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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桥全文阅读

作者:月酿千行泪     江湖桥txt下载     江湖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江湖桥全文阅读

第一章 十里正音响,朔风冷如愁

    蒙蒙雾色中,冷风延续着孤月带给人的萧瑟,呼呼地吹着,似哽咽。

    纵横的街道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寂然,稀稀落落的人影拖沓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走在这条朴素的街道上。

    雾迷街道,月失行人。

    此刻,一名少年正静静地盘坐在软绵绵的草坪上,凝视着深邃的夜空。

    而后,他又是不留痕迹地瞥了身后一眼,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向自己,便赶忙拿起了怀中的经书,剑眉一挑,大声地朗诵起来。

    少年捧着经书,声如高山流水般轻柔,婉转地响彻在这一片并不大的庭院中。

    而也就在暗自沉浸于自己反应灵敏的自恋之中的少年背后,站着一个身着一袭紫袍,嘴边噙着凛然中透着儒雅的男子,后者扬起手掌,对着少年的后脑勺就是一拍。

    “尽耍些小聪明。我老远就看见你在偷懒了。”男子翻了个白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少年撇撇嘴,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嘟囔道:“老师,师娘说被拍后脑勺是会变傻的。”

    “拍后脑勺?你在说什么?”提到师娘,儒雅如男子也是一阵背脊发凉,他眼角微微跳动,强作镇定地反问道。

    少年眯起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老师。

    男子干咳一声,轻轻说道:“嗯,有点晚了,回去休息吧。”

    少年做出了和男子拍完自己后脑勺时做的动作,翻白眼。

    “明天早上早些起来,吃完早餐过后,就可以回家一趟了。”男子丝毫没有因少年的动作而郝颜,一脸严肃地说完后,洒然转身而去。

    少年点点头,抱着自己的经书,一路小跑向自己的房间。

    男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望向城头处,眼底有一丝森冷的肃杀光芒闪过。

    少年踩着小碎步,小脸上满是欣喜之意。

    他每个月只有一次回家探亲,并在家待上两天的机会,其余时间他都只能在这个在城镇上并没有任何名气的书院里度过。

    虽然这处书院没什么名气,但有和蔼可亲有时有些不正经的老师,以及温婉如玉的师娘,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光是这些,就够满足只有父亲这个亲人的少年了。

    “言儿,傻笑什么呢?”一道清脆的声音将沉浸于可以归家看望父亲的喜悦之中的少年拉回了现实。

    少年抬起头,咧嘴一笑,回答道:“没什么。”

    站在少年面前的白袍女子温婉一笑,摸着少年的头,柔声说道:“回去要小心一点哦。”

    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实诚地说道:“师娘,老师刚刚拍我后脑勺。”

    “哦?”原本就是来找自己丈夫算账的白袍女子笑意愈发浓厚,轻声反问道。

    此刻,少年的老师也是一脸陪笑,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殷切地嘿嘿笑道:“媳妇,气大伤身,别气别气……”

    紫袍男子的肩头被女子恶狠狠拧了一把,他哭丧起脸,可怜兮兮地盯着女子。

    等牵着扎着羊角辫小女孩的媳妇冷哼着走远了,他轻轻一拍少年的脑袋,倒也没有出声训斥少年没有留半分情面。

    “老师……”

    “嗯?”

    “我饿了……”

    “等着明天吃早饭。”

    “我记得前些日子有几个很漂亮的姑娘来找老师……”

    “乖徒儿,想吃什么,为师带你买去。”

    ……

    高高的九天之上,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那儿,毫不吝啬地挥洒着清冷的光辉。

    “老师,你觉得那些大侠平时吃的是什么?一个个都会飞檐走壁的。”少年眼中满是憧憬向往,憨憨地问道。

    紫袍男子一手牵少年,一手牵着自家闺女,丝毫没有因为少年突兀的问话而感到些许不适,也没有因为少年作为一个学子,却去羡慕侠客而感到气愤。

    男子嘴角扬起,眼眸温润如水,轻轻地笑道:“飞檐走壁?你觉得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还有的能腾空而行,飞剑千里呢。”

    紫袍男子目光闪烁不定,看着少年清澈如湖泊般的眼眸,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嘿嘿一笑,一脸憧憬,眼中崇拜、向往,渴望之色皆有。

    “爹爹……”

    紫袍男子发现自家闺女扯了扯自己的衣角,低头看去,发现后者正一脸天真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男子摸着小姑娘的头,轻柔地问道。

    小女孩扯着男子的衣角,指了指他的鞋底。

    男子顿时一阵无语,跟着小姑娘的手指看了过去,发现自己踩到了……狗屎,还不知情地走了一路。

    “……”男子扯了扯嘴角。

    “哈哈哈哈。”

    少年和小女孩都笑了一路。

    清冷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行人却是极少。

    一阵洪声如雷般的鼓声自城外响起。

    大概也就是半刻钟的功夫,大地毫无征兆地摇晃起来,极为稀少的行人都是瞪大眼睛看着街道远处遥遥奔来的森然铁甲。

    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中,整整三百铁骑挟带着压迫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的肃杀之气自远方滚滚而来。

    为首带队的将领在战马上穿戴着自己的战甲,眼神狂热,直奔城门而去。

    “老师,那是什么?”看见这一幕的少年略微愣了愣,开口问道。

    毫无往日儒雅姿态的紫袍男子用力地用脚蹭着地面,漫不经心地说道:“林家军的战鼓一响,这天底下,试问哪个将士敢不去受命?”

    远远地,城头之上站立着一个白衣将军,身材挺拔,眸若星辰般深邃迷人,他昂然立在无尽的冷风之中,甚是英伟不凡。

    “北匈狼心不改,意图染指我浩东皇朝,当如何?”男子朗声开口,声音似乎带着奇特的力量,令得下方的将士都是红了眼睛。

    “战!”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被三百将士喊的势如惊雷。

    饱含肃杀之气的声音和氛围在一瞬间就染满了整座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背为家,前为敌,当如何?”男子丝毫没有因为将士的表现而露出任何自得的表情,依旧冷着脸,朗声问道。

    “杀!”

    三百将士声音层次递进,由近到远,战马嘶鸣,声音如雷霆万钧,铺天盖地地笼罩着整个小镇。

    少年听着回荡在小镇上的煌煌正音,看着远处的壮阔场景,以及那张在夜空中猎猎作响,写着“林”这一鲜艳如血的大旗,久久出神。

第二章,菰蒲傍箬竹,流水去茫茫

    鼓声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愈发沉闷雄壮,如同天边的浪涛,滚滚而来,又如天际的闷雷,缓慢却无休止地一声声击打着。

    紫袍男子轻轻一笑,继续拉起自己身旁少年少女稚嫩如璞玉般的白皙小手。

    少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竟波澜不惊。

    紫袍男子笑意愈发浓郁,迈开沉重的步伐,穿过起伏如涛的朔朔冷风,面对在这寂静的夜里,毫无征兆地响起的林家鼓,紫袍男子毫无畏惧之意,实在很难让人想到他是一个读书人。

    四面八方的马蹄声不停反增,如骤雨般响起,一个个甲胄鲜明的将士纷纷如百川一般涌向城门处。

    少年扯了一下略微出神的紫袍男子的手,疑惑地皱起好看的眉毛。

    紫袍男子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远处,一匹战马直直朝着三人奔来,战马之上,一名脸部轮廓极为粗犷的络腮大汉闷声大喝:“让开!”

    大汉自恃马术高明以及战马负力能力极好,便猛地一拉马绳,战马发出一声嘶鸣,四腿微微下沉,作势就要跃起。

    见得此幕的不少将士都是皱起眉头,脸色低沉,但碍于赴命,也没去制止大汉的行为。

    紫袍男子脚步一错,一个踉跄,狼狈跌倒在地,与之前的表现大相径庭。

    大汉哈哈大笑,乘马而去。

    “南宫先生,你没事吧?”路旁一个点着零星灯火的店家外,一名迎送着顾客的店小二急忙走上前来,急声问道。

    紫袍男子笑着摆摆手,干咳了一声,说道:“没事。”

    “居然这般蛮横无理。”店小二搀扶起紫袍男子,叹了口气。

    紫袍男子在城镇中名誉可以说是极佳的,他自资开设书院,收养没书读,没饭吃的孩童,偶尔逢上佳节,还会毫无大家架子地给求联求帖的百姓提笔写字。

    “南宫先生?你与住在城北书院的南宫韬汶是什么关系?”听得店小二的一番话,一名长袍蔽体,体态极美,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垂在肩头,美眸灵动空灵的女子款款走出店家,上下打量了一眼狼狈的紫衣男子,轻声问道。

    紫衣男子拍了拍站在衣袍上的灰尘,歪歪头,说道:“我就是南宫韬汶。”

    女子轻挑黛眉,抿嘴一笑,露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尽可能用柔和的语气说道:“果然你就是南宫韬汶。嘻嘻,我听爹爹一直念叨着你,他可很欣赏你的才华,一直想见你一面。”

    “承蒙老先生的牵挂。”南宫韬汶摇摇头,应道,“不过,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也就舍不得离开了。”

    女子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可以给你有调动数百将士的实权。”

    南宫韬汶拉起两名转身便走。

    如墨的夜空,原本纯净无云,前一刻是有朵朵白云汇聚翻涌,此刻则是乌云密布,闷雷声阵阵。

    离南宫韬汶十步,女子身后的扈从一手搭在腰间刀柄被蟒皮包裹的长刀之上,铜铃般的眼睛绽出一抹犀利神色,也不见他拔出长刀,森冷的金铁交鸣之声便呼啸成风。

    女子抬起手,示意前者不要动手,款款躬身,说道:“他日再去先生府上拜访。”

    南宫韬汶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女子,点点头。

    女子柔柔一笑,领着自家扈从,径直朝着远处走去。

    看着行径与平日大不相同的自家主子,就算是沉默如扈从也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主人,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女子嘴角微微翘起,没有予以回应。

    “南宫先生,进去坐坐吧。喝杯酒,压压惊。”店小二笑容可掬,热情地开口道。

    南宫韬汶乐呵呵地点头,温和地说道:“今天就不了。带着两个孩子呢。”

    店小二嘿嘿一笑,弯下腰,看着双眼澄澈如湖泊的少年,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握紧了南宫韬汶的手,把半边的身子藏在后者身子后面,但还是不忘礼貌地回答道:“君箬言。”

    站在君箬言身旁的南宫韬汶再度轻轻地看了一眼城头方向,叹了口气。

    君箬言呆呆地盯着自家老师,黑白分明的眼睛尽是茫然,他把稚嫩的脸庞完全隐藏于南宫韬汶紫色长袍之后,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孩子。

    “临湖而立的竹箬。呵呵,好名字。”店小二苦苦揣摩,干笑着说道。

    南宫韬汶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这一刻,躲在南宫韬汶身后的君箬言只感到无比的安心,就像是大雪夜里躲进一座灯火通明的屋子一般。

    “想不想进去里面玩?”店小二咧嘴一笑,反正也没其他客人,他就这么跟这个腼腆的小孩拗上了。

    君箬言先是点点头,又抬头看自家老师的脸色变化,在发觉后者没有任何反应之后,开口问道:“里面有没有好玩的?”

    “有很多饱读诗书的才子哦。”店小二自认深谙这个年龄段学子的心理,嘿嘿笑道。

    却不料君箬言翻了个白眼,兴致下降了许多地说道:“那还是算了。”

    店小二微微发征。

    南宫韬汶哈哈一笑,揉了揉君箬言的头,说道:“里面有很多江湖人。”

    “我要进,我要进。”君箬言两眼放光,兴致勃勃。

    店小二两手抱头,双目瞪大,仿佛不能接受这一事实。

    “这孩子就这样。”南宫韬汶带着一脸好奇的君箬言和沉默不语,暗自比较着自己同先前那名女子差距的自家闺女,走入客栈。

    店小二扶额,脚步不稳,在三人前头带路。

    走进二楼的南宫韬汶仿佛具有着一种威慑般,令得原本喧乱的场面立即收敛了许多,许多身着素洁衣袍的读书人,或是锦绣华衣的世家公子都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道身影。

    “今日不提笔。”南宫韬汶淡淡一笑,继续跟着店小二的步伐,挑了一处靠近窗台的位置坐下。

    也就在这时,一缕似婉约春风的胡笳之声悠悠传出,声音并不大,却是让得这处客栈饮酒吃食的人心中,多了几分惬意。

    君箬言看着窗外的景色,没来由地响起这个永远温润如玉的老师在开设书店之前是负笈游学的士子,便好奇地问道:“老师老师,负笈游学好玩吗?”

    南宫韬汶低垂着眼睛,回答道:“还可以。”

    “那老师,书上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二者哪个更重要?”君箬言微微出神,像是在想象着一袭紫袍闯江湖的场景。

    南宫韬汶念叨道:“哪有什么二者?路便是书,每行一步都能增长见识。”

    君箬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改明带你上沙洲断剑冢看看。”南宫韬汶笑意醉人,转过头,对着自家闺女说道,“莹儿,你在琢磨什么呢?”

    “想吃东西。”小女孩抬起好看的大眼睛,浅浅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小酒窝。

    南宫韬汶揉揉自家闺女的头,孜孜教导道:“已经入夜了,等明天再给你买……”

    “爹爹,刚刚想把你骗走的是哪家姑娘?”小女孩抬起头,眯起好看的大眼睛。

    南宫韬汶默不作声,高高举起手招了招,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菜单,说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各来一份。”

    店小二诚惶诚恐地接回菜单,吩咐厨子去做南宫韬汶吩咐的十几道菜品。

    而一旁的君箬言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不趟这趟浑水。

    不一会儿,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端上桌子。

    两小孩没有丝毫矜持,狼吞虎咽起来。

    南宫韬汶侧着头,看着窗外,眼中神色闪烁不定,脑中思绪万千。

    这时,胡笳之声猛地一转,声音变得凄婉哀绝,如凄风扫落叶一般,令闻者生悲。

    几多烟云何淡?几多情怀难在?

