弟们亲套亲人连人各有自己的旗主也各有各自的后台哪个也不是省油灯。再往上就到了几个谁都惹不起的铁帽子王爷了。他提起旗人的事就是要雍正皇上去和八旗旗主们打擂台、对花枪至于谁胜谁败那就要看皇上的本事了。可他没想到他的话好像皇上并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地“嗯”着让允禩简直摸不清大小头儿了。皇上的问话他还没回答完呢就还得继续说下去:“至于允礻我、允禵他们也各有各的难处。允礻我在口外水上不服常闹肚子。上回就写信给十三弟诉了诉苦说他现在已经瘦成一把干柴了。他想请十三弟替他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让他能回京调养。十四弟主上是知道的他性情高傲心里有不痛快是真的但他却不敢怨恨朝廷。十四弟办事能力还是有的今天我也想替他向皇上讨个情让他回京严加看管是不是更好一些。”

    雍正不声不响地听着一直等允禩说完了才冷笑一声说:“好好好你说得真好。朕在外面栉风沐雨地巡河工访民情你们却坐在北京城里想着点子糊弄朕!听起来头头是道可真是这么回事吗?旗人十个里头连一个真去种田的也没有。他们分的田地有的租给别人去种更有的干脆卖了!朕原来想让他们学得出息些哪知反倒让他们手里有钱去吃喝玩乐了!老十有病老十四也有病这些朕都知道。可他们害的却是心病心病好了什么病都没有了。朕自登极以来前前后后一共抄了一百四十多个官员的家。这一次又下了朱批要查抄李煦等二十四家这份朱批朕出京前就交给了你你为什么至今还不出去?嗯?”

    雍正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哪一句都像刀子似的犀利无比。允祥心中一惊:难道皇上今天就要处置允禩吗?

    允禩现在心里最怕的是说隆科多的事别的他心中虽也不安却并不服气。他想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挨训不如横下一条心来给他顶回去!便头一梗大声说道:“回万岁这些事说着容易办着难。先帝爷何等英明?万岁何等刚毅?施世纶他们又是何等的清正强干?可是从康熙四十六年至今已过去了十八年结果如何呢?所以臣弟以为这样大的事想一蹴而就只能是一厢情愿。如今天下已是人心不安了李熙七十多岁的人又有擎天保驾的大功。他还债已经还得家无隔夜之粮了还要再抄家能抄出什么来?这样抄法也不怕寒了臣子们的心吗?要是万岁一定要说臣弟办事不力臣弟也认了。臣弟甘愿也去守陵请皇上另派能员免得臣弟误国之罪!”

    允禩要撂挑子!这里的众人一听全都呆住了。允禩不是这样的人哪平日里温文敦厚笑模笑样的谁不说他是“八贤王”、“八佛爷”呀?怎么他今天跳起来了要和皇上较劲了?大帐上下一时间掉根针都能听见连雍正皇帝也被这突然的变化惊住了。

    雍正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也并没有被允禩这故作姿态的话吓住。他盯着允禩问:“老八你今天是怎么了?我们这是议事你呕的什么气呢?”雍正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说:“朕早已落下‘抄家皇帝’的恶名了可是朕自己心里有数。施恩是应该施恩的但绝不是你那种施法!现在是要整顿吏治整好了朕自能把这个恶名改过来。先甜者必后苦甘于苦者也必甜这就是朕的心思!如果听任这些贪官污吏们攫取不义之财肥身家养子孙那我们大清还有什么希望?所以贪墨即是国贼凡贪墨者就必须受到惩治!朕是抄了许多人的家可抄出来的银子并没有中饱朕的内库装进朕的腰包。老八你说说朕何错之有?”

    “抄家抄家闹得朝廷上下人人谈抄色变有的人连打牌都打出了‘抄家和’!官员们都是十年寒窗的士大夫难道给他们留一点脸面都不成吗?这朝廷里难道就不指望他们出来办事了吗?”老八今天是不顾一切了他就是要和皇上谈这个大题目。他知道只要说到这上头就永远也谈不完。所以他理直气壮不惧不怕侃侃而谈振振有词。张廷玉看着雍正的脸上布满了乌云怕他立刻就要作连忙向方苞递了个眼色。方苞当然明白他站出来说:“八爷主上刚刚回京鞍马劳顿。这个题目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谈完的还是留待以后慢慢地说吧。”

    可是已经晚了!雍正的神色变得十分可怕他带着一肚子怨毒之气说:“方先生您看错了朕未必非要和允禩说这件事。没有张屠户就吃浑毛猪吗?”他回头又冲着允禩说“你当然是好人了事事处处总在替别人着想。朕这样的寻常主子又怎么能用得起你这圣贤呢?你现在不是有病吗那就回家去歇着吧朕随后就有旨意给你的。”

    堂里堂外的几十个人全都听得心里毛。怎么一言不合就把这位议政亲王撵回家了?那下边的戏还要怎么唱呢?允在却抓住了把柄说:“臣弟只是与万岁政见不合并没有自外于皇上的意思。既然皇上这样说了臣弟当然要凛遵圣命回家养病读书去了。”说完打了个千回头便走。

    雍正气得直喘粗气心想你想撤手就走没那么便宜。他突然高喊一声:“慢着!”

    允禩刚走到门口听见这声喊又转过头来不慌不忙地循着规矩地深深一躬问:“万岁爷还有什么旨意?臣弟恭凛圣谕。”

    “你要读的那些书全是做官的学问。我这里倒有一本书对你很是有用你不妨看看。”雍正嘴角上吊着轻蔑的冷笑回头从案上的卷宗里抽出了一个折子递给隆科多说“舅舅这是李卫前些天上的折子。里面有一《卖儿诗》你拿给允禩带回去看看。民为国之本让咱们的这位廉亲王好好地体会一下怎么才能称得起这个‘廉’字!”

    隆科多早就吓傻了。听见这声旨意他战战兢兢地走上来取过折子又小心翼翼地递到允禩手中。允禩却看也不看说了声“遵旨”接过来就转身走了。

五十七回 居檐下怎敢不低头 盼情郎却是伤心果

    允禩被皇上落走了隆科多心里打起了小鼓。果然皇上马上就问到了这事:“现在该说说你们的事了。两位留守大臣闹得像两军对垒似的。畅春园里究竟生了什么事?”

    隆科多拿眼睛一瞧马齐见他白乱飘浑身打颤知道他这是气急了。不能让他先告状他一告我就不好说了便抢着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说自己怎样请示了弘时请示了允禩;说自己如何关心大内的安全时刻提防着小人们作祟;说自己见管着善扑营的十七爷允札去了古北口怕宫中有人潜伏作乱这才要清宫。他说得十分详尽也说得头头是道。最后说:“马齐是负责政务的他不管军政我净园子又没有干扰了他什么事他凭什么来插手?本来没事的让他这样一搅和倒闹得满世界全都惊动了。刘铁成在园子里还放声辱骂奴才骂得奴才颜面扫地。他那些粗话脏话奴才都不敢向皇上学。奴才为了不伤和气还只得忍气吞声……”他说得十分动情又想起允禩被开了弘时不敢伸头了如今天大的事情全都落在自己头上。真是越想越后悔越想越伤心不知不觉中眼圈竟然红了。

    听隆科多说得这么热闹马齐更是恼在心头一开口就打出了不依不饶的架势:“哼说得好听!我也是领侍卫内大臣皇上的安全也不光是你一人的事。搜宫、净园是正经事可是你先得请了圣旨方可施行。哪有这么大的事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干就干的?别说你一人说了不算就是我们俩在一齐合计了也还是越权、越礼的行动。何况方先生和十三爷根本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行为你自己心里有数别人也有数不是掉上两滴眼泪就能算罢的。”

