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虐杀后,她黑化了
“啊!”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喜房。
夏青遥嫁衣染血,双手被齐齐斩下,腕子上白骨突兀的支棱着,汩汩的鲜血流个不停。
疼痛钻心刺骨,可肉体上的疼痛,却不敌她此时的心痛。
“为什么!”她浑身颤抖,眸中淬火地瞪着慕容桐,曾经的爱恋和不能嫁他为妻的遗憾,如今已被恨意取代。
“慕容桐,我嫁人之前,你我之间早已断得干净,我并未负过你,今日我嫁与你兄长是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敢强闯喜房,对我施暴,就不怕你兄长……”
“怕?”慕容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刀鞘狠狠抡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夏青遥被打得眼前一黑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怪道你母亲说你是个蠢猪,到这会儿你还不明白?”
“我母亲?”夏青遥满脸是血的抬头,迷茫地看着慕容桐。
母亲不会那么说的,那毕竟是她的生母啊!
夏青遥回想自己回到镇远侯府的这段日子,虽然为了母亲的名声,她只能将嫡女的身份让给苏玉柔,自己做个养女,可那到底是她的生身母亲,对她是有心的。
“你不相信?”慕容桐随意坐上铺着绣了鸳鸯戏水桌巾的八仙桌,晃荡的双脚显示出他的好心情。
“只要你在一日,你母亲当年在乡下生产后为了方便改嫁,竟将孩子卖了的事就有可能被你父亲知道,她这个侯夫人的位置就不稳一日,玉柔侯府嫡女的身份也随时都会失去。”
“更可恨的是,你的医术竟还能治好慕容铮那个病秧子!”说到此处,慕容桐咬牙切齿,俊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的笑。
“我母妃扶正我才成为嫡子,想承袭宸王爵位,慕容铮就必须死!”
夏青遥目露恍然,这下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那时已经开始为慕容铮解毒了……你主动接近我,就是怕我治好了慕容铮,你便不能袭爵了?”
慕容桐嗤笑一声,“不然呢?你当我会看上你?流放之地长大,粗鄙不堪,空有一副皮囊,全无半点风情,连玉柔的半片指甲都比不上。”
跳下八仙桌,慕容桐蹲在夏青遥面前:“再告诉你一句,当年你养父夏太医一家满门抄斩,也不是慕容铮动的手脚,而是我。”
“你!”夏青遥五内俱焚,咳出一口血。
她一直以为是慕容铮害死了夏家全家,就再不肯继续为他解毒了,如今看来,竟是她愚蠢透顶!
看她如此,慕容桐越发畅快,用刀尖插着夏青遥断掉的手,像在把玩一件玩具。
“你不是医术卓绝,尽会拿乔吗?当初让你救我母妃你救不活,反倒能治好慕容铮?贱人!现在我砍了你的手,看你还能如何拿乔?”
夏青遥睁圆了眼,她突然无法把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小人,和她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联系在一处。
是她瞎了眼,识人不清,竟把厕坑里的石头当美玉。
无数的悔恨和不甘涌上心头,可她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了。
正当这时,新房门被“吱嘎”一声推开,镇远侯夫人在一身浅紫纱裙的苏玉柔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母亲……”夏青遥抬头看向镇远侯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微光。
看到满室狼藉,苏玉柔惊呼一声:“青遥妹妹,怎么会这样?”水眸盈盈地望着慕容桐,满目不忍,“给她个痛快便是了,世子爷又何必如此折磨她?”
慕容桐随手一刀扎进夏青遥心口,随后用高大的身影挡住苏玉柔的视线,柔声道:
“你就是心软,才会一直被她欺负,你心善,不计较,我却要帮你计较。”
随后看向一旁的镇远侯夫人:“如此,镇远侯夫人应该不介意吧。”
镇远侯夫人笑着点头:“那是自然的。哎,谁料想大公子病入膏肓,冲喜都不顶事儿,竟会在新婚当日就这么去了,我那养女是个贞洁烈妇,听闻夫婿身亡,就自戕殉情了,想来太后若知道了,定要赐下贞节牌坊的。”
慕容桐满意地笑了:“是啊,这都是岳母您教导的好。”
苏玉柔当即羞涩的垂眸:“世子爷浑说什么呢,都还没有成婚呢。”
“早晚的事罢了。”慕容桐旁若无人地握住苏玉柔的手走出房门。
镇远侯夫人跟随在二人身后,连多看夏青遥一眼都不曾。
喜房中红烛摇曳,大红的喜字像在流血。
胸口剧痛,鲜血流了满地,湿透了嫁衣,夏青遥眼中的微光,逐渐变成彻骨的恨意。
屋内暗藏的火油,被慕容桐丢进来的火折子点燃,“轰”的一下,血腥味与燃烧味纠缠在一处。
“不好了,走水了!”
“天啊!大奶奶竟为大爷殉情了!”
“我的遥儿啊。”
“妹妹,我苦命的妹妹。”
院中哭的闹的,真情假意乱作一团。
夏青遥透过火光,看着一群人唱作俱佳,眼角滑落两行血泪。
大火舔噬她的肌肤,痛苦的仿佛在灼烧灵魂,可这一切都抵不过刺骨灼心的仇恨!
她要报仇!
她恨不能化作厉鬼,将他们撕成碎片!
可终究,夏青遥的意识还是渐渐沉入了黑暗。
……
“好个贱人,竟敢在我们宸王府偷东西!”一个似曾相识又惹人厌的公鸭嗓在耳边回荡。
夏青遥睁开眼时,正被两个粗壮的婆子压着肩膀往外拉扯。
她茫然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提着一个黑色的行医箱。
她的双手竟然是完整的!
她的手不是被慕容桐砍了吗?
“敢在宸王府偷东西,拉出去给我打她四十板子!”
公鸭嗓再度传来,夏青遥脑子里嗡嗡作响。
回头,看到一脸不忍的苏玉柔和一旁的跋扈少年,一段遥远的记忆忽然重回脑海。
当年,宸王嫡妃难产而亡,夏太医获罪,一家人流放青州,所以她在采石场出生。
夏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她只能偷学,待到父亲发现时,她甚至连父亲尚未掌握的夏家秘传“楚氏医典”都偷学了八成。
十五岁这年,宸王府派人来请夏太医为宸王继妃,也就是慕容桐的母妃治病,可夏太医多年亏空,早已体弱至极,不能成行,她的医术远超兄长,于是她便代替父亲来了京城,进了宸王府。
可那时,她并没能给宸王妃治病,甚至连面都没见到。
因为苏玉柔诬陷她偷了她的簪子,一旁又有爱慕苏玉柔的王府表少爷程敏帮腔,王府管事将她打了四十板子赶了出去。
随后,一顶“医治王妃不利”的大帽子就扣了下来,夏家八十三口,被满门抄斩。
她原是该一同斩首的。
可夏太医却想方设法找到了她的生母镇远侯夫人张氏,也不知如何操作,她被张氏认为义女,免去了斩刑,她也是在这时才知道自己竟不是夏家的女儿。
她眼看着养父全家被杀,自己侥幸存活,却被张氏哄着没有说出自己才是嫡女的真相,做了个侯府养女,与苏玉柔这个假嫡女做了姐妹……
记忆回笼,夏青遥脑海中一片清明。
她重生了!
重回到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眼下,她首要的便是不能被打板子赶出去!
夏青遥忽然大力挣扎起来,身边的婆子想不到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也用了蛮力。
推搡之间,行医箱砸在地上,里头的瓶瓶罐罐撒了一地,夏青遥踉跄两步站定,杏眼一眯:
“你们如此对我,难道王妃的病不想治了吗?”
苏玉柔原本委屈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第2章 苏玉柔计划落空
“敏公子,还是算了吧,既然这位姑娘喜欢,那簪子我不要了,就当做是我送给她的谢礼,希望她能用心看诊才好。”
苏玉柔泪盈于睫,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言语却直指夏青遥非但偷了簪子,还可能故意对宸王妃使坏。
夏青遥心下冷笑,苏玉柔的手段还与前世一样,看似柔弱无辜,却句句都有目的。
程敏果真被苏玉柔说得怒火中烧,挺起胸脯道:“你别怕,她算什么东西?”
踱步到夏青遥面前,不屑地嘲讽:“姑母金尊玉贵,难道还用得着你个乡下泥腿子瞧病?你也别太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就你一个偷儿,你凭什么给我姑母问诊?凭你三只手吗?”
程敏话音方落,随行的下人就有配合着“噗呲”一声喷笑出来的。
就连从内宅赶来的宋嬷嬷闻言都摇了摇头。
夏青遥看到宋嬷嬷,心中暗道果然,上一世,就是宸王妃身边最得脸的宋嬷嬷赶来,拍板了她的杖刑,如今看来事情还可在她掌握之中。
“这位姑娘定是王府的千金吧?”夏青遥微笑望着苏玉柔。
可一句话,就将苏玉柔说的变了脸色,王府下人也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她。
夏青遥不等她反应就柔和地问:“东西在何处,搜便是了,随意说人是偷儿,这样好吗?”
苏玉柔咬牙攥着绣帕,委屈道:“你说没偷,那便是没偷吧……”
程敏大叫:“谁知你把簪子藏在哪了,还有脸倒打一耙?”
夏青遥苦笑:“我本是一心来为王妃瞧病的,这位小姐如此阻挠,不知是何意思?
“我来前听闻王妃时而浑身似火烧,时而似冰冻,如今日益狂躁,要饮鸡血才能压制。”
说到此处,夏青遥看向宋嬷嬷,对上了她震惊的眼神。
“依我判断,此症并非是病,而是中了奇毒‘火引冰薪’的症状。
“若再任凭发展下去,王妃会从饮鸡血发展到饮人血,且越饮越多,最后必会经脉爆裂而死。
“而这种毒,除了我,没人能解。”
又无奈地看向苏玉柔,像在安抚个闹脾气的孩子,“这位小姐,眼下还是为您的母妃解毒最为要紧,您说是吗?”
夏青遥一字一句说得清晰,不但将王妃的病症分析清楚,还一脸无辜地将苏玉柔好一通讽刺。
这下子,宋嬷嬷连同内宅的仆妇们,看苏玉柔的眼神都有了几分厌恶。
镇远侯府的小姐不过是来客居几日的,怎得还一副当家作主的模样?叫外人都认为她是王府的小姐,足可见她有多拿大。
苏玉柔暗暗咬牙,小脸一片绯红。
好个夏青遥,想不到竟是如此难缠的角色!
不过听她言语,她似乎并不认识她?那她也一定不知道她们互换身份的事了!
程敏见苏玉柔一脸委屈,当即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胡说八道?来人,给我把她……”
“慢着,”宋嬷嬷这时快步走到夏青遥面前,眼神灼灼,“此毒夏姑娘当真能解?”
“我既说得出,便做得到。”夏青遥自信一笑,眼神明媚。
宋嬷嬷立即笑着对夏青遥行了一礼:“果真是夏太医之女,医术如此高明,那就有劳夏姑娘了,”说着搀住夏青遥的手臂亲自引路,又回头吩咐,“还不将夏姑娘的行医箱收拾干净,稍后送到王妃屋内。”
“是。”有小丫头行礼应下。
夏青遥被宋嬷嬷搀着走向内宅,与苏玉柔擦肩的一瞬,和善一笑,还微微颔首致意。
苏玉柔却气得差点咬碎满口银牙。
“敏公子,她真的可信吗?”苏玉柔不甘心,今日明明是个除掉夏青遥的好机会!
“这……宋嬷嬷都发了话。”
程敏脸色紫涨,这里毕竟是王府,他只是个表少爷,宋嬷嬷的做法却代表王妃的意思。
在美人面前显摆不成,程敏自觉颜面无光,当即落荒而逃。
苏玉柔却顾不上程敏的感受了,只瞪着夏青遥的背影,咬了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待到众人散了,洒扫的小丫头收拾行医箱时,一个面色苍白、唇色殷红的俊美青年从跨院走了出来。
他穿着黑色锦袍,袖口与袍角上精致的云回暗纹和腰间的黑玉带扣彰显他高贵的身份,行走间,红玉禁步下流苏微动,颇有几分压抑阴沉之感。
皂靴停在满地打碎的瓶瓶罐罐之前。
小丫头见了他脸色一白,紧张地行礼:“见,见过世子!”
