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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月河     雍正皇帝txt下载     雍正皇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三十一回 议夺位两强共携手 遭贬放千里定单骑

    隆科多因不知道汪景祺现在的真实身份又听他对朝廷里的事了解得太多心中充满了疑惧。他脱口而出地问道:“汪先生你关心的事未免太多了吧?”

    汪景祺的眼中闪着绿油油的光芒却不冷不热地说:“我这就要说到你了。你自以为是顾命大臣、受恩深重;你自以为是忠心耿耿实心实意地在为皇上办事这都一点不错。你放心、九爷也不会拿着那纸文书逼你做什么事凡事都要讲情愿嘛。不过学生却想提醒你隆大人一下:身为提调京城兵马的长官驻在畅春园西的锐健营和绿营换防你知道不知道?图里琛将出任丰台大营的提督你知道不知道?热河驻军也更换了都统你知道不知道——别别隆大人你先不要惊愕还有呢!有人参你卖官受贿说你在密云祖陵置了一百顷庄园;还有人参你飞扬拔扈对皇亲无礼。比如你在十二爷面前擦身而过却不行礼;你说二十三爷‘童稚无知’这事可有?还有人参你曾说过‘白帝城受命之日就是死期到来之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用不着学生告诉你吧………

    汪景祺侃侃而谈如数家珍;隆科多却战战兢兢似遭雷殛允禩向汪景祺摆摆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天威难犯哪!舅舅你自己心里应当明白你并不是忠臣也不懂帝王之心!当年圣祖皇帝剪除鳌拜的前一天不是也曾封了他个‘一等公’吗?这与今天的情势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得了个总理王的空名九弟、十弟和十四弟却受到整治;皇上还需要年羹尧替他打一个大胜仗需要李卫和田文镜替他催讨国债;接下来的便是整顿吏治横征暴敛荼毒百姓。如此文德武备双管齐下待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还能再要你这位顾命大臣?你自诩为诸葛亮辅了先帝辅后主。可这只能是你的一厢情愿因为雍正不是阿斗!”

    允禩这话说得一针见血透彻无比。隆科多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眼中露着凶光咬牙切齿地对允禩说:“八爷你这话为什么不早说?一年前只要你说了这话我隆科多只需在传遗诏时……现在坐在养心殿的就是你了!唉如今一切都晚了你才把话说透。可说透了又能如何呢……说吧你给我隆科多一个章程我去办!”

    “好!这才是我们满洲汉子说的话这才是真豪杰!”允禩拍案而起来到隆科多身边“我实言相告我们——包括十爷、十四爷在内早就死了篡位称帝之心。为了我们爱新觉罗氏的大清江山不致于出个秦始皇那样的暴君也为了我们这些人不会被一个个地送到屠刀下我们就得另外拥立一位新主!”

    “……谁?”

    “阿弥陀佛!”一直在大吃大喝而没有说话的空灵法师突然开言了。只见他双手合十掷地有声地说:“三阿哥弘时龙日天表贵不可言乃是一位救世真人!”

    一听说他们选中的人竟是弘时隆科多又目瞪口呆了。雍正的三个儿子可以说都是在隆科多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弘时这小子连他的小弟弟弘昼都不如更不要说那位好学上进、风流儒雅的弘历了。难道就是这样的人也有帝王之份?不他们这是找了一个幌子找了一个傀儡!隆科多盯着空灵**师问道:“大师深通天理不过我不明白今天在宫里你为什么不制死那个刘墨林又为什么不……”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口下面没说的那半句话是谁都明白的。

    空灵莫测高深地说:“和尚岂能违天行事?刘墨林气数未终自然要留下他来。就是当今皇上雍正也还有三年的帝王之份呢。阿弥陀佛!”

    在一旁的允禟可不敢让这个空灵法师多说。这和尚是他费了好大的劲绕了好大的圈子才请来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允禟心里有底空灵佛学懂得不多其实只是个武僧。但这一点无论如何是不能点破的一露出口风空灵就成了“空而不灵”了。所以他赶快接过话头来:“唉呀呀一日三秋哇还要再等三年!我说舅舅这回咱们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隆科多下了死心了:“八爷九爷你们说吧叫我干什么?”

    允禩没有忙着说话却看了允禟一眼。允禟心领神会地说:“舅舅你不要忘了八哥只是总理王大臣而你却是总理事务大臣啊!有你们二位在朝里还愁大事不成?不过从今以后你不要老到八爷这里跑。见了面也只是心照不宣甚至表面上我们还是‘政敌’。我们要千方百计地稳住眼下的这个局面不能乱了套。原来我曾想凑着张廷璐的事在张廷玉身上下点功夫。可是不行。汉人一个个都是胆小心大的人要紧时他们是难以指望的。现在最要紧的是年羹尧他带着二十几万大兵光是中军的两万人就任谁也别想动它!到时候哪怕是年某能保持中立我们也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了。”

    隆科多想了想说:“年羹尧是皇上的亲信向来都是只听皇上一人提调我是说不上话的。何况万里迢迢的怎么说都不好写信更容易坏事。”

    允禩连忙说:“年羹尧的事不用你管。九弟不是要到他那里去‘军前效力’吗就让九弟来办这事吧。汪先生最近也要去年某人那里我已为他找到举荐之人了。舅舅这里只须办一件事:除掉方苞!”

    “啊!除方苞?他不过是一介书生何必要打他的主意?再说他在皇上眼里很吃得开想用离间计恐怕都很难。”

    “软的不行就给他来硬的嘛。”允禩说得似乎是不动声色可听了却让人心惊。

    隆科多问:“硬的怎么来?难道能闯宫杀人?”

    “对!”

    “皇上……”

    允禩不容隆科多说下去:“皇上那边也不用你费心。不久他就要去热河秋狩也必定会带着张廷玉而留下方苞这就是机会。舅舅你不是领侍卫内大臣吗?比方说畅春园里现了‘刺客’或者是有了‘贼’你不就能带兵进园了吗?月黑风高混乱之中‘方老先生’不幸被‘贼’杀了死无对证就是皇上亲自问他不也只能干瞪眼吗?”

    隆科多过去知道八王爷素有“八佛爷”、“八贤王”等等美称但隆科多也知道说这话的人并没有看到八爷的真实面目。今日听八爷这么一说才明白他竟然是这样地心狠手辣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他沉思好久才说:“八爷令旨应当说是能办的可就怕太后出面干预。那时正是夏天太后会住到畅春园里去。她要是下令说不许带兵进园不就全完了吗?”

    空灵和尚又有了机会:“阿弥陀佛!老僧已经夜观天象太后是活不到今年夏天的。”

    年羹尧统率十万大军从雍正元年五月将中军大营移防西宁直到九月还没有大举进剿。他不是不想战决可是这一仗打得好坏关系太大了他不能不多加小心啊!他们眼下要对付的是蒙古叛军罗布藏丹增这是一支十分剽悍也十分狡滑的军队。飘忽不定行动诡谲派小部队搜索常常找不到他们大部队又怎么敢轻易行动?年羹尧心里比谁都清楚盲目追逐是要吃大亏的。这个人自幼便爱读兵书所以虽然考中了文进士他却投入了军伍。康熙皇帝三次御驾亲征他都在名将飞扬古帐下当参将在戈壁滩飞沙走石、狂飚冲天中征战了十几年。他深知这一仗的重要打好了他就将是一代名将;打不好早就布满了火药的朝局立时就要爆炸。人们会纷纷议论:为什么把打了胜仗的十四爷调回京师却让这个草包来丢人现眼?那时他年羹尧身败名裂自不待说恐怕连雍正皇上的龙位也会坐不稳。

    正因为这一仗他志在必得所以他用兵才一直是小心翼翼分外谨慎。用了几个月的心思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才算织成了一个包围罗布藏丹增的大网。这些天来他又累又乏脾气也变得非常暴戾。当听说十名御前侍卫“护送”着九爷来“军前效力”时他只是狞笑一声把邸报往案上一甩便背着手走出了大营。

    他的长随桑成鼎见他脸色难看连忙跟着出来回了几件军务上的事。他的架子他的脾气大得简直吓人。桑成鼎小心地问:“大帅九爷他们已经到了西宁城外你是不是要接一下?”

    年羹尧把牙一咬:“哼我不去接他们谁知道他们干什么来了?是来抢功还是来吃苦的?你带着中军帐下的副官去接一下算了。就说我甲胄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他们了。”

    桑成鼎知道年羹尧是心里有气也知道他对皇上这样的处置心有不满。可是桑成鼎又敢说什么呢?只好带着人走了。

    西宁的接官亭上九爷允禟和十名御前侍卫还真的是在等着年羹尧去接呢!他们哪里知道现在的年某人可不同以往了。他是手握重军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除了皇上之外谁敢对他下令谁又有资格让他亲自迎接啊!这不他们现在还等在城外呢。不过也不是干等。西宁知府司马路是十四爷的门人年某可以不买九爷和侍卫们的账他能不赶着来巴结吗?接官亭内摆上了一桌难得一见的“驼峰宴”请来了西宁最好的厨师让这些北京来的客人们饱餐了一顿。说实话这些侍卫们也真可怜。从出以来越往西走越荒凉。过了甘肃进入青海高原放眼所见到处是迷迷茫茫的风沙。吃的全是燕麦、青稞和牛羊肉到了缺水地方连洗脸水都难得供应。这些侍卫们都是满族的贵介子弟虽然遵从祖制从小练武打熬筋骨可哪受过这样的罪呀?一路之上他们早就骂娘了。九爷被皇上了出来心里也是一肚子的气可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早就做好了准备。随身带着一百万两龙头银票逢到侍卫们牢骚便拿出钱来安慰。果然钱能通神还没到西宁呢这些侍卫们就把皇上交代的“不得与允禟交好”这话忘了个一千二净。司马路着意巴结这餐饭还确实是办得十分像样。就说这桌上的时鲜青菜就是他们一路上从未见过的。允禟没多喝酒却品着浓浓的配茶说:“西宁这地方不错嘛还能吃到这么新鲜的蔬菜。”

    司马路笑了:“九爷您真是在紫禁城里出来的这地方什么都没有!桌上的这些青菜全是从四川运来供应年大将军行辕的。年大将军赐给奴才奴才舍不得吃又拿来孝敬九爷和各位的。”

    “哦?是这样大将军行辕离这里远吗?”

    “回九爷的话。不远就在城北。不过年大将军军务繁忙奴才也是难得一见。这不前边驿站的滚单到了奴才方知道了爷们来到的消息匆匆忙忙地备了这桌酒菜略表奴才的一点心意罢了。”

    一听这话随着允禟来的人全都炸了:“好嘛爷们是皇上派来的不是***哪个王八羔子的孙子他年羹尧就敢这样对待老子?”

    允禟一看说这话的是位皇亲叫穆香阿。他的母亲是康熙皇帝的二十三和硕公主正牌的金枝玉叶。要不谁敢这样说话呀?允禟看了他一眼说:“老穆你的酒喝多了这里离大营近了说话要小心点。走吧咱们别等人来接了权当是遛弯不就去了吗?司马路你给我们找个带路的就行了。”一边说着一边就穿好了外衣。侍卫们一看这阵势也不敢再说别的只好跟着允禟步行向前。

    刚走了大约一箭之地就见前边一队人马跑了过来带路的人指指他们说:“九爷您瞧他们来迎接了。”

    九爷允禟连忙滚鞍下马他还没站定呢桑成鼎等人已经来到身边。桑成鼎上前叩头起身又打了个千说:“奴才桑成鼎叩见九爷。年大将军再三叫奴才致意说他甲胃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九爷和各位前往大营相见。”

    允禟笑笑说:“有劳了我们这就去。”

    穆香阿却大喊一声:“慢!侍卫就要有侍卫的派头瞧你们那不死不活的样子哪像是去见大将军?都给我把黄马褂穿上!”

    这些侍卫临来的时候雍正都给他们赐了黄马褂为的是特别加恩以示笼络。按清朝的制度凡是穿上了黄马褂的人就可以和任何一级官吏分庭抗礼。允禟知道这个穆香阿又来了二百五的脾气想在年羹尧这里惹事。允禟没忘了来这里前八哥的叮嘱本不想一见面就让年羹尧抓住把柄。可又想年某如此骄横给他点颜色瞧瞧也好。仓促间也来不及多想又不能当着桑成鼎的面商量只好上了马跟在后边。

    西宁是个小城只有三四千居民几经战火百姓全都逃光现在只是一座兵城。允禟骑在马上远远眺望但见家家门口都住着军士有的还设着仪仗。大街上每隔不多远便有一个军士身佩腰刀手执长矛钉子似的站在那里目不邪视威严无比。他久闻年羹尧治军有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行辕门口那气象更是森严。一面铁杆大纛旗高矗在辕门外边强劲的西风中猎猎飘扬的纛旗上挂着一幅缎幛用蓝底黄字写着六个斗大的字:

    抚远大将军年

    宽阔的大将军行辕门旁立着两面丈余高的铁牌一面上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另一面则写的是“肃静回避”。四十名面目狰狞的军校排列两边守候着这两面铁牌。行辕边门打开旗牌官踩着“扎扎”作响的马刺从行辕里面大步走出径自来到允禟面前单膝一屈平手行了个军礼说:“年大将军有令请九爷暂且在此歇马大将军即刻出迎!”

    看到这大将军的森严军威允禟想起来西宁之前八哥的话: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年羹尧。能让年羹尧在平定叛乱之后向雍正皇帝杀个回马枪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起码也要劝他保持中立。得告诉他做皇上的人是从来不讲恩情不讲信义的。他现在之所以受恩邀宠只是因为他手中有兵。一旦他功成名就天下太平飞鸟尽良弓藏狡免死走狗烹的命运就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这些话允禟在路上不知想了多少遍但是今天来到了帅帐门前看到了这大将军的虎威他却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连忙回答说:“上复大将军不敢劳动大将军出迎我们进去拜见好了。”

三十二回 尊皇弟前倨而后恭 树军威砍手再杀头

    九爷允禟刚来到年羹尧的大帐外就被这森严的军威镇慑住了。他正在营门外边犹豫着该怎么与这位号称魔王的大将军相见却听军中画角鼓乐大作“咚!咚!咚!”三声大炮炸雷一样地响起行辕正门哗然洞开了。两行武官大约有四十多人手按腰刀目视前方迈着正步走了出来。他们的后边威风凛凛走着的便是大将军年羹尧。辕门外上百军校肃静无声却“叭”地打下马蹄袖向他行礼。年羹尧看也不看他们板着铁青的面孔径直来到允禟面前只是双拳一抱略一拱手说:“九贝勒年某奉旨久候。有失迎近多有得罪!”

    允禟也揖手还礼肃然说道:“大将军我是奉旨来军前效力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是大清宗室亲贵?自今而后我就在大将军麾下效命凡有使令一定俯凛遵!”

    年羹尧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穆香阿等穿着黄马褂的侍卫见他们似乎是对自己这位大将军睬也不睬连一声问候的话都不说。心想小子们你们想在这儿玩把戏恐怕还嫩了点。你们不理我我更不稀罕答理你们咱们走着瞧吧。他转脸对允禟说:“九爷是天璜贵胄年某无礼了。请九爷到后帐去我为九爷洗尘。”说着把手一让竟把那帮侍卫晾到门外了。

    允禟见此情景不由得心中忐忑他悄声对年羹尧说:“大帅他们几个都是皇上身边的人请大帅给他们留点脸面。”

    年羹尧思忖了一下回身对一个旗牌官说:“这几位将军远来劳乏不要慢待。你带他们到西官廨去设酒接风。他们的差事明天就可以分派下去了。”

    穆香阿仗着自己也是皇室亲贵哪把年羹尧看在眼里啊?一听这话他可就火了冲着那个旗牌官说:“上复你们大将军老子们已经酒足饭饱了还接的什么屁风?”

    允禟偷眼去看年羹尧时见他好像根本没听见似的只是眉头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允禟心想怪不得八哥说年某有两副面孔在京时是谦谦君子出了京便是混世魔王。又想想自己金枝王叶之体竟然落到与年羹尧当差的地步还得低声下气地看着他的脸色说话不免心中悲凄。

    年羹尧是个聪明人他好像早就觉察到了允禟的心思:“九爷塞外苦寒不是您呆的地方但只要住的时间一长也许您就会习惯的。等战事稍有转机我一定奏请圣上让九爷体体面面地回京。来来来请到我的书房里坐。”

    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不过连一本书也看不见却到处堆放着军帖文案一个木制的沙盘上插满了小旗。炕上铺着熊皮褥子地下烧着火龙一点烟火不闻却热得让人燥。他们进来时桑成鼎已经摆好了酒筵垂手问道:“请示大帅九爷在哪里下榻?”

    年羹尧说:“这还用问吗?九爷不是寻常人最低也得和我住的一样。你去把东书房收拾一下把那里的沙盘搬走让九爷住在那里好了。明天你再领着九爷到各处走走看看九爷是最爱读书的你帮九爷选一些带回来——九爷您请啊!”

    允搪在筵席桌边坐下说:“从前只是在京城听人说起过大将军治军严整今日一见真是令人开了眼界果然不愧大英雄本色!”

    年羹尧却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翻身拜倒在地:“奴才年羹尧给九爷请安!”

    允禟万万没有想到年羹尧还有这一手连忙上前搀起了他慌乱地说:“大将军这如何使得!我不是钦差更不是督军我是……”

    “你是奴才的九爷!”年羹尧笑笑说“国礼不可慢家礼也不能废这是奴才应该作的。”他站起身来给允禟恭恭敬敬地斟上酒双手捧到面前又说“请九爷原谅我前倨而后恭。年羹尧是个读过书的将军自忖君臣纲常还是明白的。九爷为什么到这里来您来做什么我们都心照不宣吧。您放心在我这里绝不会让九爷受到一点委屈。”

    话说到这份上允禟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对年羹尧说:“你是条汉子允禟佩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也向你亮个底。皇上是我的兄长可是这些年来我们也曾经有过芥蒂。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所以我又是弟弟又是‘贼’。我这话你密奏皇上也可拿我就地正法也可但我信得过你当你是我的依托我的靠山。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若有谋逆篡位之心有如此杯!”说着把手中酒杯“啪”地摔碎在地上。

    年羹尧一惊:“九爷!您您何必这样!先前是各为其主说不上是非二字。如今既为臣子安位守命也就是了。九爷放心我年某人绝不作小人之事!”

    允禟看准了时机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来:“年大将军我知道十一月初三是年老伯的七十大寿。本来这点钱应该我亲自送去的可是皇命太紧竟连令兄都没能见着。想着在你这里用六百里加急反倒更快些就带过来了。”

    年羹尧早看见了这是一张见票即付的十万两龙头银票他心里又惊又喜嘴上却说:“这这怎么可以?”

    就在这时汪景祺怀抱一摞文书走了进来。年羹尧趁机把那张银票塞进袖子里。可他的脸色说变就变厉声问:“现在送的什么文书?”

    汪景祺凑空向九爷偷偷地瞟了一眼随即又看着年羹尧说:“禀大帅这是东书房里的。桑成鼎让我抱过来请大帅示下要放在哪里?”

    “哦你就是前面文案上的汪景祺吧?你写的字和诗我都看到了还是不错的嘛你拟的条陈也很得体。我已经告诉桑成鼎了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侍候好了。”

    允禟突然吃惊地说:“什么什么?你就是汪景祺!是不是那位当年在索中堂幕下。为圣祖皇上起草过《讨葛尔丹檄》的那位汪先生?”

    汪景祺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苦笑一声说:“落拓书生埋名江湖几十年想不到还有人知道我的贱名。大帅这位是……”

    “怎么你不认识?这是九贝勒嘛!啊乌兰布通之战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我当时还只是个牙将想不到你那时就在索中堂的中军帐下当参赞了!你是前辈先贤哪——这这可是委屈你了。”

    汪景祺惨然一笑;“唉人已老珠也黄夕阳虽好黄昏近不可再言当年了。桑先生交代我说明天……”

    年羹尧大声说:“什么明天今天现在你就给我留在这里姜是老的辣嘛!我这里虽然有幕僚上百他们说起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来左一套右一套的简直是口若悬河。他们却不知我这里是沙场是兵凶战危之地!哪怕是稍有失误便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便是社稷之祸便是千万生灵涂炭!我要他们这些马屁精哈巴狗干什么?你来你来过来嘛到这边来一齐坐我正要向你请教呢!”

    年羹尧正说得热闹却见桑成鼎一挑门帘走了进来看了允糖一眼似乎是不好开口。年羹尧问:“什么事?”

    “回大帅随九爷来的侍卫们吃醉了酒和帅爷帐下的亲兵打起来了。”

    年羹尧一声冷笑说:“九爷你们先在这里坐着我去去就来。这些侍卫们的脾气我知道他们除了欺压良善之外半点本事也没有;除了皇上以外谁也看不上眼。桑成鼎你去传二品以上的副将、参将都到帅帐去等着本帅升帐议事。”

    年羹尧一走九爷允禟就凑近汪景祺问:“哎这个桑成鼎为什么这样得宠?”

    “他是年的心腹。他的父亲救过年羹尧的父亲他又救过年羹尧的命两代的交情了。九爷以后和他说话得多加注意。”

    就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年羹尧带着人来到了闹事的西官廨。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桌子打翻了椅子踢飞了满地的酒肉早被踩成了酱泥。十名从京城里来的侍卫身上的黄马褂沾满油渍一个个手握剑柄虎视耽耽地站在大厅北头;南头则是年羹尧的十几名大帐亲兵拔刀怒目眼睛瞪得溜圆。此时只要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双方就要性命相搏。看见年大将军阴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的亲兵们一起跪下叩头。一个好像是头目的人禀道:“禀大将军他们辱骂大帅弟兄们好言相劝他们不但不听反而动手打人。”

    年羹尧绽起满脸横肉令人看了毛骨悚然只听他声音喑哑地说:“到这会子才想到来禀我迟了点吧?给我一律去手!”

    “去手”是什么意思?穆香阿他们还在猜测却听那些亲兵“扎!”的一声将锋利的腰刀高高举起刀光几乎是同时一闪十几只左手已被砍落在地!这情景生在一刹那间没有人求饶更没有人叫疼。看着这满地流淌的鲜血十名侍卫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年羹尧好像是对这种惨状早已司空见惯格格一笑说:“很好!传令下去每人赏三千两银子调任陕西军粮处。”

    “扎!”

    年羹尧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穆香阿他们说:“瞧见了吗这就是本大帅的营规也是为了让你们长长见识。只是因为他们几个都是立过战功的所以本帅才法外施恩饶了他们的性命。你们在行辕闹事又该怎么处置啊?”

    这群侍卫哪见过这令行禁止的威严啊!都把格外开恩的希望寄托在穆香阿身上。穆香阿心中虽然也是十分胆怯但他料定年羹尧绝不会对他们如法炮制心想他这是杀鸡吓猴立下马威哪!妈的你少来这一套老子我见过世面!便挑衅地看看年羹尧说:“这算得什么大事你奏明皇上好了该受什么罚我们全都领教!”

    “哼落你们几个狗娘养的还用得着惊动皇上?”

    穆香阿可逮住机会了:“回年大将军我母亲是和硕公主圣祖亲生不是狗娘!”穆香阿说完连正眼都不看年羹尧却悠然自得地晃着身子。

    “哈哈哈哈……”年羹尧出一阵撕裂人心的大笑:“好顶得好!”他回头轻轻说了一句:“升帐!”转身就走。

    外边一声声传呼此起彼伏回响四方:“年大将军升帐喽!”