    允祥在一旁看着心里有点不好受他长叹一声说:“唉!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要是我能动动哪会有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全由我承担好了舅舅和马齐你们不要为此再闹下去了。”他说罢突然一阵呛咳觉得口中一甜知道是吐了血。可他没有声张只是悄悄地咽了下去。

    方苞此时却一直在皱眉沉思。他也是上书房大臣可他却又是位布衣臣子。在上书房里他只有参赞之权却没有决策的权力。因此隆科多不和他商议此事他不能说长道短更不能挑理。但是方苞是精通史籍的。作为人臣擅自搜索宫禁可不是一件小事。历史上除了曹操、司马氏和东昏侯这些乱国奸雄之外自唐朝以后连奸相严嵩也不敢这样干。方苞心里非常明白这件事情的可怕还不仅在隆科多的莽撞和越权而是在于事情的背后还有没有更大的背景有没有更大的后台!如今的京师里人事更迭纷乱如毛一时又从哪里分出个头绪来;既然看不出头绪又怎能说得清谁是谁非?他想了想说:“你们都是为国家着想的国舅和马齐不要为此闹出生分来。不过据老臣看这事只能有一不可有再。开了个这样的先例后世就不堪设想了。”

    方苞这话初听起来好像是为他们两人劝架但话中含意尤其是那“可一不可再”之言却是明白至极的。隆科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脸也腾地就红了他回头又冲着方苞说:“先生你每天钻在穷庐整理先帝爷留下的国书我不是找不到你吗?一直到事情闹出来才知道你老先生也在十三爷那里。这可让我怎么说呢?”

    马齐听他如此说一口就顶了回来:“别说是你找不到方老先生了你就是见着了他和十三爷拿到了十三爷的钧命我马齐也不敢领!你派的那一千二百人是我马齐把他们赶出去的我一人作事一人当这事与刘铁成没有关系。你不要扯三拉四的我马齐和你没完。我把话说到明处这事我要提本参劾你!”

    允祥还是想息事宁人:“马齐别动那么大的肝火也没人说你的不是嘛。舅舅也是好心当年先帝巡狩热河不也是也要净一净避暑山庄的嘛。”

    马齐一挺脖子连十三爷也顶上了:“不那次和今天不同那次是请了圣旨的。当年擅自进入避暑山庄的凌普后来就被正法了!”

    隆科多急了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什么?你说我是谋逆吗?”

    马齐一步不退地说:“你听清楚了再说我并没有说你谋逆。我说的是凌普他可是已经正法了。”

    马齐的话显然具有很大的压力隆科多不言声了。雍正的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一样了从昨夜到今天生了多少事啊!这些事恐怕都不是一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他要再看一看听一听甚至如果有必要他还要让一让。他要等年羹尧的事情办完、办好才能腾出手来说别人的事。看着两位大臣竟然吵成了这样他扑哧一下笑了:“你们都动了肝火竟忘记了这是君前失礼吗?舅舅这事是做得匆忙一些。可是哪怕是天下都反了哪朕也相信舅舅是不会反的他绝没有谋逆之心!马齐呀你疑得过重了。放着一个丰台大营在这里就是有人想谋反一千二百人能成了什么气候?他们可以攻进去但能守得住吗?好了好了你们俩谁都不要再说了。事情慢慢就会过去的时间一长自有分晓。你们谁也不要再追究此事了好吗?”

    马齐和隆科多两人在畅春园里里外外闹到了两军对垒的程度。大家都以为皇上非要深究不可。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皇上只用这么几句话就轻易地放过了这件大事。而且皇上的话还说得那么恳切那么真诚一片用人不疑的信任溢于言表。隆科多本来就心里有鬼他敢再坚持吗?在场的众人也都平静了下来。可马齐却又抓住了话头:“皇上臣与国舅之间并无任何私怨。但他步兵统领衙门如今还陈兵畅春园外。这事情传了出去会骇人听闻的。臣请旨:请隆大人下令让兵士们撤出归队。”

    雍正心想马齐这话倒是给朕了一个削减隆科多权力的机会。但他没有急于说话而是把眼向四周一扫等着别人先说出来。

    张廷玉说:“臣以为马齐所言很对。”听得出来张廷玉是支持马齐的。

    方苞却不慌不忙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岂不更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让皇上更满意。

    雍正有了机会便边说边想的做出了决定:“嗯这事不大好办。兵士们既然调来了进园子不好退回去就更糟。这样吧李春风带的这一千二百人索性改归善扑营。就算是善扑营来净园舅舅主持的。这样就理顺了统属外人也不好再说闲话了。十三弟你到外面叫张雨去传旨办理吧。”

    十三爷和隆科多都走了。雍正却向张廷玉一笑说:“廷玉呀咱们君臣一进京就看了一场龙虎斗你觉得怎样?”

    张廷玉含笑不语马齐却气咻咻地还要再争。张廷玉看着他的脸说:“马公你这是何必呢?凡事都要从长计议何苦要争这朝夕之功呢?”

    马齐似有所悟不再说话了。雍正和方苞对望一眼出了会心的微笑。

    其实雍正只是不想在允禩的面前谈论净园的纠纷。老八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家来“读书养病”。还没过十二个时辰哪皇上就来了旨意说;“着廉亲王允禩仍旧办理年羹尧入京献俘检阅事宜以资熟手。廉亲王与国同休之体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王断不至因中暑疾而推诿周张致朕失望!”

    八爷一看差点骂了出来。心里好像翻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味儿全有了。他想顶着不去可又一想那不就等于投人以柄让皇上处分起来更加有理了吗?他又想找藉口拖着不办可看看圣旨上的话竟找不到理由。那上边清清楚楚地写着:“以资熟手”。你是办这事办熟了的如今硬要不办明摆着就是抗旨不从了;更可气的是圣旨上还写明了:“虽有疾卧而委之可也”。这就是说哪怕你病得躺倒了也得带病办差!抗他不敢;不抗呢又生气。这可真是“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想来想去的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浑身上下的灵气现在都跑到哪儿去了呢?他只好叩头接旨回到上书房去问事而且一去就忙得不可开交。他还怕皇上趁机挑自己的毛病给他来个“办差不力”的罪名。于是他事事都要亲自过问样样都得亲自处理。从召见礼部和兵部的官员到布置郊迎大礼;哪里要搭盖彩楼何处要增设芦棚;百官应在哪里迎接官员要站立何处遵守哪些规矩;百姓家里的香案怎么摆爆竹何时放醴酒香茶革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礼节哪样事他不得亲自操心啊!

    幸亏六部的官员们大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说话叫得响办事也肯卖力。竟是事事顺手样样满意。他自己也觉得这件差使还办得真不错。五月初八兵报送到说年部的兵马已经到了长辛店初九可以到达丰台。兵部知会他们稍事休整走于初十辰时入城受阅允禩悬着的心总算定了下来。可他还是不敢大意便坐了亮轿又从潞河驿一直看到了午门跟前。觉得万事齐备了这才递牌子进宫向皇上缴旨。

    端午将到北京城里为迎接年大将军入京到处都摆满了鲜花装扮得花团锦簇。午门内外过往的官员们更是一个个喜气洋洋。他们见到八爷走来全部躲开正路闪到一边请安的问好的搭讪着想和他说话的全都媚态毕露馅相尽显。允禩想想办差虽然苦可苦中之乐却难以尽言。正走着呢见隆科多从前边过来。允禩连忙躲开了却迎面见到了徐骏。他忙叫一声:“徐骏吗?你过来一下。”

    徐骏忙不叠地跑了过来向八王爷请安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允禩看着奇怪便问:“徐骏你这是怎么了?得了什么彩头吗?”

