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纵雪深千尺,也不及情重万丈(五)
看着滚滚而来的浓郁剑罡,周子洛轻声问道:“将军,要不让我试一试深浅?”
“这是他的权利,也是我跟南宫的约定,这次我来就行了。”林梡墨摇摇头,答道,“更何况,你伤还没全好呢。”
周子洛抿起嘴唇,看向笑眯眯的林夕尘。
林夕尘咧开嘴角,灿烂笑道:“周将军是吧?耳闻多时了。”
“想起来了,有个人为了心上人四步入破界,然后孤身一人入了浩东,真是好生威风。”周子洛啧啧一声,笑道。
街道上行人早已逃向远处城门,而身着一袭白色战袍的林梡墨也不废话,缓缓抽出白鸬。
只见君箬言挥出的数十丈长的剑罡如同雨水撞到铁板一般,向四处激射而去,直冲云霄。
酒楼店家摇摇欲坠,一些瓦片瓷砖掉落到林梡墨的身旁,却没有一片落到他的身上。
周子洛瞥了一眼尚有余力的君箬言一眼,这起先一剑,分明是想试探林梡墨修为的深浅,这样也好之后更好地递出第二第三剑。
看样子是想以命相搏了。
周子洛眯起眼睛,杀意横生。
君箬言内心古井无波,醉江南离手而御,而他则是直接地盘膝坐下,宛若坐在竹林观日出般缓缓吐纳起来。
“有点意思。”林梡墨一手握住白鸬,剑光四溢开来,在空中的醉江南则是颤动不止。
君箬言会心一笑,缓缓睁开眼睛,醉江南落入手中,一阵阵如晨钟暮鼓的脆鸣响彻天南城。
这一手剑,以及盘膝吐纳,正是君箬言从太玄坐竹林三年悟出的剑招。
君箬言腾身而起,这一步出,已经来到林梡墨三丈的范围内,他缓缓挥出不断颤动的醉江南,一瞬之间,蕴有江南烟雨气息的醉江南便颤动数十余下,每颤一次,便有一条宛若青蛇的剑罡自剑身之上飞出,击向林梡墨。
但杀得北匈三年不敢言语,独自领兵不顾朝廷之令的白衣儒将岂是这等小小剑罡便可击退的?
林梡墨手掐剑诀,又想起了那年潮声里,在萧瑟冬天的灰蒙天际下,同自己抬头仰望晦暗天色的他。
白鸬如怀着不可自拔眷恋的飞鸟北去般,如一条长虹般横越天际,而数十剑罡早已崩碎开来,被白虹荡开。
君箬言以气御着醉江南挡于胸前,缓缓取出怀中的崭新木剑。
剑名初誓。
当年骑马离开浩东之时,许剑岳在离别之前,赠与他的两把木剑之一。当初他离开浩东,直入北匈时,也不过十二岁出头,而如今,面对早已成名数十载,被冠以军饷第一人的林梡墨,他君箬言又可曾后退半步?
而他放弃醉江南,改拿当初的初誓,何尝不是对这个快要步入不惑之年的将军的一种尊敬?
你是老师的挚友,也是浩东的英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就是要跟你拼命。
君箬言将木剑高举过头。
一条如游龙般粗壮的剑气如擎天之柱般横挂天地。
林梡墨看着七窍早已淌满鲜血的君箬言,笑道:“你的学生,确实不错。”
他笑了笑,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了三年间笑着笑着就走了的老弟兄,想起了他正值及冠,身披白甲战袍,孤身一人赴长安的场景。
南宫韬汶在送他出书院时,也是满脸笑容,不曾有过丝毫不舍地送他出书院,到江口渡船。
他不知道的是,南宫韬汶在他离去后站在江口三天三夜,只是因为盼望着他能渡船而回笑着对自己说一声,我发现还是研经治国好,然后二人再像过去一般把酒言欢,作诗吟词。
林梡墨抬起一手,屈起一指,郑重地一弹。
这一弹,硬生生架起了同天地的桥梁,借法于天地。
君箬言凄惨一笑,一脚踏出,打算以命换这一指。
林梡墨叹了口气,收回这一指,脚步轻轻点地,来到视死如归的君箬言身旁,将他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南宫走了,还有我。今后……你就是我的学生。”
林梡墨低下头,毫无保留地紧紧抱着君箬言,柔声说道。
君箬言眼底一片湿润,嗯了一声,像犯了错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般默默地低下头,同样毫无防备地依靠着他。
许久,两鬓霜白的林梡墨轻轻拍着君箬言的后背,一如当年的南宫韬汶般笑道:“可以站起来了。”
周子洛和林夕尘相视而笑。
君箬言麻利地站起身,正好对上林梡墨笑吟吟地看过来,他尴尬地回过头,又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好尴尬的?
君箬言想到这,猛地一转头。
林梡墨呵呵一笑,将君箬言的小孩心性看在眼里,轻声道:“得走了。”
星河寥落,孤月古城。
“将军,城外!”周子洛看了眼天色,脸色骤然一变,急声道。
林梡墨点点头,示意自己了解情况,并将白鸬轻轻从腰间取出,郑重地递给了君箬言。
“这……”君箬言摆摆手,欲言又止。
林梡墨轻笑一声,说道:“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君箬言深吐了口气,朝着白鸬作了一辑,才缓缓接过,同醉江南一起佩于腰间,将初誓收入怀中。
林梡墨点点头,笑道:“这才像话。”
周子洛正要开口,林梡墨就转过身,说道:“雨铭和八百步军已到阵前,就缺你了,还不给我跑过去。”
林夕尘呵呵一笑,轻点地面,腾身而起,轻飘飘地说道:“我也去。”
君箬言低下头,默然不语。
当年欢乐像是没有尽头的日子,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再看了一眼腰间的醉江南,以及白鸬,君箬言嘴角又是微微勾起,他默默地闭上眼睛。
无数灯火高楼浮现在君箬言眼前,他含笑着,拔出白鸬,轻轻一剑,击退万家高楼。
又有无数江海,无数流云,如奔流般想灌入他的心间,又被他以气御剑用醉江南抵挡下来。
而后,他又像是灵魂出窍万里般,跨过千山,走过万海,遇一不平事则平不平,遇一有愧事则令其无愧。
“突破一品?”林梡墨刚要转身,便发觉君箬言的气机逐渐攀升,大喜之下又是后惊,“他的万里河山诀?”
君箬言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大汗淋漓。
这便是拼了命使出破界一剑的症结,如今根据南宫韬汶给他留下的内功心法所修的锦绣山河泼墨图之中,山河和高楼去而复返,反而复去,反反复复七次这才平稳下来。
不过南宫韬汶既然有万里负笈游学,想必也有不止七次的山河退走。
君箬言抬起头,长叹口气,呢喃道:“老师,你究竟吃过多少苦?又是为什么,要为这无情的天下做这么多事?”
第四十七章,终是出窍而来,只因你在尘世
近日掀起哄然大波的浩东皇朝近日风起云涌,令得众仕官都是在瞠目结舌中度过了这暗流涌动的一个月。
来到长安城数月,在一处简陋客栈驻足的君箬鸿在本朝首铺萧子衿明令夜间禁足的情况下,仍是每天夜里走家串户,给人看病,或是找几个老朋友喝酒吃肉,像是摆明了要和这要将这把帝国最锋利的长矛过不去。
不过若仅是如此,朝堂之上也没谁敢和与皇帝有生死之交的君箬鸿有半分不敬,甚至是稍稍的质疑都不敢有,这个医仙圣手虽说近年来和皇朝的交涉极为稀少,但仍是被皇帝时常挂在嘴边,因此,首铺萧子衿也只能松懈对中央都城区域之外对夜间禁足的监督。
但是,这位首铺依旧是没有亲自出马,似乎是他对于君箬鸿的行径并不感冒,毕竟他手底下这些对他马首是瞻的宦官就能逼死任何人,一个小小的医师他萧子衿还需放在眼底不成?
而民间对于这种说法也极为信服。
不过也因为萧子衿一向极少刻意针对谁,也不对谣言说些是与非,所以这个谣言才得以传遍全城。
但只要萧子衿握有手底下这些宦官武将,哪怕从不下手,想必朝廷上下就没人敢肆无忌惮。
坐在客栈房间内,君箬鸿笑看着一脸若有所思的司徒榭,问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在挑着夜间去行医?”
“使过盖过功?”司徒榭轻抚袖口,答道。
君箬鸿呵呵一笑,抚须道:“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
司徒榭冷不丁地说道:“君先生,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大概……还要数年吧。”君箬鸿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城门口日益森严的戒备,“这次入长安,我本意是想会见几个老友,再跟朝廷上这几个声名鹊起的宦官下盘棋,却不料,这个新起之秀一上来就给我下了个无理手。”
“可是我们自保都成问题,为什么还要来下这盘棋?”司徒榭抿着嘴唇,问道。
君箬鸿看向北方蔚蓝的天空,站起身子,将双手负于身后,说道:“为了言儿,还有他们。”
这话一说,原本就是细腻心思的司徒榭又想家了。
……
太玄之上,香火日渐稀薄,更谈不上什么更替掌教了,如今连镇山之剑都给丢到外边去了,还谈什么掌门?