    喊声起处几十名装束整齐、甲胃鲜明的军将上百名身穿号衣的兵士排着队伍快步跑向中军行辕。除了脚步声外咳喘不闻。随即三声号炮响起年大将军在桑成鼎的护持下走进了议事厅。众军将一齐单膝跪下行了军礼:“请年大帅安!”

    这闻风而动的迅捷这冷若冰雪的庄重这训练有素的整齐这弥漫在大厅里那看不见、也听不到的腾腾杀气都加重了军旅之中与众不同的肃穆和威严。这座中军大帐乃是当年康熙皇帝亲征准葛尔时作回驾驻跸所用的行宫但因康熙回程时没有从这里走所以一直闲置着。年羹尧的行辕来到西宁后太守司马路又把这里重新装修当作了大军行辕。正殿上的黄色琉璃瓦换成了绿色殿前的大铜缸蒙上了黄绫以表示对先帝逊礼回避。殿内为康熙皇帝专设的御榻改作了沙盘两壁则挂着青海的山川形势图。正中一张硕大无比的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一方墨玉的砚台足有一尺见方。明黄的袱面下盖着印合这就是用康熙皇上御笔亲书刻成的“抚远大将军”印玺。这一切布置又都暗示了中军大帐的神秘和它的威慑力量。年羹尧在帅案前坐定说了声:“众位请起。”他带着一丝冷竣的微笑说:“今日召集众将前来是为了通报两件事。一圣上特谕让九贝勒允禟到军前效力。此事你们知道了吗?”

    下边齐声答道:“回大帅标下们已经知道。”

    “嗯知道了就好。九爷乃当今万岁爱弟他前来军中也是万岁爷琢玉成器的一片苦心。你们不可有别的想法也都要尽力好生保护照顾。九爷金枝玉叶凤子龙孙不管在什么地方也不管是谁见了他都不能忘了君臣大礼。有谁胆敢委屈了九爷我照军法处置。听明白了吗?”

    “扎!”

    年羹尧朝下边看了一眼突然拍案而起瞪着饿狼似的双眼说:“现在说第二件事。伊兴阿!”

    伊兴阿应声出班:“末将在!”

    “即刻将西官廨的十名犯纪军将带来听候落。”

    伊兴阿朗声回答:“末将遵命请大帅令箭。”

    年羹尧抓起令箭架上的虎头令箭“当”地掼了下去。伊兴阿双手捡起大步走了出去。很快十名侍卫被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校尉架着两臂扭进了军帐。大概是带他们时曾经生了争斗穆香阿他们几个都已鼻青脸肿可是还是硬端着侍卫的架子不放。穆香阿在出京之前曾受到雍正皇帝的特别召见还领受了“监视年羹尧”的密旨和专折上奏之权。所以他尽管惊慌却并不害怕。待校尉们松开了手他怒目直视着年羹尧说:“年大将军咱们是奉了圣谕千里迢迢来为国效力的你就这样待承我们?”

    年羹尧断喝一声:“跪下!”

    “什么?”穆香阿觉得莫名其妙了。嘿嘿让老子跪你有那么大的狗胆吗?他眯着两眼从眼缝里一动不动地瞧着这位大将军。

    年羹尧加重了语气又喝了一声:“跪下!”

    穆香阿脖子一梗:“没看见我们穿着黄马褂吗?凭什么让我们给你跪下!”

    “我剥掉你的黄马褂!”年羹尧勃然作色手一挥早有军校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扒去了这十名侍卫的黄马褂就势又在他们腿窝里踹了一脚他们一个个乖乖地跪了下来。

    “哼皇亲国戚到我这里来的多了。凭一件破黄马褂就敢藐视本大将军?”年羹尧用手向下一指“你问问他们哪个没有黄马褂?刚才奉命前去拿你的伊兴阿是老简亲王的三世子也是当今皇叔!他不比你尊贵?不比你有身份?桑成鼎!”

    “在!”桑成鼎应声上前跪下。

    “这十个人在辕门不行参拜之礼喧哗西官廨辱骂本将军又恃宠傲上咆哮议事厅该当何罪?”

    桑成鼎不动声色地说:“斩!”

    年羹尧咬紧牙关说:“好拿酒来待本帅与他们送行!”

三十三回 军纪严吓煞大侍卫 灯下黑悟出敌行踪

    秋末冬初青海高原上的西北风带着一股强劲的气势席卷而来在大军行辕的殿顶上呜呜作响大将军年羹尧又要杀人了!

    年羹尧是朝中出了名的屠夫和杀人魔王他的军法之严可以说是无与伦比的。今天就因为穆香阿等十名侍卫犯了“恃宠傲上藐视营规大闹官廨咆哮军帐”这些“按律该斩”之罪年羹尧岂能饶过他们?一声令下:“拿酒来斟上十碗本帅要亲自为他们送行!”

    军士们抬着酒坛走了进来就着帅案斟了十碗放在十个已经吓傻了的侍卫面前。年羹尧也自己端了一碗酒顺势向桑成鼎递了个眼色。桑成鼎会意不言不语地走了出去。此刻的年羹尧突然换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到十个死囚身边。他十分动情地说:“皇上差你们到这里来是让你们一刀一枪地为自己挣功名也为朝廷建立丰功伟绩的不是让你们来送死的。穆香阿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和你的父亲是交往根深的。你做满月、做百日我都去过还夸你将来一定会雏凤清于卷风声哪!可是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你现在却死在了我的军令下。唉这这是从哪里说起老天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听着年羹尧这些又亲切、又无奈的话穆香阿越想越觉得后悔。他悄悄地向四周一看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他的心紧张极了端着酒碗的手在不停的哆嗦着酒全洒在身上了。他想来想去只有哀求大将军开恩这一招了便用颤抖的声音说:“大将军咱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冒犯了大将军如今我……我知错了。恳请大将军念在和家父的交情上饶过我一次。我愿意一刀一枪、死心塌地的为大将军效命疆场……”

    “不不不话不是这么说的。”年羹尧的语气更加平和温厚“穆香阿你要知道这里是帅营虎帐啊。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的地方砸坏了东西重新再来一次。我可以宽纵了你们可是别的人要是再出错我又该怎么管?几十万大军都是这样还能叫军队吗?你安心地走吧以后回到北京我一定会亲自到府上请罪的。哦对了你们刚进西官廨时有没有听到那里的军校向你们宣讲军纪?”

    听年羹尧这话音好像他们又有了活路。只要没人向他们宣讲过军纪那么闹事的责任就可由别人来承担可是这十名侍卫心里清楚就是因为宣讲军纪他们不肯听先是一味地打闹又夹上冷嘲热讽事情才越闹越大的。现在听年羹尧这么一问他们还能说什么呢?穆香阿吭吭哧哧地小声说:“回大帅宣讲过了。”

    年羹尧的脸色突然又变得冷酷无情他端起酒碗来一饮而尽“啪”地摔碎在地下背过身去似心有不忍又似痛下决心一样吩咐一声:“把他们拖出去!”

    军令一出二十名军校便扑了上来两人服侍一个把十名犯纪的侍卫上了绳索绑赴厅外广场。不管他们如何求告也不管他们怎样挣扎都已是死定了的人了。就在此时号角悲凉响彻天际城里城外都知道了这里正在行刑杀人的消息。九爷允糖听到了号角呜咽之声又正好瞧见桑成鼎走了过来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坐不住了。皇上派他和侍卫们一齐来这里效力可是刚刚进门十名侍卫一个不剩地全被砍了脑袋。皇上如果问起来他可怎么交代呀?事情紧急晚一步这些侍卫就没命了。他顾不得皇亲的身份贝勒的架子连忙从书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还大声喊着:“刀下留人!”来到大帐前允禟“啪”地一声打下马蹄袖来唱名报进:“军前效力九贝勒允禟请见年大将军!”

    这一声喊得够响亮的了可是喊过好久却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反应。大帐内外静得可怕。允禟心里直觉得一阵怦怦乱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手心里都攥出汗了。这时才听年羹尧在里边说了一句:“请进!”

    此刻的允禟架子不放也得放他“扎”地答应一声趋前几步呵着腰走进大帐跪下行了参见大礼起身又打了个千。年羹尧稳坐受礼心里的得意就别提了。可是他转念一想:假如此时此刻有个心怀异志的人借着这个由头参他一本说他目无皇亲不讲人臣之礼他又将何以对之?便起身一揖说:“九爷您这是怎么了?往后您来大帐不必报名行礼年某不敢承受。来给九爷设座!”

    允禟欠身小心地坐下说:“大将军允禟想替十名侍卫讨个人情……”

    他话没说完就被年羹尧笑着打断了:“九爷军法无情您安享富贵就是何必为他们劳神?”

    允禟脸一红说:“大将军是允禟不好没把话说清楚。这些个侍卫在皇上身边呆惯了从来不懂外边的规矩一个个全都是没上笼头的野马有时连皇上也是气得没法办。皇上叫他们到军中来何尝没有要交给大将军管教之意?请大将军体贴皇上仁厚慈爱之心网开一面得生时且生吧。”

    年羹尧还是不肯答应:“九爷您知道我现在节制着四省十几路人马总共三十万军士。赏不明罚不重历来是兵家之大忌。我可以恕了他们但两厢这些军将如果不服我还怎么能约束军队?再说如今对罗布藏丹增合围之势已成不日就要开赴前敌。我这里令不能行禁不能止号令不一各行其事怎么能打好这一仗?误了军国大事我又怎么向皇上交代?”

    允禟听出年某的话外之音了这是借着“众将不服军令就将不能执行”为理由把对侍卫们或杀或放的权力推给了大伙。其实允禟何尝不知这些侍卫都是来监视自己的?但他一路上费了多少精神才把这些野性难驯的大爷收归到自己身边又怎么能让年某一刀斩了?此时听到年羹尧话中有话便索性彻底放下身份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向四周团团一揖说:“列位将军他们几个犯了军纪允禟本不敢替他们求情。但念及国家正在用人之时皇上拳拳仁爱之心允禟愿意为他们作保权且寄下这十颗头颅让他们戴罪立功将功折罪。不知众位将军能否体谅年大帅公忠为国之心和庙堂朝廷栽培人才的至诚?”说罢又向众人连连叩头。”

    满殿的军将见皇上的弟弟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行动来谁不想落这个好?于是纷纷开言说:“标下愿和九爷一起保十名侍卫不死!”

    年羹尧要足了价码也有了台阶:“唉既然你们都愿作保我自己又何尝想杀人?传他们进来吧。”

    十名侍卫刚到行辕时那一身骄横之气如今一扫而光灰头灰脸地被押了回来跪在地上。面对年大将军、九爷允禟和殿上众将挨着个地叩头致谢。穆香阿流着眼泪说:“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谢九爷救命之恩谢各位兄弟保救之恩!”

    年羹尧把脸一沉:“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来人当众各打四十军棍以儆效尤!”

    下面军校“扎”地一声重新把这十名侍卫放翻扒下裤子狠狠地打了下去。这情形大家见得多了全都不当回事可是允禟哪见过这血肉飞溅的场面啊竟不由得毛骨悚然直到四十军棍全都打完年羹尧才绽开了笑容:“嗯好!没有一个人呻吟求饶这还像个样子。你们十人就留在我的中军帐下听候使唤!我告诉你们姓年的若有什么不是之处你们尽可以密奏皇上不要存了顾忌。你们不就是因有密折专奏之权才敢这样放肆的吗?”

    侍卫们伏叩头连称“不敢不敢!”

    年羹尧走下帅座一边慢慢地来回踱步一边阴沉地笑着说:“好教你们得知我也有密折专奏之权!试想如果皇上信不过我怎肯把数十万大军交付给我?今日不杀尔等并不是我不敢。哈庆生此人你们知道吗?”

    穆香阿说:“回大帅知道他是皇上的额驸。”

    “对他是皇上身边四格格洁明的女婿他原来也在我的军中。上个月我让他督办军粮他竟敢误了三日期限我就请出天子令箭来一刀斩了他而且是先斩后奏!皇上不但没有怪罪我还下旨表彰。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把一份折子扔给了穆香阿。穆香阿双手捧着打开来看时只见上面果然是皇上的朱笔御批:

    ……哈庆生原系不成才之人……贻误军机获咎处死。朕初闻则惊既思则喜。我朝若有十数个年羹尧不避嫌隙不畏权贵公忠执法朕何至于子夜不眠焦劳国事?宗室外戚在卿军中效力者甚多其后但遇此等情事即按军法一体处分不必专章上奏。卿且放胆做去卿但为好臣子何虑朕不为好天子?!

    穆香阿是皇亲宫中之事知道得很多。他当然听说过四格格的事也清楚他被处死后雍正皇帝为什么一点也不心疼。可他看着皇上对年羹尧的朱批却又不由得心服口服原来想告年某一个刁状的事现在连提也不敢提了。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把折子呈还给年羹尧说:“大将军一番教诲胜过十年苦读咱们算服您到底了。从今鞍前马后但凭大将军指使。”

    年羹尧笑笑说:“你们呀吃亏就在不懂事!起来吧还老跪着干什么?军法是军法私情归私情说了一百圈我们还是世交嘛。九爷为你们连饭都没吃好你们大概也饿了。让下边重新备饭备酒不过我这里还有个规矩吃饭尽饱但包括我在内喝酒却不能过三杯。今天你们初到我就破一次例让你们一醉方休。这一来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二来也是为你们压惊嘛。啊?哈哈哈哈……”

    一场惊心动魄的大事就这样过去了。年羹尧心里清楚他不能不这样做也不得不这样做!九爷和侍卫们来干什么别人不明白可全在他自己怀里揣着哪!皇上的心事用不着多说无非是急着想打好这一仗以此来稳定朝局。年羹尧迟迟不动皇上催也不是不催又不行。他一定在想:是不是年某在和他玩心眼?是不是年某有心要拥兵自重?九爷来军中是皇上对他的惩戒也是要分散阿哥党的势力;侍卫们来则是要监督年某的行动还要替皇上看住允禟。所以今天年羹尧才又打又拉地闹这么一通让两个劲敌全都烟消云散再也成不了气候下边就该看他年羹尧的了他怎么才能打好这一场大战呢?

    夜已很深了年羹尧还在帐外转悠。他要借这秋夜的凉风帮助自己清醒一下纷乱的思绪慎重地订好下一步的作战方案。西书房里灯光明亮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年羹尧走了进去却见那个新来的幕僚汪景祺还在伏案疾书。他感到有些奇怪便悄悄地走上前去看一看他到底写的什么。汪景祺好像对身边来了人并没有感觉还是时而沉思时而又笔走龙蛇地继续写着。年羹尧轻声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汪景祺一惊:“啊谁?哦原来是大帅恕卑职失迎……我我这是……”

    “能让在下看一下吗?”年羹尧十分客气地问。

    “哎呀呀大帅言重了。咳人一老就没了瞌睡偏偏今天又出了违犯军纪之事一搅和就更睡不着了。”所以索性起身。写点心得让大帅见笑了。”

    年羹尧接过汪景祺递来的诗章似的东西一看竟然大声叫起好来:“好啊!你写的这些要是给军士们唱不就是现成的曲子吗?”

    汪景祺浅笑一下说:“谢大帅夸奖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想让军士们唱的。老朽想军士们每天坐守孤城除了操练外进屋就无事可干也实在是太清苦了些。让他们唱唱小曲也许能鼓舞士气呢。”

    年羹尧越看越高兴:“好你这个主意实在是好。明天就到军中让他们全都要唱唱出劲头唱出军威来。你再多写些对鼓舞士气很有用处。你写吧我不打搅你了。”

    年羹尧走向房里的沙盘端详着敌我两方的形势。在窗外呜呜啸叫的西风中房子里更显得安静。汪景祺走到年羹尧身边见他头也不抬地只顾瞧着沙盘出神便问:“大帅您是在判断罗布藏丹增的隐身之地吗?我知道。”

    年羹尧一惊:“什么什么?你知道?快说他在哪里?”

    汪景祺拿起木棒来往沙盘里一指:“就在这里塔尔寺!”

    “不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你刚从内地来还不了解这里的形势。塔尔寺离这里才有几十里他怎么敢躲在这里呢?”

    汪景祺没立即说话只是阴沉地笑着。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向烛台一指说:“大帅请看这间房子够大的了烛火照得满屋通明可是您瞧它却照不到这里。”汪景祺一指烛台又说“这就叫‘灯下黑’。罗布藏丹增虽然是游牧部落但他们打仗也照样离不开水、草和粮食。如今青海四周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为什么他还能支持得住?就因为塔尔寺里有吃有喝咱们困不了他!大帅您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塔尔寺是受到皇帝敕封的黄教总寺它不但有权在青海筹粮去内地买粮还能得到朝廷调拨的粮食!大帅呀断不了这个粮源你就别想擒住罗布藏丹增!”

    听了汪景祺的这番议论年羹尧吃惊了。他没法不承认汪景祺所言确实是有道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从四面八方调来大军把青海团团包围来个“关门打狗”罗布藏丹增就是神仙也无处可逃。可是现在他觉自己错了。错就错在“门”是关起来了但“房子”太大而“狗”又有食物可吃还怎么能打!他把牙关咬得格吱响:“好你说得不无道理。且不管塔尔寺里是不是罗布藏丹增的大本营我先把它洗了再说!”

    汪景祺忙说:“不不不大帅万万不可!塔尔寺一旦被剿就要反了青海全省。塔尔寺的丹罗活佛是黄教教主皇上的替身文觉和尚也是在这里剃度的。只因为罗布藏丹增‘窜扰青海’皇上才让您前来平叛。可是叛匪没平您却血洗塔尔寺激起了青海民变。我敢说您今日洗剿塔尔寺不出一月您就将被锁拿进京问罪了!”

    年羹尧一听这话竟然呆在那里了。

三十四回 唱假戏大帅巧用兵 说真话巡抚得脱身

    汪景祺可称为一只老狐狸他把形势琢磨透了也把年羹尧的心思看穿了他知道年羹尧如今的处境并不那么美妙几十万大军窝在这里每日耗费军资数以万计战不能战不战又无言向皇上交代。拖得越久他的压力便越大。而年某又素以心狠手辣驰名朝野一旦受到攻讦说他恃宠拔扈、傲慢狂妄拥兵自重、意图不测杀身之祸就会立刻降临到他的头上皇上派十名侍卫到军中干什么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差点被斩就没有一人口服而心不眼吗?所以别看年某人如今叱咤风云说杀就杀说打就打好像在西宁这一亩三分地儿上他年某可以为所欲为。可是这表面上的凶狠正说明他心里的惧怕!要不他今天又何必把桑成鼎派来送信救人?

    汪景祺还知道年羹尧眼下这个难关非他汪景祺来帮不可因为汪景祺的招数高出年羹尧一筹。这个人原来在索额图手下的时候就以“才识卓著”而受到重用索额图为掸掇太子篡位坏事时就有他的一份“功劳”。索额图倒了他又投靠了八爷允禩成了八爷手下的“高参”。他帮八爷只有一件事就是要把雍正皇帝从御座上赶下来。所以你要说汪景祺是位煽动谋权篡位的“专家”也并不过分。汪景祺向八爷献的第一条计就是劝八爷想尽一切办法抓军权。因为十四爷现在被叫回了北京要想东山再起要想手中有兵就得在年羹尧身上打主意。别看年某是雍正皇帝的亲信可他汪景祺有法子取得年羹尧的信任也有法子让年羹尧俯听命。

    汪景祺一到青海就看出来了年羹尧用的这个死死包围青海的法子是个笨办法。这不一点明“塔尔寺”这个地方年羹尧果然就上了心;一点明“塔尔寺不能来硬的”年羹尧就傻了眼。看着年羹尧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汪景棋上前一步说:“大帅其实这件事还只是学生的一些断想能不能实现还要靠大帅的决策。学生能提供给大帅参酌的也只是一句话:既要得到全胜又不能授人以柄请大帅慎思。”

    年羹尧迟疑了。他不声不响地转过身来在房子里来回踱步苦苦地思考着。终于他下定决心了:“桑成鼎你进来!去筹粮处传我的令:立即切断内地运往青海的粮食。青海全省的寺庙观宇、喇嘛僧侣们的用粮一概从军饷中按人头分。哦还有去传点夜宵来我要和汪先生彻夜畅谈!”

    听着年羹尧的话汪景祺不出声地笑了。只为刚才那一席话他已经从一个普通幕僚“晋升”为“汪先生”了。

    他们的这个计划是庞大而又冒险的。如果说年羹尧原来的想法是“关门打狗”的话那么现在可说是变成“逼狼出洞”了。按照他们两人反复合计好的方案就是一方面封锁青海全省的粮道一方面在下级官兵中放出风去说天寒地冻与其在这里无仗可打又要耗费粮食和煤炭不如回到兰州去待到春暖以后再重行集结大举进军与罗布藏丹增决战。他暗地命令二十来名将校东行去兰州的部队要大张旗鼓地行动让沿途百姓和敌军探子确实相信我军是要回兰州去过冬。但行进途中却要分做几支暗地埋伏在指定的地点。担任埋伏的部队要昼伏夜行一路上封锁消息并且每隔十里设一座烽火台。年羹尧所率的中军精锐就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地方那里还设着全军最大的烽火台。只要这里烽火一起全军要立刻杀奔西宁和塔尔寺。行动要快下手要狠逢村烧村见人杀人不给敌人留下一条活路也不给敌人留下一张活口!

    年羹尧瞪着饿狼一样的眼睛格格地笑着说:“大家要心中有数我唱的是一出假‘空城计’就是一定要造成我大军东移的假相。所以凡是半路逃亡的一律擒拿斩。各军都要设立收容所把掉队的人一概密送西宁。只有这样才能诱使罗布藏丹增来攻西宁然后四面合围全歼敌军。你们都明白了吗?”

    有人说:“大帅西宁是我军行辕所在也是我们的屯粮之地假如我们前脚刚走敌军随即就来只靠老弱残兵是无法应付的。粮草有失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年羹尧恶狠狠地笑笑说:“区区十万斤粮食又算得了什么?只消一把火要不了半个时辰就烧得净光!”

    “要是罗布藏丹增不肯上当呢?”有人还是不放心“天寒地冻我军分散行动远离中军和补给线这可都是犯着兵家大忌的啊!”

    “你说得对粮食最能要了人命!我们要过冬敌人同样也要过冬我已经卡断了所有通往青海的粮道行辕里的十万斤粮食就是最好的诱饵。人只要饿急了就会什么也不顾的。我已经向皇上奏报了我们的计划现在和众将约期半个月十五天后就是罗布不来我也照样点燃烽火你们就退回西宁来集结。这一冬我宁肯饿死青海全省也在所不惜!”

