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回 急用人八爷施权谋 听训政二李肩重任
杨名时一惊:“啊?你说什么?”
“看看看看吓着你了吧?别怕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那些二百五的事。我这是请了圣命要去山东剿贼的。”
“剿的什么贼?”杨名时莫名其妙地问。
“咳说了你也一个不认识还不就是那些江湖上说的飞贼嘛。不过他们的本事大路子又宽。皇上告诉我说要分而治之。该打的就打要打得狠;该安抚的还要安抚要让他们心眼口服才行。这些人都是亡命贼要招降他们可不是件好办的事啊!”
他们在这里聊了不多一会那个带队的师爷回来交令了。说他们已经严密地封锁了贡院也抓到了伯伦楼的掌柜。杨名时心里踏实了悬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李卫不但路子宽面子也大。他的奏本一上去皇上立刻就下了诏谕:把张廷璐为的一十八房考官全部锁拿押进狱神庙待勘。杨名时虽是告但也着令停止办差等候对质。这在杨名时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雍正皇帝即位还不到五个月从孙嘉淦的铸钱案子开始紧接着就是山西官吏全都贪墨的丑闻。人们还没来及喘口气呢又出了这骇人听闻的科考舞弊案。雍正本来就是个斤斤计较的人现在连着出事他看谁都觉得不放心。上书房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张廷玉向皇上递了折子说因患疟疾请旨调养皇上准了。可是朝廷里的人谁能看不出来他是引嫌回避哪。他一走皇上身边就再也没有可信之人了。明摆着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让谁来审定这两件大案呢?
过了一天圣旨下着大理寺正卿、刑部满汉尚书、都察院御史组成班底三法司合议会审山西和科考两大案件。皇上话说一定要“从重谳狱不得姑息”。放了这么多人去一同审案雍正还是不放心就又钦点了李卫和图里琛两人也来参加会审。李卫可不敢接这差事但是其他的那些官吏们说李卫要是不来他们就谁也不敢领旨。皇上知道如今的朝廷中官吏们朋比结党层层纠缠谁和谁也难以分开。没准还真得有李卫这样的二百五才能镇一镇官场里的邪气。
可是贡院那里的几百举子从那天杨名时出走直到如今还在里面关着哪。他们既不能回家又都无事可干。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就会闹出大乱子来。于是皇上又下令让直隶学使李级担任主考重新出题重新考试。而且皇上下了决心这次恩科考试一定要考好还一定不能再出事。李绂接到圣旨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北京面圣领旨。雍正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刻就传见了他。雍正说;“朕这次就任命了你这一个主考是成、是败是贪赃枉法还是公正取士全看你的了。该怎么办你就给朕怎么办。要是把差使办砸了朕就用不着和你多说了。”
李绂是康熙五十六年考中的进士原来一直在京待选不久前才放了直隶学使。这个人也曾和雍正皇帝有过一段渊缘。当年胤祯放差南巡时曾经住进黑店。那天要不是狗儿和坎儿机灵他们就差点没了性命。当时在这黑店里住的就有进京赶考的李绂和田文镜两人。只不过那时胤祯是微眼私访曾严令这二人不准说出他的真面目。现在雍正没有了可信之人才把他破格提拔了上来。
不过皇上还没有对阿哥党失去继续争取的希望。如今不是没了张廷玉吗皇上就想再考验一下八哥允禩。允禩当着“席王大臣”的职务他不管又让何人来管呢?所以不管是放了学差的李级还是当了审案总管的李卫在领过圣旨后都要再找允禩去“听训”。允禩是个倒人不倒架子的脾气。他从来不到上书房去当值而是端坐家中等候着人们上门请见。李绂因为自己即将进场还因为他是个办事十分认真的人所以一接到皇上的圣命就坐着大轿赶往廉亲王府。可是他刚到门口就被一个小太监挡了驾:“站住!干什么的?”
李绂并没被这气势吓倒呈上手本:“钦点顺天府主考李绂前来听训。”
那小太监看了这位主考大人一眼见他并没有像别人那样紧跟着手本就塞过来银子知道这位不是老抠儿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官。便轻蔑地笑笑说:“对不起王爷正在里面商议大事。放下话了今日谁都不见。请回吧!”说完转身就走
李绂忍着气听完这小太监的话格格一笑说:“公公你大概没有听清我是皇上新点的学政。”
那太监嘿嘿一笑“什么什么?靴正?真新鲜咱还没听说过这个官名呢。不管你是靴正还是帽正反正你不是雍正!请回吧明天再来……”
他正在得意洋洋地说着不防李绂“啪”地一掌打了过来直打得他一个趔趄差点没倒了下去:“混蛋!你不懂国法也不知皇宪万岁爷的帝号是你可以随便亵渎的吗?滚进去禀告廉亲王就说我钦差大臣、顺天府主考李绂已经来过却又被你赶走了。我明日就要进棘城去顾不得再来听训了!”说罢回头向轿夫喝了一声:“回轿进城!”
他这里刚要转身却见从府里匆匆忙忙地跑出一个中年太监。一边跑一边还高声喊道:“是李大人吗?请留步!”那太监赶上前来十分麻利地打了个千说“李大人奴才何柱儿给您叩头了。”回过头来又训斥那个小太监“眼瞎了没看见这是李大人吗?回头等着我再来和你算帐!还不快去照料着李大人的随从——李大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这奴才一次。来来来这边走八王爷正在等着您还特意叫奴才出来接您哪。”
李绂跟着何柱儿往里走但见绣阁绮户回廊曲折两旁侍立着的丫头足有四五十个见他们走来都规规矩矩地垂手让路。再往前走是一座水阁朱漆廊柱紫檀雕花。透过隐隐约约的湘竹帘子望进去只见从地到顶镶嵌着一面巨大的玻璃屏。玻璃屏的后边一池碧绿的湖水波光涟涟却是为临窗垂钓而设。李绂不禁感慨万分:什么十年寒窗什么文战告捷什么堂呼阶诺又什么钦差学政比起这琼楼玉宇的龙种之家来都一文不值!他正在出神却听水阁里八王爷允禩一声高叫:“是李级、李大人吗?不要报职名快快请进。我正在等着你哪!”
李绂又是一阵感慨人说八爷善于扰络人心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他紧走两步来到门前大声报名:“臣李绂参见王爷给王爷请安。”
“哎叫你不要报名进见嘛你怎么不听呢?我一向是不讲这些个规矩的快到这边来坐。”
李绂紧走两步来到八爷面前叩头行礼。起身时却见东边窗前还有一个人坐不像坐躺不像躺的正在看书。李绂进来他连头都没抬一下。他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地上前请安行礼八爷一指那人说:“你不认识吗?他就是十爷。他是从来也不肯拘礼的你不要过去了。先坐下稍等片刻我和李卫谈完了就和你说话。”
李绂这才看见下边的小凳上还有一个人就是如今朝野闻名的李卫。他们俩是认识的刚想点头招呼便听八爷说话了:“李卫皇上派你去主持这两件大案同去的还有图里琛。他也和你一样是个很能干的人。你不要不高兴别人想来皇上还不要哪。谁不知道你李卫的大名啊你不干又叫皇上找谁去?”
“八爷不是我不想去。您老想啊这么多的大人物都挤在一起说是办案可究竟谁说了才算数呢?昨儿个我就向皇上辞了可您今儿个又把我召来这……”
“咳你这小子说话也不看看地方。是我一定要留你吗?实话告诉你是马齐奏明圣上把你留下来的。有些事只能咱们心照不宣是不能明说的。你是个一点就透的明白人还和我装的什么糊涂?你想啊这件案子牵连了多少人?哪一个没有背景?就是那十八房考官和这些问案的人也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他们非同年即故交你不在中间说句公道话这案子能审得下去吗?”
李卫长叹一声说:“唉好好好我到差就是了。不过八爷我可有一句话得先放到您这儿。这个案子既然到了我手里我能关照的一定会关照关照不了那可就对不起了。反正不论他们官大官小出身门第咱是一样看待。到时候您八爷能体谅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八爷还没说话那边坐着看书的十爷允祚就接口说道:“去去去少在爷这里说这些没用的话。谁不知道你是个‘鬼不缠’?难道八爷还会坑你不成?”
别看李卫和八爷说话时规规矩矩可十爷一答腔他可就蹬鼻子上脸地开涮了:“怎么十爷你既然知道我这‘鬼不缠’的大名你这大头鬼就该躲得远远的。你还想在这儿凑数还是怎么的?别看我李卫没学问可我心里明白着哪。你也不瞧瞧这是件什么案子闹得不好案犯把承审官审了都是现成的。你要想试就过来试试也行。不是我李卫吹牛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哪。”说着他回头一看旁还坐着李绂哪。就连忙改口“不行不行我得走我那里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办呢。八爷小的这就给您告辞了。”他说着就跑上前来磕头不像磕头打千又不像打千地装了装样子就飞跑着出去了。临出门还没忘向李绂说了句:“一家子明儿见!”回头又向十爷扮了个鬼脸。
看着李卫走出去的的背影八爷笑着说:“李绂你不要笑话这李卫在我这里没规矩。他本是万岁龙潜时的家奴在阿哥府里头走动惯了也就免不了熟不拘礼。他的小名叫狗儿还有一个小同伴叫坎儿。那年他哥俩闹恶作剧差点把我门前的照壁都卖了……”
说到这里八爷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李绂啊今天我就给你说说这故事让你也开开眼界。那年他们俩刚到四爷府不久还没有起大名。我这府里认识他的人都还叫他们狗儿、坎儿的时候。有一天这俩孩子到我府里来办事。走到路口看见一家正在盖房子。他们瞧着那家掌柜的心太黑怎么不让干活的人吃饱呢?于是哥儿俩一商量就想给这家使点坏。狗儿走上前去问那掌柜的要不要砖便宜。还说他们俩是八爷府里的书僮八爷嫌外边门口的照壁太窄了想换一面大的。这面嘛就只好拆掉卖了。那掌柜的一算计八爷府上的东西能有差的吗?哪一块砖拆下来都比外面卖的强。可他仔细一想又有点不大放心。就问:‘能让我先去量量吗?’狗儿满口答应就把他领过来了。快到门口时才对他说:‘你先在这儿等着别让八爷瞧见办你一个私闯王府的罪名。’那人也果然听话就远远地站着等。狗儿看看门口的侍卫并不认识也就正好给他们了机会。便对守门的说他们俩是三爷府上的。三爷说他看上了八爷府门前的照壁想照样也修一座让人来丈量一下尺寸。守门人想:这算什么大事用不着再进府请示就答应了。那个掌柜的量完又问问价钱还真合算就买下来了。狗儿这小子还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的定钱说好了明日就来拆。哪知到了第二天那掌柜的领着人来拆照壁时却差点挨了打……你瞧瞧他就是这样一个跳皮孩子真是谁都拿他没法子。”八爷说到这里好像心中十分感慨:“官场里的黑暗你是知道。现在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两件案子审案时没有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行的。咳这小子如今被万岁调治成一员干才了真不容易呀!”突然八爷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哎呀你是来说正经事的我怎么只顾了说这些没用的话。来你坐过来些咱们好好谈谈。你明日就要进贡院了是吗?”
李绂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朝中无人不知也无人不夸的八爷竟是这么的随和这么的没有架子。刚才他一下子就说了那么多好像是在讲故事又好像是意有所指。从他的话里听不到一丝一毫对皇上的不敬也听不吐对李卫的轻蔑。李卫这个叫化子出身的孩子在八爷的眼里、嘴里就如自己府里的家生儿——样享受着疼爱也享受着信任。李卫刚从这里出去时还曾和他李绂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称他为“一家子”。当时李绂心里着实地不痛快甚至有点蒙受侮辱的感觉。心想你一个小叫化子也配和我套近乎?现在听了八爷的话才明白八爷这是在有意地点拨他要他不要小看了李卫这个人。李绂也是个聪明人他打心里感激八爷的这番提醒。因为他知道李卫不但救过自己的命他的背后是皇上啊!听歪八爷问话李绂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是。臣今日是专程前来听训的。”
“哎不要这样说嘛。什么训不训的你的事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大家都说你是个清官你不爱钱不交朋友洁身自好宁静谈泊。听说你连印结局的银子都不肯去领外官们送你的冰敬炭敬什么的你更是不取一文。是这样的吗?”
所谓“冰敬、炭敬”全是由下边的小官“孝敬”上司的是“送礼”和“行贿”的一个窍门。李绂自视很高这些钱他是从来不要的。听到八爷问起这事李绂起身一躬说:“回八王爷学生家中薄有微产也知道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不想取这些不义之财以免玷辱了祖宗也辜负了朝廷的重托。”
“这就很难得嘛。”允禩感慨万分地说“有人说:大清朝里无清官这是什么话!叫我说你李绂就是位清官。只有不贪赃才能不卖法也才能成大器。这次万岁从这么多的臣子里。独独的选中了你要你来主持贡试可见圣心烛照我还有什么可嘱咐的呢?你就好好地干吧。”
李绂是头一次和八王爷打交道过去也常听人说过“八贤王”的称号。今天一见这谈吐这风采果然是不同寻常。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八爷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叮咛你两句。这次贡试因为中间出了差错举子们不但不能出来还要重新考过。唉他们也可怜哪昨儿个我听说有人昏倒了。他们在里边呆了这么多天带进去的食物早就吃完了怎么会不饿昏呢。这件事错在朝廷朝廷就要担起来。我已照会了户部在里边的人全都由户部供饭。你进去以后要查得紧一些管得严一些。千万不要让那些黑了心的人克扣了举子们的伙食。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你了。你道乏吧。”
十七回 阿哥党联手再起事 老国舅失算入樊笼
李绂刚走老十就一脸不高兴地说:“八哥你犯得着和这小子说了这么长时间吗?”
老八深沉地一笑说:“十弟你见事不明啊。这个李绂我敢说他是个心思慎密又深藏不露的人。你没见李卫那小子来到这里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可这个李绂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清高。这样人能干大事可也很难对付。我就是想试一试他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唉咱们吃亏就在于知人不明啊!”
“好好好八哥别再说他了。老九和老十四他们俩给你请来了个神仙不知你现在想不想见?”
“谁?”
“还能有谁呀就是咱们前两天说过的那位国舅爷——隆科多!”
八爷拍手叫好:“行你们干得好总算把这条大鱼给钓上来了。只要他进了这个门就逃不出我给他预备下的这张网!”
席王大臣允禩一听说把隆科多叫来了不觉得心中一阵惊喜:“好他来了就好。为了结成这张网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啊!这就叫做‘装好金钩钓大鳖’今天总算把这个老狐狸给得不理直气壮啊……康熙去世前的情景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使他不得安宁……
那还是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当时隆科多当着九门提督掌握着拱卫京师的大权有一天早晨张廷玉奉了圣命带他走进那个宫中之宫的“穷庐”。康熙先命张廷玉向他宣读了一份圣旨说隆科多“勾结阿哥阴谋造反着即处死”。隆科多吓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惹了圣怒。但康熙却又命张廷玉读了另一份诏书。这诏书与刚才那份相反说“隆科多忠心事主扶佐新君着即升职为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两份诏书同样有效但内容却完全相反。就是说隆科多如果遵旨办事扶佐新君登基他就能得到次升迁;否则他就要立刻死于非命。这就是康熙对后事的安排也就是那个有名的“生死两遗诏”!隆科多当然不傻也当然必须遵从康熙的遗命。他宣布了圣祖皇帝遗诏也使自己成了雍正皇朝的托孤重臣。但他的行为也得罪了八爷党变成了八爷必欲除掉的政敌隆科多知道八爷与十四爷是一伙的。十四爷让他到八爷府来他不敢不来。但是他又怎能安心地在这里听曲呢?
现在雍正皇帝即位已经将近半年了。除了吏治**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就是在朝廷内部涌动着的一股暗流这股暗流又分作两支一支是老八为的阿哥党另一支则是雍正的三儿子弘时。就阿哥党方面说自然是和雍正对着干的;而雍正的老大儿子弘时也就是那位“三爷”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早就在各个方面极力地拢络人了隆科多就是弘时要拉到手里的人之一。
眼下以八爷为的阿哥党正在想方设法地争取弘时;而弘时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在极力地向八叔他们靠拢当然他们之间也有不同之处。阿哥党想的是利用弘时这个傻小子替他们打天下争江山。等搞垮了雍正之后再来收拾弘时;弘时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利用阿哥党来挤掉父皇逼他早日让位为自己顺利登上宝座扫清障碍。隆科多被夹在两大权势中间左右为难。他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们更不知要怎样才能保住自己……
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帘一挑九爷允礻唐和十四爷允禵进来了。隆科多一惊之下就连忙起身想要上前拜见却被老九拦住了:“哎哎哎我们可不敢当。你是明牌正宗的皇舅托孤重臣见皇上尚且剑履不解何况我们呢?来来来老舅您请坐。”
隆科多虽然坐了下来可是他心里却一个劲地打鼓。这二位阿哥呢也不声不响地坐着。老九轻轻地摇着扇子沉吟不语;老十四哪虽然面带笑容神清气闲可他那两只明亮的大眼却直盯盯地瞧着他。隆科多有点沉不住气了他问:“二位爷你们说皇上交办的这差事可怎么办好呢?”
老九向在书房里侍候的太监、使女和唱曲的女孩子们怒斥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
这一声喊吓跑了这里的所有闲人也把隆科多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可他抬头看九爷时见这位九爷脸上仍然是带着笑容。隆科多闹不清这二位惹不起的阿哥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问也不好说也不是竟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书房墙上装着的那个巨大的自鸣钟出“咔塔咔嗒”的响声这声音就好像敲在隆科多的心上使他更加惊慌不定。就在这时老十四一笑开言了:“隆科多到现在你还想和我们打马虎眼是吗?”
隆科多忽听此言站也不是坐也不对吃吃地说道:“这这这这是什么话?有事情二位爷直说……我们佟家虽是皇家一脉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更没有开罪过二位爷……你们说的奴才我……我听不懂……”
允禵还是从容地一笑:“隆科多听不懂你就给爷好好听着!”他盯着隆科多看了半天才突然说:“今天我老十四和九爷一同要借八爷这块宝地和你握手言和你看如何呢?”
“什么什么握手言和?我们之间从来也没有不和呀?十四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隆科多有足够的聪明他已经从十四爷那阴晴不定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敢再坐下去了“二位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老十四刚要叫住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允禟却嘿嘿一笑说:“十四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拦他叫他走吧。不过李卫那小子刚从这里出去。我估摸着舅舅是不敢找他的。老舅这样急急忙忙地要走大概是去找图里琛的。科场的事刚出来他不去打点一下能行吗?”
一句话说出口来正想出门的隆科多突然又站住不走了。他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也不敢走了。别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在弘时和张廷璐内外勾结泄露考题的事上他隆科多也插着一手哪。可这件他自己觉着做得天衣无缝的事阿哥们却怎么知道了呢?他正在紧张地盘算着怎样摆脱这件事老九允禟说话了:“你害怕什么呢?不就是和张廷璐做了些手脚在一甲前十名里包揽了三名嘛。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还要再说一句我们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好歹咱们还有点交情嘛隆科多你说是不是。”
隆科多也不是脓包他可不想就这么低头。他更知道只要是陷进了廉亲王这个泥潭里再想拔出脚来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这一条可走的路。他狞笑一声开言了:“对九爷说得不错。我是在张廷璐那里保下了一甲十名中的三人可那却不是为我自己保的。这三个人里一个是三爷弘时的人一个是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向我说的而另一个则是十爷的人。怎么我代人说情还要代人受过吗?”
“好啊我们算看错了你!原来你还真不是个人物只能替别人说情却不愿代别人受过。哼哼说得真好!不过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这话也只能算是白说。我问你八爷和十爷都是龙子凤孙他们的奴才想要个官当当自会有人替他们跑腿用不着转弯抹角地去求你。更何况你说何柱儿去找了你又有什么凭证?你既然是两袖清风刚才我一提到图里琛你为什么会吓成了那样?”允禟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前来逼到隆科多的身边“不过爷也知道光凭贿赂张廷璐这一条是镇不住你这位托孤重臣的。我再问你佟国维是怎么死的谁向他下了毒手?说呀你说?!”
“不不不不是我……他是我的七叔我我怎么会害死他……”
一提起佟国维隆科多可真害怕了。这个佟国维当然也是皇亲国戚早年曾经当过上书房大臣也是康熙皇上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人物。可是后来康熙第一次废掉太子时曾给百官下令让群臣推荐太子说无论百官选中了谁就让谁来接太子的位子。这句话后来并没有兑现因为康熙老皇上是用这方法来考验皇子也考验群臣的。结果不少人都上了当在康熙的面前失宠了。八爷当其冲自然跑不掉。而佟国维也是受到株连的大臣中的一个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说起来也许有些冤枉但康熙老皇上这一招却大出人意料之外了。佟国维是八爷党中的一名亲信也是保八爷出力最大的人。许多大臣的保奏折子都是在看到上书房大臣佟国维行动后才递上去的。所以康熙恨佟国维也恨得最厉害甚至在说到佟国维时还骂他是“无耻”。当然“推荐太子”这事闹哄了几天也就不欢而散了。可佟国维却因此受到“免去职务回家反省”的处分。
这件事情当时是人人皆知的。可人们却不知道就在这件事的背后佟国维和他侄儿隆科多还悄悄地留了一手。那就是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佟国维既然已经亮明了“保八爷”的态度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可是隆科多却并没有暴露。于是佟国维就让他公开地去保四爷胤祯。他们俩看准了反正这两个王爷其中之一必定会接替皇位。老八胜了佟国维也就占了上风那时由佟国维出面保隆科多;反之四爷胜了呢再由隆科多出来保佟国维。为了怕以后两人中的哪一个反悔俩人还写了字据订了约法一式两份各执其一。
后来事情的展果然不出他们的意料。四爷胜了雍正皇朝建立了隆科多因为保四爷登基的功劳成了天子驾下第一重臣。他头顶上的官职越来越多手上的权势也越来越大。按道理他就应该用他的权力去保护佟国维至少应该让他复职。可是隆科多知道这事并不那么好办。因为佟国维是被康熙皇上赶下台的他下台又是为了拥护老八反对当时的太子胤礽而太子和老四是一党的。现在老四成了皇上他怎么敢替佟国维说话呢?万一说错了被雍正皇上骂个灰头灰脸事小要追究起来那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隆科多反复思量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再提了。可是佟国维不干哪他逼着要隆科多兑现诺言。隆科多觉得与其一直拖着不如来个绝的。只要把佟国维害死然后再夺回那张字据这件事就一了百了死无对证了。
隆科多真的下手了也真的干成了。但是佟国维被害死以后隆科多却怎么也找不到他手里的那张字据!这件事几乎成了隆科多挖不掉、抹不平的一件心事。可是九爷却怎么知道了呢?更可怕的是隆科多刚才说话不谨慎说了一句“我怎么会害死他”这不等于是自己招供了嘛。“害死他”这话让九爷他们抓住把柄隆科多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允禟见隆科多一直沉思不语便走上前来说:“其实这事说大它就大说小它就又变小了。比如说那位曾经当过上书房大臣的佟国维不是你隆科多的七叔吗?他是不是和你共同订立了什么约法之类的东西或者说你有什么字据落在了他的手中?比如说他保八爷而你却保四爷。在这场争夺江山的混战里你们爷俩不管谁胜谁负佟氏一门都是不倒翁。嗯这主意确实不错。不过后来你又不想这样干了于是你的七叔就得‘生病’他既然生了病也就要吃‘药’。假如有人趁给他送药的时候多加了点什么他可就‘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灯油尽’想活也活不成了……”
隆科多听九爷说得这样明白不禁一声大叫:“九爷您……”
“怕什么?我还没说完哪。”九爷悠闲地在厅里来回踱着“佟国维当然不能不死可是这老东西却不知把那张字据放在了哪里是埋在房子里了吗?找!可是他一死原来住的那座宅子可就要换主儿。换给谁呢?皇上一道旨意颁下那宅子就归了三阿哥弘时。这可怎么办呢?于是这急着找字据的人就又投到了三阿哥弘时的麾下。想方设法、死乞活赖地要和三阿哥换房子而且高低换成了可是这位新屋主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他想要的东西那宝贝却自己跑了。”说着老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抖了一下“看它在我这儿哪!它怎么会跑到我这里呢?说来也很简单。那个该死的老东西一现他吃了别人给他送的是毒药就什么都明白了。也算是他临死之前还没有完全糊涂他把这个小条子交给了八爷。八爷哪又把它转到了我的手中。”九爷得意洋洋的又把那纸条抖了一下说“唉这玩意虽小可是它的作用却不能低估。别看它只是一张不起眼的小纸片可是它值钱!它能值一位头上戴着‘上书房大臣、太子太保、领侍卫内大臣、军机大臣、京师御林军总管、九门提督’这么一大堆头衔的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别说了九爷、十四爷……你你们想叫我……干什么我都听你们的吩咐……”
好了正戏唱完该着十四爷出场了。他走上来拍拍隆科多的肩膀说:“别怕老舅你是有了年纪的人也是身份贵重的人寻常那些小事我们敢麻烦你吗?今天这事咱们心里明白就行了对外边权当什么都没说。你该干什么还照样地干什么。我们哪也权当没有生过这件事这多好啊!不过以后八爷这里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的。”他回头向外喊了一嗓子:“哎你们几个唱曲的快过来!现在不唱更待何时呢?”