    南宫韬汶看着满脸嬉笑的学生,还有抿嘴浅笑的自家闺女,淡淡地笑着。

    微风,轻轻地舞动,把他的记忆带进了深沉的夜色里,融进了朦胧月色之中。

    “希望你能平安回来。”南宫韬汶喃喃自语,一对略带清冷孤高的丹凤眸静静地看向远方。

    过了许久,君箬言擦了擦嘴角,干咳一声,拉回了自家老师的思绪:“老师,该回去了。”

    南宫韬汶点点头,站起身,再度不舍地看了一眼城头方向,拉起两双稚嫩的小手,下了楼梯,轻轻地吟诵出声。

    “初觉年华堪纵目,静数清苦。白云乍变铅云,怅望天涯路。”

    “无边清霜不及愁,漠漠下广楼。笳声动,寒月不堪愁。年华苒苒,程起渐渐展,寒角声声吹,千蹄沓沓过。恨友去,不与故人期。”

    君箬言一路都是呆呆地盯着南宫韬汶,盯着他剑眉紧皱,听着他缓缓吟诵。

    这一刻,他竟觉得,眼前的老书生,比侠客还要有侠气。

    他耳边,又回荡起那句话,“哪有什么二者,路便是书。”

    而书生,便是侠客。

    ……

    遥远的城头处,铁甲森森,寒光闪烁。

    白衣男子迈着步伐,盔甲发出阵阵清脆的声响,他环顾了一圈短短时间内便聚集起来并排好位置的将士,剑眉一横,冷声问道:“准备就绪了?”

    “报告将军,七百五十八将士都已准备就绪。”正前方,正三品武将单膝跪地,一手握拳贴在地面,朗声回答道。

    天下间,尽有能让权力直逼正二品文官的三品武将下跪行礼?更何况还是一百将士抵五百军队的浩东皇朝的正三品武将?

    男子面容清高,他抿起嘴唇,如冷电般的目光似乎划破千里迷雾,直直看着远方站在蠢蠢欲动的北匈大军的将领。

    “擅长骑战的,擅长步战的,还有原先是游弩手的,分成三队。”白衣男子言简意赅地说道。

    七百五十八人迅速地分成了三队,烟尘滚滚,浩浩荡荡。

    夜雨滴落地面,声声回绝。

    如袅袅云烟的寒波隐约浮动,一行行眼中透出几分灵气的白鸟被如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惊得飞向南方。

第三章,剑指北匈军,临湖犹悲戚

    “是谁?大半夜的响军鼓?想造反不成?”城主府中,灯火通明,鬓发微微泛白的城主急匆匆地换上官服,朝着跪倒在地诚惶诚恐的下人问道。

    “禀……禀……禀告大人,是林梡墨林大将军在击战鼓,集将士。”一旁的下人颤颤巍巍,恭声回答。

    城主的眉头几乎皱到一起,嘀咕道:“儒将第一人林梡墨?他来这儿了?”

    下人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天空星光无垠,城中灯火通明。

    城主仰天轻叹,挥挥手,说道:“地图。”

    下人一路小跑,取了地图,双手颤抖。难不成又要打仗了?

    城主凝眉思索了一阵,抬起手指,点了点一处占了极大地利的边塞关卡:“照林梡墨的性子,这里应该会有四千林家亲卫军等候。”

    “传我命令,不论军职大小,不论军功高低,但凡是现役军人,都给我滚去城外,跟上林梡墨的队伍,旦有不从者,格杀勿论。”城主一脚把下人踹出了房门,怒声说道。

    夜空之下,雨滴零零散散地坠在林梡墨的发梢,微风丝丝缕缕地划过他刚毅的脸庞。

    林梡墨负起双手,披在肩上的白色长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笑问道:“敌军有三千重甲,我们只有不到八百轻兵,怎么办?”

    七百五十八将士集体默然,而后沉声回答:“将军长剑所指,便是尸山血海。”

    林梡墨翻身骑上鬓毛雪白柔顺的战马,恭声道:“那还请诸位,再陪我入一次北匈了。”

    ……

    月下霜满碧湖畔,月光如水,洒满碧湖,就像给它披上一层雪白的薄衣,又好似湖畔上多覆盖了一层白霜。

    湖边柳絮翩飞,君箬言怔怔地望着湖面发呆。

    “在想什么呢?”一名与君箬言年纪相仿的少女款步走来,少女面容秀丽,黛眉如画,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更是澄澈如湖水一般。

    君箬言一边漫无目的地拨弄着湖水,一边白眼回答道:“没想什么。”

    少女哦了一声,故意拉长了语调。

    君箬言索性无视少女,继续发呆。

    “你爹还好吗?”少女嘻嘻一笑,毫无顾忌地坐在君箬言身旁,开口问道。

    谈起自家老爹,君箬言的嘴角便不自主地微微翘起,他轻声回答道:“身子硬朗着呢。”

    少女点点头。

    天空中,几朵流云飘来忽去,几点疏星闪烁不定,略显孤独的弯月将清冷的光辉洒到君箬言清秀的面庞上,为其添了几分朦胧的神秘感。

    少女起身,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尘土,于袖中取出一把通体雪白空灵的长箫,一对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的摆动了几下。

    “我来教你吹箫吧?”少女嘻嘻一笑,开口问道。

    君箬言摇摇头,挺起小胸膛,说道:“吹箫有什么可学的,我会。”

    “那你吹。”少女噗嗤一笑,把白玉箫递到君箬言面前,说道。

    “今天状态不好。”

    “得了吧你。”

    君箬言停止了与少女的无理取闹,静下心来,轻声问道:“莹莹,今天站在城头那里的白衣大将军是谁?”

    “那是林梡墨呀。”被称为莹莹的少女下意识地回答,而后又是气鼓鼓地揪起少年的耳朵,说道,“本姑娘岁数比你大,你应该叫我莹琉姐姐。”

    君箬言不予理会。

    “那个人是很有名的将军,你居然会不知道。”南宫莹琉用看着珍稀动物的眼神看着君箬言。

    君箬言抿着嘴,无奈地说道:“确实没有。”

    “你不是很羡慕那些大侠吗?”南宫莹琉扶着额头,问道,“你总该知道武道九品吧?”

    君箬言点点头,有些疑惑。

    “其中一品为最,而一品又可以细分为五层境界。小长生境,破界境,军象境,天桥境和长生境。”南宫莹琉慢慢地讲解着。

    君箬言一点就通,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南宫莹琉道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而林梡墨便是军象境第一人。”

    “什么概念?”君箬言对于武夫境界这种东西没有明确的认识,开口问道。

    南宫莹琉嘴角微微翘起,轻声回答:“可于千军之中取一人首级,并全身而退。”

    “怎么可能?”君箬言抽了口冷气,脸上尽是诧异。

    南宫莹琉笑而不语。

    “他就带了那么点人,能凯旋吗?”君箬言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南宫莹琉理所当然地应道:“当然能,他可是儒将中赫赫有名的存在。”

    君箬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点点头。

    夜已近半,朗月高悬,此时月色愈发的皎洁。

    南宫莹琉将朱唇凑到白玉箫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这一刻,天地间,只剩下南宫莹琉吹奏出的如同呜咽的箫声。

    等到最后一声呜咽的箫音消散时,南宫莹琉轻叹了一口气,迈起步子,走回自己的房间。

    一曲已毕,他依旧坐在原地,面色仍是丝毫未转,惟有两眼显露茫然神色。

    只听得呜呜的风呼啸吹起,似是清风都心疼地想为他抹去其心中所有的阴翳。

    他心底深深地明白,自己的老师,同那白衣大将军林梡墨是故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认识的,但是,从南宫莹琉凄婉的箫声中,他读出了许多,里面含着的,决不只是故人不能相见的无奈。

    但是那都如何?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到什么?

    不知何时到了少年身后的南宫韬汶淡然一笑,迈把自己紫色的长袍轻轻脱下,披在后者身上。

    “读死书,那便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把书读活了,那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况且,这事是无可奈何的,谁来也改变不了,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小孩?”南宫韬汶声音温润,柔声说道。

    君箬言点点头,抬头问道:“老师为什么不去见那人一面?”

    “见了面,又能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南宫韬汶负起手,呵呵一笑,“所以呀,我也只能在这里读读书,写写字,然后默默祈祷了。”

第四章,军起逼北匈,银针钉少年

    浩东和北匈之间,相距不过三千里,而且北匈外防不紧,时常与浩东皇朝的军队发生摩擦碰撞,小规模的骑战几乎是每隔几天就发生一次。

    铁骑滚滚,一路尘烟弥漫。

    不到一千人的队伍紧急拔营,匆忙行军,在震天号角声中奔赴北匈,别说寻常士卒,就连一些个手握重权的将军,都感到不可思议。

    连北匈的将军,都觉得林梡墨疯了。

    队伍中,有一名身披黑色重甲的士卒向一名将军悄声问道:“吕将军,当真要直击三千北匈军?要知道,他们每一名士卒的战力和我们相比,也差不了多少。”

    “少讲屁话,怕死就滚蛋。”被称为吕将军的粗犷汉子怒目圆瞪,喝道。

    黑色重甲士卒嘿嘿一笑,回了一句:“怕的人都他娘是孙子。”

    吕将军呵呵一笑,点点头。

    ……

    君箬言垂下头,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没事的。”南宫韬汶看着明明是自己憋屈,却表现得比自己还委屈的君箬言,柔声安慰道,“睡觉去吧,明天还要回家呢。”

    君箬言深吐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眼睛泛起血丝的老师,点点头。

    不想让他再因为自己而添上一丝一毫的忧心了。

    君箬言这么想着,一路小跑回自己的房间。

    一夜无话。

    良久,一阵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风吹醒了君箬言。

    他坐起身子,一缕灿金色的阳光刚好透过窗户照射到他的脸庞上,放眼望向窗外,天空中只剩下几点稀疏的星辰。

    “该走了。”君箬言伸了个懒腰,自语道。

    此际,一抹红晕从东方冉冉渲染过来,晨风不断吹着,似乎是从九天之上吹下来一般,带着凌晨的些许冷意和水汽,以及泥土的气息吹拂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要走了?”拿着扫帚打扫着门庭的南宫韬汶抬起头,笑问道。

    “嗯。”君箬言用力地点点头。

    白袍师娘牵着南宫莹琉的手,款款走来,微笑道:“路上小心,不可以贪玩。”

    “明白。”君箬言咧嘴一笑。

    吃过早餐后,君箬言独身返家,沐清风徐来且脚步轻快,偶尔遇上朴实的城里人,也会恭恭敬敬地打声招呼,谈笑几句。

    正值春晓时分,阵阵青草的芳香携带着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君箬言的位于这座城市西侧偏僻的角落,甚至偏僻到于他还要过一条小河才能到达。

    很快,他就从河上的独木桥走了过去。不过,他延着一条小路直接走进了一片森林之中。

    林深处聆鸟鸣,过桥处闻水声激荡。

    走过林荫竹道,走过起伏如涛的清风,顶着晴朗的青天,偶尔抬起头,看白云悠悠。

    远处有一座精致的小房子,从下到上,尽都是由竹子制成,房子后面,乃是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一个简单编制的秋千。

    “我回来了。”君箬言内心暗自说着,推开房门。

    “许剑岳,快把剑放下。要是被君老先生看见了,又得拿针扎你。”一道憨厚却又显得极为有力的声音从房门内传出。

    一道白衣身影自房门内倒射而出,手持一把三尺三长,朴实无华的木剑。

    被称为许剑岳的是一名极为清秀的少年,这个飘逸的少年轻点碎步,一路飘飘忽忽地一般直退三丈。

    君箬言才刚反应过来,那人的衣袖便轻轻挥出,一道悠悠声响缓缓地响起,声音轻柔缓慢,但躁动得发出咔擦声的房门立即便安静了下来。

    然而君箬言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没好气地说道:“我爹会生气的。”

    少年立即停下脚步,如一只听话的小猫般躬身作辑,嘿嘿一笑。

    先前劝阻少年的男子破门而出,男子有着魁梧高大的身躯,宽厚坚实的双肩,发达隆起的肌肉以及蜿蜒奔腾的线条,给人以强烈的力量感。

    男子憨憨笑道:“君老先生让你进去。”

    “啊?我就……”少年刚要解释,便被男子押送进去。

    君箬言抽了抽嘴角,一阵无语。

    而后,房屋中传出一声回荡千里,令闻者生悲,悲者更悲的凄厉惨叫。

    “进来吧。”良久,一道温和得不沾丝毫烟火气的熟悉声音传出,君箬言这才迈步走进房内。

    走进房中,一阵清新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君箬言如沐春风,似乎连躺在床上,偶尔身体抽动几下的许姓少年都透出几分静谧。

    房中,除去自己父亲,其他的人都是静静坐着,或是看一本略微泛黄的经书,偶尔悄悄唠嗑几句。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祥和安宁的气氛,甚至使得过于敏感的君箬言,嘴角都是不自觉地勾起。

    那名把少年拎进房中的大汉一脸认真,脑门渗出几滴豆大的汗水,慢慢研磨着草药。

    在大汉身旁,君箬言的老爹沉稳地坐着,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君箬言一眼后,嘴角噙起一抹温和,给人以温和踏实的感觉。

    “累了吧?”他轻轻地开口道。

    君箬言摇摇头。

    “箬鸿,你家这小子可是越长越俊俏了,跟我家姑娘简直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得了吧你,就你家那长得用歪瓜裂枣形容都有些言过其实的闺女,还郎才女貌……”

    “我家闺女怎么了?”