    “嗨八爷您看得真准我今天真的是中了大彩了。”徐骏兴致勃勃地说“年大将军即将回京万岁要在午门颁诏奖谕。传旨下来要下边拟好了送进去。可是他们拟的却都被打回来了。万岁就命我进去当场重写。嘿真是幸运一下子就得到万岁爷的夸奖。八爷您说这不是风光得很吗?万岁还说别人写的都是些说烂了的陈词滥调八股气十足根本不能用。其实我也没多写什么不过是词藻华丽一些罢了。谁知就对上了万岁的脾胃。哎对了我刚才在里头还正碰上隆中堂。他在向皇上递辞呈说是要辞去九门提督之职呢……”

    徐骏今天可真是高兴坏了。他也不管面对的谁不管八爷是不是爱听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其实八爷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是听说隆科多要辞去职务的话才有些上心。不过这些话和徐骏又说不能说问不能问。他拦住了徐骏的话头说:“用了你一篇文章也值得你高兴成这模样?我还以为是你老子抄家的财产又还了呢?告诉你孙嘉淦他们已经把你参了!皇上的脸说变就变他今天夸你说不定明天就把你到绳匠胡同去了。”

    徐骏一听害怕了。他脸色苍白地问:“他们……他们参我什么……”

    “参你什么?你还和我装糊涂!你与刘墨林为争一个婊子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趁着刘墨林去西疆劳军的机会叫了那小妞的堂会又把她灌醉后奸污了她。这事有没有?”

    徐骏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允禩却不容他再说便训斥说:“你呀虽然有些才气可干的全是缺德又带冒烟的事儿。先前你用巴豆汤害死了你的老师这事儿有吧?当时幸亏隆科多和我通了气我才用‘查无实据’为由保了你。现在隆科多就要垮了我也快了。看谁还能有纸来包住你这一肚子的邪火?”说完他掉头就走把徐骏撂到那里了。

    徐骏这一下可是真慌神了。八爷刚才说的一点不错这事儿也确实是徐骏干的。刘墨林和宝亲王走后三天徐骏就叫了苏舜卿的堂会。他知道苏舜卿如今的身价变了怕她不去便又请了王鸿绪和王文韶他们。不过这几位只坐在那里听了两支小曲便告辞回去了。他们一走徐骏就在苏舜卿的酒里加上了蒙*汗*药。那天夜里徐骏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这个心爱已久却又抵死不肯听命的女子玩儿了个够。他扒光了她的全身又一次接着一次地奸污了她。事后苏舜卿醒了过来又是寻死又是哭闹。可徐骏却笑着说:“你有什么可哭的?我刚才和你玩儿的时候就现你已经早就不是个处*女了也早就被那个姓刘的玩儿过了。今天爷找你不过是想看看一个娼妓到底守的什么贞节?你和爷又装什么蒜呢?不过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姓刘的远在天边你就是哭死他也听不见。要我说这事只能是说了就了。你当你的妓女我做我的嫖客。以后你想起今夜的欢乐还可以照样来找我;不想呢我也并不怪你。咱们各自心里有数谁又能知道呢?好了好了别哭了让爷再好好地亲一下。”说着他就再一次扑了上去把苏舜卿压在了身子底下……

    今天八爷突然向他提起此事倒让徐骏坐不安宁了。他心想我那天干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是谁透露了风声呢?眼看着刘墨林就要回来徐骏更是害怕。心想刘墨林随宝亲王去西疆是受到皇上的信任的。他这一路还不得把宝亲王用迷汤灌晕了。他一回来就要马上去见苏舜卿。这小妞一哭一闹我就得跟着倒霉。不行八爷既然给我递了话我就得早做准备。他匆匆离开午门前这块闹地回到家里就吩咐家人:火赶到嘉兴楼把苏姑娘给我找来。不管她说什么哪怕要你们向她磕头呢也得把她给爷请了来!

    但是他们已经找不到苏舜卿了。自从那天在徐府里**以后苏舜卿就像是害了一场大病。整整三天她泪流满面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是闷闷地想着自己的心事。那天徐骏来叫堂会她原来说什么也不肯去的。可是来的人说今科状元郎王文韶也在等她她不能拒绝了。自己的心爱之人是探花郎状元来请要硬是不去刘郎回来岂不要怪罪?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大意竟遭了徐骏的毒手;更没想到徐骏明知自己是刘墨林的人还和她干了那种下流事。干完后竟又说出那些无耻的话来。她恨自己也更恨徐骏这个文人面孔、禽兽行径的人。要从心里说她早就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她还存着最后的一点心愿想再见刘郎一面。刘郎是那样的爱她又是那样地对地体贴入微如果她在刘郎回来之前就死他回来见不到自己会是多么难过呀!得等哪怕见一面就死也死而无憾了!

五十八回 眼欲穿望断行军路 心已醉傲然入京来

    京都名妓苏舜卿着了徐大公子的道儿不由她不痛苦万分。刚开始时、她每天流泪不止。后来眼泪没有了只是躺在床上死盯盯地看着房顶出神。老鸨有点害怕了怕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这棵摇钱树就没了。这老鸨开行院几十年琢磨姑娘们的心思也琢磨出门道来了。知道她一定是恨上了徐大公子便走过来安慰苏舜卿说:“孩子千怪万怪只能怪咱们吃的这碗饭。妈妈知道你卖艺不卖身的志气。可妈妈也要告诉你有这志气的不是你一个人可又有哪一个能保得了身子干净?我说句不怕你讨厌的话我要是想在你身上赚钱早就有这一天了也轮不着那个探花郎来占了先儿。可话说回来咱们在行院里头混日子就是冰清玉洁也没人给你立贞节牌坊不是。前些时我的一位老姐姐从开封来说那里的妓院全都让田文镜给查封了。因为万岁爷有旨意叫贱民们脱籍从良。从良谁不想?可也得能办到啊!咱们做什么都不会干什么都不行不开行院又靠什么吃饭?‘老鸨’这名字你当是我愿意让人叫的吗?它好听还是怎么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孩子咱们得认命啊!”

    她说得口干舌燥可回头一看苏舜卿翻身向里还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自己说得不对路子便又换了一种说法:“你喜爱那位探花爷妈妈我知道;他是头一个给你开脸的妈妈我也清楚。可妈妈还是要劝你一句别太死心眼了男人里没有几个好东西。我年轻时接的头一个客也是个读书人还是举人老爷呢!同着大伙一起吃酒时你瞧他那正经啊听支小曲就臊得满脸通红说句笑话那小脸蛋就成了关老爷了!可是来到房里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那天正好身上见红他也不管不问趴在我身上就舔我的下头还不管前头后头全都……别看我是个娼妓见了他那下作的模样也觉得恶心!唉谁叫咱脱生个女人来着?依我说吃个哑巴亏不吭声也就算了。这种事儿又留不下疤痕。只要你不说他刘探花哪里知道?他就是神仙不也看不出来吗……”

    苏舜卿“唿”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是你我是我他是他!我和刘老爷没干过那样下作的事就是干了也是我心甘情愿!你要说就说人话要是再作践刘老爷那就两个山字叠起来你给我出去!”