十八回 严刑法决心扫积弊 求节俭克己当先行
李卫和图里琛两人还真能干半个多月后山西亏空和科场舞弊两大案件审理终结。三法司已经拟出了对罪犯的处置方略只是觉得牵涉的人太多怕引起朝野震动所以没敢公布。他们把两案的细节分别写成密折用黄匣子封好呈进了养心殿。请雍正皇帝亲自裁决后再颁明诏。李卫和图里琛两人当然要把审案的事向八爷禀报。可是来得不巧八爷正忙着哪。下话来说:你们审案的经过我全都知道了。我现在正在接见顺天府主考李绂和各帘的房官待会儿还要和十四爷商定选秀女的事情你们直接去见皇上吧。告诉皇上说我后响就进宫去了。
这俩人只好来到宫门口递牌子请见皇上。还好不一刻功夫太监就来传旨说:“着李卫、图里琛到养心殿晋见!”
他们来到养心殿先见着了副总管太监邢年。一打听原来皇上正在用膳二人连忙在廊沿下站住了。邢年笑着说:“二位皇上已经了话你们俩都是侍卫是自己人。不要讲那么多的礼数该进就进去吧。皇上一边进膳一边和你们说事。”
二人走进养心殿叩头参见之后就站在一边瞧着皇上用膳。李卫是跟皇上多年的老仆人了他一看就喊上了:“哟皇上就吃这个呀!咳奴才是跟了皇上多年的人当年就常常见到皇上每天只知拼命地做事不但从来都不肯吃酒而且膳也进得很清淡这几年奴才离开了皇上身边没见到皇上用膳。可奴才却知道那些个外官们哪一个不是天天山珍海味的呀。他们中的哪一个也比皇上吃得好啊!皇上别怪奴才多嘴您位居九五至尊每天又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得爱惜自个儿的身子骨儿呀这这这这这御膳也大寒伧了些嘛。这也叫四菜一汤?三个都是素的瞧这清汤寡水的哪像皇上用的膳啊。皇上奴才要说您了您不能这样勒啃自己。奴才看着……心里头难受……”说着说着他竟然流下了眼泪。
雍正一边吃着一边说:“李卫你不懂啊。朕如今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想吃什么又不能做来?可是常言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哪!”他推开饭碗说“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这些了朕现在急于知道的就是你们审案的结果你们俩谁来说呀?”
二人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图里琛看了一眼李卫李卫知道自己那点水儿不敢强先卖弄便向图里琛挤挤眼。图里琛也就不再推辞拿出他们俩预备好的奏事节略说了起来他足足说了半个时辰;才算把事情说完。雍正皇帝先是盘膝端坐默默地静听。继而又穿靴下地来回地踱步。李卫瞧着雍正那阴晴不定的脸心里不由得一阵胆怯跪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等图里琛说完了他才试探地问:“主子这两个案子一共牵连了一百八十三人。部议处分是:诺敏、张廷璐下边的十九人一律枭示众其余人等也要从重处分。至于他们二人则又和别人不同诺敏是远支的皇亲张廷璐是世袭的子爵。国家素有议亲议贵之制杀了他们会轰动天下的。应当如何处置请皇上定夺。”
雍正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眉头紧蹙双眼闪光一字一板地说:“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只要是该杀别说是一百八十就是一千八百朕也绝不姑息!”他停了下来又一边思忖一边说“可是就这样结案恐怕难以服众。尤其是科场一案眼下尚未审明嘛朕担心有人会看朕的笑话的你们说是吗?”
皇上一句话出口地下跪着的两人全都大汗淋漓。皇上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们还没有审明科考舞弊一案的真情这样匆匆忙忙地结案可是欺君之罪呀!李卫在心里叫着皇上啊不是我们不想弄明白这案子牵连的人太多、太大我们不但是管不了问不动还不能对您明说呀!
雍正似乎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想了一下缓缓地说:“你们不要害怕这不关你们的事。朕知道你们有难处又说不出口来。这个案子朕虽然不在大理寺可内中的关节却一点也瞒不过朕。你们刚才说此案张廷璐自己已经供认不讳也没有说是受了谁的指使。这可真是弥天大谎骗谁都骗不过去!试题是亲手写就的也是联亲手置放在金柜里的。而张廷璐和杨名时不过是临到开场时才折开的。那么——张廷璐的背后还有谁?试题是从何处泄露的?头一个看到这试题的又是谁?是宫女?是太监?还是亲王或者是阿哥呢?”
雍正说的图里琛和李卫早就想到了。这案子本身最大的疑团就是:谁是第一个看到考题的人?或者是谁偷了考题并且泄露给了别人?张廷璐当然是罪有应得但他绝不是此案的罪魁祸!雍正皇帝刚一开口就把案子的核心点了出来他们也真不好接口。李卫心眼多一些他在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头说:“皇上奴才们的这点心思难逃圣上明鉴。奴才只是想……光是外边的风言风语奴才们就已经招架不住了怎么能把案子再往宫里引呢?其实据奴才的小见识上书房大臣张廷玉称病不朝就有引嫌回避的意思。说白了他也是为了避祸。奴才以为只有让张廷璐来承担全部罪责才是唯一的选择。宫里的事可不能翻腾啊……”
“是啊是啊你说得有道理。”雍正抬起头来注视着窗外又长长地透了一口气说“宫中的事别说是你们俩就是让朕亲自问恐怕也难以问清。你们两人中图里琛是朕的心腹而你李卫是朕从火坑里拉巴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朕才向你们说了这些。眼下西边正要开战年羹尧已经开赴前线。开仗就要有的有粮就要增捐加赋。这捐赋要靠各地官员来收粮饷要靠各省督抚去办……唉难哪!朕知道如今的朝堂里有不少人在盼望着这次出兵打个大败仗打得全国一片大乱百姓衣食无所。皇族里头父子兄弟闹家务也闹得越大、越乱才越趁了他们的心。可是朕不上当绝不上这个当!朕要稳住前线稳住朝局一定得把全国治理好治理成太平盛世。宫中的事朕不说别人谁也不敢说。可是朕偏偏要说。不说出来好像朕是可欺之君连这点小事也看不透似的。哼朕要真的是这样糊涂也枉为这四十年的雍亲王了!”
图里琛和李卫这才知道皇上这是在牢骚哪!他俩那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下了。图里琛叩了个头说:“皇上既然如此何不早降诏谕果断处置?至于宫中的事暖昧不明不如暂时放开以后再做处理也就是了。”
雍正泄了一通之后心中似乎也平静了许多。他又长叹一声说:“唉杀人太多总归不是件好事得宽容时且宽容吧。”突然他的脸色一沉“可是像诺敏和张廷璐这样的人罔视朝廷法纪败坏朕的名声对他们是绝不能宽容的。你们刚才说‘议亲议贵’简直可笑!诺敏一个沾不上边的远支外戚算得哪一门的‘亲’;张廷璐一个小小的世袭子爵又有什么‘贵’可言?从前有句话叫做‘刑不上大夫’可也得这些人能算得上‘大夫’才行。诺敏和张廷璐能说自己是‘大夫’吗?他们也配这‘大夫’二字?不他们是一群混帐行子!他们见钱眼开见利忘义连天地君亲师全都不管不要了这样的人一定要从重处置一定要见一个杀一个。杀杀杀!杀个干干净净杀得一个不留!”
李卫和图里琛都是一惊:哎皇上刚刚还好好的说要稳定朝局不能大开杀戒说杀人太多总归不是件好事怎么正说着哪可就又变了呢?他们虽然常在皇上身边可哪知道雍正皇上的真意啊?雍正生来就是一个刻薄挑剔、不能容人的性子山西和科场两大案几乎扫尽了他的脸面他早已是忍无可忍了早就想大开杀戒了。之所以没有马上下令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迫于形势迫于大局才不得不让步。现在一提到诺敏和张廷璐这两个人他的怒火便又被激了出来。满腔的怒、恨和怨气全都冲着这俩人来了。只听他说:“朕意诺敏和张廷璐两人要定为腰斩你们以为如何?”
李卫和图里琛听了这话又是一惊怎么?皇上怎么能这样给诺敏、张廷璐走罪呢?“腰斩”是仅次于凌迟的惨刑啊!李卫和图里琛二人都是参加了部议的而且已经定了诺敏与张廷璐的罪是“斩立决”。参与定罪的官员们都说是“定得重了些”想等皇帝看了案卷后再给他们减轻一点比如改定为“绞刑”或者“赐死”等等。这样诺敏和张廷璐虽然仍不免一死可是却可以在死时少受一点痛苦。这个话留给皇上说出来实际上是给皇上留了面子这叫做“恩自上出”。可是臣子们也有他们的难处。如把罪名定的过轻那可就要获罪了。怎样做才能叫“体贴上意”呢?
皇上刚才说要给这两人定为“腰斩”。也就是说皇上驳回了大臣们的原议这样不但参与审讯的各级官吏都有了不是就连图里琛和李卫两人也都脱不了责任。他们的想法被皇上驳回了而且他们知道皇上从来是只说一遍的他的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容许任何违拗。事情到了这一步李卫他们也只能叩头领旨心里尽管升起阵阵寒意可是脸上却不敢带出来。
雍正也许是觉得就这样还不解气接着又说:“朕知道诺敏和张廷璐这两人都是很会拢络人心也很有人缘的。按照如今官场里的混帐规矩这两个死囚在被押赴刑场时他们的门生故交亲朋好友们也都要去给他们送行。饯别呀祭刑场啊帮助收收尸呀名堂多得很。朕要成全他们既成全死人也成全活人。你们替朕传旨给顺天府和京师各大衙门让那里四品以上的官吏在诺敏、张廷璐行刑时不论是否沾亲带故也不论是不是门生好友统统都到西市去‘观瞻’。让所有的人都去给这两个墨吏送行大有好处!”
李卫刚想说话却被皇上厉声打断了:“李卫你先不要说。你想说什么朕心里清清楚楚。等你仔细听完朕的话听清楚了听明白了你再说不迟这不是要杀贪官吗?杀贪官不能只叫老百姓看。老百姓懂什么你贪墨了皇上能不杀你吗?如此而己。不行只是这样做效用不大要叫当官的去看一人也不许不去朕就是要让他们好好看看看得心惊肉跳看得筋骨酥软看得魂消魄丧看得梦魂不安!这样以后他们的黑眼珠盯着白银子时就会有所惊觉就得掂量掂量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就得想法给自己留条后路!朕告诉你们这些当官的都自称是孔子和孟子的门徒让他们见一见这血淋淋的场面比他们关在房子里去读一百部《论语》、《孟子》还管用得多呢!”
雍正皇帝说得唾沫飞溅说得咬牙切齿说得杀气腾腾也说得令人胆寒。好像觉得“腰斩”还不能慑服人心非要把文武百官都撵到西市让他们也都陪陪法场丢尽脸面不可。连李卫这样的泼皮无赖都觉得皇上做得有点太过份了。刑场上万头攒动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又要面对死者又要面对百姓。“死祭”、“饯别”等等当然是谁都不敢了因为他们心里害怕。可是也会有人会因此而记恨的。皇上这样不给百官留脸面的作法能让百官心服吗?
雍正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总算是舒尽了心中的怒气。李卫虽然在雍正身边生活了多年可是雍正这样大雷霆地处置官员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吓得他什么话也不敢说了他磕了个头讨好地说:“皇上真是圣明天子。杀鸡就是要让猴子看的嘛不如此怎么能镇慑群丑?奴才请旨:诺敏与张廷璐之外其余应该处决的人是不是一并执行?这样镇慑力就会更大一些。尚有山西通省官员和一十八房考官他们应受何等处分?伏请圣裁。以便奴才等好遵照行事。”
“你们自己下去看着办吧。先拟出个办法来再交朕定案也就是了。”
“扎!奴才等遵旨。”
李卫和图里琛刚走六宫都太监李德全就来了。他今年已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可是还十分健旺。早在康熙皇帝在世时他就升了六宫都太监所以在皇宫里很有面子连雍正也不能不对他高看一些。见他来了雍正忙问:“啊是李德全吗?你不是在老佛爷那里侍候的吗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了?”
“回主子爷内务府给万岁爷选了二百七十名秀女今天全都在宫里等候着要见皇上呢她们是天不亮就进来的已经等了很久了。老佛爷叫奴才来看看皇上忙完了没有几时能到那边去?”
“哦这是什么急事?朕还要见人哪让她们先等着。”
十九回 语轻薄众臣遭申斥 敬老臣方苞沐皇恩
李德全上前一步说:“万岁爷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搅和万岁爷的事儿啊是这样这些个女孩子早上都没有吃饭在宫里等候见万岁又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刚才有两个已经跪得晕倒了。老佛爷心疼她们这才叫奴才过来传老佛爷的懿旨的。”
一听说是母后叫人来传懿旨雍正不能再说别的了:“哦是这样。太后选过了吗?”
“回圣上太后老人家说她身边的人够使的了一个也不要。”
“那就让别的王爷们先选。”雍正不加思索地说“各个王爷府里凡是缺人的都可以挑自己看中的。就连二爷那里也要替他选几个送去。他现在虽然还被囚禁着可他毕竟是朕的哥哥呀。”
李德全傻了。选秀女这事历来的规矩都是皇上先选别人后选的。可今天皇上却说要别人先选他自己只要剩下的这可真是希罕!他哪里知道雍正皇帝一心全放在朝政上他从来都是不近女色的。他认为只有不贪享乐不近女色严于待人也严于律己才能当个好皇帝。他只想狠下一条心来厉精图治身体力行改革吏治去建立他的强大帝国。他是这样想的也决心这样干下去但是他能不能成功呢?
雍正皇上虽然不喜女色但是要他不去选美也并不可能。放着太后派来的太监李德全在这儿他如果不去不是把太后的面子也给驳了吗?正巧一个小太监进来请旨说:“外边有个叫方苞的人递了牌子要请见万岁。”
雍正一听说方苞来了就显得兴奋异常。他立刻吩咐说:“请方先生暂在军机处等候朕要亲自去接他。”说着他把脸一沉对那个小太监和殿里的人说“你们都听着方苞是圣祖爷在世时的老臣圣祖皇帝尚且称先生而不叫名呢你们怎可直呼其名?传旨下去以后无论是谁也无论在哪里见到方苞都要称先生而不准称名!”那小太监喏喏连声地退了下去。
雍正回头又对李德全说“你向太后禀报说圣祖皇帝驾下老臣方苞先生来了。朕不能不先见他请太后和众位王爷再稍等一会儿等这里的事情一完朕就立刻去给大后请安。”说罢他匆勿换过衣服便带着一大帮太监走出了养心殿。
方苞怎么来了?他不是已经被康熙皇上“赐金还乡”了吗?是的当时是有这么一回书可是老皇上让走了的人新皇上就不能再召回来吗?不过他回来得已经是太迟了。
方苞在康熙和雍正两朝中的作用他的名声他的学问他的威望他那像传奇一样的生平都是寻常人不能比拟的。人所共知大清帝国是在前明被推翻之后建立的。建国之初有不少人一时还接受不了满族入主中华的历史现实也有很多人用各种方式来表示反抗写诗著文就是其中的一种有反抗就有镇压“文字狱”既然是老祖宗明出来镇慑文人的一**宝自然也就一用就灵屡试不爽。这文字狱也有各种不同的表现形式有的确实是抓住了真凭实据。有的呢则是某些人为了自己升官财而诬告陷害别人的。方苞就遇上了一回也就成了其中的受害者。那时方苞是桐城派的文坛领袖。有一位同乡写了一叫做《咏黑牡丹》的诗其中有这么两句:“夺朱非正色异种也称王”。如果单从字面上看不过是文人骚客们酒酣耳热之际的即兴抒。可是让别有用心的人一延伸事情可就严重了诗中的“朱”字本来指的是红色但也可分析成是代表朱明皇朝的那个“朱”字。这样一来“夺朱”就不是“黑色盖过红色”而成了“清朝替代前明”。那么“异种”二字也就不能解释为“牡丹的不同品种”而是污骂大清王朝是“异种”了。写诗的人理所当然地被砍了头。方苞是给这诗集作序的自然也难逃厄运被投进了大牢。后来虽然康熙已经觉察到方苞是受了冤枉的并且下旨赦免了他。可是、却因官场内幕的黑暗没有人告诉他因而让他多坐了好几年的冤狱;还是因为官场的黑暗在一次不分清红皂白开监放人时、他又莫明其妙地被放了出来。他化名叫欧阳宏四处流浪而不敢回家。巧就巧在康熙皇帝一次微服出巡时偏偏碰上了他俩人一交谈又偏偏对上了心思交上了朋友。于是这位方苞先生就从文坛领袖——囚徒——流浪汉——皇帝的私交好友最后成为在天子面前参赞机枢重务、称先生而不名的布衣宰相。
方苞在成了康熙皇帝身边非官非民、亦师亦友的重要人物之后.还确实给老皇上康熙办了不少大事。其中最要紧的就是帮助康熙选定了接班入并参与起草了“大行皇帝遗诏”那份著名的“万言书”。对康熙朝从大阿哥到十四阿哥之间的矛盾、斗争;他们为争夺皇位而采用的手段;他们怎么各显才智。各辟蹊径;怎样同室操戈、刀剑齐鸣;怎么箕豆相燃、互不留情的那一重重密不透风的黑幕一层层藤缠丝萝、错综复杂的关系甚至谁说了什么干过什么方苞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真可谓是一位身在是非之中又无法摆脱的人也是一位熙朝的活字典!许多事知道得太多常常不是吉兆。方苞不仅知道得多而且知道得细。甚至可以说朝廷里凡是重大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一点他不知道。一个人手里掌握的机密越多离死亡也就越近。康熙深明此理所以这些事情办完之后为了保护他就以“老迈无用赐金还乡”的名义把他放回家乡去了。方苞也不糊涂康熙一死他就下定了决心永远再不出仕。他还在远离闹市的地方修了别墅种上梅花要过一过清静自然、无忧无虑的隐士生活。可是康熙放走了他雍正却还时刻在想着他呢。雍正在登基之初就出了密诏命江浙皖三省巡抚和两江总督向方苞送去了邀请并转达皇上殷切盼望方先生早日去京的情意。这些人接到圣旨不敢怠慢就轮着班不分昼夜地前来拜访。这哪里是拜访分明是坐地催行!就这样一直拖了几个月方苞终于架不住了。虽然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可是他不能不来也不敢不来!
他不想走进这个是非窝可是他刚刚踏进这个叫做“军机处”的门坎是非就找上来了。军机处是雍正年代才刚刚建立的机构。是雍正皇帝的一条新政也是除了上书房之外的另一个机枢重地。可是方苞进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却高谈阔论正说得热闹哪。外边走进来的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人们都不认识所以也没有人和他打招呼。是的当年圣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方苞虽然几乎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但他却没有任何职名也无需和京城的官吏们往来。除了张廷玉、马齐和几个皇子之外确实是谁也没见过他的尊容。现在他突然进来了而且一进来就大大方方地坐在了那里。开始时还真有人看见了不过他们只是感到可笑因为这个糟老头子长着一张干黄瘪瘦的大长脸留着两撇细细的老鼠胡须。一身洗得白的蓝布褂子套在瘦弱的身子上显得又宽又大。一双精亮的小眼睛里闪着贼也似的光芒。看年纪嘛大约有五十多岁。这相貌这打扮说句老实话还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他他是干什么的呢?
方苞才不管他们怎么评价他呢。他正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专心致意地听热闹。他想听听雍正新朝的这些个官员们是怎样为雍正皇上卖力的。可是他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使他大失所望。原来他们谈得最起劲的竟是一个京都红妓苏舜卿!有人在学着她说话的声调;有人在说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娇情;有人在形容她的美貌和琴棋书画样样拔尖的能耐;还有人在说她如何让那个叫刘墨林的举子吃了闭门羹。说的笑的闹的唱的把这个堂堂机枢重地翻成了歌楼酒肆。就在这时忽然门口一声高喊:“圣驾到!”随着喊声雍正皇帝已经跨进了房门。
事出仓促在座的人全都慌神了。抢着戴帽子的挣扎着穿靴子的干瞪着俩眼吓傻了的忙乱中碰翻桌椅的你挤我撞你争我抢相互推拉相互怒视什么样的人都有可就是全都忘了向皇上叩拜行礼!方苞微微一笑款款走上前去弹弹袍子角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容不迫地跪下向皇上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臣方苞奉旨觐见龙颜恭请皇上万岁金安!”
雍正皇帝满面笑容地站着受礼又伸手把方苞搀起来说:“先生你终于来了叫朕想得好苦呀!算起来你离开京城有二年了吧。这一向身子可好?嗯看起来你满面红光似乎是更健旺了朕真是为你高兴啊!来来来你先请坐。”
在场的人听到皇上这样说才知道这老头子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方苞。这才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也才意识到还没有向皇上行礼。他们连忙跪了下来参见皇上可是已经晚了!皇上早已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这里是军机处顾名思义是处置军国大事的枢要重地。你们胆敢在此大声喧哗已是不敬还说些什么粉头妓女的丑闻成何体统?说谁让你们到这里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但又不敢总是拖着呀。人群里官最大的就数那个叫李维钧的了他鼓着勇气叩了个头说:“臣等是奉了吏部的委扎前来叩见皇上陛辞的。因不知这里是军机处只看着好像是几间空房子就进来歇息笑谈。求万岁恕臣等不知之罪。”
“啊?这么说你倒是有理了?”雍正冷冷地说“朕并没说不让你们进到军机处而是听着你们那近于无耻的谈话恶心!宋代是怎么亡的你们都清楚不就是因为文恬武嬉吗?殷鉴不远哪!”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维钧“你叫李维钧是吗?你是读饱了书的翰林难道不知道做官就得像个做官的样子回话也要老实回话吗?朕下旨要天下官员不得观剧可你们却在这里大谈青楼红妓把嫖娼争彩的话头都说到军机处来了真是无耻之尤!你们不是要‘陛辞’吗?好这就算是辞了。回家去好好想想朕的这些话每人都写出一份请罪折子递进来让朕看你们全都给朕出去!”
皇上说“这就算是辞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都免职呢?没准那得看他们的请罪奏折写得如何也还得看皇上是不是会对他们开恩。看着他们一个个灰溜溜地低着头走了出去雍正又对门口站着的太监说:“你到内务府传朕的旨意在这个门口立一块铁牌。写上:无论王公大臣贵胃勋戚不奉旨不得在此窥望更不得擅自入内!还有立刻从乾清门侍卫中抽调人来做军机处的专职守护;再到户部去传旨选派六名四品以上的官员到这里来做军机章京。要不分昼夜在此轮值承旨。”
雍正皇帝说一句小太监答应一声。等皇上说完了他利索地磕了个头便飞也似的传旨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方苞一声未出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在看着。雍正的这种雷厉风行的作风他早就知道了。今天雍正当了皇帝自然要比从前更严厉这是方苞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
雍正回过头来对方苞笑着说:“先生真是想不到你刚进京来就看到了这窝心的事。好了这也算完了朕的宿愿军机处以后就成为朕的左右手了。原来朕想在这里和先生好好说说话。可是你看这里现在要什么没什么的太不成话了。咱们还是到养心殿去谈吧——邢年告诉御膳房给方先生准备午膳。叫他们拿出本事来做得好一点。来来来方先生你和朕同乘銮驾到宫里去。”
方苞连忙说:“万岁这怎么能行?臣乃布衣白丁岂敢亵渎皇上万乘之尊?那样就要折了臣的阳寿了。”
雍正哈哈大笑:“好说得好啊!不过方先生你是儒学大家难道也信这些不成?既然你这样说了朕就和你安步当车一同步入皇宫。”
“臣方苞不胜荣幸。万岁请——”
走在通往皇宫的路上方苞向在天街上等候召见的人群看了一眼。心想这可好我本来不想在这紫禁城里显山露水的叫皇上这么一来反倒更加出众了。但他知道皇上的脾气从来是不容别人违拗的也只好如此了。
进了养心殿皇上盘腿坐在大炕上。又命太监给方苞搬了一个绣墩来方苞叩头谢恩欠着身子坐了下来。养心殿曾是当年康熙在世时方苞常来常往的地方如今新君即位这里已经换了主人。想起老皇上康熙的知遇之恩方苞不由得心情激动。他没有急于说话他知道雍正皇上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他一定会先说的。果然雍正一笑开言了“先生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登基就把你请来吗?”