慕容铮一言不发地蹲下检查了一番满地狼藉,随即抬头,看向夏青遥走远的方向微微眯起凤眼,勾起殷红的薄唇,面露沉思。
……
夏青遥跟随宋嬷嬷一路穿过挂着“静宜”匾额的穿堂,来到正屋垂落的百蝶穿花锦缎门帘之前。
方踏上台阶,便听见屋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种流放之地来的乡下野丫头也能信?”
是慕容桐!
“二表兄此话差矣,夏太医医术卓绝,前朝流传下来的‘楚氏医典’就在他家,夏姑娘是夏太医之女,据说青出于蓝,必定……”
慕容桐不屑:“夏子明若是真有本事,当年也不会连给慕容铮她娘接生都做不好,当爹的都没本事,做女儿的难道还能有本事?”
被虐杀、焚烧的痛苦就发生在刚才,如今重回初见之时,她恨不能冲上去将人扒皮拆骨!
可现在不行。
她不能做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夏青遥跟着宋嬷嬷进了屋,绕过外间富贵花开的苏绣屏风来到内室。
一股含着药味的闷热气扑鼻而来,夏青遥美眸一转,将屋内众人看的分明。
除了几名医者和数名仆妇外,榻边,慕容桐穿着一身玉色锦袍,半披长发,面带儒雅微笑,一身出尘之气,好似刚才那些刻薄之语根本不是出自他口,而他身边的蓝衫少年正气得脸红脖子粗。
临窗的贵妃榻上卧着个身材妖娆、眉目如画的美貌妇人,她虽面色苍白,眉头隐忍地蹙着,可锦被之下身形如起伏的山峦,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这便是慕容桐的生母,宸王继妃程氏。
“回王妃的话,”宋嬷嬷屈膝行礼,柔声道,“才刚奴婢去前头接了夏姑娘过来,您的症状,夏姑娘分析的都极对,不如让她一试?”
一直闭目养神的宸王妃睁开眼,淡淡地看了夏青遥一眼:“哦?那就试试吧。”
夏青遥便回身接过婢女赶着送来的她的行医箱,取出脉枕来到贵妃榻前,替宸王妃诊脉。
与此同时,苏玉柔也悄无声息的进了门,走到慕容桐的身边站定,悄悄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第3章 演,我让你演!
夏青遥对宸王妃的所中之毒太了解了。
因为上一世,她曾为宸王世子慕容铮解过毒,而他们二人中的毒一模一样。
“王妃脉息奇特,经脉多有受阻,您必定如至水深火热般,筋脉剧痛,夜不安眠,狂躁不安,畏寒、畏热,药石无用,若不饮血,便不能控制情绪?依我看,您的确是中了‘火引冰薪’之毒。”
宸王妃听着,已经不自觉地坐起身:“此毒可有解?”
“想解此毒不易,但我有法子为王妃压制毒性,徐徐图之。”夏青遥声音柔和,语气坚定。
宸王妃眼神一亮。
她看了多少大夫,还从未有一人能说出一句“徐徐图之”。
旁边一直侍奉宸王妃脉象的几位王府下属“尚太医局”的太医都不免面露惊讶。
宸王妃慵懒地靠回深紫色弹墨大引枕:“嗯,那便开始吧。”
“可惜……”夏青遥惋惜道,“方才在前院,府上的千金与我有些误会,我的行医箱被砸了,准备好的药引被毁了。”
话音方落,站在慕容桐身边的苏玉柔就面色一变。
“我们王府的千金?”宸王妃询问看向宋嬷嬷。
宋嬷嬷为宸王妃掖了掖锦被,柔声解释:“苏小姐气度非凡,被夏姑娘错认成了咱们府里的姑娘了。”
一句“气度非凡”意有所指,说得苏玉柔满脸尴尬。
众人看向苏玉柔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慕容桐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哦,不过是无关之人罢了,”宸王妃神态奄奄,“你缺了什么药引?只管说出来,只要你说得出,我王府就拿的出。”
夏青遥美眸微眯:“这药引子说珍惜,它很寻常,说难找,也是真的难找,要的是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卯时正生的人的一滴血。”
“哦?”宸王妃挑眉。
苏玉柔的心咯噔一跳。
夏青遥说的,正是她们二人的生辰!
难道她先前猜错了?夏青遥知道她们身份互换的事?
几名太医面面相觑,对于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摸不着头脑。
慕容桐却是想了想,忽然抚掌:“巧了!玉柔,你不就是这日的生辰吗?”
“对对对,我便是这个生辰,”苏玉柔立即挤出个欢喜的笑,“能为王妃出一份薄力,是我的荣幸,血我多得是,要多少都可以。”说着便露出了皓白的手腕。
宸王妃却并未多给苏玉柔一个眼神:“如此东西便全了?”
“是,取了血便可开始解毒。”夏青遥颔首。
被宸王妃如此无视,苏玉柔尴尬得差点无法保持笑容:“二公子可有匕首,借我一用?”
慕容桐拿出匕首,对上她剪水双眸,心里就是一软:“辛苦你了。”
“为了王妃,玉柔甘之如饴。”苏玉柔泪水盈盈,抬起手腕,像是准备赴死。
夏青遥却已取出一根银针和一个小瓷瓶,一脸疑惑地望着苏玉柔:
“苏小姐这是做什么?我只需取一滴血。”
慕容桐正要下刀子的手一顿。
苏玉柔的脸瞬间涨成大红布,尴尬得表情几乎扭曲。
夏青遥温柔的像对待孩子:“小姐不必害怕,不疼的。”
还不等苏玉柔说出“为了王妃我什么都不怕”,夏青遥已经出手如电,在她手太阳肺经和手厥阴心包经上的穴位各扎了一下。
随后,银针落在她的劳宫穴上,纤细的指头一捻,只听得“嗡”一声,银针竟发出幽幽鸣音。
“这是……失传已久的凤鸣针法?”
“前朝楚神医的凤鸣针法?”
几位太医眼神发亮地惊呼。
宸王妃和慕容桐看向夏青遥的眼神都变了。
“疼!好疼!”
苏玉柔却是突然一声惨叫,一时间全身如同火烧,剧痛难忍。
众人看着苏玉柔,都有些无语。
只扎了三下而已,这能疼到哪里去?
宋嬷嬷皱着眉头与宸王妃对视了一眼,从前他们可没瞧出这位姑娘竟如此做作。
夏青遥心下冷笑,她用了特殊的针法,自会让别人看不出端倪,却能让苏玉柔痛不欲生。
你不是会演吗?那就给你个机会好好‘演’!
苏玉柔的叫声却越来越凄惨,若不是被慕容桐按着,甚至要满地打滚。
她那夸张的表现,就连慕容桐都看不下眼,不耐烦地将眉头拧成了疙瘩。
凤鸣声渐弱,针尖处析出一滴鲜血,夏青遥拔针取血,苏玉柔却还是在惨叫。
宸王妃不胜其扰地捏了捏眉心,隐有要发狂的征兆,宋嬷嬷见了立即吩咐人将苏玉柔捂着嘴拉了出去。
苏玉柔甚至连句对王妃表忠心的话都说不出,就被狼狈的拖了出去。
宸王妃屏退众人,只留宋嬷嬷伺候。
夏青遥用银针蘸着那滴血,开始为宸王妃施针。
这滴血自然根本不需要,她却做出十分珍惜的模样,谨慎的捻动针尾,幽幽凤鸣在屋内此起彼伏起来。
几针下去,宸王妃身体上的痛感明显缓解,心情渐渐恢复平静,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脸色开始转好。
“你父亲当年是我宸王府下属‘尚太医局’的人,那时嫡王妃难产血崩,刚产下世子便撒手人寰,你们全家便被治了罪。
“妇人产子本就凶险,你们一家属实无辜,早些年本王妃就想免了你全家的罪,可世子他到底失去了生母。”
言下之意,夏家的苦难都是世子慕容铮带来的。
夏青遥做认真施针的模样,暗自冷笑:果然是母子,泼脏水的姿势都一样。
待到施针结束,宸王妃确定自己果真好转了一些,便微扬下颌,施恩道:“宋嬷嬷,传我的话,夏太医官复原职,仍旧回王府尚太医局当差,另允准夏家全族即日回京。”
“是,王妃一片慈心,夏姑娘,要更加尽心为王妃解毒才是啊。”宋嬷嬷笑眯眯地卖好。
夏青遥立即行礼谢恩:“多谢王妃宽宏。”
外头等候的慕容桐、表少爷和几位太医进了屋,见王妃肉眼可见的好转,不免都很惊奇。
宋嬷嬷则是引着夏青遥出去:“夏姑娘,奴婢为您安排住处。”
“有劳嬷嬷。”
夏青遥乖巧地笑,目不斜视地与慕容桐擦肩,心里却在暗想:夏家免罪,命运成功扭转,下一个该对付的就是你!
慕容桐的视线,却一直落在夏青遥的背影上,眼神充满探究,这样一个医术高明的美貌女子,竟会是个偷儿吗?
“母妃,夏家人进京之事不如交给儿子处理?”
夏青遥并未听见慕容桐的话,这厢才随宋嬷嬷出了院门,迎面就遇上了一个黑色锦袍的俊美青年。
那青年修长剑眉下压着一双锐利的凤眼,面色苍白,殷红薄唇含笑,周身缠绕着病容也掩盖不住的暴躁邪肆之气,偏生五官精致的难描难画,美的似是画中人。
是慕容铮!
她前世错信慕容桐,拒绝为慕容铮解毒,却在他弥留之际嫁给了他,他们刚拜过堂,就都死了。
如今再遇到,夏青遥心中百感交集。
眨眼间,慕容铮却来到跟前,一把抓住夏青遥的手腕,将她往一边带去。
第4章 她就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夏青遥美眸瞠圆,她分明记得,上一世她与慕容铮的初见是在夏家满门抄斩后!
慕容铮又为何在此时突然出现?
“你是何人?”
夏青遥故作受惊地挣扎,慕容铮的手指却铁钳一般掐得更紧,径直拉着她走远。
“哎,世子您……”宋嬷嬷苍白着脸低喃,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世子疯起来可是瞪眼就宰人,连王妃都不愿与他对上,何况她个下人?
夏青遥被带到无人的角落,背撞上了冰凉的粉墙,被他一只手臂困在墙角。
“你是夏子明之女?”
“是,你是何人?为何要抓我?”
“夏子明自己的医术不怎么样,倒是养出个医术高明的女儿。”慕容铮嗤笑,殷红的唇角勾起,眼瞳漆黑,似酝酿着一场风暴。
慕容铮的生母宸王嫡妃江氏,当年先是被人污蔑通奸,后又在孕期中毒,生下慕容铮就毒发身亡了。
王府为了颜面,对外只称江氏是难产而亡,夏太医一家此后被迁怒流放。
夏青遥知道,在慕容铮眼中,夏太医有可能是害死江氏的帮凶。
她心思电转,故作惊恐地地颤声威胁:“你到底是谁?敢在宸王府胡来……”
“呵,”慕容铮一声冷笑打断了她,“你那点小把戏,在我面前就不必演了。我看过你的行医箱,里头根本没有你说的所谓药引。”
夏青遥猛然抬眸看他,瞬间读懂了他此话的三重含义。
第一,他知道她在捣鬼。
第二,他虽没在王妃的屋内,却知道屋内发生的事,王妃跟前有他的眼线。
第三,他在威胁她!
若是她回答的不能让他满意,他就会以此去王妃跟前告发她,那么她好容易扭转的局面,就会被击得粉碎!
夏青遥收起惊慌,定定看了慕容铮半晌,突然莞尔一笑,再没有失措的小女儿态。
“我父亲在十八年前为江王妃诊治过,江王妃产子后体虚,毒发身亡。”
慕容铮听到“毒发身亡”,一把掐住了夏青遥的脖子。
夏青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直直注视他双眼:“我父亲当年没能治好江王妃,并非他无能,而是没有人给他治疗的机会,我父亲只在江王妃生产时去看过一次,之后我们全家就被流放了。”
话到此处,夏青遥看到他眸光微颤,明显感觉脖子上的铁钳放松了些许。
夏青遥压低声音:“我猜测,当年下毒之人,就是现在的程王妃,所以,我们有共同的目的,不是吗?”
慕容铮锐利的凤眼眯起,嗤笑一声:“你是何意?”
夏青遥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江王妃死于‘火引冰薪’,而你的身上就带着这种毒,且是胎里带来的毒,你的身份不是显而易见吗,世子?”
夏青遥说到此处,突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你说,程王妃为何会中了与你相同的毒呢?‘火引冰薪’这种奇毒,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她是在威胁他!