    老鸨死皮赖脸地笑笑说:“哟我的好女儿这是什么话呀?妈妈还不都是为你好嘛。徐大公子咱们惹不起他老子是相国他自己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可刘爷咱也惹不起啊!皇上那么看重他让他和宝亲王一块去了前线多抬举他呀。说话间刘老爷可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怎么向刘老爷交代呢?好孩子千不想万不念你总是叫过我一声妈妈。你这没用的妈妈也从来都没逼着你去接客。刘老爷回来你得给他个笑脸不是……”老鸨儿说着竟也流出了眼泪。

    苏舜卿号啕大哭哭得那个惨哪!哭完了她说:“妈妈你不要再说了我听你的。但你得依我一条……”

    老鸨现在恨不得给她下跪:“孩子说吧你说什么我全都答应。”

    “马上找房子搬家搬到那个姓徐的找不到的地方。我答应你不再哭也不再寻死等着刘老爷回来。”

    于是她们就搬到了前门外的棋盘街。苏舜卿果然也不再哭闹一心一意地在等着刘墨林。这天是五月初十正是年大将军进京演礼的好日子。苏舜卿起了个早雇了一乘小轿就出了西直门。大街上的人真多呀!谁不想看看大将军凯旋的风光排场?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睹一下皇帝老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就连紧靠城边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望不到边的人群苏舜卿一直走了十多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她下了轿子放下食篮摆上香案就端坐在那里等候。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目的等着队伍过来时能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于愿已足了。

    卯时正刻丰台大营那边响起了震天动地的三声大炮。接着便是一队队的兵丁举着戈矛顺序走出了营盘在驿道两边布起了防线。只见每隔二十丈远就是一座彩楼彩楼两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彩楼下站着的军官一个个手按剑柄挺立不动军士们也全都穿着簇新的号衣更显得威武森严。不过他们的这些阵势对于心怀悲凄的苏舜卿来说却是视若罔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等着等着。等着她的心上人也等着她自己的最后时刻。

    忽然城中的拱辰台那里也响起了三声大炮。钟鼓楼上率先撞响了钟鼓各寺庙观字也一齐响应遥相唱和。几乎是在同时潞河驿那边画角齐鸣军乐奏起了胜利凯歌。五百名校尉佩刀甩步而出把新用黄土垫成的大路踩得一震一颤。接着一百八十匹健骡拖着的十座红衣大炮隆隆而过。这些健骡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走起来都踩着鼓点子也使大道上扬起了高高的尘土看得人们目瞪口呆。苏舜卿仰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时只见大军仪仗已经走了出来。八十面龙旗由八十名彪形大汉擎着作前导紧跟着出来的是五十四乘九龙曲盖一色的米黄只最后的两面一翠一紫。她知道这叫做“翠华紫盖相承”。华盖后面从容地走着两队军士。他们的前边是八面门旗:两面金鼓旗两面翠华旗和四面销金旗。队伍的后面则是出警入跸旗各一面一百二十名军士举着金锁、卧瓜、立瓜、锁斧、大刀、红镫、黄镫开过……此时的苏舜卿望眼欲穿啊!她眼见得这些个仪仗五花八门看得人眼花缭乱怎么还不见那位年大将军的影子呢?

    就在她急不可耐的当儿六十四名军士护着纛车走了过来。这纛车造得非常宽大车上的四角站着四名护纛将军。他们都穿着二品服色手握剑柄昂挺胸活像是大庙里面的四大金刚。车中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赤红流苏明黄镶边室蓝底色的大纛旗猎猎飘扬上书八个斗大的黄字:

    钦命征西大将军年

    “纛旗在仲春的阳光丽日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车的后面才见到年羹尧的中军仪仗。十名身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骑马先行后面是几十名中军护卫抬着天子尚方宝剑擎着明黄的节钺簇拥着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年羹尧。苏舜卿看见年大将军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相陪的人!

    苏舜卿虽然是个烟花女子可她却也是以“琴棋书绝”四绝压盖京城的名妓。大概除了没见过皇上她什么世面没有经过呀!她知道九贝勒从军是皇帝处置这个不肯听命的“九爷”。所以今天这场面九爷是没份儿的。可是宝亲王是皇上的爱子宝亲王和刘墨林都是皇上钦命的劳军使他们应该和年羹尧并辔而行的。那些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们就是在给他当差怎么今天宝亲王不见面了?难道是弘历亲王不想喧宾夺主留在西宁或者在后面慢慢地走?难道是刘郎生了病不能随大军前行了?难道……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军开过去。那长长的一队兵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她一个都没看清却是在死死地盯着队伍不敢错过了刘墨林的影子。一直到三千军士全都过去了她这才现自己竟站在太阳地儿里。也才感觉到头被晒得昏沉沉的竟有些支持不住了。她坐上了轿子让轿夫们专找人少的地方走越快越好可轿子一动她就人事不醒了……

    在大纛车上的年羹尧此刻正在得意之中他怎能知道大路边上这个小女子的心事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别的事情?他早就在一片欢声鼓乐中飘然欲仙了!

    这次“班师回朝”的大典可以说是年羹尧有生以来最光彩最得意也是收获最大的一次旅行了。四月初他们从青海出一路所见全都是黄土垫道也全都是香烛鲜花、万民欢呼迎送的场面。沿途所经的甘肃、陕西、河南、直隶四省从入境到出境全是总督巡抚亲迎亲送。他们行的是跪拜礼抬出来的酒席是仿膳餐礼敬有加如对神明。各地州府道司馈赠的礼品和“程仪”更是堆集如山盈屋充栋总数少说也在百万两以上。这些钱财当然不能带到北京来现眼再说就是能带也没地方放啊。他只好全都存到各地的藩库里等回去时再捎走。

    此刻千乘万骑都跟在他的身后簇拥着他也护卫着他。而他自己则是坐下紫骝手中黄缰神气活现威严无比。百姓们人山人海地在仰望着他香花醴酒望尘拜舞。无论他走到哪里人们全像是倒伏的麦田一样五体投地不敢仰视。这风光这排场这非同寻常的荣耀自古以来的人臣谁曾有过?他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全都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将军全都在迎接自己得胜还朝!他身上穿的江牙海水四团龙袍外面套着金灿灿的黄马褂;明黄丝绦束着黑纱战袍;顶子上的三眼孔雀花翎在阵阵熏风中悠然地飘动。他铁青着脸竭力抑制着激动的心情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京城。纛车前进中灰暗高大的西直门就在眼前了。年羹尧向那里瞟了一眼见三百多名礼部司官远远瞧见自己的纛旗来到近前便从尚书到侍郎全都翻身跪倒黑鸦鸦地跪了一大片又同声高呼。

    “年公爵爷亮工大将军万福安康!”

    年羹尧字亮工人们对他称字而不名是一种尊敬的表示。礼部的官员们以为按理他此时应该向跪迎的人们表示一下谢意。哪怕他不下马呢起码也要拱一拱手什么的。可是他们失望了。年羹尧连一点笑容也没有只是略一点头便纵马入城了。

    城里更是热闹非凡。烟花齐放香雾绦绕。爆竹、起火、冲天炮如同开了锅的稀粥似的响得分不出个儿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百姓们为了瞻仰年大将军的风采挤过来拥过去声声呼叫如狂如醉。九门提督和顺天府衙门的兵丁们手牵着手人连着人为年大将军的三千人的仪仗开道一个个全都累得臭汗淋漓各家门口摆得好好的香案也全都被挤踩得稀烂。这哪里还有什么“拱揖伏礼虔诚示敬”?

    按照礼部和兵部拟定的规范这个前所未见的大军仪仗队是应该在辰时到达指定地点的。可是拥挤不堪的人群完全打乱了拟好的布署。直到辰未时分才总算走到了午门前边这里就用不着挤了。因为年大将军的马头再高他在这里也看不到一个百姓了。以皇叔简亲王、恭亲王为八爷廉亲王领衔连同进京引见述职的官员们总共有上千的人全都奉旨等候在此。一见中军纛旗来到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呼“百官跪接”!自亲王以下全都“唰”地打下了马蹄袖翻身跪到在地。年羹尧却仍是端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令人心醉的场面。