    听着这狠到极点也毒到极点的话语众将都不寒而栗。可是军令如山他们谁又敢说不执行?就在这时却来了一个不之客一个很不受年羹尧喜欢的人。谁呀甘肃巡抚范时捷。

    范时捷这个人是从康熙年间就入朝为官的人倒是十分机灵能干也颇为正直。可是他有个小小的毛病就是爱和人开玩笑也爱别人和他胡闹。你越是骂他他就越高兴;要是你三天不理他不骂他他就会浑身难受甚至还会脾气。十三爷允祥摸准了他的这个贱毛病一见就骂一见就让他趴在地上学驴叫。他还真不怕丢脸不光是学驴叫叫完了还要加上两声驴放屁这才算过了瘾。他觉得十三爷瞧得起他没把他当外人所以他把十三爷当作了唯一的“知音”。十三爷说什么他就乖乖地听什么绝对不打一点折扣。年羹尧听说他很能干就通过十三爷把他要到甘肃来当了巡抚。不过年羹尧不开玩笑老是沉着个阴森森的脸让人一见就心寒。也许是年羹尧太严肃了点架子太大了点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看得也太重了一点所以范时捷人虽然来了却对年羹尧敬而远之不常来往。他总是躲着年羹尧不得不见面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年羹尧对范时捷也不满意觉得这个人不会巴结总是听调不听喝不把他年大将军看在眼里。总之年羹尧只要见到范时捷就从心眼里感到腻歪。今天年羹尧一听说他来了就打心底里烦。可是烦也不行啊人家是甘肃巡抚你大将军权势再大也不能不见啊?说声:“传进来!”范时捷就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年羹尧往下一看这位五短身材墩墩实实的范大人闪着一对满不在乎的黑豆眼身上的官服不知是剪裁不当还是他不会穿怎么看就怎么别扭。更让年羹尧生气的是他进来之后并没有像别的官员那样规规矩矩地行礼既不报名也不叩拜却只是打了个千。年羹尧看着他这副贱模样心里不痛快了沉着脸问:“我这里军务正忙你来干什么?”

    “我说的也是军务。”范时捷似笑非笑地说“上次我向大将军要军帐你要我去找兵部可兵部说所有的军用物资都拨到你这里了。所以我还得来找你。甘西的驻军几十个人全挤在一座帐篷里说句玩笑话半夜里出去撒泡尿回来就没地儿睡了。所以我才来请示大将军应该给我们的帐篷何时才能够到手?”

    年羹尧冷冷一笑说:“就这么点子事你也值得大老远地跑来找我?”

    “哎这怎么能说是小事呢?”范时捷没有一点胆怯“还有你要甘肃绿营兵马移防松潘我也有点想不明白。岳钟麒将军驻军之地。就离松潘近在咫尺何必要舍近求远地从甘肃调兵去呢。我想请将军三思最好是收回成命。”

    这句话说得虽然很随便可是却正犯了年羹尧的大忌。年羹尧和汪景祺定好的这个诱罗布上钩的假“空城计”是死死地瞒着岳钟麒不让他知道的。年羹尧为的是要独享胜利果实独得皇上的嘉奖。所以在部署兵力时把甘肃的绿营军调往松潘名义上是防止罗布南窜其实是阻拦岳钟麒抢功。现在范时捷要他“收回成命”那不等于是与虎谋皮吗?可是年羹尧的心事又不能向范时捷明说只好敷衍他:“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范时捷却不是那么好打的:“知道了并不等于给我解开了难题。我今天回去了可明天兵士们照样没地儿睡岂不是伤了大将军爱兵如子之心?我已将我的难处向岳将军了移文请他再和年将军协商一下最好是由岳将军驻守松潘也免了甘肃军将的劳苦。”

    范时捷说得十分轻松可话一出口却让年羹尧大吃一惊:“谁让你把部队移防的事告诉岳将军的?你有这个权吗?”

    “怎么没有我不但有而且这个权力还是你年大将军亲自给我的。”

    “什么什么我叫你这样子的?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看看看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甘东誓师您登坛阅兵时亲口说的嘛您说岳将军是副帅告诫众将说以后有事要随时向您和岳将军一齐通报不得隐瞒。你说这话时大家都在场也都听见了呀!不信你叫他们来问问看我说的有一点走样没有。”

    年羹尧万万没有想到范时捷如此难缠。他说得振振有辞又让你无法驳倒。心想好嘛你可真算是个活宝我竟然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他烦燥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你什么也别再说了。告诉你你的差使我已经给你撤了你回去把巡抚的一摊子事移交给布政使然后就回家听参去罢。”

    “是!在下遵命。”范时捷不急也不气地说:“原来是您保荐我来甘肃的我还以为您是一心为公呢现在看来您并不待见我那我就只好回去听参也写我自己的申辩折子去了。正好听说皇上有旨意让我去做两江巡抚既然有人代理我这就是向大将军辞行了。”说完打了个千起身又说“大将军多多保重我去了!”

    年羹尧这个气呀他简直想把范时捷抓到手里揉碎了。看着范时捷走出去的背影他在心里说:哼小子你这个两江巡抚的梦做不了十天就得乖乖地回来听我的摆布!

    可是年羹尧也有失算的时候范时捷就那么好摆布?他知道年羹尧是一定要告他的刁状的所以他得赶在年某的前边。匆匆赶回兰州以后他向布政使移交了差事连家眷都顾不上带就骑上快马直奔京城去了。回到京师又马不停蹄地来到西华门递了牌子请见万岁。皇上的旨意很快便传了出来要他先到军机处报到。太监高无庸还告诉他说:“范大人你来得不巧太后今天犯了老病凤体欠安。皇上一大早就过去侍候了十三爷和十四爷大概也得进去。前边那里就是军机处你先去见见张大人也好。”

    范时捷来到军机处见张廷玉、马齐都在这里他一一参见了。他知道张廷玉是位道学先生在这里他是不敢胡闹的。张廷玉待范时捷行过了礼说:“哦老范进京述职来了吗?请先稍坐一下我和孙嘉淦谈完就说你的事哦嘉淦你继续说下去。”

    孙嘉淦正在向张廷玉报告他去贵州的事:“张大人杨名时和蔡珽互相攻讦的事我已做了查问。云南有盐要经过娄山关运往四川杨名时下令开关但要按章纳税。可是有个叫程如丝的知府却仗着蔡地的势力强行以半价收购从中获利中饱私囊。杨名时撤了程如丝的职但蔡珽却马上委派这个程如丝去当了娄山关的参将照样盘剥盐商贩夫激起了民愤。程如丝竟然调集了几千军士鸟枪弓箭全都用上了一下子就杀死了三百多人。为严申法纪杨名时请出王命旗来斩了程如丝。我想去见蔡珽可他竟然要我捧了手本报名进见!我一个左都御史蔡珽不过是个驻外将军他有这资格吗?所以我就拂袖而去蔡珽也就上了这个参劾我的奏章。请张大人照我这话如实奏明皇上好了。”

    张廷玉听了说:“嘉淦皇上只是让我问一问你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我劝你一句话这件事你最好写成密折或者亲自向皇上密陈。你要学会体谅皇上的难处还要学会能顾全大局而不要一味地使性子。你是言官当然是看到什么就应该说什么。可是家有三件事先从紧处来。皇上现在一是要顾全太后的病体二呢还要不分昼夜地想着前方的军事。原来定好了的木兰秋狩都取消了你要是再一闹不是让皇上心里更烦吗?”

    孙嘉淦低头想了一下说:“好张中堂我听你的。不过。也请中堂向皇上转告我的肺腑之言。我孙嘉淦不是在为杨名时说话他是我的同年不假他如果有错我也照样参劾他!可是杨名时在贵州火耗银子只收到二分这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的。他却说:‘贵州这地方是出了名的人无三分银。收他们二分火耗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向皇上打了保票一年之内要粮银自给自足。我不苦点不给百姓做个表率怎么去要求下面的官吏和百姓又怎么向皇上作交代?’中堂啊我不是不懂道理我是在为杨名时担心哪!我怕怕他让蔡珽这个老兵痞子参倒了呀!”

    张廷玉听了这话也是十分感动:“你放心。杨名时向皇上打了保票可皇上也给杨名时打了保票:六年之内绝不调换他的巡抚之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嘉淦放心了:“张大人有您这话我就回去写我的折子再也不会来打扰您了。”

    张廷玉回过头来对范时捷说:“我这里事情太多劳你久等了。我原来想着你不会回来得这样快的想不到你还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脾气。”

    范时捷轻松地一笑说:“张大人您哪里知道年羹尧把我的差使给撤了我不回来呆在那里还泡的个什么劲?我这是赶回来听候处分的我还想请见皇上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两个上书房大臣听了这话都不免一惊一位封疆大吏与年羹尧根本没有隶属关系却被年羹尧说撤就撤甚至连中央机枢大臣们都不知道这事也办得太出格了!他们正要说话却见十三爷和十四爷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范时捷一见十三爷就像见到救星一样连忙迎了上去行礼叩见。可是他一看十三爷那珠泪汪汪的双眼突然站住了。十三爷强忍泪水也只说了一句话:“太后……已经薨了……”

三十五回 太后薨京师酿动乱 皇帝乐军报暖人心

    皇太后突然薨逝的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张廷玉和马齐甚至惊得跳了起来。马齐心直口快脱口就说:“不会吧昨儿个我拜见太后时老人家还神定气安的呢怎么今日就……”

    张廷玉连忙抢过他的话头把马齐那句没有说出口来的“暴卒”二字堵了回去:“太后的痰症已经十几年了总是时好时不好的。当年邬先生曾为太后推算过说太后有一百零六岁圣寿。现在想想他是把昼夜分开来计算的可不正好多说了一倍。我们不能再多说这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为老佛爷安排丧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把顶子上的红缨拧了下来。别人见他如此也都纷纷拧下了自己的冠缨。

    范时捷这时可真是伤心透了心想我怎么这样倒霉呢一回京就赶上了太后薨逝的大事看来自己的事且得等些时排不上号呢。他看看允祥说:“请爷节哀珍重。朝里出了大事奴才的事就提不上了。请爷示下奴才是否可以在京候旨等丧礼过了再递牌子请见?”

    允祥看了他一眼说:“我告诉你年羹尧参你的本章已经到了你被他撤差的事我也知道。但此时万岁哭得成了泪人谁敢向他回事啊?你先回去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一听说年羹尧的折子先到范时捷像吃了个苍蝇似的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唉怪只怪兰州离北京太远恨只恨他骑的那匹马跑得太慢如果早到一天不是就能和十三爷说说心里话了吗?

    大后的突然薨逝给雍正皇帝带来的悲痛是难以名状的。雍正自认为是个孝子哪有母亲死了儿子不痛哭流涕的道理?张廷玉他们赶到慈宁宫时皇上已经哭得几乎不醒人事了。张廷玉虽然也想大哭一场但他是上书房大臣他必须料理皇太后的治丧大事也不能让皇帝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见满大殿的人不管真的假的有泪没泪一个个全都在哭。他当即立断一面吩咐太监们把皇上搀扶起来强按在龙椅上。一面向众人高喊一声“止哀!”这才压住了这个乱劲。

    雍正皇上用热毛巾揩了脸满面倦容地说:“朕方寸已乱什么话也不想说廷玉你和他们商议一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朕听你们的也就是了。”

    张廷玉刚办了大行皇帝的丧礼轻车熟路马齐也极力推荐他于是他就自然而然地当上了太后丧仪的大主管。他铺排得也确实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大丧的事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了。方苞得到消息也从畅春园赶了过来随侍在皇上身边。那位自以为应当主持这件大事的满大臣隆科多倒被闪在了一边。

    这是从康熙去世以来北京城里最不安宁的一夜。本来像大后薨逝这样的事也用不着百姓们参与他们早就熟知那些规矩了。无非是大赦天下不准民间百姓婚嫁迎娶还有禁止演戏不准剃头等等。可是今天怪得很一夜之间突然谣言四起。有的说前方打了败仗死的人血流成河;更有人说年羹尧已经畏罪自杀了;有的说罗布藏丹增的军队大批开来京师危在旦夕;还有人说朝廷下了命令调集各路军马火开来北京勤王护驾。没过一个时辰呢百姓中又传出这样的话说十四爷在前方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调回来?要是有十四爷在前边挡着哪会出现兵败的事呢?于是就有人偷偷地在下边说:哎知道吗要变天了!十四爷又带兵了听说这回要连皇上也一窝端了……乱世谣言出这种事只要有人说就有人信北京全城都处在人心惶惶之中。

    廉亲王八爷府里灯火明亮十四爷允禵和隆科多都在这里正商议一件重要而紧急的事情。八爷允禩一反平日里那种温文尔雅的风度义愤填膺地说:“十四弟舅舅我们再也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你们看看吧老九被打到青海老十去了西蒙古。今天他当着太后的面又要把老十四到孝陵去为先帝守灵以致活活地气死了太后!他还有一点人性吗?他不要父母骨肉不要文武百官也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这样的人为君这样的现代秦始皇我们凭什么要尊他敬他?凭什么要听他的摆布?你们等着瞧他只要扳倒了十四弟下一个就轮到了我的头上再往下就是舅舅你和年羹尧谁也别想有好下场!他不仁咱也不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咱们立刻举事叫他变天!”

    允禵和隆科多端坐在椅子上一直没有说话。“变天”这两个字允禩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来他们听了都不觉浑身一震。时间在不停地向前走着房子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似的。过了好久允禵才边想边说道:“趁着国丧期间举事确实是难得的良机但我又觉得仓促了些。年羹尧那里虽然有很大的进展但毕竟还没有把话说开。朝廷上里里外外现在都由张廷玉在主持着更何况老四身边还有智囊方苞这个老狐狸。明日哀诏一下我们又全都得进去为太后守灵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半夜的时间来得及准备吗?再说现在举事等于是赤手空拳。兵权!兵权最要紧哪!可是兵权在兵部而兵部又是马齐来管的连西山的锐健营和丰台大营的兵我们也是一个也调不出来呀!”

    允禩冷冷地说:“张廷玉这人可真是贼才贼智怪不得老四让他来主持太后的丧事。”他向下瞟了一眼隆科多又说:“可是他到底不如舅舅和十四弟什么事他都安排好了却独独忘记了应该抓牢军权!下晌我跪在那里听得很仔细他确实没有说‘不准擅调京师驻军’这句话。他的这个疏露恰恰给了我们以千载难逢的良机。舅舅你是九门提督把九座城门一关凭你手下的这两万人马就能翻他个底朝天!”

    隆科多一听这话吓得热汗和冷汗全都出来了。八爷说得好听“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出入”这事不难只消他隆科多一句话就办成了。北京城门好关但号称城中之城的紫禁城你却没法进去。隆科多虽然在名义上也是领侍卫内大臣可实权却在张廷玉和马齐两人手中。你关闭了九城城外还驻扎着西山、丰台、通州的人马这些兵马却并不属于他隆科多调遣而是允祥的旧部。只要有人把一封密诏传了出去这近在咫尺的二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就会把京师围得水泄不通。到那时肘腋生变四面楚歌你就是神仙也难逃覆灭的下场!隆科多不是傻瓜他不能替这二位爷冒险。他想了一下说:“不成不成。八爷今晚起事说什么也来不及怎么着也得有个准备时间哪!再说老四守灵还得二十六天呢时间还是充裕的。这样吧八爷您给我十天十天之内我先借故把丰台大营总兵官毕力塔换掉委一个我们信得过的人到那时再动手也还不迟嘛。”

    “不行不行。哪能拖到十天呢?最多也不能过了太后的‘断七’。这样吧我给你六天不能再长了。你要知道几天之内外官们像李卫等人全都赶到了。那时你封了城门他们就敢在外边硬闯就敢闹一个天下大乱!舅舅你明白吗?”

    隆科多当然有他的打算其实十四爷允禵又何尝没有自己的想法?他压根就不相信老八私下里和他说的话!什么闹成以后“辅佐十四弟登上大宝”说得好听一旦得势你八哥要不第一个抢皇位把我的眼睛挖了!可是现在是大家正要合力掀掉雍正的宝座这些话老十四是万万不肯说穿的。他看了看隆科多说:“舅舅你刚才说得很对丰台大营一定要拿到我们手中至少也要让那里守着中立我们才能得手。八爷的门人中有个叫刘守田的就在丰台当参将你找个理由把他换过来不就行了嘛。”

    八爷庄重地说:“对就这样办!老隆啊我告诉你无论丰台的事情进行得如何我们这次也一定要干起来。见事而疑胸无定见是干不成大事的。你是上书房唯一的一位满大臣可这回太后的事不让你来掌总这就是一个不吉之兆!老四猜忌苛刻可能已经疑到了你。一旦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一天你就是悔断了肠子也晚了。舅舅你要当即立断啊!”

    隆科多再三斟酌还是顾虑重重:“八爷我不是不敢确实是心里不踏实。就算我们在北京干成了年羹尧如果带着他的二十万军马杀回来勤王谁又能挡得住他?”

    “哈哈哈哈老舅你太多虑了!”允禵笑着说“老九现就在年某军中他是吃干饭的吗?再说西疆的军队都是我十四爷大将军王的老部下连我都不能把军队带回来年羹尧一个包衣奴才他有多大的号召力?你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敢说一旦这里得手头一个上表给新皇上请安的不是别人定是年羹尧!”

    老八见隆科多的眉头舒展了也笑着说:“好了好了就这样说定吧老隆你马上回去准备。好在我们见面方便假如有什么变化马上收敛也还来得及。”

    隆科多走了以后允禵对老八说:“八哥你要小心隆科多恐怕靠不住。不过年羹尧已经在西宁得手了你知道吗?”

    者八诡谲地一笑说:“我知道是你扣下了刑年的奏折。你扣得对现在不能让老四得到这个消息。邸报一出人心稳定我们的事就不好办了。好在隆科多的事是我们叫他自己去办的他办成了当然好办不成也抓不住你我的一点把柄就叫他自己坐蜡好了。”

    允禵看了一眼这位足智多谋的八哥两人四目相对、都不由得放声大笑。

    可是他们并不能笑得太久六宫总管太监李德全来传旨命允禩和允禵两人即刻进宫为死去的老太后守灵。听见这一声旨意他们简直要惊呆了。允禩吩咐府里的人:“去取五十两黄金来赏给李公公。”李德全谢了赏允禩就问“老李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深更半夜地来回跑为的就是传我和十四弟吗?”

    “哪儿呀所有的爷全进去了都在慈宁宫前守灵。灵棚已经搭好共分四处每五位爷在一个灵棚里。茶水、饭食也都预备下了爷只管放心好了。前头给先帝爷守灵时是在乾清宫的可如今太后又去了慈宁宫的地方太小爷们可怎么受啊。这不方先生出了个主意让多搭几处灵棚免得爷们委屈。眼看着天就要下雪了不在灵棚里怎么守孝啊?这也是万岁体恤爷们的一片心意。二位爷奴才走了你们也该进去了。”

    李德全老了说话絮叨可这正是允禩他们要得到的消息。这一下刚刚商量好的事就办不成了。一座灵棚里只能坐五个人别说他俩分在两处了就是同在一处灵棚里也不能老是嘀嘀咕咕地说谋逆造反的话吧。允禵骂了一句:“方苞这个狗娘养的早晚我碎剐了他!”

    老八却还镇静:“不怕就看隆科多办事能力如何了。进去后咱们一个时辰出来方便一次他管得再宽还能不让人出来透透风?”

    此时此刻雍正皇上那里也同样是灯火通明摆出了要通宵达旦以应付事变的架势雍正和方苞以及文觉和尚也正在紧张地计议着。太后的突然薨逝对雍正这位皇帝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当然死了老子娘他也悲痛可是娘一死他头上戴着的金箍咒也就不解自开了。过去不管他想办什么事都要想想太后会不会反对都得顾及太后的情面。今日之后他这个皇帝就能当得有滋有味他的话都将货真价实的成为金科玉律再也没人说三道四了。所以现在的雍正皇上虽然也是披麻带孝虽然也是在为太后守灵可是他的眉宇之间却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愉悦和轻松甚至还有点亢奋。他今天之所以这样高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刚刚接到军报罗布藏丹增的十万大军全部被擒!这个消息来得正是时候好像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一样使他无法抑制那激动的心情。他差点就失声大笑了可是突然又想到自己还是个孝子口气一转嘴里没有说出的话就变样了:“母后啊……你为什么这样早就离开了儿子?你晚走一日也可以给圣祖爷带去这个喜信了……”

    文觉是皇上的替身和尚也是在青海塔尔寺剃度出家的。他想想捷报上的那些话却不免心中难过:“这一仗打得虽好可毕竟是杀生太多青海省恐怕没有十年是难得恢复元气了。还有一点年羹尧万万不该为打这一仗和岳钟麒闹僵善后之事又何其难也。”文觉看看雍正那闪烁不定的目光又说“岳钟麒带兵进驻松潘与年从甘肃调来的兵统属不一互相争功几乎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贼酋罗布从而得以乘机逃逸为明春草肥水足之时的反扑留下了隐患。这件事年羹尧无论怎么说也难辞其咎。更何况九爷在军中甚得人心万一有挑拨离间之事生就可能酿成大祸万岁可不能掉以轻心哪!”

    雍正听文觉说得有理也不能不有些忧郁:“唉年羹尧此人就是这个毛病恃才傲物不能与人平等相处。这些朕都知道可这比起他在青海的胜利来毕竟是小事。朕悬得老高老高的心终于能放下了。哎?方先生你怎么总不说话呀?”

    方苞正襟危坐正在埋头苦思听见皇上问他才抬起头来说:“我以为万岁的见解是对的举大事应当不计小节。我正在想着两件事这两件事都有点让人费解:按常理推断青海大胜年羹尧一定会立刻向朝廷报捷的可是至今他那里却是只字不见。如果没有兰州将军呈来的密折主上大概还不会知道。此事细细想来说它是咄咄怪事恐怕也不为过吧。”

    文觉说:“哎这事不奇怪。仗刚打完战场要清理军俘要处置事情多着哪!再不然就是年羹尧另有新的举措还没来得及奏明朝廷……”

    “不不不绝不可能!这不是年羹尧的秉性。”方苞断然否定“再说岳钟麒既然和年羹尧合力参战他也该有折子来嘛。还有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我刚才从畅春园来的路上听我的书僮说北京城里满街都在哄传一个消息有人说年羹尧兵败战死也有人说他已经自杀了!”

    雍正一惊忙问:“你的意思是说……”

    “军报早就来到只是被人扣下了!”

    “那谣言又是怎么回事??”

    “谣言是可以杀人的!”

    方苞一语中的雍正呆在那里了……

三十六回 防事变调兵保皇位 争功劳不惜当屠夫

    方苞确实是见事精明他一句警言说出把雍正和文觉全惊呆了。他们都痴痴地看着方苞却听他冷冷地说道:“螳螂扑蝉不知黄雀在后。前方战事虽已告终年、岳之争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而北京才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现的地方啊!圣祖归天不满一年太后又溘然薨逝此正是国家多事之秋。臣以为这次大丧要和圣祖殡天时一样处处都要计虑周详。”

    “那依你说应当怎样办?”雍正紧盯着方苞问。

    方苞与邬思道不同邬思道进言时唯恐不详而方苞却只是点破并不直言。听到雍正问他他也只说了一个字:“防!”

    雍正知道这个防就是防串连防闹事防宫变防造反。但这话只能心知不能明说。便转过脸来对文觉说:“你是和尚做你的法事去吧。叫张廷玉来。”

    张廷玉很快就来了他顶着满头满脸的雪却又不便当着皇上的面抖落叩见已毕说:“皇上慈宁宫那边诸事齐备请皇上示下何时起丧?”

    雍正心疼地看看张廷玉关切地说:“快快把身上的雪抖落干净再慢慢地说。赐茶赐座!唉多亏方先生想了这个法子让搭了灵棚不然兄弟们可怎么忍受?”