他可以告发她,她同样也可以去告发他!
慕容铮骤然欺身上前,眼睛眯着,嘴角带笑,却像是下一瞬就会亮出獠牙将她撕碎,吞吃入腹。
夏青遥一点都不怕他。
上一世,她为他解毒,他便像个江湖侠客一般讲义气,着实护她良多,他虽脾气怪异,行事乖张,却是是个护短的性子,只可惜她那时瞎了眼,错信了慕容桐那个伪君子。
他们如今有共同的敌人,她又信得过他的人品,为何不能结盟?
“程王妃所中之毒来的猛烈,倒像是近一年才中毒,下毒之人对她用了很大的计量。
“而你身上的毒,因是胎里带来的,虽没有程王妃的毒那样来势凶猛,却也已病入骨隨,若不医治,你可能会比程王妃晚死个半年吧。
“世子爷,你已病入膏肓,而我,可以解你的毒。”
慕容铮闻言,缓缓放开了掐住她脖子的手,高大的身躯依旧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我凭什么信你?”
夏青遥笑眯眯地背着手,仰头看他:“你大可以先试试,再决定要不要信我。”
“哦?”慕容铮嗤笑,“给我治病,也要用‘丙子年、丙申月、辛丑日,卯时正生的人的一滴血’做药引?”
夏青遥歪着头,狡黠的笑了:“自然不是,你的药引,是一根簪子,就是那位苏小姐被偷的簪子。”
苏玉柔污蔑她偷窃她可还没忘。
慕容铮低头看着夏青遥,他想不到,除去柔弱懂事的假面后,她竟如此大胆又狡猾,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竟还有胆量与他做交易!
刚想回答,慕容铮忽然神色微动,退后半步,做出方才一直在与夏青遥交谈的模样:“依你的说法,你并未偷窃了?”
脚步声靠近,夏青遥眼角余光看到了宋嬷嬷,立即配合地岔开了话题:“的确,许是苏小姐误会了吧。”
慕容铮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负手往外院走去。
宋嬷嬷赶忙屈膝行礼,待到慕容铮走远,才到夏青遥身边试探。
“方才世子那样急,找夏姑娘有什么事?”
“世子?”夏青遥惊讶地睁大了眼,“那种人竟是世子?”
似是察觉自己说的不妥,夏青遥尴尬笑笑:“是关于苏小姐那根丢了的簪子。”
宋嬷嬷仔细打量,见夏青遥不似说谎,就笑着点头:“看来世子是打算还姑娘个清白了?”
“清者自清,再说眼下除了王妃的病情,其余的事我都不想费心思。”夏青遥义正辞严,眼中满是医者才有的慈悲。
宋嬷嬷满意地点头,引着夏青遥去了客院,安排了流萤、流芳两个二等丫鬟在夏青遥身边服侍,便匆匆回去复命。
夏青遥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终于静了下来。
从她被虐杀到现在,她甚至没有机会静下来想想自己的处境。
“夏姑娘,您吃茶。”流萤笑着端来一碗茶,鼻梁上的小雀斑有点可爱。
夏青遥抬手去接,流萤却在靠近时低声道:“世子说,药引已找到了,接下来随姑娘施展。”
夏青遥抬眸,对上铜镜中的流萤的双眼,微微颔首。
正想着慕容铮究竟往王府各院安插了多少眼线时,外头却突然传来个妇人尖酸的嘲讽声:
“哎呦,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货色,敢在咱们宸王府偷鸡摸狗?得是什么样的山野村夫能养出这种不要脸的偷儿,真是丢她爹娘的脸啊!”
夏青遥沉下脸,快步出去一把打起深蓝色的门帘。
“何人放肆?”
第5章 伸过脸让她打
“啧啧,好个不要脸的贼,偷了我们王府贵客的东西,还敢摆架子?”
院中站着个中年妇人,高颧骨细长眼,指着夏青遥的鼻尖就骂:“看你长得这幅狐媚模样,便知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你爹娘怎么教的你!”
夏青遥眯起眼,眸中寒光闪过。
曹金氏,苏玉柔的乳母,伺候了苏玉柔十年,如今在王府当差。
表面上曹金氏只是换了地儿当差,实际是镇远侯夫人张氏特地安排的内应,就为帮助苏玉柔攀上王府的高枝儿。
极少有人知道曹金氏与苏玉柔的关系,若不是前世她吃过亏……
夏青遥嘲讽一笑,猎物主动送上门,就等于苏玉柔伸过脸让她打,不打岂不是亏了?
“这位嬷嬷想必是认错人了?我是王府请来为王妃治病的女医,眼下正在斟酌王妃的药方子,你如此造次,难道就不怕耽搁我为王妃诊治吗?”
“呸!就凭你?别以为人都不知道,你爹是个庸医,你就是个流放之地长大的野丫头……”曹金氏破口大骂。
夏青遥似被气急了,冲上去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曹金氏被打得歪过头,耳朵嗡嗡作响,半晌没反应过来。
“你敢打我?”
“我好歹是为王妃治病的女医,你如此不敬,是哪个房里的下人?叫你们主子来。”
“凭你也配!”曹金氏怒吼。
曹金氏心里,苏玉柔就与自己的女儿一般无二,夏青遥欺负了苏玉柔,如今还打她,她哪里能甘休?
“小娼|妇,我先教训你!”
曹金氏不管不顾,扑上来对着夏青遥就又骂又打,尖锐嗓音仿佛敲响了破锣,引得外头不少仆妇探头探脑,立即就有人去做了耳报神。
夏青指缝夹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躲闪之间专挑疼的穴位下黑手,曹金氏打不到人,自己身上却被“打”得一阵阵抽筋似的痛,气得她暴跳如雷:
“好个黑心烂肠的贱人,看我掀了你的皮!”
夏青遥眼角余光看见大敞的院门外,远远的有一群人靠近,立即顺势被曹金氏推倒在地。
“啊!”夏青遥惊呼,眼中含泪,“宸王府素来清名在外,王妃高贵典雅,王爷处事严明,没想到竟会有你这样欺客的下人。”
曹金氏背对着大门,见夏青遥如此模样越发生气了。
“你算什么东西,摆的是什么主子款儿!”
“曹嬷嬷,我真的不能替你顶罪,我是来为王妃治病的,王妃的症候才是最要紧的,你偷了簪子就赶紧还给苏小姐吧,哪里还能想着找人替罪?”
“啥?”曹金氏瞪圆了眼。
“好了,闹什么。”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
夏青遥回头,就见个身着紫色锦绣褙子,头戴点翠金凤钗,容貌娇美、身段妖娆、桃李年华的美妇人,扶着个婆子的手率先进了门。
在她身后,慕容铮、慕容桐、苏玉柔等人也到了。
“见过许侧妃。”众人齐齐行礼。
夏青遥也跟着一同行礼。
记忆中,许侧妃出身高贵,眼下应该才被宸王纳进门不满三年,最是风光的时候。
许侧妃必定是想借机将她赶出去的,因为没了大夫,宸王妃才能病得一命呜呼,她才有机会扶正。
“免了吧。”许侧妃站起身,扶着婆子的手走到夏青遥面前。
“怎么,才刚听你的意思,竟是我们宸王府的下人偷了苏小姐的簪子,转头又来逼迫你去顶缸的?”
夏青遥起身颔首:“的确如此。”
“你放屁!”曹金氏面红耳赤,指着夏青遥就骂。
许侧妃身边立即有嬷嬷斥责:“住口,侧妃面前,你还敢造次?”
曹金氏被斥得一怔,垂首跪着不吭声了。
“我们宸王府用人,素来都是要查清来历人品的,非是家世清白人品端正的,都没资格进我们王府当差。”
许侧妃在廊下的美人靠随意坐下,浅紫色的纱帕朝着夏青遥一甩。
“依着本侧妃看,真正有可能偷窃的,也就你这个外人了,我们宸王府的下人不可能是贼。”
夏青遥闻言,立即做出如遭雷击的表情,泪眼朦胧地转头看向慕容桐,模样无助。
“我当真并未偷窃,我一心都在想着为王妃诊治,哪里有心思想别的。”说到最后,竟委屈地掩面而泣。
若不捂脸,她怕自己的表情会泄露她真实的心情。
因为以她对慕容桐的了解,只要她点了火,接下来就能看到“狗咬狗”的好戏。
慕容桐被夏青遥看得心头一跳,他与母妃是一条船上的,眼下他哪里能让许侧妃将神医赶出去?
不论这簪子夏青遥偷没偷,眼下也只能委屈苏玉柔了。
慕容桐便柔声问身边的苏玉柔:“柔儿,你再想想,那簪子你戴了吗?别是忘在了房里,与夏姑娘产生误会了。”
苏玉柔心里咯噔一跳,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慕容桐。
刚才她尾随夏青遥进了王妃的卧房,就已悄悄告诉慕容桐,他送她的簪子被夏青遥偷走了,当时慕容桐还说要帮她出气。
怎么一眨眼,慕容桐就开始帮着夏青遥了?
夏青遥给他用了什么迷药?
还是说……慕容桐知道夏青遥才是真正的镇远侯府嫡女了?
苏玉柔心里千回百转,无数的心思涌了上来,表情差点扭曲。
夏青遥从指缝看到慕容桐果然为了“大局”而让苏玉柔受委屈,想起前世他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心下无比畅快。
苏玉柔抿着唇:“既然那簪子夏妹妹喜……”
“既然那簪子苏小姐如此喜欢,不如你告诉我那簪子是什么模样?我想法子再为你寻个一样的来,你就别闹了,好吗?”
夏青遥模仿苏玉柔平日温柔懂事,宁可自己委屈也要别人幸福的模样,含泪笑道:“苏小姐,咱们还是要以王妃的身子为重啊。”
苏玉柔的话被堵了回去,一时张口结舌,脸色通红,急得说不出话来,眼泪登时涌了出来:“我,我……”
“够了。”一个不耐烦的低沉男声,将苏玉柔的话又吓了回去。
“到底谁是贼,一搜便知。”
众人回头,正看到一身黑衣、肤白唇红,满脸狂躁之气的慕容铮。
夏青遥学着苏玉柔从前那委委屈屈的模样,乖巧道:“那便搜吧,先从我这里搜便是了。”
苏玉柔心急如焚。
那簪子还躺在她的妆奁匣子里,真搜出来,她岂不是要颜面扫地?
第6章 打脸来的如此迅速
“不能搜!”苏玉柔的话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失言,又担忧地道:“夏姑娘好歹也是为王妃医治的医女,如此去搜,着实太过失礼了。”
说话间,苏玉柔悄悄拉了下慕容桐的衣袖,暗示地看了看气势凌人的慕容铮。
慕容桐顺着她视线看去,见慕容铮负手而立,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立即被挑起不满的情绪。
怎么,他是想找机会嘲笑他母妃竟用个贼来治病?
“柔儿说的有理……”慕容桐立即想改主意。
可他的话不等说完就被夏青遥状似不经意的打断了:“苏小姐一心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不过我并不在意搜查。”
苏玉柔压着恼意,楚楚可怜地道:“我只是觉得,着实不必为了一根簪子而劳师动众的,那簪子我也不要了,这事儿便就这么罢了吧。”
说的好像先前污蔑她偷窃的不是她一样。
夏青遥当即拉住了苏玉柔的双手,温柔笑道:“苏小姐果真识大体,方才我其实也想大事化小的,可转念一想,若此事这样不了了之,回头若有小人搬弄唇舌怎么是好?我可以不在乎清名,王妃却不能叫人背后嚼舌,说她用个品德败坏之人来治病。”
说话间,夏青遥悄然打量慕容桐的脸色,见他果真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廊下的许侧妃,笑意就更深了。
这男人的劣性她太了解了,难道就只许苏玉柔拿他当枪使?