    “得得得,你别瞪眼。老君头,老家伙我也就说一句,我家那闺女……”

    君箬言的老爹君箬鸿微微一笑,抬起一手,往下虚压,众人纷纷闭口不言。

    “让箬言休息一下吧。”君箬鸿温和的笑容始终未变,声音轻柔。

    君箬言也不是笨人,一点就透,迈起小步子,走向后院,进后院前也不忘看自家老爹一眼,咧嘴一笑,满是欣喜。

    许姓少年两手撑起身子,作势欲起。

    君箬鸿则是微微一笑,右手轻抬。

    一根如璞玉般白皙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弹。

    数根银针破空而出。

    直接将许姓少年钉在原地,吓得后者裆部发凉,浑身渗出冷汗。

    要是君箬鸿一个手滑,把针扎到那里……

    许姓少年身子微微一颤,不敢再妄动丝毫。

第五章,一针开百穴,研经还学医

    “小言子,还在摆弄那些银针?”后背被渗透冷汗的许姓少年也不去管君箬鸿说的自己需要静养的话,四处晃荡,走到了后院,看见了在后院练针的君箬言,人畜无害地笑道。

    后院,落叶有三千。

    空中,有白云点点。

    君箬言手拈银针,点点头,没去看许姓少年,轻声说道:“嗯。”

    许姓少年也不恼火,嘿嘿一笑,蹲下身子。

    “你在干啥?”许姓少年闲得无聊,开口问道。

    君箬言翻了个白眼,回答道:“扎穴。”

    “啧啧,这假人做得真逼真。”

    “嗯。”

    “有姑娘那样的假人吗?好好好,你练你练,别拿那眼神看我,我怕了你们父子俩了。”

    君箬言小脸红了一下,导致手臂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抖了抖,扎错了窍穴。

    许姓少年眉头微微一皱,站起身来,站定脚跟,缓缓挪步,手臂纹丝不动。

    “唉……”君箬言叹了口气,小脸上布满哀愁,把银针从假人身上拔了下来。

    许姓少年微微一笑,迈起步子。

    君箬言重新抬起手,一边扎起假人,一边问道:“嘿,许剑岳?听我爹说你走过江湖,江湖是什么样的?”

    “江湖?”许剑岳抬起剑眉,呢喃自问自己。

    曾经,自己也是拎着一把木剑,身穿白衣,还强忍肉疼买下一匹雪白宝驹,想当那大侠,行侠仗义。

    而后,他又是侧过头,看着身旁清澈的水洼里无垠的天空还有被夕阳染红了的云朵的倒影,看着它们被倒映的而出自己的身形,轻轻地咧嘴一笑。

    “江湖啊……”许剑岳很想告诉梦想入江湖的懵懂少年,那些人前白衣仗剑走四方,饮酒持剑意天涯的大侠,也要为一日三餐费神。

    那些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也会有这样斤斤计较的小肚鸡肠。

    那些威武地镇守着疆土的将军武将,也有被群人围剿力无处可使的憋屈。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年轻少年郎的江湖梦,能多做一天就是一天。就像现在的自己,也还是这般憧憬着,在那片悠悠江湖上,饮一壶浊酒。

    许剑岳悠悠叹出口气,轻声回答道:“自己走上一遭,你就明白了。”

    下午时分,夕阳西下,云幕初开。

    君箬言已经坐在假人之前,三百一十六根银针已扎三百零八。

    摆放银针的紫檀木锦盒之中,仅剩下八根闪烁着森冷金属光泽的细长银针。

    而君箬言此刻的额头已是渗满了豆大的汗珠。

    银针扎穴窍,每一针都要求不偏不倚。

    这是君箬鸿给自己儿子立下的最低要求。

    “人体共三百一十六窍穴,此刻仅剩气海,泉曲,天突,璇玑,会阴,门栖,上离以及神阙。”远处,大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君箬言的动作,喃喃自语,“而其余三百零八窍穴,公子竟能找的不偏不倚……”

    要知道,每扎好一针,所耗费的集中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更何况君箬言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君箬言漂亮的丹凤眸微微眯起,眼神澄澈如流水,心境随心而转,静心而手动,他心中想着自家老爹君箬鸿上午将许剑岳钉在原地的绝妙到极巅的飞针手法。

    他将气息敛到极致,手臂轻轻抬起,一根细长尖锐的银针被他拈起,竟是学得有模有样。

    下一刻,大汉仿佛看见君箬言身上绽出无尽神光,像是有一条长逾百丈的怒龙如长江大河般随着他手中的银针奔腾而出。

    许姓少年背靠着墙角跟,整个人隐匿于墙的阴影下,平日里,他也只对君箬鸿和君箬言父子两个露出那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

    此刻的他,璀璨如星辰般的眼瞳中尽是凌厉之色,他的头更是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了摇,轻声道:“还不行,太心急了。”

    却不料,君箬言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已经伸到半途的手停下来。

    银针如剑般凌厉的气势逐渐散开。

    天空中,遮住暮日的云翳竟是随着银针气势般如潮水般褪去。

    “不行。”君箬言站起身,有些郝颜,挠了挠头。

    大汉咧开大嘴,傻笑。

    之前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老爷君箬鸿年轻以一针开百穴的时候,那手法简直了,凌厉而不失大气。

    “已经很厉害了。”大汉认真地说着,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摸了摸君箬言的头。

    君箬言稚嫩地面庞上尽是不解。

    “真的已经很厉害了。”大汉微笑,伸出厚实的手掌,说道:“我们去吃饭吧。”

    “许剑岳,走吧,一起去吃饭。”君箬言点点头,对着远处独自一人站在墙角的许剑岳说道。

    许剑岳点点头,冷着一张脸。

    大汉白了许剑岳一眼,对着牵着自己大手的君箬言咧嘴一笑,说道:“不用管他,那人有病。要么拎着木剑,要么就是臭着一张脸。”

    许剑岳嘴角勾起,一对凌厉的眸子看向天边的火烧云,思绪像是被暮色勾走一般,静静地站在晚风中,呵呵一笑。

    君箬言家的食堂不大,只有五十来平方米,里头有着三张圆桌子,十来把椅子,以及极为简单的摆设。

    “来了?先坐下来吧。”身穿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衫的君箬鸿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端着的一盘菜,头也不回,说道,“剑岳的份,一会我给拿过去。”

    君箬言同样盯着这个身子骨尚且硬朗的君箬鸿,后者也是转过身来,用一对温和的眼睛盯着他。

    大汉就完全没顾及什么,对着君箬鸿微微行礼后,便走到桌前,坐下身子,捏起一只大虾,掐头去尾,而后将粉嫩莹白的虾肉送进了嘴里,大口咀嚼起来。

    君箬言也不客气,嘿嘿一笑,一步作两步,来到桌前,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一边吃还不忘口齿不清地说道:“爹,你也吃。”

    “好。”君箬鸿点点头,温和一笑,“你们先吃吧。”

    说完,君箬鸿拎起一把对某人来说很是重要的木剑,左手端着一个雪白盘子。

    盘子上,有两瓶青稞酒,还有几碟小菜。

第六章,对坐论情仇,儒生也是侠

    端着盘子拎着木剑的君箬鸿来到了站在墙角的许剑岳面前,放下盘子,用木剑倚着墙角,自己也是不顾礼节盘膝坐下。

    许剑岳也是坐了下来,在这位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面前,他可不会做半分姿态。

    君箬鸿习惯性地嘴角翘起,似乎是因为他始终在笑,这张不出众的脸庞也跟着变得柔和温醇起来,说道:“怎么不去吃饭?”

    许剑岳抓起一只嫩鸡腿,咬了一口,满嘴油腻。

    “慢些吃,我不会抢的。”君箬鸿哈哈一笑,拍了拍许剑岳的后背。

    秋风呢喃,如泣如诉,四周的花木都像是伴随着君箬鸿的言语摇曳起来般,一片又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到了地上。

    落花枯叶像是被揉碎的纸片般纷飞着。

    许剑岳举起小巧的酒杯,斟满一杯青稞,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饮一口,是苦涩。

    这酒,闻一息,是难过。

    天空中,繁星无边无际,苍茫一片。

    可自己却再也找不到那颗从前闯荡江湖时,一直陪伴自己的璀璨星辰了。

    “这儿便是你的家。自打那天我收留下你的时候便是如此。”君箬鸿看着一杯接一杯,不断饮着青稞的许剑岳,温声说道。

    许剑岳抹去嘴边油腻,一本正经,说道:“箬言的老师,便是那个紫衣书客?”

    君箬鸿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他。

    许剑岳眼中冷光闪烁。

    君箬鸿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样端起一杯青稞。

    许剑岳思绪翻涌,左手攥住木剑,想起了那年冬天,那个下雪的夜晚,以及那场大火,还有将自己从楼中抛出的女子,还有那一抹凄婉的微笑。

    君箬鸿抬起头,看向天边。

    有一只脱队的孤雁北行而去,它用力扑腾着的翅膀,缓慢地将天边如匹练般的云翳遣散。

    他笑容灿烂,微微笑道:“恨由心生,又由心止。剑岳,若是你放不下心中执念,那就说明你已经抬不起剑了。南宫韬汶其实也没有做什么,他是被动出手的。”

    许剑岳不断琢磨咀嚼君箬鸿说的话,嗤笑道:“也就中间那句有些道理。其他的都是屁话。”

    君箬鸿原本的温和笑容逐渐凝固,到了最后,竟是变得面无表情。

    许剑岳一脸不解。

    “知道为什么我不让你出这地方,去找近在咫尺的南宫韬汶报仇吗?”君箬鸿语调不同于脸上的面无表情,格外的温柔。

    许剑岳摇摇头,再度用力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酥嫩多汁的鸡腿。

    君箬鸿呵呵一笑,说道:“你小子还嫩得很呢。”

    许剑岳如遭雷击,因为他的眼前,像是有一点银光,如同奔雷闪电,然后如针般尖锐的阵阵气劲蔓延到他的眉心,导致整个人都刺痛发麻。

    只见君箬鸿手拈一把银针,身体已经凑到了自己身前,银针距离自己眉心只有毫厘之距,而君箬鸿则像是把即将刺入自己眉心的银针给拦截下来一样。

    许剑岳瞪大眼睛,愣了许久。

    似乎是觉得许剑岳悟性太差,又像是恨铁不成钢,君箬鸿收回银针,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剑岳愣了愣,在他回过神来时,便发现君箬鸿已经拎着酒壶往回走了。

    许剑岳出声,远处的君箬鸿停下了脚步,前者说道:“那啥……”

    “怎么了?”君箬言没有回头,反问道。

    许剑岳咧嘴一笑,眼睛像是斟满天空湛蓝的湖泊,轻声说道:“能不能留一壶酒?”

    “不能。”君箬鸿言简意赅,说完过后更是仰起头,把剩余不多的青稞喝完,顺带不顾先前高人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许剑岳腆着脸,说道:“还有没有?”

    “一滴不剩。”

    ……

    城北,身着紫袍的南宫韬汶站在书院前庭,神色冷冽,一反平日的温和神态。

    “抽剑。”他语调平淡,对着自家闺女说道。

    南宫莹琉亭亭玉立地站在南宫韬汶面前,漂亮的眼眸盯着手中长剑,露出一缕笑颜,眼神空灵,一时间竟是让刚刚悬挂于天上的皎月都失去了色彩。

    她缓缓抽出长剑。

    南宫韬汶皱着眉头,说道:“拔剑要凌厉。”

    “算了,光动嘴皮子你也不能学到什么。这次就破例运剑给你看吧。”

    话音未落,书院深处便有一长剑挟带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破紫檀木做成的瑰丽剑匣的拘束。

    冰冷的森寒剑光照得这阴沉的天地一片通明。

    不可一世!

    这一剑出的刹那,第一次见到自己爹爹运剑的南宫莹琉只觉得天地一片寂静,心中只剩下了这四个字。

    南宫韬汶身旁,剑长五尺的雪白长剑竟是如精灵般围绕着他飞舞,森寒的剑光也是变得柔和起来。

    “白鸬。”南宫韬汶喃喃轻语,双眼略显茫然。

    而一旁的小姑娘却是极为不解,她是知道自家老爹会使剑的,不然也不可能教她。

    但是,眼前散发出无穷无尽的锐气、肃穆以及悲伤的长剑,以及“白鸬”二字,再加上如同神仙手段的御剑……

    “爹,这把剑是……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白鸬?”南宫莹琉咽了口口水,迟疑地开口道。

    南宫韬汶略微抬手,眼中思绪泛滥,长剑乖巧地落到他的手中,收敛了剑光锐气。

    ……

    “韬汶,你一个书生,为什么要拿着剑?”

    “谁说书生就不能拿剑?”

    “也是。”

    “倒是你,这么好的武学天赋,为什么要参军?不知道高手也怕千人围吗?”

    “嘿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唉……不懂你在想什么。不过别把命丢了。”

    “嗯。”

    ……

    南宫韬汶身后,是自己负笈游学后落脚时兴之所至而建造,眼前是自己的闺女。

    而那漫天繁星,这遍地凄凉,这呼啸山间之清风,一切的一切,都与那夜,他与林梡墨分道扬镳之时是多么相似?

    世人都知道,他南宫韬汶是名扬四海的书生,负笈游学一万里,踏遍千山万水;世人都知道,他南宫韬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写的一手好字。

    但世人却是不知,名扬四海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负笈游学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南宫莹琉看到常年穿一件紫色长袍的自家老爹始终看着长剑,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黯然,这位书生,没见到媳妇没见到自己学生没有笑的时候,原本只带着几分儒生之气的眉宇竟是变得多了几分侠气。

    握在他手中的白鸬是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样式十分古朴、典雅,更奇特的是剑刃很厚、无锋。上面隐隐有细密暗哑的云纹。

    正面刻有四个大字,“紫衣剑客”。

    背面刻有四个大字,“绝世大儒”。

    那是当年的他,笑嘻嘻地抢走自己腰佩长剑后,苦苦哀求他的师傅给自己刻下的八个大字。

    “哈哈哈哈,他执剑,试问世间谁人能比肩?”