    张廷玉回答道:“臣要说的也正是这件事三爷弘时和十四爷允禵都要叫臣来领旨说各自分散开来在灵棚里哭灵似乎与太后的大礼不甚妥当。守孝从来就是件苦差事他们说还是到太后的灵柩跟前去更好。”

    雍正听了这活不免吃了一惊十四弟不愿进灵棚自是情理中事可是弘时这小子怎么也掺和进来了他想了一下说:“谁不是先皇骨血?冻病了也都是朕的罪过你传旨给太医院叫他们多派几位医生进来侍候。另外各处棚子里关照太监们轮流照管灯火、取暖的事这次一定不让一位皇亲生病。该哭灵时都进到大殿里回来就各归各的灵棚这样就好了。廷玉你到上书房和军机处看看看有没有年羹尧或岳钟麒的军报。哦对了你叫德楞泰和张五哥来一下。”

    张五哥和德楞泰进来后雍正皇上对他们说:“太后薨逝人心悲痛朕又岂能不悲不痛?可是朕为天子又不能不顾及到一些大事、急事所以朕的灵棚就设在这康寿宫里这里离太后的粹宫近一些方先生在这里陪着朕也方便。德楞泰你选二十名侍卫日夜守候在这里听候召唤不准擅离。朕给你个手谕让宫里的侍卫们全都听你的调遣你呢要按方先生的命令行事。”

    德楞泰大声说:“奴才明白。可是领侍卫内大臣还有好几位他们要是有什么指令我听也不听?”

    雍正说:“朕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只听方先生一人的!”

    “扎!奴才明白。定要护好皇上和方先生的安全!”说完他回身大步走去了。

    雍正在殿里来回踱步紧张地思索着这个“防”字的奥秘和实施方案:“方先生请你起草个手谕给张五哥让他现在就出去传旨:顺天府和兵、刑二部的衙役官军进驻到神武门在那里关防出入;丰台大营要毕力塔亲自带领进驻从前门到西华门南一段;西华门北则要西山的锐健营选派一千人马驻守;东华门要步军统领衙门派兵驻守。所有入城兵丁都要自带帐篷准备露营。”

    他的话刚刚落音方苞就写好了谕旨雍正接过来看过又亲自用了印玺交给张五哥。五哥迟疑地接过诏书说:“奴才遵旨。不过东华门和西华门原来都是隆科多管的原驻兵丁要不要调防?皇上的这个旨令是不是要告诉隆科多?”

    雍正知道张五哥最是心细怕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好言抚慰说:“隆科多舅舅这几天还要守灵他顾不上这么多就不要告诉他了。现在里里外外的所有事务都由张廷玉管着你传完旨后再告诉张廷玉一下好了。传朕的话兵马进城后一切都听他的调度。让他关照户部粮秣柴炭要供应充足每个入城的兵士先五两赏银大丧过后朕还要另颁赏赐。五哥你是先皇在世时的老侍卫了你自己先就不要胡思乱想朕这样做也是图个平安并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吧。”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多事之夜双方的所有重要人物都在紧张地忙碌着。张廷玉奉旨来到上书房查问有没有西边的军报。上书房的人说军报向来是保存在军机处的这里也没有见到年羹尧的任何奏章。张廷玉脚步不停地又来到军机处却见这里只有刘墨林一个人在。便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今夜就你一人当值??”

    刘墨林说“回张中堂我奉旨去南京办差今晚刚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了太后薨逝的事所以就急急地赶了进来还想向您报告此行的一些事情。今夜在这里守值的是那位叫做那苏的章京可他被隆科多传去有半个多时辰了却一直没回来。我见这里没人才守在军机处的。中堂军机处这地方怎么能说走就走也不留个看门的呢?”

    刘墨林说的事也正是张廷玉要追究的事可他当了这么多年宰相了心里的事再多也从来不在脸上透出来。他吩咐刘墨林:“你去两江办差的事回头给我写个节略我抽空看看再说。太后的事一出来我都忙得脚不点地了哪还顾得了别的。哎你在这里看没有看见有年羹尧的军报万岁等着要呢。”

    刘墨林连忙打开大柜子取出案卷来一份一份地查了一遍:“中堂这里没有啊!不过像这些军情急报什么的有时十三爷和十四爷总是随身带着您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张廷玉抬脚就走可是又回来了:“外边进来了折子总该有底档吧?你帮我查查要有看看是谁取走了?”

    刘墨林把手一摊:“中堂底档都锁在那边柜子里那苏带走了钥匙我打不开。咳他正在当值怎能总不回来您稍坐一下他就来了。”

    张廷玉心里这个急呀!他是太后大丧的总管里面有多少事等着他去料理啊他能在这里闲坐吗?可是现在他急也没用便只好坐了下来端过刘墨林给他倒的茶了喝了一口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问:“哎对了。刘墨林你去看了苏舜卿吗?最近你们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刘墨林苦着脸说:“谢中堂关心可是我们的事却越办越难了。万岁爷一道圣旨颁下她倒是可以脱籍了可是我还得有银子去赎她呀。这不眼下就正和徐骏徐大公子叫着劲哪。那老鸨认钱不认人我出三千徐骏就出五千我好不容易借到了五千姓徐的又涨到了八千现在他又出一万了!我一个穷书生怎么敢和他这位花花公子比富呢?今天我回来后去见了舜卿她身子比我走时大不一样了见到了我她一个劲地哭说她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我听了心里很难过可是又无力安慰她。唉……”

    看着刘墨林心事沉重的样子张廷玉又想起他死去的儿子来。儿子也是爱上了一位青楼妓女并且是在父亲的逼迫下夭亡的。想想儿子再看看刘墨林现在的遭遇他觉得十分同情便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略等一下大概有三、四千银子就可以把这事办成。”刘墨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听张廷玉继续说下去“五天前我和万岁说起徐乾学欠了国库银子的事我问看在他是先朝老臣的面子上可否减免一些?十万银子他是拿不出来的。万岁当时就气愤地说哼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徐乾学原来党附明珠现在他的儿子徐骏又党附明珠的儿子揆叙狗父犬子狼狈为奸断不能让他们亏空一两银子!墨林你可以把皇上这话悄悄地告诉舜卿叫她把心放宽很快就有消息了。实在有难处时你再和我说一声我不会看着不管的。”

    刘墨林感激地对张廷玉说:“中堂我和舜卿在这里先谢谢您了。有您这句话舜卿会好起来的。哎对了我正要向您报告一件事。今天我回到京城就听到了一些谣言。有人说万岁爷登基时就时辰不正硬是后来给‘(拥)雍正’了这就违了天意。还有人说今年正月里天就打雷这不是个好兆。年羹尧昔日就和阿哥们交好如今要带兵杀回京城了。从舜卿那里出来后又在街上听说早年流传的命相书《黄孽歌》又出世了那上面有句话说:‘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雍正年间正该着天下大乱。我听了有点心慌就去找了范时捷据老范说年某在西疆拔扈得很他倒听人说年已经兵败自杀了……”

    说者无心而听者有意!张廷玉早就知道了外面的谣言很盛可是说年羹尧兵败自杀这还是头一次。联想到刚才雍正皇上急着要他去查问军报的事就更加觉得有些不妙。他拦住了刘墨林的话头说:“别说这些闲话了快去看看那苏这狗奴才到哪里去了快叫他回来把军报的底档找来给我!”说话间他的脸色已变得十分可怕。

    刘墨林见张廷玉脸色不善不敢多问出门就走却正与那苏撞了个满怀那苏一见张廷玉也在这里就忙说:“中堂刚才我是被隆大人叫去了。他向我要调兵的符信我说那得请示十二爷和十四爷。他不听和我纠缠了好半天我怎么说都不行。只好与乾清宫的侍卫们说了一大车好话才放我进去。我把调用兵符的事对十四爷说了也顺便取出了十四爷借看的奏折和军报。”

    张廷玉断喝一声:“少罗嗦折子呢?”

    那苏连忙取出递了过去张廷玉拿过来一看里面果然有年羹尧的奏折密封完好尚未拆阅。他夹上奏折转身便走。那苏从后面赶上来问:“张中堂隆大人要调兵符的事……”

    “不行谁也不准调用!”

    “隆中堂要是……”

    “你叫他来找我说话!”

    那苏还要再说张廷玉已经走远了。

    张廷玉来到康寿宫时皇上去慈宁宫哭灵尚未回来。外面大雪沙沙落下的声音和慈宁宫那边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成一片张廷玉独自坐在那里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奏折心情分外紧张。这件用黄绫封面的奏折外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

    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谨奏

    六百里加急密勿

    按说他是宰相是处理太后丧事的全权大臣是可以拆开奏折来看的。可是他一向处事谨慎从不越权。既然奏折上注明了“密”字又注明了“勿”字那就是说除了皇上或者皇上已有旨令别人是万万不能拆看的。所以他还是忍住了急于知道真相的冲动去猜想奏折里会写了些什么是报喜还是报忧?是捷报还是凶报?是为年岳二人的不和还是别的什么?突然他想起这份奏折是刚刚在十四爷允禵那里要过来的十四爷为什么要在身上带着这份奏折呢?是因为今日太后薨逝只顾了悲恸忘记了?还是十四爷有意地要藏匿这份重要的军报?还有隆科多为什么急急忙忙地索要兵符?按理他隆科多本来就管着兵符印信的京师布防和九城的禁卫调动也是他职权范围的事只需在使用之前先和十三爷、十四爷打个招呼就行了。可是他今天越过这二位王爷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

    “迁玉。”

    张廷玉没有作声。

    “廷玉你在想什么呢?”

    张廷玉一个机灵跳起原来皇上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连忙叩下头去:“皇上请恕臣走了神竟没瞧见主上……这哦这是年羹尧的军报臣要过来了请皇上亲自拆封。”

    雍正的眼早已哭成了红桃子可他的气色却显得非常安稳他叹了口气说:“唉你起来吧朕知道你是累坏了也乏透了可是你现在还不能休息。”雍正回头看看跟着走进来的方苞又说“瞧年羹尧还是有奏折的而且到底还是让廷玉给要回来了。方先生你拆开来读读吧看这位自称是儒将的人是如何向朕报捷的。”

    张廷玉吃了一惊:“皇上……皇上是怎么知道我军已胜的?”

    雍正强压住满怀喜悦说:“朕乃真命天子头上自有神明护佑不是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可以动摇得了的。世上的事其实本来如此。有人想制造谣言就有人能够破了它;有人想隐瞒什么事也就有人能够揭开它。年羹尧的奏折关乎着朕的社稷朕的名声甚至朕的身家性命朕岂能掉以轻心?廷玉折子是在十四爷那里取回来的对不对?其实朕早就知道西宁大捷的事了只是想看看这个折子为什么会被压住它又压到谁的手里了。”

    张廷玉听得出来雍正这话里面暗含的那深深地愤怒。此时方苞已经按照雍正的旨意在读年羹尧的奏折了。年的这封奏折完全是按照雍正的要求写的。写得十分详尽又很有文彩。当然年羹尧也有足够的聪明对自己如何为皇上焦虑如何让将士们奋力死战等等也吹嘘得神乎其神。当这份折子刚一说到岳钟麒的事雍正就说:“下面的不要再念了。岳钟麒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们不能只听年的一面之辞。”

    方苞往下一看果然后面全是告岳钟诬蔑麒。说岳如何畏难怕死不敢进军;说岳如何争功争名抢夺战俘。方苞越看越惊最后竟失声叫道:“皇上这这十万战俘……”

    “别说了朕已知道。岳钟麒也有奏折报来还告了年的状。他自请领兵五千扫荡余寇追捕元凶……”

    方苞急了他拦住雍正的话头说:“不不不皇上年羹尧折子里说十万战俘……他他全都杀了!”

    “什么?”

    方苞看了一眼年的折子又看看雍正皇上往下念道:“因天寒地冻粮饷困难又怕战俘闹事已将十万战俘就地处决!”

    “啊!”大殿里的人全被这可怕的数字震惊了。十万人哪如果手拉着手可从青海一直排到北京可是一夜之间竟被年羹尧刀劈斧砍残杀殆尽!雍正两腿一软竟然跌坐在大炕上。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了几遍大悲咒才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急:“唉……朕早就听人说过年羹尧有个外号叫‘屠夫’朕还不肯相信可是他……唉!”

三十七回 臣子难难猜帝王心 谋士智智破佞臣妖

    雍正皇帝早就在盼着年羹尧胜利的军报了甚至可以说从十四爷被褫夺了军权之后就在盼着这一天了。他的这种心情是两方面的原因造成的。其一年羹尧是他的妹夫更是他的家奴是雍正亲手把他从一个包衣奴才一步步地提拔成大将提拔成威镇边关的统帅的。在这件事情上说“年羹尧是皇上嫡系中的嫡系”一点也不过分;其二在雍正的心目中年是唯一的可以替代十四爷带兵的人。或者换句话说他是皇上手中用来打倒十四爷的一块石头。在目前朝局还不能稳定“八爷党”还在蠢蠢欲动、时刻都准备反扑的背景下年某的胜败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

    但雍正的心里也十分清楚年羹尧既然是他手中的一块石头那么它既可能击中敌人也有可能会砸了自己的脚!随着年羹尧官职的升迁权力的增大他明显地暴露出来的骄横和傲慢他对皇帝的阳奉阴违特别是他多年来与八爷党那藕断丝连的关系也都让雍正皇上十分担心。皇上对此也采取了一些对策诸如在把十名近侍派往年的军中“学习”的同时也把那个桀傲不驯的九爷允禟派到了军中。目的就是要看看年羹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忠于朝廷的呢还是另有打算。此外雍正还充分利用自己遍布各处的情报网为他提供正反两个方面的信息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对年某采取必要的措施。

    从今天接到的各路军报中雍正得到了他需要的消息:仗已打胜但九爷在军中颇得人心;年、岳为争抢功劳而出现裂痕年为了独占头功而不惜杀掉了十万战俘。这些军报对于雍正皇帝来说是喜忧参半的。喜当然勿庸多言但十万战俘一个不留地全部被杀还不知被杀的人是不是真正的“战俘”是不是年某又在玩弄“杀良冒功”的故技但就这件事本身就让雍正很是为难。雍正自称是佛教的虔诚信徒也还有一位寄名和尚文觉陪侍在身边。佛理又最讲宽恕而最忌杀生更不要说是杀害无辜百姓了。年羹尧这样干法将使雍正无言以对世人的议论。但雍正毕竟是皇上他必须在面临难题时权衡轻重作出最明智的选择起码在眼下他还不能没有年羹尧。

    雍正先是合十闭目念了几遍大悲咒表示了对死难者的哀悼。又对年羹尧的“屠夫”声名表示了无奈可话题一转他却说:“昔日秦赵之战秦国一夜间坑赵卒四十万。将古比今朕想年羹尧必定有他的难处。兵凶战危之际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等战事结束后朕请高僧和朕的替身文觉和尚去一趟青海代朕做七天七夜的水6道场度亡灵消除戾气吧。”

    张廷玉很能体会皇上的心意他马上就说:“皇上臣以为今夜就要印出单页邸报来全文刊登年羹尧的这份奏折。还要让兵部广为张贴一定要家喻户晓人人皆知。”

    雍正一听这话高兴地笑了:“对对对就是这样。你稍等一下朕还要为年羹尧的奏折加上朱批。”说完他走向案头提起笔来沾上朱砂就文不加点的写了出来:

    西宁兵捷奏悉。壮业伟功承赖圣祖在天之灵自尔以下以至兵将凡实心用命效力者皆朕之恩人也……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才能够上对天地神明。尔用心爱我之处朕皆都体会得到。我二人堪称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也足可今后世钦慕流涎矣!

    雍正写好后递给张廷玉说:“来你和方先生再看看如果没有什么就赶快出去吧。”

    方苞和张廷玉接过来一看俩人全傻眼了。怎么了?皇上的这个批语有点不伦不类且不去说可写得也太肉麻了。皇上的用心无非是要用西宁大捷来稳定朝局安抚民心。但这是皇上对臣下的批语啊哪能说出什么“不知怎么疼你”“古往今来君臣遇合之榜样”甚至“自尔以下……皆是朕的恩人”这话呢?他们俩人眼光一碰又迅闪开了。张廷玉不知怎么说才好还在思索着。方苞可实在忍不住了:“万岁三纲之内君为。这是千古名言不可不注意更不能乱了纲常。这个朱批如果是用密折的办法单给年羹尧一人尚不为过。但这是要随邸报一起往全国的啊!批语中之‘恩人’云云臣以为断断不可!”

    张廷玉听方老先生说了也在旁进言说:“方先生说得对臣也是这样想的。边将立功圣上传令嘉奖于情于理谁都不能说什么。但皇上这样说法似乎是……太夸张了一些。”

    他们二人平日自认为知道皇上的心可是他们并不真正地了解皇上。雍正此刻心里想的是不作则已要作就把事情作绝。就如现在的这份朱批几乎是每句话都无以复加了。其实在雍正心里早就不满意年某人也早就在计较他和老八、老九他们来住的事了。尤其是老九就在年的军中而且还很不老实这就不能不让雍正担心。现在把话说透说绝就为以后除掉年某做了最好的铺垫这就叫一石两鸟。但是这话无论对谁雍正也不会说出来的。这是不是可以称作帝王心术?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雍正在写的时候也曾想到张、方二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坚决反对。他把那份朱批要过来仔细看了又看心里却在想着怎样驳倒这二人。想来想去的觉得还是退让一步更好:“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可是朕的心意你们却不明白。想当年西疆兵败六万子弟无一生还圣祖曾为此痛不欲生。朕和圣祖心同志同年羹尧为圣祖爷出了气就是替朕尽了孝成全了朕的孝心。所以朕才称他为‘恩人’。既然你们这样说那就留下前两句加上‘国之柱石’四字依旧明天下。所谓‘恩人’的那些话朕写成密诏给年羹尧自己看。岳钟麒也要有所慰勉全都照你们的意思办也就是了。”

    他们在这里为皇上的批语作难隆科多那里也不轻松。他原来许下了六天内成事可头一件事就让他碰了钉子。他是专管提调兵将的大臣可楞是没把兵符印信调出来。那苏告诉他说张中堂有令任何人不得启用兵符。隆科多很生气这不是要夺我的权吗?他想找张廷玉问问这件事你张廷玉管得也太宽点了吧。可后来又一想不行不能莽撞焉知张廷玉仗恃的不是皇上的圣旨?硬是去要皇上如果问一句:你要调兵符作何用?那不就全露馅了。所以他虽然后来几次见到张廷玉嘴也张了几张可就是没敢说出来。他这样一做作倒让张廷玉多心了:你老隆要是心里没鬼为什么不敢说这事了呢?张廷玉是位细心人他这一多心不要紧马上就采取了行动。嘱咐侍卫们加强了宫中的警戒嘱咐太监们加人加班守候在灵棚旁边。名义上是各位王爷贝勒居丧哀痛恐怕体力不支出了事规定王爷贝勒出来哪怕是想方便一下呢也都要有两名太监搀扶。好嘛这样一来别说是说悄悄话了连相互递个眼神都办不到!允禩这个气呀可太监们是陪着殷勤陪着小心地在侍候你又能说什么呢?

    隆科多老惦记着那六天的期限总是抽空到禁紫城外转悠可是这里的情景更让他窝心。外边的驻兵确实不少可统属却很乱几乎每座营盘都各不相同!闹得隆科多又惊又疑既怕皇上看出破绽又怕允禩和他翻脸。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想睡也睡不安一闭眼就作恶梦。遇上雍正皇上问话更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连雍正也看出不对来了。

    二十七天的国丧期像冰冻的永定河一样表面上平坦如镜底下却湍流滚滚但它还是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朝廷上下人等全都松了一口气但身为皇帝的雍正却仍然是忧心忡忡。他把方苞留了下来想让方苞这位“国策顾问”帮他解开心中的迷团。

    “朕在想这次为太后举办的国丧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雍正心事沉重地说“国丧期间京城里兴师动众如临大敌似乎是煞有介事但结果却是什么意外也没有生。朕反复想想下边臣子们会不会对朕的这个处置说长道短议论讥讽呢?”

    “不不不万岁怎么能这样想呢?皇上是天子是人主无论作什么事也无论是怎么作都是理所当然的用不着怕人议论别人也不敢说闲话就是假定有人敢说不管是讥也好谗也罢总比出了事让人笑话强得多。皇上如今的不安恕老臣直言恐怕是为了那位身居高位的舅舅。”

    “方先生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雍正不明白了。

    “万岁您知道什么是‘妖’吗?”

    “唔?方先生请你说得明白些。”

    方苞看看雍正皇帝见他正等着听自己的看法便不紧不慢地说:“这次国丧期间皇上圣躬独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谁都能看得出来防的并不是舅舅。可是舅舅却自己觉得皇上是在防他。这就是反常而反常就是‘妖’。”

    只是这轻轻的一句话却正说到皇上心里。雍正不禁打了个寒颤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竟然越想越怕了。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若有所恩地说:“对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些天他确实是好像有点魂不守舍。朕也曾问过他他说是太后薨逝心里难过因此就‘恍惚不安’。前朝就曾经出现过鬼神魇镇的事难道是谁要用这法子害他想去掉朕的左膀右臂吗?”

    “皇上万万不可作如是想。”方苞的口气十分严重“圣祖在世时皇太后佟佳氏薨逝臣正在圣祖身边。佟佳皇太后是隆科多的亲姐姐他也没有伤心难过到这种程度何况今日?这些天他的言语行动简直像个白痴皇上说他神不守舍可是臣倒以为他是‘魂不在位’!”方苞是儒学大师他自己是从来不信那些妖法魇魔之事的。但他也知道雍正不但尊儒也还信佛所以他只能从隆科多的表现上来分析“一个月前隆科多向皇上回事时哪句话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他的反常是从太后薨逝的那天夜里开始的。皇上一定还记得臣曾向皇上提出多设几处灵棚的建议。那天去八爷府传旨的是老太监李德全。他去廉亲王府时恰巧遇上隆科多从八爷府上出来。宫里刚出了大事他就巴巴地跑到那里干什么去了?紫禁城的防务是他分管的他到外边营盘里去到处乱转为的又是什么?阿哥们的灵棚是我和张廷玉、马齐共同照应的我们也只是要看看防风遮雨的情况。他先是左一趟右一趟地也在那里转悠后来又一次没再去过这又是为什么?皇上事出蹊跷不可不防啊!”

    雍正简直被方苞的话惊呆了他痴痴地看着方苞说:“你的意思是说他和老八之间……不至于吧……先帝的传位诏书是他亲口宣布的他要是想做手脚当时是最好的机会。如今大局已定难道他还会再和老八他们勾连?”

    方苞此时有点后悔他已明显地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可前边的话已经说出又不容他再停下来:“万岁提出的质问让臣深感惭愧。也许是我老眼昏花把隆科多看错了最好是我看错了。”

    雍正从方苞的话里觉察到他的不安便笑了笑说:“方先生你不要有所顾忌。我们君臣是在这里谈心嘛想到什么就应该大胆地说。不管你今天说得是对是错朕全都可以担待绝不会责怪你的。你刚才说得对有时朕也常想也许是朕错了最好是朕错了。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说吧把心里想到的全都说出来。”

    “万岁既然如此信得过臣臣就尽其言吧。方才万岁说到‘机会’这个词可自古以来有多少人因错过了机会而吞吃后悔药的?错过一次机会而拼向要寻找二次机会的又有多少人?万岁心里最清楚当初佟家一门全都是倒太子的‘八爷党’这里面却偏偏有个隆科多是忠心事君的。当然圣祖晚年时皇子争位各显其能朝廷上下不被卷入纷争的只是少数。情势可以说是扑朔迷离亦真亦幻有多少层迷障多少个连环套就是神仙也说不清楚。八爷党既然称之为‘党’并不因皇上得了大统而就不再是‘党’。他们丝萝藤缠盘根错节不会因皇上批驳朋党或者是写一篇‘朋党论’就会瓦解消散的。为了皇上的天下为了皇上的骨肉不惨遭悲剧就要下狠心拆散这个‘党’。不这样皇上顶多做个善终皇帝要想铲除颓风要想刷新吏治要想成为一代令主就全是一句空话!”