“夏姑娘所言有理,的确该搜。”慕容桐神色认真。
苏玉柔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儿,又气又恼,额头也见了汗,想反驳,偏生夏青遥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她找不到理由。
“罢了罢了,既世子与二公子都这么说,那就搜吧。”许侧妃不耐烦地用帕子扇了扇风,斜睨着夏青遥。
“搜个清楚也好,免得有人说我们王府处事不公,只维护自己府里的下人,总要将证据摆在台面上,才好叫贼人心服口服。”
“许侧妃英明。”夏青遥像听不出许侧妃的讽刺。
许侧妃翻了个白眼:“苏小姐,你说说那簪子是什么样儿的。”
苏玉柔灵机一动,想胡扯个她没有的簪子,可转念又想起她已经告诉了慕容桐丢的是他送的那根,只得模糊道:“是金累丝蝴蝶簪,蝶翼上镶了红宝的。”
“知道了。”
许侧妃就吩咐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荷香带着婆子们分别去搜苏玉柔、曹金氏和夏青遥三人的房间,又让自己的乳母陈妈妈亲自去搜三人的身。
夏青遥自然配合,搜过后就垂首退到一旁,面色恬静,一派坦然。
相比较夏青遥的沉静,苏玉柔就显得如坐针毡,额头上泌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身子有些摇晃。
府里都是人精,见苏玉柔这副模样,哪里有看不出蹊跷的?下人们不免心生怀疑交头接耳。
许侧妃便觉得情况不大对,眉头皱了起来。
曹金氏更是担忧不已,想去问问苏玉柔是不是身子不适,却又怕叫别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犹豫着不敢上前。
不多时,大丫鬟荷香捧着一深蓝色的帕子来到许侧妃身边。
“回侧妃,簪子找到了。”
展开帕子,里头躺着的正是方才苏玉柔说的金累丝蝴蝶簪,蝶翼随着动作微微颤动,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光。
许侧妃涂了鲜红蔻丹的指头捻起簪子:“在哪儿找到的?”
苏玉柔一瞬紧握帕子。
“簪子是在曹金氏的包袱里发现的。”
“不可能!”曹金氏原本还在鄙夷地瞪夏青遥,闻言不可置信地大叫,“我没偷!簪子怎么可能在我那?诬陷,你们这是诬陷!”
荷香道:“这么多人一同去搜,彼此都可做见证,簪子的确藏在曹金氏一个深绿色包袱的最里层。”
“怎么会?”曹金氏呆若木鸡,跌坐在地。
苏玉柔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紧接着便拧紧了眉头。簪子明明没丢,怎会到了乳娘那?一定是有人捣鬼!
可苏玉柔满心疑问,偏生不能问出口,心里憋得就像被人压了个巨大的秤砣,脸色也由方才的紫红转为青白。
许侧妃捏着那簪子,手都气得颤抖起来,脸上像被人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她一心想让王妃吃瘪,寻个机会能羞辱她一番也是好的,是以刚才她想也不想就咬定了夏青遥是偷簪子的贼,反正这里是宸王府,怎么处置夏青遥,她一个野丫头也得受着。
没想到,打脸竟来的如此迅速。
“好个没脸皮的曹金氏,亏得本侧妃如此信任你,你竟真是个贼!来人,给我打她四十板子,撵出去!”许侧妃将簪子随手丢给苏玉柔,“还有,看好你的东西!”
“冤枉!我冤枉啊!”曹金氏大叫着被粗壮的婆子往外拉扯。
苏玉柔手忙脚乱接住簪子,看着乳娘被拉出去,一时心如刀绞,下意识就追了两步。
可是折损一个乳娘,也总好过她说谎的事被戳穿吧?
苏玉柔的脚步又停下了。
板子噼里啪啦落在曹金氏腰臀上,疼得她嗷嗷大叫,这会儿也顾不上隐藏身份了,朝着苏玉柔大声求救:
“苏小姐救我!小姐救救我!”
苏玉柔心里突地一跳:“我不过是客居在王府,你是王府的下人,我哪里能救你。”
“小姐,看在我奶了你一场的份儿上……”
“什么奶了我一场?你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苏玉柔眼神飘忽地否定。
见苏玉柔竟见死不救,曹金氏悲从中来,在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中尖声大吼起来。
“你是我奶大的,我伺候了你十年啊!若不是为了替你出口气,我哪会落得这个地步?柔姐儿!柔姐儿你好狠的心啊!”
什么?奶了一场,伺候了十年?
听着二人的对话,众人齐齐震惊地看向苏玉柔。
夏青遥无辜又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愧疚地拉住了苏玉柔的手摇了摇:“曹嬷嬷竟是苏小姐的乳娘吗?早知如此,我忍耐她就好了……”
苏玉柔双手颤抖,差点绷不住脸上尚算得体的表情。
“柔儿,她真是你乳娘?你为何从未与我提起过?”慕容桐沉着脸问。
伺候了镇远侯嫡女十年的乳娘,竟在王府里当差两年多了,先前二人还都故意隐瞒,这是什么意思?
第7章 她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我……”苏玉柔一阵语塞,“二公子千万不要误会,我也是才知道……”
“才知道她偷了你的簪子对不对?”夏青遥拿出帕子为苏玉柔拭泪,同情地道:
“都怪这位嬷嬷心思歹毒,竟连自己旧主的东西也要偷,想必我刚进王府时,苏小姐一口咬定我偷了你的簪子也都是受了她的挑拨吧?”
苏玉柔嫣唇动了动,喉咙似被噎了个鸡蛋。
这话问的,无论她怎么答,都只会坐实了她早就知道乳娘在王府当差。
可这番话看在旁人眼中,却是夏青遥这个被诬陷的受害者,非但不计前嫌,还在想尽办法帮苏玉柔描补。
世上怎会有这般心软的女子?
下人们面面相觑,暗想不愧是医者,到底心慈。
慕容桐收回看向夏青遥复杂的眼神,再看苏玉柔时,已隐含怒意。
苏玉柔被他瞪得浑身一抖,拉住了他的袖子:“二公子不要误会,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府上……”
“你也会有糊涂的时候?”慕容桐侧首,凑近她耳边低声斥责:“夏姑娘一个外人尚且知道维护我母妃的名誉,为你找足借口,你又是如何做的?”
“我没有……”
“不必解释了,你当我可以随你糊弄?”慕容桐瞪了苏玉柔一眼,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开。
“二公子!”苏玉柔脚步踉跄,惨白着脸追了两步。
正当这时,院门口传来“啊”的一声惨叫,曹金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行刑的婆子们扯着曹金氏的两条腿,像拖死狗一般将人往外拖去,鲜血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路痕迹。
如此惨状,将众人吓得齐齐噤声,院子里安静得只听得见曹金氏被拖动的声音。
夏青遥看着一路血印,满眼悲悯地用帕子掩面,似被吓得头晕般退后了一步,暗地里却勾起嘴角。
前世这个时候,鲜血拖了一路的人是她。
她被生母认为义女后,与苏玉柔来王府走动,几次被人欺辱,都是曹金氏暗地里施以援手,她当时还觉得这位嬷嬷浑身散发着母性的慈爱,对她越发信任。
以至于后来她竟被曹金氏在食物中下了无色无味的药,差点被个马夫玷污。
想起前世种种,比起她被背叛和虐杀的痛苦,敌人只流了这么点血,怎么够?
夏青遥佯作拭泪,垂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恨意。
而这一幕,正被一直暗中审视着她的慕容铮看在眼中。
她到底有何底细?
为何会时而做作得令人厌恶,时而又流露出如此坦白尖锐的狠辣?
她就似只特别会装模作样的狐狸,装乖卖巧来骗人放松警惕,然后趁人不备时,看准时机亮出獠牙。
慕容铮挑起修长的剑眉,眼神兴味。
而苏玉柔这厢已是心如刀割。
今日她接连受挫,先是在王妃面前丢了脸,如今又被慕容桐当众训斥,连安插在王府的内应都给折去了,几下夹攻之下,苏玉柔终于承受不住,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小姐!”
夏青遥距离最近,忙伸手去扶,却因身子单薄柔弱,没能扶得住珠圆玉润的人,只能眼看着她“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呀,苏小姐!”下人们惊呼,院子里乱做一团。
许侧妃看够了好戏,挥着帕子:“好了,把苏小姐送回她的院子,今儿热闹也看够了,都散了吧。”
“是。”
众人应声散去,慕容铮也趁机离开。
许侧妃扶着婢女的手,柳腰花态地走到夏青遥面前,声音慵懒:“好个心思纯善的医女啊。”
“民女不敢当。”夏青遥垂首,被许侧妃身上的香气熏得微微蹙眉。
“今日你戳穿曹金氏的真面目,肃清了王府内宅的风气,本侧妃记下了,来日必当‘报答’。”报答二字咬得极重。
“多谢许侧妃。”夏青遥乖巧一笑,眼神单纯,好像压根没听懂许侧妃的威胁。
许侧妃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憋闷了,哼了一声,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远,流芳立即带着粗使的丫头们去抬水洗刷院门口的血迹。
流萤扶着夏青遥的手进了屋,低声道:
“夏姑娘要小心,许侧妃素来睚眦必报,今日她想用您来与程王妃别苗头不成,定是记恨上您了。”
“我晓得,多谢提醒,”夏青遥低声道,“你告诉世子,药引既已经妥当,今夜我便可以开始为他诊治了。”
“是!”流萤面上一喜,越发小心的伺候夏青遥梳洗更衣。
晚饭后,夏青遥故意叫住流芳:“我初来乍到,你为我讲讲王府规矩吧。”
流芳被夏青遥如此重视,受宠若惊,立即兴冲冲地讲了起来。
夏青遥一面听着,眼角余光就看到流萤悄悄退了下去。
……
同一时间的苏玉柔,正将一封信交给信任的大丫鬟素云:“你快回一趟侯府,将这封信交给我母亲,请她的示下,记着避开人。”
“是,小姐。”
素云将信贴身揣好,赶在落钥之前离开宸王府,赶回了镇远侯府。
……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架子床垂落的淡蓝色幔帐被一只大手轻轻撩起。
清冷月光落在少女沉睡的脸上,描绘出她精致姣好的轮廓。
“谁?”正当这时,沉睡的夏青遥猛然睁眼,不待来人回答,抬手便有一道银光划过。
大手钳住了她的手腕,锋利的簪尾停在他喉结前。
“啧,力气不错,怎得白日里却弱得扶不动苏玉柔?”
慕容铮又低头看看那异常锋利的簪尾,嗤的一声笑:“你倒警觉。”
夏青遥看清来的是慕容铮,松了一口气,将簪子放回枕头下。
“我自小在流放之地长大,为了自保,戒备惯了。”
“药引你可还满意?”
慕容铮不置可否,在距离架子床三步远外的八仙桌旁坐下,月华透过纱窗照在他脸上,黑衣雪肤红唇的人,平白多了几分妖异之感。
“世子重诺,我很满意。”
夏青遥毫不掩饰自己对他好容貌的欣赏:“世子容貌昳丽,若是肯收敛几分,学会像慕容桐那样做做样子,想来府里大半人也不会那样惧怕你了。”
“看来你初来乍到,知道的倒不少。”慕容铮嗤笑。
夏青遥眨了眨眼,有些懊恼,她这是老毛病又犯了,遇到信任的人就会放松戒备,竟忘了在他面前掩饰自己。
可她的复杂的神色,看在慕容铮眼中却只觉得可疑。
夏青遥眼前一花,天旋地转之间已被压在了床上,他大手握着她刚才放在枕头下的簪子,锋利的一端抵住她的脖颈。
“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潜入王府,有何目的?”慕容铮手上用力。
夏青遥顿觉肌肤刺痛,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溢出。
慕容铮当即双目赤红。
对上他满含杀意的锐利双眼,夏青遥毫不怀疑他会杀了她!
第8章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世子误会了,我并非受人指使,也没有任何预谋。”
听着慕容铮越发紧蹙的呼吸,夏青遥浑身戒备的紧绷起来。
“程王妃找我父亲为她治病,偏我父亲这些年在采石场亏空了身子,眼下正病着,我的医术比兄长的好,所以便自告奋勇代替父亲来了,世子不信,大可以命人去查。”
虽在解释,夏青遥被压在自己身下的手指缝里也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只是慕容铮的手劲大的出奇,她竟完全找不到机会下手。
“世子放开我,我先为你诊……”
话音未落,夏青遥就骤然被他陌生的气息包围。
“嘶!”被簪尾划破之处一阵刺痛,他在吸她的血!
夏青遥拧眉挣扎:“你毒发了,快放开我!”
“火引冰薪”发展到严重时,不饮人血便无法维持清醒的头脑,直至经脉爆裂而死。
夏青遥知道,慕容铮的毒是娘胎里带来的,十八年来的折磨,能够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已是他意志坚定了,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被人吸血啊!
腥甜在口,慕容铮的眼神恢复清明,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做了什么,猛然起身,用手背蹭了一把嘴角,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鬼魅。
夏青遥终于获得自由,起身捂着自己的脖子:“我从前竟看不出,世子是属狗的。”
慕容铮刚要开口,猝不及防之下身上却被扎了一针。
凤鸣声“嗡”的传来,他立即感到浑身麻木,就连舌头都沉重得动弹不得!