    “他执剑,多少儿郎俯地不长身起?”

    “这一剑,敢叫天也疏狂,地也退步!”

    下一刻,白鸬破空而去,剑气疯狂地从白鸬剑剑身迸发而出,洒满长空,无穷无尽的剑意扶摇直上青云。

第七章,长发少年剑客,黑甲稚童长弓

    许剑岳瞪大眼睛,手中紧握着的木剑轻轻颤抖。

    “你练剑练出了什么?”被许剑岳好说歹说才劝留下来的君箬鸿见到这番场景,嘴角一勾,声音冷冽。

    许剑岳哈哈一笑,说道:“不曾练出什么。”

    君箬鸿点点头,面无表情。

    “先生提针医人的时候,可曾想过能达到今日的境界?”许剑岳愣了好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道。

    殊不知被天下人誉为医仙圣手的君箬鸿竟是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许剑岳怔怔出神,而君箬鸿也是眼疾手快,见到许剑岳正神游万里,便跨出一步,蹲下身子,把盘子里盛放着的另一只香嫩鸡腿一把抓起,送进口中。

    “……”许剑岳极为无语地看着君箬鸿两三口把鸡腿吃下肚,还舔了舔手指头,一脸意犹未尽。

    远处,吃完饭的君箬言手捧着一个长约莫三尺五寸,宽一尺的紫檀木锦盒,缓步走来。

    君箬鸿抬起头,干咳一声,负起双手,朝着自家儿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许剑岳,你觉得你打得过南宫韬汶吗?”

    只见许剑岳肃然转身,双手持木剑,脚步轻轻一点,就要去和城北的南宫韬汶战上一场。

    君箬鸿又好气又好笑,衣袖一挥,便把许剑岳扯了回来,一把转身,脸色冷漠。

    带着些许凉意月光照耀在这个身上失魂落魄的少年身上,黑色的长袍衣领与他雪白的后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君箬鸿略显宽阔的肩线,许剑岳略微出神。

    “现在的你,还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实力。”君箬鸿纤细又略显修长的雪白手指指了指天空,示意许剑岳抬头看上去。

    这一刻,有一道莹白色光虹曳着长长的光尾,朝着远方激射而去,像是凌驾于天地的主宰一般,天空中更是有银电飞舞,雷弧激荡。

    蚀骨的寒夜里,一道如银蛇般的雷电轰的一声,将昏暗的天地照耀得一派通明。

    许剑岳瞪大眼眸,思绪化作泪滴,随着轻风流逝而去。

    当年江山如画,他年少轻狂,一把木剑独占江湖七分风流,俯视天下剑客。

    当年,她巧笑嫣然,总是坐于自己不远处,巧笑嫣然,侧着脸,看着他在群雄围攻中肆意挥洒剑气的飒爽英姿。

    眼前,那道熟悉的人影已被泪水模糊,许剑岳用力地摇摇头,头已经沉重得快要让他站不住脚跟了。

    他身子晃了晃,后跌了两步,背却重重地撞在了之前他倚着的墙上,像是被逼到了绝路般,坐到了地上,身体缩成一团,长长的披肩黑发垂了下来。

    几缕头发更是无力地垂在他苍白的脸上盖满。

    下一刻,崩溃无力而令人心疼的哭泣声随着天空霸凌厉,刚正到了极致的剑意飘远。

    君箬鸿的嘴角微微勾起,他轻声问道:“不曾练出什么,那你为什么还要握剑?”

    许剑岳嘴唇蠕动,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是心太乱,大脑甚至也已经无法思考了。

    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而后他又是晃了晃脑袋,只是用力地把脸全部埋在双腿之间,无声抽泣起来。

    ……

    就在林梡墨的一声令下,一百五十八位将士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一个方阵,一百五十八对眼睛更是热切地看着一袭白袍的林梡墨。

    谁人没有听过林梡墨的大名?一战功成,定下浩东皇朝建立基础的他,在可以直接卸下战袍披上龙袍的时候,仍是在每次战役中,运筹帷幄,永远站在万军之前,制定战略并身先士卒。

    谁人没听说过,独占军象境第一鳌头的他曾以一己之力三剑斩小长生?

    “其他人都就绪了吗?”林梡墨清冷的双眸略微扫视了一遍曾经战风战浪的百战老将,语调清冷而不失优雅。

    而这一眼之威,竟是安抚下了这一群经验老道的老将的热切之心。

    “你们还有一次机会,可以离开这里。我不会强迫你们直击北匈军队,你们大可以就此转身,等上四五天,那时候再跟上大部队迎击北匈。”林梡墨轻轻地说着,看着众人都是没有动作,嘴角不禁微微勾起,语调也是温和了几分,“当然,我不会扣你们军功的,尽管我有那份权力。”

    北风呼啸,一百五十八号人纹丝不动。

    他们热切的双眼,都在无声地说着:“誓死不退!”

    林梡墨微微点头,目光一转,皱起眉头,奇怪地看着一名稚嫩的少年,问道:“小子,你是跟着你爹来的?”

    身披黑甲后背背着一把弓的少年挺了挺胸膛,用握成拳头的右手重重地撞了一下黑甲,言简意赅地说道:“正五品武将,司空雨铭。”

    林梡墨点点头,又是一惊,问道:“司空?”

    少年点点头,眼观鼻,鼻观心。

    林梡墨微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招了招手。

    少年呆呆地走近林梡墨。

    林梡墨看着这个少年行为恭敬,但左手却是死死地搭在腰间箭筒的一支木箭上,不禁失笑。

    林梡墨站在丘垄上,骑着白马,看着不远处的一千人的北匈探路部队,说道:“小子,怕不怕。”

    自称为司空雨铭的少年看着这个鬓角已经略微有些泛白的老将军,愣了愣。

    那句话,像是问话?还是一句肯定的话?

    从语气上讲,丝毫没有疑问的感觉。

    少年微微皱眉,把左手收回,两手交叉于胸前,苦苦思索。

    林梡墨看着身影逐渐变得清晰的北匈军队,默然不语。

    只见少年卸下背后长弓。

    一声轻颤,弓弦被拉开,少年微微眯起眼睛,天地似乎定格于这一瞬。

    只见司空雨铭将刻着弧度优美的大弓拉成满月状,左手从箭筒中取出一把木箭,轻轻地搭在弓弦上。

    他咧嘴一笑,松开手指,宛若有一道神光射出,瞬息没了踪影。

    而后,他收回长弓,默不作声。

    林梡墨抬起头,眺望而去。

    只见那一箭穿心。

    而那弓,名为千纸鸢。

第八章,儿郎为国死,何其幸哉

    书院之中,刚使出千里借剑这等神仙手段的南宫韬汶抬头看了一眼呆呆地站在冷风中的自家闺女,不由得哈哈一笑。

    “爹,你刚刚那是什么手段?”南宫莹琉被清朗的笑声惊得回过神来,痴痴地说问道。

    南宫韬汶揉了揉满眼疑惑的自家闺女,干咳一声。

    远处,白袍丽人手拿一封书信,笑颜嫣然。

    南宫韬汶蹬蹬退后两步,嘿嘿一笑,说道:“好不容易在闺女面前有些侠客剑仙的意味,娘子,能不能给个面子。我不能眨眼之间就破功了。”

    白袍丽人嘴角扯了扯,看着自家丈夫,不苟言笑。

    南宫莹琉听闻这话也是掩嘴轻笑。

    白袍丽人眉目舒展,显得愈发温婉恬淡。

    江湖阅历极为丰富的南宫韬汶竟是哑口无言,在这位年少成名的书生看来,又该下雨了。

    希望言儿好好待在家里,不出门。

    ……

    “爹,许剑岳,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呢?”打算接着练习扎穴的君箬言微微歪头,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开口问道。

    君箬鸿哈哈一笑,扯开话题,问道:“要接着练吗?听小榭说你已经能扎三百零八窍穴了?哈哈哈哈,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呢。”

    君箬言郝颜,点点头。

    “要沉下心。”君箬鸿正了正脸色,声音肃然。

    “我知道的。”君箬言看了看蹲在角落一动不动的许剑岳,也没去问他在干什么,放下了紫檀木锦盒,盘膝坐下,轻声回答道。

    临走前,君箬鸿轻柔地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专注地盯着银针的君箬言并没有听清楚君箬鸿临走前说的话,只是摆弄着银针。

    “我出去一趟。”许剑岳欣然起身,强挤出与平时大相径庭的一抹笑容,沙哑地说道。

    君箬言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剑岳,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点头,说了句:“路上小心。”

    “嗯。”许剑岳挑挑眉,只是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鼻音,迈起步子。

    君箬言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常年走家串户,笑得没心没肺的老师,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要是他在,一定能让许剑岳重新振作吧?不过他读了那么多书,开导这个迷茫的少年应该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他自顾自地大笑道:“前些日子跟莹莹一起恶作剧藏在他床底下的示爱信不知道被师娘发现了没有。”

    君箬言朗声笑完,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一股超尘脱俗的气息漾出,心神沉静,这一刻的他,看起来飘逸出尘,像是证得长生随时会乘风而去一样,慢慢地提起银针,目光专注。

    ……

    林夕尘出身于北匈一个贫穷的小家庭里,从小恶名昭彰,喜好与人打赌私斗,喜好练武,只为了赢到拼死赢来的钱财。别人无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总是置若罔闻,但每当有人言语羞辱到他的家人,他都会抡起拳头揍上去。

    管他高官权贵,通通去他娘的。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都说不得自己的家人半点坏话。

    这是他揍羞辱他的家人的人时,嘶吼出声的话。

    此刻的他,身披布甲,率领有官家身份的三百精骑开道,身后七百余彪悍壮汉亦是乘马狂奔。

    他与这帮在金字山安营扎寨的草寇是老交情了,这次接了个大活,帮官兵打仗。

    此刻的他,咧开大嘴,笑道:“这票干完,够我们歇上几年了。”

    大雪初霁,冷风朔朔,一千草寇骑着鬓毛雪白的马驹,脸上挂着一抹笑容。

    很是憨朴。

    遇上民,他们不抢。

    遇上被劫匪缠上的商人,他们会抢,不过是去抢劫匪。

    从不做恶事,却自称为寇。

    口上总是嚷嚷着北匈的政策不公,但每次朝廷一有战事,他们总是冲在前头。

    谁家儿郎不爱国?

    国危时,谁家儿郎不洒热血?

    林夕尘看向这一行中唯一的一名女子,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非要跟来,这又不是玩。”

    “才不管你。”女子皱了皱秀气的琼鼻,嘻嘻一笑,“这一趟我们只是探个路吗?”

    林夕尘点点头,抬头直视而去,顺带悄悄挪动了位置。

    身穿红衣的女子也极有默契地挪了挪屁股,像是要远离男子一样。

    “你……袖里藏着把刀干嘛?”林夕尘呵呵一笑,一语道破女子的念想。

    女子脸色刷的一下变得苍白,紧紧地握住了袖中刀。

    林夕尘摇头,脸色平淡,说道:“浩东的刺客?”

    女子同样摇头,不言不语。

    林夕尘哈哈一笑,自嘲道:“不管是不是刺客,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毕竟我也不是那个人的走狗。”

    女子站起身,双手握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林夕尘。

    “我只记得,我睡着时,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毫无杀意的你。”林夕尘嘴角勾起,欣然站起身子。

    女子一惊,手腕一抖,长刀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直指林夕尘。

    林夕尘眉头一挑,不退反近。

    只见远处,有一箭破空而来,被林夕尘双指捻住。

    “你为什么不躲?”女子抽出直直此入林夕尘胸膛的刀,闪着森冷金属光泽的秀丽短刀上淌着点点血珠。

    林夕尘没有去看女子,也没有失了分寸,只是轻轻地出声道:“敌袭,列阵。”

    听得自家老大的冷喝声,嬉笑的众人也是有秩序地迅速汇聚在一起。

    战斗,几乎是一触即发。

    林梡墨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少年,轻淡地说道:“允你领兵五十,由后方侧援。其余人,跟我走。”

    只是不等林梡墨和司空雨铭有所动作,迎面而来的草寇部队中就有数道魁梧身形大踏步下马,同样手提长弓,嗖嗖射出几根铁箭。

    蓦然间,司空雨铭双瞳突然爆出两道夺目的光华,直勾勾地盯着那数名大汉,略微的欣喜浮躁尽数收敛,这一刻的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如利箭离弓弦,锋芒毕露。

    当头的北匈草寇三十余骑气势汹汹地发起冲锋,每名草寇都披有风靡北匈的布甲,气势融为一体般。

    “北匈的骑兵相信你们都很了解,穿刺性极强,拉好距离,长兵手在前组成方阵发起冲锋。”司空雨铭言简意赅,拉开长弓,架起两箭,将远处两骑钉倒在地。

    林夕尘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走下马车,血迹淌满一路,他用手捂着刻薄的双唇,咳嗽几声后,面不改色地拉开长弓,搭上铁箭,弓弦拉至满月状,嗖的一声,一根铁箭破空而去。

    司空雨铭微微皱眉,左脚往旁边一踏,身子朝左倒去,在侧身躲过铁箭的同时,手上没有丝毫停歇,嗖嗖又是两箭,箭箭穿心而过。

    “抽刀。”林夕尘皱眉,敌方看似是五十人的小队,但从这个领头队长的一手连珠箭来看,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女子静静地坐于马驹上,静默无言,没有动作。

    林夕尘挽弓射箭,一边指挥着战斗,回头一瞧,看见这个傻妮子气鼓鼓地坐在那儿,纤纤玉手甚至还搭在刀柄上,不由得出声怒喝道:“快滚!”