    方苞这话说得够多、够透的了也说得雍正无言可对了。雍正愣了好大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然而他毕竟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也毕竟有自己的打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方先生谢谢您说了这么多忠恳的话您的心意朕也完全清楚。但朕也确实有自己的难处啊!人人都说朕心冷可谁又知道朕也是人生父母养朕也撇不开骨肉亲情啊!昔日朕的兄弟们曾多次对朕下过毒手朕现在每当想起往事来就不寒而栗。所以朕自登基的那天起就牢记圣祖‘不要闹家务’的训教对兄弟们能保全的尽力保全。朕调开了老九、老十马上还要再调开十四弟为的就是要保全他们。今天朕向方先生说句心里话朕实在不愿让后世子孙骂朕是个无道的昏君哪!说到舅舅他还是于朕有恩的。朕私下里想他怎么能陷进事非窝里去呢?所以朕还要再看一段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方先生朕这样想这样做你觉得行吗?”

    方苞被雍正的话感动了他正要说话却见太监高无庸在门口一伸头雍正的脸马上就拉下来了:“是谁在那里窥探?朕和方先生说话时不准打扰你不知道吗?”

    高无庸跟斗把势地爬进来叩头说:“皇上恕罪奴才不敢偷听。是这样……隆科多在外面请见主子奴才让他先候着。可是主子这里一直没说完话隆科多急了叫奴才来看看看方先生是不是已经走了……”

    雍正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你去告诉他彼此都乏了有事让他明天递牌子进来再说。”

    高无庸刚要走却被方苞叫住了:“慢你且等等!万岁要是皇上身子还能撑得住见见他又有何妨呢?他是皇上的舅舅因为臣在这里皇上就不肯见他岂不让他多心臣也担戴不起呀。”

    雍正想了一下说:“方先生说得对。高无庸你去叫隆科多进来吧。告诉他朕请舅舅立刻进来!”

    “扎!”

三十八回 怀鬼胎巧言强作色 放眼望何惜一公爵

    雍正皇上的脸说变就变刚才听说隆科多来了还气哼哼地说“不见不见”哪方苞一劝马上就换了一副模样吩咐太监高无庸说:“请舅舅立刻进来!”

    隆科多进来刚要行礼马上就被皇上拦住了:“哎你是朕的舅舅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哪有舅舅给外甥磕头的道理呢?朕因为这些天来实在是太累了所以请方先生留下来一来是说说闲话松泛一下精神;二来嘛也想乘机讨教一点学问。所以就不想叫那些‘请安的’、‘回事的’人来打扰。舅舅你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来人看座赐茶!”

    看着隆科多坐下雍正又说:“这次大丧真是多亏了舅舅和廷玉你们两人。张廷玉忙着里头的大小事务还要照管着外头军国大事的处理朕看他至少瘦了十斤。舅舅更不用说了内外关防要操心宗室亲贵要照料还得和大家一起守灵哭丧费心、出力、受累的全是你们呀!朕刚刚还和方先生说要是舅舅也在这里和咱们一同说说闲话该多好啊。真真是北京地邪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哈哈……”

    方苞老先生看着雍正这捣鬼的样子也不觉笑出声来。隆科多哪知他们二人笑的什么呀他倒是也想跟着皇上和方先生痛痛快快地笑几声可是他能笑得出来吗?谢座谢茶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开言了:“皇上奴才今日请见万岁确实是有话要对皇上陈述……哎方先生您不要回避只管坐下我虽然是向皇上奏事但我说的话却不背您。”

    方苞凑着两人逊让的功夫注意观察了一下隆科多看到他今天好像重新焕了生命力似的一反前些天那萎糜不振、迷离恍惚的样子身板挺得笔直底气提得十足刚才那两句话说得不但流畅而且反应机敏丝毫也看不出有一点迟钝或者呆滞。方苞动心了他想今天这里坐的三个人全都是在动心眼、玩花招既然你不让我走我就索性留下来听听看看看你这出戏到底怎么唱下去。

    隆科多说话了:“皇上也许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我心神不安说话作事全部颠三倒四的不成体统。说实话我确实是心里有事。一来是为太后我怎么也不能相信太后虽说身子违和但也不至于就说走就走呀?头天我去拜见时老佛爷还好好的第二天可就见不着了。这可真是人生渺茫无常不定就是奴才把头磕出血来老佛爷也看不到、听不见了。我真的是难过也真的是伤心。二来呢有些事情我也闹不明白。我是先皇特任的顾命大臣是皇上御赐的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和京师防务的总管可是这些天来我倒是觉得自己成了个侍卫头目了。东华门、西华门、前门、神武门外驻了那么多的兵他们是谁调来的谁节制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这算怎么回事呢?太后薨逝的那天我就给自己的肩头加了担子就想把紫禁城的防务再布置一下。可我去调兵符时军机处的人竟然告诉我说是张廷玉张中堂有令任何人都不准调用兵符。这事既没有先例皇上又没有特旨我真是想不通了。所以在悲恸之外又多了一层疑虑和恐惧。皇上虽然在人前人后都叫我‘舅舅’可我并不敢自认是皇上的舅舅。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我都还是皇上的臣子和奴才君臣界限是不能让它乱了套的!奴才今日特来请见就是想和皇上说说这些心里话。如果这些调度全是出自圣意那就是我做了惹皇上不高兴的事或者有什么过失我就要扪心自问有没有对皇上欠忠欠诚之心;但假如这个处置是出自别人奴才就该想想是谁在挑拨离间是谁要让奴才和皇上生分的?他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险恶居心?奴才以军功出身是个粗人本来不该这样胡思乱想的;可奴才也是个直性子人心里有话就憋不住想说出来。皇上对奴才这么信任这样重托奴才不应该瞒着自己的心事是不是?”

    好嘛隆科多这一通表白真可以说是淋漓尽致了。方苞心想如果抛开别的不谈只听他这些话谁能说他心怀异志谁能说他精神不振又谁能说他不是位坦荡君子?

    雍正耐着性子听完了隆科多的自述不禁哈哈一笑说:“方先生你瞧舅舅像是个粗人吗?只怕他比‘细’人还要更细得多哪!就这么点子事也值得你想了那么多可真让朕不知说什么好了。朕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都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从来也不需要和别人商量。再说你我是什么关系?谁又敢在朕的面前说三道四地挑拨离间?你知道年羹尧是朕的家奴满天下的人也都说他是朕第一信任的人。就是这个年某去年向朕写了一个密折那上面有这样一句话说‘隆科多是个极平常的人’。朕立刻就朱批给他说你把舅舅看错了他是个真正的社稷之臣也是朕的功臣以后不许你对舅舅胡乱猜疑!这份折子现在就存在那边大柜子里你要是有兴趣朕马上就取出来让你看看。”

    坐在一边的方苞说话了:“隆中堂按道理你和皇上之间的事我是不该说什么的。我也不是依老卖老非要在此多嘴多舌咱们都曾经历过圣祖皇帝的晚年有些事你记得清楚我也是永生难忘。当初诸王争位圣祖爷给你下那个‘生死两遗诏’时我就坐在圣祖身边。今天我旧事重提就是因为太后薨逝是件非常的事。十四爷当着太后老佛爷的面不遵圣旨无理咆哮才惹得太后气迷痰涌突然薨逝的。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防不测之变皇上才急调五路兵马进来护持大内。这件事除皇上以外只有我一人知道连张廷玉都被蒙在鼓里。中堂大人你要是心里有气冲着我好了可千万不能与其他大臣们生分了。我这话你能听得进去吗?”

    按说方苞这一席话大包大揽地承担了责任台阶铺得够宽了。隆科多但凡有一点自知之明也应该见好就收不再说别的了。可他对方老先生的话似乎是听而不闻还是纠缠不休:“皇上奴才不是心中有怨气也不敢对皇上生怨我只是想不通。军机处的兵符勘合平日里我几乎是每天都要用的凭张廷玉一句话就锁起来不让我见了!”

    隆科多正因为心里有鬼所以这话越说越远越说越露马脚。你心里不明白的事现在皇上自己认了帐方先生又从圣祖爷的话说到今天的现实你就坡下驴不全完了吗?为什么还要死死地纠缠呢?果然雍正的眉头皱起来了但他仍是带着笑容说:“舅舅你和廷玉都是朕身边不可须臾离开的大臣要相互多体谅嘛!他刚才也要进来请安是朕挡了驾说你什么也不要管什么也不要问赶快回家去好好地睡上一觉。他累极了的人一时火气大点说话时不注意这也都是人之常情嘛。你还记得当年在承德时圣祖爷生了气他不也是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让我们哥几个在戒得居跪了一夜吗?那天天寒地冻鹅毛大雪还加着穿堂风把我们冻得浑身上下没了一丝暖意。你想都想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可我们知道他是奉了圣祖之命的谁也不敢有一句怨言。所以朕今天要劝你一句凡事取其心而已不要过于叫真。你是宰相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嘛!当然这事过去之后朕也要找他来说说他。你们无怨无仇的就不能坐在一块好好谈谈?”

    雍正皇帝和方苞这二人一唱一和这“思想工作”可也真算做到家了!隆科多今天进宫其实只是要试试皇上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听皇上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不敢再坚持了:“主子教训得很是奴才今日听了一肚子的怨气全都随风飘走了。主子放心奴才抽空一定和廷玉好好谈谈我们之间也一定能消除误会、和好如初的。主子要没有别的事交代奴才就告退了。”

    看着隆科多一步步地走了出去雍正看看方苞问:“如何?”

    方苞神秘地一笑也同样问了一句:“如何??”

    俩人的这两句“如何”含意完全不同。皇上问的意思是:“你看隆科多像是不忠之臣吗?”而方苞的意思则恰恰相反他问的是:“你看他的言语行动像是受了魇魔的人吗?”

    雍正点了点头:“看看再看看吧。”他从案头抽出一份折子来“先生请看这是岳钟麒呈来的奏辩折子。这上边除了说年某人飞扬拔扈怂恿军士们抢掠民财滥杀无辜之外还自请要带领部下的五千人马横扫青海。还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全歼穷寇。先生朕还是那句话你以为如何?”说完哈哈大笑。

    雍正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是敏感的方苞已经听出了它的重要性。他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说:“万岁军事上的事臣的确不大懂得是不是问一下十三爷和十四爷更好。不过据臣从旁观察岳钟麒既然有志立功且放胆让他做去也未尝不可。”

    果然雍正一听到“十四爷”火就上来了:“先生请别再提允禵。朕就是再没人可问也不会找他。明天朕就打他到遵化去让他在先帝灵寝那里好好地读书思过他不去也得去!他在青海经营了五年也没能打好这一仗足见其无能!所以朕也懒得去问他朕倒是问了允祥。据十三弟说罗布既已溃不成军散在各地互相失去联络。我们派五千人去各个击破倒正是大好时机。允祥劝朕准了岳钟麒的本章可是朕见年、岳不和又怕年羹尧多心先生以为怎么才好呢?”

    方苞一笑说:“万岁不必为此多虑在岳钟麒的折子上批一句:可仍归年的节制不就行了。这样岳钟麒分享一份功劳年已得大功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据臣估计此时西疆冰天雪地的年也未必肯和岳争这个差事。臣现在想的倒是银子的事连年的兵灾战乱需要的数字很大呀!臣当为万岁预作绸缪请皇上也要有所准备。”

    雍正听了很是感动他亲切地对方苞说:“先生你这把年纪了还为朕日夜操劳朕实在是过意不去。请先回畅春园休息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议吧。”

    奋威将军岳钟麒自接到皇上批复后立即率部猛进。他的这些兵丁全都是百里挑一的精壮汉子又人人都憋着一口气所以尽管是在冰天雪地里作战还是横刀跃马纵横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把罗布藏丹增残部全部消灭还生擒了罗布的妻女和“十大天王”。罗布化装逃逸却只剩下十三骑已不足为患了。一场关乎雍正新朝命运的西疆大战至此以全胜告终。捷报呈上雍正欣喜若狂昂向天高呼:“圣祖啊儿子托您护佑替您报了大仇也总算不负您在天之灵了!”

    年岳报捷的兵报到来之时已是阳光明媚的三月。人们脱掉厚重的棉衣换上春装显得分外清爽。这天雍正皇上召集大臣进宫共同商议大战结束的善后事宜。人要是来了精神心情也就格外地好皇上先话说:“今日能在此庆祝胜利上赖圣祖英灵下仗将士用命各位也都为胜利出了力。所以今天大家都可以随便一些不要拘礼想到什么只管大胆地说出来。集思广议把这事办得全始全终。”

    允禩是总理王大臣每遇大事也都是他先言的。太后薨逝时他们计议之事虽然没有办成可也没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允禩如今仍然是神采奕奕说出话来条理清晰。他见众人都拿眼看他也就当仁不让地先说话了:“万岁今日命臣等商议祝捷之事倒让臣想起了当年。想当初西疆兵败噩耗传来时先帝也是在这里召见了群臣的他老人家容颜惨淡眼睛直盯盯地向西瞅着好像是要把这宫这墙这万里云山都看穿似的。至今臣弟一想起那情景来就不觉潸然欲涕。”说着说着允禩的眼泪下来了。

    雍正皇帝也深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朕这几天来总是在想今日先帝若在老人家不定多高兴哪!”

    “所以”允禩见皇上住了口才又接着说“臣弟以为应该叫翰林院的人好好地写一篇祭文祭告先帝才是正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心里也都在说:这还用得着多说吗?他们刚刚这样想听允禩又说话了:“这一仗打得干脆胜得利落自年羹尧以下的二十万军兵吃了苦受了累他们都是社稷之功臣!臣想朝廷应该派一位上书房大臣或者亲王贝勒立即到前线去劳军好好地宣扬一下皇上奖励功臣的恩意。至于年羹尧当然更应褒奖究竟该怎么作还请万岁圣裁。”

    雍正不想说派人到前线劳军的事他回过头来问马齐:“八弟虽然也管过理藩院可先朝元老中就数你管礼部的时间最长。今天在座的都不大熟悉典章制度你们看对年羹尧怎样赏功才最合适呢?”

    马齐先回答:“皇上臣以为年之大功可与当年施琅海战之功媲美也应援例封他为一等伯爵。”

    隆科多也说:“爵以赏功职以任能。奴才认为年某不但功高而且有办大事之能力。奴才等已经老迈廷玉一个人在上书房里也忙不过来不如调年某到上书房来参赞机枢把几位老臣替下来岂不是两全齐美?”

    雍正听出来隆科多的话外之音想起前几天他进宫求见时的谈话便微微一笑说:“老有所用嘛。隆科多你不要只想自己的那点事情。年羹尧统率大军营务上的事就够他忙的了且不要再说调他职务的事。方才马齐说晋升他为一等伯爵朕觉得似乎是低了一些。正如八弟所言年羹尧是为圣祖爷报了仇出了气慰藉了圣祖在天之灵。所以朕以为就是封他个异姓王位也不算过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马齐刚要站起来说话雍正却把他拦住了:“别忙你听朕把话说完嘛。自汉以来就有‘非刘不得为王’的旧例而且凡是异姓之王也大多没有好下场封年羹尧作异姓王大概也未必是件好事。再说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后世子孙们也不好办事。这样吧朕看就封他一个公爵好了一等公如何?”

    几位大臣一听这话全部不言声了。康熙爷在世时为国家立了战功的人很多也出了不少名将。图海、周培公、飞扬古、施琅他们哪一个也比年某的功劳更大可最多才封了侯爵。年羹尧不过才打了一次胜仗平了青海一省之乱杀敌也不过十万比起图海等人差远了可是一下子就封为公爵而且还是“一等公”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可他们抬头看看皇上的脸色又听他已经把话说绝谁还敢再说别的呢?

三十九回 赏军将王爷受责难 失爵位女色堪自得

    为庆祝西疆大捷雍正皇帝召集大臣们商议封赏功臣的事。他自己先就提出应该给年羹尧晋升“一等公”。虽然这个提议出了人们的想象但皇上既然说了也许就有他的想法他的道理大臣们似乎不便多说些什么。可是老相国马齐实在有点憋不住了:“圣上年羹尧既然封了一等公岳钟麒身为年的副将最少也得封个二等公吧?”

    雍正对马齐的话不置可否却回过头来问:“廷玉你认为这样行吗?”

    张廷玉是个聪明人他没有明确回答却顾左右而言他:“万岁臣现在正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刚才说到劳军要劳军就得用银子。就按一人赏银二十两来计算年、岳两部加上几个省份包围青海调用的部队总数恐怕不少于五百万两;战士家属要赏;运粮运草的民夫要赏;各省督办粮饷的官员们也要赏。这样粗略地一算总数没有八百万两是不够分的。”他略一停顿又说“青海全省遭逢这样的劫难复苏民生安抚官吏至少也得用三百万两银子;春荒将到苏北、河南、甘肃等地还要赈灾臣没有细算大概也少不了。只是这些恐怕把北京附近几个银库全都搬走也不够。万一再有什么别的用银子处朝廷可就要打饥荒了。”

    今天议的是劳军和封赏的事也是件让大家高兴的事。可张廷玉这么一说简直如一瓢冷水兜头泼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觉得浑身冰凉。雍正倒抽了一口凉气看了看允祥问:“户部现存的银子到底还有多少?”

    允祥面带忧郁不冷不热地说:“户部存银共有三千七百万按廷玉的算法拿出来劳军还是够用的。”

    允禩早已盘算好了他大大方方地说:“咳廷玉你可真是扫兴前方打了这么大的胜仗化几个钱又有什么要紧?按道理怎么化都不算过分!小户人家办喜事还要破费几个呢何况我们是天朝大国更何况这是举国共庆万民同欢的大事怎么能没有一点化销呢?依我看就是化它个一千三百万也不算多!”

    在座的人都没有马上说话允禩的意思他们都懂谁又不想把气氛闹得红火热烈点既为朝廷争光也安抚了万民百姓和从征军士?可钱是那么好来的吗?康熙皇帝在位六十一年满打满算才攒下了五千万两银子后来又全被官员们借走了到老人家去世时全国银库加在一起剩下的还不足七百万两!雍正接位前后为清理亏空化了多大的精力啊。朝廷上下又抄家又抓人逼得很多官员走投无路投河上吊的都有才算又积了这三千多万。八爷一下子就要化去一千三谁不心疼谁不要掂算一下它的分量?于是就有人说兵士们就不能少一些?十两、十五两不就可以省点吗?还有人说不如号召在京的王公贝勒们捐钱他们腰里都存着不少一人捐个千儿八百的合起来就是个大数目。但这个意见马上就遭到众人的反对说催还国债已经闹得人心不安个个叫苦了你再让捐骂娘的人还不要骂翻了天?众人争来争去各执一词纷纷议论却也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

    雍正听着想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都别再争了。廷玉呀你可真能给朕出难题。这样吧内务府里还有点存钱要省就从朕自己身上开始先拿出二百万来。但是兵士们该分的却不能再少了。说是一人二十两可从上到下一级级地分下去也一级级地揩油到兵士们手中恐怕连五两也保不住了。他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地打仗朝廷不能亏待了。”

    允禩听皇上这么一说就更是有理了:“是啊是啊皇上说得对极了。别说是给军士的了就是慰问军士家属抚恤阵亡将士也有层层克扣的门道所以我才说一千三百万是一定不能少的。再这样斤斤计较不但让承办的人为难也失了朝廷的体统和脸面。”

    雍正打断了他的絮叨:“不要多说了就这样定下来吧。今天不议财政你们都说说让谁去西宁劳军?”

    允禩正等着皇上这句话哪!他连忙站起来躬身说道:“皇上劳军的事可不同一般去的人官职不能太小最小也得是位王爷。要不怎么显出皇上的重视呢?臣看十三弟或十四弟都行。再不臣弟宁愿跑这趟腿。我还没有干过军务也不知道前线究竟是什么样人们嘴边常说的‘沙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雍正看老八这样会作戏倒忍不住笑了:“好了好了你别再多说了你们几个谁也不能去允禵更是不行!”雍正的口气突然变得十分严厉“母后病重期间他在病榻前与朕咆哮争吵母后亡故他是难辞其咎的!朕已告诉廷玉下旨削去了允是的王位所以今天的会议才没有叫他。允禩下朝以后你替朕看看他劝他消消火气在遵化规规矩矩地读书守灵。他如果再不奉诏朕就圈禁他!”

    允禩傻眼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嘴唇直打哆嗦可是一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过了好大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说:“是臣……遵旨。”

    雍正向下边看了一眼见允禩如此模样不由得心中升起一股兴奋之情。心想你等着朕马上就要说到你了。他提高了声音说:“至于要大军全部移防关内朕以为大可不必。罗布虽遭惨败但毕竟还没有就擒嘛还要提防着点才是。劳军之事朕已想好就让弘历去好了他已是亲王了也应该让他长些见识。就让他带上图里琛和刘墨林两人到军中宣旨命令年羹尧率领三千兵士带上战俘在五月到京在午门行献俘礼。银子的事凡该化的一个子儿也不能省;不该化的一个子儿也不能用。允祥你要把这件事统管起来。政务上的事由张廷玉总管。”说着说着他的脸色突然一沉“老八旗务整顿是朕交给你来办的差使可是朕竟然不知你每天都干什么去了!看看咱们的这些旗人子弟吧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可干的又是什么?养鸟、斗鸡、吃茶、下馆子、领钱粮、生孩子个个都是全套把式!你要叫他们办差又个个不是糊涂虫就是没用的废物。‘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知道这个道理吗?这样什么事都不能干不会干还又玩物丧志不求进取一味地装懒耍赖一味地寻衅闹事再这样下去祖宗传下来的这花团锦簇的江山就要败坏在他们手里了!八弟呀到那时你怎样面对满人兄弟和百官群臣又怎样面对朕躬面对祖宗?今天朕与你把话说清楚你的差使就这么一条:管好旗务约束好兄弟和宗室子弟能把他们管好朕就记你大功一件。”

    雍正这样长篇大论地训斥人大家还真不多见。不但全都支起耳朵来听着而且全都心惊胆颤。几个月来先是了允礻我和允禟接着又剥夺了允禵的王爵今天又当着大家的面训斥允禩说他“整顿旗务不力”问他“干什么去了?”这情景连张廷玉也不禁心中一紧:啊现在该轮着老八倒霉了。此时的允禩心里的滋味可真的是恨、悔、怒、悲、苦五味俱全!他看着皇上一边悠然地来回走着一边咬牙切齿地训着他真狠不得上前一脚把这个四哥踢死。可是他敢吗?他不但没有一丝的抗拒表示还得赶快站起身来躬身垂老老实实地听着。一直等到雍正作完了他才勉强咽了口唾沫陪着笑脸说:“万岁教训得很对。其实自从圣祖爷三次亲征准葛尔以来满军旗人已经见不得真仗打仗时也远远不如汉军旗营的兵了。这件事臣没少费力也没少想主意。开办了宗学让他们到那里去读书有了差使尽可能地安排他们。可朝廷里没有那么多的缺忙的没有闲的多总不能把他们都赶到乡下去种地吧?”

    “为什么不能?”雍正阴沉着脸一口顶了回去“汉人能种地为什么旗人就种不了?你这话倒给朕提了醒儿京畿四周的几个县份里有的是荒地。你叫上宗人府和内务府的人商量商量凡是没有差使可办的旗人全都下乡种地去。限定他们每人要开五亩荒这不比他们坐在茶馆里吹牛强?好就是这样办!”他忽然又变了一副脸亲切地走到允禩面前拍着他的肩头说“八弟呀你是懂得朕的心也知道咱们满人的难处的。想当年八旗子弟纵横中原所向披靡一以当百百以胜万那是何等的威风?可是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朕能不心疼能不着急吗?朕叫他们去开荒种田不是图的几两银子几个小钱朕是怕他们毁了、烂了、堕落了啊!八弟你了解朕知道朕.