这会儿,天天扫地的小道士也是在扫完山阶后,拿起一本经书,悠悠然地坐在树荫下,一边翻阅着,一边念叨着。
“周庄梦蝶?那我梦谁?对了,话说,是周庄梦蝶,还是蝶梦周庄?”
“万般皆空,缥缈依稀,大道是什么?天地又是什么?”
小道士一边呢喃着,放下经书,看了一眼树叉间一只被蜘蛛网网住的蝴蝶,他使劲地蹬地,想要让它脱困,却是够不着。
到最后,他灵机一动,拿起了一根树枝,将蛛网戳破。
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单纯地觉得,它需要自己,仅此而已。
白云悠悠,天蓝气暖。
小道士长长地呼了口气,感觉神清气爽,轻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要有掌教?人人安心修道,自律便可,需要掌教作甚?”
“心不静,道也不稳,却一心求个掌门人,真是可笑。”小道士呵了一声,右手掐着太玄最基本的养气吐纳印诀,缓缓吐纳起来。
在这最靠近天的地方,他昏昏睡了过去。
若说他是个愚钝而不求道的俗人,他又怎会为了一只蝴蝶折腾半个时辰?
不过,他也不去想这么多。他只知道,前些年一剑断瀑布的,是个侠气荡肠却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游侠,还有一个心如琉璃般纯净,最适合练剑却跑去读书学医的公子,还有一个为了小师弟散了一身修为的老道士。
“天道天道,这数代人一直追的东西,到过这真正生活过的又有哪个真看得起你?”小道士在睡梦中嗤笑着,抬起手,如同着魔般,大声道,“最可笑的道,总是高高在上。”
天空一道紫雷劈下,小道士依旧浑然不觉。
说到这,小道士愣了一下,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他朝着太玄山头深深作了一辑,一辑弯到底。
“师兄……我回来了!”
宛若开窍般,小道士嘶声道。
……
北匈自古就是战火纷飞之地,据说自千百年前,便是如此,不曾停歇安分过连续百年,不过,北匈人更喜于如此。
君箬言站在城头,看向城外,轻声问道:“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
“北匈何人配白衣?纳兰笑纳更无人。”林梡墨呵呵一笑,答道。
君箬言随口再问:“老师那么懒,为什么你就喜欢乱跑?不累吗?”
“那是他走累了。”林梡墨撇嘴答道。
想到他为了天下负笈万里,君箬言气就不打一处来,闷声道:“周子洛,找个乐子给玩玩。”
原本一脸肃容的周子洛一个趔趄,挠了挠被黑色盔甲保护在内的脑袋,断断续续地问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前头杀敌吧?”
君箬言一脚踏出,直接跳了下去。
周子洛一惊,连忙跟着跳了下去,跳到半途,才发现君箬言踩在长剑上,御剑而行,这才惊觉被坑,说道:“你……”
君箬言耸耸肩,一脸坏笑。
周子洛落到地面,冷眼扫了一遍原本熟悉的脸庞,呵呵道:“好,很好!”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发起冲杀。
君箬言落到周子洛身后,抽出白鸬长剑,看了一眼由浩东武夫组成的百人剑阵,缓缓走了过去。
站在城头的林梡墨蹲下身子,乐呵呵地看着君箬言的背影。
他曾三年静心练剑道,而今面对这小小剑阵,又怎么可能有半分畏惧?
冲在前头的周子洛皱了皱眉头,高声道:“抽刀。”
一百林家军几乎在同一瞬间抽刀冲杀。
君箬言剑气如长虹般扑向剑阵。
剑气在外行看来,只是耍帅用的门道,除非弥漫千里,否则,剑气也不过是剑气罢了,但剑气之中的剑罡,可是能杀死人的。
白色剑气与百人剑阵挥出的青色细小剑罡碰撞在一起,只见阵中五名剑士的长剑弯曲,而后猛地绷直,一阵轰鸣过后,长剑轰然破碎。
君箬言直接闯入阵中,白鸬剑直指当头的剑士,逼得剑士一退再退,又惹来三名剑士的支援,数名剑士如同同气连枝般,而这也就是这个剑阵的精妙之处,阵势让他们的剑意在无形中早已融为一体,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透剑阵的君箬言也开始轻笑发力,只见他左手抽出醉江南,剑意剑气猛地攀升了数个境地,以一手横劈击退一名剑士之后,他又翩身踏步,脚横踢而出,总算是将数人逼出剑阵。
他也不去管凭借古怪路数才得以驭剑三丈的三十八飞剑,只是将白鸬丢出,以气御剑,一剑画圆,一圆套一圆,剑弧生生不息,将被浩东剑士驭使而来的长剑抵挡在外。
数人退走,一剑画圆,原本就算不上多缜密的剑阵瞬间溃败,而在君箬言终于不用受各方剑气牵引时,数根铁箭也是适时射来,将四名浩东剑士钉倒在地。
君箬言大笑一声,两手握剑,毫无顾忌地杀了出去,一劈一刺之间,又留下了四条人命。
看着司空雨铭也提着铁枪从另一面杀来,君箬言笑道:“一人一边。”
两人还没砍杀完,便有三百林家军步军持刀迈步。
周子洛衣袖染血,淡笑道:“冲杀。”
将士当即迈步,气势一如澜跬江头。
当真能以凡夫之躯硬撼江湖武夫?
周子洛面无表情,身前三百步军,正是直面过北匈皇朝纳兰郡飞的步军将士,也是在林家军中陷阵第一的步军。
共有两千,而这,竟有三百。
这两千兵卒,正是噬魂军。
第四十八章,倾心于君,却止于倾心
自打江家同北匈皇朝在暗中取得联系之后,原本江家收留的寒门子弟也是逐渐被送往北匈施展才能,但在此同时,浩东皇朝同江家的联系也是越来越少,像是得知了什么似的,慢慢将它疏远于朝野。
不过,如今倒是有个腰挎木剑的游侠吊儿郎当地往江家的方向走,在他的旁边,有一脸冷峻的剑仙陈不识。
木剑游侠瞥了一眼这个半路跟过来的剑仙,再看了一眼他的佩剑,啧啧道:“可惜呀,可惜……”
陈不识嘴角扯了扯,腰间佩剑轻轻晃动。
“行行行,我怕了你了。”腰挎木剑的游侠连忙说着,又叹了口气,念叨道,“我不就挥了一剑,你至于吗?大不了再打一场,大丈夫能屈能伸!谁输就听对方的。”
“不是我瞎说,你的剑过于求神意了。”陈不识摇摇头,答非所问,“不过,有很多可取之处。等我学完就走。”
许剑岳轻笑道:“怂了?”
陈不识笑眯眯地停下脚步。
许剑岳当即翻了个白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话说你又不是修道的,怎么连鱼水之欢都不知道。”
陈不识闷着脸继续踏步。
这时早已恭候多时的江家扈从走上前来,恭声问道:“许公子?”
“不多说废话,老子今天是来砸场子的。”许剑岳点点头,又一手抽出木剑,一手搭在衣衫内,轻笑道。
十几个二品扈从像是没听清许剑岳的话一样,强笑道:“公子还请别开小的的玩笑了……”
“喂,姓陈的,你不是要看剑吗?帮我,事成随你招呼。”许剑岳眼神森冷,冷声道。
陈不识愣了愣,看了一眼一路而来最为追求自由和内心渴望的木剑游侠,也不去多问,只是沉声道:“好。”
看着眼前来势汹汹的二人,江家扈从强挤出一抹尴尬笑容,说道:“想必二位一路舟车劳顿……”
“真要动手?”陈不识皱眉道。
许剑岳点点头。
一时间,双方都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许剑岳突然问领头扈从:“这儿离临湾河远吗?”
“……不远。”扈从咽了口唾沫,回答道。
大概是看到门前的骚动,江家的大小姐也是走了出来,一直倾心于许剑岳的小姑娘看到了许剑岳,当即大喜道:“许……”
少女话音未落,便有十几个头颅飞出。
鲜血洒满道路。
陈不识面无表情地收起剑,再看了一眼江家的大小姐,又看了一眼许剑岳。
“你不是来找我……”少女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强笑着颤声开口,却被许剑岳抬手打断。
许剑岳平淡地迈出一步,歪着头问道:“你只关心这个?”