她要做什么?
夏青遥察觉他脸色不对,瞪了他一眼:“免得你再乱动,不配合诊治,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反吸一口你的血不成?”说话间拉过他的手,将指头搭在他寸关尺上。
慕容铮冷冷地看着夏青遥,神色中充满审视。
屋内一瞬间静得只能听得见二人的呼吸声。
夏青遥诊过了他的双手,不由得皱起眉。
“你如今毒发越发频繁,这样下去,只怕很快会变成个渴血的疯子,直到经脉爆裂而死。”
夏青遥从行医箱取出个布卷,随手抖开,亮出里面两排银针,明媚的杏眼直望进慕容铮微眯的凤眼中。
“我知道世子不能完全信任我,但我先前已与你说过,我们有共同目的,世子不如先让我为你医治一段时间,你且看过效果在做决定,如何?”
慕容铮沉着脸,并不作答。
“哦,我忘了,你还不能说话。咱们先说好,我放开你,但你不能再乱动,影响施针浑身剧痛的还是你自己。”
说话间,夏青遥就拔掉了那根将慕容铮定住的银针。
慕容铮只觉麻木的身子骤然一松,似有血气在渐渐向着四肢百骸行去,僵硬的舌根也恢复了灵活。
只是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让他的肌肉都开始痉挛,隐隐又有狂躁的症状。
他咬牙忍耐,定定地看了夏青遥片刻:“那便开始吧。”
“不怀疑我了?”
夏青遥嗤笑,不等他回答,就出手如电在他穴位上落了一针,指尖捻动,针尾嗡得一声,悠悠凤鸣传了开来。
连下几针,夏青遥才听见慕容铮略微沙哑的声音。
“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你若真骗了我,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呵,你也是个真汉子,现在敢威胁我,不怕我扎死你?”
夏青遥嘴上说着狠话,落针却干净利落,凤鸣之声连成一片。
很快慕容铮就感觉到身上的疼痛感如潮水般退去,头脑也在渐渐恢复清明。
他今日得知程王妃有所好转,就已在好奇夏青遥的医术,如今看来,她竟果然有这个本事?!
夏青遥取了针,声音中也有了几分疲惫,转身去取了妆奁中的眉黛,展开一方素帕。
“我先开个方子,你回去依方子抓了药,按照我写的方式每晚药浴,再记着隔日便要来找我施针。我现在只是暂时压制了你的毒性,若想彻底拔毒,还要做长期的准备才行。”
慕容铮缓缓站起身,抿唇伸展了一下手臂。
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感觉到头脑如此清醒,情绪如此稳定,身上一直缠绕着的疼痛也不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我看你给程王妃只是用针,并未开药浴的方子。”慕容铮问。
夏青遥将写了方子的素帕丢给慕容铮。
“我明日会开始给程王妃用口服的药,她的毒是要压制,而你的毒,是要渐渐拔除,所以用药也不同。”
听她说得如此直白,慕容铮将写了方子的素帕揣进怀中,轻笑一声:“你是打算小火慢烹?”
“是,”夏青遥微微眯起眼,“实话与你说,我并不打算治好她。”
“你不是大夫吗?医德呢?”慕容铮打趣。
夏青遥闻言,却是低声笑了起来。
在月色下,她的笑极为洒脱,眼中的尖锐都被完美的掩藏,可慕容铮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锐利的杀气,心里不由一悸。
“对他们,我没有医德,你请回吧,我累了。”夏青遥起身走向架子床,当慕容铮不存在一般和衣而眠。
慕容铮又一声轻笑,在床畔看了她片刻才悄然离开。
黑暗中,夏青遥睁开眼,低声喃喃:“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接下来几日,程王妃身子果真好转许多。
“夏小姐。”
这日取了苏玉柔的一滴血为药引,在她惨叫声中愉快的又为王妃施了一次针,夏青遥才走出“静宜轩”的门,迎面就遇上了一身雪白锦袍,手执玉骨扇的慕容桐。
“二公子。”夏青遥微笑行礼。
慕容桐看着她的笑脸略微失神,轻咳了一声才道:“这些日子我母妃身子好转许多,在下着实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二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夏青遥忍着不耐烦,客气地微笑。
慕容桐刷的一下展开玉骨扇摇了摇,潇洒地踱近了两步,冲着夏青遥一挑眉。
“为感谢夏小姐,我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夏青遥差点被恶心得吐出来。
可此时却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惊喜?”
慕容桐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笑道:“我已将你家人接回京中,安置在原来夏家的宅子里,你要不要回家去看看?”
夏青遥闻言心头一跳。
眼下看来,她与夏家人分别时间不长,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太久没见过夏太医一家了。
“如此,便多谢二公子了。”
“不必客气,我已吩咐人预备了马车,夏小姐请。”慕容桐风度翩翩。
夏青遥便跟着他往外院走去。
待到他们二人走远,苏玉柔才紧抿着唇从海棠门后走出来,眼神怨毒,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
第9章 重活一次,她不是来受气的
马车在热闹的街道上行驶着,木质车轮与路面相碰,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夏青遥撩起窗纱一角,望着窗外的闾阎屋舍,心中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夏小姐可是闷了?要不要下来走走?”慕容桐白衣白马,一直注意着夏青遥的动静,见她打量街上,立即催马上前。
夏青遥压着心里的厌恶,羞涩一笑:“我只瞧瞧便好,多谢二公子好意。”说着将纱帘缓缓放下了。
窗纱遮住那张精致的小脸,慕容桐有些遗憾,索性催马跟在马车旁。
“我先前命人去青州接你家人回来时,令尊正在病中,虽夏家是医药之家,令兄医术也十分出众,但我仍私自做主,吩咐了我们宸王府尚太医局的郑太医去为令尊诊治。”
“多谢二公子,您有心了。”纱帘中的夏青遥声音和软,却是面无表情。
慕容桐毫无所觉,故作叹息:“哎,也是造孽,依着我看,夏家明明是冤枉的,谁料想当年江王妃难产而亡,却会连累你们全家流放十八年?
“我母妃先前也说过要宽恕你们家,只可惜我长兄他乖张狠厉,素日里他在王府动辄打罚下人,连身边服侍了他多年的内宦都亲手用鞭子抽死了,我与母妃怕惹了他发疯,也着实没有其他法子。”
夏青遥惊呼一声:“想不到世子竟是这样性子?我看王妃为人温厚,世子怎么会如此?”
“他毕竟从小失去生母,乖张任性一些也是有的。”慕容桐似同情一般叹息了一声。
夏青遥的声音带着几分动容的哽咽:“二公子与王妃都是心地善良之人,小女子明白的。”
听着她软软的声音,慕容桐心里像是被羽毛刷过,催着马又靠近了马车一些。
“有句忠告,在下也就托大了,夏小姐尽量离我兄长远些,他那人,瞪眼就杀人,房里服侍的婢女被他打杀了不知凡几,你若不留神惹了他怕有危险,我担心自己不能及时赶到救你。”
说来道去,慕容桐到底还是与前世的目的一样,就怕她接近了慕容铮,给他解毒,所以疯狂的抹黑他。
他打量她还会被他欺骗利用?
“多谢二公子,民女着实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了。”
夏青遥声音充满感激,可纱帘之中却嘲讽地勾起了唇角,露出个猫戏老鼠一般的笑容。
慕容桐听着她略带颤抖的声音,自觉事成了一半,愉快笑了。
“公子,夏府到了。”王府宦臣孙德全回禀。
马车在街边缓缓停下,慕容桐也潇洒地翻身下马,到马车旁对夏青遥伸出手。
夏青遥却是羞涩一笑,只低头扶着车壁踩着垫脚的木凳下了车。
被她拒绝,慕容桐非但不气,反是越加兴味盎然。
“夏小姐是在青州采石场降生的,对你家的老宅怕是不熟悉吧。”慕容桐主动攀谈,回头吩咐孙德全去夏家通传。
夏青遥驻足看着陌生的宅院,心里百感交集,“二公子说的是,宅院我虽不熟悉,却看得出是最近翻修过的,您有心了。”
“哪里的话,不过举手之劳。”慕容桐风度翩翩展开玉骨扇。
正当这时,夏家正门大敞,老老少少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出来。
为首之人身子十分清瘦,行走间一身墨蓝色的簇新道袍像是挂在竹竿上,他带领家小走到近前,对着慕容桐行了跪拜大礼。
“臣夏子明,携家眷给二公子请安,多谢二公子费心周全我全族,救老朽性命。”
“多谢二公子。”夏子明身后的夏家儿郎与女眷们齐齐行礼。
夏青遥收回看着养父母的视线,不得不与他们一同下拜。
慕容桐负手而立,微抬下巴道:“免礼吧,我一直觉得当年之事怨不得夏太医,如今能放了你们回来,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夏青遥的祖母夏老太太激动地浑身发颤,花白头发上的金步摇连连晃动。
“多谢二公子慈悲,老身感激不尽啊!若无二公子开恩,老身这把老骨头都要扔在采石场了。”说话间,夏老太太掩面哭了起来。
“老太太无须多礼,您是长辈。”
慕容桐虽表现的谦和有礼,可言语中却表明他也认为夏家应该感谢他,全然忘了夏家会被放回京城,是因为夏青遥有本事医治宸王妃。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起来,便有几个妙龄少女望着慕容桐,眼中充满了动容与感激,其中以四妹夏青璇最为娇羞,已是满面绯红,水眸含光。
夏青遥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下微沉。
夏子明对这些都未察觉,侧身做请的手势:“寒舍简陋,还望二公子不嫌弃,请移步厅中略作休息。”
慕容桐颔首,就在夏家人的簇拥之下进了宅子。
这时,养母夏王氏走到夏青遥跟前,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有几分欢喜。
“遥儿,想不到你竟真有本事医治宸王妃,让咱们全家都免了罪,早知你如此厉害,当初为娘也不会拦着你代替你父亲进京了。”
长兄夏青炎面色不大好看:“若不是被三妹抢了先,难道我进王府去就办不成此事?她偷学的医术,不过半桶水都能成事。”
夏青遥面色沉了沉,她自小就不受兄弟姐妹们的喜欢,不论是脾气还是长相,都与夏家人不同,就连父母对她似乎也要差了一层,尤其她偷学医术被发现后,父亲甚至从那时开始就不与她说话。
她也是在夏家满门抄斩之前,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夏子明的女儿。
当年镇远侯苏吟秋获罪,侯府姬妾“树倒猢狲散”,她的生母张氏当时只是侍妾,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回到家乡了青州。
张氏难产,请夏太医出手相救,偏巧夏王氏同日产下一女,夏氏夫妇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受流放之苦,便暗中将女婴互换了。
她前世也曾怨过夏子明夫妇的自私,但他们毕竟对她有养育之恩,又在灭族之前将她送回了生母身边。
今日之事,若再前世她或许会忍让。
可重活一世,她不是来受气的。
“大哥说的是。”夏青遥楚楚可怜地指了指慕容桐走远的方向。
“要么我还是去与二公子说,我的医术是偷学来的,请王妃另请高明吧,其实我也很怕万一有个差池,咱们家里再度获罪,闹个不好会被杀头的!若真那样,还不如咱们一家人一同回青州去。”
说着话,夏青遥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第10章 卸磨杀驴,抢着去摘果子
“你敢!”夏青炎却面色大变,走近夏青遥压低声音:
“夏青遥,咱们一家好容易才从采石场回到京城,你若是敢临阵退缩,害咱们再继续过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你可别说我不与你善罢甘休!采石场的流放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可是大哥方才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半桶水……”
夏青遥像受惊吓的小鹿,拭泪道:“宸王妃的病,我治的也是战战兢兢,王妃毒发的症状,就与当日来采石场问话的中官说的一模一样,畏热,畏寒,浑身经脉剧痛,狂躁不安不说,还动辄就要饮血。
“当日中官说的,大哥不是也听见了?当日父亲病着,大哥说自己不成不愿意去,我才无奈顶上的。”
夏青炎闻言,脸色变的更加难看,回想当日就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王府中官说的那些症状,父亲听了便说是中毒,偏生那症状他毫无头绪。
父亲病重,实在不能进京,他又生怕弄个不好会丢了命,才叫夏青遥这个死丫头钻了空子。
如今看来,他可是自小就被父亲培养至今的,难道还比不过夏青遥一个偷学的?
她都能行,他怎么不行?