四十回 换门庭改归三爷党 遇鬼魅惊破帝王心

    奉旨前来探问允禵的老八见到了那个叫做乔引娣的女孩子。她清秀美丽的容貌聪明伶俐的举止身世不明的过去尤其她对十四弟的忠贞不渝都给老八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他当然能够看出允禵眼下的心情是不解是无奈是愤怒甚至可以说是抗议!也别看他当着八哥的面就亲吻那个小女子乔引娣摆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可他的心里不定多难过呢!作为允禵的哥哥作为曾和允禵共商大计的生死与共的兄弟眼见得老九、老十纷纷遭到贬放如今又轮到了允禵而且种种迹象表明下一个横遭惨祸的必定是自己允禩心里的伤心可以说已达到了顶点。但允禩可不是那种任人摆弄任人欺侮的窝囊废更不是那种得过且过只图眼下心安的庸人。在来十四爷府的路上他就仔细地想过朝中能办这差使的人很多可是雍正为什么要派他来“劝说”允禵。是信托?是争取?是考察?还是皇上正在酝酿着一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恶毒计划?想来想去他觉得都是也都不是。

    “引娣姑娘你能这样地对待十四爷让十四爷高兴也让十四爷满意我也可以放心了。”允禩在选择着措词说“我来时还在想十四爷就要到遵化去了身边没个可靠的人可怎么好呢?今天见到了你这条心总算能放得下来了。你有福啊十四爷绝不会亏待你的你们可以好好地过小日子了。”

    允禵听八哥这么一说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来。他“哗”地一声抖开了檀香木的折扇来又顺势歪坐在椅子中摇着身子傲慢地说:“什么什么?叫我去遵化?我还没有接到皇上的诏旨呢!八哥你不会是来替雍正作说客的吧?”

    允禩脸一沉对乔引娣说:“你先出去也告诉外边的人叫他们都站远点。不叫你们谁也不准进来!”

    乔引娣还没见过这等世面呢。她胆怯地看了一眼允禵见他仍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只好悄没声响地走了出去。她刚一出门允禩就走近允禵身边眼睛里似乎闪着幽幽的暗光嘴角上带着阴冷的笑意直盯盯地瞧着这位小弟弟。允禵被他看得有些毛正摇着的大扇子不摇了正笑着的脸上也显出了恐惧:“八哥……你……你这是……”

    “你不肯奉诏吗?”

    “我……我不愿去遵化。这哪里是守灵分明是圈禁!”

    “就算是圈禁吧。你奉不奉诏?”

    允禵哪怕这一套他一字一板地说:“不奉诏!我不奉诏!”

    “皇上要是派乾清门的侍卫们拿你问罪你怎么办?”

    “哼让他们来好了。那样全天下的人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雍正是怎样对待他的亲兄弟了。”

    “你九哥和十哥难道就不是他的兄弟?我就不是他的兄弟?大哥和二哥不是他的亲哥哥?”

    允禵冷笑一声:“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和他是一母同胞!我告诉你不管谁来我就是两个字:不去!叫他派人来杀掉我好了。杀了我他心里就安宁了杀了我天下百姓也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允禩盯着老十四看了又看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说:“十四弟你是好样的你也确实是个强筋!可是我要说你一句你不是个明白人你不够斤两也不能算个人物!”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觉得自己一死就可让天下的人都站起来和皇上对着干吗?你以为可用一死换来天下太平吗?我的好兄弟你错了完完全全地错了!你现在抗命不从让他杀了你可他要是不杀你呢?就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你一刀杀了又能怎么样呢?眼下是会有人说你‘可怜’可要不了多少年当人们忘掉今日之事读着这段历史的时候他们就会说你‘可笑’说你是个任凭杀头也不敢和他对着干的废物!真是到了那一天、真是遇到了不可抗拒的情况也许不仅是你连我也难逃覆灭的命运。那时我们就畅怀大笑来面对死亡可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你万万不要去想到死更万万不可消磨了自己的志气!”

    允禵看着这位至死也不肯低头的八哥心事沉重地说:“八哥呀我何尝不想东山再起?我又何尝不想今天就把他拉下马来?可是天意难违呀!年羹尧已经打了胜仗雍正的朝局已经稳如泰山。他今天给年某加官明日又给他晋爵年某人还肯再听我们的摆布?隆科多还会再有用处?你我兄弟被拆得七零八散从前围着我们屁股后边转悠的那些势利小人们又一个个全都是些王八蛋他们还能再听你我的招呼?事到如今我们的力量在哪儿?我们的地盘又在哪儿?我们可以指望的又是谁?八哥呀这局面你不认能行吗?”

    允禩的眼里闪烁着贼样的光芒他用轻微但又清晰的声音说:“我们还有人!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谁?”

    “弘时!”

    “三阿哥?”

    “对就是他!从今以后你我老九允禟老十允礻我都再也不是什么‘八爷党’再也不是什么‘阿哥党’。那个‘党’已经不存在了消失了全完了今后我们都是‘三爷党’!记住这是新一轮的‘党争’新一轮的兄弟争位。弘时和弘历这二位爷一个‘宝亲王’一个‘恭贝勒’都在磨刀霍霍都在眼盯盯地瞅着那张龙椅哪!可他们有他们的争法我们又有我们的打算车走车路马走马路各不相扰。放着这现成的机会不用那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蛋呢!”

    允禵“噌”地从椅子上跳起:“好八哥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我们不能给弘时这小子添乱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要准备咬紧牙根吃点苦。到能够播云种雨的时候就由不得雍正由不得宝亲王也由不得弘时阿哥了。”

    允禩终于做通了十四弟的“工作”他昂向天双手合十高叫一声:“阿弥陀佛!十四弟响鼓何需重槌。就这样吧我还要回去给‘雍正爷’交旨呢。你明天去向他辞行吧后天他要到河南去你想见也见不着了。”

    “那我就和你一起走。”允禵一边说又一边大声地叫着“引娣快来给爷侍候袍褂爷要跟八爷进宫去你也准备一下和爷一同去。”

    老八说:“十四弟你急的什么?我先去回话看看咱们的皇上还有什么旨意。再说咱们一齐走不是也太惹眼了吗?”

    “不一道走我也就不是‘八爷党’的人了。你不是说车走车路马走马路谁又碍着谁了?十七姑病了我又要去遵化说不定就没有机会再见她了。我得进去瞧瞧她顺便把引娣也带进去让她见见她不也可以放心了。”

    允禵和允禩双双进宫走的却不是一条路。允禵带着引娣来到十七皇姑住的斋戒宫偏殿时一眼就看出十七姑确实病得不轻。她满面潮红气喘吁吁地半躺在大迎枕上眼睛微闭不时地出“咳咳”的声音却一口痰也咳不出来。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前胸衣襟憋得在炕上不时地翻身时而痉挛时而又痛苦的抽搐着。只是在稍微清醒的时候才出一阵风箱似的喘息和呻吟。她的一个贴身宫女看见十四爷茫然无主地站在那里便趴到耳边说了一句:“老格格十四爷给您请安来了。您只管躺着别动奴婢请他过来。”

    “啊……是允禵吗……你……过来到姑姑身边来……”

    看着平日里明快爽捷的老皇姑竟然病成了这样允禵早已泪水遮住了双眼。他紧走几步来到十七姑病榻前打下干去哽咽着说:“侄儿允禵……给老姑奶奶请安了!这才几日不见您老您就病到了这份上叫侄儿心里头……”

    十七姑紧紧地盯着允禵看了半天竟然咳出一口痰来。她的身子尽管还十分虚弱但那自幼生成的火爆性子却丝毫未变。只听她勉强笑笑说:“佛祖还没有收留我你倒先来给我哭丧了吗?还不快把你那猫尿收了我有话对你说呢。”

    允禵向前移了两步在病榻前躬身说道:“姑姑的病不要紧的您只需放宽心静养些时就会大安的。您老有话只管说有什么事要侄儿办的也只管交代。”

    十七皇姑眨了一下眼睛就在这一刹那间让人觉得她在年轻时一定非常美丽鲜艳夺目。她喘息了一下说:“我的病自己心里有数我是真的不行了。算起来咱们爱新觉罗氏的格格从太祖爷起活过五十岁的只有两个。我的寿数最长今年已是六十三了我知足了。趁着姑姑还有这口气我想劝劝你你可能听得进去?”

    “姑姑您说吧侄儿听着哪。”

    “我是个女人本来不该管你们外面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有句老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不知这话你听到过没有?我劝你一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要总是绞不断、撕不烂的。后世的人会笑话你汉人更会笑话你人家会说瞧这哥俩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呢?罢了罢了别再跟你四哥过不去了他也有他的难处他的苦处。说到底他还是你的亲哥哥他也不是个坏人。好侄儿你能明白姑姑的这番心意吗?”

    允禵怎么也想不到十七姑一下子就把话说到这份上他惊得浑身一颤忙说:“十七姑您何不安心静养呢?我和皇上之间没有什么事再说君臣分际我也不敢对皇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算了吧别骗我了。”十七姑拍着允禵的后脑勺笑笑说:“人都说女人头长可你们男人的辫子就短吗?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哪个猢狲上哪棵树姑姑全部知道。在你们这一大群侄子里我最疼的就是你和老十三。你们小的时候我就看着你们在御花园里偷梨、摘石榴。如今看着你们生分了姑姑心疼啊可是平日里我又不能说不敢说。如今我的大限到了再不说就永远说不成了。你扳着手指头算算敢在你四哥面前说句硬气话的除了我还有别人吗?我一走你们再闹下去谁能替你讨情谁又能哄你、劝你、说你、骂你?”老皇姑说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落下。

    允禵也是泪如雨下:“姑姑您把心放宽些别老是想那些没用的闲事您的寿数还长呢哪能说去就去了。”

    十七姑正要答话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响雍正皇帝已经走了进来。他是怕惊动了老姑才不让太监们通报的。允禵见他悄步走来连忙跪了下去:“罪臣允禵叩见皇上。”

    雍正说了声:“自己兄弟不必多礼起来吧。”说着就走近十七姑病榻前轻声说“十七姑您现在觉得怎样是不是好了点?”

    十七姑喘息不定地说:“除了老大、老二该见的全都来过了我已经很满足了。先帝爷在时待我也总比别的和硕公主更好。有时我捣着他的额头数落他他也只是笑笑从来也不肯疾言厉色的训斥我我还能说什么呢?姑姑想了论国法我这身份一文不值。可我是个女人是个老寡妇平日里就没少在你们面前说三道四的。皇上你生我的气吗?”

    雍正含泪笑道:“姑姑说到哪里去了。在外人的眼睛里当皇帝的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其实皇帝的心里也苦着哪。就是有一肚子的话也不能随便说!我告诉姑姑一个消息您上次进宫在太后身边说的话我都办成了。您的儿子平平安安不久就要回来了;那个哈庆生已经死了朕的四格格也用不着受苦了。可就这么点子事当时朕也不敢在母后那里对你说句硬气话。您看当皇帝难也不难?所以要说四邻不靠六亲不认当皇帝的是头一个。您好好养病咱们娘俩说话的时候还长着哪!”

    十七姑剧烈的咳了一阵对殿里的人说:“你们都先出去!”她艰难地转过身来说:“皇上我有句话要对你说也许你听不进去可是我还是要说。皇上的心我是知道的你脸上虽冷但心里头热精明强干善恶分明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这是你的长处。可你也有不足你太清了清得过了头你自己知道吗?”

    “十七姑……”

    “你不要抢话头且听我说。你当皇帝不贪色不吃酒宁肯勒啃自己也不乱用一文钱。你的节俭你日夜办事的勤奋就是先帝也比不上你。人有一善你不忘;但人有一过你也不忘这就不好了。先帝比你最大的长处就是要下边办事的人又怕、又敬、又爱而又离不开他。这一条你得好好学着点。”

    雍正听了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真想向这位老姑姑吐一吐自己的心事他多想说说不是我不肯放过他们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我有什么办法?可是皇帝的尊严和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想了想他说:“姑姑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安心地养着吧我这就和十四弟一齐去看看大哥和二哥也替您问候他们。有什么话等您身子大安了咱们再细说吧。”

    雍正拉着允禵就往外走却迎头碰上了站在门前的乔引娣。那甜净俏丽的脸庞和动人的眼睛那朴实无华、羞而不怯、略带野性的神气好像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又复活了还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吓得他如遇鬼魅如遭雷击一样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步僵立在地上脸色也突然变得惊恐和可怕。

    引娣见皇上这样死盯盯地看着自己心里也好像有头小鹿在撞着她一样。她羞红了脸羞红了眼睛羞得简直想钻到地底下去。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皇帝怎么这样不正经?

    允禵也现了皇上的反常忙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过了好久雍正才镇定下来说:“哦没什么朕的头有点晕现在已经好了。咱们走吧。”

    在路上雍正似乎是心不在焉地问:“她是你房里的丫头?”

    允禵吃了一惊他真怕皇上会当面提出把引娣要走便说:“她是个苦命人老家是山西代县的。她曾被当作诺敏一案的证人带到了北京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了。我从西疆回来的路上救了她一命把她留在府里。她一心要报恩我也离不开她就索性给她开了脸收她在身边了。”

    “哦她怎么会是山西人呢……”皇上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

    允禵听着皇上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呆在那里了……

四十一回 遭圈禁一疯一痴呆 游御园两人两条心

    废太子允礽居住的咸安宫座落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这是一座十分偏僻和荒凉的地方也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角落。这里当然也有高高的宫墙也是用黄色琉璃瓦覆盖着。但是由于年久失修又没人管理打扫以致那琉璃瓦盖的缝隙间长满了茸茸的竹节草。宫墙上的红颜色也成大片地剥落了墙根下长了半人多高的蒿草也没有人来清理。就连宫门上那满汉合壁的“咸安宫”匾额也因为多年不曾装修漆片都差不多掉光了连字迹都难以看得清楚。所以此刻从外面看上去简直像个废弃了多年的古庙。冷清、荒漠又带着阴森森、潮呼呼的肃杀之气令人恐怖也令人伤感。

    几个白苍苍的老太监守候在门前也许这里平常少有人来更没有什么可干的事情他们一个个都显得神情疲惫无精打彩。远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响把他们从昏沉沉的迷梦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啊!原来皇上和十四爷已经来到面前。慌得他们连忙跪倒在地磕头。一个看来似乎是领头的老太监用他那露风的公鸭嗓子说:“奴才们给万岁爷和十四爷请安了。”

    雍正皇上不屑地看了几个七死八活的老太监一眼轻声吩咐:“把宫门打开。”

    “扎!”人虽老声音却还清晰宏亮。

    锁闭得紧紧的宫门在一片“吱吱呀呀”声中被老太监们用力推开惊得里面的人个个神情紧张不知所措。这扇门从康熙五十一年到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开。在此之前的整整十二年里冬送柴炭夏送冰水平日里也偶然传递一些蔬菜米面什么的但那却只能开一条缝像今天这样哗然洞开还从未有过。所以里面的人不管是老迈的太监还是跟着允礽在此受苦的废黜嫔妃都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更没有想到皇上会亲临这里吓得他们惊惶地面面相觑连跪下叩头请安都忘记了。

    废太子允礽此刻正在房子里写字听见外面有动静隔窗向外一看来的竟是皇上和十四爷惊得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毛笔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艰难地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来到门口跪下行礼:“罪臣允礽……恭叩万岁金安!”可他伏下去的身子却再也直不起来了。

    雍正连忙上前一步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架了起来:“二哥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嘛。来我搀着你进去。”雍正拉着允礽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屋内。他觉得二哥的手是那样凉凉得好像刚从冰水里泡过似的。他的手不他的全身都好像正在抖激得雍正身上也是一阵透骨的寒意。来到屋里后他说:“来来来二哥你在这里坐好了我们好好地说说话。”

    允禵从进到这咸安宫里就在十分惊愕地打量着这位二哥这位当了四十年太子的两立两废的“天之骄子”。大热的天他仍然穿着一身丝棉绸袍一双半旧的鞋子里套着白布袜子。他那死灰一样的脸色中他那痴呆而又麻木了的神情里显露出内心的阵阵隐痛和不安。允禵和二哥为争夺皇位整整斗了几十年为掀掉这位哥哥允禵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手脚。如今允禵再一次看到二哥时见他竟然变成了这等模样也不由得心里难过。想当初二哥当着太子时头上金冠项下东珠那是何等的潇洒风流何等的英俊倜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又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可父皇一纸诏书颁下他就被囚在了这个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而且一囚就是十二年!看着他因害怕和寒冷而张惶顾盼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他一见到皇上就变得恐惧不安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似的扭动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羞怯地看着周围的样子允禵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从他的身上哪还能看到一丝正常人的神态?说话胆怯犹豫;见人唯唯诺诺。这哪是当年的二哥分明是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废人!再回过头来看看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的皇上他的心中不禁反复自问:“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这是何苦呢……”

    “允禵……允禵!你怎么了?朕在叫你哪!”

    “啊?皇上……”沉思中的允禵刚才没有听见皇上的叫声此刻突然回过神来张慌无措地回答着。

    “允禵今天咱们行个家礼你代朕向二哥请个安吧。”

    允禵痛快地答应一声正要上前打千行礼却被允礽慌乱地拦住了他结结巴巴又口齿不清地说:“这……这断断不可!皇上你……你要折杀罪臣吗?”

    “哎往日之事不要再提了。”雍正看着门外那灰暗的天空一边选择着词句一边说:“虽说你囚禁在这里可是朕却一直在惦记着你哪!王法是王法人情归人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步你总还是朕的二哥嘛。”

    允礽在小凳子上欠身一躬说道:“皇上若论起我的罪过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如今得承皇上雨露恩泽才能苟活荣养我心愿已足。只求佛天保佑皇上龙体康泰这就是天下万民之福也是罪臣允礽之福了。”

    雍正接过话头说:“朕早就想进来看看你的可是事关国家体制也由不得朕。朕常常让人给你送些东西来又不让他们说是朕送的为的就是不让你给朕行君臣大礼也不让你给朕‘谢恩’。朕的这一点苦心想来二哥是能够体谅的。”

    听见这话允礽吃了一惊他抬头一看却又与皇上的眼睛碰到了一起吓得他慌忙又低下头去。眼前的这位皇上当初曾经在自己的手下当差他和十三弟允祥也都是出了名的“太子党”人每天都要向自己行君臣大礼。可曾几何时斗柄倒转乾坤易位四弟当了皇上而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虽然这事是圣祖皇上定下来的但人世间事事颠倒迷离如梦如幻又如电光石火过眼烟云谁能料得?他沉思了一会说:“皇上对我如此施恩令我难以报答。想允礽乃是罪臣又如何敢当?罪臣这些年来潜心于佛学倒是颇有所得。知道当今皇上乃是大罗汉金身转世为普救众生才来到人间的。所以恭敬地抄写了《愣严经》、《法华经》和《金刚经》这三部经书为皇上增福添寿。”说着起身哆嗦着走到大柜旁取下几部厚厚的经卷来。

    允禵见二哥步履沉重行动迟缓的样子心有不忍连忙走上前去帮他捧到书案上放下。雍正打开一看竟然呆住了。这一色的钟王蝇头小楷从头到尾没有一笔随意书写也没有一笔不是端重肃穆有些惊世名句旁边还有刺血圈点的痕迹。为敬我佛而抄经的事雍正见得多了可是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严肃、这样虔诚的抄经人!

    允礽看见雍正高兴便指着那边的大柜子说:“皇上请看那几个柜里都是我抄的经卷不过只有这三本抄得最好。往后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再给皇上多抄几部为皇上祈福。”

    雍正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他镇定了一下说:“二哥今年是五十二岁了吧?你囚在这里已经十二年了这不是个常法。朕想了好久了要给你挪挪地方。这样吧你原来在通州置办的花园现在还给你好了。这宫里太阴沉了你到那里总可以松泛一下身子嘛。不过朕不敢放你怕违背了先帝的遗愿别人问起来朕也说不清楚。你到那里后朕还给你一个亲王的名义你呢只要不与外人来往就算体谅了朕的心了。”

    这么好的事允礽却从未敢想过。他如见蛇蝎两手乱摇着说:“万岁这……这罪臣没福承受万岁的赏赐……就……还是这样吧这样最好!”

    雍正已经站起身来了:“别再说了二哥朕马上就有旨意给你。你需要什么东西也叫他们报到朕那里朕一定会让你满足的。哎?这里的太监们待你还好吗?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对朕说。”

    “罪臣恭谢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在这里服侍的人都很规矩他们都知道皇上的圣意不敢亏了罪臣。请皇上放心。”

    雍正对允禵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向门外。允礽和几个在咸安宫侍候的太监一起跪下高呼:“恭送万岁爷!”

    呼叫声虽不高吭却是十分响亮。这叫声传到一墙之隔的上驷院中传到正在院内疯跑着的大阿哥允禔耳边只听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叫又从墙头传了回来:“什么?皇上来了?皇上皇上……你快来呀来让我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哈哈。你是皇上我是院主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一院之主。咱们俩合到一起就是君主就是君王……啊哈哈哈哈……咱们本来就是一个词一个人嘛……你快点来呀你能出来你能到这里来见我可我却出不去呀我见不到你这可怎么办呢……啊!嗬嗬嗬嗬呜呜呜呜……”

    声音似乎是渐渐远去了。允禵的心里一阵颤抖他知道那边关着的大阿哥也曾为争夺皇位而绞尽了脑汁。不过他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阿哥党。他自成一派仗恃的是自己是老大只要挤垮了太子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承继皇位但是他太无能也太卑鄙了。他用的办法是行妖法以魇镇太子所以一旦被揭穿就立即被父皇圈禁。从那时到现在允禔已经在里边呆了十五年而且已经变成了疯子!如今听到允禔这惊心动魄地叫喊声允禵突然想起今天皇上要我跟着他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什么意思呢?是让我看看允礽和允禔的现状要提醒我注意如果不去遵化守灵或者人虽去了却不安分就要得到允礽甚至允禔的下场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一边慢步向前走着一边招手叫上驷院的太监过来回道:“允禔这个模样有多长时间了?”

    “回皇上有一年半了。”

    雍正勃然作色:“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让他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去先拉他到空房子里关起来让他败败火!到太医院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瞧瞧该用什么药就只管用不要委屈了他!”

    “扎!”那太监躬身回答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雍正却早已大步走了。

    允禵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追了上来。雍正也不言声带着他直奔了御花园。在园门口雍正看见刘铁成和德楞泰他们正带着侍卫们练功夫便叫过来吩咐道:“德楞泰你去叫上书房大臣们和廉亲王到养心殿里等候见朕。顺便告诉张五哥你和他后天随朕出京今天你传完了旨就回家去准备一下不要再过来了。铁成朕要和你十四爷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守一下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

    “扎奴才明白。”

    允禵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进过这御花园了。今日如果不是随着皇上进来大约他还没有这个福份。园子里草木葱笼鲜花盛开夕阳西下照得园子里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可惜的是园中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心思欣赏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允禵看着正在出神的雍正说:“皇上今日一见就算别过了。皇上后天南下我是不是要送走皇上以后再启程呢?”

    雍正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作答。

    “皇上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吩咐?”