“当然了……那年我都说了,等我当上江家家主,一定要和你……”少女笑了笑,却看见许剑岳冰冷的眼神,以及缓缓抽出的木剑,她自觉住口。
她甚至还没有去想,他为什么会来江家杀人,只是想着,他又回来了,只是很生气,绝对是这样的。
在面对南宫韬汶时极为冷酷的江家大小姐此刻像个稚童般无力地看着许剑岳。
“现在的我,谈不上家,甚至江湖都谈不上。本来我以为你是弥补她在我心中空缺的人,却没想到,你们就是害死她的人。”许剑岳呵呵笑着,目光冰冷,缓缓举起木剑,指向怔怔看着自己的少女。
少女哽咽着,脸色苍白笑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只要你想,就算是真的砸了江家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为什么要把剑指向我……那些都无所谓了是吗?包括我也无所谓了,对吗?我这段自以为是的情,很可笑是吗?哈哈哈哈……”
她一边说着,一边如疯子般笑着,像是输了整个世界一样。
许剑岳眼睛微眯,缓缓垂下手臂,低着头,从她身侧走过。
“相信终有一天,会有那样一个人,为你停下脚步,放下信仰,放下一切,执手走过一生。”在穿过她身侧的时候,许剑岳的脚步顿了顿,他沉吟了好一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道。
红衣少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没有了那一日,在小道上伸过来扶住她的那只手。
许剑岳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他轻轻地迈步走向江家大门方向。
只为了那一夜,那抹凄婉的微笑,还有那场吞没她的大火,许剑岳便无法停下脚步。
看着少女的心腹扈从已经在房顶等待自己,许剑岳轻笑道:“方问劫,站这么高,是想寻短见?来来来,我成全你。”
许剑岳握住跟了他十年的木剑,轻喝一声:“断。”
只见小长生境界的扈从方问劫脚下的房屋,自上而下,如被一把擎天巨剑劈开般龟裂开来,裂成两半。
方问劫飒然一笑,翩身下楼,说道:“起剑便如此巍峨,真是剑如山岳,好一个许剑岳。”
许剑岳看着房屋龟裂的场景,又是没来由地想起了原是为了救人才重返早已燃起大火的房屋的自己和她。
以前一起走江湖,遇贼杀贼,遇上好心人,他们便寄宿几天,像凡夫俗子一样一日只为菜米油盐,像热恋中的侠侣般对坐谈话,说起来,她还真是什么都谈呢。
许剑岳忘我地握住木剑。
他记起了她的一笑一嗔,也回想起了同他一样追求快意恩仇江湖人生的她。
许剑岳右脚微微后撤,挡住了迎面而来的一拳,他冲着方问劫微微一笑,一如当初初入江湖的少年,毫无章法地舞出一剑。
剑气纵横。
而他转过身,不去看这一剑,而是将目光投向临湾河的方向,深情道:“抱歉,我来晚了。”
陈不识左手抽出长剑,脚步不停,一手扯过早已失神的红衣少女,以气机渗入脚下巨石,利索地挥出一剑,掀起一块岩石,挡住了如疾风般激射而来的剑气。
剑气掀起的扶摇剑风停歇过后,陈不识才定睛往屋子方向瞧去。
断壁残垣前,只剩下一把木剑,以及几行清泪。
被剑风摧残的巨石板之后,是一层蒙在地面上的,薄薄的红衣。
狼狈地坐在地上的她,多想告诉他,之所以自己会这么喜欢穿着红衣,是为了随时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她也很想告诉他,她也可以给他自己的整个世界,包括性命。
只是,这个红衣少女不知道的是,许剑岳其实喜欢着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其实都是如此,只是他不敢说,不敢面对罢了。
也许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都是没来由的今生缘。
所以,在她即将跌倒时,他没有再一次伸手,不只是因为埋葬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也是为了她能更好地活下去。
而自己?就这样吧,反正两个她都不在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而也因此,才会有许剑岳充满矛盾的这一剑,还有留下的木剑。
相濡以沫,不如遇君从此殊途,正是他相忘于江湖的洒脱和最后的侠气。
不过,他还是希望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这个自己倾心的红衣少女停下脚步,放下信仰,放下一切,执手走过一生。
不过,一定不会是自己,因为,内心早已经千疮百孔的他,自认没有这个资格。
……
不再整洁的街道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君箬言这才稍稍吐了口气,脸色依旧阴沉,但在转身之后便已风轻云淡,他轻轻地拔出插在浩东将领腹部的白鸬,缓缓迈步回城。
司空雨铭瞥了背影满是落寞的君箬言一眼,没有出声叫住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收刀,清理战场。”
仅付出十人阵亡的噬魂军将士脸色低沉,红着眼眶把先前还在嚷着和大将军比刀的几个兄弟就地埋葬。
司空雨铭抬起头,发现天边已经泛起那一抹鱼肚白。
站在城门前,君箬言对着早已在城门口等待自己的众人,轻声道:“那我走了。”
“要去找江家吗?”林梡墨眼神凌厉,问道,“一切小心,让三百噬魂军跟着你吧,不然我不放心。”
刚想说没有必要的君箬言被小跑赶来的皇普东华猛地一拍后脑勺,没有丝毫顾忌的皇普东华哈哈一笑,说道:“那感情好,麻烦将军了。”
第四十九章,北匈初春雪,断剑冢前叹
道路上重归寂静,君箬言腰挎两把名剑就直直走入马车之中,在与林梡墨谈家常的皇普东华不解地瞥了他一眼,以林梡墨和君箬言刚定下的师徒关系,一向以厚德待人的君大公子怎么会只说一声我走了就直接上马车就走?
而刚走入马车的君箬言直接就倚着车壁缓缓坐下,脸色苍白的他缓缓以太玄初衷仅是养生的吐纳法开始吐纳起来。
太玄以暗合天道为名,其纳气吐息法自然有其神意,虽说这是给普通人在闲暇时吐纳以此延年益寿的吐纳法,但是,落到身怀万里河山诀以及剑心似琉璃的君箬言手中,它也焕发出了属于太玄吐纳法的光彩。
没过多久,看出君箬言气机不定的林夕尘紧皱着眉头走上马车,沉声道:“当真想要强行突破一品?循序渐进,厚积薄发比这要好上几倍?”
君箬言摇摇头,眼神中透出坚决的神色。
明白君箬言自有自己用意的林夕尘叹了口气,屈起一指,以破界境调动全身修为于一点的玄异手法轻弹在君箬言的丹田处,一指疏通君箬言原本堵塞不堪的经脉。
原本毫无生气的三百一十六窍穴开始有丝丝缕缕的气丝游动起来。
林夕尘掀开车帘走下马车,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接下来是否能保住这份临时得来的气机,只能看君箬言自己了。
过了两个时辰,皇普东华走上车,看了一眼被冷汗和紫黑猩血渗透衣衫的君箬言,不解地坐下看着他。
为什么贵为医仙圣手的后人,还要这般拼命地练武?
自以为研究透世间人心的皇普东华索性不去想这些违背常理的事情,他轻轻地自言自语道:“三百骁勇善战排得上林家军前三的噬魂军,以及一个能和一品高手过得了上百回合的司空雨铭,收获真是不小。”
君箬言练剑,一开始只是在许剑岳和南宫莹琉的指点下打好用剑最基本的基础,然后便是自己看着南宫韬汶留下的心得自己一路摸爬滚打,后来唯一一次问剑罡,也只是粗略抓住了一些灵感。
而问题也是在这,君箬言对剑的体悟不深,习剑的日子也不算长,也因此,他才会在太玄山上花了两年时间来沉淀自己,不过,内力只有三品不到的君箬言能自己沉淀到什么地步去?
好在,林夕尘这一指给他撕开了一条算不上多么上佳的羊肠小道。
君箬言平放醉江南和白鸬,感受着它们细微的气机流动。
两把名剑在他的气机牵引之下,剑气如斗牛流云般动荡不止。
君箬言双手压下,放在剑柄上,剑气瞬间扯裂他的衣袖,割得他双手鲜血不止。
以君箬言的敏锐五感,以及充沛气机,自然会引来名剑剑气自主攻击自己,而一旁的皇普东华之所以相安无事,只能说是因为气机使然,也因为这,君箬言每次拔剑出手时,八分剑气伤敌,但两分却会沿着经脉伤到自己。
君箬言闭上双眼,回忆着那一日白虹如天桥般直挂千里,回忆着守天明长剑出鞘剑罡如平地惊雷。
长剑剑气逐渐内敛。
君箬言却是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欣喜,反而是愈发严阵以待。
远处,林梡墨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身点数了三百噬魂军,又点了司空雨铭的名字,说道:“你们跟君公子走一趟江家,护好他的周全,懂吗?”
司空雨铭轻轻点头。
下一刻,将士喝声连绵不绝地响起。
“噬魂军凉刀营,首等兵卒傅永阮,听令。”
“噬魂军轻弩营,步卒李谦奇,听令。”
“噬魂军谨遵大将军吩咐!”