“皇上恕臣愚钝臣不知。”
“不不你不会不知道的!如果你真的不知道你就不会在家一直拖着不肯进京了——你且等等别说话。朕绝无责怪你的意思你也不要谢罪。这里面的缘故恐怕只有你知朕知。咱们心照不宣吧这是朕想说的第一句话。第二句是先帝当年怎样待你朕也会怎样待你。你心里不要存个‘伴君如伴虎’的念头那样就让朕大失所望了。”
雍正的话是笑着说的可是方苞听了却不觉浑身打战。对于这个四爷方苞是太了解了。在康熙晚年作出的重大决策中方苞是起了关键性作用的。对于皇室内幕方苞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雍正能够即位有方苞的一份功劳。但雍正那阴鸷狠辣把恩怨看得极重的性格方苞也是清楚的。方苞之所以迟迟不来北京就是他拿不准这个新皇帝是要回报他方苞的举荐之功呢还是要用方苞这块石头去打至今不肯臣服的阿哥党?刚才皇上所说的两句话第一句似乎是在怪他没有马上应召进京。但皇上又说出“心照不宣”和“朕知你知”的话是原谅了他;第二句就更明白了那是点明了你不要因为皇上的脾气不好而心存疑惧。更不应该有“伴君如伴虎”的念头在皇上的面前阳奉阴违!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压力是瞒不住方苞这个绝顶聪明的人的。此时此刻方苞能不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吗?他连忙起身离座跪了下去:“臣怎么能这样做?臣又怎么敢这样做?方苞乃是一个待决的死囚被先帝拔出苦海又委以重任言必听计必从这样的恩遇自古能有几人?报答君恩就当以身许国臣岂敢以利害祸福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况且万岁还在藩邸龙潜时臣就常常聆听教诲。也深知万岁待人则宽厚仁德对事则是非分明臣早已衷心感佩。臣不过一个穷儒身受两世国恩怎敢以非礼之心来上对圣君?”
二十回 敬先贤君臣结同心 训后生雍正动真情
“方先生请起。”雍正放心了“先生果然明白朕的心意。朕所期待的就是你的这番话这个心!朕召你进京来为的是借你的才华辅佐朕成功。将来朕是一代令主而你也将成为千古名儒——朕说这话并不单单是酬谢你的功劳你明白吗?”
“万岁臣并无尺寸之功于圣上请皇上明训。”
“哈哈哈哈”雍正开怀大笑“你很会说话也很能责己。这一点朕虽与你心照但却不能不宣当初先帝立传位遗诏时你是在旁边的。先帝曾在选朕或是选十四弟之间长期犹疑不决后来先帝征询你的意见你是怎么说的?”
方苞一下子愣住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他和康熙皇上当年的对话那个所谓“法不传六耳”的谈话雍正怎么会知道了?此刻雍正皇帝见这位学贯古今的大儒、被自己摆弄得惶恐不安他出了满意的微笑“方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你曾经对先帝爷说的话了吗?来你看看这个吧!”
雍正皇帝用隆重的礼节把方苞老先生请进了皇宫。两人刚一说话雍正就问方苞说:“当初先帝在挑选继位的皇子时曾在朕和十四阿哥之间长期犹豫不决后来先帝又征求先生的意见你方先生却只说了三个字便让先帝定下了决心这三个字真可谓是一字干钧啊!先生、你还记得这回事吗?”
方苞怎么能忘了当时的情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在康熙六十年生的事是在号称“宫内之宫”、“园内之园”的“穷庐”里生的事。“穷庐”这个从外表看似乎一点也不惹眼的地方座落在畅春园内一大片浓密的松林里。在这里侍候的太监全都是被刺穿了耳膜和吞了哑药的聋哑人。晚年的康熙就在这个十分隐秘又绝对安全的小殿里处理军国大事而其中最要紧的便是起草“遗诏”和选择接替皇位的人。方苞并没有任何官职但他的地位却分外重要。因为他是老皇上的朋友是唯一可以和康熙畅怀交谈、毫无顾及的人也是老皇上在遇到难决的事情时唯一可以咨询的人在诸皇子拼命争夺承继大权时康熙和方苞谈得最多的题目便是逐个地品评各人的优劣。他们谈论得最多、康熙皇帝最拿不定主意的便是老四胤祯和老十四胤是。两兄弟是一母所生又各有各的长处和不足。最后方苞建议说:“观圣孙”。这句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因为康熙最看中也最喜爱的皇孙就是四爷的二儿子弘历。康熙当时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叮咛方苞说:“朕要再想想此事你千万不能向外透露。法不传六耳一旦泄露出去朕就是想保你也是不能了。”方苞当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假如他不听康熙的招呼就将受到最严厉的处分恐怕杀头、灭门都是有可能的。不过方苞可也不是一般人事君以忠待友以义这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还能不明白吗?更何况康熙对他又是如此的信任呢现在让方苞感到吃惊的是这个只有康熙和方苞两人知道的“法不传六耳”的秘密雍正皇帝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雍正皇帝看方苞陷入了迷惘这才微笑着拿出了一个黄匣子取出里面用黄绫包着的册子来:“先生请看这是老人家留下来的御笔扎记。”
方苞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真的是先帝亲笔所书真的是先帝的手泽呀!只见上面有这样的一笔记载:
今日征问方苞:“诸子皆佳出类拔萃者似为四阿哥与十四阿哥。然天下惟有一主谁可当者?”方苞答奏:“唯有一法为皇上决疑。”问:“何法?”答曰:“观圣孙!佳子佳孙可保大清三代昌盛!”朕拊掌称善:“大哉斯言!”六十年正月谷旦记。
这篇扎记上的字迹一笔一划俱都十分认真却略显歪邪。很显然是身在重病中的康熙化费了很大努力写成的。方苞看着这熟悉的字迹想起当年康熙皇上对自己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恩义和同窗剪烛论文共室密议朝政的情份心里忽然涌上一种似血似气又酸又热的苦涩。他的喉头哽咽了一下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看着方苞如此动情雍正皇帝不胜感慨。他起身下炕在地上来回的踱步心潮起伏地说:“为君难哪!先生当年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先帝已经完全明白。朕身边有他老人家的一个‘好圣孙’也就是现在的‘四爷’宝贝勒弘历。”雍正略一停顿接着说道“方先生你好狠心哪!朕原来一心一意地想当个逍遥王爷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做这天下第一难事。可是你把朕推到了火炉上烤还觉得不够又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从私心来说朕对你甚是不满;但就公心而论你为大清奠定了三世鸿基功在社稷朕又要感激你。所以无论公私朕都要对你负责始终你明白吗?”
方苞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太明白了!康熙皇帝的决策过程。雍正是怎么当上皇帝的有哪一点不是方苞亲眼目睹亲自参与的?对于这位皇上方苞可以说是知之甚深。他也明白刚才的这番话是雍正不能不说的。方苞更清楚皇上的话有一半是真的却有一半是假的。说真就是雍正自己连做梦都在想着当皇帝不但自己想当而且更想让儿子、孙子世世代代都来做皇帝。要是不想他当初还和阿哥们争的什么劲儿?说假是指雍正刚才那“把朕推到火炉上”“要朕的儿子也来受这份煎熬”的话。那是货真价实的假撇清是做了样子让别人看说出口来要别人听的。不过方苞现在既然来到这是非圈里也不能一见面就揭穿它。再说揭穿了又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方苞稍一思量便回答说:“皇上如此推诚相见臣怎敢不以愚钝之才为皇上效鞍马之劳?但臣毕竟是已近花甲的人了黄花昨日已去夕阳昏月将至。臣恐怕误了皇上孜孜求治之心啊——曾记得圣上藩邸之中大有人才何不选拔上来帮助皇上在上书房里办些差使呢?”
方苞的话雍正皇上也是一听就明他这指的是邬思道。是的邬思道确实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是雍正却有三不能用。其一就是雍正认为邬思道在帮助自己夺取皇位时已经累得心力交瘁不可能再有什么新的建树了;其二邬思道过去为四王爷尽力时一直是隐姓埋名的因为他曾经受过朝廷的通缉。雍正登基之后突然启用他肯定会遭到别人的攻击;其三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邬思道手里掌握的有关雍正的机密太多了。不杀他已是宽典厚恩了怎么还能再用他?小用他会觉得屈才;大用他又会给自己掣肘。但是雍正也知道这三条理由哪一条也不能明说。所以他也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了便说:“先生所见虽然不错但原来藩邸旧人朕已用了不少了。年羹尧现在当着大将军戴铎在作着福建按察使就连李卫也已做到了布政使。朕一向提倡天下为公可又一直在用朕的旧人。让这些人都成了出将入相的人物后人将会怎样评价朕的政绩?再说邬思道身有残疾也不便让他在朝里做官。唉朕也有自己的难处啊!方先生朕今日向你交了底望你能体谅朕心。”他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一回头见太监们已经抬着御膳桌子进来了便亲切地向方苞招呼一声:“哦咱们只顾了说话瞧是进膳的时候了方先生请咱们边吃边谈吧。”
这桌御膳是特为方苞准备的虽然说不上是皇宫大筵可也足够丰盛了雍正皇帝让方苞坐在自己身边还不断地用筷子指着一道道的菜说:“请啊方先生不要客气嘛。咱们君臣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进膳。你爱吃什么就尽管吃呀。”
和皇上一起进膳方苞可不是头一回。当初康熙皇上在世时他经常能得到这个荣幸。康熙皇帝是位十分体贴下属的君王他知道让谁和皇上同坐他也不敢放胆吃。所以总是单独为方苞开上一席好让他吃得畅快。今天可好这位新君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又挨得这样近而且这位皇帝又是个脸色说变就变的冷面王方苞能吃得下去吗?他恭谨地欠着身子坐下。一边回答着雍正的问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动筷子。心里还在不停地打着算盘生怕给皇上一个坏印象。这不是吃饭这简直是活受罪!雍正平日的膳食非常简单吃得既少还不爱荤腥油腻。方苞才刚吃了一点皇上已经要漱口了。方苞一见这情景连忙起身就要谢恩却被雍正一笑拦住了:“方先生朕知道你还没吃饱哪。先帝在时常常开玩笑说‘别人是心宽体胖可方苞却是体不胖而心宽。他是位放开肚皮吃饭立定脚跟做人的君子’。今天这膳食是专为你预备的并不合朕的胃口所以朕不能陪你了。朕到里边去看折子你能吃就多吃些。要不糟踏了不也是可惜嘛。”
雍正说完就抽身进去了方苞这才放下了心。说实话他今天早晨因为赶着进宫没有吃好还真是饿了。皇上一走方苞如释重负。连三赶二地扒拉了几口就忙放下筷子进去谢恩了。雍正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方先生吃好了吗?请坐下朕马上就完。”
方苞谢恩入座心里却在想:好还是当年那份勤勉。嗯算得上个好皇帝!是的从方苞见到雍正皇帝到现在他所得到的印象都是很好的。他们之间的谈话也可以说是坦率和真诚的。尽管方苞初来时的疑惧并没完全消失但雍正却用自己的行动使方苞对他多了几分信心。
小太监进来请旨说马齐、隆科多和李卫、田文镜、杨名时以及孙嘉淦都正在外边等着请见皇上。雍正放下笔来揉揉手腕高兴地说:“好啊传他们进来。先生你只管坐着别动也无需和他们见礼。”方苞听了心中又是一动:哦今天来的正是铸钱、山西和科考三个轰动全国大案的官吏看来是要我帮皇帝说话了。可是皇上既然没有明说我又怎么能随便开口呢?
一群臣子列队进内向皇上叩见行礼。大家都看到了端坐在皇帝身边的方苞。可是大家却并不认识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特殊的资格和皇上一起端坐受礼。只有马齐因原来就是上书房大臣曾经见到过方苞。可是也只敢和方老先生四目相交算是打了招呼却不敢冒然说话。雍正今天似乎是心情很好笑着对从大臣说:“好好好今天三路诸侯齐到也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孟津会’了。李卫你是这三个案件掌总的你就先说说吧。”
“扎!”
李卫答应一声从靴页子里抽出一份折子来。不过方苞却不知道李卫所看的却不是一般人所谓的“奏折”。他看的是他自己画出来。别人谁都不懂的图。那上面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记号。有的地方是个人头有的地方却像是一个大瓜。可就这鬼画符似的图画李卫眼睛瞄着嘴上说着竟然也把这三大案件说了个明明白白一丝不爽。
雍正一句也没有插言一直等到李卫说完了才问:“完了吗?”
“回皇上奴才说完了。”
“诺敏是什么处分?”
“回万岁话奴才等拟定的是腰斩。”
“张廷璐呢?”
“他和诺敏有所不同。奴才和图里琛又按皇上的旨意议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受贿贪墨、科场舞弊的案子更应该从重处分所以定为凌迟。”
雍正在思考着好大一会没有说话。突然他回过头来问方苞:“先生你看他们拟的罪名合适吗?”
方苞略一欠身答道:“万岁臣以为定得都太重了些。”
“嗯?”
“万岁以严刑竣法来改革吏治的本意臣以为切中时弊。”他向李卫看了一眼又说“但他们没有体察万岁的初衷定得重了些。比如诺敏的罪显而易见是受了下属的撺掇才上下勾连通同作弊的。他的主要罪状是欺蒙君上袒护下属。现在既然放过他的下属对诺敏的量刑似也应该从轻。为了给朝廷稍存脸面应判‘赐自尽’更为合适;张廷璐一案并未审明。为整饬吏治杀一儆百对此案从重从快这想法是好的。但纳贿并非十恶不赦之罪与叛上谋逆是有区别的。如果给他定了凌迟就开了一个不好的先例。以后真的有人称兵造反当如何处置呢?所以臣以为定为腰斩足矣。”
雍正皇上暗自称赞:好方苞不愧大家说出话来真有画龙点睛的功效。而其中最让雍正感到得体的是两句话:第一句“给朝廷稍存脸面”。雍正心里明白方苞指的是皇上刚刚表彰了诺敏是“天下第一抚臣”转脸就又把他处以腰斩确实是让皇上没法下台;第二句方苞说的“此案并未审明”更是一针见血。以“并未审明”之罪加以极刑也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李卫在一旁听了心中也是极为佩服:嘿这老头儿还真有两下子!马齐也从案件审理中大约知道这里面是戏中有戏的。但他久经大难早就心止如水了。在这种场合里更是一言也不肯多说。隆科多听到方苞说什么“谋逆”、“造反”之类的话心里就有点虚。他也是只能老实地听却不敢多说一句。
可这里面还有个刺儿头就是那个孙嘉淦。在铸钱大案里孙嘉淦先是受了申斥继而又升了官职他有点浮燥了。此时他见房里人都沉默不语就上前跪了跪说话了:“万岁不能这样!方老先生的大作臣是从小就读过的也从中受益匪浅。可今天聆听他的这番言论却又大失所望!请问方先生您既然说‘案子并未审明’就该要求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别等次按律严究。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说要结案呢?”
方苞没想到雍正身边还有这样大胆的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嘉淦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直看得孙嘉淦心里有点毛了才微微笑了笑说:“好说得好。你既然称我为‘老先生’我也就不客气地叫你一声‘后生小子’了。你只懂得一个‘执法要严’可你却不懂在情、理、法这三个字中还有经有权各不相同而在衡量时又要分出轻重、缓急来。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不是一句话能够概括的也不是用一把尺子能够量准的。就用你自己经历过的事来说吧圣上采用了你的铸钱之法却又曾贬降了你的官职你难道不能从其中悟出来一点道理吗?”
孙嘉淦头一梗还要反驳雍正却抢先话了:“孙嘉淦你还太嫩啊!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平日十分亲近和信任的大臣可是他们还是辜负了朕的殷切期望。先帝在日总是讲‘清水池塘不养鱼’而要‘和光同尘’的道理朕当时也不甚明白。如今朕自己碰上了这些事情也算悟出了一点。你们都知道朕是虔信佛教的。佛心无处不慈悲朕平日走路时连别人头上的影子都从不敢踩何况杀人!现在天下官吏贪贿之风已经闹到不狠心整饬、不开杀戒不行了!可这杀戒应该开多大?杀人应该杀多少?像这样的巨案、大案一下子就有几百颗人头落地后世的人将怎么评价朕这个皇帝?孙嘉淦啊天也给了你一颗心你就用这颗心去好好想想。想好了想清楚了再来方先生面前哓舌。”
二十一回 肩重任必须公忠能 治乱世岂可无约法
雍正皇帝迫于局势不得不作出让步将苛刑竣法稍稍收敛也将对诺敏和张廷璐的处分稍稍减轻。不过他的这种处境这种心情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受和理解的。孙嘉淦出头反对受到了方苞的教训皇上也严厉地责备了他。孙嘉淦不言声了可是在一旁的田文镜却忍不住还想说话。孙嘉淦说的是考场舞弊案追的是“尚未审明”这句话。田文镜呢?他是山西官员贪贿案的见证和告人他觉得就这样给诺敏一个“赐死”的处分太便宜诺敏这小子了。一想起自己在山西时遭到的种种非难和羞辱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行不能让诺敏这样死我得再向皇上奏本起码也要他像张廷璐那样闹个“腰斩”什么的才能消我心头之恨。可是他这里刚想说话却早被雍正皇上看见了。雍正踱着步子来到近前指着田文镜对方苞说:“方老先生你来看这就是揭开山西秘密的田文镜他可是朕的老相识了——田文镜当年黑风黄水店的事你还记得吗?”
皇上此言一出把田文镜惊得差点喊出声来。皇上说的那个黑风黄水店的事田文镜怎么不记得?他不但记得而且是永远也不能忘怀的。那年田文镜和李绂两人进京赶考在黄河滩上住进了黑店被店主用麻药放翻。要不是凑巧遇上当时还是皇子的四爷要不是四爷手下有狗儿和坎儿这两个机灵的孩子他和李绂就没命了。可是第二天临别时四爷分明交代过一句话:“黑风黄水店的事以后不要说出去说了对你们不会有好处的。”后来田文镜和李绂来到北京才知道四爷的深意那是怕他们搅进阿哥党里去。他们当然不会想到这趟黄河故道行的后面还有雍正皇帝永远也不能向人说出的一段秘密。不过这俩人还是从心底感激四爷的。四爷当上皇帝后他们都受到了重用干得也都很卖力。他们觉得不这样就无以报答皇上对他们的救命和知遇之恩。可是田文镜却怎么也想不到这件藏在心底多年而不敢说出来的事情万岁自己却把它翻出来了。他连忙叩了个头回奏说:“万岁臣怎敢忘了圣上的生死骨肉深恩?当年若不是托了皇上的洪福臣早就化作灰烬了。但臣谨记万岁当年的谆谆嘱咐虽时刻铭记心头却不敢在人前有丝毫卖弄。”
“是啊是啊。常言说君臣际遇难如此生死际遇更是一生难得第二次。正因其难所以朕也是轻易不肯妄言际遇也并不指望你和李绂二人来报答朕的恩情。圣人云:君子爱人以德。朕用人从来都出自公心的从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来拢络人。朕今日旧事重提是看你确实是个有良心的人知道要忘身报恩不计较利害。好很好朕要的就是你这个良心你这忘身报恩的良心。只要有了这良心你就大胆地干下去吧你会终生受用不尽朕也绝不会亏待你的。”
殿里的人听了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都不免吃惊。因为在雍正登基之前这俩人都是默默无闻的人物呀。人们只知道李绂是正牌的科甲出身而田文镜则是纳捐除授的。化钱买的官本来是不吃香的可是田文镜却有幸当上了去陕西向年羹尧传旨的“宣旨使”他回来时又搅起了山西这场大案。怪就怪在皇上还真听他田文镜的田文镜说山西有事山西果然就出了事。那位李绂原来的官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学差要论资历还嫩着哪!可是科场舞弊案刚一现他就被任命为顺天府恩科的主考而且还只用他一人连个打下手的人都没有这是多大的信任哪!他们俩怎么升得这样快呢?哦现在明白了原来这两人还和皇上有这么一段渊缘啊。方苞想的更多因为此前不久皇上还对他说不能多用私人可田文镜与李绂不也是与雍正关系密切的人吗?眼下看看在这养心殿的人除了马齐这个熙朝老人外哪一个不是雍正亲手提拔上来的呢?
他正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旧文镜却开言了:“臣田文镜身受两朝国恩并不是仅仅为了黑风黄水店的事要报答皇上。圣祖爷在位时臣只知对圣祖尽忠效力;当今皇上即位臣也只知为皇上尽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从来也不去想它。万岁适才所言的‘忘身报恩’一语臣不敢当。”
方苞听他这样一说就明白了:哦这人别看不是科举出身可他说话却很得体也很会投人所好让你挑不出他的一点毛病来。再细心一想雍正刚登大室要是不这样破格用人还真是不能成就大事。难道不用他们还能用心怀二志之人吗?想到这里他便点头插言说:“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备难得呀!”
田文镜刚才说的已经让雍正皇上很满意了方苞这么一点更点得正是地方。雍正觉得好像让人给搔了痒痒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服。他的脸上都放出光来了:“方先生说得好。说得好啊!田文镜职位并不高可是他却能忠心用事一心为公不枉了朕对他的一片期待之情。诺敏也曾是朕的亲信大臣啊他上下勾连狼狈为奸不论是在山西或者在京城都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人物。田文镜路过山西时诺敏正是飞扬拔扈不可一时之际。田文镜偏偏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在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上看出了毛病。而且从不能插手处插手从不能进步处进步终于使此案真相大白于天下。这番捏沙成团的手段堪称一个‘能’字。事君以忠一心为公都是臣子的本份但这个‘能’字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办到的。方先生给他概括为‘公、忠、能’三个大字这话说得真好可以当作任用天下官员的三字真经!”
听到皇上这样评价自己田文镜心里的那份得意就别提了。他可不傻他心里明白着哪!要是皇上真地知道了他田文镜的这个“能”字其实并非他自己的本事而是比他更“能”的邬思道替他挣来的或者换句话说是他田文镜用高价买来的皇上将会怎么看他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马齐现在可找到机会了:“圣上此言极是!大凡一个人受了朝廷的厚恩总是要报答的。而且只要他稍有天良最起码也能作到体贴圣心为国分忧。所以这忠与公二字不难。难就难在既忠且公而又能三者俱备。如今天下百废待举像田文镜这样的能员臣以为越多越好。”
马齐不愧是两朝元老这马屁拍得也正是地方说的又正是皇上眼下最爱听的话。雍正不禁击节赞赏:“对呀就是这句话。朕今天还想说说李卫他本来是朕的家奴表面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大学问朕为什么这样重用他呢?就是因为他一心一意地就知道为朝廷尽忠为百姓做事。有时事情迫在眉睫他不请旨就去办了而且常常办得很好。难道他就不明白万一办砸了自己也要承担罪责吗?不他没有想到要事事处处成全自己。可是他没想到的朕却要替他想到。朕要成全他因为成全了他也就是成全了朕自己嘛!常言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一个人不论做什么事都不要故意去做故意地要做给别人看。就如你们科甲出身的人动不动就先想到‘名’想到要保持名节呀要扬名万代呀这很不好。因为你一想到要留名就不能全公全忠也自然不能全能了。孙嘉淦你现在知道朕为什么要先挫辱了你然后再升你的官职了吗?”
孙嘉淦听皇上说得云遮雾罩正不得要领哪突然皇上把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而且还又是指责。听皇上话里的意思好像连李卫这混小子都比他强。他心里不服气却又不敢明说:“皇上请恕臣愚昧。臣请皇上明训……”
雍正回过头来看了看孙嘉淦见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恐惧雍正满意了。他在心里说嗯朕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他盯着孙嘉淦看了好久才说:“那天朕把你赶出了养心殿你却想在午门自尽有这回事吗?”
“……回皇上有……”
“做儿子的受到父母的责备想不通便要去自杀给父母留下一个不慈的罪名这算得上是为父母尽孝吗?”
“不不算尽孝。”
“臣子受了君王的责备感到受了屈辱便也去自杀给君王留下不仁的罪名这算得上是尽忠吗?”
“不不能算。”
“着啊!那天你受到朕的挫辱不想想其中的原因也不想想这件事情的后果就要撞死在午门给自己邀得一个‘尸谏’的美名让自己能名垂青史标榜万代。你的心愿达到了可是在养心殿里坐着的朕呢?后世将怎样评价朕这个皇帝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真有醍醐灌顶的功效孙嘉淦磕下头去:“万岁臣知错了。”
雍正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对了。告诉你们朕自己就是个孤臣也是在四周皆敌一片喊打声中苦斗过来的所以朕最不喜欢的就是脓包软蛋但朕也绝不赞成那种只知逞血气之勇、匹夫之勇的人。朕要的是公忠能三者俱备的人是像田文镜和李卫这样的人!”
众大臣听皇上说得如此入情入理心中都十分感动一齐跪倒:“臣等一定要凛遵圣命!”
雍正见说服了众人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但他突然想起太后那里还正在等着他哪便笑了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方先生且不要回去顺天府恩科的试卷已经送进来了。请先生把他们选的一、二甲的卷子再看一遍从中选出三十名好的来朕回来时再看看。哦对了贵州省巡抚出缺吏部提了个名单上来让朕挑选。朕的意思杨名时就很好嘛。杨名时你自己看呢?”
雍正今天是正在兴头上其实委派什么人去做事还用得着问下边吗?这不他这一问还真问出题目来了。杨名时进来这半天还没有说话不是他不想说。是因为没逮着机会。吏部的人前两天就透信给他说想派他到贵州去当巡抚他听了很不高兴。因为他知道贵州是个有名的“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分银”的穷地方。那里苗瑶杂居土司猖獗割据一方危害全省号称“天下第一难治”。再加上云南总督蔡珽又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仗着手中有兵什么事情都敢干尤其是爱干涉地方行政、民政和他共事可以说是难是加难。他正在想着怎么向皇上委婉地说明求皇上开恩免去了他的差事不料皇上却抢先说了出来闹得他手足无措了。不过这杨名时也不是不敢说话的人他略一思忖就老实地顶了回去:“回皇上臣不愿去!”