    突然“啪啪啪”三声静鞭响起。坐在马上的年羹尧吃了一惊意识到该着叩见皇上了这才翻身下马。此时午门的正门已经在呀呀声中洞开三十六名太监抬着一乘明黄色的亮轿颤颤悠悠地走了出来当今至高无尚的皇帝就端坐在轿中。立时丹陛之乐大作。左掖门下三百六十名畅音阁供奉在黄钟编磐的撞击乐声中念念有辞地唱起了吉庆称颂的赞歌。雍正皇帝满面堆笑徐步走下乘舆。他静静地听完歌乐向鸽立一旁的年羹尧走了过去亲手解掉了年羹尧身上的战袍。至此年羹尧才算从形式上“除了甲胄”。他也就伏地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雍正含笑受礼已毕亲自扶年羹尧起身响亮地说了声:“年大将军鞍马劳顿着实地辛苦你了!”便一手携了年羹尧另一手示意百官起身二人径自从午门而入。允禩一声高喊:“礼成!百官由左掖门而入在大内领筵!”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人群中也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沉浸在这庄严肃穆而又充满欢乐中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写着“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的大石碑下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当今万岁的爱弟十三爷允祥另一位却是架着双拐的残疾人他就是被皇上称作先生、而又被限期进京的白衣秀才邬思道。他自从在南京见到李卫以后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除了按雍正钦定的“中隐于市”之外别无安全可言。原来想的要摆脱朝廷羁绊放舟江湖笑傲风月是根本连想也不容他想的。所以他便安置了家眷急急地赶往京师。昨天一到就按皇上说的那样先去拜见允祥。允祥回来得太晚他们两人一向情投意合加上久未见面都是十分想念。所以一见面就说起来没完直到天光放亮。今天他又随着十三爷来到午门外“观礼”。可是他看了年羹尧的作派却长叹一声说:“这个蠢材年亮工他离死不远了。”

    十三爷听了大吃一惊忙问:“怎么邬瘸子你又要危言耸听了吗?年某这次立功可非同小可他为皇上打稳了江山呀!如今他的圣眷还在我之上呢你知道吗?”

    邬思道若有所思他看了一眼从左掖门鱼贯而入的百官们说:“十三爷你的话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年某之功也只是为皇上打稳了江山。不过这一仗也确实是关键的一仗不能打败而只能取胜。你想啊年羹尧如果兵败八爷就会召集八位铁帽子王爷进京逼着皇上退位;他如果打成了不胜也不败的温吞水国家的财力就难以支持。八爷非但扳不倒还要防着他操纵作乱。所以他打得实在是好。年羹尧打胜了他自己成了战胜将军皇上也就跟着成了英武圣主。仅这一条就可堵住所有反叛者的嘴!但你刚才说他的圣眷在你之上可就大错特错了。圣上是用你来安内用年羹尧来攘外的。如今外患既除而他又不知收敛怎么会有好下场?”

    允祥自认为对皇上和年羹尧都是十分了解的。可是今天听了邬思道这番话却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地寒。他为人善良不愿意看到年羹尧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他回过头来看了看邬思道说:“要不等一会儿年羹尧面圣下来时你亲自和他谈谈?”

    邬思道突然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允祥断然地说:“要谈你们去谈我是绝对不见年羹尧的!你明明知道我是奉旨进京的万岁要秘密召见我当然恭聆圣谕;万岁要不肯见我或者要你来奉旨传话我都可以听命除此之外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五十九回 对酒当歌假戏真唱 见景生情前赴后继

    允祥和邬思道二人并没有在这里多停。因为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跑来请十三爷说皇上正在让人满世界地找他去赴宴呢。允祥见他直盯着邬思道看便说:“哦刚才我身子不爽所以就没随班奉驾。现在好一点了你回去告诉八爷说我立刻就去。”等何柱儿走了以后邬思道向允祥说:“十三爷这是非之地我一刻也不想多呆了。我就住到你府里等筵席散了没人的时候请你回禀皇上就说我已经到京在府里静候旨意。”

    允祥来到宫里时筵宴还没有开始。历代的皇宫里为防刺客一向是不准栽树的这已是成了既定的规矩了。所以为年羹尧庆功的筵席就只好设在御花园里。一千多人在大太阳、毒日头下吃酒席可也真是新鲜。御膳房的太监们端着大条盘子来回上菜一个个更是忙得满头大汗。允祥进来一眼就瞧见皇上的席座位设在正中的凉亭下。皇上的身边就是兴奋得满面红光的年羹尧。年羹尧旁边才是几位老亲王。敢情这么大的园子里也只有这里才凉快一点。允祥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先向皇上叩了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允祥给几位叔爷请安了。”回头又看着年羹尧说“大将军浴血奋战功劳来之不易。这次进京一路上定也非常辛苦。今天主子专门为你设宴庆功你可得多饮几杯呀!”

    年羹尧起身说道:“年某何功之有?这都是主子调度有方前方将士们能体恤圣德那些冥顽不化的丑类怎能挡我堂堂王者之师?十三爷您过奖了。改日我一定专程登门去给十三爷请安。”

    表面上看年羹尧这话说得还是彬彬有礼的。可他也不想今天这里是什么场合和他说话的又是什么人。你“公爵”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王爷呀!更何况十三爷的功劳与年羹尧相比更是无法相提并论。按规矩十三爷走过来一打招呼年羹尧就应该马上起身离座陪着小意儿说话才对。可是这位年大将军大概是高兴得有点昏了他什么全都忘记了。

    可他忘了皇上并没有忘!今天年羹尧失礼的地方太多皇上已经不高兴了。不过他还是面带笑容地说:“拼命十三郎是朕的柱国之臣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比得了的。”雍正这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大合适。他马上又故作谦逊地说“其实真正在后方调度的是老十三朕不过是托列祖列宗的洪福坐享其成罢了。来来来老十三你也在这一席上坐!”

    十三爷可不想抢这个荣幸他笑了笑说:“主子厚爱臣不敢推辞。可是主上知道臣有犬马之疾同席就餐怕过了病气。就是别的席面上臣也是不敢奉陪的。今儿个八哥是‘司筵官’臣弟挨桌敬酒略尽心意也就是了。不知主上可能恩准?”

    雍正笑着答应了又说:“你只管随意好了不过可不能累着。要觉得累就马上歇一会儿。”

    允禩见皇上向他点头示意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时辰到开筵奏乐!”

    鼓乐声中觥筹交错。允祥先给皇上敬了酒又为几位老亲王上了寿这才转到别的席上。雍正略沾了一下嘴唇就放下了杯子对老亲王们说:“各位叔王朕素来不能多饮这大家都知道。可今天是年亮工的好日子烦劳各位皇叔劝他多饮几杯吧。”

    按宫中的规矩年羹尧听了这话是应该起身谢恩的。各位皇叔敬酒时他更应该辞谢至少也要控制自己不可多喝免得出丑。可是年羹尧却再一次失礼了。当众人上来向他敬酒时他不但来者不拒见酒就喝而且一喝就见底儿!他有多大的酒量别人不知难道他自己心里也没数吗?左一杯右一杯地喝下去他可就露馅了!人只要是多喝了酒话就特别地多说出来也就免不了要走板。喝着喝着别人不同他自己倒先吹上了:“我自幼读书破万卷原想着要以文治来为圣朝效力的。所以自秀才而举人而进士所向披靡到传胪保和殿时才刚刚二十岁!后来被皇上收在门下入了汉军正黄旗。不料却因此改作武职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将军。这些年来与……皇上恩结义连皇上对我更是……无不听之言无不从之计……我在荆棘丛中艰难苦斗的……皇上尽知我也用不着再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大好。就马上换了话题“所以我常对岳钟麒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西线大捷一是赖皇上洪福齐天;二是靠三军将士浴血用命……”。哎这几句还算对上了题眼但他说着说着就又走板了“有了这些才成就我年某人成为一代儒将。不到一个月便歼敌十万!这么大的功劳就是圣祖在世时也不曾有过……这都应该归功于皇上我自己是算不了什么的……”

    因为今天这个喜庆筵席是专门为年羹尧办的。所以年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引人注目。他这样不管场合不看对象一个劲地吹下去可怎么得了!允祥早就觉得身子支持不住了可他又不能让这个年羹尧再胡说八道下去谁又知道他下边还要说些什么更加令人难堪的话呢?他强自挣扎着从月台边上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醒酒汤。他拍了拍年羹尧的肩头说:“亮工你说得好呀。你的功劳苦劳皇上都记着哪!来来来你先把它喝下去醒醒神完了你再说不迟。”

    雍正见到这情况也觉得不能让这个混小子再乱说下去。万一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儿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就不好收场了。他一笑起身来到年羹尧面前说:“年羹尧今天确实是多喝了点但酒后吐真言朕听起来倒很是受用。因为他说得坦诚而且是在忠诚之上的坦诚这就更加难得!一月之内歼敌十万就是古之良将也不过如此吧。亮工你能趁着酒兴为朕舞剑一歌让你主子也高兴一下好吗?”