三百零一声恭喝,声声不绝,正气荡然。
……
早春的雪,从一月的天空一直飘落进二月的门前,春寒山冷,风轻寒凉,杨柳河畔岸边上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过,恍若让这生性凉薄的尘世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情般。
“醒了?”林夕尘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紧盯着两把长剑的君箬言,笑道,“你可倒好,直接入定了五天。”
君箬言含笑点头,手指轻扣剑鞘,轻声道:“出鞘。”
不见君箬言气机有丝毫流转,两把长剑便自主出鞘,于君箬言面前悬停。
“两把剑都已经认主了?”林夕尘讶异地看着两把乖巧的长剑,呵呵笑道,“剑气都内敛了,不错不错。”
君箬言将剑鞘背在身后,两把名剑轻巧飘入各自的剑鞘之中,他站起身子,问道:“林前辈,这是到哪了?”
“快到沙洲断剑冢了。”林夕尘想了想,回答道。
君箬言哦了一声,招呼林夕尘停下马车,摇醒了身旁的皇普东华,说道:“下车。”
走出马车,身后是如江南水乡般的黛瓦青墙,身前,则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君箬言眯起眼睛,在别地赶路,总要有一棵树,一栋房屋当作路标,但在这,他甚至连一颗石子都没见着。
皇普东华迷迷糊糊就跟着君箬言下了车,他睁着眼睛跟着君箬言看了好一会,眼睛都看疼了都看不出个鸟来,于是,他开口道:“好无聊,我回去看书了。”
君箬言拉住转身就打算走的皇普东华,指了指远处的方向,没有开口。
风也在此刻呼啸吹起,一抹阳光照得皇普东华睁不开眼。
皇普东华抬起一只手遮住阳光,看向君箬言指的方向,远处的天边,有几道纵横的黑痕,他疑惑半晌,才发觉原本以为是黑烟的黑痕是在雪的缝隙中露出峥嵘的山脊。
在这样的天底下行走,就是这三百来人的队伍都透出了几分孤独。
仔细望向远处的地面,有无数的断剑插在地面,也有无数被风雪侵蚀的坟堆黯然躺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这里应该是被遗弃的战场。”皇普东华看着排列紧凑的坟堆和断剑,轻声道。
君箬言耳边似乎响起了如闷雷般的马蹄声,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幅幅将军在临战前与妻子在树下相吻相别的画面,他轻声道:“看着剑柄所指的方向,他们死前望着的,应该还是敌人的方向。”
两人站在俯览断剑冢的制高点上,西北风呼啸荡漾万里,刮得二人眯起眼睛。
这和地下沙子一般多,如天上星辰一样整齐排列的坟堆,又可曾换来北匈宦官的一句感慨?
甚至是一两个赞美之词?
君箬言转身走回马车,淡淡地说道:“下去看看吧。”
第五十章,负剑下山,山城夜仙姜文斌
君箬言向坐在马车上的林夕尘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下去查看一番,远处的林夕尘沉吟了一下,转身点数了五十噬魂军将士跟着君箬言下去,这才放心地绕过断剑冢去前头等待。
五十噬魂军拿出弓弩,脱离队伍,跟上君箬言的步伐。
君箬言摘下背后剑匣,把两把名剑放了进去,又换上一身素洁衣衫,徒步走向断剑冢的方向。
在前些年的书院中,南宫韬汶也有说过断剑冢的状况,一百年前此处名为一剑冢的精锐尽出,奉朝廷之命去完成数千人战平五万人的壮举后,北匈并没有感恩颂德,也没有将他们载入史书,而是连战死了的剑士遗体都不去管,荒弃在了这儿。
后来,也是因为有一些外来者见状不忍,才将这群为国捐躯的将兵剑士给就地厚葬,并将断剑插在坟头,也给一些有声名的大将军立了墓碑,沙洲城的城主甚至还派人每天清扫。
这也和北匈动辄抛下忠义之士的举措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宦官名家子弟在谈及断剑冢时,也只会去说战争激烈,但敌方还是败退,在有意无意间,都默契地避过这一件事。
君箬言一边想着,一边顺着山坡走下去。
皇普东华则是给君箬言系紧了剑匣,抬头正打算再看一眼断剑冢时,迎面走来一对生着浩东南方人面孔的男女,男子面如丰玉,蓝衫长袖,女子虽然长得不算上佳,但走路姿势也是尽显乖巧,一派小家碧玉的模样。
皇普东华开口道:“北匈皇朝早已下了严令,禁止浩东的外来者进入北匈之地,为什么你二人还在此地逗留?”
“本世子还没怕过谁。这天下,我想去哪就去哪,北匈?算个屁。林梡墨都能搅个天翻地覆的废物朝廷罢了,还严令,也不怕给人笑掉大牙。”男子摇了摇腰间的金玉铃铛,嗤笑一声,说道。
女子扯了扯自称世子的男子衣角,悄声道:“他们也是好心……”
男子点了点头,冲着皇普东华抱拳说道:“不过也多谢小兄弟的提醒。不过,看你们的面孔,应该也是浩东人吧?”
皇普东华一脸无奈地点头。
“若在浩东有难,报上我苏穆的名号,相信你们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男子极为轻蔑地笑道。
两人与君箬言二人错身而过。
女子转过头,吐了吐舌头,提醒道:“别介意啊,他就这样,人其实很好的。不过,要是向前去,要小心一个老头子,那人会一些饲养阴物的手段,很危险。”
二人逐渐走远。
君箬言愣了愣,向皇普东华问道:“阴物?”
“骗人的。”皇普东华摇摇头,说道,“要真有那玩意,我还真想看看。”
“你可以撒泡尿照照自己。”君箬言深以为然地回答道。
皇普东华直接就是一脚踹向君箬言。
君箬言哈哈一笑,脚步轻点地面躲过这一脚。
二人一路笑闹,而噬魂军则是一步一步谨慎前进,架着弓弩,随时准备出手迎敌。
……
沙洲断剑冢其实不止有断剑和坟堆,最为出名的,反倒是给坟立的墓碑。
墓碑一般都有人的小腿这么高,而也只有那些德高望重,连死后都还有人心心挂念的大将军才有属于自己的墓碑,甚至有一些坟,其实是连断剑都没有的。
立墓碑,与沙洲城的居民意见有关,若是哪个外来人想给哪个不知名的坟给立墓碑,在没有足够证据的前提下,是会被强行遣退的。
在他们看来,不知姓名和死者生平就给坟立墓碑,那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而沙洲城里,名声最差的,当属被戏称夜仙的姜文斌。
因为姜文斌作为城内地位底下的修碑匠,每次出门都是晚上出门,而且每逢他出城,那一夜都会有数座不知谁人立起的墓碑矗立在几处坟堆上。
不过到底还是乡里乡亲的,大家也没去对支支吾吾的姜文斌说什么,每次遇上这种情况,大家一般都是拆掉墓碑,也不去跟姜文斌说些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好自为之。
而这天早晨,姜文斌穿着一身白净的衣裳就出门了,从他略显沉重的步伐来看,他有点疲累。
几个单纯的小孩子想要拉着这个老人一起玩游戏,而老人却是意态阑珊地摆摆手,慈祥笑道:“孩子们,你们去玩吧,爷爷玩不动了,身子骨跟不上。”
孩子们也只能点头应是,而后又跑向远处去玩了。
姜文斌抚着白须,满脸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的夜仙吗?怎么早上就出来活动了?是不是昨夜和你家娘子捣鼓了一夜?怪不得你走路都……”拥挤的人潮中,几个好事的闲汉坐在石椅上,一边磕着瓜子,又瞥见了呆呆站在原地的姜文斌,实在是闲得无聊一边调侃出声道。
姜文斌没有去搭理他们,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收起了笑意,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闲汉们见到姜文斌没有搭理自己几个,骂咧咧地站起身来,堵在他面前。
几个比姜文斌高了一个头多的大汉握着拳头,说道:“拽个屁,爷跟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说句不好听的,你个糟老头有什么资格不搭理我们?”
姜文斌双眼像鬼灯笼一样阴沉沉的,诡异地笑道:“因为,爷看不起你们。”
“你说什么呢?是不是睡糊涂了?姓姜的,老子念你岁数大,容易犯糊涂,再给你个机会,你刚刚说什么了?”几个大汉面带微笑,拳头攥得青筋迭起,问道。
姜文斌冷哼了一声,大袖一拂,袖中凭空钻出一只怪诞至极的手,狠狠地握住了大汉的手臂,一瞬就给扯了下来。
大汉恐惧地看着笑容愈来愈狰狞的姜文斌,惨叫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不是人……也不是鬼……是姜文斌。”老人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一边看着自己日渐枯瘦的手,轻声自言自语着。
第五十一章,沙洲城外山腰路,此情此景共曾经
孤独残霞,逐渐落黑的黄昏夕阳下有几朵流云飘忽纵横着。
幽黑色土壤铺成的小路上,君箬言对一旁的司空雨铭问道:“箭够不够?”