    “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欺负人很好玩是吗,林大将军。”

    女子眼眶中泪水涌出,紧咬着下唇,迎向浩东皇朝一名老将军。

    老将军手提长枪,迎向面容清秀的女子的悍然过于壮汉的一刀,他微妙抖腕,朴实无华的铁制长枪挽出一个灿烂枪花,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枪,一枪横扫千军,直迎冷刀锋芒。

    一刀被接,女子猛地从马背上腾身而起,毫不顾及平日的淑女形象,无赖地说道:“你让我滚,我偏不滚,你能拿我怎样?”

    话音刚落,女子手中冷刀旋出一个向前的弧度轨迹,脚尖腾空,借着长枪上传来的沛然力道,身子一旋,一刀挟带万钧雷霆之势朝老将军当头砸下。

    这一切看似繁复,不过都是瞬息之变。

    老将军皱起眉头,枪法由刚猛霸道转为柔似微波,一枪把这一刀拨向一边。

    面前的女子,虽然内力不算浑厚,但使刀的路数却不同寻常,分明走的是至刚至阳的偏僻路数。

    “好!”老将军爆喝一声,霸枪风流一览无遗,每一枪刺出,都是直指要害。

    女子凤眸微眯,虚晃一招后,连着踩了数十个小碎步,翩身后退,横刀胸前,将破空而来的一对连珠箭扫开,翩身落回马驹之上。

    林夕尘后面一个年轻草寇咽了口唾沫,喃喃道:“当家的,以后要是哪天……在她旁边睡着了……会不会被趁机……”

    蓦然间,那名出声的草寇又是一阵寒颤,说道:“惨了惨了,不光是当家的,恐怕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要是一个不听话,没准自个儿就成不带把的了。”

    “他娘的,临阵杀敌,说这些干嘛。”林夕尘感到胯下一阵冷风刮过……那叫一个拔心凉。

    老将军嘴角勾起,冷声道:“好!再来!”

    林夕尘正了正脸色,眼前这批人,虽然人数不足以对自己等人构成多大威胁,但每个人的实力……他轻声说道:“后方可能被袭击了。”

    浩东皇朝使枪的老将军瞳孔略微收缩,死死盯着那名不知姓名的北匈将军,一勒马缰,策马提枪杀去。

    因为从眼前这个头脑异常冷静的家伙的话看来,他便是这批部队的主心骨。

    浩东轻骑虽然相识不久,但也算是配合熟稔,老将军才刚策马冲锋,身后两侧便有扇形十人为其掩护。

    司空雨铭则是再度张弓射箭,为其造势,而老将军身后十人则是一路尾随老将军提戟而冲。

    冲势之下,北匈骑兵不论是佩刀还是提枪,都是感到一阵阵如排山倒海般的杀伐气势奔涌而来。

    提刀女子目眩神迷,眼前这番如山洪迸发的景色,与那两千丈澜跬江奔腾的江水何其相似?

    奈何浩东皇朝轻骑马上战力惊人,不到五息便如砍瓜切菜般接连把自己部队的十余人挑下战马,而后更是以数拨箭雨接连射杀。

    一将十骑便已如此,当年林梡墨马踏八国,一战功成定浩东,该是何等彪炳气焰?

    “今朝有敌共迎,今朝有人并肩,儿郎为国死,何其幸哉?”

    林夕尘酣畅一笑,飞身而起,骑马提枪上阵。

    这边刚要开始酣战,远处便有一把白剑破空而来。平地响起一声闷雷,而后……雷声震不绝!

    何为军象?

    以军势为源,以天地作象。

    只听得一声呢喃之声传荡天地,而后白色剑光暴涨开来。

    离地九丈的天空中,白衣儒将气势一涨再涨,九天十地间,仿佛只剩下他手中白鸬所散发出的剑光。

    林梡墨似乎不想给敌人反应过来的机会,哈哈一声大笑,一剑挥出,身子在空中一旋,御剑而行。

    “难不成没有尽头?要直接纳气架天桥不成?”司空雨铭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道。

    道路满目苍痍,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沟壑交错分明。

    地上,有数百尸体躺伏在地,久久不起。

    轰!

    一路摧枯拉朽的林梡墨停下身子,只见一柄长枪破空而出,挟带着沛然巨力猛然激射向直冲而来。

    白衣儒将哼了一声,手上白鸬向下一指,停下前行的身子,浑身气机与军队的杀伐气焰相接,砰的一声,与长枪心神相通的林夕尘身体往后跌退,胸口火烧一般地难受起来。

    剑意剑气好似国师圣手以写意的姿态恣意宣泄而下。

    剑气之盛,以至于林夕尘上衣寸寸龟裂开来。

    林梡墨剑眉一挑,停下身形后翩身落地,双脚脚尖在地上猛地一拧,那双崭新战靴脚底板在地面上滑带起一阵泥土,而后,他的右膝缓缓屈下。

    他的右手先是横剑胸前,而后朝下一点,剑尖再由向下变作撩起,剑尖处更是有一团剑气缓缓沉浮,而他手中的白鸬也是以这般强横的方式向下劈落。

    他轻喝一声,竟是将剑视为大刀般悍然一劈而下,剑气撞击在林夕尘的盔甲上,发出铿锵的响声,声音悠扬洪亮。

    白色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而这一剑,也如一道长虹挂空,势不可挡。

    林夕尘瞳孔收缩,慌忙架起长剑。

    千钧一发之间,一袭红衣如奔雷般挡在林夕尘的身前。

    哪怕这一挡,只是为林夕尘争取到了一丝的时间,哪怕只是一瞬,那袭红衣便被这一剑劈得向后飞射而去。

    尽管大敌当前,尽管生死一线。

    林夕尘如一只受伤的猛虎般,双眼变得赤红,不可遏制地嘶吼出声。

    她曾在雨意朦胧的雨巷,撑着一把油纸伞,身着一袭红衣,等着他。

    她每每在自己出门时,都强忍着委屈,挤出一个没有任何幽怨的笑脸。

    她曾用所有的深情教会了自己许多东西,但自己还是没能和她走下去。

    风儿划过被灿金色暮阳晕染的战场。

    一层层涟漪激荡开来。

    那年,他意气风发,一把长枪,两千兄弟,信誓旦旦要做那北匈第一。

    那年,他不曾幻想,不曾想念,不曾停滞,不曾挂念相信他们口中的爱。

    “直到遇见了你,我相信了。”满目苍凉的他,浑身上下尽是气机鼓动,但他并没有想其他的东西,只是一步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沉重。

    “记得也是这么个残霞黄昏,你斜靠在门槛上,竟是等我回家等到睡着了……”

    这一步踏出,入了三品,却没有了那把为自己撑起的油纸伞。

    “为什么你这么蠢?看见形式不妙怎地就不会直接掉马逃跑?”

    又一步踏出,入了二品,却没有了那张明媚得没有丝毫怨念的笑颜。

    “好想和你再去一起躺在草地上,一起数星星……”

    再一步踏出,入小长生,却没有了往昔凑在自己耳边的轻声低语提醒。

    “你是不是刺客,又有什么意义?”

    最后一步踏出,入破界境,却是没了红衣。

    林夕尘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空,此刻的他,已是没了当年的困惑。

    说自己回光返照也罢,说自己临战退缩也罢,现在,他只想陪在她身边。

    而林梡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白光萦绕在这位白衣儒将周身,此刻的他,宛如战神,却又像是雕塑,一动不动。

    林夕尘在入破界的那脚落地,便飞身而出,一气掠空数百丈。刚入破界,便不顾境界会否跌落,使出了同军象境一般的手段!

    情是何物早已不重要。

    境界什么的,更是狗屁!

    他缓缓落地,单膝跪地,与她对视。

    “你没事就好。”她睁开美眸,笑得没心没肺。

    林夕尘笑容醉人,轻轻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她冰冷的朱唇上。

第九章,独行意彷徨,环顾望旧巷

    “我啥时候才能扎得三百一十六窍穴?”君箬言再次收回长针,看着标满细红小点的假人,轻叹一声。

    出门不久便回到庭院的许剑岳翻了个白眼,朝着不远处的大汉问道:“司徒榭,你会不?怎么就看着不教他。”

    被许剑岳称为司徒榭的大汉冷哼一声,说道:“你以为这么简单?我学了这么多年,也就学会捣鼓草药。”

    “再说了,不就把针扎进去吗?有这么难吗?”许剑岳坐在地上,背靠墙,手抱头,一脸玩世不恭。

    司徒榭干脆不予理会。

    “不难的。”远远的,君箬鸿温和的声音传进了庭院。

    君箬言心情略微好转,笑道:“嗯……”

    蓦然间,君箬鸿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出声道:“小榭,你过来一下,还有言儿,你也过来。”

    来到清新药香弥漫的前堂,面对自己极为慈眉善目的正在养病的病人,君箬言竟是有些发懵。

    一切都仅由于君箬鸿的一句话。

    “你们看一下堂。”

    由于自家老爹的暂时离开,前堂暂时重归平静,而君箬言面对这些长辈,甚至是高了自己三个辈分的老长辈,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是红着脸站在那儿。

    这让堂内的司徒榭不由得憨笑,以公子现在的三百零八针,针针不偏倚的手段,其实根本不必紧张至斯的。

    不过也好,看看公子是否有资格继承君老先生的工作。

    没有过多长时间,答案便水落石出。

    有一个持剑侠客刚捂着腹部一进来,坐下身子,还没喘过来气,君箬言便欣然起身,一只手架起那人的胳膊,往下一压,只听得“咔擦”一声,那人的手居然就这么好了,而后更是不动声色地取出三针,封住窍穴,止住那人血流不止的伤势。

    最后更是笑着拍了那人的后背,将其强压下的淤血逼出,一血吐出,不仅伤势好了大半,甚至连多年传荡江湖留下的旧伤都给隐隐改善了许多。那名侠客也激动地当成将君箬言奉为医仙在世。

    一个徒手接骨,一个封穴止伤。君箬言的冷静判断和娴熟技巧俱都可圈可点,一点也看不出他才第一次为病人治病。

    ……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清风徐徐。

    古城里下起了朦胧小雨,像极了被水沾湿的蛛丝,被一双灵巧的手,巧妙地织成了一张薄薄的网,轻轻地住整个古城一样。

    小城的古道延伸向远方,岁月的青苔爬满了沿路的黛瓦青墙。

    “一天面对十个病人,感觉也不是多难嘛。”一路踽踽独行而来的君箬言嘿嘿一笑,看了一眼古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旅客,轻声自语道。

    一旁,乔装打扮技术十分蹩脚,只披了件麻布大衣的司徒榭摇摇头,提醒道:“公子,本地便有好几处百年老字号的医馆店铺,更有数百游医盘踞的医师小巷,一天遇上十个像昨日的游侠那样的病人,可以说是几乎不可能的。”

    “我晓得的。”君箬言点点头,嘴角微微勾起,说道。

    司徒榭长得魁梧而又壮大,眼神更是凌厉无比,但待人接物却是出了名的和蔼可亲,此刻的他,轻声说道:“原本这里是不接受外来游医为旅客游侠医疗看病的,但这几年由于医师小巷的开设,这儿的情况也就有了好转。各种行业也才开始发展起来。”

    “嗯……我倒是听过爹说过。不过,那是谁设立的?”君箬言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远处深入简出的许剑岳,问道。

    司徒榭也是摇摇头,说道:“这种人要么是有着宦官背景的大商人,要么就是这处小城容不下的政治人才。”

    “既能得到外来医师的好感,又能促进本地医馆的积极性,确实不失为一个人才。”君箬言赞同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昏暗的天空,悄悄地移动步子,让司徒榭不至于被雨淋湿。

    司徒榭不是没有察觉到君箬言的意图,但还是站在临时搭起来的避雨处外边,呵呵笑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指不定想出这点子的家伙也是狗急跳墙,急中生智吧。”

    司徒榭哈哈大笑,君箬言却是眼神熠熠。

    而他眼角余光又是无意地瞥见身侧的许剑岳,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就想放声招呼其进来避雨。

    这名身穿只能算是洁净的年轻人腰悬古朴木剑,静静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君箬言只是静静地这个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少年被司徒榭称为许老头,看着这个整天腰挂木剑,没心没肺笑着的少年。

    而许剑岳也没有表明自己的来意,只是默默地站在远处。

    司徒榭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也不言语。

    许剑岳嘴角微微勾起,他轻移脚步,转过身。

    在他转身过后,约莫五息左右的时间,街道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言语,君箬言侧头看去,眉头紧皱,是一群吊儿郎当的地痞,数目竟是多达十人,身材魁梧,比起普通的山贼草寇还要要孔武有力许多。

    许剑岳朗声一笑,一如平常般没心没肺地笑着,说道:“大雨天光着膀子装好汉?”