此言一出殿里的人全都惊得呆住了。怎么这杨名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敢当面顶撞皇上拒不遵从皇上的指派。要知道这可是杀头之罪呀!不要说别人连方苞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方苞是见过大世面、也懂得规矩的人啊庙堂之上皇帝面前谁敢对皇上这般无理呀?任何一代的君主也都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的。更何况雍正的脾气个别他说话从来是只说一遍必须遵从而不容反抗的。杨名时是疯了傻了还是脑子出了毛病?谁给他了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顶撞皇帝呢?方苞今天算真的开眼界了敢情;打从他来到雍正身边听到的见到的全都是这性子!方苞就是想从中调和也不知打哪儿开口了。
雍正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杨名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本来是要走的太后那里可能早就等不及了。他原想着自己已经说了杨名时叩头谢恩说一声遵旨这事就完了。现在杨名时说的却是:“臣不愿去”这可真稀罕!要知道雍正从当王爷甚至还在当贝勒的时候就没听谁敢说这样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突然站定身子用怀疑的口气厉声问道:“嗯?朕没有听明白你再说一遍!”
“是臣不愿去贵州。”
这次雍正可不能再说没听清了:“什么什么你不愿去贵州?你想干什么?”
“回万岁贵州巡抚一职非臣所能臣宁愿还回湖广去当藩台也不愿升迁。”
雍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这是他就要火的前兆。他向身边的太监要了一杯热茶来喝了一口狞笑着说:“很好很好!你不愿去贵州却要回湖广可湖广也不是最好的地方!听人说过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那里才是好地方哪。朕要派你去杭州当个布政使大概你就满意了。你愿意去吗?!”
杨名时并没有被雍正的气势吓住他抬起头来庄重地说:“万岁误解了臣的意思臣并非贪图享受、畏惧艰险之人。据臣所知从康熙五十九年至今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贵州巡抚一职已经换了七任。除了其中一人是因为父亲病故报了丁忧的难道另外的六人都不称职吗?不!是他们的头上压着一位蔡大人蔡上将!臣招惹不起这位国家柱石就是遵旨去了恐怕要不了一年就会因毫无建树而被参革回来。到那时臣将无法向圣上交代也违背了圣上命臣去黔的宗旨。且万岁命臣去贵州任臣以封疆大吏之要职臣不想当这第八人。因为臣知道此等重要职务频繁更换、形同儿戏的作法不是万岁的初衷。所以臣宁愿到乌里雅苏台军前去效力也不愿到贵州去。”
杨名时说得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方苞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他觉得就是只听听杨名时这话也算不虚此行了。
雍正盯着杨名时看了好久才说:“蔡珽此人刚愎自用不能容人是他的短处。但他能带兵能打仗在那里没有他也是不行的。你既然这样说就只管前去上任吧。你刚才不是说那里的巡抚四年里换了七任吗朕和你约定七年之内朕不调你巡抚之职让你这第八任巡抚能善始善终这总该行了吧。”
杨名时略一思忖又说:“臣谨领圣命但臣还要请旨。”
“哦?你还要朕怎样?”
“臣绝不干预蔡将军的军务。但请万岁下旨给蔡珽也请他不要动不动就以苗瑶民变为理由干预地方民政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蔡珽答应了臣的条件臣就能当得下来。”
雍正放声大笑:“好冲你有这勇气朕就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从明年起贵州钱粮自足自筹朝廷不再给你调拨一斤粮食和一两银子你敢承担吗?”
有了皇上的许诺杨名时尚有何惧。他高声答道:“臣敢承担此任绝不让君父再为贵州之事操心。”
二十二回 童稚女大胆批龙鳞 雍正帝纳谏放宫人
处理完养心殿这里的事情雍正皇帝坐上亮轿前往后宫。虽然几个臣子刚才的一番对话很让人满意但他心中的弦还是不能松开。唉令人头疼的事太多了。西线开战已是定局年羹尧出兵青海也正在路上。可是还一仗没打呢光是行军就化费了四百多万两银子。这些银子从哪里来还不是要靠清理亏空来填补?清理亏空的事现在委任的是老八来管他是席王大臣嘛。可老八却并不和皇上一条心表面上看搞得轰轰烈烈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十三弟允祥给皇上送来密折说已经清出的各省官员拖欠银子共计四百多万两这不正好用在前线吗?雍正下旨给各省要求他们将清出的银两火解来京城以应急需。可是允禩却大笔一挥说此项欠款全都在今年秋季的火耗里冲销!好大的口气啊朕在上边顶着“苛政”、“暴虐”的名你老八却在暗地里干着拆毁江山的事你可真能和朕配合呀。更让人生气的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年羹尧竟然也在下边捣鬼。有三个已被抄了家的官员居然还有存钱他们拿出了十六万两银子来交给了年羹尧。这年羹尧也就为他们上书替他们说话写来保举密折请求起复他们原来的官职。真是荒唐至极荒唐透顶!
亮轿在悠悠地向前走着雍正想竭力排开自己纷乱的思绪不让母后和后宫的人看出不快来。可是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吵嚷还夹杂着内务府官员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了一片。其中还有一个女子用尖亮的嗓门大声喊叫:“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我要见皇上皇上您在哪里呀我有话要问您……”
雍正心中一动嗯皇宫里怎么会有这么泼辣的女人?她要见朕有什么事?他在轿里把脚轻轻一跺轿子停了下来。雍正走出来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慈宁宫的门口。他回头向跟着的太监问了一声:“不懂得这里的规矩吗?这里已是太后老佛爷修身养性的地方是谁敢在这里大呼小叫?”
是的这里确实是太后的后宫所在之处这里也确实需要安静。可今天是皇上和后宫选秀女的日子就有点特殊了。雍正刚一出来就见面前地上跪着一大片女子足有二百多人。这些都是待选的秀女她们在这里跪着等待皇上已经跪了很长时间了。看见皇帝驾到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胆战心惊齐刷刷地伏地磕头。内务府的衙役们见圣驾来到。急忙退到一边。堂官职司所在一边擦汗一边冲着那个大喊大叫的女孩子说:“你这不识抬举的贱蹄子皇上来了还不赶快跪下想招打吗?”他回头又对衙役们说“你们也别光站着快过来把她按倒让她也跪下。”
雍正把手一摆制止了他们:“不要这样你们把她叫过来朕问问她。”
那女孩子被带过来了可是还倔强地站在那里不肯下跪。雍正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满族姑娘的打扮圆胖的脸上虽然稚气娇憨却又满带怒气。大概是刚才和衙役们撕打过衣服都被扯破了。雍正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回答说:“回万岁这孩子是正蓝旗牛录福阿广家的。她在这里哭闹得不像话奴才已经派人去传她的父亲了。”
雍正不耐烦地一挥手:“你退下!”他抬头看见十三弟怡亲王允祥正飞跑着过来便冲他略一点头继续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明秀。”
“唔明秀这名字很好嘛。家里有几口人你排行老几呀?”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你父亲有差使吗?”
“没有。”
雍正沉思了一下又问她:“明秀你知道这里是内宫禁苑是不准随便喧哗的吗?朕刚才来的路上就听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还屡屡提到朕这可都是犯禁的。为什么这样放肆?你懂不懂这里的规矩?”
明秀掠了一下散乱了的头毫无怯色地说:“万岁我想问您一件事。”
“哦?好啊你问吧。”
“请问万岁。您知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她抬头看了看皇帝见他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便向跪着的秀女们一指又说“万岁您知道我们这些女孩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您知道我们跪了多长时间了吗?您知道我们从天不亮就被带进宫里至今连一口水都没沾唇一直跪在这里苦苦地等着您的传见、您的挑选吗?只因为我们是满人的女儿是注定了要听候选召进宫来当差的。所以我们就得挨饿就得挨晒就得跪在这里受苦。万岁我们虽然是满人可又都是些穷家小户的女儿也都是父母熬着艰辛把我们拉扯大的。如今不是新朝吗?万岁爷您今天一道圣旨说要‘刷新吏治’明天又是一道诏谕说要‘与民休息’。您这些话大概不是为了说着好听或者是哄着百姓们高兴的。可是万岁您又做了些什么呢?您刚登基这才几天哪就急急忙忙地要选秀女要充实后宫!是的后宫的美人们都是康熙老佛爷的人她们都老了不好看了不美了不中用了。万岁既然坐了天下不选几个美人来陪陪也真是说不过去。可是万岁爷您想过没有山东去年遭了灾山西又闹出了钱粮亏空听说西大通又要开战正是哪哪儿都要钱的时候。您可好偏偏在这种时候要选美要选秀女难道您对老百姓们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了?”
雍正怔怔地瞧着这个叫明秀的女孩子他不明白这孩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呢?她说的话又为什么这样尖刻呢?他的脸阴沉下来了好像倾刻之间就要作。可是他又忍了回去只是淡淡地说:“你小孩子家懂得什么?朕可以不要什么美女可是皇宫这么大官眷又这么多没有人侍候怎么能行呢?”
明秀浅浅一笑说:“好皇上说得好。官眷们金枝玉叶的没人侍候怎么能行啊!可是您想过没有像俺们这样的贫寒人家虽说是满人也虽说应该进宫来当秀女可俺们也是人哪!俺们就没有亲娘老子吗?俺们的爹娘就不要人来照养侍候?谁不知道只要被宫里选中就一生一世再也见不到亲人了。进到后宫里的人成千上万有几人才能见到皇帝又有几人才能得到皇帝的恩泽?刚才我就在这里亲眼看见了几个老宫女她们的头全都白了可还得在这里侍候人!皇上您想过这些吗?您懂得我们这群女孩子的心吗?万岁爷既然是圣明天子就该替天下百姓多想想。要我说这选秀女的事既然是朝廷定的朝廷当然也可以废除。不选秀女或者少选几次难道皇上就坐不稳天下了吗?”
她正说得有劲旁边站着的怡亲王允祥可听不下去了。他是领侍卫内大臣内务府的差事该着他来管今天这件事情也全是他安排的现在出了乱子他不说话能行吗?只见他上前一步厉声申斥说:“放肆!反了你了你知道是在对谁说话吗?你知道宫里的规矩吗?没调教的野丫头还不给我跪下!”
明秀只是抬起眼来瞟了一下允祥冷冷一笑说:“哟这不是十三爷吗?老长时间没有看见过您老的模样了。人们到处风传说十三爷如何英雄如何辅佐皇上登基还有如何的年轻如何地体贴下人……咳多了多了。可是今日一见小女子觉得却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蝎虎不就是架子大了些嘛。换了别人。换了身份刚才那番话说的也绝不会比十三爷差。其实小女子也知道您这不过是仗着皇上的势力没了皇上撑腰您还能冲谁威风呢?唉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原来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是个顺竿爬浮上水的人。没意思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允祥气得肺都要炸了他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呢。过去阿哥党的人看不起他捉弄他欺负他甚至布下圈套来陷害他他都从来没有含糊过。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却在皇上面前受这个小女子的轻视和羞辱。如果不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他真想给这个多嘴多舌的丫头一个大耳光。
雍正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忍一下。便回过头来问道:“这孩子的父亲来了没有?”
内务府的堂官连忙上前说:“回皇上他来了正在下边等着皇上问话哪。”
“叫上来!”
“扎!”
明秀的父亲其实早就来了不过他不敢露头。女儿从小就是个泼辣的性子敢说敢作神鬼不惧他能不知道吗?可他这作父亲的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竟敢在皇上面前也这样大胆对皇上、对十三爷也是这样肆无忌惮这不是给他招祸吗?他刚才进来时正听女儿在和十三爷说话那口气那话语哪像是一个下等奴才该说的呀。他只觉得头大眼晕身子木两条腿不住地哆嗦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里挪不动窝了。听见内务府的堂官一声传唤吓得他机灵灵打了个寒战连滚带爬地就趴在了皇上面前:“皇上皇上……求求皇上开恩饶了这孩子吧。她不懂事冲撞了皇上。奴……奴才福……阿广回……回去好好管教她……求皇上看在她爷爷当年从龙入关也曾立过战功的份上饶……饶她这一次……”
雍正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哼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明秀的爷爷从龙入关的话?要靠你这窝囊废的样子咱们早就打败了!瞧瞧你女儿你不觉得害羞吗?明秀你今天说得好让朕也开了眼咱们八旗子弟里还有人才嘛!别看你还是个小女孩子能有这等风骨这等见识这种胆量知道自尊自重就很让朕高兴。你才多大呀就敢说敢作哪怕面对的是天王老子地王爷也没有一丝畏惧。难得呀实在是难得呀。朕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只可惜大臣里面这样的人太少了!好你说的全对朕准你所奏!”
今天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雍正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个个全都惊呆了。就连明秀也瞠目结舌不知怎样才好。别看她刚才侃侃而谈说得那么入情入理可她也是豁出去了。她知道像她这样穷家小户出身的女孩子就是被选进宫里也根本别想见到皇帝。至于受到皇上临幸当妃子做娘娘那更如白日作梦。闹不好在洗衣局里或别的地方去干苦差使一辈子不见天日也不稀罕。后宫大着哪后宫的女子也多着哪!清初虽然没有明朝那样糜烂可“选美”的事也是从来不肯将就的。遇上新皇即位或者是别的什么庆典例如打了胜仗什么的反正只要高兴就得选美选秀女。他们还特别.只从满人的女孩子里选为的就是保持满人的正统。这些女孩子有出身名门大家的可大多数还是穷苦人家的。当年从龙入关的普通军士家里哪家没有女儿啊。表面上看被选进宫去是她们的荣幸是她们的福份不过你要是真让她们说句心里话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信皇上要是下诏谕让想进宫的自愿报名大概当秀女的就不会太多了。
雍正皇上今天是真的被明秀的话打动了雍正不是说了“朕准你所奏”这话吗?明秀听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却愣住了。还好他那个胆小如鼠的老爹这会儿倒灵醒了他椎推身边的女儿说:“快秀儿你傻站着干嘛咋不谢恩呢?快给皇上磕头哇。”
明秀这才跪在地下给雍正皇帝磕了三个响头:“小女子明秀谢皇上恩典。”
皇上向十三爷看了一眼问:“允祥朕刚才已经放了话让各位王爷从待选的秀女中先挑出几个来这事办了没有?”
允祥连忙走上前来说:“回皇上他们都已经选过了。不过是臣分拨给他们的而没让他们自己挑。”他看了一眼手中的小本子“各位亲王每人带走了十六名郡王每人十名贝勒和贝子则各是八名。余下的都在这里要等皇上过目后再行分派。”
雍正长出一口气说:“还好朕来得还不算太晚。明秀刚才所说既合天理又近人情。这件事都怪朕事先考虑不周办得匆忙了些。宫女们幽禁深宫有的已是满头白尚且不能和家人团聚更不要说成婚成家了。唉谁能说这是善政呢?邢年在吗?”
副总管太监邢年一直在边上站着呢。听见皇上召唤忙应声答道:“奴才邢年在!”
“你去传旨给各王府和贝勒府刚才选去的秀女全数领回来也全数放回家去。另外你再到宫里去查一查凡是在宫中服侍过十年以上或者是年满二十五岁的一概放出宫去听其自行择偶自行婚配。家中没有亲人的可由内务府代其择偶不要使一人流离失所。今年的秀女不选了以后什么时候选由朕亲定。现在各个宫室里的人也要细心地查一查除了太后那里一人也不准减少之外其余各宫均以次递减。听明白了?”
雍正说一句邢年答应一声听皇上说完了他“扎”地答应一声转身就去传旨了。
地下跪着的秀女和一边站着侍候的老宫女们听见皇上这样施恩都不禁痛哭失声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响彻云天。
处理完选秀女的事雍正和允祥并肩进入太后寝宫给病倒在炕头上的太后请安。外边生的事早有小太监进来禀告过了。太后是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对皇上的这番处置很是满意一个劲地高宣佛号:“阿弥陀佛!皇上如此处置可真是开上天好生之德了。”
雍正见母后高兴也顺坎上坡:“母后儿子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祈福的嘛。往后您看到儿子有什么事没有做到请母后常常说着点。您身子骨不好又常犯喘病儿子着实惦记着母亲。您还记得儿子身边的那位邬先生吧?他曾给母亲起过卦卦上说母亲要到一百零六岁才寿终正寝的。您只管宽心静养过些天儿子请位红衣大喇嘛来为母亲祈福您这点小病就会大安的。”
太后一边喘着一边说:“唉什么大喇嘛、小喇嘛的我全都不要我还能有几天的活头啊。只要你们兄弟们和和睦睦一心一意地做事我就可以放心地去见你们的阿玛了。”
二十三回 冷面君冷言拒亲人 热心肠热衷求进身
雍正皇帝只凭明秀的几句话便免去了今年的选秀女又把宫中的老宫女也全都放回家中。可是他来到太后宫里却遇上了难事。依着雍正的性情他现在当着皇帝他所有的亲人们都最好不要给他惹事安安生生地过你们的日子享你们的清福不就结了为什么还要给朕找麻烦呢?可天下的事情哪能这么单纯?谁家又能挂上“无事牌”?这不他刚处理完开放宫女的事情来到太后宫里可就碰上家务事儿了。原来这里有两个女人正在等着他呢。
这两个人都是与皇上息息相关、不可分离的人。一个是雍正皇上的亲女儿四格格洁明;另一个却是皇上的老姑姑十七皇姑她们都是来向太后求情求太后替她们说话的。
雍正进来时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一听她们的诉说这才明白。哦原来女儿是因为对父皇给她指的女婿不满意十六姑却是想把她的儿子从前线调回来。雍正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话他想把她们俩全都驳回去可又一转念不行这是在母后面前啊。她们所以选了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说事。不就是想让老太后帮助说话吗?驳了她们事小驳了母后的面子可就不好说清了。但他又觉得自己毕竟是皇帝自己说过了的话是不允许别人不遵从的。对眼前的这两件事看来只好用大道理来说服她们希望她们能以大局为重成全他这个皇帝。
他正想着哪太后说话了:“皇上你十七姑的事我瞧着也怪可怜的。她的驸马和大儿子都死在前线了就剩下这么一个老儿子又得去打仗要有个闪失可怎么得了?要是能办你就给她办了吧。我盘算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皇上你说呢?”
母后了话雍正再不同意就是失礼了:“母亲说得对这件事就交给儿子去办吧。不过十七姑我得把话说到前头。让你的儿子不上前线可以要是把他抽回到北京来可不大好办。你得给朕也留点脸面体谅一下朕的难处。朕刚下了旨意说凡是该着上前线的一个也不能留下不去。你想啊要是都想留下那这个仗还怎么打?你的儿子想回来朕如果答应了别人要是也闹着要回来可叫朕怎么办?所以朕现在只能答应你回去就给年羹尧打招呼让他关照点你的儿子就行了。十七姑你看这样行吗?”
十七皇姑的脸拉下来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心想你是皇帝啊你叫谁回来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可你却和我打官腔好好好真不愧你这冷面王的绰号我算是找错门了!她抽泣着说:“皇上我今天可算认识你了。好吧既然你不管我就再求别人去我不信就不能把儿子要回来。”
雍正一听这话也生气了:“十七姑你不要见怪谁叫我们是天家呢谁叫你侄儿是皇上呢。这件事朕已下了旨意恐怕你就是找谁他也不敢答应你。”
“是吗我的皇帝那你就别操心了十七姑谢谢你这位好侄儿。太后我可是要跪安了。”说完她也不等皇上再说话就昂起头来走了。太后看着这情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十七姑雍正没法硬来可是他正在气头上对女儿可就不客气了:“你的事就不要再说了吧。婚姻大事是父母说了算的。你是天家骨肉就更应该懂道理。既然许配了人家现在闹着要悔婚成何体统呢?你夫婿的事朕都知道。但朕既为皇上就不能出尔反尔既然应下了婚事你就得嫁过去。今天朕在太后面前把话和你说死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好好想想吧。”
洁明的未婚夫婿叫哈庆生简直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他不但到处沾花惹草还常常招男妓养娈童。把女儿嫁到哈家等于是把她推入了火坑。女儿已在奶奶老太后这里哭诉了半天了她原想告诉父皇一下这件事就可以一了百了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不通情理的答复。洁明的希望破灭了她回过身来向太后行了个礼就飞也似地哭着跑了。雍正皇帝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却仍然是一副冷冰冰地样子连一句像样的安慰话都不肯说出来。
刚才放秀女出宫给太后带来的喜悦早就烟消云外了。她歪倒在大炕上一个劲地喘一直在咯痰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雍正凑近母后身边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母后捶背一边谨慎地说:“母亲你老不要生气儿子也是不得不这样啊。规矩都是儿子定的儿子说的一套做的又是一套可怎么服众啊!皇阿玛要在他也会同意儿子这样做的。请老人家能体察儿子当皇帝的难处儿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太后勉力坐起来说:“你去吧外面的事情还多呢不要再多说了。我是你的母后我不给你撑腰谁还来管你呢?你一向是冷面冷心的人这我早就知道了。对外人要冷可对自己的亲人还是要体贴的。尤其是你的几个兄弟他们可都在看着你呢。他们就是有什么不是你得放手处且放手不可太计较了。你能这样我就是现在就死也可以安心了。”
雍正趴在母后炕头流着眼泪说道:“母后的话儿子永记心头。请母亲放心只要兄弟们能让我过得去我就绝不会亏待了他们。”
雍正带着沉重的心情走了他也把更多的牵挂留给了太后。今天放走秀女放走老宫女给皇帝带来的欢快也随着这场家务事被冲淡了。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他的心头又压上了重重的石块他想高兴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到养心殿今科主考李绂和前科的杨名时已经在这里等候觐见了。杨名时即将到贵州去上任而李绂也放了湖广巡抚虽然是“署理”但也成了封疆大吏。雍正现在没有了和他们谈话的心情只是告诉他们到任后要勤写奏折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琐碎也不要怕得罪人便让他们走了。
李绂出身于一个破落的书香门第家中并不富裕。眼下他的俸禄也不过是每年一百四十两银子。这点银子对穷家小户还算是个大数目可他李绂是当官的呀当官就有当官的作派和应酬钱少了是不够的。偏偏这李绂生性清高自命不凡寻常的人想巴结你还真巴结不上。时间一长人们敬鬼神而远之他这里可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不过李绂自己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好有圣眷在别的都用不着操心。想当初他和田文镜一同进京赶考几乎丢了性命不就是帮了当年的皇子如今的皇上的光嘛。
李绂自认为是个多才多智的人常常会想出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主意来。人们还都不知道他和张廷玉之间还有一层关系呢。那年他和田文镜进京时借住在一座庙里赶巧了张廷玉正在这里为他暴死的儿子设祭。其实这事和李绂一点瓜葛也没有可李绂和田文镜一样硬是在不能进步处得到进步。张廷王的三儿子名叫张士平。那年他和父亲一起到金陵去玩爱上了一个青楼名妓。张士平化钱为她赎身并悄悄地把她藏在船上哪知却被张廷玉查了出来。张士平被父亲狠狠地抽了四十皮鞭回到京城就伤势作一命呜呼了。张廷玉的母亲最疼爱的也是这个孙儿要亲自到庙里设祭。李绂打听到这个消息就写了一篇祭文到张士平的棺前哭祭。哭的那个惨哪!谁见了这场面也得陪着掉眼泪。张廷玉后来把他叫过来一同哦原来这个年轻人竟是儿子的生前学友是今科进京赴考的!想想死去了的张士平张廷玉还没说话哪老太太先就喜欢上这个叫李绂的小伙子了。后来李绂被老太大安排在家庙里读书才成就了他今日的功名。李绂知道自己在皇上眼里是有特别分量的。他既是正宗的科举出身又是张廷玉的“世侄”连张廷璐都办不好的事在他手里办得如此漂亮还能不受到重用吗?至于他根本就不认识张士平那只有田文镜一人知道。他清楚田文镜现在比谁都忙他才顾不上这事呢。
李绂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到家里的。可是刚走到门口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闹蒙了。他连忙问守门的长随:“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那长随也是个极有眼力的人一边向里面高喊一声:“中丞爷回来了!”一边上前打了个千说:“回中丞老爷里面都是老爷新取的门生他们听说老爷荣升抚台都要来贺喜奴才说老爷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们就都在候着老爷说什么也不肯离去。”
这边还正在说着哪里面已经拥出十几个人来一个个不由分说纳头便拜请安的问好的道喜的“中丞”、“抚军”、“部院”、“抚宪”叫得一片声响也叫得李绂心花怒放。
李绂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呢?今科的榜还没有你们就来拜座师这不大好嘛。再说我也只是被圣上委任作湖广的‘代署巡抚’不是正职现在就受你们的大礼倒叫我无以自容了。都请起吧咱们到屋里去说话。”
今天来的人有十好几位都是李绂这一科的门生。有几个还是出身名门大家的。比如那个叫王文韶的就和当年太子的师傅王掞有亲而尹继善又是大学士尹泰的儿子。李绂突然想起在考场里还见到一个叫刘墨林的举子很是诙谐有趣字也写得好。便问:“那个叫刘墨林的来了没有?”