    年羹尧毫不含糊地说:“这有何难?主子您瞧好吧!”

    他说着就宽衣下场接过张五哥递来的剑就地打了个千向皇上施了一礼。又支起门户舞了起来。开始时他舞得很慢边舞边说:“皇上奴才在军中时作了一《忆秦娥》。今天就献出来为主子佐酒助兴!”接着他就似唱似吟地曼声咏诵出来:

    羌笛咽万丈狼氛冲天阙!冲天阙受命驰骋三军奉节!

    将军寒甲冷如铁耿耿此心昭日月。昭日月锋芒指处残虏破灭……

    他边唱边舞声音越高手中的剑也越舞越快。刹时间只闻歌吟却不见人影。只见筵前道道寒光逼人心魄;如银团似雪球翻转滚动。突然他收势站定仍是那样心定气闲从容不迫脸上的酒意竟也全然不见了。儿百文武大员看得五神皆迷连喝彩都忘记了。

    “好!”雍正大声喊道“真堪称文武双绝!”他想不趁此收场还待何时?就说:“自古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朕稍事休息还要办事见人。年亮工也乏了今天你就住在朕的旧邸雍和宫内明日一早陪朕到丰台去劳军!”

    年羹尧酒醒了他恭敬地施礼说:“主子关爱奴才实在消受不起。再说奴才是带兵的自然还要回到军中才是。明儿个奴才定在丰台恭迎圣驾。”

    雍正瞟了允祥一眼见他眨了眨眼便说:“那就依着你好了。不过明天一早你还要递牌子进来和朕一道去丰台这样岂不更风光一些吗?”

    年羹尧还要逊谢但皇上的话音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他又见允祥已经率领着王公张廷玉和马齐等也带着大臣们纷纷离席而起。王公们站成了一排大臣们马蹄袖打得山响该跪的全都跪下了。显然送客已成了定局便只好低头称是。雍正拉起年羹尧的手轻松地说:“朕把你接进来自然还要送你出去。”允禩看着他们君臣二人做戏却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是无言地把手一挥顿时丹陛之乐大起。钟鼓撞击声中王公一揖百官三叩送他们二人走出了御花园。年羹尧粗大的手被皇上那软绵绵、冷冰冰的手捏得很不舒服。他试着抽了一下却没能抽*动。等走出园门雍正撒开手时他已是通身大汗了。

    热热闹闹的大典结束了允禩立即赶回府里这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哪!为九贝勒允禟专设的宴席就摆在后宅的花厅上。来的人也不多除了九爷允禟外鄂伦岱是老熟人此外还有一个八爷的亲信礼部侍郎阿尔松阿。这个人是鄂伦岱的本族堂兄论亲还在五服之内。此人相貌堂堂气字轩昂的只是一口大板牙有点破相。酒菜全都上齐了九爷却呆在那里心事沉重;既不多说也不多饮。他此番回京真是感慨万千哪!八哥这里从前曾是他常来常往的地方。府中的摆设园中的景致甚至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可今夜来到这里后他却突然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这也难怪当初八、九、十这三位皇子号称“王中三杰”领袖百官纵横六部。外加上还有一位大将军王统率着十万大军与这哥仨互为倚角。那时他们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一呼一吸之间朝野震动人人侧引可曾几何时他们却纷纷落马成了那个“办差阿哥”的臣子也成了他砧上任意宰割的鱼肉!他真不明白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允禩其实早就在注意允禟了老九有什么心思还能瞒得了他吗?白天的一场戏既让人生气又叫人好笑;不过也真让人长见识增学问。他觉得再像从前那样光凭嘴上用劲光想坐收渔利是不行了。看看眼前这几个人哪一个不是心神怔忡哪一个不像斗败了的公鸡?他自己心里明白得很年羹尧不可怕甚至雍正也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这些兄弟们失去了斗志、失去了信心。单丝难成线想要举大事得先把这些弟兄们的劲儿鼓动起来。他亲自为老九斟上一杯酒说:“九弟你这是怎么了?活像个霜打了的茄子?是这次出京历练得深沉了还是你自己有了心事?”

    老九长叹一声说:“八哥我知道你心疼我今天又特意备了酒来给我接风。可是你知道吗今天你就是拿出琼浆玉液来老九我也难以下咽哪!”允禟把辫往后面一甩又说“八哥我在你面前从来是实话实说的。我想十弟他要是今天也能来这里喝酒该多好啊!他一定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定还要在你这里捋胳膊、卷袖子地大喊大叫、划拳闹酒。可是……他现在却是在吃黄风喝沙土!当年咱们有多少人哪现在八哥你再看只剩下了我们这几个孤魂野鬼在吃这没滋没味儿的枯酒……唉!我怎么能畅快又怎么能吃得下去啊!”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鄂伦岱本来已经端到嘴边了的酒又放下不喝了。

    鄂伦岱心里清楚九爷这是在怪罪他。那年鄂伦岱千不该万不该在康熙皇上晏驾时倒戈帮助了四爷胤祯和十三爷允祥一起杀掉了丰台大营的成文运。原来想着让允禩和雍正打成个平手再让允禵回京后坐收渔人之利哪知却弄成了今天的这种局面。事到如今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便说:“九爷奴才知道你心里恨我、怨我我也不想为自己表白。谁叫我是个混虫辜负了爷们的信托误了爷们的好事呢……”

    老八拦住了鄂伦岱的话头说:“嗨!过去的事还提它干嘛?秦失其鹿捷足者先得当时有当时的情势嘛。老十四回京后我和他曾促膝长谈了一夜把什么都说透了。不然地话你鄂伦岱也不会踩我这个门坎儿。我们把过去的恩恩怨怨全都抛向东流水;打起精神来再干它一次!”他起身倒了四杯酒一一分送到他们面前又说“来我们同干共饮就算是为了将来吧。”

    酒是喝了可老九却仍是鼓不起劲儿来。阿尔松阿说:“八爷您的心思我明白但话还没说透九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吃酒的。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是一盘棋每下一盘就各有不同。要我说究竟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皇上这种孤家寡人的作法这种宁当独夫的作法他就不会翻船?”

    鄂伦岱却不敢苟同:“你说得可真轻巧!我们只要占不了中央地位就无法扳回这局面!就拿这次搜宫说吧是老隆亲自布置的。多么周密多么顺当!先占了紫禁城和畅春园再拿下丰台大营然后文天下说‘皇上在外蒙难’拥立三阿哥弘时先当上摄政王。你们说老隆这一套算得上天衣无缝了吧?可是一个老梆子马齐横里打出一炮来就闹得全局皆败!马齐不就是个活棺材吗?可他就敢挡住九门提督的大兵让十三爷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得我们全军覆没!你们再看看年羹尧今日进京那气派。好家伙天下轰动就差没人给他加九锡、进王爵了。现在皇上身边文有张廷玉和方苞武有年羹尧这些帮凶你们还能说他是独夫?松阿你知道侍卫有多大的用处吗?女人们生孩子时x疼敢情你是男人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至今刘铁成那小子还一心一意地在疑着我想着准是我放进了隆科多这‘谋逆’的罪名还戴在我头上呢!八爷我鄂伦岱从来不是松包蛋也不是怕死鬼。你得给奴才一个章程。”

    阿尔松阿也不是好惹的他龇着大板牙一笑说:“行啊我的兄弟你这会儿想起来要和八爷撕掳个明白吗?只怕是迟了点吧!”