    地痞头子眼睛一眯,抬起手,后边数名地痞抽出雪白锋刀。

    君箬言虽然被这突发状况给狠狠地震惊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乱了分寸,轻移脚步,来到许剑岳的身边,扯了扯这个木剑游侠的衣角,眼神示意他打不起就立马跑路。

    “指不定是那些本土企业派来故意为难我们的。”司徒榭同样离开了避雨的地方,衣袖轻轻浮动,一只手暗自作成爪状,伺机而动。

    搁在以前自己行走江湖,他可不会这么谨慎,论起打架揍人的功夫,虽说称不上三品武夫的境界,但只是对付数十个地痞流氓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跟上君箬鸿之后,他就专心于医药学,很少惹事了,不过这帮地痞明摆着来者不善,司徒榭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就那么跪在地上求饶。

    地痞头子倒是没发话,只是几个小地痞嘴上秽语不断,不过君箬言和司徒榭这两个常年不出门的人也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不过看许剑岳微微跳动的眼角和愈发可掬的笑容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虽说数年前的医师小巷的建立让外来医师受欺凌的情况改善了许多,但还是有部分地带的本土企业看不惯这些外地来的抢饭碗的家伙,而且即使医师小巷对外来医师十分上心,但也还远远没有到达热脸去贴冷屁股的地步。

    简单一句话,爱来不来,来了我给你保护,你给我看病人,不来的话您老还是自求多福吧。

    而有些实力的地痞,也是没少做对外来医师趁火打劫的勾当,浑身上下都被扫荡一空,这都算幸运的,破财总归还能消灾。遇上狠点的,指不定连命都说没就没了。

    “你们在这儿摆摊,一声招呼都不打,是不是没把我们放眼里,嗯?”地痞头子嘴角勾起,迈出一步,拳头猛地挥出。

    许剑岳呵呵轻笑,一指抬起,衣袖浮动,下半身全然不动分毫,上半身向后扬去。

    地痞头子眼睛一瞪,膝盖微微下沉,猛地发力。

    许剑岳咧嘴一笑,身子巍然不动,衣袖轻轻向后扬去。

    原本地痞头子出拳迅猛,但也是没出全力的,毕竟他们只是想夺取钱财,还有给这帮外来者一个下马威的,但此刻自己等人碰上的,分明不是普通的医师。

    地痞头子眉头一挑,示意后方的小弟先出拳逼迫这腰配木剑的家伙躲避,然后再使尽浑身气机,运用双拳给予致命一击,只不过见这小子愣是对直直打来的数击直拳无动于衷,地痞头子也不再客气,开始发力。

    许剑岳身子依旧不动!

    “死!”地痞头子一身爆喝,浑身气机在拳头处炸开。

    许剑岳眼睛一瞪,也是一声爆喝:“你才给老子去死!”

    地痞头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许剑岳,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

    临了之际,他只看见一道木剑的模糊残影。

    “轰!”

    漫天雨点被木剑抽出的气机所牵引,猛地炸开,天空竟是恢复了一瞬的晴朗!

第十章,紫衣紫衣,悠悠一语

    地痞头子也顾不得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横着脸,硬是将拳头缓缓往许剑岳身子推进了一寸。

    他原本铁青的脸色变成了病态的苍白。

    而许剑岳充盈到向外溢出的气机则是已经包裹住了他的双手,只要这个木剑游侠儿愿意,这个地痞头子随时都会暴毙当场。

    许剑岳略微皱眉,双臂一震,地痞头子便被震得连连后退。

    “滚吧。”许剑岳气机如沸水般沸腾鼓动,轻轻地开口道。

    地痞头子如见疯魔,连爬带跑地逃向远处。

    许剑岳嘴角一勾,木剑挟带着沛然巨力破空射出,击向地痞头子的背心,而后木剑更是仿佛通灵般,直接扑向下一个地痞。

    十具尸体扑倒在地。

    木剑更是如魔剑般胡乱舞动。

    君箬言脸色苍白,瞳孔睁大,腿脚冰凉,身子如坠冰窟,掩嘴干呕起来。

    许剑岳则是冰冷地看着嘴巴张大,眼睛翻白的地痞们,大笑道:“是不是和你想象的不大一样?哈哈哈哈……”

    大笑过后,他无力地垂下头,抽泣起来。

    场面一如倦鸟过去的黄昏般死寂。

    南宫韬汶从容地笑着,缓缓地从远处走来。

    许剑岳抬起头,发出一声丧心病狂的嘶吼大叫,木剑轻轻颤抖。

    南宫韬汶脸色淡然,牵着自家闺女。

    “小言子,还好吧?”

    “还行,死不了。”

    “那你吐啥呢?”

    “没吐啥。”

    南宫韬汶摇摇头,一把通体散发锐利剑气的木剑停在他的眉心之前,寸步不能动。

    “言儿,还好吧?”南宫韬汶轻声问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为人师的对自己的学生十分关心呢。

    君箬言扯了扯嘴角,干咳了一声:“咳咳,还好还好,承蒙老师关心。”

    南宫韬汶笑得愈发动人。

    “老师我错了……”

    “嗯?”

    “那……那……那封示爱信……”

    “你得是嫌你老师活得太滋润了?嗯?”

    “那我知错了嘛……”

    许剑岳的鼻子缓缓流出鲜血,体内气机跌宕起伏如大江东去般,但飞剑却是不动分毫。

    南宫韬汶愕然,倒是把这个小家伙忘了。

    “心若磐石,才可敌世间过往云烟。”南宫韬汶正了正脸色,抬指弹开木剑,说道,“你的木剑剑意已经初步融合贯通,二品的内力修为更是不易,我不想杀你。”

    许剑岳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唉……”南宫韬汶沉吟不决,看向了君箬言。

    君箬言把头向旁边一偏,表示自己不想淌这趟浑水。

    司徒榭倒是嘿嘿一笑,横插了一杆子:“南宫先生。”

    南宫韬汶微微一笑,作了一辑。

    许剑岳压下喉咙里的一缕温热,黯然地收回木剑,黑色的发丝披在他的脸上,一脸颓然。

    “是不是觉得多年修炼的剑道到我面前变得孱弱无力?呵呵,想想自己为什么拿剑、握剑,挥剑吧。”南宫韬汶笑容玩味,讥讽道。

    许剑岳将木剑直直插入地面,双臂抬起,又露出了往常人畜无害的笑容。

    只记得那个人,曾耀了我一生的繁华。

    “砍我一剑,这次是我输了。但是,下次你输了,我也要砍你一剑!”年轻木剑游侠忘乎所以,像是想起了些什么一样。

    南宫韬汶呵呵一笑,过了三息,他才点头道:“有点意思。”

    “许家养剑秘诀,你只通了三分,依我看,你在城中应该藏了五柄小剑才是。那年我负笈游学,也算是欠了许家家主一份人情,虽然许家已经不复存在,但是这份人情我还记着呢。”

    许剑岳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远处,千百通体翠绿的玉竹破空而来。

    “柄柄有神意,莫非是像竹子的剑?”许剑岳怔怔出神,呢喃道。

    “应该是像剑的竹子。”君箬言抬起头,眼睛闪烁出惊异的神芒。

    你以木剑当长剑,我便以玉竹当长剑!

    这便是使出一记千里借剑,修为已经深厚到半步天桥境的南宫韬汶的意图。

    一入武道,便近天桥。

    这也是身为紫衣书客的傲气!

    南宫韬汶抬起一手,直指天空,此刻的他,已经不是在繁华的街道上偏居一隅的书生,也不是被战马将军凌辱的孱弱男子,而是御得一手飞剑的绝世剑仙!

    “这一剑,接好了!”

    柄柄玉竹飞剑骤然一停,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如苍穹压顶般猛地压了下来。

    许剑岳噗的一声,嘴角流出一丝晶莹的鲜血。

    ……

    “外边的世界很大,而你,太年轻了。”林梡墨静静地站在山巅上,远处飞鸟知倦而归。

    林夕尘依旧伏倒在地,默然不语。

    “你进浩东吧。”白衣儒将语出惊人。

    林夕尘摇摇头,站起身子,杀意横生。

    “你以为现在的你杀得了我?现在以你破界境的本事,进了浩东,最差也能捞个率领一千人的校尉当当,而我也对官场没什么兴趣,你大可以往上爬,到时候给我下绊子我也不拦你。”林梡墨轻轻一笑,开口说道。

    林夕尘横剑而立,摇摇头。

    白衣儒将笑道:“我可以救活她。”

    “我知道你偷偷运气护住她的窍穴,吊着一口气,但是,你要怎么救活她?难不成你是医师?”林夕尘脸色凝重,答道。

    林梡墨摇摇头,指了指远处:“我不是,但是那位是。我已经传音,你只要抱着你媳妇进浩东就行了。”

    林夕尘仍是不信,执拗地看着白衣儒将。

    “再拖下去,你媳妇都要死了。要真是我骗你,你也大可以回来取我头颅。”林梡墨玩味地说道,“我没那么容易被人杀死,当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你杀死,还有那么多兄弟等我养活呢,你说是吧。”

    林夕尘犹豫不决,缓缓放下长剑。

    “对了,至于我口中的那位,是被传为医仙圣手的君箬鸿,你最好动作快点,态度放恭敬点,我可是花了一个人情才请出来的。”林梡墨白了这个榆木脑袋一眼,叹了口气。

    林夕尘呆呆地站在原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可能是因为,你很像从前的某个傻子吧……对了,之前那一剑,是气机使然,我也收不住,可不是我故意的。”白衣儒将悠悠地迈步,望向远处故乡的方向,“我还没那么小家子气,和一伙口碑极好的真汉子较劲。”

第十一章,医仙圣手,小城古巷客栈

    君箬言站在雨中,呆呆地看着一派从容的南宫韬汶,此刻,他已经提不起半点捉弄自家老师的心思。

    “看啥呢。”南宫韬汶敲了一下君箬言的头,无语地说道。

    君箬言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说道:“老师,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你是侠客!”

    南宫韬汶蹲下身子,静静地看着这条绵延无尽头的小道,答非所问:“一会应该会有人过来为难你。”

    “我知道的。”君箬言点点头,回答道。

    “小言子,你得是听不懂爹爹的意思。”南宫莹琉一脸愤然,开口道。

    君箬言摇摇头,说道:“我比谁都懂。”

    南宫韬汶点点头。

    “老师……即使是余晖,也可以这样瑰丽呢。”君箬言眯起眼睛,哈哈一笑。

    南宫韬汶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也笑起来,说道:“云朵就算模糊,也经久不散呀。”

    南宫韬汶笑得愈发灿烂,看来自己没走眼,最后收的学生,真的……很好。

    渺渺的烟雨披在这位紫衣书客的身上,透出无尽的落寞和孤独。

    书客最后的繁华,儒生痴痴的笑颜,天边消散的云朵,古道边花朵的醺红,尽都逢在,这条古道的天空。

    ……

    古城内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一名男子盯着众人不解的眼光,怀中抱着一名美得惊艳动人的女子,缓缓入城。

    “瞧着打扮,应该是北匈的人,怎地来我浩东了?”

    “不会是流民吧?”

    “瞧着像,我们还是走远些,别招惹是非比较好。”

    “哼,保不准是在那片地方混不下去了,这种人,多半是墙头草,随风倒。”

    男子盯着一群人的不理解,看着怀中女子,笑道:“在这不入流的世界,除了你,我的孤独终究没人能懂。”

    天边,明月从天边缓缓升起,挂在空中,竟是像仙人立足于山外般,珠罗般的月光挥洒在这名来自遥远北匈的男子身上,显得格外缥缈。

    “那人答应我了,不会为难我们那群兄弟。我竟然相信了,哈哈哈哈,是不是很鲁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不会骗我。”男子笑得癫狂,放慢了脚步,说道,“可能是因为那人眼中,闪烁的那份孤独吧。”

    千云悠悠,似摇欲坠,长天一阔,繁星落光。

    这九月的天空,好久没有出现这般漂亮的星空了。

    “你也是看着这片星空,长大的吗?真的好漂亮……你,还有这片星空,都好漂亮。”这名男子,自然便是被林梡墨劝说来到浩东求医的林夕尘。

    这没脸没皮的一言一语,又包含了多少苍凉无奈?

    但……这也是处于江湖的人的宿命吧。

    不过,可以观得青山之月影,听得耳边之轻语,悟得静夜之孤独,触得心底之软弱,这也是江湖。

    江湖江湖,云潮起了又落。

    悠悠悠悠,一生短短几个秋?

    不言不语,又有多少人进得了你的心宇?

    林夕尘看着在天边漫洒的江雨,抱紧怀中的佳人,此刻的他,竟是没有归心!

    有她,就足够了。

    抱着她,比什么都好。

    “要是真能治好你,那……为这皇朝卖命又如何?舍了这一身修为又何妨?”林夕尘低下头,看见了身着一袭素白衣裳的君箬鸿。

    君箬鸿呵了一声,说道:“别看我这幅打扮,我可没想着给人送行。”

    林夕尘点点头,依旧紧紧地抱着怀中的红衣女子。

    “呵呵,跟我来吧。”君箬鸿一边说着,手腕轻抖。

    三百一十六窍穴,穴穴尽开!

    女子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身体周围,雾气氤氲。

    “这些,姑且也算是剑罡吧,想不到那个小家伙居然学了这门本事。”君箬鸿没有回头,轻轻地说道,“你可以借此感悟,当然,治好了这个姑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林某万死不辞。”林夕尘恭敬地说道。

    君箬鸿抚须一笑:“倒也不用你死,陪我的孩子,走一遭江湖吧。”

    月色渐浓,清辉仍在漫洒。

    江湖依旧是那个江湖,从不曾为谁而落寞。

    而故事也不曾中断,仍是在演绎着。

    “走江湖?先生的孩子不继承医仙的衣钵吗?”林夕尘点点头,忍不住问道。

    君箬鸿哈哈一笑,回答:“他敢?我不得被气死。但是,趁着年轻,在以前的前辈们踏过的路上,再去狠狠地踏上几脚,也是不错的。”

    “外边的世界,公子受得了吗?”林夕尘茫然不解,不死心地问道。

    君箬鸿目光闪烁,说道:“一定的。”

    “外边的天空确实挺好的,冷风吹在脸上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林夕尘抿嘴一笑。

    君箬鸿想了想,嘴唇蠕动,吐出几个字。

    “无论如何,不违背本心,便不枉江湖。”

    ……

    客栈中,灯火随着指尖敲打桌面的声音变得静默。

    “大小姐……”一名带刀扈从单手抵在地面,半跪着讲述这段日子里探子收到的情报。

    曾经对南宫韬汶抛出橄榄枝的女子缓缓开口:“我果然没看走眼,竟能御剑万千,气机圆润饱满而不散。”

    扈从恭敬地说道:“需不需要吩咐下去,调动三千铁骑围剿?半步天桥实在太危险了。”

    “那人应该不会随便出手,毕竟是读书走路,强进的武道。”女子摇摇头,说道,“最多还有三次全力出手,那人便会被天雷劈死当场!”