“一千三百铁箭已准备就绪。”司空雨铭淡然笑道。
君箬言森然一笑,说道:“既然他们对同出浩东的我们兵刃相向,那么我们也不必客气,一旦对方发起冲杀,就放箭。”
也就在君箬言踮着脚尖看向道路尽头时,皇普东华插了一句:“可能那位世子殿下是看到我们来北匈将领的坟冢,才起了杀心。”
君箬言摇摇头,嗤笑道:“先前跟在他旁边的女子与我们说话后,他就动杀心了。”
“这么沉不住气?”皇普东华眉头几乎要皱到一起,叹息道。
君箬言这时走了回来,脸色阴沉,沉声道:“有一品高手!东华,去知会林前辈一声。”
皇普东华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点了点头,立即朝着来时的方向跑去。
君箬言破天荒地双手按住剑柄,开始蓄意。
司空雨铭走回噬魂军方向,架起千纸鸢,眯起眼睛,率先射出两箭。
远处早已清晰可见的兵马前头,一名男子嗤笑一声,说道:“要是你爹来,还能伤我几分,就你这不成器的连珠箭,还妄想先发制人不成?”
“你不跑吗?”闭着双眼的君箬言笑问道。
司空雨铭不屑地抬起头,说道:“一个上官寒漾,还没资格让我跑路!”
说完,这个身披黑甲,一披就是五年的少年转头冷声道:“放箭!”
一句说完,这个少年毫不拖泥带水地翻身上马,一枪提起,冲杀而去。
劈刺画弧,圆转如意,将那天下第九挥拳击出的拳罡绞杀泯灭在半途。
近乎只是一块铁,没经过什么特意打磨熔炼的铁枪在司空雨铭手中挥得如臂挥指。那个像是认识少年父亲的上官寒漾原本板着的脸露出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君箬言不是先去看场内战况,而是转头看向山坡上方,只见着一抹黑点正在迅速移动着,他呢喃道:“要是真的死了,你们也别傻傻地来拼命。最像老师的你,可不能死。”
不过,那个叫做苏穆的世子殿下除了这天下第九的上官寒漾,还有大概在一百来人左右的兵卒之外,是否还有后手?
君箬言晃了晃脑袋,又想老师了。
要是那袭紫衣还在,哪怕是天下前十全都来了,他怕是连半分惊惧都不会有。
毕竟笑容温和的那个人,在君箬言眼中,可敌整个天下。
……
皇普东华脸色凝重,一路疾跑,就是鞋子被路上的小尖锥划破了也不去管,只顾着知会林夕尘下去帮忙,一百步的路跑下来,他的脚底板就已经鲜血淋漓了。
“要说起来,刚入军象境不久的上官寒漾也未必打得过气机精纯,还有沉淀多年,实战经验丰富的林夕尘。”
“还有一百步卒,怎么可能比得过三百噬魂军外加一个司空雨铭,还有藏起左手剑这个秘密的公子?”
“这个苏穆在想什么?难道他就这么有把握能吃得下我们不成?”
皇普东华一边跑着,一边打着盘算,但是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索性不去想,只是目露杀机。
素不知率先与敌人打照面的不是山坡上林夕尘的队伍,也不是君箬言和一百噬魂军,而是在山腰处落单的皇普东华!
原本是因为一个人走回山坡顶会安全些才被叫来送话的皇普东华停下脚步,看向挡在他面前的苏穆,笑道:“浩东世子也就会做这种低下的勾当了?”
苏穆笑吟吟地说道:“不管低下不低下,有用就行。再说了,你这个号称是下一个萧子衿的谋士居然会亲自送话?这可不算高明的做法。”
话音刚落,这位本意是想出气,但口头上打着是要歼灭这个未来最可怕的谋士口号的世子殿下便缓缓抽出腰间佩剑,动作极缓极慢,似乎是觉得自己如剑仙般俊逸地抬起头,露出一抹自以为无懈可击的微笑。
司空雨铭向他背后的方向指了指。
苏穆愣了愣,竟然听话地转过头去,而后愣在当场。
只见一袭青衣如蜻蜓点水般极速下山而来。
衣袖飘摇不止,那名掠空而来的男子浑身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神仙飘逸,而这与苏穆故意的作秀比起来,要高出不知道几千万倍。
游蛎在半空便脱鞘而出。
凌厉剑意弥漫天地。
苏穆见到林夕尘运剑横空而来,哈哈一笑,寒声道:“恭候多时了!”
说完,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枯瘦老人挡在林夕尘面前,抬臂伸手,一只枯瘦得不成人样的手直接笼罩向林夕尘。
林夕尘眼露寒芒,心性本就精纯的他怒声道:“居然敢动断剑冢的坟,真的不在乎人道毁灭不成?!”
说完,这位出身北匈,本就有精忠报国心思的林夕尘凌空挥舞手指,游蛎如一道利箭般激射向老人。
一剑射出,林夕尘手指抹过额头,划出一道细小血痕,手指则沾了一滴鲜血。
九天之云缓缓垂下。
林夕尘猛地一声大喝,骤然加速,在剑还没有插入老人身躯之前,便握住了游蛎剑的剑柄,身子在空中一旋,借力带势,悍然一剑劈下。
老人狞笑一声,面对这一记凶狠倒劈,抬臂格挡,而皇普东华竟然可以清晰见到游蛎剑身竟然被挤压出一道弧线,而后以更快速度反弹。
林夕尘借势身体一转,游蛎剑更是在空中劈出一个大圆,传出一阵刺耳风声,再度劈向老人,始终单手化解的后者抽身后退,原本风轻云淡的脸上头次露出一丝凝重。
漫天石头尖锥,以堪比飞剑的气势溅向四周,身体周围充斥充沛剑意的林夕尘一脚凌空踏地,踩出一个巨大的坑洼。
两人相距十丈的空档山路上,剑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看得苏穆目瞪口呆,如果他是一个人托大来截杀皇普东华,岂不得被这个名叫林夕尘的剑客就地砍死了?
这个浩东世子侧头偷偷看向皇普东华,只见这个在情报上写着治国天赋一等,从未习武的他,一脸淡然,苏穆甚至还不能从他眼中瞧出丝毫慌乱。
一个浩东世子,一个寒门士子,二者表现高下立判。
第五十二章,出枪,孤苦儒生孤苦人
山坡上,两百噬魂军正严阵以待。
虽说噬魂军大多的将士对君箬言这个半路杀出的公子不算很感冒,但是毕竟是大将军的命令,他们也只能拼命执行了。
一人站在噬魂军面前的吕楚斌仗枪而立,低着头看着俏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
毫无破绽!
陷阵冲锋七年有余的吕楚斌眯着眼看着这个小姑娘,沉声道:“小姑娘,我劝你不要因为年少无知……”
小姑娘不耐烦地摆摆手,用不似她的年纪应有的沧桑语调说道:“我是高筱莹,我会拦截你们,仅此而已,废话多说无益。”
也是,要想让这个小丫头乖乖退走,确实是不可能的。
那便只管杀就好!
吕楚斌一枪刺出,直截了当,而小姑娘也不出吕楚斌意外的纵身一跃,轻巧躲过,一手握在枪身上,如悬挂在树枝上般灵巧借力,一个翻转,直接以手作刀,扑向吕楚斌。
一瞬间落入下风的吕楚斌气势依旧凌厉,一枪朵朵花开。
一朵璀璨枪花挡住小姑娘的手刀过后,吕楚斌另一只手也搭住长枪,改为双手持枪。
这一枪朵朵花开,是他爹临死前以特殊形式教给他的枪法。
高筱莹一脚踏出,而吕楚斌已经漂亮收枪,挡住了这一脚。
一记格挡过后,他又是一记毫不留情的游龙一枪,枪尖如游龙般直驱而出,枪身则是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抖动着。
高筱莹虽说年纪不大,但也是从小厮杀暗刺到现在,且不说她的手刀和伏击,就说她每一次巧妙的借力和停转,都已经巧到妙不可言的地步了。
而这一个破绽,也不过是她特意为之的。
这一当属理所当然的被挡下的一脚,看似毫无套路,甚至可以说就是小孩子打架常用的套路,其实是暗含百般后手的招式。
小丫头冷笑一声,娇小身板在空中几个翻转,却没来由地看着了吕楚斌眼中闪过的神色。
缅怀、尊敬、悔恨,无奈,各种情绪都有。
更为关键的是,那当中掺杂的对至亲的依恋。
小女孩恍惚失神,像是想起了些什么,手刀上的劲道略微放轻了几分。
而她也确确实实以肉躯硬抗了吕楚斌经情感变化后使出的神来一枪。
这个不像刺客,反倒像是刺客的小女孩抽身后退。
说实话,单凭吕楚斌眼中闪过的一点神色,是不足以让高筱莹就此收手的,但是,这一点神色,却勾起了她某些不可言述的情绪。
只见娇小消瘦的身影后跃,双脚踏在一块黄褐色的巨石上,再一蹬,便如流星一般消逝不见。
她轻轻念叨道:“我不挡这两百精兵,而他也杀不掉皇普东华的话,那这次伏击又有什么用?”