同来的举子们连忙回答说:“回恩师刘墨林最爱热闹他是一定要来的。不过现在却来不了。”
“嗯为什么?”
在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同声大笑:“老师您不知道这个刘墨林是位棋迷他正在和一个老和尚下棋哪!他要我们先向老师禀报一声说赢了这盘棋、给老师送点见面礼也给大伙挣几个酒钱。”
“哦这么有把握?那我们就只好拭目以待了。啊哈哈哈哈!”
这里正在笑谈只听门口也是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闯了进来:“好啊这里可真热闹啊!请老师恕罪门生刘墨林来得晚了一些不过还真让我得了彩头。”说着打开带来的包袱取出两绽金子来惊得众人无不张口结舌。刘墨林却兴奋地说“托老师的福门生今日得了一注外财正好拿来孝敬老师……不不不老师您先别生气门生我看着您拉长了脸就心里害怕。我知道您老是从来不取身外之物的可这些银子取了却并不伤廉。今日和我对奕的是从南京来的一位叫梦党的大和尚他夸下海口一定要打遍京城里的高手并且下了每盘百两的大赌注。好嘛还真吓得人们不敢和他较量了。我怕他什么他不就是年纪大了些嘛。果然被我连战连胜得了他的二百两银子。今天我拿出二十两来给大家办桌酒席三十两我留着交房饭钱其余的一百五十两全部献出来敬谢老师栽培之恩。”
李绂忙说:“哎哎哎这可不行。且不说你们是否能取中还尚在两可就是全都高中了也是你们十年寒窗三场苦战得来的。你们大概都听说过我平生从不要一分外财。刘墨林和诸位这番心意我愧领了。今天大家高兴我也跟着你们扰墨林一次酒权当作同喜共庆仅此而已别的就不要再说了。”
刘墨林感叹万干地说:“老师这话真让人感动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爱财的人呢。你们都看我手面大化钱化得也痛快大概有人还以为我家里不定有多少银子呢。说来惭愧我不过是个靠卖字为生的穷措大‘卖字刘’就是本人的绰号。要不是我看得开想得透早就见了阎王了。从康熙五十二年第一次赴考算起我一共考过三场可每次都名落孙山。第一次文章写得正顺溜呢却偏偏拉起了肚子。我想不行功名事小生命事大得先保住命就擅自从考场里逃了出来;第二次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可偏在交卷前那天夜里不小心打翻了油灯把卷子弄得和包油条的纸一样自然也就不想取中的事了;第三场我是铆足了劲非要夺取头三名不可的。唉哪知老天还是和我过不去就在进场前三天突然接到家书说老父亲病故了!没法只得向上边报个丁忧老老实实地回家吧。大伙替我算算三年一考我连误三次十年的光阴就这么白白地糟踏了啊!可我还是我我照样乐呵也照样来考。这次要是再取不中我还照样地在街头卖字当我的‘卖字刘’。但我却不能忘了咱们的老师!”
听了刘墨林的话大家都感慨很多。李绂知道今天到这里来的人不管是世家子弟还是出身贫寒人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读书人也都是自认为最有希望取中的。他们所以不等榜就来拜见他这位老师是出自对他的衷心感激。这一科的考试可真是不易啊!先是张廷璐他们卖了考题杨名时闹了考场;接下来又是考生们被圈进考场不准出来没吃没喝地受了几天罪;再接着就是换考官换考题重新安排座位重新答卷考试。好嘛光这一通折腾就让人没法忍受了。如今。他们终于考完了出来了而且自己觉得考的还不错。所以不论取中与否他们都得来谢谢主考大人因为今科考试全凭的是真本事。从这里李绂又连想到这些人以后都将是国家的栋梁之才都将是一方生民的父母官。可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无论他们以后出将入相做了多么大的官见到李绂时都要尊敬地叫他一声老师也都要铭记他李绂对他们的恩情。他如果想要钱那银子就会滚滚而来永无枯竭之时!哦现在他明白了怪不得朝里稍有些身份的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谋学差、当房官、当主考敢情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好处啊。
酒筵摆上众人都纷纷给老师敬酒李绂也陪着他们吃了不少。可是他却从今晚的酒筵里悟出了道理看清了自己的道路。当今皇上雍正从表面上看好像过于严厉过于苛刻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李绂才从中得到了好处。因为李绂的作为正与皇上的想法一致。皇上不是要清吏治吗?李绂就一尘不染不贪赃不卖法不收受任何贿赂谁能说李绂不是个好臣子?皇上不是厌恶结党拉派吗李绂就从来不与大臣们交往连八王爷那里他还敢目不邪视哪何况别人?有了皇上的信任又有了这些门生他的前程正不可限量呢!
二十四回 挥御笔成就钝秀才 感皇恩端穆朝天颜
雍正朝恩科考试的榜日期到了可是刘墨林却不像别人那样。忙着去打听消息。他已是考过三次又三次落榜的人了。正如昨天他在座师李绂那里说的那样取中了当然高兴要不他为什么来赶考呢?取不中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回家去干老营生到街头卖字嘛。他现在更牵挂的倒是那位京城名妓苏舜卿她的大名早就在刘墨林心里生根了。刘墨林自认为是个见多识广、倜傥风流的才子苏舜卿则以琴棋书画四绝而名噪京师不和她见一面不亲自领教一下她的风范是刘墨林死不甘心的。刘墨林在进场前就去会过她一次不过那天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了而且其中很多都是高官显宦和富家子弟。苏舜卿时而高谈阔论时而妙语惊人时而低吟轻唱时而又冷眼相向满座的人无不为之倾倒也无不为之**。刘墨林没有机会和她交谈可自从那天见到她后就日思夜念不能忘怀。今天考完了没事了不趁此良机和她会会那将是他终生的遗憾。正好昨天他赢了老和尚两盘棋得了一注外快得用、它偿还了自己的心愿。
他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通客店的老板让他把苏舜卿请来。那掌柜的一听这事就直摇头:“哟刘老爷不是我驳您的面子要请别人只消我一句话。要请苏大姐小的真是不敢夸口。她卖艺不卖身从来也不肯应召的。”
“去去去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吗?给这些你拿去买通老鸨说什么也得给爷把她请来。”说着扔过来一锭银子足有三十两“快去吧能把她给爷请来我还有重赏哪!”
果然钱能通神不大一会一乘小轿就把苏舜卿抬来了。刘墨林高兴得不知如何才好他恭恭敬敬地把这位名妓迎进房里并且顺手掩上了房门。客店的老板纳闷了:哎这小妞架子大得很哪!她不是寻常不肯见客的吗怎么见了刘老爷却这样热乎呢?他趴在门外仔细听了一阵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人似乎是谈得很投机你吟一诗我应一篇文你弹一曲我对一支歌。就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而且越谈声音越小最后连一点动静也听不到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闯进一班人来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原来是那个老鸨带着人捉双来了。房门被撞开了几个彪形大汉把刘墨林拧胳膊、撕衣服地拉了出来。舜卿哭老鸨骂刘墨林大喊大叫打手们死拉硬拽这一通闹啊把住店的客人们全都惊动了。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走上前来嘿嘿一笑说道:“好啊你一个穷酸举人竟敢在京城里公然宿娼**辱没圣门清规无视朝廷功令你该当何罪呀?”
刘墨林一看认识!这不是早先当过大学士的徐乾学的儿子、京城里号称“相国公子”的那个徐骏吗?嗯看来一定是他们做成了圈套想来害我的。徐乾学在康熙年间曾当过上书房大臣却因为贪赃被康熙一捋到底贬放回家。他这儿子徐骏倒能诗善赋多才多艺颇有些名气。他也是苏舜卿的崇拜者早想把苏舜卿弄回家去做妾了。苏舜卿刚才就和刘墨林说了这件事现在一见徐骏突然出面来干涉刘墨林的火就不打一处来:“好啊咱们在这里见面了。久闻你徐大公子是京城里有名的风流恶霸衣冠禽兽原来你还有这般嘴脸!我告诉你舜卿和我已经订下了终身你死了心吧。舜卿是我的人为给她赎身化多少钱我全不在乎你们都给我滚开!”
“嚯口气不小啊。爷不和你多说自有管你的地方。来呀!”打手们答应一声一拥而上“把这小子给爷绑了送到国子监去治罪!”
打手们“扎”地一声就要动手却听店外锣声当当又是一群人闯了进来还高声大喊着:“刘墨林刘老爷是住在这里吗?恭喜了领赏啊!恭喜刘老爷高中探花及第!”紧接着这嚷嚷声一群来讨喜钱的街痞子早已拥上前来请安的道喜的伸着手要喜钱的乱成了一片。架着刘墨林正要往外走的几个人也突然撤开了手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刘墨林定了定神:“什么什么你们是说我刘墨林高中了?”
两个从礼部来的笔帖式听见刘墨林这样说连忙走上前来呈上喜帖。刘墨林打开一看只见这大红撒金的喜帖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行大字:
恭叩刘老爷讳墨林高中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
刘墨林眼一晕腿一软几乎要倒在地上。他强自镇定地问道:“哪位是礼部来的差官?”
两个笔帖式打了个千说:“您老就是新贵人了给您老请安!”
“不必客气。请问一甲头名是哪位?”
“回爷的话。头名状元是王文韶老爷榜眼是尹继善老爷。他们两位老爷比您早一点得到喜报已经会齐了来拜望您这会儿都在外边候着呢。”
“啊?这还了得你们怎么不早说?”刘墨林拔腿就向外跑。跑到大门外只见大街上挤挤嚷嚷成百上千的人都正在这里等着看这“三元相会”的盛景哪!刘墨林几步抢到近前向二人躬身一揖:“不知二位年兄驾到兄弟迎接来迟。二位年兄恭喜呀恭喜!”
王文韶和尹继善一看好嘛这位探花郎怎么这一身打扮?褂子没穿袍角扣错了位光着两只脚丫头披散着。尹继善笑笑说:“年兄你这是怎么了难道这里遭了贼吗?”
刘墨林这才清醒过来低下头看看自己这副模样也觉得十分可笑。便连忙把二人让进房里坐下自己动手穿好衣服又把店老板叫来说:“我床头上放着一百多两银子呢你取出来十六两赏给两个笔帖式余下的换成零钱赏了报喜的人。回头爷还要另外给你颁赏呢快去吧。”那老板像得了圣旨一样屁滚尿流地跑出去了。
三人落座以后刘墨林擦擦头上的汗问:“二位记得我昨天晚上喝酒时说过的话吗?我这人来京应考从来没交过好运不瞒你们我瞧着到现在还没音信已经觉得今科又完了。怎么忽然又成了第三名呢?”
尹继善笑了:“咳不光是你眼瞧着别人都欢天喜地的连我都觉得灰心丧气了。后来家父下朝回来才听他说这一甲的前三名是万岁刚刚钦定下来的比别人整整晚了大半天!哎刘兄你好好想想你的卷子里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刘墨林早就把自己在卷子里写过什么全都给忘完了现在要他想他上哪想去啊:“咳就是现在说了不也晚了。原来我还盼着能得个二甲哪怕是最后一名呢也算没有白辛苦一场。早年就曾听人说过这考场榜是倒填五魁的越是名次靠前就越是填的晚。好嘛这一次万岁爷更厉害圣心独运干脆给咱们来了个倒填三元!”
王文韶笑了:“刘兄你可真是命大呀!其实还多亏了你命大才让我们两个也跟着你帮了光。按考官和方老先生定的名次我也是在二甲里面的根本没有那个福份当什么状元。可是榜之前万岁爷突然说他要亲自再看看卷子而且特别要看看落榜了的卷子。这一看就看见你老兄的了。你的卷子里有一句话是‘范圣胤德’这个‘胤’字是冲犯了圣讳的呀!你怎么会忘了要‘缺笔’、‘换字’呢?考官们看了你这卷子当然用不着再说不管是谁的也得给封了。你呀今科就注定是落榜了万岁爷看到你的卷子觉得写的很好就提起笔来顺手把那个‘胤’字改成个‘引’这一改回头再看竟是一篇绝妙的文章!老兄想想吧几百考生谁有这份幸运能让万岁亲自改文章啊!万岁爷越看越高兴就把你放在了一甲要不是你的字写得虽然龙飞凤舞可不大规范这头名状元就是你刘墨林的了。”说到这里王文韶见刘墨林眼中含泪便又说“你先别激动万岁爷还有话呢。他说朕就是这个脾气朕一生从来不信邪。刘墨林文章写得好就为这个小毛病误了他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朕要成就他这个‘秋风钝秀才’。刘兄你虽被降为第三名可万岁赐你这‘秋风钝秀才’的雅号可是万金难买、无上荣光呀!”
尹继善也在一旁说:“刘兄这一次殿试你才堪称是真命进士我俩得好好地为你庆贺才是。”
刘墨林此刻没有了平日的诙谐风趣也没有了过去的机智多变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暖流如血似气又酸又热冲撞着他激励着他他昂向天高声叫着:“圣心高远圣明佑我秋风钝秀才唯以一死才能报答君父的恩情!店家你与我叫上一桌酒席我要与两位仁兄一醉方休!”
王文韶拦住了他说:“刘兄且慢!我们两个今日来拜你这是规矩。见到了你以后就要以我为了我是状元嘛。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在太和殿胪传面圣。在此之前要见许多人要写谢恩折子要请示礼部觐见的礼仪咳多了。所以现在还不是你我吃酒的时候晚上请到我家小酌一番那时脱了帽子就不论大小了咱们痛痛快快地玩它一夜玩叶子牌赌酒都行。”
刘墨林只好让步:“好请二位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误不了事。”
哎既然事情这么光彩又这么重要刘墨林为什么不和他们一齐走呢?他当然愿意走也想马上就走可是他能走吗?现放着一大堆人一大堆事在这里他不说清了怎么走啊。送走了状元、榜眼二位刘墨林回到店里一看果然那个老鸨还在墙边跪着哪。见刘墨林过来她吓得筋骨酥软魂飞魄丧一个劲地磕头一个劲地打自己的嘴巴:“我打你这老不死的贱母狗打你这吃屎不长眼的混蛋王八谁叫你冲撞了天上下来的文曲星呢……瞧人家刘大人这相貌一看就是个大富大贵的样子你怎么就敢胡说八道呢?你该死你该着在这里丢人现眼……人家刘大人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呢人家是新贵人哪……”
刘墨林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喝道:“老乞婆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和你能比吗?你配和我比吗?我只问你一句话舜卿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说!”
“好我的刘老爷呀就是老天爷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把舜卿姑娘藏起来呀。您老不知舜卿可是我从小看大待如亲生女儿一样的呀。这闺女打小就有个心口疼的毛病这不刚才受了点惊吓她又犯病了——不过您老放心我已经让人把她用轿子抬回家去了。回到家就保险了一根汗毛也不会少。只是……只是……”
“你少给爷来这一套快说只是什么?”
“……刚才您老不也瞧见那位徐爷了吗?他也是位惹不起的人哪!他是相国公子恩荫进士手面大朋友多又当着都察院的观察老爷他跺跺脚就四城乱颤我们哪敢和他作对呢?其实苏姐儿归谁不都一样啊好歹求您老和徐公子说合好了我们可受不起这夹板气呀!”
刘墨林明白了这老乞婆是话中有话啊。但他自己现在已经是一步登天哪还把徐骏放在眼里?他冷笑一声说:“不就是徐骏吗不要说他连他的老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这事你不要管了给我小心地侍候着舜卿再出一点事儿小心爷扒了你的皮!”
雍正朝的第一科恩科进士总共是三百六十名。这天五鼓时分他们便顶着满天星斗排成长队由礼部司官率领着到皇宫来朝见皇帝。王文韶是今科状元自然要走在最前边他的后面依次跟着尹继善、刘墨林和新科进士们。穿过金水桥进了太和门便见巍峨的太和殿高耸入云御林军士像钉子似的排列在两旁。五更时分的清风扫着广场上的浮土也把丝丝寒意吹到“新贵人”的脸上他们都不由得心中紧张连脚步都放得轻了。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这样的庄重和肃穆更让他们感到九重天阙那皇家的森严。来到这里的进士们人人都是浮想连翩。一想到孤灯寒窗十载苦战现在终于有了结果想到觐见以后即将到来的恩遇和荣宠谁不激动万分?进士们第一次觐见皇上这事非同小可。不过礼部事先都安排好了从哪儿走走几步怎么行礼怎么说话又多次让他们演练是绝对不会出错的。所以别看来了三百多人可是却行进有序丝毫不乱。
等啊等啊终于看见从太和殿里走出一位官员不过他是倒退着出来的。有人明白这也是规矩。皇帝坐在上边是不能背向皇上走路的。果然那人出来后就端正架子转身面南站定朗声说道:“奉圣谕!”
一听这话以王文韶为的进士们马蹄袖打得一片山响同声山呼:“万岁!”之后黑鸦鸦的全都跪下了。太和殿外一大片空场上连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着第四名进士曹文治唱名胪传觐见圣颜!”
曹文治高声答应:“扎!”上前一步接过名单依次唱名。每唱到一人这人就高声答应一句然后低头躬身走进太和殿。从王文韶开始尹继善、刘墨林共三百六十名挨个进到殿里。再由太监接引着跪到指定的地方还得屏着呼息不敢出一点声响更不敢擅自抬头偷看。这得多大功夫多长时间哪!可是不这样就显不出皇家的威严显不出仪式的隆重。有的人因为太紧张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
就在这时猛然听到“叭叭叭”三声静鞭响起接着便是一阵悠扬的鼓乐从远处传了过来又渐渐地来到太和殿内。大太监李德全一声高喊:“万岁爷驾临了!”
跪在下面的进士们刚才谁也不敢抬头听见这声喊方才知道原来刚才上面根本没有坐着皇帝他们进殿时磕的那几个头全都是冲着上边的空椅子磕的。现在皇上真的来了他们就更不敢抬头了。只听一阵靴子声“嚓嚓嚓嚓”地从面前走过也只瞄着有不少人跟在那位穿黄靴子的人后边。皇上好像走得很慢很慢过了好长时间才感觉到他已经坐上了龙位。王文韶是跪在最前边的太监向他稍微示意他便明白了。于是一个响亮的喊声震响在大殿里:“新科进士王文韶等三百六十人觐见吾皇陛下恭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喊声众进士一齐山呼舞蹈“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在太和殿里久久回响。这喊声是那样的整齐那样的响亮那样充溢着青春的朝气。雍正皇上看着看着他满意地笑了。
二十五回 施恩威天意不可测 较利害小人难相与
几经周折几经反复有人被腰斩弃市有人则升官晋级。有人买了考题落个不第而归有人诚心为文却得名列榜。冥冥之中似乎有神明相助其实全是雍正皇帝圣心独运乾纲震断的结果。
看着阶下山呼膜拜的三百六十名进士雍正皇帝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新科进士觐见皇帝是历朝历代都十分看重的大事。因为自此以后这些人就将担当起国家的重任为官为宦或造福一方名垂青史或建功立业彪炳万代众所周知皇上是个生性挑剔事事较真的人。张廷璐等透露考题事之后震惊了全国也使雍正皇帝痛切地感到吏治改革已经是迫在眉睫了。所以他再一次重新命题重新委派考官当卷子呈上来后他还亲自审阅甚至亲手批改亲自选走录取的名次。为的就是在他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中选出他最满意的人来为新朝奠定坚实的基础。所以他对今天的新科进士的觐见大典比过去任何朝代都更为重视安排得也更为隆重。
所有的本朝重臣也全都奉命前来与闻观礼。八弟允禩十三弟允祥上书房大臣隆科多和马齐全都到场了。连前些时因为避嫌而回避的张廷玉也被重新召回站在了御座旁边。
席王大臣允禩是今天的司礼他看雍正皇上目视自己就跨前一步来到御座前躬身行礼又转过身去朗声说道:“雍正元年恩科进士胪唱已毕新进士跪聆皇上圣谕!”
新进士们齐声高呼:“万岁!”
雍正安详地坐在御座上端起**喝了一口清清嗓子开言了:“你们都是新科的进士也都是读书人。常言说响鼓不用重槌朕也没什么要向你们多说的。昨天夜里朕又详查了一下你们的履历三百六十名进士中出身寒素的占了一大半、看来李绂取的还算公道。”他略微一顿又平静地说“国家取士三年一比为的是什么呢?为的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朝廷作事为国家分忧。子曰‘学而优则仕’。你们能被取中当然是‘学而优’的人了以后就看你们怎么做这个‘仕’。朕选了你们就是要用你们这些人替朕办事的。你们或者在朝中做官辅佐朕协理政务参赞筹划;或者是代朕抚绥地方治理民事调理民情。‘仕’做的好坏要看你们自己。过去你们是寒窗苦读。从童生而秀才由秀才而举人再到进士凭的是文章是学识。以后你们要当官理民了应该凭什么呢?朕今天要送你们两个字。”
说到这里雍正突然停了下来。新科进士们都伏静听在等着皇上的下文谁也不敢抬头谁也不敢出声。整个大殿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端庄的气氛中仿佛地上掉根针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雍正含着微笑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天良!懂得这两个字吗?‘天’就是‘天理’‘良’就是‘良知’!顺从民意不违民情就合乎天理;敬法畏命忠心做事就是良知。能做到这两个字你就能享受荣华享受富贵光宗耀祖封妻荫子要什么有什么!因为你既公且忠而又明益国益民益自己这荣华富贵是老天赐给你的朕也乐意把它们全都给你。可话又说回来你不讲这两个字不遵天理不循良知那么你就将会受到惩罚那时坐牢杀头抄家流放也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因为上天要惩治你朕也乐意把这些全都给了你!”
张廷王听了这话不觉一震。他是在两代皇上身边多年的人了过去老皇上康熙在世时遇上新进士入宫觐见总是把它当作一件大喜之事来办的。行了礼磕了头老皇上顶多是说一句“回去好好办差不要辜负了朕的恩情”就算完了。因为这是庆典说些吉利的话说些让大家都高兴的话让他们知道感恩戴德就行了怎么能说得这样严肃让新进士们胆战心惊呢?可是他却不敢有什么表示只是按习惯“站在局外”一个人想心事。他转脸看看别人也都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泰然自若地在听着。他忽然想起昨天被处决的兄弟张廷璐“天威难测”几个字使他打了个寒战便再也不敢胡想了。
雍正皇帝还在上边继续说着:“你们都知道朕在当皇帝前曾经在藩邸当过近四十年的王爷也曾奉了圣祖皇上的旨意多次办差屡屡出京去察看民情。所以朕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昏君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朕的眼睛。眼下朝廷里就有一种混账风气科举选士本来是朝廷的抡才大典可是选来选去倒成了一些人谋取私利的手段了。考官着重的是“师生”情份而考生也只记得我是某某科的进士某某是我的座师、房师某某是我的同年、同科。他们忘记了皇上的恩情却只记得门生、同年的私情于是便结党拉派朋比为奸便不念君恩不循纲常不谙大礼不要天良什么样的怪事都出来了。你们都给朕记住这种行为是难逃朕之洞鉴也难逃国家法度的!”
说到这里雍正皇上笑了笑说:“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应该说点好听的话才是朕却说了些这话你们可能都不大高兴了。俗话说一咒十年旺嘛咒一咒你们就能太平无事了。”突然他把眼光转向张廷玉说“你们看这里站着的就是你们都十分敬仰的张廷玉。当年他和你们一样也是跪在这里聆听过先帝爷胪传圣训的。几十年过去了他还与当年听训时一样兢兢业业勤公忠廉成为先帝和朕两代皇朝的股肱之臣心腹之臣不容易呀!今天朕就要在这里立他为你们的楷模——李德全!”
内宫总管李德全“扎”地一声跪在面前。雍正皇帝一字一板地说“记档:张廷玉着晋升一等侯爵赐紫禁城骑马。他的子孙里着选一人恩荫贡生随皇子宗室陪读待选。”
“扎!”
张廷玉一听这圣谕傻在那里了。弟弟张廷璐昨天才被处决全家都没有受到株连自己还在朝里照样当差没有处分更没有失宠这都已是万分幸运了怎么还能受到褒奖?这这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他连忙从班部中出来跪下:“皇上不可……臣无寸功于皇上却有失察之罪。万岁对臣升官晋级恩荫子弟如此深恩厚泽臣如何敢当?”
雍正把手一摆说:“你是你张廷璐是张廷璐你们兄弟二人不能相提并论。这次考场舞弊朕已经查清这里面没有你的事。张廷璐有罪罪有应得罪不能赦;而你张廷玉有功功在社稷功不可没。”他向下一指接着说“朕今天就是要他们看看要他们想想朕刚才说的‘天良’二字的分量。有功者必赏有罪者也必罚功过是非分明才是明君所为嘛。朕的话已经记档你就不要再辞了起来吧。”
雍正说完向允禩看了一眼允禩上前高声说道:“新科状元率诸进士上表谢恩!”