    “小姐,真有气运一说?”扈从惊讶地看着眼前一脸笃定的大小姐,问道。

    女子点点头,纤纤玉指敲击桌面,沉吟了一会,说道:“就算是他懂得隐瞒天机,最多就只能做到三次出手不死。”

    “那为什么他还有强行运起万千飞剑?”扈从不解地自言自语,“只要有那份气机傍身,不出手,想必世间也没多少人能伤得了他。”

    “你难道不知道那个紫衣书客的心思吗?”女子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那分明是只老狐狸,还想着给后辈一份机缘呢。”

    见到小主子有些烦躁,扈从便低头不语。

    “调动六百铁骑就足以我们自保了。我们就坐观上壁就行。”女子嘴角一勾,轻轻一笑。

第十二章,烫金请帖,泼墨写意东华

    夜幕已然拉开,君箬言趴在客栈中的桌子上,旁边的司徒榭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再添几点茶叶。

    也就在司徒榭咬牙,打算狠下心来再掷重金,买上一壶好茶的时候,一名少年走进了客栈,向老板要了壶茶叶,走到君箬言二人所坐的桌旁,放下茶叶。

    “这是前朝的明心茶,这店家的老板我认识,不然有钱也未必能拿得到。倒是借花献佛了。”少年虽说稚嫩,但言语却是十分得体恭敬。

    君箬言打着瞌睡,半睁开眼,点点头,又垂下脑袋。

    少年呵呵一笑,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来请公子看病的。”

    君箬言眼睛都不带睁开一下,回答道:“心病还需心药医,我没法治。”

    “倒不是我要看病。”少年腼腆一笑,说道。

    君箬言侧着脑袋,少年也伶俐乖巧地没有动弹。

    良久,在司徒榭的眼神示意下,少年双手捧起茶杯,细细地品起茶来。

    “那份请帖上的字是你写的?”君箬言坐骑身子,伸了个懒腰。

    不出君箬言所料的,少年点点头。

    君箬言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拿起茶杯,一脸玩世不恭,说道:“看得出你很心急。”

    少年喝了口茶,问道:“公子懂字?”

    君箬言没来由地想起了自家老师,点点头,说道:“略懂。”

    少年也是笑了起来,说道:“三白城也就地痞流氓多,公子出门在外要小心一些。”

    “你倒也是性情中人,不过,说起三白城,这段日子最出名的当数一名写得一手好字的青楼小厮,说来倒也奇怪,那名小厮平日给客人写情书诗句竟是信手拈来,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呢。”君箬言嘴角勾起,阴阳怪气地说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少年故作懵懂,摇摇头。

    君箬言用手撑起身子,站起身来,说道:“那走吧。”

    “不听听病情病况?”少年同样站起身子,一脸不可置信。

    君箬言摇摇头,说道:“到了就知道了。”

    说起来,君箬言之所以来到这座有着医师小巷的三白城,不只是因为君箬鸿的一日医十人的嘱咐,更是因为,他怀中的一封请帖。

    先前,君箬鸿前脚刚走,便有各种质地的名刺门状便络绎不绝地涌进医馆,而君箬言怀中这份请帖之所以能让他君大公子如此上心,倒不是因为内容多么动人心弦,而是这份信字字都饱含着类似凌厉刀意的东西。

    司徒榭看着两人走出客栈,抿了一口茶,只有他,啥都不知道。

    喝完茶,这个魁梧汉子砸了砸嘴巴,感叹道:“真是好茶……”

    出了客栈门,君箬言依旧是从容不迫地走着,问道:“为什么要做一个青楼小厮?以你的本事,在哪个衙门或者是城主府,都能当个吃香的角色。嘿嘿,那群人就喜欢字写得漂亮工整的。”

    “我还没堕落到去那里。”少年微微一笑,语出惊人。

    君箬言瞳孔微缩,呵呵一笑:“你是说,官场比起青楼,还来得……”

    “看破不说破。”少年打断了君箬言的话。

    君箬言虽说不谙世事,但也不缺才智,当即笑了笑,不说话。

    司徒榭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看样子,他是品茶品到心满意足了。

    君箬言揉了揉眉心,握紧了怀中紫檀木锦盒,把寄到了医馆内的各种请帖再次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吐出一口浊气,说道:“真是鱼龙混杂。”

    少年愣了愣,没有搭话。

    君箬言望向远处,晚枫暮火渔船,天空中飞着如燕般的纸鸢。

    “下次,再跟莹莹和老师一起去放河灯吧……对了对了,还得拉上师娘、老爹,许剑岳和司徒榭他们。”

    ……

    “爹爹,你没事吧?”南宫莹琉看着用一条洁白布匹捂住嘴巴,一路干咳的紫衣书客,开口问道。

    南宫韬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月光洒在树叶上,不知怎的,竟是透出了丝丝的忧伤,而这名紫衣书客,倒也没去矫情地吟诗作词,而是露出一丝动人的微笑。

    看着自家闺女担忧的神色,南宫韬汶笑得愈发动人,嘴角的血丝更是愈发鲜艳,他缓缓地说道:“还有一个小家伙,他们都是这一代的希望,我……必须给他们开辟出向前的道路。”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南宫莹琉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啜泣道。

    紫衣书客哈哈一笑,说道:“我的修为来自天上无尽之碧波,所以我自然要疏通地上无限之江海。”

    风,还是原来的风,他却不再是原来的他了。

    此刻,他的笑容中,除了夹杂着淡淡忧伤的柔和,还带着一丝不舍。

    “娘呢?你让娘一个人怎么办?”南宫莹琉哭出声来,用力地扯着南宫韬汶的衣裳,嘶声道,“我以后不恶作剧了,会专心练剑的……”

    紫衣书客摩挲着自家闺女的头,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心疼。

    “在她面前,我可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带丝毫荡肠的侠气,甚至不带点滴的诗骨画韵,可以只是个蜷缩在角落的书生,但是……在天下面前,我做不到那样。”南宫韬汶轻柔地说着,抹去自家闺女脸上淌下的泪水。

    他静静地看着自家闺女,旋即露出一抹醇厚的笑容。

    “眼前这方土地,又岂是我余生的归宿?要知道,你的爹爹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连万里负笈游学都走过来了,怎可能会被这座城牢所困?”南宫韬汶分明没有喝酒,但却露出了微醺的笑颜,像是痛饮过世间所有的美酒般。

    是啊,他可是那名紫衣书客……

    南宫莹琉从自家爹爹的怀中挣脱出来,抬头一笑。

    紫衣书客嘿嘿一笑。

    逐渐亮堂起来的夜空在街道上灯火的映射下,闪烁着别样的风情,而他的思绪,也变得朦胧不可捉摸起来。

    他紧了紧拳头,迈开沉重的步子,牵起往常一直牵着的手。

    还有一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说出来了,自己怕是又得看见自家闺女哭花的妆容了。

    他在心中喃喃自语道:“就算是轰然破灭了,我也要站在你们跟前,傲然而立!”

第十三章,一朵花开,醉了一场繁华

    走在灯火通明,胭脂水粉味弥漫整个小巷的烟酒青楼,君箬言皱了皱眉头,看着迎面而来的貂裘男子。

    “你一个扫地小厮,还敢给我翘班?”男子走近衣着打扮还算得体的君箬言,上下扫视了几眼,认准了眼前这货应该不是吃光抹净不认账的王八蛋后,看向旁边的少年,扬起蒲扇大的手掌就要拍下去。

    司徒谢呵呵一笑,一手轻轻地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我是请这位公子给欢欢姑娘看病的。”少年赶忙出声道。

    男子脸色狰狞,想要发力,却是听到了手腕处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断裂声。

    君箬言摆摆手,示意古井无波的司徒谢松开制住男子的手,开口道:“我是来给人看病的,要是治得好,我只要把这个人赎走,治不好,我倒贴你们一百两白银。”

    要是治好了那名为欢欢的招牌清倌,送上一个扫地兼写字的小厮又何妨?要是治不好,大不了就耽搁一会时间,自己又不是耗不起,更何况,还有一百两白银可以拿。

    男子心念电转,抽了口冷气,点点头。

    司徒谢这才松开擒住男子的手松开。

    “跟我来吧。”男子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语气也不算多和善,但比起刚才,确实改善了不少。

    不用君箬言多说,男子便带着一行人来到了三楼,他没好气地开口道:“欢欢姑娘平日不喜欢喧闹,所以掌柜的特地给她开了间专属的房间,倒是你们这群人运气好,欢欢姑娘今天没有接客。现在我先进去知会一声,要是她同意了,我就再出来带你们进去。”

    君箬言点点头。

    “可以进去了,不过就这个医师和这个穷小子可以进去。”过了一会,男子走出屋子,顺带掩上房门,轻轻地瞥了少年一眼,说道。

    司徒谢点点头,站在原地闭目凝神。

    看着君箬言对着窗外怔怔出神,这名男子才悻悻然地低下头,对少年说道:“要是不灵,就揍死你。”

    少年伸出手指,看着不远处的公子,挠了挠脸颊,点点头。

    屋内有一床铺,一张铺有如天雨过后的山河般的桌布的桌子,还有一副被高高挂起的字幅。

    君箬言看了一眼字幅,嘴角勾起,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笑容玩味的君箬言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再看了一眼白衣如雪的欢欢姑娘。

    少年自然是不知道君箬言心中在想些什么,他抬起头,说道:“那还请公子给欢欢姑娘看病了。”

    君箬言点点头,探出一手,取出怀中的丝线。

    自始至终,欢欢姑娘都没有出声。

    “丝诊。”君箬言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欢欢姑娘点点头,坐下身子,伸出晶莹洁白的手臂。

    “看你这手指,应该是练过琴吧?”君箬言一边从怀中取出紫檀木锦盒,摆弄着银针,一边笑着搭话。

    欢欢姑娘眼神闪烁,点点头,脆声道:“练过三年。”

    君箬言点点头,眼睛眯起。

    “常年的风寒引起的腿脚不便?你不是清倌吗?怎的还患了这种病。”君箬言蹲下身子,毫不顾忌地将这个清倌儿的衣袍撩起,而后,银针迅速遍布了她的腿脚。

    欢欢姑娘强忍着一脚踹飞这个不知礼节的医师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皇普东华原地踱了几步,丢了个眼色给她,这淸倌儿才彻底安静下来。

    风儿划过深沉的夜色,荡开了层层的涟漪。

    一进门,除了病人之外,君箬言便对挂在壁上的字幅极为上心。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行小诗,内容倒也算是清新脱俗。

    “人事有谢绝,往来有圣人。古今成笑谈,想来如是了。”

    欢欢哪里知晓字幅上文绉绉的诗句讲的是什么,她轻笑道:“公子见识真广。”

    君箬言笑着摇摇头,收回银针。

    感情这姑娘,也没心没肺。

    “有时间,你可以仔细看看这幅字。”君箬言站起身子,轻声说道。

    少年同样走了过来,关切地问道:“公子……”

    “已经没有大碍了。”君箬言呵呵一笑,说道。

    少年点点头,笑得动人:“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嗯。”君箬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房门,顺带把门给掩上。

    ……

    “我要走了。”少年静静地看着自己思慕多年的清倌,过了良久,才开口说道。

    欢欢姑娘愣了愣,抬起头,一对漂亮的美眸中尽是茫然。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坐了下来。

    “刚才那位,是医仙君箬鸿的衣钵传人。我把自己的自由给了他,换来你腿脚的痊愈。”

    “我……知道的,我的努力是换不来你的青睐的,毕竟……地位不同,我们看到的也不一样,我看得见的,只有你,但你,见过更多的人,或优秀,或家财万贯。”

    他凑近了她,摸了摸她的脸颊,饶是躲在不远处的护院高手也没有反应过来。

    那一年大雪飘飞,刚走出母亲身死阴影的他,走到正好在招扫地小厮的青楼旁,也不需要他去吆喝什么,毕竟这种卖身葬爹娘的事在这世道也是见怪不怪了。

    而也唯有那时不得掌柜青睐的她,塞给了这个少年三两白银,顺带踢他一脚,掩人耳目。

    听说事后,因为同社会底层的他接触,她被掌柜的呼来喝去,干了许多脏活累活,也因此染上风寒。

    年少的他又能做什么?只能是一边用不多的银子,先葬了母亲,再买了笔墨纸砚,至于饭食,在街上捡些野菜烂饼就足够了。

    虽说有时候会碰上几个老乞丐和野狗抢食,但好事也是会有的,比如捡到一块完好的白面馒头,他可以吃得津津有味。

    至于青楼扫地拿到的钱,大多数都会被小掌班拿走,甚至有时候,他多看几眼曾经因一时心善而受苦的那个姑娘,他都会被揍上好几次。

    每一次,被那群敢看不敢追的小人物一把抓起来,揍上一顿出气,一边揍,一边问他还敢看不看,他都会咬着牙,咧嘴说敢呀。

    但这些,都没有什么值得说的,甚至,他写得一手好字了,会吟诗词歌赋了,也不去当可以更靠近她的高官狗腿。

    因为,他觉着,静静地看着她,也蛮好的。

    回忆那一段岁月,他守着她,变得面目全非。

    是时候该放手了呢。

    少年轻轻地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自己的烙痕。

    ……

    君箬言轻倚着墙壁,将头低下,静静地看着地面。

    司徒榭开口问道:“公子为什么看中了他?”