不过也倒不是说这个小姑娘的修为经验压过了身经百战,贵为以千骑突破万兵包围壁的吕老将军的后辈,后者一枪朵朵花开,中间还一枪挡住小姑娘的破空一脚,加上有六分神意的游龙一枪,以及足以斩杀二品高手的十三枪连刺,就算是逊于那个陷阵第一的周子洛,他吕楚斌还不是把这个小姑娘给打退了?
不过,这毫不拖沓的正面搏杀,再毫不留恋地退走,颇有武将却糅合着一流刺客的冷淡性子,实在是难得一见。
吕楚斌一手将长枪交托给背后噬魂军将士,皱眉道:“好奇怪的一场搏杀,感觉就像是意在拖延时间,而不在截杀我们一样。”
……
说来也巧,司徒榭正要奉君箬鸿之命离开长安之际,大首铺萧子衿便从微服私访民间,考察完地形地势和将来要用的派兵布局之后,归来上朝。
萧首辅一向不早不晚临朝,此刻,他正一边走向举行早朝的殿堂,一边与在刑部逐步攀升的莫石栾说着前些日子长安发生的事情。
一般也上朝得较晚的莫石栾也高兴这个首铺大人肯和自己谈天说地,便说起了前些日子被皇帝下令逮捕的一个文人。
“不过说来这个读书人也真是厉害,连十几年前自己写过的诗文都记得清清楚楚。”莫石栾啧啧说道。
眉发雪白的萧子衿习惯地寡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有人揭发他影射皇帝呢,然后掀起以前他写的诗句和他掰扯,他居然还能硬声背出来,这天下还真是无奇不有……”莫石栾哈哈一笑,却看见了萧子衿沉默皱眉,便收敛了笑容。
还以为能靠这个罪名远传朝野的读书人的遭遇来博得首铺大人的几分欢喜呢。
不过,首铺大人既然皱眉,他也不能这么笑着,只能故作感慨,叹息几声。
二人一路就此沉迷无语,以至于比平时要提前来到太安皇门外,而曾与林梡墨并称浩东擎天之柱的萧子衿如今身居王朝高位,深受皇帝信任,一出话便绝对是有的放矢,一出口便是金玉良言,但此刻一向能说会道的他沉默了。
不过,行事略显怪异的萧子衿仅是保持了沉默不到一会,而后便撑起平时恬淡的笑脸,和上前搭话的晚辈后生答话。
莫石栾听到萧子衿的言谈还算和平时无太大差异,便识趣走开,去给其他六部的人打招呼去了。
很快,与莫石栾同为六部同僚的几名青壮派官员也是沉默皱眉。
这下子,莫石栾真切感受到了无数官员的冷眼,这位刑部坐拥实权最大的莫大人第一次有挖个洞朝地底下钻的想法。
说逮捕也是你们说的,在诗里挑刺的时候你们也没说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孤立排外我?
这算哪门子道理?!
受到了这等委屈,一直以来都是平步青云的莫石栾也只能咬着牙吞下这口气。
这时,全朝最具威严的萧子衿遥遥地望了过去,笑眯眯地走近了莫石栾,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道:“莫大人,听说你家那几坛女儿红都是上品佳酿,就是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都眼馋得很,改明儿可要拿一坛来解解馋。”
莫石栾抬起头,一脸匪夷所思,嚅嚅喏喏,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那些个原本等着看萧大人教训这个不识趣的刑部小官员的众人看到这一幕,也是缓缓散去,再不敢在胡乱嘲讽这个侥幸得到萧大人青睐的莫石栾。
“记住,今天丢的面子,以后可以以百倍挣回来。丢脸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萧子衿轻轻地说着,踏进了皇门,轻笑道。
第五十三章,一剑一彷徨,送他还净土
“言儿,这是前代最有名圣贤写的游记,你可以看看。”
“呸,我才不看!皱巴巴的老头写的。”
“……”
“我看我看。”
“这是当朝……”
“甭废话,拿过来!”
“老师,你从怀里拿出的是什么?”
“一本野史,写那些不入流的武侠的。行行行,别用这眼神看我,给你给你。”
“嘿嘿。对了,老师,前些日子咱们偷拿钱出去吃饭的事,没被师娘知道吧?”
“当然没有……”
“师娘好!”
……
“老师,我该不是要死了吧?”
“不会的,我看我刚刚被你师娘捶了一个时辰不都没死吗?调整呼吸,就想象山河都是你胸中的一幅画。”
“早知道就不学你放在书案上的东西了。”
“对了,老师,你看老是来喊我吃饭去的那个傻不愣登的许剑岳,能是个大侠吗?整天傻笑,还会当人面放屁,臭不要脸的,怎么可能?”
“凡事也不能只看外表。你看我,也只看得出我是个文人对吧?”
“不然?”
“……还真就只是个文人。呸,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看东西要看内外。”
……
君箬言想着以前的点滴,嘴角微微翘起,白鸬率先出鞘。
一出鞘,便是白虹贯天。
上官寒漾一掌荡开数根铁箭,神色微微认真了几分,双臂微微向外张开。
竟然以气机牵引借势于噬魂军!
下一瞬,白虹逐渐溃散,而上官寒漾则是在一瞬之间便闪身到了君箬言身后,轻轻一掌拍向他的背后。
几乎同时,他拍向君箬言的右手变拍作拨,拨去君箬言转身挥出的剑弧,左手挡住司空雨铭的一枪,仅在一喝之下就将司空雨铭震飞出去。
君箬言虽然站在原地,但是虽然入手时间短,他却最为熟悉的白鸬已经顺着上官寒漾的手掌向他头部刺去,可白鸬到了上官寒漾眉心四丈,就悬停不前。
以脱胎于寒冬飞霜的运剑手法飞射而出的醉江南更是在他下阴前停顿颤抖。
司空雨铭正要提枪扑杀过来,给君箬言蓄势的时机,却不料骤然间,上官寒漾连弹数指,两人便被震飞数丈,甚至仅是抵挡弹指的余力,二人就苦不堪言,嘴角和双耳淌血。
君箬言神色平静,说道:“你先退后,我来就行了。”
上官寒漾轻轻握住白鸬,讥笑道:“没想到这把剑会到你手里,不过和在林梡墨手里比起来,现在它的光芒,很暗淡。”
君箬言呵呵一笑,白鸬剑上剑罡如灵蛇般游动而出,竟是缠住了上官寒漾的手。
而后,左手握住醉江南,双手剑齐出,一如那年在太玄山脚挥剑欲断澜跬江般,疯狂地朝上官寒漾满到溢出体外的护体内力上劈砍而去。
司空雨铭转身就走。
上官寒漾只是轻啧了一声,说道:“许家养剑秘术,还有浩东江家的拔剑术,太玄宗的剑弧绽剑花,你小子倒是出息,学到了这么多旁人几辈子都学不来的剑术。”
也就在当上官寒漾即将一掌直逼君箬言心口的那一刻,在山腰处与林夕尘对斗的老人明显感受到眼前这个棘手的破界境高手竟是在战斗中有所分神。
虽说林夕尘的剑气并未减弱,但是笼罩天地的剑意确确实实是减少了一些,老人知道这就是最佳的偷袭的时机。
而以阴术操纵早已死去老人的苏穆则是毫不犹豫抬起一指,数个散发气息与老人相当的中年壮汉谱破土而出,而故意露出破绽的林夕尘则是双袖一卷,将扎根在地的黄土小尖锥当作飞剑,去挡下苏穆的突然袭击,而后试图吐气直掠十丈,直接杀掉苏穆。
却不料老人冷然一笑,一身破救衣裳迎风鼓动,将那些锋利异常的小尖锥一气弹开。
而林夕尘已经到了苏穆三丈处!
难不成这一代浩东世子刚出殿堂就得夭折?
当林夕尘握住游蛎剑时,苏穆已经淡笑着被一名破土而出的魁梧汉子转移别处。
林夕尘眯着眼睛,呵呵笑道:“你使得只是低等的请神驱鬼的蛊术,这无异于将自己本来作为世子的沛然气运白白送给这些贪求化为厉鬼的阴物,真是可笑至极。”
身影逐渐模糊的苏穆笑而不语。
没来由的,皇普东华瞥向断剑冢坟地的方向,一股莫名的悲怆涌上了他的心头。
而站在老人面前的林夕尘默然无语,冷不丁地将脚步一旋,把游蛎剑掷向山脚方向。
他低下头,不去看那一剑劈开漫天黄沙,层层厚云的景象,只是坐了下来。
被苏穆留下拖延时间的老人向他扑来。
林夕尘微微叩首,轻声道:“北匈姜文斌,一生参战三百二十余场大大小小的战役,每次出战都是身前士卒,就算攀上将军职位,也不居功自傲,反而愈发英勇陷阵,于最后一战身负九箭,十七刀而死,至死仍是傲然站于阵前,毅然不倒。”
老人神色不变,径直扑来。
林夕尘见皇普东华愣愣地站在原地,悄悄说道:“去调动两百噬魂军支援公子,让吕楚斌暂时指挥。”
皇普东华愕然回神,转身就要急跑向已在不远处的山坡。
林夕尘摆摆手,站起身将自己包囊中的靴子递给他,说道:“我媳妇给我做的,倒是便宜你了。”
皇普东华略微失神,接过靴子,穿上之后一句话都不说就跑向山顶。
林夕尘站起身子,脱下青衣,盖在因为失去气机牵引而倒在地上的数名彪悍汉子的身上。
一直紧盯着林夕尘动作的老人神色终于趋于柔和,他轻声道:“年轻人。”
已是将死之人的他环顾了一眼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墓碑,轻声道:“感谢,你还记得我们。”
林夕尘重重点头。
面容慈祥的老人气机已然断尽。
素云点点,风韵潺潺。
“有一些墓碑还没修好呢……”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呢喃着站起身。
林夕尘搀了一把摇摇欲坠的老人,说道:“还请前辈相信晚辈,将此事交与晚辈。”
老人早已干涸的眼眶微微瞪大,笑道:“好!好啊!我北匈军魂,尚未熄灭!”