夏青炎心中千回百转也不过一瞬间,打定主意后,高深莫测地看了看夏青遥,就转身大步进了府门。
“遥儿,你是女子,抛头露面的也不像话,往后你还是听你大哥的吧,”夏王氏摇头叹息,伸脖子去看众人走远的方向,忙拉住夏青遥的手,“走,咱们也快进去。”
夏青遥被拉着进府,看了看夏王氏的背影,又看看夏青炎的,眼神冷了下来。
来到前厅时,慕容桐已端坐首位,夏子明与夏老太太都侧身陪坐在一旁。
夏青遥就站在了姐妹们的最后,紧挨着四妹夏青璇站在门口。
夏子明恭敬地给慕容桐再度行礼,语气格外谄媚。
“二公子有所不知,当初老朽也曾在宸王府的尚太医局当差过的。
“只可惜老朽无福,早早离开了王府,竟是直到今日才有缘见到二公子的风姿,这一见,果真二公子与传闻中一样温文尔雅、君子无双啊。”
慕容桐听得心里熨帖,微扬下巴一甩玉骨扇,施恩道:“夏太医自然也算是我宸王府的老人儿了。”
一句话,就引的夏子明、夏王氏和夏青炎等人都面露喜色。
慕容桐续道:“夏小姐如此年轻医术就已是出神入化,夏太医为人父的自然更不会差,如此,本公子便准你官复原职,待到你病体好转后,还依旧来宸王府尚太医局当差吧。”
此话一出,整个前厅都盈满了喜气,夏家人个个喜气洋洋,纷纷给慕容桐行礼。
“多谢二公子!”
夏子明更是大喜过望,跪下来连连叩头:“多谢二公子知遇之恩!多谢二公子!”
自小到大,慕容桐都被人追捧惯了,夏子明如此感激,他心里十分受用。
视线穿过众人找到了夏青遥,还对她露出个温柔的微笑,点头致意。
夏青遥对上他的视线,被他这幅“你还不谢恩”的表情恶心得不行,偏生不好表现出来,就只与夏家人一样露出个笑容。
看到夏青遥巴掌大的小脸上笑出了小梨涡,慕容桐满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客气。
仆妇们这时端来热茶,因空间有限,夏青遥刚后退一些让开路,却见四妹夏青璇上前接过了黑漆的托盘。
“四小姐?”仆妇疑惑。
夏青璇满面绯红地低声道:“我来,你退下吧。”
“四妹妹这样不妥……”夏青遥蹙眉拉了下夏青璇的袖子。
可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却被夏青璇一抬胳膊甩开了。
十四岁的少女行走时柳腰款摆,杨粉色褙子显出她微黑健康的肌肤,酡红双颊和水润的双眼将她心中所想表露的分明。
略显得粗糙的手将白瓷青花盖碗轻轻地放在黑漆方桌上,手中的托盘不经意碰了下慕容桐的玉骨扇。
“二公子请吃茶。”发颤又娇羞的一声胜似千言万语。
慕容桐坐姿依旧端正,可眼神在夏青璇的身上多流连了片刻:“多谢。”
夏青璇立即摇头,羞涩地抱着托盘退后了几步。
夏子明便笑着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小女青璇,”又指夏青炎,“这是长子青炎。”
夏青炎和夏青璇就一同给慕容桐行了礼。
慕容桐微笑颔首,打量二人一番,笑道:“原来这两位便是夏小姐的兄长与妹妹了,二位许是肖似夏太医的缘故,倒是与夏小姐容貌不甚相似。”
夏青炎与夏青璇兄妹随了夏子明,都是瘦高身量容长脸,皮肤偏黑。
夏青璇低着头抿了抿唇,心下有些失落和不快,斜睨了夏青遥一眼。
夏青炎却趁机笑着搭话:“二公子慧眼,我三妹妹容貌像我母亲多一些,就连性情与爱好也多随我母亲。”
“哦?”慕容桐身子微微前倾,多了几分兴趣,“夏三小姐喜欢做什么?”
“我三妹妹自小就厨艺精湛,女红做的也很好,医术上倒是……”
说到此处,夏青炎像经历了天人交战一般,垂首行礼道:
“二公子恕罪,夏家的医术传男不传女,三妹的医术只是偷学的,我们家的男丁几人,随便一人都比三妹的医术要好,就连祖传的《楚氏医典》,父亲也是传给了我的。”
说到此处,夏青炎抬起头,眼中满是渴求和期待。
“二公子,依着我看,三妹妹能让王妃身子好转,运气的成分要多一些。可是运气也不是永远都有用的,医者治病,哪里能全程都靠运气呢?
“若是二公子不嫌弃,我与家中几个叔伯弟兄,都愿去为王妃诊治,我们兄弟联手,定会比三妹妹要强得多。”
夏青炎话音方落,站在夏老太太身后的几个少年郎就面面相觑了一番。
二叔家的长子夏青辉和三叔家的次子夏清平就一同站了出来,在夏青炎身后站定,一起给慕容桐行礼。
厅内一瞬安静得只听得见众人的呼吸声。
慕容桐端坐在首位,挑眉看着屋内众人,并不表态。
夏老太太看看几个正哈着腰行礼的孙子,又满怀期待地看贵气天成的慕容桐,心里也打起了鼓。
夏青遥将一切看在眼里,原本见到夏家人的喜悦也终归被冲淡了。
上一世,因为夏家没人肯站出来,她才甘愿替父进京,从而引发了她前生的悲剧。
那时夏家满门抄斩,他们说她不是会《楚氏医典》上的医术吗,为什么没能医治好宸王妃。
如今夏子明官复原职,他们反倒卸磨杀驴,抢着去摘果子了?
第11章 忘恩负义是这家人祖传的?
“青炎,你太放肆了,”终于,夏子明站出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你还不退下?”
夏青炎、夏青辉和夏清平都觉难堪,但他们不敢表现出来,只听话后退。
“二公子莫怪,犬子也是一心为了宸王妃的身子着想,并无他意。”夏子明恭敬地行了一礼。
“无妨。你们一家子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慕容桐说话间,还安抚地对夏青遥笑了笑。
夏青遥面上极为羞涩知礼,心里却已是冰凉一片。
她本以为养父会训斥夏青炎过河拆桥,没想到他竟只是象征性的训斥了一句罢了。
她前世今生,都是代替养父为了夏家才去给宸王妃治病的,可在他们看来,她的“作用”,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慕容桐又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全家人恭敬地送慕容桐一行走远,夏子明才摆出了当家人的姿态。
“回吧。”
众人回到前厅,依着身份落座。
夏老太太感慨道:“你说说,这得是什么样的风水能养出二公子那样的人儿啊,那般英俊潇洒,简直是平生所见的俊!”
“不只是俊,二公子身份也尊贵的很,宸王是当今皇上的堂叔父,二公子就是皇上的从兄弟,虽隔着个房头,论起来却我与青辉、青平的关系差不多,都是堂兄弟。”夏青炎神色向往地看向夏子明。
“父亲能官复原职,继续在宸王府尚太医局当差,真是叫儿子羡慕。”
夏子明微笑着捋了捋胡须,转而看向一旁的夏青遥。
“遥儿,以你偷学的医术,能够不将宸王妃医治坏了就已经是运气了。你稍后回去,便与王妃请辞吧。”
话音落下,全家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夏青遥身上。
夏青遥美眸扫视了夏家人一周,心里百感交集。
前世,她曾无数次的幻想,如果苏玉柔没有诬陷她偷窃,她没有被乱棍打出王府,而是有机会为宸王妃诊治,那情况又会如何?
今生她竭力改变了命运,没想到她面对的,会是这样丑恶的嘴脸。
活过一世的人,倒是更能看开一些,夏青遥的怅然也只一瞬,立即垂头学着苏玉柔惯常的模样,满脸凄惶:
“父亲说的是,女儿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早在得知父兄能够回京时,就已与王妃告辞了数次了。可王妃她偏是不肯听呢,就是偏要女儿为她医治。”
这话说的,让满屋子人都一阵默然,心里都不知为何有些堵得慌。
夏青炎冷声道:“牛不吃水强按头?难道你打定主意不肯给王妃治病,王妃会不放人?”
“大哥说的有理,”夏青遥认真道,“我只是怕触怒王妃,咱们一家子又要回青州去了。大哥有什么好的说法,能够不触怒王妃的,不如大哥教教我,我也好去回禀。”
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他们要求的,她哪一个都答应,偏生哪一个都不可能办成!夏青炎气得面红耳赤,求助地看向了夏子明、夏王氏和夏老太太。
夏王氏威严地发了话:“遥儿,你父亲和兄长说的也有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的,哪里有总是抛头露面的道理?
“你也十五了,从前在采石场,咱们日子没指望,你四妹都订了亲偏生你不肯,情况特殊之下也就罢了,为娘也不强迫你,
“可如今咱们一家回到京城,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也该收收心了,没事在家跟着娘一起做女工,绣嫁衣,为娘也好给你张罗一门好亲事不是?”
夏老太太听了长媳的话,连连点头:“遥儿,你娘说的有理,女孩家的还是要嫁个好夫婿才是最为要紧的。
“你看你四妹妹,原本只是定了采石场一个小管事家的小子,如今你父亲官复原职了,咱可以立马退了和陈家定下的亲,再给你妹妹找个好出路。
“你也不小了,就将给宸王妃瞧病的差事让给你大哥,你回家来专心准备嫁人吧。”
夏青遥听得心里冒寒气。
当初他们在采石场,也多亏有陈家人照顾才能过得好一些。
如今老太太这一席话,着实让人心寒。难道忘恩负义是这家人祖传的?
记忆中已经死去的一家人,怎么就是这副模样呢?难道只有死人,形象才会高大吗?
“母亲、祖母说的是,我一定尽力回去说服宸王妃。”反正说不说在她。
她有千万种方法,让宸王妃不肯换其他的大夫!
夏子明、夏王氏和夏青炎等人闻言都只当夏青遥答应了,满意地点头,二叔、三叔也都相视而笑。
夏青遥这才问:“今日怎么没见二哥出来?”
“他一个养子,今日这样的大场合,他哪里有资格出来?”夏青炎不屑地嗤了一声。
二哥比她大两岁,是五年前她在采石场旁的悬崖下捡到的,当时他身受重伤,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保住他性命,只可惜他醒来后就彻底失去了记忆。
夏子明爱脸面,是以收了二哥为义子,因他身上有一块刻着“星浅”二字的玉佩,所以取名叫了夏星浅,按照齿序做了长房的次子。
夏星浅生得十分俊俏,又聪颖过人,是以大哥素来看不惯他。
“那我去看看二哥。”夏青遥与长辈众人都道了别,才由丫鬟引着去了外院的西厢房。
离开正屋时,夏青遥还听夏家人都在兴高采烈的讨论着,往后攀上宸王府的日子会过得多愉快,甚至她还听见夏王氏说,慕容桐好像对夏青璇有意……
夏青遥过耳不过心,来到西厢房门外,远远地叫了一声:“二哥。”
门帘“啪”的一下被拍开,一个身着青色半旧宽袖道袍,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的青年捏着一本书,快步走了出来。
“青遥,你果然没事,我就知道凭你的医术,定能成事的!”
夏星浅激动地用书卷拍了拍夏青遥肩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恐怕是夏家唯一一个因她成功医治了宸王妃,而真心为她感到高兴的人了。
夏青遥心下温暖:“二哥,你身子好些了吗?我给你瞧瞧脉……”
“谁是夏青遥!”
夏青遥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声低沉怒吼,随即便有错杂的脚步声奔了进来。
一回头,却见一群王府侍卫手持兵刃,怒冲冲地闯了进来。
夏星浅一把将夏青遥护在身后,厉目怒斥:“尔等何人?为何擅闯民宅!”
“少废话!”王府侍卫高声道,“我等奉命,来捉拿夏青遥回宸王府问罪!”
夏家众人惊慌失措的赶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差点齐齐瘫坐在地上。
第12章 不肯为本王医治,就把你送官府
问罪?问什么罪?这罪是只夏青遥一个人的,还是将来有可能带累整个夏家的?
这问题在夏家人脑子里转了一圈,人人都很慌张。
夏星浅却不见丝毫惧怕,展开左手护着夏青遥,“哦?尔等是宸王府的人?”
“正是!”