    雍正没有马上回答。却还是怔怔地瞧着眼前的景致。五年前的一天在为母后祝寿以后他们哥俩曾经放马出城促膝谈心。五年后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另一个却被贬流放即将出京。一兄一弟一主一臣一胜一败一枯一荣好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似的。沉思中他开口说话了:“十四弟这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大胆地讲出来。朕削了你的王爵又把你派到遵化去守灵你是怎么想的?”

    允禵早就在等着皇上开口了他并没有惧怕更用不着回避张口就说:“皇上臣知道你是个心细如的人也不想和你兜圈子。这件事臣早就想好了而且打从平凉回来的那一天我就日日夜夜地准备着。能有今天的谈话我就很满意了真的我很知恩。”

    雍正感到意外:“哦?你怎么会这样想?”

    允禵看也不看雍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上一登基就御笔亲书了《朋党论》而我在皇上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八爷党’的党羽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允禵说得十分平静。

    雍正也仍然在笑着:“说呀怎么不把话说完?朕刚才就说了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是言者无罪。”

    允禵并没有被皇上这话打动依然平静地说:“这事情是明摆着的嘛还用得着多说?逐鹿多年皇上捷足先登。可‘八爷党’犹存你不放心这就要一个个地清理。所以剥夺我的兵权把我调回京城再把九哥、十哥出去都是在一个环节上的事。你心里想的是要解散这个党那我又怎么不应该去守陵?临走前你还没有忘记带着我去看看大哥和二哥让我明白如果我在遵化不老实就要像他们那样变成疯子变成痴呆人不就是这回子事吗?所以我才说很知恩。因为‘臣罪当诛’而皇上又心存慈悲‘皇恩浩荡’嘛!”

    “好说得痛快!”雍正笑着夸赞但他马上就又十分严厉地说“你刚才说的正是朕想嘱咐你的话不过你说得并不全对。《朋党论》所针对的是汉人的科甲习气结党乱政朕要刷新吏治不挖掉这个毒瘤是不行的。至于你自认是什么‘八爷党’朕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允禩他只要安份守己朕也不会让他过不去的。但朕也把话说到前边不管是谁他想阻拦朕当个好皇帝那朕就不让他过安生的日子!父子也罢君臣也罢兄弟也罢朕是不会顾及私情的。因为朕既受命于天就要对得起皇天后上就要对得起列祖列宗。朕还要告诉你哪怕老八、老九、老十和你全都在北京朕想拿掉你们甚至杀了你们也是易如翻掌不费吹灰之力的。所以朕劝你既然去了遵化就要在‘遵化’二字上下点功夫。朕只有一句话你要牢记:人不负天地天地也不负人;你不负朕朕也绝不负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明白你不要再说了。”

四十二回 训八爷只为要立威 恼范公岂止因直言

    看着允禵倔强地走出了御花园雍正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当他坐着软轿来到养心殿时范时捷孙嘉淦刘墨林和一个穿着十分考究的官员都在垂花门前迎接。雍正看看这个人好像见过却又叫不出名字来。此刻他的心情可以说坏透了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只是一摆手便走了过去。允禩、隆科多和马齐等人早就来到了这里雍正见他们都叩头行礼还是没有一句话迳直走进了养心殿而且一进门就冲着老八开了火:“刚才朕和十四弟一道去看了十七老格格她病得很厉害。回来时又顺便去瞧了一下允礽他们老大也在病中。允禩不是朕说你这内务府是该着你管的朕竟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事你也不告诉朕一声?”

    允禩一听心里可就不痛快了。心想我招你惹你了吗?你犯得着一进门就拿我撒气吗?可是他不能顶撞只能“守时待变”。他强咽一口唾沫说:“皇上责备的是这是臣弟的疏忽。其实他们俩的事情内务府都记录在档的臣还以为内务府早已进呈御览了就没有另行奏明。皇上既是这样说了以后臣弟自会多加留意的。”

    雍正皇上有这个脾气只要咬定了就绝不放松。今天他又叫上真儿了:“话不能这样说。这事看来不大却关乎着朕的名声朕怎么能不问呢?大阿哥自作自受圣祖皇帝亲自落了他朕让他能得天年就算对得起他了。可是二哥却与他不同他当过四十年的太子与朕也曾有君臣之缘。屈待了他后世将会说朕不知道照应。你说说看他的事应该怎样料理才好?”

    “怎样料理?”这话可真问得让人不着边际也无从去想、去猜。别说允禩觉得不好回答就是以办事老到精明著称的张廷玉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可是皇上还在上边等着答复总不能都这样泡着吧。马齐却听出了话音啊原来皇上要对二阿哥施恩了他想了一想说:“皇上圣虑极是。常言说得好。仁者一念必然通天!二阿哥昔日为群小所困失望于先帝但事情已过去十几年是应该有个说法了。假如皇上看他果然已经洗心革面自当对他施雨露之恩循照古例可废为庶人;就是皇上再恩赐他一个爵位也在情理之中。”

    张廷玉听到这话心想马齐算没有白坐这几年监牢说出话来玲珑剔透又密不透风。他立即附和说:“马齐说得很对。但究竟如何对允礽施恩请皇上圣裁臣等依古例参赞也就是了。”

    雍正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你们都说得很好朕就是难舍这份骨肉情谊呀!要么给允礽一个亲王的名份在通州划出块藩地来让他在那里荣养你们觉得如何?”说完他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允禩。

    允禩简直被闹糊涂了:皇上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允礽的事又为什么单单要我来说话呢?可是皇上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他不敢说反话而只能顺竿爬:“皇上如此处置正是上合天理之事。臣弟想是不是就叫他为‘理亲王’?”

    张廷玉说:“理亲王这个名字不错。不过二爷毕竟是犯过错的不然先帝就不会废掉他。犯过而后补谓之‘密’得把这个意思昭示出来才能顺理成章也不会使天下臣民们误解。所以臣想应当在‘理’字下再加一个‘密’字这样就说全了叫‘理密亲王’怎样?”

    雍正这才高兴地说:“好好好就照你这个意思拟成诏书明天下。”他话题一转又问“哎朕刚刚进来时见范时捷他们几个都在垂花门外那个戴双眼孔雀花翎的人是谁?”

    张廷玉连忙说:“皇上忘记了?他是广东总督孔毓徇嘛。”

    活没说完雍正就想起来了:“哦对对前几天才夺情起复的。怪不得他穿着四团龙褂原来是圣人家里出来的人。叫他们一齐进来吧。”

    凑着李德全出去传旨的空雍正皇帝对群臣说:“朕就要出京去巡视了。朕这次出去一来是看看河工二来也要体察一下民情。五月端阳节过后大约年羹尧就该回京了到那时朕再回来为他庆功。如今宝亲王代朕去前线劳军朕出去后京城里是弘时坐纛儿朕等会儿也自然要嘱咐弘时几句。八弟和十三弟你们要照旧办好自己的差使瞧着弘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也要拿出皇叔的身份来替朕管教他。朕这次出京只带廷玉一人马齐留在上书房里处理六部事务。小事你们只管作主遇上大事就飞马报到朕的行在这样就能相安无事了。”

    众人一听连忙躬身称是允禩却趁机说:“皇上臣弟这里整顿旗务的事情太多也太忙还要筹办迎接大军凯旋的事。九弟是要跟年羹尧一起回京的如今最闲的是十弟可不可以叫他马上回来为臣当个帮办。”

    雍正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这事以后再说吧。”就回过头来看着刚进来的孔毓徇问:“你是刚从广东回来的吗?”

    孔毓徇叩头回答:“回皇上臣是刚从广东回来。自家母不幸仙逝后臣即就地丁忧守制。接到万岁旨意后又抚柩北上在曲阜安置了臣母。皇上臣自幼就是个孤儿家母夜夜纺织直到天亮臣才能读书进仕也才能有今日。万岁以孝治天下夺情之旨臣实在不愿奉诏可又不敢不奉诏。特晋谒皇上求皇上念臣母子至情允许臣为母尽孝。服孝期满臣自当重新入仕为皇上尽忠办差。皇上您为何要用臣这样的不孝之子呢……”说着说着他已是潸然泪下。

    中国历来看重孝道人臣父母去世都要报“丁忧”并且要“守制”三年。但皇上也可不让臣子守制这叫“夺情”。孔毓徇要求皇上不要“夺情”让他能为老母尽孝皇上虽也同情却不能照准。因为广东出了件大案又没人可以代他审理所以仍要让他回任而皇上要“夺情”是要给予安慰的。所以雍正说:“忠孝本为一体讲的是一个‘心’字。朕的母亲不也……唉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在职守制也是一样的嘛。马齐——”

    “臣在。”

    “传旨给礼部让他们派大员到曲阜吊祭毓徇的母亲追封她为一品诸命谥号‘诚节’立坊表彰!毓徇朕这样做你满意了吗?”

    孔毓徇激动得浑身颤抖。连连叩头泪流不止他哭着说:“皇上待臣以天高地厚之恩臣敢不遵从圣命以忠报国?”

    众人见孔毓徇如此孝母而皇上又如此厚待都不由得同声赞佩。雍正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广东与北京万里迢迢正所谓‘山高皇帝远’而那里的吏风败坏也已达到了令人指的地步。有人说天下吏治之混乱以广东为第一朕以为是有道理的。就如新会一门九命这件案子从朕登基至今已下过三次朱批可是他们竟然拿不到正凶真是咄咄怪事!孔毓徇依你看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广东的新会一案是件人人皆知的一大奇案。那里的一个恶霸为了争夺一块风水宝地趁着夜半竟然烧杀了胡家一门九口。这个恶霸不知家里有多少银子又不知他究竟买通了谁朝廷接连撤了两任按察使结果仍是“查无实据”而无法结案。这是雍正朝的第一大案所以雍正才下旨将现任总督撤差而由孔毓徇“夺情”复任。现在听见皇上问到这件事大家都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位圣门后裔。

    孔毓徇叩头答道:“臣虽是丁忧守制的人也听到外边有不少传言但这件案子不是只凭传言就可以回奏皇上的。臣向万岁借一个人给臣作‘观审’三个月内如果不能结案请皇上取了臣的级。”

    雍正来了兴致:“哦?你要向朕借什么人?”

    孔毓徇向孙嘉淦一指:“他!”

    此话一出连孙嘉淦自己也愣住了。他今天进宫求见本来是要告状的告的就是广东布政使因为他那里拒不按“铜四铅六”的比例铸造雍正钱。可孙嘉淦万万没有想到孔毓徇会选中自己去为他观审。他一定是看上了我不畏权贵不怕担风险的胆量正好我一生中还没不敢干的事情呢。他激动地说:“万岁既然孔大人这么看得起我皇上只要恩准我就敢去!”

    雍正的眼睛里闪出了火花他高兴地说:“朕信得过孔毓徇也同样能信得过你。不过朕还要给你个名义:即日起你就作朕的钦差两广巡风使。广东的案子审明以后你也不要急着回京连福建、云南、贵州、四川也都顺便去访访看看回来后再向朕报告。”

    “扎!”

    雍正看了一眼范时捷问:“范时捷这里的人都是听了朕的传唤才进来的。你递牌子请见却是凑的那门子热闹呢?”

    雍正因知道范时捷的“毛病”才故意说得这么轻松的。哪知范时捷却不买账:“万岁臣有机密之事要向皇上密陈。”

    “哦?这里的人都是朕的心腹大臣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好了。”

    范时捷抬头向四周看了看却说:“万岁爷今天乏了臣请先告退回去改天再说也不迟。”

    他这话虽然说得随便却是一口一个牙印闹得满殿里的人谁听着也不是滋味这不明摆着要撵人吗?雍正突然想起当年十三弟让范时捷学驴叫的事竟不禁破颜一笑说:“既然如此你们都散去了吧。刘墨林留下来朕还有事找你。哎范时捷刘墨林能不能在这里听你说话呀?”

    范时捷叩头回答:“刘墨林不碍事他可以留在这里。”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更是腻歪:范时捷你算个什么玩艺竟敢把满殿的大臣都撵了出去?可是他们也都知道这范时捷是位活宝你还不能和他生真气。

    大家退去后雍正高声说道:“摆上棋盘朕在这里一边和刘墨林下棋一边听你说事。”

    副总管太监邢年抱着棋盘进来刘墨林抢上去就下了一颗黑子。刘墨林是有名的“黑国手”一颗黑子下去他想赢就赢要输就输。雍正皇帝最爱下棋可他的棋又最臭一看刘墨林又拉着架子和他下和棋心里可就不高兴了:“刘墨林朕把话说到前头下棋是玩嘛每次你都要不成和棋你也不嫌累?今天你只管放开胆子赢了朕有厚赏!”他回头又对范时捷说:“喂姓范的你不是有重要的事要造膝密陈的吗?说吧说吧快点说!”

    刘墨林吃了一惊他知道雍正皇帝的脾性从来是严肃的也从来不和任何人开玩笑可听着皇上的话音竟是这样轻佻他纳闷了。他纳闷可范时捷却明白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了他就是再爱玩笑能错过这时机吗?他抬头看看正在专心下棋的皇上鼓起胆子说:“皇上臣要告年羹尧!”

    刘墨林吓了一跳可是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却神情专注地看着棋盘随口说道:“哼年羹尧是朕的功臣你自己却奉差不力又不肯听他的调度他参了你朕正在想怎么处分你呢你倒恶人先告状了。”

    范时捷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臣知道年某有功但臣告的是他的过错!年羹尧的功再大他也不是皇上臣只能忠于皇上而不能忠于年某人。”

    雍正还是在看着棋盘说:“你要是光会说这些废话朕就当你是离间君臣你就给朕滚出去!”

    “是。”范时捷答应一声“年某的帅旗凭什么要用明黄色?”

    “哦那是朕御赐给他的。”雍正毫不在意地说。

    “他束的黄带子也是御赐的?他吃饭叫‘进膳’他赏部下叫‘赐’这是人臣该作的吗?”

    雍正厉声问:“你是有密折专奏权力的为什么不早说?”

    范时捷扬着脸说:“臣早就奏了黄匣子是年羹尧军邮直递的。巡抚衙门签押房里有案可查不信皇上派人查查。”

    雍正早就查过了范时捷的密奏被年扣下也是实情但现在他不能没有年羹尧所以就不能不训斥范时捷:“哼你说的好听告诉你朕已经查过了。朕知道你的意思无非是看着年羹尧立了大功想他一定会功高震主。所以你就想先告他一状给自己留条后路。可你忘记了你是年羹尧荐的人他有错你也脱不了干系!你想逃过攀附权贵的名也是办不到的!”

    范时捷急了:“皇上如果觉得臣这个巡抚是年某人给的那么臣宁可不要头上的这个顶戴!万岁明明知道岳钟麒的兵与松潘近在咫尺可年某却硬要调我兰州人马千里奔波。这不是调度无方也不是他不懂军事这是有意的争功。臣不明白万岁您为什么要这样偏袒年羹尧?”

    雍正勃然作色:“范时捷你就是这样和朕说话吗?你一定是不愿意看到我们打了胜仗所以你就是个小人!”说着他回头一看刘墨林现在的棋势又正好是盘和棋心里就更加烦燥“刘墨林你听着这盘棋你要是不能赢朕就杀了你!”

    雍正这话是说给范时捷听的呀可范时捷却黏糊上了:“万岁臣是君子不是小人难道一个人打了胜仗他就可以欺君?难道年羹尧到我的军中时要臣开中门迎接这也是对的?”

    雍正见他如此更是上火:“你不听年羹尧的命令就等于是不听朕的!”

    “不我只听皇上的不听他年某人的。”

    “那你的巡抚就当不成!”

    “当不成不当臣本来就不是那块料。”

    雍正急了他向外头喊了一声:“张五哥!”

    张五哥应声进来听见皇上厉声地说:“把这个杀才往……往十三爷那里叫他好好管一管这个畜生!”

    雍正说完这话回头一看棋盘更火了原来棋势已定又正是一盘和棋。气得他拍案大怒:“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在糊弄朕!来人!把这个只会下和棋的狗才与朕……打了出去……”

    几名侍卫闻声进来架起刘墨林就走刘墨林慌了他一边赖着不走一边大呼小叫地喊:“万岁万岁呀您不能说话不算话这盘棋我赢了瞧我手里还有一颗黑子哪!”

四十三回 臣奉君怎不看脸色 民为贵才能掌乾坤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门外高叫一声:“是谁这样大胆敢惹皇上生这么大的气呀?”

    雍正皇帝今天确实是心情不好也确实是看什么都不顺眼。刚回来时他一见到老八心里就有气。后来孔毓徇和孙嘉淦进来了他们那敢斗敢闯的劲头又让他恢复了一点笑容。可是那个该死的范时捷却一点也不知道体谅皇上只是一个劲地歪缠死磨。雍正开始时还把他的话权当成笑话来听可是想不到却越说越拧。雍正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想把他赶出去。一个“”字刚刚出口皇上又后悔了。把范时捷到哪里呢?他说的全是真话、实话他告年羹尧的那些事也都一点不错他又何罪之有呢?年羹尧虽然有错却不能马上处置而且这一点还不能向范时捷明说。幸亏雍正还算不糊涂话到嘴边突然想起十三弟来对只有他能治这个活宝。训走了范时捷雍正回头一看刘墨林正在捣鬼又把棋下和了。雍正生气可他也不想想刘墨林想不下和棋行吗?要论棋艺八个皇上也不是刘墨林的对手。可是刘墨林就有八十个胆子他敢让皇上输棋吗?别看皇上亲口说了你赢了朕重重赏你你输了朕要杀你。可刘墨林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敢相信皇上这话是真的吗?皇上就是今天不杀你可是他只要心里记恨你你这一辈子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十三爷来得正好就在皇上大声叫着要把刘墨林“打出去”的关键时候他来了。而且一来就看见了养心殿里的这出戏。皇上雍正在那里气得浑身乱颤手舞足蹈;几个太监架着刘墨林要往外走;刘墨林又大声喊着“我这儿还有一枚黑子哪!”死活也不肯出去;再加上十三爷进来的路上还遇见了被皇上“”出去的范时捷。这君君臣臣太监侍卫们的表演也确实是太精彩了。十三爷是位明白人他还能看不出门道来吗?

    雍正见老十三进来也正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他虽然生气却并不糊涂气话马上就变了味儿:“十三弟你来得好朕正在训斥他们这些人哪。”说着他瞟了一眼还在太监怀里挣扎的刘墨林似笑似怒地说:“你这个死心眼的狗才还赖在那里干什么?难道你真想让朕杀了你吗?朕气的是你只会拍马只会下和棋。要真的杀了你朕不是连殷纣王也不如了?”

    刘墨林也真是有鬼才他马上叩头回答:“皇上臣不过是刚才见你不高兴才想让您下个和棋取个吉利。臣就是再不懂事也知道皇上的心。皇上怎么会为这点小事要走了臣的吃饭家伙呢。”

    雍正却上了牢骚:“十三弟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朕在藩邸时荣华富贵也不减今日也还有几个朋友能说说话、聊聊天。可如今你看朕无论做什么说什么看什么听什么全都是假的全都是他们装模做样来骗朕的!有的是成心要来气死朕;有的是怀着异样的心思;有的是表面上奉承背后却在捣鬼。他们说吉利的假话看吉利的假戏就连下棋这点小事是赢是输还是和都全是假的!这日子过得太没意思了。”说完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了龙案前。

    允祥深知雍正的性情他走上前来温语劝慰说:“皇上嘛本来就是称孤道寡的人又怎么能不寂寞呢?先帝在世时也常说这话。可老人家会想法子宽慰自己也会给自己找乐子。今日东游泰山看日出明日又南下巡幸坐画舫既看了景致又不误正事。老人家先拜伍次友为师后来又收方苞在身边。收了能人却不让他们当官而让他们伴君。可皇上您哪除了办事还是办事从早到晚从明到夜一刻也不消闲也一刻不让别人喘息。臣弟说句放肆的话这事怪不得别人只怪您自己不会享福。”

    刘墨林也在一边说:“十三爷说得真好。皇上您就是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

    雍正偏过头来问允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

    “哦我也想早来可是半路上遇上了十四弟。他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俩站在路旁说了会子话。十四弟问我他走时能不能带上家眷?王府的侍卫能不能也跟去?我告诉他这事是要请旨的。十四弟走了我回身却又遇上了范时捷这个活宝……”

    雍正现在不想听他说范时捷的事老十三前边说的话引起了他的联想。现在他自己才知道今天所以会这样大的火全都是因为见到了那个女子那个令他心惊胆颤的女子。他问允祥:“哎你是审过诺敏一案的你记不记得田文镜从山西带回来的人证?”

    允祥听皇上突然问起这事倒好像见到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皇上诺敏一案牵连的人很多呀。人证里有布政使、按察使还有山西的官员们好几十人呢!不知皇上说的是哪个人证?”

    雍正不知怎么说才合适:“唔……朕问的是个……女的。”

    “女的?啊想起来了。她是代州人万岁……”

    雍正脱口就说:“对就是她。她叫什么名字?”

    “叫……乔引娣……”

    雍正忽然跌坐在椅子上:“哦原来她叫乔引娣。这么说她一定是个汉人了……”

    允祥的头大了他真不明白他们刚才还说着十四弟的事皇上怎么会突然离题万里地想到了诺敏的案子又为什么会关心起这个汉人的女子了呢。他问:“皇上她确实是个汉人现在就落脚在十四弟府上。万岁怎么想起来问这事了?”

    雍正没法说清此事也不想让十三弟知道这事他勉强收住了如野马奔腾的神思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朕只不过是随便问一下。哦你告诉允禵他府里的侍卫就用不着带了家眷吗……让他带去吧。咱们回过头来再说说范时捷的事。你刚才见到他时都听他说了些什么?”

    允祥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刘墨林:“我后面和皇上说的话刘墨林你听了可不许外传!”

    雍正冷冷地说:“你别担心刘墨林不是笨人他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允祥严肃地说:“皇上范时捷告诉我说年羹尧做事有点出格皇上不可不防。”

    “哦年羹尧的事刚才范时捷在这里也说了。对年羹尧朕以为应当这样看:他受命担任大将军节制陕西、甘肃、山西、四川和青海五省大军他身上压力很重啊!作为大将军他当然要有八面威风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也理应有杀伐专断之权这就免不了要招惹一些闲活。人无完人嘛朕只取他的大节取他为朕建立的大功。不然让外面的臣子们个个都变成谨小慎微的好好先生还能干得成大事吗?刘墨林你去宝亲王那里传旨朕明日送你们出午门;七十岁以下的老亲王贝勒六部九卿文部二品以上的官员送你们到潞河驿你们也就在那里设酒辞京。朕还有手诏让你们带给年羹尧就这些你去吧!”

    刘墨林叩头领旨走了养心殿里只剩下雍正皇帝和允祥二人。雍正皇帝心神不定地来回踱着步子他那紧蹙的眉头他那含着冷竣笑容的脸庞他那时而沉思、时而又凝望着殿顶的眼光都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不可知的事情。允祥轻声地但却关切地问:“皇上您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是啊是啊。十三弟别看眼下朝局稳定风平浪静的可朕的心底却是这样乱这样空落落的又这样的茫无头绪。朕就要外出巡视去了心里不踏实可怎么好呢?你看弘时他他能靠得住吗?”

    允祥想了一下说:“万岁据臣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隆科多掌握着京城防务;我和八哥照看着政务;万一有什么我们料理不开的还可以到畅春园去请教方先生。再说皇上不就是去一趟河南嘛又不是走了多远。个加紧文书两天就是一个来回还能有多大的事呢?”

    雍正对允祥的话不置可否却郑重其事地说:“十三弟朕现在什么也不想多说可有一句话得嘱咐你:你给朕看好了丰台大营!”