看着老人茫然的双眼,林夕尘像是想起了什么,低着头说道:“前辈……”
老人愣了愣。
林夕尘两只手搭在老人的肩膀上,低声啜泣道:“你该休息了,已经够了。”
曾经怀揣梦想参军征战的老人,楞楞地看着林夕尘,点了点头,呢喃道:“我终于可以安心下去了。”
老人又一次地环顾了这方土地,闭上双眼,轻声道,“要是没弄好这些碑,他们一定会揍死我吧。”
第五十四章,浮生如此,聚少散多,不如相遇江湖
艳阳正亮,黄红色的泥土混杂在略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中。
上官寒漾的手停在君箬言的胸前,只差一寸,他便可以将这个被列在江湖暗杀榜三年不死的少年杀死。
上官寒漾恍然说道:“看样子你果然和你爹不一样。”
在上官寒漾被护体内力萦绕的拳头前,有十九根细长银针悬停。
君箬言嘿嘿抬头,咧嘴笑道:“要杀我?除非你们能把整个江湖都搬来!”
整个江湖?
这个不到及冠的毛头小子难不成不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多险不成?!
上官寒漾冷哼一声,拳头一拧,开始发力。
银针仿佛失去气机牵引般摇摇晃晃地掉落到地面。
君箬言翩身后退,重新将白鸬重新收归剑鞘,手里只提着醉江南,眯眼不作声。
而萦绕在上官寒漾身体周围的剑罡灵蛇则是被他轻巧地捏在手中,没有半分建树。
司空雨铭也是在不知何时间,走到了山坡高处,一手提千纸鸢巨弓,一手捻住一根尖锐铁箭,手臂肌肉逐渐隆起。
一发二品箭,本是这个年纪仅比君箬言小了一岁的少年的极限,可如今为了掩护自己的公子已经被逼上绝路,他又能有什么留余力的道理?
只见这个出身贵族的黑甲少年深吐出一口气,挽起千纸鸢,搭在弓弦上的铁箭箭尖指向上官寒漾。
而一路赶来的吕楚斌从司空雨铭接过自己老爹的无华铁枪的瞬间,便面无表情地翻身下马,这次,他不会再逃了!
只见一袭铁甲拖枪而奔。
君箬言默然而立,只见当他以飞针接下上官寒漾的致死一击之后,其余噬魂军近战冲杀的五十铁骑也都赶了上来,大致以两人合力架起双刀劈开上官寒漾的一次弹指余威之后,便有细微可察的细小尖锥激射而出,如利箭般以一击之力便击穿盔甲穿过将士心口。
十七名骑兵连人带黑甲俱被洞穿,当场倒毙在泥地上。
君箬言悍然挥剑而来。
而始终不怎么把君箬言放在心上的上官寒漾则是冷笑一声,若是君箬言始终将心思放在并不上称的蓄养剑意上的话,那就只能被余力无穷尽的他耍成个傻子。
不过,直接拔剑而来也不过是拖延死期罢了。
军象军象,妙不可言。在此刻早已入了军象境的上官寒漾眼中,眼前的一沙一粒,一尘一土,其实皆都是他的借力对象,军象远不止世人理解的借力于军队那样浅显,它所能借力的对象,其实是整个天地,小到一草一木,大到江海暴雨,妙处可不是破界境可以相比的。
不等君箬言旋身挥舞醉江南,上官寒漾便牢牢地抓住了醉江南剑身,任剑身上猛烈剑罡割裂他的衣袖,淡然道:“白鸬醉江南换了个人,也就这样了。要是林梡墨或者守天明来,才算回事。”
君箬言以气御剑,蓄意已久的白鸬如飞蛾扑火般直掠长空,以大弧套小弧,剑弧生生不止。
遥想那一夜三百剑花齐绽江畔,再想那日白虹掠空千里,城中如烟水般的水蓝色剑罡撕裂三百丈街道,还有林梡墨以大写意手法御使的白鸬。
君箬言悍然双手握剑,有两道剑气宛若永不分离的兄弟般,分别从白鸬和醉江南上分离而出,被震倒在地的噬魂军众人只见白色与蓝色泾渭分明,就像是两条光带般从两把名剑剑身上瞬间暴起,直直冲向上官寒漾,并在途中彼此交缠。
上官寒漾眼神阴鸷,沉声道:“怪不得萧子衿会说你是不能不铲除的后患!今日,就算你不是那个医仙圣手的孩子,也休想活下去。”
双手被君箬言倾力一击绞得血肉模糊的上官寒漾正要痛下杀手,只见一袭黑甲拖枪而至,而上官寒漾的军象境界深厚修为和妙不可言的手段也就在此刻露出峥嵘。
只见这个天下第十竟是在眨眼之间以自身气机将脚下黄土碾得细碎,数百细小黄泥小剑直掠拖枪黑甲将士,而面容被掩盖在黑甲下的吕楚斌微妙抖腕,名声远不如白鸬这类名剑的无华铁枪挽出数朵灿烂枪花,激荡十丈而气不止,意无穷。
吕楚斌闭上眼睛,单手拖枪变作双手提枪,一枪横荡千里为游龙,凌厉一枪直刺上官寒漾的护体内力,发出砰然巨响。
见到这凌厉一枪毫无建树,正在感慨原来是雷声大雨点小,虚惊一场的上官寒漾刚呼了口气,刚要重新提气架起护体内力时,那名汉子借助被浑厚内力反弹的枪,身形一转,脚踩失去气机牵引的黄泥小剑,旋出一枪,并以万钧之势朝他当头劈下。
经历了这瞬息而来的突兀挑衅,上官寒漾知道了想要击杀君箬言,不杀死这群碍事莽夫是不可能的,他也就屈指一弹,将正要被收起的白鸬弹出一个惊人弧度,指向无华铁枪,而后他脚步轻点,高高跃起,直接就让二人不得不收力退走。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枪不得建树的吕楚斌憋着口闷气,舞动枪身,枪尖在地面上一点,不等双脚落地,他的身形便再次高高跃起,又是一刺刺向同样跃起的上官寒漾眉心,上官寒漾冷哼一声,一手搭在长枪枪身上,扯出一个半圆,就将这一枪的倾力一击完全卸去劲道,再骤然一拍,就把吕楚斌击退向山坡方向。
坠地不到三秒,吕楚斌便再次拖枪赶来,速度之快,虽然没有一品境界以气掠空宏伟的气象,也没有御剑掠天的侠气荡肠,仅仅以双足一步接一步交替踩踏,便有了巍峨枪仙的浩然气势。
当真是悍不畏死。
而其余噬魂军也逐渐从坠地砸出的泥坑中爬出,一个接一个,虽然模样狼狈,但那股子想要击杀敌人的狠劲是真的。
噬魂军便如此,那林梡墨旗下的残天军,炽螭军等数十个直系林家军部队,该有多可怕?
没有呼喝声壮胆,没有暴戾喊杀,更没有江湖中人宏伟的气势,只有阵阵脚步声。
上官寒漾也不去理睬逐渐逼近的军队和已有枪仙风范的吕楚斌,也不去管即将射来的威力已经到了一品的蓄力铁箭,只是看了一眼就算死也不退后的君箬言一眼,问道:“何苦练剑走江湖?要是你和你爹一样,就不会有这么多人陪你死了,你也用不着担惊受怕。”
“因为……我拿起了剑,就注定如此。”君箬言擦掉嘴角烫出的鲜血,说道,“也为了这群哪怕进一步就是死也要悍然迈步的人。”
世间谁人最痴?恐怕没人说得清楚,只不过,能肯定的是,那人一定在这不太平的江湖,放下了原本有着的安稳。
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声音传遍天地。
只见那袭白衣,轻飘飘地御剑,扶摇直上九天,迎着透过云朵缝隙撒下的灿烂阳光,接下那一日赠出的游蛎。
“天下第十?军象境是吧?来来来,看看我这一剑,杀得你否?!”