    允禩看看阿尔松阿说:“你这话说得荒谬!鄂伦岱是那种卖友卖主的人吗?他要是想和我犯生分今晚他就不来;就是来了也不会说这些话了。原先我只想着鄂伦岱是个火爆性子说多了怕他沉不住气露了风;他还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一说清反倒让他瞻前顾后的本来没事反倒有事了。现在我才知道从前的事情全部怪我怪我没和鄂伦岱说清楚。这里我向鄂伦岱赔个情咱们都把这事儿撂开手行吗?”说着他站起身来朝着鄂伦岱就是深深一躬。

    鄂伦岱惊得连忙伸手扶住说:“八爷你要折杀奴才吗?早先的事儿奴才悔断了肠子憋炸了肺说什么也晚了。八爷奴才只求您一句痛快话说清了奴才就是死也死得明白……”他说得动情竟不禁泪水奔流了。

六十回 廉亲王备酒安亲信 宝四爷一语惊探花

    八爷亲切地走上前来拍着鄂伦岱的肩头说:“今天是给九爷接风怎么就说起了这些呢?来来来都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谈吧!”

    谈?有什么好谈的?说来说去的还不就是那两句话?从前倒真是这样他们中间说大话的人多干真事的人少。可是今天若与以往相比就大不相同了!这变化只有在座的九爷心里最清楚八爷正等着他开口呢!

    廉亲王府里今天也摆上了酒筵不过却和从前大不一样。没有了高朋满座的热闹也没有了猜拳行令的喧嚣。就是廉亲王自己也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心情忧郁。今天皇上迎接年羹尧班师的排场和他为庆祝大捷使用的手段确实是让人惊心动魄也确实是让人目眩神迷。往日允禩这里也曾是风光得很的。可今天这总共才只有四个人参加的家宴上大家枯坐桌旁喝着闷酒;老九又是心事重重不言不语。唉真是今非昔比呀!

    老八总还是他们这一伙的带头人他正在努力让气氛活跃一些。在八哥的一再劝说下老九好歹总算开口了说起了他这次西疆之行:“唉八哥呀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其实接风不接风的倒无所谓我也不在乎这些虚套子。可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心情要多坏就有多坏!自从被到西宁后我就想再不济我还算是个皇弟吧。咱们别的干不了让我参赞一下军务什么的他年大将军也就算给了面子了。可那个年羹尧真气死人他用的办法也真让人叫绝!他从不对我厉颜厉色呵斥训诫;他手下的那帮人也从来没向我说过一句粗话。他把我当成了客人当成了一尊泥菩萨供起来了!我无论和他说什么他全都是一句话:‘九爷您别管’;我想干点事也总有人说‘九爷让我干’。好嘛他这不是敬我而是用软刀子在杀我!我没有奉旨要办的差使却只有一个‘军前效力’的使命。他这一大撒手反把我闹得左也不是右也不对;怎么干都不行不干又不合适了。我什么事情都插不上手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出口。你们想想看我一个大活人每天闲着没事还明明知道自己是被监视、被看管的那是个什么滋味儿?后来宝亲王一去我就更得靠边站着了。”

    八爷见他说得可怜便倒了一杯酒给他他接过来一口吞下好像把一肚子怨气怒气全都咽了下去又接着说:“我满腔的雄心壮志却有力没有处使。原来曾想用银子套住这老兔崽子就把带去钱全用在向他行贿上。可他把钱装到自己腰包里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合着我把上百万两银子全都撤在西北风里了!如今你留京师老十到张家口外老十四被送到遵化去守祖坟雍正的这一手可真叫辣呀!咱们原以为他不过是个办差阿哥琐碎皇帝不懂得什么是政治。可是咱们全看错了也全都瞎了眼睛!”允禟说着头一仰盯住房顶出神眼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人们不知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是不是在流泪。

    允禩看了看这个兄弟嘴角上闪过一丝冷笑说:“九弟你没看对。雍正这种作法恰恰证明了他的心虚胆寒。他以为把我们哥几个拆散就没有‘八爷党’了就可以天下太平了。其实他完全错了也完全不懂治国、治军、和治人之道。‘八爷党’在哪里?在天下臣民的心里头哪!如今朝野上下都在暗地里流传着一个秘闻。说先帝的遗诏里写的是‘传位十四子’雍正把那个‘十’字改成了‘于’字成了现在大家明面上看到的‘传位于四子’。只是一笔之差他就把自己捧上了宝座。可这足以证明他雍正的不忠;他落十四弟去给先帝守灵因此气死了皇太后有人说看到皇太后竟是触柱自杀的。不管真情如何也足证明了他的不孝;他对我们兄弟采取分而治之、朝死里整的办法说明了他的不仁;隆科多是扶他上台的功臣可是他却对隆科多百般怀疑处处挑剔这又说明了他的不义。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把老隆给推出去让他来和雍正打擂台。成则我们收利;败则毁了他自己的名声。让大家全都看看他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皇帝嘴脸!你们今天说好像看着我已岌岌可危了。其实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此时正是稳如泰山。凭他雍正那两下子奈何不了我允禩更何况如今又加上了一个‘年羹尧党’!”

    允禩这番话乍听起来说得很是平静。可细心一品语气中却透着凶刁阴狠。允禟和他自幼交往也常常在一齐谈论机密大事。八哥给他的印象总是那么温文尔雅张口合口全都是子曰诗云的大道理。今天他突然变得这样杀气腾腾毫无掩饰一副图穷匕现的模样倒让允禟吃惊了。特别是他刚才提到了什么“年羹尧党”的话更让允禟不懂。便问:“八哥你说年羹尧……他怎么了?”

    允禩突然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满脸的阴笑却又不言不语只是向坐在一边的阿尔松阿递去了个眼色。此刻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鄂伦岱也惊住了。他手按酒杯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松阿。

    阿尔松阿一阵冷笑后才说:“你们都只看到了今天年大将军的气势却没看见他头上的反骨!他手中一是有银子二是有刀子十万大军早就不是朝廷的而变成他的私人家当了!西宁大捷之前他的本钱不够还知道有所收敛。可如今他羽翼丰满就要反过来要挟朝廷了。”

    “这……何以见得呢?”

    “雍正以诸侯之礼待他他也便当仁不让地以诸侯自居。九爷你在军中这么长时间难道就没有现他的行为反常吗?年羹尧吃饭叫‘进膳’;他选的官吏叫‘年选’;他节制着十一省的军马想升谁、降谁朝廷也从来都没敢驳过。为什么?一来他还有用处二来嘛朝廷也确实怕他!”阿尔松阿如数家珍“有个叫宋师曾的官员借口修文庙一下子就贪污银子三千两。李维钧出面告了他原说要下大狱至少也要剥掉他的官职。可事情闹到年羹尧跟前年某却说李维钧是挟嫌报复。结果李维钧被降调了两级而宋师曾却因祸得福连升两级成为江西道台听说又要调他来当直隶布政使了!范时捷有什么罪?不就是和年羹尧顶了两句嘴嘛。外放巡抚的票拟都出来了年羹尧只说了一句话便又收了回来。还有河南的田文镜因为办案的事和臬司、藩司衙门闹翻了。年羹尧回京时从河南路过对这明明是政务上的事情他也要插手。硬是命令田文镜要他放了扣押的臬司衙门的人。你们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允禩一边安详地踱着步子一边听着阿尔松阿的叙述。他走到近前来插了一句说:“要说年羹尧脑后有反骨我也不敢断言。但年羹尧结党营私、骄横跋扈、僭越犯上那可是真真切切不容置疑的。阿尔松阿刚才所说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而且也都是雍正最不情愿干却又不得不俯就了年羹尧的。其实他们君臣之间早已是相互利用又相互猜疑了。今儿个白天别看都装得很像那么回子事那是在演戏是在骗人!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这隔阂、这分歧已到了极点。老九来信里说那个汪景琪被年某当成了宝贝留在他军中养着。养这么个老东西有什么用?无非是拿他来应急!这就是年的心思。雍正这边、也并不是不知道。年给皇上呈来了密折说你老九在军中‘很安份’。你猜皇上怎么说他委婉地批示说:‘允禟劣性断难改悔’;年羹尧说:‘十爷和十四爷应当回京办差’皇上却只回他了三个大字:‘知道了’。明着看这样说是不置可否其实是驳回去了。这次年某回京更是骄横得没了边儿皇上派去的侍卫他用来让他们摆队;礼部官员们叩见他看都不看一眼;连王公大臣迎到午门外了他还不下坐骑;到了皇宫里就更是嚣张。除了皇上之外不管是谁来他都端坐受礼!要我说这年羹尧不是昏了头便是别有用心。”