    “他有老师的影子,虽然还不确定,但我想赌一把。”君箬言笑了笑,又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少年面带轻笑,走出房门,风吹皱了他的笑颜。

    “等待的那朵花,开了吗?”

    “开了,可惜开在大漠。”

第十四章,江山代代,不乏证道仙人

    浩东偏北的地带,多江流,也多丘陵。

    一名稚嫩的少年,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急匆匆地跑进安静的院落内。

    少年停下脚步,呼吸紊乱,小脸也憋得红彤彤的。

    望向不远处的台子,少年眼波流转,找到了之前笑眯眯地要自己去买糖葫芦的叔叔。

    少年笑嘻嘻地走近台子,笑嘻嘻地说道:“喏,给你买到了,按约定,你把剑给我摸一下。”

    “嗯。”推着一把轮椅的青年转过身,接过糖葫芦,顺带把腰间佩剑递了过去。

    少年两眼发光,小心翼翼地捧过长剑,将之视如珍宝,轻轻地摩挲着,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碰碎了一样。

    “夕尘,君老先生回去了?”坐在轮椅上的红衣少女接过青年递给她的糖葫芦,问道。

    青年点点头,说道:“再过一阵子,我就把弟兄们接过来,到时候也好有人照顾你,然后我就陪公子走一趟江湖,回来就去参军。”

    “真像你,屁颠屁颠的。”红衣少女咬了一颗糖葫芦,望向捧着长剑跑向其他稚童到处炫耀的少年,掩嘴轻笑。

    青年无奈摇头,捏了捏红衣少女的小脸。

    少年把玩过后,将长剑递给青年。

    青年盯着少年,咧嘴一笑,接过长剑,舞出一圈又一圈的漂亮剑弧,剑气内蕴而不外泄,远远看去,这名村里人有求必应的北匈青年也是飘逸出尘得很。

    少年的心上跳下窜了一阵,待得青年舞完剑,被人招呼着去搬东西时,他才回过神来,青年还是那个青年,只不过,多了几分神秘。

    “红衣姐姐,叔叔究竟是什么修为?”

    “为啥你叫我叔叔,却叫她姐姐……”

    “他呀,有天下第一深厚的修为哦。”

    红衣姑娘浅笑嫣然,摆明了是在说玩笑话,但少年却深信不疑。

    ……

    “今年的冬天好像没有当年那样冷了,不过,同是九月枯叶偏飞的时节,我却感受不到当初的美好。”

    司空雨铭缓缓地走着,一身黑甲随着他身子的摆动发出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他听见持枪老将军的感叹,同样一笑,说道:“老将军还真是容易触物伤怀。”

    “哼,但是提枪上阵的本事却比你小子强多了。”持枪老将军哈哈大笑,露出一丝男人都懂的笑容。

    阳光洒在这群在边疆上挥洒热血的将士的黑甲上,竟是透出了无尽的森寒。

    林梡墨走在跟前,虽然他与众人拉开了近十丈的距离,但以他军象境界的修为和过人的耳力,又怎会听不到将士们的耳语。

    这名白衣儒将轻笑一声,说道:“最后一场仗了,都他娘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大将军,北匈与浩东之间征战多年,到底哪天是个头?”持枪老将军正了正脸色,开口问道。

    林梡墨勾起嘴角,说道:“你说呢,司空雨铭。”

    “将军在说什么,末将不知道,甚至,老将军说的,末将也听不大懂。”司空雨铭愣了愣,回答道。

    “不过末将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握好手中弓,要么马革裹尸,要么凯旋归乡,无论是哪个,只有全力以赴了,才能无悔。”

    ……

    岁岁逢秋,便是归乡时。

    此刻,一名带刀扈从独自站在一处高垄上,静静地看着夕阳落西山,看着太阳一点点离开火红的云端。

    秋山暮,幕幕尽悲凉。

    天空中还有几朵没有被夕阳染红的白云在飘来忽去,古道悠悠,溪水潺潺,炊烟袅袅。

    “下田耕作吗?”偶尔,碰上几个毫无修为的农民,扈从紧紧盯着的小主子都会微微一笑,毫无生疏感地对农民们谈笑几声。

    淳朴的农民也不会因为自己二人是个外来者而将之排斥在外,可能是因为小主子面善吧……扈从如是想着,一路紧跟着女子。

    这一番简朴安乐,如是一首清平调。

    女子笑容恬淡,看了一眼天色,又望了一眼东方,眯起眼睛,迈起步伐。

    “快到了。”

    女子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嘴角缓缓勾起。

    天云皆动,大地都是微微颤抖。

    放眼望去,可见有六百红衣将士滚滚而来。

    ……

    南宫韬汶走在路上,自家闺女缓缓地在背后跟着。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一只手拿着洁白丝巾捂住嘴巴,过了一会儿,又放下来,洁白丝巾上尽是猩红血迹。

    “爹爹……”南宫莹琉见状,迈出几步,却被紫衣书客摇头制止。

    “虽然已经尘埃落定,他已经布好了局,打算一口气吃掉北匈,但单靠一万林家军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是突袭也行不通。”南宫韬汶一边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留下了两封书信,当中用羊皮纸所写的,不要动它,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就让它一直放在原地。”他深深地呼了口气,叮嘱道,“另一封,是给你的,上面写了调动起天下寒士的八策十三谋。”

    南宫莹琉微怒道:“这是在交代后事吗?我才不去看,天下如何,与我何干?”

    紫衣书客轻轻一叹,向自家闺女招了招手。

    南宫莹琉泪眼婆娑,走近了他。

    “知不知道,最后一个小家伙,是谁?”南宫韬汶牵起她的小手,望向她粉雕玉琢的小脸。

    南宫莹琉摇摇头。

    “当然是我家宝贝闺女了。”南宫韬汶微微一笑,踏出一步,衣袖翩飞。

    下一刻,太阳西沉,人与天齐高。

    剑气肆意荡然,扶摇直上。

    纳气架天桥,一意通长生。

    “此生所爱,剑的大道,蝶的蜕变,你的笑颜。”

    “此生所向,酒遮离殇,诗填虚妄,财满民囊。”

    “此生所安,不负所望,笔尽江南,正气依然。”

    “吾,三十年前负笈游学一万里,今破道长生于一息,不负天道,不负苍生,不负天下。”

    南宫韬汶一边不急不缓地说着,眼睛、鼻子,嘴角都已经淌出鲜血。

    “再苦不能苦闺女,给你的机缘,可是我布划了三十年的心血。”紫衣书客蹲下身子,捏了捏被自己溢出的气机压制得坐在地面的南宫莹琉的小脸。

    南宫莹琉伸出手,想要牵住他。

    南宫韬汶摇摇头,朗笑一声,迈出一步。

第十五章,乱世琴箫,送故人远去

    九月末尾,浩东偏北的地带已然飘起鹅毛小雪。

    “后悔吗?”君箬言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捧起一杯茶,轻笑道。

    少年摇摇头,报以一笑:“没有什么后不后悔的,不知悔改的坚持,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缺点了。”

    “也不失为一个优点,不是吗?”君箬言轻轻地抿了口茶,看向楼道处慢慢走来的司徒榭。

    司徒榭满面红光,说道:“先生让我们去放河灯,还带了个白袍女子。”

    “那一定是师娘了,怎么老师和莹莹不一起?”君箬言站起身子,笑道。

    司徒榭一边迈起步子,一边说道:“南宫先生似乎带着千金出门了。”

    “可能是去给人写字幅了。”君箬言倒也没去多想什么,往常老师在这个时节也没怎么在家里闲着。

    少年依旧坐在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看似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饮下。

    “喝茶居然喝出了喝酒的味道,啧啧啧。”司徒榭哈哈一笑,望向楼上的少年,“要不要一起?”

    “免了,我……”

    “你一起来吧。”

    君箬言看着少年像是喝了满腹烫酒的模样,嗤笑一声,打断了少年的话。

    因常年乞讨过生活而显得面部略显蜡黄的少年望向远处,灯火通明,城中的将士在昨日都已经出城征讨北匈了,现在城中有的,只是空洞的繁华。

    月光洒满一地,一眼望去,尽目明亮。

    “意识到放过不能挽留的她,似乎是件好事。”少年酣畅一笑,欣然起身,“错的留不住!好一个留不住,哈哈哈哈……”

    “可是……她真的……不是那个对的人吗?”少年又垂下头,癫狂似的喊叫道,“谁会记得谁,谁又会忘记谁,谁又是谁的谁?”

    “有些东西,除了老天,也就以后的你会知道了,试着走下去吧。”一直坐在邻座的许剑岳呵呵一笑,用木剑撑起身子,朝着楼下跳去,喊道,“你们居然把我忘了,放河灯算上我一个。”

    河畔边,身着一袭素白衣裳的君箬鸿回过头,看到了几个年轻人朝自己走来,他念叨道:“你倒是走得潇潇洒洒的,老头子我还得再撑个几年,唉……”

    孤月依旧在,书客已不在。

    今后,不会再有那个平日幼稚得和小孩子一样,到需要他时,豁然拔剑的那个紫衣书客了。

    白袍丽人静静地站在河畔边,看向和一个木剑青年打闹着的君箬言。

    “来放河灯吧。”白袍丽人明媚一笑,拿起原本放在脚边的莲花瓣状的河灯。

    君箬言一路小跑,笑嘻嘻地把头凑过去,问道:“爹,啥时候回来的。”

    “就今天下午。”君箬鸿轻柔地揉了揉自家儿子的头,回答道。

    君箬言嘿嘿一笑,问道:“那为什么要放河灯呀?”

    “算是,给一个故人的祝福吧。”君箬鸿沉吟了一下,说道,“莹莹一会也来。”

    “那老师呢?”君箬言点点头,看向自己的师娘。

    白袍丽人微微一笑:“他有要事,来不及赶上,我们先放吧。”

    “我来点蜡烛。”君箬言自告奋勇,接过君箬鸿递给他的火折子,猛地朝河灯一吹。

    白袍丽人轻轻地把它放进河畔之中,让它随着河流漂浮而去,给寂静的河畔带去几分生气。

    “就放一个?”君箬言有些奇怪地问道。

    君箬鸿点点头。

    “万里负笈是他一人,高原放歌是他一人,倚楼听风是他一人,靠轩写字也是他一人。所以只放一个。”白袍丽人缓缓地说着,惊讶地望向河畔。

    河畔上游,又缓缓漂来数十盏河灯。

    不止数十,甚至数百!

    “但是,他负笈结识的人何止数百,高原放歌所动何止数千,倚楼听风之人天下间何止数万?”君箬鸿抚须一笑,继续说道,“靠轩写字,也有你陪着,不是吗?”

    白袍丽人忍住流泪的冲动,强挤出一抹微笑。

    君箬言茫然地看着师娘,踮起脚尖,给她抹去泪水,说道:“师娘不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这时,三朵灿烂剑花在河畔半空迸射激荡开来,如同莲花河灯绽放光华般,随即,剑花消弭在昏暗星空中,无影无踪。

    许剑岳抬起头,略微惊讶了一瞬。

    而后,数百剑花在河畔之上绽放开来,如同一场春雨过后,百花齐开的美景。

    半空中,南宫莹琉闭上眼睛,一脚踏在飞剑上,似乎明白一些事了。

    为什么,爹爹会负笈游学一万里?会在繁华古城一个千里借剑跻身半步天桥?为什么他会在临死之前,千竹赠机缘?

    说到底,不过一句话。

    不愧于心。

    但是,他还是愧了她,所以他去世之前,眉梢间才会带着那一丝细小却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吧。

    南宫莹琉在年少的他面前站定脚跟。

    君箬言是知道眼前的少女有练剑的,倒也没去多问什么,开口道:“怎么老师没和你一起回来?”

    “有事耽搁了。”南宫莹琉抿起红唇,说道。

    静站远处的少年走近了君箬言,递过去一把玉箫,说道:“公子,河灯是你放的,那箫也由你来吹,我来弹琴。”

    “弹琴……好吧。”君箬言看了一眼喜欢却不能相守的那个人也是一名琴师的少年,点点头。

    南宫莹琉毫不客气地说道:“小子,你是?”

    “莹莹,说话别像个混子似的。”白袍丽人揪了一下宝贝闺女的耳朵,说道。

    “皇普东华。”少年走向远处,盘膝坐下。

    南宫莹琉叉起腰,说道:“小言子,你还没说呢,上次你吐啥呢?还有,为什么和那个拿木剑的家伙鬼混在一起,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好啦好啦,一会再说。”君箬言摇摇头,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玉箫,轻轻地吹奏起来。

    一首星云中去,这是南宫韬汶填的词,君箬言谱的曲。

    飘忽的流云,遮蔽了双眼。

    远远的,你可曾听见?

    我张开双手把星空拥入怀中,

    莫叹息,太远太远。

    跃动的星辰,静守着寒夜。

    静静的,你可曾发现?

    我轻坐案前挥墨来将你想念,

    莫要嫌,情长缘浅。

    低沉的星语,诉说着心念。

    轻轻的,你可曾留念?

    我轻卧河间随你驾鹤向西践,

    莫忘得,故人孤院。

    箫声悠扬婉转,琴声低沉悦耳,二者相互映衬,同那河灯,一并慢慢地漂向远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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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桥介绍:
寒角吹,千蹄去,风外还呜咽。
江湖,委实太大,无论是一代名将,还是无名小卒,掉进了江湖,都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说是十年可见春秋更迭,百年可证大道长生,千年可观王朝颠覆,万年可待星辰流转,那这个傻傻惦记着做一个侠客的少年,又可能够追求到自己心目中的江湖?
寒日暮山霞,何处为归家?
有这些人在,就是家,就是他的江湖。江湖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