王文韶答应一声起身向御座走了三步舞拜三跪九叩大礼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黄绫封面的谢恩折子读了起来。开始时他还有点紧张读着读着就越来越流畅了。听着这篇写得极其华丽、又极其空泛的颂圣文章张廷玉的心里又飞驰神思了。处决张廷璐时那血淋淋的刑场夜里九阿哥允禟那非同寻常的拜访和他那闪烁其辞的话语加上今日皇上这突如其来的表彰像乱麻一样在心头搅和着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多年的从政生涯曾使他的思路变得十分敏锐。他清楚地知道一个人骤然受恩或者受恩太重常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祸。雍正皇帝又是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今天同着新科三百六十名进士给予他如此的重恩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正在胡思乱想王文韶的文章已经读完了随着最后那句“谨奉表称谢以闻!”读出众进士一齐伏高呼:“臣等恭谢天恩!”
雍正皇帝微笑着接过李德全呈上来的谢恩表打开来仔细看了看说:“嗯写得很好嘛……唔王文韶你是不是王掞师傅一族的?”
王文韶叩回答:“回万岁太傅王掞是家父的三眼堂弟。”
“哦三服不算太远嘛。家学渊源不愧是状元手笔呀文章很看得过去了。”
“万岁臣不敢谬承圣上夸奖。这篇文章其实是臣和一甲二名进士尹继善一甲三名进士刘墨林三人合议由臣执笔写成的。”
雍正笑了笑说:“哦原来是商量好的文章果然做得花团锦簇十分得体。昨天可是个你们的吉庆日子啊你们既然聚在一起除了写文章外难道不曾做过别的事情?比如说吃点酒对对诗什么的毕竟是金榜题名毕竟是大喜日子嘛。”
雍正这话说得十分随便好像是信口而问的一句闲话但是说者似乎无心听者却不能不答。王文韶向尹继善和刘墨林看了一眼叩头答道:“回万岁臣等因为今日一早就要进宫觐见天颜昨夜不敢喝酒。谢恩表章写完之后因为天时尚早就在一块玩了一会儿叶子戏。可不知是什么原因玩着玩着忽然少了一张牌。想到还要早起也就散去了。”
雍正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好说得好做得也好。你们不欺暗室不欺朕躬老老实实一句谎话也不说不愧是真名士真状元也!”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骨牌来向王文韶一亮“你们看看玩丢的是这张牌吗?”
王文韶抬头一看惊得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原来他们昨夜少的那张“么”现在正在万岁手中。他来不及多想叩头答道:“是。臣等昨晚丢失的正是这张牌。”
雍正还是在微笑着他没再说话靠在龙椅背上久久地思索着什么脸色也由微笑变得庄重。殿上众人都屏息不语静待着他的问话。可是他却冷冷地说:“你们都跪安吧!”
三百多名进士一听此言连忙齐刷刷地叩下头去高呼“万岁”恭送皇帝离座升舆。刹时间鼓乐大作乐声中两个礼部来的笔帖式披红戴花抬出了幡龙金榜。这金榜由礼部尚书护送众进士随行从午门正中而出走向天街。传统的“披红簪花御街夸官”的仪式开始了!骑在亮似白银的高头大马上夸官的三位天之骄子兴奋之余却又不由得纳闷那张正玩得好好的牌怎么会到了皇上的手中呢?刘墨林的脑子转得快他早就在各种传言中听说过皇上身边那个叫做“粘竿处”的厉害了。今天他亲自领略到这些飞来飞去无踪影的手段更是感慨万千。他看了看走在前边的王文韶心想多亏文韶兄老实假如换了一个人或者有一句话说得不对随之而来的可就是又一场惊动全国的泼天大祸了!
就在新科贵人骑马夸街的时候有一个同样是处在兴奋之中的人正在紧张地收拾行囊准备到四川重庆去就任知府哪!这个人就是一宝押对而平步青云的田文镜。他是老京官了尽管平日里孤芳自赏没有一个能够信得过的朋友可是却有不少的熟人。山西之行田文镜一举扳倒了“天下第一抚臣”诺敏而声名大震朝廷里的有识之士们早就预料到他很快就将会受到特别重用的。也许是中国是个有千年文明的泱泱大国也许是国情、民情、吏情、人情造成了这样的现实反正只要是有人交上了好运就会有更多的人来赶这个热炕头。不是朋友的也来攀交情不是亲戚的也来叙家谱。一听说田文镜就要走马上任了认亲的叙旧的荐师爷的送长随的赠盘缠的送程仪的简直把门坎都踢破了。偏偏这位田大人不吃这一套心想你们早于什么去了?如今看我快上轿了才来帮着扎耳朵眼晚了!所以他是请酒不吃请筵不赴师爷长随一个不要银钱礼品一概不收。人来了他张口圣人语录闭口皇恩浩荡说不上几句便端茶送客。闹得来访的人无不高高兴兴而来讪讪拂袖而去。这可好田文镜本来就没什么人缘这一摆架子就更臭了。谁见谁说谁见谁骂落了一个“小人得志”的恶名。
明天就要上路田文镜早就把行李捆好了。他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一口箱子上扎着架子就等人家来给他送行。反正不管谁来在我这里你连一口水也喝不上。可偏就在这时打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田文镜是个近视眼一直到那人来到面前这才看清原来是久违了的乔引娣!这姑娘是他田文镜清查山西藩库的第一见证人可也是这宗大案的一个受害者。她被随案带进了京城一直押在牢里“待勘”直到诺敏伏刑后才放了出来。田文镜一看她现在的模样就猜着她可能是来要钱的。要说不对她负责到底也不近人情可要让田文镜帮衬她他又觉得不合算怎么才能打走这女孩子呢?
他正在想着主意那姑娘却抢先说话了:“田大人我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好歹我们总是相与了一场嘛。您别多心我绝不向您要钱大理寺把我身上那几十枚金瓜子都还给我了所以我不缺钱化。”
田文镜被她一语道穿了心事觉得有点不自然脸也红了嘴也笨了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哦对对对你说的很对。回山西还有什么难处吗?要有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咳这不全是废话吗?
“不今天我来见你是想向你讨个主意的。我离家这么长时间了老子娘现在怎么样我一点也不知道心里头着实地想着他们也想早点回去看看。可是昨儿个十四爷派人到狱神庙里见了我问我有什么打算还问我愿不愿意到王府里去侍候福晋。十四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他我这条小命早就没了。唉是回家好还是跟着十四爷好呢?”
田文镜连想都没想就把话说出来了:“回家回家!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家中老父老母倚门而望不说那里没有闲事啊!”他左右看了一下在心中斟酌着怎么才能说清这事想了好长时间才说“这事不是一句话能说完也不是你该着知道的。我说你还是回家的好而且是越早越好。别听外边人人都夸十四爷好也别看十四爷现在身份贵重你就动心了。其实……咳怎么说呢十四爷那里不安全哪!”
田文镜这话刚出口就瞧见乔引娣的脸色变了。她淡淡地说:“好有您田大人这话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还是回到十四爷那里去吧。田大人您前程远大请多多保重。”说完她转身就走。田文镜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二十六回 敬师爷疑窦心中起 慰帝王机巧报天恩
田文镜好心好意地劝说乔引娣叫她不要去沾惹十四爷不想她却拂袖而去。这一下田文镜心里不安了。他倒不是怕这小姐到十四爷那里告他的状十四爷是早晚一定要倒台的人他还怕的什么。他这不安是因力乔引娣在临走时说的那句话。那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十四爷要是一切都好安享富贵她没准还不去了呢;十四爷要倒霉了她非去不可她要和十四爷同患难共命运至死不渝!人家还是个孩子呀家里贫穷又没见过世面可却能掂出轻重掂出分量。自己这个当了朝廷命官的人却是斤斤计较得失利害。相比之下觉得连人格都低了三分。田文镜越想越窝囊回头冲着站在身后的长随就火了:“你死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做饭去!”
哪知这话还没有落音就听外面有人高叫一声:“多做四个人的!”
话到人到李卫和邬思道还有他的两个妻子走进门来。田文镜一惊:“哎哟是李大人哪……哦还有邬先生和……两位夫人。来来来快请坐……你们看我正要启程粗笨家具全部变卖了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委屈二位夫人暂且坐在行李上吧……快预备酒饭!”
李卫服侍着邬思道坐好自己才靠在田文镜身边笑嘻嘻地打趣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你给咱们端出白菜豆腐来能款待邬先生和二位夫人吗?”说着摸出一锭银子来扔给那长随:“去办桌酒席来!”
田文镜讪讪笑着:“李大人这怎么好意思……”
“去去去滚一边去吧。我今天来见你有两件事:一是向你报个喜信;二嘛是有事相求。”
田文镜虽然薄有家产可先是化钱捐官当了官又不会搂钱多大的家业也禁不住折腾啊!听李卫这样一说他也正乐得吃顿不掏腰包的饭哪!便假门假意地说:“哎呀让李大人破费怎么敢当瞧我这不是反主作宾了吗?李大人你刚才说要给我道喜学生不明白我这喜从何来呀?再说你大人身肩重任在皇上面前又是奏一本准一本的有什么事用得着求我呢?”
李卫笑着说:“天下哪有不求人的呢?”他向邬思道一指又说“这不今天我把邬先生给你请来了。这位邬先生可是江南名士又是我李卫的老师你们还有约在先所以我特地请他来和你见面。你哪什么也别说一年五千两银子让邬先生吃顿饱饭。怎么你变卦了?”
“不不不李大人取笑了君子一言我哪能说话不算呢?可是我们当初说好了的是放了知府一年三千怎么……”
李卫仰天哈哈大笑:“你呀你呀白当了这些年官真小家子气!那是老皇历了你如今放了道台了!”
“不不不李大人这事开不得玩笑的。去四川当知府的票拟是昨天才由部里交给我的错不了。”
“票拟抵不了圣拟!”李卫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份扎子来“瞧瞧看真了!告诉你吏部今早上接到张廷玉的指令奉旨:田文镜改授河南布政副使、开封、归德、陈州三府道员实缺即补!怎么样不蒙你吧。好家伙这一次你可是真地要‘包龙图打坐开封府’了你敢说这不是喜事?你就是不刮地皮每年最少也能进三四万两银子让你拿出来五千来养活一位瘸师爷便宜你小子了!”
一直在旁边沉思不语的邬思道看着田文镜那不阴不阳的脸色笑了笑说:“文镜兄你不要错会了意思以为我邬思道是个不知廉耻之人诺敏倒台了又转过身来投你;也不要以为我给你帮过忙才来要挟你。其实咱们都明白诺敏的倒台不因为你也更不因为我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我这人一生出过不少错年轻时也曾经作过些孟浪事如今残躯将老日暮穷途早已不堪为朝廷庙堂之臣。但老骥伏枥不甘堕落所以才想佐你成为一代名臣良禽择木良臣择主你若是庸人我也断不肯瘸着两腿千里迢迢地跑到这里来找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本来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我也并不是非要投在你的幕下。你若不能收容我李卫还可以把我介绍给别人嘛。”
田文镜心里一惊:”啊?不不不邬先生请不要这样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文镜不才自忖也不是那种说话不算话的人。这些天来也不知有多少人向我荐师爷、荐幕僚了。我谁的面子都不给一心一意地专候着先生好早晚请教哪!”
这里正说得热闹那个长随把酒菜送过来了。田文镜突然变得分外热情:“来来来请围在这里坐。今天是田某扰了李大人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还席相敬。请啊请啊还有……二位夫人都请啊!”
吃酒之时田文镜还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这个邬瘸子到底是什么来头呢?他带的这两个女人夫人不像夫人小妾又不像小妾弄得我怎么称呼都不合适真让人腻歪!还有这个邬思道真的有那么大的本事吗他这么狮子大张口地要钱又为的是什么呢?
李卫今天心里有事他可不敢多饮略作表示便起身告辞。回去换了衣服又急急忙忙赶到西华门递牌子请见。来传旨让他进去的是太监高无庸他们俩是老熟人了这李卫只要是见到熟人话就特别多。走在通向内宫的路上李卫悄悄地问:“哎老高万岁爷现在干什么呢?”
高无庸左右看看没有外人这才小声说:“李爷今儿个不是个好日子太后老佛爷凤体欠安万岁爷一大早就赶过去侍候了万岁有旨意说今天谁都不见。你虽然面子大可也得在养心殿等等万岁爷且得一会下来哪!”
“咳不就是这点子事吗瞧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看了恶心。太后老佛爷也不是头一回得病更不是病了一天了我还能不知道吗?”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养心殿。高无庸说:“李爷您可得跪在这里等着了。主子爷今天请了一位从五华山来的大和尚叫叫什么啊对对空灵大师正在和文觉和尚斗法呢。”
“哎?不是听说要请青海喇嘛、活佛的吗?”李卫好奇地问。
“你不懂如今西边正在打仗皇上说请神可不要请了鬼来。这个空灵大师听人说很有点本领六部有头有脸的人都被叫去了新科三鼎甲也全都来了说是要考较一下这和尚的真本事呢……哎万岁爷吩咐了说请和尚来念经为的是给太后祈福是家务事而不是国事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说出去。”
李卫笑了:“知道了。你才跟了皇上几天哪就来教训爷。哎我问你你让我跪的这块砖别是个磕不响的吧?”
“爷这话说的什么奴才听不懂……”
“去去少给爷来这套!你们老公们的这些花里胡梢的把戏以为爷不知道吗?这殿里的金砖都被你们敲遍了哪块最响哪块没声音你们全都心里有数。谁给你们塞的钱多你就把他带到有空音的砖上跪下。谁要是不肯给你们送钱就得跪到实心的砖上让他把头磕出血来也别想听见一丝动静我说的是也不是?”
高无庸不出声地笑了:“李爷您可真能耐怪不得人都说您是‘鬼不缠’果然名不虚传!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你玩花的。不信您就在块砖上磕几个头试试保管咚咚山响!”
俩人正在这里说笑高无庸耳朵灵早听见皇上走过来了。他连忙跑上前去挑起门帘搀扶着皇上进来说:“皇上李卫奉旨在这里跪了老半天了。”
雍正坐上龙位要了一杯茶来喝着精神显得十分疲惫。李卫伏在地下一声也不敢吭。过了好久才听皇上问道:“李卫你去见过田文镜了?起来回话吧。”
李卫站起身来打了个千说:“回皇上奴才刚把邬先生给田文镜送去。邬先生原来不想跟着田文镜说他和田某不对脾气怕相处不来。奴才好说歹说才劝他答应去试试。田文镜说了许多感恩的话说他怎么也想不到主子会这样器重他。还说他自己性子太严厉怕和别的督抚们相与不来。他想试一试让官绅一体纳粮看看一年里能给朝廷多大的进项可又想着同时分管三个府怕万一顾不过来辜负了圣恩。”
别看李卫学问不多可他回事却回得清清楚楚一句不多也一句不漏。雍正皇帝也听得很仔细他知道“官绅不纳粮”是从明代就相传下来的一大弊政。凡是读书人凡是当官的凡是家有两顷以上土地的地主都享有特权不纳粮也不支应皇差。这个极不合理的制度已经世代相传有几百年历史了要废除它改变它确实不是件简单事。康熙朝时就曾试过一次结果因为官吏和缙绅们的一致反对以失败告终。现在田文镜又再次提出这个想法不能不让雍正皇帝动心。雍正思忖再三才说:“田文镜忠心事主是没什么可说的。可这样一来得罪的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所有的豪门地主啊!朕早就有心办这件事了官绅不纳粮就会给奸民以可乘之机他们把土地全部划到自己名下本来国家应该得到的却全都落在了他们腰包里。更有些人黑了心乘机兼并土地无恶不作这个毒瘤是一定要割掉的!”雍正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明天再去见田文镜把朕的意思告诉他就说是朕让他这样子的让他只管大胆地干下去。干好了朕在全国推行;出了事朕也会为他撑腰绝不会让他过不去的。”
李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皇上奴才原来也想在两江试试那个‘丁亩合一’办法的奴才是两江布政使该着把这事办好的嘛。可是奴才又一想两江是朝廷的财源重地不能让它出了乱子。年羹尧正在前边打仗后方一乱这仗不就打不成了吗?依着奴才的小见识就是田文镜那里奴才看也要先消停一下等西边战事毕了再说。如今两江地面还亏空着朝廷四五百万两银子呢奴才得想方设法把这些银子挤兑出来归了国库才能想别的事情。奴才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明儿个奴才就要回去了请主子训这么干行不行?”
雍正目光一闪笑着说:“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能够审量大局又能从小处着手这很好嘛!你说的对两江乃国家财赋的根本重地无论如何不能让那里出了乱子。你既然这样有出息朕也会成全你的。不过你不爱读书全凭着自己那点鬼聪明小打小闹还可以治国安民可就远远不够了朕还听说你爱使小性子动不动就骂人呕起气来还没上没下这些都有吗?”
“主子爷啊、奴才是您在人市上买来的又是您看着长大亲手调理出来的奴才肚子里这点牛黄狗宝还能瞒得了主子的眼睛?就是眼下这点本事也都是在主子身边学出来的主子说奴才生性粗鲁、任性、使气、骂人这全都有的以后奴才再多读几本书也许就会好一点。可是说奴才没上没下这不是冤枉简直是混帐话了!奴才只要看见、听见有人不尊敬主子就生气。他不讲这个‘大上下’奴才就不能和他讲那个‘小上下’。”
雍正对下边出了什么议论从来都是十分看重的李卫就是皇上的密探之一。听李卫这么一说皇上动心了:“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回奴才正和下边议事呢湖广道胡期恒说‘主子的酒量大着哪!’主子爷想啊听了这话奴才能不生气吗?就走上前去在他肚皮上来了一巴掌骂他说‘你他娘的才是个酒桶呢’!他差点和奴才吵起来。其实吵就吵奴才哪把他看在眼里呀。”
雍正笑了“唉你呀怎么能和他一样见识?他也是年羹尧的人。不过他确实不该这样没规矩。还有吗?”
李卫搔搔耳朵根想想又说:“啊对了。奴才昨儿个去了一趟工部那里的人一见奴才来到正说的热闹呢突然全都不言声了。不过他们前头说的奴才还是听见了几句他们是在骂田文镜呢。说老田这小子走了时运如今做得眼睛都长到狗脑袋上了。”
“嗯对田文镜说长道短也是人之常情。他突然受到朕的重用没人妒忌才是怪事呢。就这些?”
“对对对还有呢。他们还说万岁爷选的这个探花郎不是个好东西。说他大白天在客店里玩妓女让人家按住了屁股。奴才不认得这个探花可是奴才觉得这不是好话。”
“哦竟有这样的事?”雍正皇帝头大了。这刘墨林是朕亲自从落榜了的卷子里拔出来的人哪他怎么会这样不检点呢?唉有些人就是不给肤争气。朕表彰了一个诺敏想树他为“天下第一抚臣”可他恰恰就是个头号的贪墨舞弊犯;刚树了个新科进士又是个行为放荡的风流鬼这不是让朕丢人现眼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唉你走吧。回去好生办差记着要勤写奏折。哦上次翠儿给朕和你主子娘娘做的鞋很合脚你主子娘娘说得空叫翠儿再做两双来。另外她糟的那个酒枣也好吃太后很喜欢说吃了能克化得动。你告诉翠儿多糟些下次你再来京时带两坛子来。”
听皇上说起了这些家常话李卫又想起了当年竟不由得流下泪来雍正诧异地问:“李卫你这是怎么了?”
李卫忙擦擦眼泪回道:“主子别怪奴才想起从前跟着主子的那些事了。奴才明天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主子……奴才……这是舍不得和主子分手啊。主子如今身边人是不少可有几人是主子使唤惯了的呢?要是坎儿不死就好了。”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又扑扑地直往下掉。
雍正可不想说这件事:“是啊是啊坎儿也和你一样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他要是能活到现在比你当的官还要大呢朕现在想起他来也是挺难过的。你跪安吧。”
李卫早就在心里嘀咕坎儿活得好好的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他想问问皇上可听皇上这么一说也不敢再问了便跪下来叩头告辞。高无庸果然没骗他地下的那块金砖是空的头一碰还没有怎么用力呢就“咚咚咚”地响得出奇。
二十七回 空灵僧妖言托佛法 探花郎妙语邀君宠
在一般平民百姓的眼睛里当皇帝可是件痛快事。他至高无上尊崇无比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上哪找乐子也立刻会有人来巴结奉承。可是要真地当上了皇帝大概你就不会这样看了因为皇上并不真正自由。你就说雍正皇上吧他不是性情刻薄狠毒吗他不是喜欢说一不二吗可是有些事他还真的是不能自作主张。就如今天两位大和尚进宫来给太后祈福的事雍正就没法做主。
这两位法师中一位是雍正皇帝的替身和尚名叫文觉。对于他听众和读者早就十分熟悉了。另一位却是从五华山上专门请来的空灵**师据说是位密宗传人佛学精湛法力无边。湖广道的那个胡期恒就亲自见过也试过的能耐大得出奇。他能把活人咒死也能把死人救活。请到京城以后允禩等几位王爷也曾经把他接到家里当面测试果然十分了得。于是就向皇上提出建议让他进宫来给太后治病延年。
雍正自己是虔信佛教的还自号为“圆明居士”。不过他却不能出家而是由一个“替身和尚”代他在佛前供奉这位替身和尚就是上面提到的那位文觉大师。文觉要不是有这身份恐怕他也得和性音一样早早地就生天国了。但皇上信佛、讲佛经和皇上请和尚进宫让他们在庄严、神圣的庙堂之上消灾祈福却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这件事如果处置不好不但眼下就会有许多闲言碎语传到后世还要让史家记上一笔:“雍正皇帝信佛”。史书上因为信佛、信道不是整天烧香磕头就是迷恋烧丹炼汞因而丢了江山的比比皆是。所以别看雍正确实是虔信佛教但他可不想落下这名声更不想让人这样看他。
对于请来的这位空灵大师皇上也是在两难之中。大后凤体欠安请和尚为老人家消灾祈福理所当然不这样做就是不孝;但请谁?却又让雍正煞费苦心。原来说要请青海喇嘛可这不是要打仗吗谁敢说请来的喇嘛是神还是鬼呢?胡期恒就是看透了皇上的心思这才另外请了这位空灵法师。可这位**师皇上从来没见过是不是真有法力还在两可。单说胡期恒此人雍正就信不过。他是年羹尧的人而年羹尧如今又和皇上有点离心离德何况老八允禩也极力推荐他就更增加了皇上的疑心。所以后宫小佛堂那边的法事已经做了三天了皇上还从来不到这里来只是传旨让朝廷里有学问的人都来听讲质疑。怎么质疑?不就是与和尚商榷佛经辩论是非嘛。今天雍正皇上去探望母后的病情现老人家精神很好说话清晰进膳也多。这一高兴就想悄悄地去小佛堂瞧瞧看这空灵**师究竟是位活佛呢还是个江湖骗子。
来到小佛堂外边就见上书房大臣马齐一个人站在那里。马齐见皇上来了急忙上前见礼。皇上问:“哎你怎么不进去却在外边站着?”
马齐叩头回答说:“求万岁鉴谅臣想回上书房去今天的折子还没看完呢。再说臣是孔子门生不想看他们秃驴斗法。”
雍正见马齐气得脸都涨红了他自己倒扑哧一下笑了:“咳瞧你竟气成了这样这是何苦呢。张廷王、孙嘉淦还有今科的状元、榜眼、探花不是都在里边吗?权当是场游戏姑妄观之也无妨嘛。”
“不。”马齐倔强地说“万岁臣知道这是为太后祈福臣也不想阻拦此事。但臣确实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请皇上体谅。不过皇上要是一定不让臣走臣也只好遵旨在这里看把戏了。”
雍正被马齐顶得一愣一愣的要照他平日的性子早就火了。可是他却哈哈一笑:“好说得好。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怎么能勉强你一定在这里受罪?你走吧。”马齐行了礼转身走了雍正却想:唉当皇帝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由着性子来的。
小佛堂里里外外拥挤着三十多位官员看样子讲经已完。信佛的官员们满脸庄重不信佛的人却交头接耳地在议论。雍正皇上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悄悄地听着。突然一个人走上前来哈哈大笑着说:“哎呀呀我还以为大和尚们有什么真才实学呢在这里站着听了大半天却原来也不过如此。照你们的这**学生我二十年前就可以当你们的师傅了。”
他连说带笑说得又是这样连嘲带讽就是坐在上的张廷玉也是一愣。张廷玉本来是不想来的可这是皇上交代自己的一项差事啊。他不光要来还得有模有样地坐在那里听。现在听刘墨林这一搅和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干脆等着瞧热闹吧。张廷玉没看见皇上来了雍正却听见了这个抢先说话人的高论。他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李卫向自己说的那个放荡不检的刘墨林。皇上心里先就有些烦燥好嘛哪就显着你了!
他还在想着坐在上边的空灵大师说话了:“啊这位居士的姓名老袖不知但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头顶上文曲星高照必定是今科探花无疑。不知老袖说得可对?也不知居士有何见教?”