    允禟和鄂伦岱听得都十分专注想得也非常仔细。过了好久允禟才问:“八哥所言确实全是真的有些事还是我亲眼目睹的。但我不明白年某曾是雍正的死党也是我们的宿敌他为什么要上本保我和老十、老十四呢?我还想问个明白皇上明知他倒向了我们却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他呢?”

    允禩冷冷一笑说:“这就是那句百姓们说了几百年的老话:猪要养肥了再杀嘛。年羹尧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一直和我们作对他早就在脚踩两只船了。康熙五十六年年羹尧曾亲口对我说:八爷比我主子厚道我要像对主子那样效忠于八爷。也许这话他现在可以不认帐因为口说无凭嘛。但十四弟当着大将军王时年羹尧和十四弟的书信往来可是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的。说到皇帝雍正他也有他自己的打算:现在他是用年羹尧来稳定朝局、笼络人心、粉饰太平;进一步他就要来收拾‘八爷党’推行他的新政。外加还有一个方面:三阿哥弘时野心勃勃做梦都想当皇上。可弘时两手空空又什么事也干不成。于是他就要靠我和隆科多的势力去夺嫡。我呢?拿定了主意且作壁上观。谁胜谁败我全部不管等他们斗得七零八散收拾不了这个破摊子时我再请出八旗旗主这些个铁帽子王爷来再造局面重整乾坤!鄂伦岱你不是向我讨底儿吗这就是我的全部实底儿!现在全告诉给你们了你们以为如何呢?”

    鄂伦岱兴奋得脸上放光说:“八爷今儿个听了您这话可真是提神醒脑。我原来还在想呢皇上几次找碴子作您您都忍气吞声地不言不语;他那里却气成了个紫茄子手都攥出汗来了可就是不敢动您一根汗毛。原来你打的是这张牌呀!可既然这样您何必不和姓年的干脆摊牌。咱们两股合成一股地和皇上干先打他一个冷不防再说多好的事儿呀!”

    允禩格格一笑说:“拉年羹尧你说的倒是轻巧他是那么好拉的?现在的年羹尧与以往可大不相同了。他什么都不稀罕也什么都看不上眼!他已经封了公爵看得上官职吗?他手里已经有了近千万的私财看得上银子吗?弘时也在做着皇帝梦我也只能顺着他的梦来做自己的好事所以弘时也是拉拢不得的。这些我全想过了:让弘时占天时;年羹尧占地利;而我则取其中得人和。稳稳地僵持下去以静制动守时待变这才是上策!弘时虽然也有心术可他只掌握着半个隆科多;年羹尧虽然野心勃勃能够指挥如意可他的身后没有财源私财他是舍不得动用分毫的。你们且等着看他这次进京觐见的最大目的准是伸手要钱要粮好戏就要开场了。”他突然回过头来看看在座的人说“咳我这不是越说越远嘛。今天原计划是给老九洗尘咱们大伙要放开量吃它几杯的。可是你们看我竟然把正题都忘了。这些事让人心里沉掂掂的总说它干什么。来来来吃酒吃酒咱们也再同干一杯祝——祝皇上成佛成仙长生不老!哈哈哈哈……”

    这一天、忙得团团转的人太多了。就说那位京师名妓苏舜卿吧早上她苦苦地等在大路上希望见一见她的心上人但直到大军全部过完也没能见到。回到家里她就一头躺下了。她哪里知道刘墨林此时此刻也正想她想得疯呢。不过他当然没有那种空闲可以坐在大路边上边看热闹边等人。就在大军浩浩荡荡开往京城的时候他正和宝亲王一道在接受皇上的召见呢。

    弘历确实是不想跟着年羹尧在大厅广众面前出风头。所以一到丰台他就和刘墨林一道便装轻骑离开了年羹尧的中军直奔大内来觐见皇上。两人一缴旨也就自然而然的没了“钦差”的身份。雍正是位冷面冷心的皇帝在儿子面前更是少言寡笑沉住个脸说话。他听完了弘历的述职淡淡地说:“很好简明得体。这次年羹尧代天讨逆回朝朕是要亲自去迎接他的。你们当然不用受朕的这个礼。所以赶在前边来缴旨这事做得很对。这一路上你们负责年羹尧的大军供应也着实让你们受累了。下去歇着吧。”

    刘墨林早就急着要到嘉兴楼去了正巴不得这一声呢就立刻连连叩头谢恩。可是宝亲王却赔着笑脸说:“皇上日理万机宵旰勤劳尚且要亲自去迎接年羹尧儿子怎敢言累?儿子觉得还是跟三哥一道随从扈驾。等办完这事以后皇上赐假时再歇也不迟。”

    “不必了。你十三叔身子骨不好朕也让他随意的。方才见了他递进来的牌子说邬先生已经从李卫那里来到了北京。你去见见他吧听听邬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弘历连忙答应又问:“阿玛要不要见邬先生?”

    雍正沉思了一下说:“你代朕见见也就是了。他有什么话由你代奏缺什么叫他只管说。你告诉邬先生不要存了归隐的心天下虽然大又哪里不是王土?”

    弘历和刘墨林却步躬身退出了乾清宫。刘墨林此次随着宝亲王出使军中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刘墨林也觉得弘历阿哥不拘行迹比雍正好侍候而且弘历翩翩风度儒雅风流更合了自己的性情;弘历则喜欢刘墨林的机敏博学多才多智。所以一路上弘历常常戏称刘墨林为自己的“给事中”。那意思很明显是说他什么事都能代自己操心也什么事都能替自己办。不过这次他们西宁之行后刘墨林倒是觉得眼前这位四爷的心机远远不是“倜傥”二字所能包括的。从乾清宫刚出来刘墨林就笑着问弘历:“四爷刚才万岁说的那位邬先生是谁?怎么万岁称先生而不名呢?”

    弘历一笑说:“怎么你这位给事中想盘查一下吗?”

    刘墨林笑笑说:“不敢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挡不起这‘盘查’二字我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皇上都称他为先生了我刘墨林却一点不知这岂不是一大笑话?”

    弘历和刘墨林说笑惯了也并不在意。他也用玩笑的口吻说:“嗬你好大的口气呀!告诉你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不过皇上既然当着你的面说了我就领你去见见他也行。走跟我到十三爷府上去吧。”

    刘墨林本来不想再找闲事儿的可宝亲王既然说了出来要拒绝就失礼了。便也只好和弘历二人带着一班长随边走边说地前进。一路上几乎看不到有行人就连最热闹的地方也不见了平日的那种繁华景象。刘墨林叹了口气道:“四爷您瞧为瞻仰大将军风采这里几乎是门可罗雀了!唉都醉了也都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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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介绍: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汉族。1945年生于山西省昔阳县。高中毕业后入伍.由战士而及副指导员.1978年转业南阳市委.现任河南省作协副主席。4o岁开始文学创作。致力于营建“帝王系列”。〈康熙大帝》问世后曾荣获河南省政府届文学大奖。并被改编成雍正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雍正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雍正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