“难道你们不知道夏青遥正是给王妃诊治的医女吗?怎么,带她去问罪?我怀疑你们是想谋害王妃,才会故意来害我家三妹!”夏星浅怒斥。
侍卫统领看了看那一群吓得鹌鹑一般不敢吭声的夏家人,又看看将背脊挺得笔直,正气凛然的夏星浅,嘲讽一笑:
“我等找上门来,为的就是你口中这个医女!王妃今日服了她的药后,病情就忽然加重,甚至开始呕血,若是王妃无恙,那一切好说,若是王妃有丝毫闪失,你们全家都得拉去菜市口砍头!”
“什么?”夏王氏大惊失色,一把抓住夏子明的手,抖若筛糠。
夏老太太甚至唬的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夏青炎脸色惨白,与夏子明对视了一眼,似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夏青璇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指着夏青遥直跳脚:“是她医治不力,要砍头也是砍她一个人的,我们才刚回京城啊,又没有见过王妃,怎得还要砍我们的头?”
“对对对,是夏青遥医治宸王妃不利,又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夏青炎也急急地辩解,就像刚才逼着她将治疗王妃的差事让出来的不是他。
夏青遥面无表情地看着夏家人,从回府就开始失望的心,已感觉不到波动了。
她为王妃医治,她心里最清楚,她饮血还有可能,吐血是绝对不能的,除非又有人下了什么毒。
夏青遥第一想到的就是慕容铮是不是急不可耐,又动了什么手脚毒害王妃。
但是转念一想,慕容铮既然肯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她治疗,那她也该对慕容铮多一些信任,他便是要再下毒,也该会与她打个招呼的,否则他这么做,岂不是害她?
所以王妃吐血,定然是有其他人将屎盆子往她身上扣。
夏青遥的心思千回百转,其实也不过是眨眼之间。
夏星浅被夏家人这副耍无赖的嘴脸气得面红耳赤,尤其气恨男丁如此,指着他们就骂:
“青遥是为了咱们一家人的性命才去王府给王妃瞧病的,当时父亲病着,让你们进京,你们一个个的缩着王八脖子不吭声,青遥妹妹挺身而出,有功劳时你们一个个抢着往前冲,如今出了一点问题就又开始缩脖子,你们也算爷们儿?”
夏星浅一番话,说得夏青炎、夏青辉、夏清平几个脸色都不好看。
王府侍卫统领看了会笑话,便对着身后的随从一挥手。
“来人,将夏青遥带走。”
“是。”
侍卫大步上前,一左一右来抓夏青遥。
夏星浅心急如焚,张开手臂挡着不许他们碰夏青遥:“你们不能如此粗鲁,我三妹妹女儿家的……”
“滚开!”
侍卫们一把将夏星浅推开,架着夏青遥就往外走。
夏家人就似摩西分海一般,麻利地让开了一条路。
夏青遥在夏家人身边走过,竟没见有一个人有阻拦的意思,每个人都只表现出怕被连累的担忧罢了。
她突然一笑,自今日回了夏家就郁结在心里的不痛快,好似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真心待她的人,她努力回报,那些心里根本没有她的,她又何必在意?
她只想做自己,没必要因为任何没有意义的人和事去浪费感情。
眼看着夏青遥被带走,王府侍卫们转身离开夏家,夏子明忙吩咐人去将大门关好。
夏青炎心有余悸:“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夏青遥偷学的医术到底能不能行?可别还没将王妃诊治好,就先将咱们全家给害了。”
“就是,自己治不好就罢了,偏生连累咱们。”夏青璇也吓得不轻,转而又道,“大哥,我看医治王妃虽然能出头,可到底也不是个平安的好差事,要不你还是算了吧?”
夏青炎有些犹豫,叹息了一声道:“先看看夏青遥能不能过去这一关吧。”
夏星浅看着这些人,听着他们薄情的话,气得急促呼吸,胸口剧烈起伏。
“你们常日不待见我便罢了,怎得三妹是夏家的亲生女儿,你们也都如此的不上心?你们这样做,就不怕说出去叫人嗤笑?”
夏子明冷淡地看了看夏星浅:“好了星浅,你身子也不好,还是专心静养吧。外头的事不必你操心。”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夏王氏、夏青炎等人也都扶着刚刚苏醒的夏老太太转身离开,很快院子里就又只剩下了夏星浅一个人。
夏青遥这厢被带上黑漆油壁马车,用一根铁链子拴住了她的一只手,王府侍卫们就催着马车往宸王府赶去。
谁知道队伍刚刚走了半程,面前忽然有一辆华丽的锦绣华盖车迎面而来。
看对方的车马仪仗,便已能看出身份不凡。
王府侍卫不敢造次,就吩咐马车停在路旁,先避让对方。
可那华丽的锦绣华盖车却径直到了近前,在路中央缓缓停下,将他们去王府的路彻底堵死了。
“来者何人?”侍卫统领有心发怒,却不敢张扬,生怕闯了大祸,只得压着火气沉声质问。
对方的车帘撩起,一个穿着浅灰色暗纹宽袖锦袍的青年轻快地跳下马车。
众侍卫见了此人,立即放下兵器,齐齐行礼:“参见靖王!”
是靖王?
马车中的夏青遥微微挑眉,这位靖王是今上之子,慕容铮的侄儿,好端端的,他怎会来拦宸王府的马车?
“免了吧,”靖王走到夏青遥的马车跟前,吩咐道,“你们这是带着一个神医回去?正好,本王头痛欲裂,快让她给本王瞧瞧。”
话音刚落,就用巴掌拍了拍马车壁:“你还不出来给本王行礼?”
夏青遥觉得事情有些意思,这人来阻拦她给王妃看病,难道是希望王妃出点什么问题?
她倒是无所谓王妃是死是活,可是夏家人再可恶,她也不想让他们被牵累斩首。
夏青遥收起成竹在胸的表情,揉揉脸颊,做出受了惊吓的胆小模样,颤抖手撩起细棉的门帘,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响。
“民女见过王爷,只是,宸王妃如今突发急症,我还赶着去给王妃看病呢,您身份尊贵,还是去看太医为妙。”
靖王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对上夏青遥小鹿一般的双眸时竟充满探究,态度强硬:
“不行,本王头疼也是急症,你不肯为本王医治,本王就要将你扭送官府!”
第13章 要是没中毒,你的下场可能不大好
“还是说,你觉得本王的身份不如宸王妃的要紧?”靖王眯起桃花眼,危险地勾起嘴角。
这话未免太过严重,论辈分,宸王妃是靖王的堂叔祖母,可即便辈分再高,在皇家怎么瞧也是皇子的身份更为重要。
夏青遥便知道,这位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靖王殿下说的哪里话,只是这瞧病也要分个先来后到。”
“什么先来后到?眼下本王身子不适,且就在你的眼前,你却叫本王舍近求远?难道你给本王看过诊后,再去给宸王妃医治就不行了?”
靖王又走近一些,看了一眼夏青遥手腕上的铁链:“你若一味的拒绝,耽搁了本王的病情,可就不是一根铁链锁着你那么简单了。”
话已至此,夏青遥若是再不答应,便是真的授人以柄了。
她朝着王府侍卫们歉然一笑:“诸位瞧见了,并非我有意耽搁,着实是靖王殿下急需医治。”
王府侍卫面面相觑,脸色也都不好看。好端端的,忽然冒出个靖王来,若是真的将王妃的病情耽搁了,闹出什么闪失,他们哪里担待的起?
可偏生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个敢在靖王跟前挺腰子的。
夏青遥下了马车,铁链又发出“哗啦”一声脆响,靖王看了她一眼,嘲讽道:“看来你这神医也不受待见,就没见有你这种被人用铁链子锁着去治病的神医。”
夏青遥无辜地眨巴眨巴长睫毛,心里却将靖王骂了一遍。
眼下王妃到底为何呕血还情况不明,她只知道,万一宸王妃这时咽了气,那罪过就会落在她头上。
如此紧要关头,偏生靖王突然跳出来拦路,夏青遥不得不怀疑这人是不是与宸王妃的“呕血”有什么关系,再或是他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或挑唆,故意来为难她的。
夏青遥压着焦躁与火气,给靖王诊脉,又仔细检查一番,不免疑惑地微微蹙眉。
“王爷并无任何症状,怎会头痛欲裂?”这靖王根本没病也没中毒,身体康健得像头壮士的牛犊。
靖王却捂着头哀叫了几声,指着夏青遥的鼻子不依不饶道:“你安的什么心?难道你是想害死本王?本王头痛得恨不能撞墙晕过去算了,你却说本王没事?”
“民女不敢。”夏青遥低着头,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很明显,靖王根本就是来捣乱,拖延她赶回王府的时间的!
夏青遥心里涌动着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怨气。
自从她被虐杀重生后,仇恨的火就在心里燃烧着,一日未曾停歇。她平日能够压着性子按部就班做事,就已经用了极大的耐心。
眼下正是生死攸关之时,她急着回去看宸王妃状况,偏生遇上这么个胡搅蛮缠的挡路!
宸王妃一旦有个闪失,她的性命必然保不住。
她不怕死,可是她的仇还没报,她还没亲手送前世践踏过她、背叛过她的那些人下地狱,她哪里能甘心?
可靖王却像个癞皮狗一般,根本甩不开。
夏青遥心下压着火,在袖中暗袋里念出一个小纸包藏在手心。
“王爷息怒,民女再给您诊治一次。这次民女一定更细心一些。”夏青遥怯怯地开口请求。
靖王立即答应了,一面“哎呦哎呦”的哀叫,一面看着夏青遥再度靠近,她身上带着一股十分好闻的药香与属于少女的淡淡馨香,靖王吸了吸鼻子,觉得心情极佳。
“这,怎会如此?”片刻后,夏青遥却忽然惊呼一声回头了一步,铁链发出“哗啦”的一声。
靖王被唬了一跳,诧异地看着夏青遥:“你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王爷,王爷您这是中毒了,都是民女医术不精,方才竟然没有探出来。”
此话一出,听得靖王挑高眉头,宸王府的侍卫们也都面面相觑起来。他们刚才只觉得靖王是存心来捣乱的,没想到竟是真有“急症”?
“你,你可不要胡说,本王中毒了?”靖王声音拔高。
夏青遥道:“这种事,哪里是能拿来随意胡说的呢?王爷的确是中了毒,此毒就是会使人头痛难忍,一旦发现的不及时,叫毒物深入骨髓,最后会叫人疼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吃你的脑浆一般,只有疼到神志不清变成疯子这一个结局。”
作为一个皇子,会变成疯子,绝对是最可怕的一件事,一旦神志不清失去判断能力,也就是皇位与他无缘了。
靖王低着头,眉头紧锁着,片刻后,再度嘲讽地笑了。
“本王从前可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毒,别是你为了脱身,故意胡扯来欺骗本王的吧?”
夏青遥摇头道:“民女怎敢拿王爷的身子随意玩笑?况且说这种谎,很容易就会被戳穿,王爷一旦没有中毒的症状,岂不是随时都可以来找民女兴师问罪了?即便眼下逃得过王爷一时,难道还逃得过每一次?”
“看来你还算个明白人。”靖王似是觉得有趣,逗弄着问,“这么说,本王真是中毒了?那你说这毒要如何解?你就赶快动作吧。”
“此毒三日后便会毒发,期间要做一些准备,不是眼下就能立即解毒的。民女还需回宸王府才行,因为所有为王爷解毒所用之物都在我行医箱中,行医箱就放在宸王府。”
靖王听夏青遥这么说,笑容越发轻松了。
绕来绕去,夏青遥分明就是想借引子去宸王府给王妃看诊。
靖王留作沉思,道:“罢了,那你便回去准备吧。你可要记着,好好的准备。”
“好好”二字,被靖王咬得极重,他凑近夏青遥,眼神直盯着她的双眼,冷笑了一声,“若是本王没中你说的毒,那么,你的下场可能不大好。”
“王爷放心,不会让您失望的。”夏青遥一语双关,笑容甜美,她还从没见过这种要求呢。
夏青遥屈膝一礼,提着铁链子哗啦啦地登上马车。
眼看着马车走远,靖王身边随行内监低声啐了一口。
“什么女神医?依奴婢看,那分明就是个庸医,王爷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是中毒?不过是王爷装作头疼,她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吓唬您了,谁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
靖王冷笑:“不过是脱身之法罢了,你们记着给本王看好了大门,无论这个夏青遥如何请求,都绝不许她进王府的门来找本王求饶,三日后我就要治她个信口胡言、诅咒皇子之罪!”