刘墨林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个探花乃是当今圣上钦点御花园里簪过花琼林宴上吃过酒长安街夸官时观者如潮大和尚说你能认出我来又何足为奇?刚才听你讲经上不见天花乱坠下不见顽石低头怎么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三乘真昧?学生只不过是有点不明白才出来问问的‘见教’二字却是不敢当。”
空灵听了这话想了老大半天才说:“难怪呀居士是富贵中人不是我佛门清净门徒这三乘真昧与你无缘!”
“学生我读书万卷游学四方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无不览之天球河图金人玉佛无不详之和尚怎见得我与三乘真昧无缘?”
众人一看刘墨林这架势竟是要与和尚较真都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要看看谁胜谁负。因为雍正皇上先前放出话来让大家听讲质疑。在座的大都是孔门弟子是不信佛的但是皇上叫来又不敢不来。现在见刘墨林与和尚争执起来哪还肯走啊。不过也有人兴灾乐祸在客店里与刘墨林争夺苏舜卿的徐骏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巴不得刘墨林丢了丑甚至被老和尚咒死才好呢。这时候最为难、最尴尬的大概就数张廷玉了。他是标标准准的孔子信徒他压根就不信什么神佛但他又必须代表皇上来支应这里的差使。刘墨林横里杀出要考较两位大和尚他真想叫刘墨林这个年轻人出来闹他一通让和尚丢丢脸;可是又害怕刘墨林不知轻重万一把事情闹得太大雍正皇上生了气自己可就没法交差了。就在这时他眼睛一瞟瞧见皇上正在下边躲着看呢。皇上站着大臣却稳坐不动是失礼的。便假装想要疏散一下连忙离座起身绕到了外圈。
这时刘墨林与和尚已经真的较上劲了。空灵和尚见这个年轻人来得不善便转过脸去想向文觉求救可是文觉和尚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入定了。空灵没法只好拣着刘墨林不好回答的问:“探花居上你既然声称精通佛理请问:‘欲参佛理先断六根’当作何讲?”
“六根”是佛家用语指的是“眼、耳、鼻、舌、身、意”。空灵的意思是你身在富贵之中连六根都没有断哪还有资格来谈什么禅理。刘墨林却不正面回答而是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好问得好。不过学生这六样东西全都没有了还能留下一根辫子。和尚已经剃了光头、要是再断了六根却是个什么呢学生我可不敢说了。”
听到刘墨林竟然这样回答小佛堂里的人越想越觉得可笑。刘墨林哪知文觉和尚是皇上的替身啊他这一骂把文觉也骂在里面了。平日里上至宰相下至百官谁见了文觉大师不是礼敬有加啊。不料今日却被这个后生小子嘲弄文觉就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见空灵和尚张口结舌很是狼狈心想他是咱们请来说法的哪能让他下不了台呢?便上来说道:“大师你先休息一下我来请教一下这位探花郎!”
刘墨林斗败了空灵更是得意他对着众人团团一揖说:“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玉皇大帝孙行者诸天神仙还有七十二洞魔王小子刘墨林敬请各位大驾光临帮忙并虔诚敬请大和尚下场来玩上一玩。”
见他竟然这样放肆文觉大师却对他不理不睬也不和他正面交锋而是带着庄严法相合掌问道:“居士既然知道欲参三乘先去六根之理请问:如何才是无眼之法?”
刘墨林信口拈来以诗作答:“帘密厌看花并蒂楼高怕见燕双栖!”一语既出佛堂里响起一片喝采之声。
文觉紧接着又向“如何才是无耳之法?”
“休教羌笛惊杨柳未许吹萧惹凤凰!”
“如何才是无鼻法?”
“兰草不占王者气萱花不辨女儿香。”
“何谓无舌法?”
“幸我不曾犁地狱干卿甚事吐青莲?”
“无身法呢?”
“惯将不洁调西子漫把横陈学小怜!”
文觉见这书生如此才华有点架不住劲了可是他还没问完呢只好照旧问了下去:“那么——请问:如何才是无意之法?”
刘墨林不假思索张口就来:“只为有情成小劫却因无碍到灵台!”
这真可谓语惊四座!在文觉和尚快似连珠炮一样的追问下刘墨林左顾右盼挥洒自如诗句连篇应答如流把佛家所谓六根断法表达得尽得其妙。那神情又绝无呆滞更无牵强真个是风流倜傥光采照人!雍正刚来时还在恨着刘墨林“坏了朕的名声”呢如今竟生出了怜才之意。心想熙朝有位善解君意的高士奇若把刘墨林和他相比只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雍正皇上正在想呢却听刘墨林一笑说道:“大和尚请不要尴尬方才学生不是说过了吗?玩玩而已何必当真呢。再说我自忖是个聪明人也从来不和笨蛋一样见识更不愿与和尚斗法。胜又如何败又如何徒让天下庸人们看笑话。”
听着刘墨林这以胜者自居又说出这样毫不掩饰的大话来空灵和尚忍无可忍了:“居士好狂放你怎见得居士聪明而和尚就是笨蛋呢?”
刘墨林畅怀大笑:“哈哈哈哈……大和尚你自诩为佛门弟子请问你读过《传灯录》吗?你可知道这部佛家经典里有这样一段话吗:昔日五祖宏忍以袈裟度世五百弟子中必择一钝汉流传佛法所以金莲法界才不容聪明人插足。何谓‘钝汉’?笨蛋是也!哈哈哈哈……”
空灵勃然大怒脸上忽青忽蓝忽黄忽红口中念念有辞却是六字真言。一见这情景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尹继善当先抢出大喝一声:“妖僧休得胡来!”
张廷玉眼看要出事急忙跑到雍正皇帝面前跪下:“皇上空灵和尚竟敢在天阙之下妄行妖术奴才请旨当往顺天府重重治罪!”
雍正上前一步说:“妖僧竟敢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朕还有国法吗?刘墨林若有一点损伤朕支起油锅来炸了你!”
在场众人一听皇上了话才知他已来到面前“刷”地打下马蹄袖跪倒在皇上身边。文觉也来到空灵面前说:“阿弥陀佛牢记佛门三戒贪嗔痴师兄你想入轮回吗?”
空灵和尚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这次进京是奉了八爷的令旨的。八爷叫他进宫来给太后祈禳为的不就是要夺江山吗?雍正皇帝进来时他就看见了他原想着可以在宫里露一手让皇上瞧瞧给自己奠定立脚之地。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刘墨林竟然如此难缠说出话来冷嘲热讽又句句调侃辱骂。恨就恨在自己佛理学得不多偏偏又驳他不倒这才装作要念真经咒他。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光凭念经是咒不死这个书生的。他更清楚八爷叫他进来的目的自己如果一味地装神弄鬼只能坏了八爷的大事。可他也得找个台阶才能下来呀!正好文觉说出“佛门三戒”来让他可以收回面子了。他高叫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原来想要教训一下这个不尊佛法不敬佛祖的狂妄之人。既然皇上出面为他说情文觉师兄又以佛门戒律来压贫僧贫僧也只好暂且恕他这一遭了。佛法无边足儆世人啊。阿弥陀佛!”
刘墨林早就在注意地瞧着这位大和尚了今天自己把他得罪的这么苦他能不想法报复吗?可是皇上一答话刘墨林不敢张狂了。和尚他不怕但他却不敢在皇上面前无礼。自己再多说就不仅仅是对和尚不敬的事了。现在听这位空灵和尚还在蝶蝶不休的说着他可忍不住又说话了:“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
众人先是一惊哎刘墨林这不好好的嘛。尹继善走上前来问:“刘兄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我这不是很好吗?”
“不。刚才你中了那和尚的妖法昏迷过去了!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空灵和尚也在纳闷:哎?我的法术有这么大的道行吗?可是刘墨林笑了笑开言了:“你们说我曾经昏过去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今儿个早上我没吃饭就赶来宫里应差和这两位大和尚一番较量又太费脑筋所以凑着你们都在说话的空子迷胡了那么一小会儿。模模糊糊之中只听那空灵和尚说什么‘俺把你哄俺把你哄……’。我心里说得了吧你能哄得了我吗?我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上哪儿要钱呢!”
一句话说得上上下下一片哄堂大笑文觉笑得弯腰捧腹张廷玉笑得连咳带呛。空灵**师虽然也觉得好笑可他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刘墨林在心里不断地打着主意:这小子太猖狂了怎么对付他才好呢?
雍正皇帝也想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可是又怕失掉了皇家的尊严。不过见刘墨林这么能给皇上挣脸却是十分高兴:“好好!这才不愧是真名士!刘墨林从即日起你就到军机处去当差帮朕传送奏章起草诏告文书吧。”
“扎!臣刘墨林谢皇上恩典定要干好差使不负皇上重托!”
二十八回 庆端阳皇上赐墨宝 议进军雍正疑帅臣
自从皇上口传圣谕让刘墨林到军机处去当差这位新科探花郎可就交上好运了。
雍正皇上喜欢这个开朗聪明、多才多智的年轻人。刘墨林书读得多见识也广加上生性滑稽应变能力又强所以皇上不管说到哪里问的什么他都能随即应答也总能讨得皇帝的欢心。没过多少天呢他就成了雍正皇上身边须臾不可缺少的人了。皇上尽管一天到晚总是有事看折子见大臣忙得不可开交可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这时刘墨林就更显出了自己的重要。比如说当皇上要和方苞、马齐隆科多他们下下棋、谈谈诗、画幅画、钓钓鱼什么的刘墨林就总在陪侍之列。皇上要是出去游玩就更少不了他。这些天来京都名胜诸如畅春园、飞放泊、南海子、万寿山许多别的臣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刘墨林全都陪着皇上玩遍了。
雍正皇上的勤政是出了名的。刘墨林在皇上身边要干的事多着哪!他在军机处办的是文书事宜起草一些文告诏谕转送下边递上来的奏章什么的。最近年羹尧把西征行辕从甘州移防西宁军务繁杂每天各部转呈过来的折子少说也有十几件。这些奏折经过刘墨林之手转呈给十三爷允祥和十四爷允禵合议好了夹上折片再交还给他。刘墨林或者咨询张廷玉或者送到养心殿去进呈皇上御览。偏偏雍正皇帝又是位事无巨细每折必读、无事不问的人刘墨林便要像走马灯似的奔波周旋于皇帝、宰相、王爷、大臣之间。六部官员的眼皮子最尖谁还看不出这刘墨林就是位突然跃出、闪耀着璀灿光华的新星啊(不过那年月不叫新星是叫新贵的)。不管是谁只要想安安稳稳地当官就得赶来巴结他好预先给自己留条后路。说这叫趋炎附势也好说这是趋之若骛也罢反正不管他是承值或者下值回家他的身边总是围着一群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很小的官员众星捧月似的追着刘墨林。请安的、回事的造访的、致谢的……什么样的全有什么名堂也全能想得出来。刘墨林可真是觉得忙累可他忙得惬意累得顺心。
其实真正让刘墨林日思夜念的却只有那位京都名妓苏舜卿刘墨林敬重她的人品爱慕她的容貌更钦佩她过人的才华和出污泥而不染的自尊自爱。但她隶属“贱籍”把她买来做妾可以娶回家当正室就会引出各种各样的议论。一个不小心让徐骏他们抓住把柄他这个官就当不成了。刘墨林是个能办事也会办事的人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为苏舜卿脱籍赎身堂堂正正、明媒正娶地和她永结同心。
端午节就要到了五月在民间又叫“毒月”百事禁忌。无论是宫中还是民间节前全都忙得很。被褥帐幔要拆洗换新蒲草艾蒿要采集编辫还要做香荷包、缝长寿线买避瘟丹浸雄黄酒贴天师符挂钟旭像……可刘墨林却没有这份闲心。今天他顶着启明星上朝要办一件急要事。昨天年羹尧来了军报索要五万套夹衣为西征将士换装。可是军报到得晚户部已经没人所以他只好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来免得误了时辰挨皇上的训。刘墨林办事利索不大一会就完了。他正想起身太监高无庸过来传旨说:“刘大人皇上叫你进去呢。”
刘墨林一愣心想时候还早哪皇上不会起得这样早吧?便问:“是单叫我一人吗?”
“不还有十三爷和十四爷。别的不是奴才去叫的所以奴才不知道。皇上今儿个要赐筵百官还要在广生楼张贴字画。吩咐下来说要看谁的最好就给谁颁赏呢。”
刘墨林跟着高无庸来到养心殿瞧见张廷玉早就等在这里了。他连忙上前去请安:“张中堂您来得好早啊!皇上起身了吗?”
“皇上起来半个多时辰了。你忘了今天是端阳节皇上一大早就带着三位阿哥到各处去拈香礼拜了。其余的皇亲们要等一会才来都在广生楼上候驾。”
“嘿嘿嘿嘿张中堂我是刚才奉了旨意进来的可不知皇上召见有什么事。您能给我透点风吗?”刘墨林在套着近乎。
张廷玉矜持地一笑说道:“万岁日前写了几个条幅想让你帮他挑挑当然是选出最好的了。今天还有不少人要来送条幅的包括万岁爷的在内一律不准写名字。这几百幅字全都要张贴在广生楼上要大家比比看看选出最好的来。去广生楼贴字的差事要交给你办。我可先得交代你一句你要想方设法办得出色一些千万不能扫了万岁爷的兴。”
刘墨林一听这话不由得愣住了。雍正皇上字写的好那是没说的可几百幅字一概不属名张贴出去让大家随便议论谁能保准万岁爷写的就一定能被选上而且还能高中榜呢?万一他写的字落榜了或者虽然选上却只得个第二、第三那么得了头名的能坐得住吗?恐怕他宁愿落榜也不敢高居皇帝之上。想着想着他忽然有了主意:“中堂我想这件事要办好得有两条:其一是要大家心里清楚哪是皇上的哪是别人的;其二是要把这事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没有一点痕迹连皇上自己也觉得确实是他的字写得最好。第一条最难办皇上的字六部九卿的人大都见过他们仔细辨认一下还是能区分出来的。怕就怕那些入仕不久或者没有见过皇上的字、而且又爱多嘴多舌的人。别说他们不选皇上的字了就是在字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来那么几句酸话这事可就办砸了。”
“依你该怎么办才好呢?总不能给皇上写的条幅上标上记号吧那样不就大显眼了吗?”
“不不不哪能这样做呢?最好是提前先把主子写的句子递出去让下边都知道应该选哪幅就好了。这事要快让太监去传更好。”
张廷玉想了想也只有这样才不会露出马脚而且还可把雍正的字挂在并不显眼的地方:“好就这么办叫高无庸去吧——要是能众口一辞都选万岁爷的就更好了。”
“不众口一辞倒有痕迹可寻皇上自己也会觉得心里不踏实。叫高无庸不要全说只稍稍透出点风声去就行。大家心里明白这里头有万岁亲自写的字谁敢胡说八道啊。就是万一有个别倒霉蛋说些个夹七夹八的话不但无碍大局还显得更真实哪!”
张廷玉笑了:“好刘墨林不怪皇上喜欢你你还真有怪才!事不宜迟咱们立刻动手先选一遍。”
太监高无庸被叫了过来三人一齐看时只见一条长长的大案上排着十几幅宣纸写就的字都是唐诗选句选词。刘墨林看了说:“主子这字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不过写得笔锋大刚恐怕有些喜欢柔媚的文人们看了未必会欣赏。要叫我看哪一幅都是最好的。”
三人选来选去从中选出了四幅用小字抄了交给高无庸让他赶快送了出去。刘墨林笑着对高无庸说:“跑快点慎密点!告诉你说不定还会有人想出高价来买你这个小条子哪!”
高无庸刚走便见雍正皇帝在一群太监和侍卫簇拥下走了过来。雍正今天的气色很好心情也很好。他看了一眼张廷玉和刘墨林笑着说:“探花郎看过朕写的字了?你是行家嘛据你看哪一幅能中你的意呀?”
刘墨林连忙赔笑答道:“哟主子说笑话了臣那两下子怎敢在主子面前卖弄啊!主子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写幅字赏给臣就是臣天大的造化了。皇上交代的这差事不好办哪!臣和张中堂在这里选来选去的都挑花眼了才选出这四幅来。请皇上过目看臣等选的是不是合适然后再拿到广生楼上去张挂。”
雍正皇帝走近前来仔细地看了看挑出了“大漠孤烟直”和“桃花渊水”两幅说:“不要太多了还有那么多臣子都送来字了朕一人岂能包揽——哎刚才刘墨林说要朕赏字朕也不需再写了这案上放着的你就挑一幅好了。廷玉你想要什么字朕凑着今天现成的笔墨纸砚就为你写来。”
张廷玉连忙跪下叩头:“臣谢主子恩。其实臣早就想要主子的墨宝了只是不敢开口臣最近装修了府门想求主子赐幅楹联以光门媚!”
雍正皇帝说:“朕自幼就爱写字。可是你们瞧平日里哪有闲情逸趣来舞文弄墨?现在几件大事都有了眉目朕心里才松泛些。既然你想要幅门楣朕就给你写一幅。”
说着提笔儒墨略一思忖便在宣纸上用正楷写了出来:
皇恩春浩荡
文治日光华
写完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取出图章印玺来盖好填了年月日这才递给张廷玉:“你看这样写成吗?”
张廷玉叩头谢恩激动地说:“……万岁如此抬举臣何以敢当这十个字?就是把臣磨成粉也难以报答皇上这天高地厚的恩遇……”一边说着热泪早已夺眶而出。
刘墨林选好了一幅雍正看了看取出一方“圆明居士”的小玺来盖上。雍正看看刘墨林说:“朕是信佛的。这‘圆明’二字就有佛家的意思。可是你却死活不肯皈依我佛。朕这幅字好像是和尚送给秀才的就赐给你罢。”雍正回头又对邢年说“刚才选出的这两幅你拿到广生楼上张挂起来。记住不许挂在正中间听见了?”
见邢年恭恭敬敬地捧着条幅走了出去刘墨林本来也想跟过去却被雍正叫住了:“你先别走且等一下和廷玉一块去朕还有话说。”
张廷玉他们听雍正说得严肃都不由得收敛了笑容。雍正一边恩忖一边说:“年羹尧出兵快半年了只见他今天要物明天要钱可是就听不到开战的消息朕心里有点不踏实。廷玉你看要不要派个人去监军呢?”
张廷玉一声不响地想了好久才说:“万岁的心情臣能够明白想早点打好这一仗。但用兵的事与政务有所不同稍有急躁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年羹尧在先帝健在的时候就已经是将军了他的长处是稳健、持重。本朝名将的战法各有不同。巴海善于周旋有耐力能持久;赵良栋善穿插能奔袭;图海善对垒能攻坚;飞扬古善战阵能苦战;周培公则机变多智、深谋远虑是位全才。只可惜这些名将都已纷纷下世作古了。臣看年羹尧的作派节制部署、进退尺度都很谨慎似乎是步了图海的后尘。他心中何尝不是志在必胜又何尝不想毕其功于一役?以臣的推算他三月进驻平凉四月推向西宁已经不算缓慢了。臣想可否由军机处再一个六百里加急文书让年羹尧和岳钟麒共同拆看合议回奏问他们何时能够进兵?用这方法催促一下就可以了。”
雍正没有急于说话似乎是在认真地考虑张廷玉的建议。过了好久他才突然问刘墨林:“你是怎么看的?”
刘墨林是第一次参与这么重大的军国要事心里有点紧张。他想了一下说:“万岁臣以为张廷玉说的办法可行。康熙五十六年兵败六万山东子弟无一生还前车之鉴令人生畏朝廷实在是赢得起输不起了。所以年羹尧才持重进军为的是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臣以为他这样做正是从大局着眼。至于派监军督战之事臣切切以为不可。前明土木堡之变松山之败一直到李自成攻进北京全都是因为朝廷不信任将军经常派大员监军;而将军又不满意朝廷遇到危难而不肯出力。一军两帅事事异心最是兵家的大忌。所以圣祖爷时攻台湾就专用施琅李光地虽有督军之名其实他只管后方供应的事。所以臣以为皇上只需催问何时进军何时接战另外保障后方供应即可而绝不能提调军务那样做是要坏事的。”
雍正似乎是被他们两人说动了:“好依你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决心不派监军了。廷玉你从二等侍卫里选十个人要年轻有为可望成材的选好后拟出个名单来交朕朕要派他们到年羹尧军前去效力。”
张廷玉一惊:原来雍正皇帝还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啊!他忙赔笑说:“皇上岳钟麒的资历不在年某之下有他在年羹尧身边朝廷对年某还是能够节制的……”
“哎你想到哪里了?朕怎能对年羹尧不放心?要不放心他朕又怎么会把二十万兵士交到他手里?你好好想想当年圣祖皇帝要是早一点选派些亲贵少年让他们到飞扬古军中去学习军事何至于有今天何至于连个可靠的将帅之才都找不到?”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廷玉无话可答了。但他心里明白皇上如果不是对年羹尧不放心就不会采取这样的办法年羹尧那里难道就没有可用之人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地派人去‘学习军事’吗?
刘墨林到底年轻分不出这里边的轻重来他连声称赞:“好好好主上深谋远虑居安思危臣心服之至!”
雍正歪着头瞧了刘墨林一眼突然说:“刘墨林你这个人才华横溢很让朕喜欢。朕却听说你正和一个青楼妓女打得火热是真的吗?”
刘墨林一听皇上这样问他的头“轰”地一下就炸了。他连忙跪下叩头说:“皇上问的事确实是臣所为但臣所遵循的是‘情之所钟不分贵贱’之理。苏舜卿即虽属贱籍但她守身如玉卖艺不卖身不可与寻常烟花女子等量齐观。臣早就与她结为风尘知己如今臣做了官怎能做出贵而弃贱的不义之事呢?乞圣上明鉴。皇上既然问到这里臣索性恳求主上为苏舜卿脱去贱籍成全了臣和苏舜卿的这段姻缘臣将永感皇上的深恩圣德。”
这刘墨林确实是聪明过人他选的时机说出的话语又恰到好处。雍正不说话了他陷入了深沉的思索。一时间殿里静得听不到一点响动刘墨林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早就在寻找这样的机会了他清楚地知道要想了却他和苏舜卿的心愿没有皇上亲自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清楚让皇上为他说话尤其是让皇上准许苏舜卿脱离贱籍与他结成夫妇那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能不能实现要靠机遇靠运气。他跪在地上小心地偷眼瞟了皇上一眼见皇上的眼睛里似乎是十分痛苦似乎是汪着泪水;又似乎是在想着一件遥远的往事。刘墨林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二十九回 赦贱籍皆因殉情女 褒钟馗只为社谡安
刘墨林与苏舜卿虽相爱却不能成亲他只有求雍正皇上给苏舜卿脱去贱籍。他并不怕皇上怪罪因为除此之外别无它途。哪知皇上听了却一声不响地陷入了沉思刘墨林惊呆了。他悄悄地瞧瞧皇上的脸色更是让人琢磨不透皇上他他这是怎么了?
刘墨林哪里知道就因为他刚才一句“脱去贱籍”的话触动了皇上久藏在心底的一段隐秘一番隐痛。那已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可雍正皇上却像昨天才生的一样怎么也摆不脱它的纠缠……
这件事生在康熙四十三年。老皇上康熙为了让皇子们学习政务派四皇子胤祯出京考察胤祯去的是桐城至淮安一带。这里是黄淮交界之地涛涛黄水像一条不服管教的长龙年年滚动也年年决口历代皇帝对它都几乎是束手无策。康熙派四皇子到这里要他实地考察一下黄淮交汇地带的水情、民情、吏治、风俗希望能从中得到一点启示。恰恰那一年黄淮决口大水肆虐淹没了良田村庄成千上万的灾民流离失所挣扎在死亡线上。因此四爷的这趟差使就更显得重要了。
皇子出京办差视察黄淮而且这位四爷还带来了皇上的旨意带来了朝廷的赈济。地方官吏们可就盯上了四爷或者说是盯上了四爷手里掌握的那些银子了。于是当地的官员们纷纷前来哭穷叫苦的请安问候的奉承巴结的馈赠土产的……什么样的手段都拿出来了。目的只有一个想多要点钱呗!
这一天四爷来到了淮安县城这里早已被大水围困。只见滔滔洪水滚滚而来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也看不见哪是出路。四爷当机立断一面命县令紧急动员百姓护城一面组织老人孩子们登上高处暂避。县令说四爷这城是万难保全了我这里备下了一只船不如请您立刻上船咱们一起逃命去吧。胤祯火了说你身为一县父母官危难之时怎么能只想自己的身家性命?要逃得和百姓一块逃丢下百姓不管我请出王命旗来斩了你!说完他就带着家人高福到城上察看水情去了。四爷登上城头时天已是正午时分只见云层厚重黑得如同锅底一样的天上吊着墨线似的龙尾忽明忽暗奔跑摇摆。紫色的金色的火球一上一下地炸开。雷声一阵紧似一阵把好端端的城楼震得直打颤。黄水已经漫卷了大堤五尺多高的浪头轰鸣着叫嚣着排山倒海般地向城头奔来。城里的百姓全都慌乱地四散奔跑着他们只顾逃命哪还顾得了救城?跟着四爷来的奴才高福见事情不妙拉起胤祯就跑一边大声说着:“主子不好了大水就要漫城了赶快回去上船!”