    雍正的话说得这么突然又这么令人心惊使允祥一愣。他细心地在心里品着过了好大一会几才回答说:“是!臣一定要看好丰台大营。毕力塔跟着臣已经好多年了大营里上上下下的人有一多半是皇上亲自选拔上来的。皇上您尽管放心地去吧。”

    “不朕不能放心!”雍正的眼睛正视着远方好像要把这宫墙看穿似的“你告诉马齐叫他在朕出行期间搬到畅春园去住。那里离你和方先生都近一些有了事你们也可以就近商量。你知道吗?隆科多并没有安分他最近悄悄地取走了弘时他们弟兄三个的玉碟?”

    “啊!?”允祥几乎被惊呆了!玉碟是历代皇上都十分看重的、最机密、最要紧的档案那上边记载着皇子降生的日期、生辰八字、生母姓名以及其它重要的内容。隆科多取走它要干什么呢?他除了用玉牒里的内容来行妖法害人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雍正没有看允祥的神色却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太后薨逝的那天他还跑到军机处去索要调兵的符信勘合这又是为的什么?啊对了十三弟你从这里出去时一定要记着战争已经结束军事已了军机处的调兵勘合要立即封掉!”

    允祥从皇上的话音里听出事情竟然会这么严重他的心沉下去了。连想到大后薨逝时那让人目眩神迷的重重关防又想到雍正刚才在说这话时的神气他只觉得有点心里怵。他一字一板地说:“是臣弟一会儿就办这件事。皇上刚才说到隆科多他……他可是宣布圣祖遗诏的人哪……他怎么能办出这种事呢?难道……”他本来想说难道连隆科多也不是忠臣了吗?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知道雍正皇帝听了这话会不受用的。

    可是敏感的雍正又怎能听不出允祥这话外之音?他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允祥说:“朕现在只是在防人并不打算害人你不要胡乱猜疑。但你必须明白朕的江山已经到了十字路口了!”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尖刻使允祥吃了一惊。但雍正并没有停下来还在侃侃而谈:“这件事只有朕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只有朕才能说得明白。朕自登基以来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自找灾祸。你数数吧朕逼着官员们偿还欠债;朕下旨改变雍正钱的铜铅比例;李卫和田文镜他们还遵照朕的旨意在丈量土地取消人头税试行官绅一体纳粮……。朕已经把天下的官员、豪绅地主和他们的后台全都得罪了!现在里里外外隐患重重。人们都在盼着年羹尧打得一塌糊涂。败得丢盔卸甲。这样他们就有藉口召集八旗的铁帽子王爷进京用这些人的势力来逼朕交出皇权!十三弟你知道这事的分量吗?朕这个皇帝当得太难了难到连朕自己都作不了主的地步!年羹尧心怀异志朕不是不知道;有许多人向朕奏本揭他朕也不是不清楚刚才不还来了个范时捷嘛。可是朕现在能拿掉年羹尧吗?不不能!朕不但不敢动他还得像亲人一样的哄他、骗他给他封官晋爵给他荣宠权位让他继续为非作歹继续玩他的把戏!方苞老先生见事精明他有一句话说得好哪怕年羹尧是个十恶不赦的、天字第一号的混帐王八蛋朕现在也不能动他!”

    允祥听雍正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哦臣弟原来不知道当皇上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怪不得外边有人说……”说到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连忙停了下来张着大口不知如何才好。

    雍正逼近允祥身边咬着细牙说:“怎么你想说假话吗?那你就给朕出去!”

    允祥慌了他咽了一口唾沫说:“说您……是个杀富济贫的……强盗皇帝还说臣弟是在‘为虎作伥’。”

    “说得好!”雍正大声称赞“朕就是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行径这样的天地间第一的铁铮铮的汉子!不过他们说你是‘为虎作伥’却未免小看了朕。朕怎么会是虎呢?朕是大清皇帝是真龙天子所以你应该是‘为龙作伥’!”雍正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微笑细牙咬得吱吱作响。忽然他又昂向天长叹一声说:“唉!朕何尝不想过平安的日子又何尝不想和兄弟们和和睦睦地相处?大家都相安无事朕岂不是更快活些?十三弟你读过不少书孟子说‘民为贵’这话你也许不曾忘记。什么是民为贵?说到底就是提醒当权者不要把百姓惹翻了!看看吧如今积弊如山的朝政与平民百姓有什么关系?不都是那些贪官污吏、豪绅地主造成的吗?他们哪里是在帮助朝廷治理百姓?他们是在‘替朝廷’激起民变而民变一起朝廷就将分崩瓦解!所以历代有识之士都说:防民之变甚于防川!那是比洪水更要可怕的呀!”他略一停顿又说“秦始皇统一**扫平天下之时何等英雄?可是陈胜吴广两个高梁花子振臂一呼就把他那号称铁桶一般的江山搅了个稀里哗啦!史鉴可训哪我的好兄弟!”

    允祥听皇上说得这么可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仔细一想又笑着说:“皇上您为臣弟描述的这图景太吓人了。不过据臣弟想吏治昏乱眼下还只是文恬武嬉罢了。本朝并无苛政而且深仁厚泽。说到底与秦二世时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皇上您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这话朕并非不知朕怕的是代代皇帝都这样想、这样做。所以你的话也只能算是个‘有理的混帐话’罢了。”他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替朕记着:台湾的黄立本和贵州的杨名时今年都干得很好。这两省没有亏空自给自足还多少有那么点儿富裕。明天叫上书房明诏旨黄、杨二人各升赏两级以资奖励。”

    “扎!”

    “你替朕看好这个家!”

    “扎!”

    “立刻到粘竿处点四十名武艺高强的护卫随朕出京。”

    “扎!”

    “告诉他们要立刻打点行装准备出。”雍正诡秘地一笑“这事朕只告诉了你一人回头你再去知会方先生朕今夜就要离京了。”

四十四回 饮鸩止渴巡抚无奈 怒逐智囊文镜失策

    “啊!?不是说后天……您这样匆忙连大驾也来不及准备呀。”

    “告诉你朕这次出行是微服前往。那个‘大驾’朕才不去坐哪!坐到里面除了听一些阿谈奉承的话之外还能有什么呢?大驾是空的它先去五台山再去泰山最后去河南朕就在那里乘‘大驾’回京。你听清楚了吗?”

    “扎。臣弟明白!”

    田文镜真是交上了好运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内连升三级当上了河南巡抚。原来他的顶头上司们现在都成了他的部僚闹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他们见面。更让田文镜头疼的是开封城外躺着的这一条千年黄河。它利害兼备祸福并存。康熙二十六年黄水破堤开封城外水深三丈城内也有丈余。大水一来谁也端不起架子了无论官绅百姓也无论身份贵贱全都露宿在城头等待救援。那一年连淹带冻加上水灾过去之后爆的瘟疫城里城外死了七八千人!康熙一道圣旨颁下巡抚往军前效力知府则赐了自尽。眼看就到了桃花汛田文镜就在这时接任河南巡抚他心里的紧张是一言难尽的。他就是有一肚子的抱负要改革旧的赋税制度要清冤狱要刷新吏治甚至要成为一个朝野争夸的名巡抚现在也都得往后放放。他得想办法不让河堤决口他得想法保住这一方生灵。刚刚接到皇上的朱批那上面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口气里似乎透出皇上将要来河南视察。田文镜就更是不安更是要把黄河的事当作第一要务。

    现在田文镜当了巡抚身边的人也多了。光是师爷他就请了四位。这四位都是有名的绍兴师爷两个管刑名两个管钱粮每人每年三百两束修。这还不算那位邬思道邬先生。他只管为自己起草奏折可他要的银子却是每年五千两。田文镜升任巡抚他的身价跟着上涨一年就是八千两一人就顶别人的二十多倍!别说其他的师爷看不惯想不通就连田文镜目己只要想起这事来也是一脑门子的火。可偏偏这个邬思道又是李卫荐给他的这李卫又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怡亲王十三爷那里更是吃得开。田文镜不敢得罪李卫他知道李卫这小子不大好惹;再加上这个邬思道替他田某写的奏折上一本准一本隔三差五的还能让皇上给来条朱批批语上写的也都是勉励的话。要不是这样田文镜早就想找邬思道一个差错打这个每日只知醇酒妇人的邬瘸子走路了。

    眼下田文镜顾不上邬思道他得赶快想法子弄钱弄了钱就赶快用到河工上。这天儿已到了五月去年冬天甘陕雪大今春黄河的桃花汛就来得早黄水一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田文镜下了他就任巡抚以来的第一道手令要藩司衙门马上拨出一百万两银子来征用民工加固河堤。那知藩司衙门却老老实实地顶了回来。说河南藩库共存有银子三百九十万两其中一百万交付军用;五十万交山东救灾;一百三十万给李卫购买漕粮。满打满算还剩下三十九万两现在暂交巡抚衙门使用。待大军凯旋时所需用银望田大人妥善安排。这就是说年羹尧回京所要的钱要他田文镜自行筹措。那回禀折子写得头头是道还特别注明了这都是奉了廉亲王和怡亲王的命令行事的。言下之意是你田大人要是不同意你就去找他们二位王爷商量。

    田文镜一见这回文气得直打哆嗦。可气也不行啊藩司衙门和巡抚衙门虽是上下级实际上却只差半级田文镜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再说这位通政使还是八王爷跟前的红人车铭。论根基论资历都比田文镜高。田文镜越级上爬一下子就升了上来人家也根本没把他这个巡抚看在眼里。田文镜左思右想没有办法只好把几位师爷请来共同商量。

    “各位这事既然已到眉睫我们得赶快想法子不能再拖了。”田文镜先开口说话了“今年桃花汛来的时候兰考就淹得一塌糊涂前任的巡抚为此还吃了挂落。桃花汛的水量更大万岁爷还要在这时视察河防。我个人前途事小万一圣驾出了事就是把我剁成泥也难向天下交代。请几位老先生畅叙己见有什么好法子就说出来大家集思广议嘛。”

    田文镜说得很诚挚也很恳切他的话感动了几位师爷。他们看看这位东翁也真是让人可怜。这些日子以来他白天视察河工回来还要到处张罗筹钱的事累得他又黑又瘦。平日多神气的一个人哪如今嘴唇干裂面目枯黄眼窝塌陷神精呆滞好像一坐下就会躺倒不醒似的。田文镜的这四位师爷管刑名的两个一个叫毕镇远一个叫姚捷;管钱粮的二位则分别是张云程和吴风阁。四个人里头除了姚捷年纪不足四十外其余都已是年过五旬的老油子了。今天说的是河工是化钱事钱粮师爷就理所当然的要先说话。张云程说:“东翁河道上的汪观察昨儿个和我们商量了半天。这三十九万两银子得先从省城到广武这一带用草包把大堤加固了。这样钱足够用且不说上游就不会出事。皇上要来当然要住在开封只要开封不出事就没您的麻烦。下游就不必管了。反正那里年年水也年年溃堤这点钱送上去也是被水漂走。皇上来时东翁向皇上奏明这里面的难处也可趁机再向皇上要点钱。您接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嘛皇上是不会怪罪您的。”

    吴凤阁却不同意张云程的看法他说:“云程兄你不明白如今的大势呀!皇上把东翁简拔到这样高的位置上你知道有多少人气得眼中冒火?无论上游下游只要有一处决堤那弹劾的奏章就会像雪片似的飞进大内河南的布政使、按察使还有下游的府道官员们全会一窝蜂地出来说话。所以咱们就是拼了命也得保住大堤让这个桃花汛平安过去!可要想平安度汛没有一百五十万银子是办不下来的。”

    刑名师爷毕镇远出来说话了:“哎二位这话说得太吓人了哪能用得了一百五十万呢?年大将军的仗已经打完所谓的一百万‘军用’银子不过是难为田大人的一个藉口罢了。就是大军回京时我看也用不了那么多银子。三千军马化上个三五万两不就足够了?买漕粮更是胡扯!试问:是压根不让黄水泛滥好还是买粮来救灾好?所以依我看不能给他们开这个口子得驳回去驳得他们无话可说!咱们田大人刚接下巡抚的这副挑子难道河道失修能要田大人负责吗?”

    姚捷却又是另一种看法:“你们说得轻巧藩司的咨文就是那么好驳的?你应该知道你驳的不是别人是廉亲王和怡亲王!别说是他们二位了就是上书房那群相爷你敢得罪吗?”

    田文镜听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也都说得无可非议他拿不定主意了思量了好大一会儿才又问姚捷:“你的意思是不能驳可我们手里又确实没钱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姚捷“哗”地把手中折扇打开一边轻轻地摇着一边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来:“借!”

    田文镜精神一振:“向谁借?”

    “桌司衙门!”他看田文镜瞪着不解的眼光看他便不紧不慢地说道:“中丞藩司的主意我们不能打打也打不动;国库的银子我们不能借一借就先犯了皇上的忌讳;可是桌司却有的是钱他们还正愿意借给咱们用。昨天我在桌司衙门里和几位师爷聊天说起了中丞的难处。他们中那位叫张球的马上就掏出了十万两银票几个师爷一凑立马就是五十万。”说着从靴页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来递给田文镜“田大人您瞧!”

    田文镜接过来一看好家伙全都见票即付的龙头银票。有三千五千的也有三万五万的看着这些银子田文镜不知说什么才好。姚捷在一旁说:“大人张球他们还有话呢说是眼看黄水将到一水什么都没有了。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不肯当这个守财奴也不想把它泡到水里。所以就献出来用到河工上。大人您不能驳了他们的面子冷了他们的好心哪!”

    田文镜起身向姚捷一躬:“哎呀这可真是难为你了。这个张球仗义疏财急公急忠真是位了不起的人。我要让邬先生写封奏折请圣上表彰他!”

    姚捷又神密地说:“大人桌司衙门里确实有钱。您要能屈尊去一趟桌司见见胡期恒胡大人金口一开弄它个三五十万又算得了什么!”

    田文镜来了精神他是个急性子说走就走:“对姚师爷你说得对。我马上就去见胡期恒顺便也谢谢那里的几位师爷。”

    田文镜刚走几位师爷可就在这里说开了。有夸的有赞的有嘲讽的也有牢骚的那个看来像棺材瓤子似的吴凤阁冷笑一声说:“姚老弟你刚才给东翁的银子里只掏了左边的靴页子。我断定右边还有哪!怎样见面有份拿出来兄弟们分享了如何?”

    姚捷大吃一惊“吴老先生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晚生听不懂。”

    吴凤阁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说:“老弟咱们绍兴师爷里分着刑名和钱粮两派各派都有祖传的秘诀。我却与大家不同先父是钱粮师爷而叔叔又是刑名师爷所以我就兼祧了两门学问。桌司衙门管的是拿贼捕盗、牢狱和断刑他们的是黑心财。张球此人我也略知一二别的不说就是归德府那个案子他吃了原告吃被告弄得两头都家破人亡。别说是出十万了你现在告诉他说田大人要具本参他要他拿出五十万来给自己赎罪。我敢打保票他不颠颠儿地跑来你挖了我的眼睛!”

    姚捷不言声了他顺从地在左靴页子里又拿出一叠银票来说:“吴老我佩服您!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里还有五万两咱们几个分了吧。”

    毕镇远笑笑说:“小心那上边有血!”

    张云程却说:“管他呢?我们不过是点外财有什么了不起的?哪个衙门的师爷又不这样干呢?就这样我们还比不上那个瘸子呢。”

    老到的吴凤阁又说:“不说他我们不和他比。田大人眼下只知报效皇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等到有一天他下了水那可就看咱们的了。”

    话没落音听外边一阵拐杖敲打地面的声音传来。他们知道邬思道来了便连忙住口姚捷还特意迎了上去笑着说:“邬先生你满面红光这是又到哪里吃酒了?”

    邬思道确实是吃酒去了而且不只是去了一处。他近来事情不多心情又好连日来游山玩水吃酒取乐的保养得光采照人。一进门就说:“哎?东翁不是要议事的嘛他怎么又走了?”

四十五回 雷鸣电闪金蛇狂舞 水急浪涌真龙现身

    毕镇远见其他的师爷们脸上不痛快便主动上前说:“啊我们刚才议了一阵子河工现在东翁去见桌司胡大人借钱去了。”

    邬思道也不多言拉过一张躺椅靠着说:“哦那我就在这里等他吧。”一边说着一边就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田文镜回来了。他累得七死八活的心情看来也不好。进门瞧见正在躺椅上打盹的邬思道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邬思道见他进来也起身招呼“啊大人回来了不知您这一去借到了多少银子?今天我到河工上看了看这桃花汛来势不善哪!”

    田文镜头不是头脸不是脸地说:“在下为河工的事忙了几个月了要是现在才想起来早就误了大事了。还算不错借到了九十多万今年可以凑和着过去了。”

    邬思道何等聪明他早就听出了田文镜的不满。他权作不知冷冷地问:“明年呢?”

    田文镜见他竟然如此据傲差点就要火了。可他还是忍了一下说:“我刚刚到任能顾住今年就算不错了谁知道明年又将如何呢?”

    “不你不能这样想更不能这样做!”邬思道寸步不让地说“恕我直言。前几任巡抚圣眷不在你之下却一个连着一个地栽了跟斗说到底就是因为这条河。你是因为在诺敏的案子里占了理才有今天的。我说句老实话这条河你治不好就是有千条善政也别想在这里平安当官!”

    田文镜的火又上来了心想你不就是因教我“封藩库”才有今天的吗?你能在本大人面前卖弄的还有什么?他忍了忍说:“那依您邬先生的高见在下应该怎么办才对呢?”

    邬思道并不计较田文镜的讥讽他平静地说:“河道是设着道台的治河是他的专差何用东翁操这么大的心?又何用您来越俎代疱?你只需从藩库里拨出银子就行了。出宪命让他们按当年靳辅和陈璜的办法定要分段包干力求根治。似这样年年用草包堵水不是治本的法子。”

    “先生说得容易可你知不知道藩库里能用的银子只有三十九万两?”

    邬思道一笑:“事在人为嘛。车铭此人我是知道的你只要如实地向皇上奏明钱他是会拿出来的。”

    田文镜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了:“好教邬先生得知奏本我早已拜了。你邬先生最近太忙串馆子听戏踏青郊游还要作诗会文吃酒高歌所以没敢劳动您的大驾。我也可以告诉你没动藩库里的一文这钱嘛我已经到手了。明年自有明年的办法、更用不着您先生操心。”

    邬思道还是不生气他平静地问:“请问你这钱是从哪里得到的?”

    “本大人亲自出马借的。”

    “从哪里借来?”

    “桌司衙门!”

    邬思道突然爆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看着这个狂傲书生竟敢如此放肆田文镜忍无可忍了他把书案用力一拍勃然作色说道:“你狂的什么?别以为李卫在我这里荐了你我就不敢动你!李卫是两江总督可他并不是我田某这河南巡抚的上司!从即日起你要愿意在我这里做事就要懂得事上以礼就得和他们几个师爷一样每年领取三百两银子的束修。我这里池子太浅而且我是个穷官今生也不打算当富官。别说一年八千、五千、连三千也是没有的!”

    邬思道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上下端量了一下田文镜冷笑一声说:“好说得好!看来养活我一个残疾人着实让大人为难了。您是清官这不错难道我就是个赃师爷吗?三千也好五千八千也好既然你出不起我一个子也不要总该行了吧。话已说到这份上我立马就走。不过在临走之前还请你听我一句忠言:可疑之钱不能收得之易时失也易!”说完他架着双拐头也不回地去了。

    田文镜看着他走去的背影大叫一声:“多谢你的关照。你放心没有你天塌不下来!”

    可大话好说邬思道走远以后田文镜却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心想得罪了邬思道不要紧可他的身后有李卫;而李卫的身后又站着皇上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惹来麻烦呢?

    不管怎么说田文镜田大人心里总算踏实了。没了这个傲慢无理的邬瘸子又得了百十万两银子他想干什么还不都是一句话吗?这些天来他也真忙。河防工程全面开工了各地州县官吏奉了巡抚大人的宪令不分大小一齐出动亲自上阵督率。蒲包、草袋、沙包全都用上了甚至百姓家里的草席也都拿来全部充沙填上堵塞溃堤。田文镜更是不分昼夜地干又要巡视河工又要接见官吏忙得头昏脑涨腿脚浮肿。眼看着即将大功告成的河道邸报传来说皇上的车驾还在山东而年羹尧带的三千军马尚在西安他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这天他在花厅设宴想犒劳一下四位师爷。可是刚端上酒杯门上就送了一封信来。他伸手接过刚一过眼就笑了原来那信皮上就写了别字。仔细一看竟是李卫寄来的:

    面呈田中成(丞)文镜老兄

    李卫拜书。

    打开信皮里边写得更是乱七八糟文理不通而且全是大白话:

    文镜兄你的信我看过了。邬思道并没有到我这里来。不过你和他生分了那就必定是你的不是。你就是在(再)有不是我也不会怪最(罪)你。你说得最(罪)了我那全是扯蛋。等我找着邬先生了我在(再)给他找个好差使。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了。你知(只)管把心放到狗肚子里好了我是不会生气的。

    李卫顿百拜万福万安!

    田文镜捧着这信看了好大半天心里又气又可笑不知怎么说才好了。看着看着他竟然睡着了。

    突然天边响起了一声闷雷把正在做着梦的田文镜惊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看看怡亲王赏给他的怀表原来正是丑时正刻。细看外面时只见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大风把树叶刮得哗哗摇落。夜幕中一声令人胆寒的炸雷震得这座书房都籁籁抖。这雷鸣就像一把铁锤砸破了扣在苍茫大地上的大锅上惊得田文镜浑身激凌凌地一颤!他连忙爬起身来快步走出书房。一股带着湿潮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把他的袍角掀起老高也吹散了他的睡意。一个戈什哈见他出来急忙上前说道:“大人起风了您小心着了凉!”

    田文镜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黑沉沉的天穹听着那像车轮碾过石桥般的滚滚雷声。闪电时而在云层间划过留下一串金色的尾巴;时而又如一条不肯驯服的长龙翻腾跳跃在浓雾密云之中。它正狂怒地肆虐着这块风雨飘摇的大地震撼着城内城外几十万人的心灵。田文镜再不犹豫厉声对身边的人说“快给我预备马匹预备油衣!传合府人丁随我上堤!”

    此刻呼天啸地的倾盆大雨已经笼罩了巡抚衙门。人们的奔跑声叫喊声此起彼伏喧闹异常。田文镜一边穿衣一边下达着指令:“去通知开封府衙叫他们立刻到所有的街道巡查一遍遇有房子不牢靠的要即刻迁出居民。命令各寺院一律不许关门准备接待百姓!”

    “扎!”

    “照会开封所有旗营、绿营军兵和全城十七岁以上的男丁全部上城划分区段守护城墙!”

    “扎!”

    “照会开封知府马家化和城门领一定要守好开封城。就是大堤溃了开封城内也滴水不能进城!不然就是皇上不来治罪我也要请出王命旗来先斩了他们!”

    “扎!”

    雨下得如同瓢泼雨声中只听黄河那令人不安的咆哮一阵阵地传进城里。这雨声这水情是那样的急促那样的逼人。田文镜翻身上马在大雨滂沱中冲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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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介绍:
二月河。本名凌解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汉族。1945年生于山西省昔阳县。高中毕业后入伍.由战士而及副指导员.1978年转业南阳市委.现任河南省作协副主席。4o岁开始文学创作。致力于营建“帝王系列”。〈康熙大帝》问世后曾荣获河南省政府届文学大奖。并被改编成雍正皇帝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雍正皇帝,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雍正皇帝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