第14章 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马车一路飞驰回宸王府,夏青遥在油壁车中险些颠簸得吐出来。
才刚被解了锁链下了马车,就见宸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宋嬷嬷正带着婢女在府门前翘首以盼。
“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宋嬷嬷沉着脸看一眼夏青遥,“王妃那般信任你,不但重用你,还厚待你的家人,可你又是如何对王妃的?”
夏青遥一瞬间眼中就盈满了泪:“我为王妃治病,一直尽心竭力,不敢有半点马虎,这一次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论如何,先让我给王妃诊治过再说吧。”
宋嬷嬷见她被吓成这样,沉着脸吩咐身边粗壮的婆子:“带上她去王妃的房里,给我看好了,不准她逃了。”
“是!”婆子就一左一右拉着夏青遥的手臂,一路往内宅里去,宋嬷嬷则是急切地在前头引路。
夏青遥若有所思,一路被带着穿过仪门,又饶了个弯,拐过月亮门来沿着巷子径直走向垂花门。
才刚走到门前,却见苏玉柔正从一旁的小路走来。
夏青遥就看到苏玉柔脚步微顿,脸上先是有狂喜一闪而过,随后立马换上了担忧。
“这是怎么了?宋嬷嬷,夏妹妹可是犯了什么错?无论如何,还请看在夏妹妹年纪轻,又在乡间长大不懂规矩,嬷嬷就饶了她吧。”
夏青遥勾了勾嘴角,又跟苏玉柔学了一招。
明明说的都是好话,可却暗指她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又年轻办事不可靠,看起来似在求情,实际上却是在抹黑她。
宋嬷嬷神色并不热络,对着苏玉柔只颔首一下,便道:“苏小姐来王府小住,奴婢怎敢让府中之事来烦扰苏小姐呢,您还是回客院去休息吧。”
苏玉柔脸色登时红透,表情僵硬一瞬才挤出个笑:“宋嬷嬷说的是,那我就不打扰了。”
“嗯,您请自便。”宋嬷嬷客气地一点头,就让婆子拉着夏青遥进了内宅。
苏玉柔看了看身边的丫鬟婆子,只觉得一张脸都没地儿搁,自从被人发现了她的乳母曹金氏竟“潜伏”在王府,就连慕容桐对她都不热络了,今日竟还主动送夏青遥去了夏家。
苏玉柔咬了咬牙,随即又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在镇远侯府中她都是嫡女,在夏家那对夫妇的心里,她也是最疼的亲闺女,夏青遥算个什么?会医术又如何,还不是说被押回来就被押回来?
如此一想,苏玉柔表情又变的轻松几分,转身回了客院。
夏青遥却是直被带进了王妃的卧房。
一进门,两个婆子就松开了手。绕过屏风到了内间,就见三名王府尚太医局的太医正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夏青遥刚一走近,郑太医、孙太医、李太医就都对着夏青遥怒目而视。
郑太医怒道:“你这女娃娃,害人不浅,医术不精还敢胡乱来给王妃诊治?你用的那个针法,老朽就只在传说中听过,你用的到底对不对?”
“还有你用的药方子,竟然要用老黄酒做药引?王妃的症状本就湿热,你再用酒,只会加重王妃的病情!你看,王妃如今情况越发严重了,可不都是你乱用药的结果?”李太医气得跳脚。
孙太医也道:“正是如此,什么凤鸣针法,那都是前朝的传说了,谁知你用的是真是假,如今王妃的情况不好,都已开始呕血了,我看你合该要自刎谢罪!”
夏青遥端庄地站在原位,面对郑、孙、李三人的狂轰滥炸,面上保持着微笑,不再故意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而是沉稳内敛,对自己的医术极为自信。
“说我用的针法和药都不妥?三位,黄酒作为药引,正好能将王妃体内的毒素都激发出来,这才便能治疗根本,至于针法,那三位就更没有发言权了。”
郑太医冷笑:“老朽学医多年,看过无数的医书,可从没见过你那么用药的。”
夏青遥微笑着,声音温和,话却说得有力:“医学一道,学习先辈固然重要,但推陈出新更为要紧,书上没写的可不代表不能用。”
“你!”郑太医气得双目赤红,点指着夏青遥,“你这女娃,简直是庸医,还能巧舌如簧说出这些歪理来!”
“就是,你这样沽名钓誉的,老朽看得多了!”孙太医怒冲冲地拦在夏青遥面前,“你分明是想借着给王妃治病的机会抬高自身,却根本不在乎王妃的身体!你这样靠不住的女子,休想再去为王妃诊治,你若敢动手,老朽第一个就撵你出去!”
夏青遥看着格外激动的孙太医,心下感觉到有些怪异。
孙嬷嬷让人押着她进来,却不问罪,好似是由着她去给王妃瞧病,再由着她去与这三位太医拌嘴。
这三位呢,又好似格外的排挤她。他们瞧不起她是个女子,又忌讳她抢走他们的风头,她能理解,如郑太医和李太医对她用药表现出质疑,这种敌意就很正常。
可是这位孙太医,言语中多是无端诋毁,还站出来拦着她不让她诊治王妃,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心中百转千回也不过一瞬,夏青遥倔强地抬起下巴,表现得既害怕又倔强,声音都有些发颤:
“无论孙太医怎么说,我身为医者,王妃眼下呕血,情况不佳,我就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孙太医还请让开。”
“你休想再去害王妃,我三人可都是在宸王府尚太医局当差多年的老太医了,难道三人合力还不比你一个野丫头?”孙太医暴跳如雷,“我看你也忒拿大了一些,我要是你,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投缳谢罪去了,还好意思在这里抢着要给王妃瞧病?”
夏青遥眯起了眼,随即挤出两滴眼泪,像是被孙太医吓怕了似的。
“孙太医说话好没道理,郑太医与李太医质疑我的药方和针法也就罢了,为何孙太医字字句句,都是毫无根据的嘲讽?不是让我自刎,就是让我投缳,我死了,到底能顺谁的心意?又对你有什么好处?”
孙太医闻言,脸色一变,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第15章 怎么,你不打算为我的身子负责了?
“你这无知女流,休要血口喷人!老朽在宸王府当差多年,对王爷与王妃素来忠心耿耿,你这般污蔑,安的是什么心?”孙太医怒不可遏。
夏青遥仿佛故作坚强一般抹了把泪:“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孙太医如此胡搅蛮缠,莫非是想阻碍我为王妃诊治?若你打着这个主意那就未免做得太过了。”
孙太医原本还理直气壮的一张脸,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李太医与郑太医这时也面露恍然,才从刚才失控的愤怒中回过神来。
屋内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宋嬷嬷将众人的面色都打量个清楚,终于从不起眼的角落走了出来,对夏青遥行礼道:“夏小姐,还请您为王妃瞧瞧。”
“我责无旁贷。”夏青遥被泪水浸过的双眸格外明亮。
宋嬷嬷便在引着夏青遥进了纱帐,孙、郑、李三位太医本想跟来,宋嬷嬷却笑着道:“三位辛苦了,不如趁着眼下暂时无碍,好生休息。”
宋嬷嬷到底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人,随口吩咐一句都代表着王妃的意思,甚至比内宅总管汪恭公公还要得脸,三人不敢硬闯,就只得应下。
夏青遥这厢到了拔步床边,就见宸王妃程氏穿着雪白中衣,长发披散地平躺在蜜色和红色相间的锦缎软褥之中,双眼紧紧闭着,似在昏迷。
“王妃,民女来为您诊治。”夏青遥礼数周全后,便先为程氏诊脉。
她凝神静息,片刻后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
程氏的脉象与她早上探时并无不同,虽说她用药压制毒性,并未用真功夫,但王妃的情况也并未恶化,怎么偏就呕血昏迷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夏青遥仔细又检查一番,正想起身时,她的手臂却忽然被抓住了。
夏青遥被突然的触感惊了一下,低头看去,却见程氏一双美眸缓缓睁开。
“王妃?”
“你一来我便好了。我果真没看错人。”
程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底气却不弱,并不似将要濒死之人的声音。
“哎呦呦,夏小姐果然医术无双,竟在短短时间内就能让王妃醒来,且看来已无恙了!”宋嬷嬷立即欢喜地赞叹,恭恭敬敬行礼,“老奴多谢夏小姐妙手回春。”
此话一出,纱帘外的郑、李、孙三位太医都面露震惊,孙太医更是脸色骤变。
夏青遥看着王妃笑语嫣然的模样,立即明白过来。
她被利用了!
程氏根本就没事,此番不知她是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才会故意装作吐血。
夏青遥回头看了一眼纱帘外的三位太医,随后垂下头。
或许程氏此举,就与外头的三人有关。
夏青遥的心里烧起了一股火,前世她就被人利用,到如今程氏依旧在拿她当消遣,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处境了。
心中的想法,夏青遥并未在脸上表现出来。
“王妃没事就好,这都是民女分内之事。”夏青遥转而看向程氏。
宋嬷嬷见王妃给自己摆了下手,立即明白了,出去吩咐道:“三位太医还请在王府小住,王妃眼下身子情况不稳,若是您三位回了府,只怕中途还要再多折腾倜傥,耽搁了王妃也是不好。”
郑太医与李太医都点点头,面色上的担忧散去几分:“应当的。”
孙太医却是伸长脖子往里头看了看,视线被一层层纱幔挡住,未经允许又不好强闯,只能凝眉问宋嬷嬷:
“王妃情况果真好转了?不是那野丫头用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法子吧?”
宋嬷嬷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您只管放心吧。”
一句放心,却说得孙太医眉头都颤了几下。
待到外头太医们退下,程氏缓缓地坐起身。宋嬷嬷立即往她身后垫了个柔软的缎面大引枕,伺候程氏靠得更舒服一些。
“今日你交代的药刚被熬好,我的人就发现里头被人下了毒。”程氏的声音娇慵,语调也透着几分懒散,却是贵气依旧。
夏青遥心里一跳,面上只做愕然:“药里被下毒?那药方子是我亲手抓的,是谁在中途碰了那药?”随即郑重地行了一礼,“王妃明鉴,我绝不会给王妃下毒。”
程氏轻笑了一声:“你不必紧张,我最不疑心的就是你了,你没理由这样做,之所以演了一场戏,为的是瞧瞧谁动了手。”
“王妃,您喝点蜜水,润润喉咙吧。”宋嬷嬷端了白瓷描金的盖碗来。
夏青遥就在程氏喝蜜水时,想明白了一切。
要抓住动手下毒的人,只细查便可。
可程氏想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所以她假装中毒,立即放出自己呕血的消息,急召她回宸王府诊治。
如此一来,只看谁从中阻拦,谁就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了。
夏青遥心下一阵无语,原来她这次被当作诱饵利用了。
她最恨被利用,可是眼下,在她还没有强大起来之前,面对程氏完全无视她感受的作为,她也只能暂且记下,以后一起清算。
夏青遥便已想好了稍后程氏若盘问她一路的见闻她该如何回答。
可出乎意料的是,程氏并未细问,而是吩咐了宋嬷嬷:“我瞧着夏姑娘的衣裳料子都是半旧的,你待会儿着人去开了小库房,取些时新花样的尺头出来,赏给夏姑娘做衣裳。”
“是。”宋嬷嬷笑着应下,对夏青遥道,“姑娘,王妃小库房中的料子可都是极珍贵的,府里的姐儿们想要都没有呢,王妃赏赐给您,可见对您的重视。”
夏青遥受宠若惊,又隐隐露出兴奋和欢喜的神色来:“多谢王妃厚爱,民女自然竭尽全力为您诊治。”
“嗯,我自是信你的。”
夏青遥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请王妃的示下,夏家如今已回了京城,民女再在王府叨扰,只怕太过失礼,民女想回夏家去住下,白日里有需要时民女就来王府为您诊治。”
程王妃想了想,摆手道:“也好,”转而吩咐宋嬷嬷,“你来安排吧。”
宋嬷嬷行礼应下,便殷勤地为夏青遥张罗起来。
待到夏青遥乘车出了王府,宋嬷嬷才来与程王妃回话:“娘娘,依着奴婢看,夏小姐却是个知礼有分寸的,知道她姑娘家住在咱们府里不合适。倒不似有些千金闺秀,找到机会就赖着不肯走了。”
话音方落,就听见外间传来一声尴尬的低咳:“母妃,玉柔来与您告辞了。”
夏青遥自不会在意苏玉柔要做什么幺蛾子,只是马车才刚离开王府,就被驭夫赶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
她有些惊讶地问:“怎得停下了?”
车帘一撩,一个高瘦的人坐了进来:“怎么,你不打算为我的身子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