他们刚从城上下来就听“轰隆”一声城墙被滚滚而至的黄水冲决了一条大口子。一时间这里就变成了天地难分的一片汪洋。水势汹涌浊浪滔天房倒屋塌的轰鸣哭爹叫娘的喊声组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惨景。他们跌跌撞撞地赶回县衙想找那位县令商量办法可是他们万万想不到那位在四爷面前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与县城百姓和皇子共存亡的县令在四爷刚一转脸的瞬间就丢下全城百姓和这位王子不顾急急忙忙地向船上装载自己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一见黄水破城他就登上大船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弃城而逃了!
多亏高福急中生智找来了一口大水缸把四皇子抱进缸内他自己却扒着缸沿顺流而下卷进了无情的洪水……胤祯坐在缸里开始时头脑还算清醒。眼见得几万百姓被卷进波涛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想着一旦逃脱苦难非要把这个黑心的县令凌迟处死不可。可是漂着漂着他就在又冷又饿又惊又气之中失去了知觉……
当他第一次醒来时好像是睡在一个铺着干草的小床上旁边似乎有个细弱的声音在说话:“好了好了这人终于醒过来了……快取姜汤来!”
胤祯被人扶起身来灌了几口姜汤便又进入了昏迷状态。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夜晚。房子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个老汉蹲在桌边不声不响地抽烟一位妙龄女子布衣粗衫身材苗条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在喂他。高福在外边听到四爷醒来三步并作两步抢了进来趴在地上向那位老者叩头:“多谢您了老伯不是遇上您我们王……我们爷就没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像捣蒜样地磕着头却不敢说出四爷的真实身份。胤祯强自挣扎着坐了起来说:“者伯我叫王孙龙是北京人。多谢您的搭救请问老人家贵姓?”
“咳我们这个家还怎么敢称这个‘贵’字呀?我们姓黑是乐户家籍。唉祖上造罪儿孙赎积德也是为自己。救了你的是老汉的大女儿小福这里的是我的二女儿小禄。小福借米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出去了。
爹爹一走小禄拿出一个窝头来递给胤祯:“公子你将就着吃点吧。这里四周全是水既没菜也没盐姐姐出去半天了还没回来米能是哪么好借的?我爹刚才说的话您听听也就是了不必往心里去。常言说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哪至于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了?”
胤祯看看小禄昏暗的油灯下看不太清。只见她容貌虽然说不上绝色却也透着甜净俏丽尤其是说话爽朗口齿伶俐没有小户人家女孩子的羞怯。便问她:“你们救了我是件积德的事我自然是感激不尽这又有什么好怕的?”
小禄回身进去端出了一碗野菜汤来一边招呼这主仆二人吃着一边说:“唉这都是前世造下的孽呀!我们这个家祖上曾是前明世家永乐靖难之前祖上还在朝做官。可是永乐皇帝灭了建文帝后说我们是建文皇帝的死党不管你原来姓的什么全都改姓了‘黑’而且全都划成了‘贱民’入了‘贱籍’。从那时到现在三百多年了全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得从事贱业当戏子当吹鼓手当媒婆、稳婆……而不准种地务工做买卖。这三百年里族里一共出了九十四个节妇和两个烈女。光是去年就死了两个一个是还没成婚丈夫就先死了这个女孩也投水自尽;另一个是父母双亡自己又受人拐骗却宁死不从上吊投环而死。前任的太守听说了这件事说难得有这样的贱籍立志从善而不甘堕落;只可惜这节妇孝女还不够一百。那太守说只要是凑足了这个数他就要上表请求皇上为全族脱籍。所以族里订下了规矩全族的人都不准在这上头出事……咳我说这些干什么?”她突然脸一红不再往下说了。胤祯说:“这不是你自己要说的嘛!”小禄看了胤祯一眼就飞跑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瓢米还抓着一把盐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胤祯就竟自坐下吃她的窝头。胤祯笑着说:“姑娘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和你说笑的。”
那姑娘看了胤祯一眼却仍是一声不语。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个小禄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萝卜一边利索地切着一边笑着说:“算你们有福姐姐还真的借到了米。她呀别看一天到晚不爱说话可是人缘好着哪!”到了这时胤祯才知道原来面前的竟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两位孪生姐妹!
黄水一直不退胤祯也只得与这家人相依为命。小福的心地善良和沉默寡言小禄的多情爽朗、爱说爱笑都给这位落难的皇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别看胤祯平日里心冷似铁可他却是个有恩有义的人。渐渐地他对那位叫做小禄的女孩子生了好感两人偷偷地相爱了而且很快地小禄就怀上了身孕。这件事除了姐姐小福清楚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大水退去以后胤祯回到朝里调兵去捉拿那个县令。哪知那天县令一门老小仓惶逃命还没有出城呢大船就撞到城跺上翻了全家老少无一生还。胤祯又去接小禄却不料来得晚了一步小禄已经显了身子而且被族里现了。为了维护那个并不成文的族规为了凑足那一百节烈女子之数族长狠心地下令将小禄当众烧死在村头的大树上。胤祯刚来到河对岸就看见村里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也看到了正在烈火中苦苦挣扎、又至死也不肯求饶的小禄。如果不是高福死命地拉着胤祯而这位四爷又因受了太大的刺激昏了过去他当时就要冲过去了。他没能救出这个为他献身、又为他死去的善良的女孩子当他终于走近这里时看到的却是那棵烧焦了的老柿树和树上那已变成黑色的斑斑血迹连她的姐姐小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幕惨景对胤祯来说是永生难以忘却的而化成灰烬的小禄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后官粉黛三千他却无一动心是不是由此而起呢谁也不知道。就是这件已成往事的回忆也只是深藏在他自己心中而不敢把它说出来甚至不敢想起这件事……
可是今天刘墨林却在无意之中触到了皇上的隐秘。尤其是当刘墨林说出那位苏舜卿也是“隶属贱籍”时雍正皇上被深深地打动了。一时间他心潮起伏简直无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但他明白如今自己已是皇帝不能再想那早就逝去的往事小禄也没有可能与他共享富贵了。他狠狠心把心头的不快压了下去决心为千千万万个小禄申张正义把明代永乐皇帝和他制造出来的虐政永远打入地狱让数百年来繁衍成百万之众的“贱民”重见天日!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刘墨林说:“才士风流算得了什么大事?不过单单为苏舜卿脱籍又似乎不近人情。廷玉你来拟旨:用明诏布即日起为天下所有贱民一律脱籍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
张廷玉听了大吃一惊心想这可不是件小事啊!“耕读渔樵与庶民相同”这就是说连王八、戏子、吹鼓手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入仕做官了。那么全国的文人们将会怎样看待这个诏谕呢?会不会引起他们的反对呢?张廷玉的脑子转得很快早年他就似似乎乎地听说过四王爷曾和一个乐户的女子情笃意合私订了终身。今天雍正这番处置不过是借刘墨林之请偿还皇上昔日的夙愿罢了。可是这话张廷玉可不敢出口想了想他试探地说:“主子如此举措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贱民得以脱苦难恐怕家家都要为主子烧香磕头立长生牌位了。不过以臣之见这类贱民从事贱业已久不会种地不能务工也不懂经商之道突然让他们改行去干别的恐怕还不如干他们的老营生更为有利所以臣以为皇上之命可行但最好是不要强求一律听其自愿也就是了。再者他们刚脱贱籍即入庙堂似乎也有伤风化不利观赡。可否在脱籍两代之后才许读书进仕以表示朝廷尊儒重道的本旨。”
雍正仰着脸思索了好大一会儿心里虽然不同意可又觉得张廷玉说的似乎是无可挑剔才勉强地说:“好吧。你这也是老成谋国之言就依了你拟旨后明也就是了。”
副总管太监邢年进来报告说:“主子广生楼上的字画都已贴好筵席也已摆上各位王爷、贝勒、贝子和大臣们都到齐了请主子启驾!”
雍正来到西华门前时三位皇阿哥弘时、弘历和弘昼都在门前跪接。雍正下了銮舆问他们:“你们的字都挂上了吗?”
弘时上前一步奏道:“回阿玛兄弟们的都挂上去了。不过听说阿玛只选了两幅儿子们不敢僭越又都各减了一幅。我和五弟是两幅四弟则只挂了一幅。”
雍正看了一眼弘历问:“你为什么只挂一幅呢?”
“回皇阿玛儿臣的字写得不好不敢与众位书林宿儒们争短较长更不敢污了皇阿玛的法眼。但是阿玛既然有命儿臣也不敢不送就选了这一幅儿子只是因为圣命难违勉力为之罢了。”
弘历这回答很让雍正满意他高兴地说:“这样也好。今天是朕为朝廷百官们专设的筵席你们不必入席就在旁边给众大臣们斟酒代朕做东。他们给朕办事半年了应该好好地谢谢他们你们殷勤一些也是应当的嘛。”
吩咐完了雍正就端正身子来到广生楼下楼前等候的人们一听静鞭三响知道皇上驾到连忙齐声高呼“万岁!”雍正满怀喜悦地走到近前说“都起来吧今天是以文会友君臣大礼不要过于拘束那样岂不乏味?来来来大家还是先看看这些字画评出状元来再入席饮酒吧。”
广生楼是东六宫中最大的一座望楼因为楼上供着广目天王所以叫做“广生楼”。楼下是平日祭祀用的占地很大。楼内装有玻璃大窗十分明亮。今天送来的字画总共有二百来幅上下其中一半是歌功颂德的一半是唐诗宋词。下边的人早就得到高无庸送来的消息了都悄悄地写好他们“选中的”字放在身上画品里则大多是花鸟虫鱼山水龙凤之类。雍正站在一幅“钟馗图”前看了好久突然说:“这幅画神形兼备确实不错。只可惜没有题跋略显美中不足。谁能即席赋诗一为此画增色?”
刘墨林今天的差使是主持这场品评书画虽然他的字写得不错可是皇上并没有让他也来参与。听皇上这么一说他有点技痒难耐了。再说皇上刚刚为苏舜卿解除了贱籍他也总得报答皇恩啊。看见没人应召他便跃出班来请旨:“皇上臣愿为此画题诗!”
雍正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刘墨林趁着兴头饱蘸浓墨奋笔疾书一诗:
面目狰狞胆气粗榴红薄碧座悬图。
仗君扫荡妖魔技免使人间鬼画符。
一笔狂草如疾风骤雨写得酣畅淋漓众人还没来及喝采雍正急急说道:“再加一!”
“扎!”
刘墨林几乎是不加思索提笔就来:
进士头衔亦恼公怒髯皤腹画难工。
终南捷径谁先到?按剑输君作鬼雄!
“好!”雍正皇帝见他才思如此敏捷不禁击节赞赏“不但诗好字写得也好。你还能再写一吗?”
刘墨林略一思忖提笔就写:
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疠疫。
呜呼!世上魍魉不胜计
仗君百十亿万身却鬼直教褫魂魄!
雍正皇帝简直高兴得心花怒放了连声夸奖之后又传旨说“这幅画可谓一品字也堪称一绝。可收进三希堂去留传后世!今日各人所选的字都写了名次交翰林院去秉公评定——开筵!”
众臣工怀着毕恭毕敬的心情随着皇上走了进去参加这难得的御赐盛宴。张廷玉边走边想这幅“钟馗图”是今科殿试第四名曹文治所画皇上如此看重它恐怕不仅仅是刘曹二人诗画双绝而是皇上现在最需要的是钟馗这个捉鬼的英雄最需要用他来镇慑妖魔革除弊政剪除敢于反抗的厉鬼平定政局啊!
三十回 赏皇子子弟生异心 奖亲王王府蓄乱臣
端午节酬谢百官的赐筵开始了。皇上在席坐定之后说:“朕刚才去太后那里请安太后老佛爷传下懿旨说一年中只有正月初一、十五、仲秋和端午这几个重要节日大家忙了这么多日子了该让办差的人们松泛一下。李德全你去外边把胙肉给侍卫们送一些去他们也够辛苦了。王掞师傅有病你亲自去御药房为他选些得用的药送去。还有方老先生回畅春园了你关照御膳房照这里的规格给方先生送一桌席面去。来来来大家尽情的享用吧!弘时你们兄弟过来为众大臣们敬酒。”雍正说完自己先动筷夹了一口菜吃众人这才敢举著用餐。
弘时、弘历和弘昼这哥仨今天是四更起身先按父皇规定读了一个时辰的书。然后五更刚到就进来随着皇上到各处进香现在已是正午时分肚子里早就咕咕乱叫了。眼看着这满桌的珍馐佳肴不但一口也不敢吃还得围着十几张桌子给大臣们敬酒连一点不高兴也不敢带出来。弘历和弘昼还没什么弘时却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在这时翰林院的人将今日书画评比的结果呈送上来。凑着皇上一分神的功夫弘时向两个弟弟使个眼色三人便来到了外面。楼外几十名侍卫们吃得正香哪!他们一看原来侍卫们吃的全是胙肉。胙肉是祭祀专用的侍卫得了旨意当然能吃可是他们兄弟三人却不行。弘时这个馋哪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气愤地说:“不就是胙肉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弘昼你看他们能吃咱也能吃!”说着动手切了一块递给弘昼。弘昼年纪还小也早就忍不住饿了但他左右看看还是不敢吃。弘历却站在一旁冷眼观瞧既不和哥哥争胙肉也不出面干涉。弘时哪把四弟放在眼里呀却早就大吃大嚼起来了。
太监邢年走出来传旨:“宝贝勒万岁叫你进去哪!”
弘时忙问:“是单叫四弟还是我们一同进去?”
邢年回道:“万岁单叫四爷没听见叫二位爷同去。”
“你知道为什么单叫他一人吗?”
“回三爷话奴才只听见一句好像万岁要赐四爷胙肉。”
弘时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把正在吃着的胙肉连刀一起“咣”地一声扔进了盘子里用眼角翻着弘历说:“好啊四弟我们俩可是净等着沾你的光了!”
弘历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向三哥一躬便随着邢年走了进去。
广生楼上字画的评选已经揭晓雍正的两幅字和那幅钟馗图自然是高中榜。它们被单另挑出来用屏风张挂在御座后面十分显眼。弘历知道这两幅字来自父皇御笔所以一进来先就恭恭敬敬地对两幅字行礼回头又给父皇行了礼这才规规矩矩地站在雍正身后。
雍正回过身来带着爱怜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真是越看越高兴。弘历与他的哥哥弟弟都不同弘时因为知道父皇崇尚俭朴所以常常是穿得皱皱巴巴地故作姿态;弘昼年纪还小有时就不免显得邋遢。弘历则完全不同穿一身半旧的团龙褂子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剃得簇青的头后面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直垂到腰间衬着那目黑似漆、面白如玉的脸庞稳重儒雅又潇洒风流。雍正指着他向大家说:“你们都已知道山东的总督、巡抚和布政使三位大员一同被革职查抄了。他们是怎么坏事的呢?就是朕的这位四阿哥宝贝勒带着人亲赴灾区化装成灾民每天吃舍饭、吞野菜一连查了几个月才查出这群墨吏侵吞朝廷赈灾粮款的丑行也才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从四月以后山东再没有饿死一个灾民!”
众人一听这话全都把目光转向弘历阿哥哦怪不得老长时间见不到他原来他下去化装私访了!昨天来的邸报上说山东三大宪同时解组罢官锁拿进京他们看了还不知这三人是犯了什么罪呢原来又是贪墨又是在灾民的身上榨油!啊皇子阿哥扮做叫化子吃野菜吃舍饭受那么样的苦来来回回几个月换了别人能办到吗?
雍正从容不迫地继续说道:“国家对有功之臣从来是不吝惜封赏的皇子贵戚也不例外。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众臣工都在这里朕下旨:弘历着进宝亲王赏带十二颗东珠!”弘历一听此谕连忙跪下叩头。可是雍正不等他说话就接着说:“现山东赈灾粮款被侵吞的还有李卫他在两江布政使任上督催亏空偿补国库也卓有成效着晋升两江总督实缺;田文镜催交亏空督运大营军粮有功着补河南巡抚之职。廷玉筵席一散你就拟旨明天下!”
弘历这时才有了说话机会他伏地叩头说:“儿臣何德何能如何能当得起父皇这等重奖?”
雍正笑笑说:“你怎么当不起?你办事能沉得下去能务实不虚夸这就很是难得。来人赐宝亲王一块胙肉!”
随着雍正皇帝这一声喊楼内楼外响起一片赞叹之声。李德全奉命出来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块方方正正的胙肉用黄缓子盖着端了进去。弘时和弘昼两人都听见了皇上的话也看见了李德全那恭敬谨慎的样子。弘昼一来是年纪还小对四哥受到褒奖的事无所谓喜当然也无所谓气;弘时却不同了眼看着四弟在父皇的心目中远远地过了自己他心里能好受吗?李德全前脚刚走他就奔向盘里的胙肉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还在着牢骚:“五弟快来吃呀!没有人赏咱也不能饿死。吃呀把这盘子肉全都吃光!”
弘昼却没有他这位哥哥大胆他虽然饿得厉害可没得父皇旨意尽管一直咽着口水还是不敢吃。在广生楼上与群臣同欢共庆的皇上并没有忘掉他另外的两个儿子。李德全再次奉命出来手里端着两个大盘子。盘子里盛着两只又肥又大的烧鹅也是用黄绫子盖着他走近前来宣旨说:“奉圣谕:赏给弘时、弘昼二位皇子!”
“扎。谢父皇恩典!”
二人叩头谢恩之后一人端过一个盘子来。弘昼正在饥火中烧这只肥鹅送来得正是时候当然是大快朵颐。可弘时早就在打着饱呃了还得装着“吃得很香”的样子。因为君有赐臣不敢辞;父有命子不敢辞这是千年古训。别说这是美味了就是皇上赏了毒酒也得照样谢恩领赏一口不剩地全都吃光。
这一餐端午筵席直吃到未末时分才告结束。雍正对所有与筵的人都有赏赐刘墨林还格外受宠比别人多得了一方青玉镇纸和一柄湘妃竹扇。他和今科状元王文韶、榜眼尹继善、传胪曹文治等说笑着一起来到天街之上回头一看三爷弘时走得有气无力脸色也很难看便想上去请安问候。尹继善却深知此中原委快步上前赶上弘时趴在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就又回来了。王文韶问他:“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尹继善笑了:“我知道他是今天赴宴撑的。刚才我对他说三爷你上轿之后用手抠一下嗓子吐出来就万事大吉了!”四人同时放声大笑尹继善却说:“哎我告诉你们阿哥的事咱们少管。以后也不要总是咱们几个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皇上最讨厌科甲习气。我今天接到吏部票拟明天就要到金陵去你们在京城里也得小心皇上的耳目厉害着哪!”
雍正的耳目灵通他们早就领教过了那张“打丢了”的牌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王文韶问:“哎好端端的派你去金陵干什么?”
尹继善小声说:“奉旨抄家!李卫给皇上来了密折把随赫德给告了。几个月前随赫德是奉命去抄曹寅家的。曹家从大祖皇上那会儿就归顺了大清已是百年望族了。他们家亏空国库七百万两白银可圣祖皇上六次南巡就有四次住在曹家他能不拉下亏空吗?随赫德去抄曹家时顺手侵吞了四百两黄金这次就轮着他也被抄家了。宦海风涛如此惊心动魄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他们正在说话却见隆科多远远地过来向刘墨林招手:“刘墨林快万岁在养心殿小书房里等你去下棋哪!”
刘墨林躬身答应一句:“是。”看着隆科多上了轿这才急急忙忙地走向大内。
隆科多此行是奉了皇上的圣谕专程到八爷的廉亲王府传旨的。他的大轿刚在门前落下就有小太监跑了过来一听说隆大人还带着圣旨更是不敢怠慢打了个千便飞也似地跑了。顷刻间只听礼炮三响府门洞开廉亲王允禩头戴朝冠领着合府上下人等迎了出来把隆科多让进正厅南面站定。允禩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说:“臣允禩恭叩万岁金安聆听圣谕!”
隆科多应了一声;“圣躬安!”向下一看见允禩一脸庄重便摆着架子开口说道:“廉亲王允禩才识卓著多有建树又日夜勤劳王事不避烦难。着即加封为总理王大臣赏双亲王俸仍在上书房与允祥共谋国事辅佐朕躬。钦此!”
“臣允禩谢恩。”廉亲王深深地磕下头去。
宣旨使命一完隆科多走了下来双手掺起允禩一甩马蹄袖就要行礼。允禩连忙上前扶住:“舅舅这如何使得?来呀!西花厅设筵舅舅请!”
隆科多可不想再来搅和这个混水了。他知道八爷府是个是非之地八爷这里的酒是喝不得的。上回和九阿哥、十四阿哥的谈话他还记忆犹新哪还敢在这里停留:“王爷您的厚情我只好改日再领了。今儿个皇上要去畅春园要我从驾……”
“得了吧舅舅!骗谁呢?”九爷允禟突然闯了进来“别以为皇上的耳朵就那么长!他的那一套只能吓唬王文韶那样的书呆子在这儿玩不转!八爷府几十年经营上上下下几百人全是家生子儿奴才和你说几句体己话还能走露了风声?再说我们叫你谋反了吗?”
允禩上前一笑说:“舅舅你别往心里去。老九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皇上今天要去畅春园见方先生是张廷玉和马齐从驾;老王掞不行了上了遗折也要去看看;山东出了亏空得叫宝亲玉去催;两江那里的亏空要和方先生商议办法派个钦差去。我说的不错吧?所以今天皇上用不着你。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也是个是非之人。我并不是一定要攀扯你能在一块说说话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肯我绝不勉强。”
别看允禩这话说得随随便便从容不迫可哪一句都是绵里藏针字字都带着骨头。他对雍正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更是让人吃惊。他的这张“情报网”撒得有多大呢?隆科多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说要走的事了:“八爷既然这么说我要是不肯留下来就是失礼了。其实八爷原来就是亲王如今又恩加了总理王大臣进职加俸天子驾前第一人谁能和您相比呢我真是该为您庆贺才是。”
“哈哈哈哈……”允禩放声大笑“说得好走跟我到花厅去!”
隆科多怀着一肚子的狐疑跟着八爷来到后书房却见里面有两个不大认识的人正在下棋。允禩走上前来拉着隆科多说:“来来来我来为你们引见一下。瞧见了吗这位就是上书房满大臣兼步军统领九门提督的隆科多大人。”他又向边上一指“这位嘛是原来的上书房大臣索额图的门下清客汪景祺先生至于另一位大概就用不着我多说了舅舅见过的前几天在宫中为太后祈禳的密宗真传空灵**师。来来大家都是我允禩的朋友不必讲客气也用不着安席了就请随便坐、随便吃酒吧。”
允禩在主人席位上坐下亲自把盏为各人斟了门杯这才又笑着说:“你们别看我这位舅舅如今已见老态当年可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呢!先帝爷西征时在科布多被围舅舅背着先帝突围出来为大清建立了擎天保驾的不世之功啊!来舅舅我先敬你一杯。”
隆科多忙站起身来说:“哎这怎么可以?我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什么?今天是您的大喜日子还是让我敬你一杯吧。”
“好!就依着舅舅我喝我喝。”允禩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舅舅你现在是正站在上风头上我说句话可能你不爱听。老子有言:‘福兮祸所伏’说得真好啊!人哪常常是一旦得意就忘了后路实在是可悲可叹。舅舅你说是吗?”
隆科多沉思一会儿才说:“王爷我向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早年的事已经成了过去不要再想它了想得太多有百害而无一利。当今皇上虽然刻薄却并不寡恩。看看您的身边受到皇上重用的人中有多少是您的亲信部下?今儿个又蒙皇上加封加俸依奴才看在兄弟情份上皇上已是十分顾全的了。”
隆科多说话时那位空灵**师像个狗肉和尚一般一直在吃肉喝酒对身旁之事不问不闻汪景祺却不冷不热地说:“是啊是啊隆大人说的似乎有理可你只看见了一面没看见另一面。有人联名上表弹劾十四爷说他大闹先帝灵堂君前无礼要求将他削为庶民你知道吗?”
隆科多不愿与这个并不熟悉的人说话:“知道又怎的?万岁已经把它留中不了!”
汪景祺却似乎对隆科多的态度视而不见:“留中不并不等于结案!最近皇上选派十名侍卫到年羹尧那里‘学习军事’。九爷也在其列你知道吗?”
“啊!?不会有这种事吧?九爷这是真的吗?”九爷苦笑一下算是默认了。“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回事九爷您看要不要我再向皇上通融一下。”
“算了吧舅舅。我亲自去和他说还求不下来呢你又能顶什么?”九爷气愤地说“不光是我还有十爷也被出去了说是让他去护送一位喀尔喀台吉的灵柩。哼那是该着十爷干的事吗?且不说他不过是来京为先帝送葬而死在了北京也不说这事只需派一位官员就能办好喀尔喀离北京万里之遥要过沙漠瀚海还要绕过青海战场这不是明摆着要十爷去送死吗?”
隆科多越听越惊越听越怕。索额图从前是曾被康熙处以永远圈禁的人而现在和他说话的这个汪景祺又是索额图当年得势时的清客他怎么会进入八爷府他怎么会对朝廷中的事这样清楚?他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