第五十五章,思往事,皆不是,只余茫茫月
黄叶寒凉,纷纷洒落在无人问津的河畔边的小道上,而洒满落叶的道路上,还铺着淡淡的月辉。
迷茫的的远处,树木林立,乱木杳杳,天地一切都是雾蒙蒙的,肉眼甚至无法辨明近在跟前的东西。
距离许剑岳一剑破开江家大门,已然过去一个月。
而身在风波不停的江湖人士,也大多忘记了这么一个二十岁就跟陈不识一起闯江家的年轻剑客。
河畔边,一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老马正嚼着毫无味道的老草,在马旁边的,是一处破败的小房子和早已荒废的菜圃。
一名冰冷模样的男子背负剑匣,骂咧咧地碎碎念道:“等你他娘地振作起来,老子就拿着根树枝先让你数百招,再把你抽到找不着北!”
正在江畔垂钓的许剑岳转过头,冰冷地瞥了来送吃穿东西的陈不识一眼,冷声道:“剑教给你了,吃穿也不劳费心,你可以走了。”
“许剑岳!我问你,你学剑为何?”陈不识以少有的凝重语气对着冰冷异常的许剑岳问道。
许剑岳呵呵一笑,没去理睬这个多管闲事的“剑仙”。
过了良久,陈不识始终肩扛大米手提肉。
许剑岳叹了口气,放下鱼竿,轻声念叨了一句“等我一下。”之后,小跑着走上前,把大米猪肉给接近屋里。
陈不识木讷伸手。
许剑岳愣了愣,旋即扯了扯嘴角,从怀中拿出一枚一文钱铜币放在陈不识手中。
陈不识笑眯眯地握紧拳头。
空空落落的房屋前,两名天赋号称直逼南宫韬汶的剑客默然对视。
“你跟那个……”
“没有关系。”没等陈不识说完,许剑岳便生冷打断他的话,说道,“请回吧,天色不早了,恕不远送。”
说完,许剑岳便走近了屋内。
而门屋外的陈不识待了半个时辰后,便走向就在这不远处的瀑布处练剑悟剑。
这就是他们的一天。
“陈不识,他都没带木剑了,你难不成还打不过他?”就在陈不识练剑的瀑布旁,一名稚嫩的女童呵呵笑道。
陈不识瞥了一眼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少女一眼,说道:“高筱莹,让你摆平的江家扈从呢?”
“都死了。”少女乐呵呵地看了一眼如断层般的瀑布,再看了一眼仅是抬起一根手指的陈不识,说道,“你怎么不让他们过来?把他揍一顿多好,摆明了耍小孩脾气呢。”
陈不识转过身,若有其事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还没发育完全的少女,说道:“你好像没资格这么说。”
高筱莹作势欲起。
陈不识摆摆手,说道:“半个月前刺杀那个君箬言去了?怎么样?”
“远远地看了一眼,恐怕快小长生境了,御剑当真是神妙无比,竟然能让二品实力的他挥出天桥一剑。”高筱莹回忆那一日长虹挂天如银河悬落,沉声道。
陈不识摇摇头,说道:“还远着呢,我看这一剑得是那个林夕尘借的,让君箬言在那一瞬看到了破界境所见的丝丝缕缕气机牵挂,再有前人鞭捶,才可能有二品实力挥出天桥一剑的机会。”
“不过,应该会……”陈不识掰了掰手指头,呵呵一笑,说道,“至少折寿两年吧。”
高筱莹想了想,在巨石上摇晃着双腿,叹了口气。
“怎么着?心疼了?不会是一见钟情了吧?”陈不识破天荒地打趣道。
高筱莹摇摇头,还是叹气。
静坐木屋的许剑岳看着屋檐下在风里摇晃着的小草。
而远居江家的红衣女子也是不顾形象地趴在窗台上,看着檐下默默忍受被风戏弄的小草,一边静候着关于他的消息。
而此刻,一个共同的念头浮现在身不在一处的二人心中。
春来了,你的城里,花开了吗?
许剑岳叹了口气,转身环顾屋中一切,草率铺着的草席,凌乱摆着地桌椅,还有屋内唯一摆放整齐的东西,那就是以前的她的画像。
“我找到新的她了……对不起,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了,正相反,可能是因为她很像你,我才喜欢她的吧。不过……”常年挎着木剑,今日却没有挎剑的许剑岳苍白地笑了笑,说道,“是她害了你。所以,我会杀了她,再去找你团圆。”
柳丝碧绿,轻垂接地,在风的吹拂下,飘进了木屋内。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
许剑岳打开门,任无边的雨丝打湿自己的衣裳,他都置之若罔,只是迈步走向江畔。
来到与破败木屋不同的坟堆前,他轻抚墓碑,柔声道:“披件衣服吧,下雨了,小心着凉。”
整洁得与凌乱房内的场景形成鲜明对比的墓碑上,就此披上了一件薄薄的外衣。
“呐,洋洋,你说要是你还在,我是不是早就停下脚放下一切,甚至现在都有孩子了呢?”
“洋洋,她不是你,我知道的,但是,我还是喜欢上了性格和你好像的她,我是不是太多情了?明明说好只爱你一个人的。”
“洋洋,你别生气呀,回答我一句好吗?就一句。”
练剑归来的陈不识躲在古木后头,仰天叹息,怔怔出神。
这世间,谁比得过他洒脱?
这是从前陈不识刚碰上吊儿郎当,遇不平事平不平,能因为捡到一文钱而快乐一整天,能为了他人出手白银千两的许剑岳时,扪心自问的话。
但此刻,他却不再这么问了,而是问自己,这世间,还有谁比他更深情?
只见不再挂着木剑的他,不再嚷着做那天下第一的他,不再像平日露出人畜无害微笑的他,在雨中径直坐下,嘴里呢喃不断,将这一生的情话,通通讲给埋葬在泥土下的她听。
“洋洋,我什么时候才能见着你呀?”
“我回来得这么晚,你一定是生气了,不过,我碰上了一群很有趣的人,还有那个很厉害的医仙圣手哦,以后咱们洞房,就请他当见证人。”
“生了孩子,要是男娃就让他跟我学剑,晚上去跟君箬言念书,要是女娃,就让她跟你学刺绣……”
陈不识默默地从古木后面走了出来,冷不丁地对狼狈不堪,颓废自弃地坐在地上的许剑岳说道:“那个姑娘为你点了长命灯。可能是有人跟她说了,你以御剑手段透支性命的后果。”
“她给你折下了一千八十纸鹤,保你平安。”
“对了,听说最爱玩的她,为了你,和自家老爷争执,换来了明面的平静,而代价则是与北匈皇朝订下婚约。”陈不识直抒胸臆,眯眼道。
他从背后包囊取下干净的洁白衣裳,放在如遭雷击的许剑岳身旁,说道:“更重要的是,故人已去,不再复返。”
“哦。”许剑岳淡淡地回了一声,而后说道,“你回去吧。”
陈不识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许剑岳走进破旧的木屋里,一夜无眠。
隔日清晨,许剑岳很早就醒了过来,第一件做的事和平时不同,今天的他,没有直直奔向画像下面说早安,而是来到墓碑前。
许剑岳披上挂在墓碑上早已风干的衣裳,轻声对墓碑说道:“那次我救不下你,这次我救得下和你最像的她,所以,我要出手。”
天地微风停下了吹拂。
许剑岳轻轻一笑,昔日吊儿郎当的笑容重新浮现。
被江家视若珍宝的木剑瞬间消失不见,再次挎在他的腰间。
不过,这都是最后一次了。
阵雨暂停,阳光正好。
“陈不识,可敢与我再闯江家?!”
“有何不敢。”
这一日,剑仙陈不识以及木剑许剑岳再次乘船入江湖。
第五十六章,微雨花间昼闲,无言轻把剑还
清晨,几声清脆的晨钟敲醒了还在被窝里赖着的人,而就在这么一条泥泞的小路上,有一名踮脚眺望道路远方的少年在道路上伫立,口中念叨着:“已经走这么远了,都快到那个什么江家了,这会儿应该能碰上公子他们了吧。”
春意渐浓,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马车终于缓缓从道路远方走来。
马车内,皇普东华探出头来,问道:“你来干什么?”
少年怔怔地看着眼睛里蕴着无尽诗意的皇普东华,晃了晃头,嚅喏道:“小道来取回醉江南。”
似乎是起了玩乐的心思,皇普东华眼角微弯,重复道:“来干什么呀?”
“那年掌教丢在外面的剑,我得拿回去,不然教里的人会急死的。再说了……刚刚公子都给我传音了。”年轻道士低着头,嘟囔道。
刚以御剑手段斩杀上官寒漾不久的君箬言呵呵一笑,招呼着马车停下,下了马车。
饶是心性趋于成熟的年轻道人,再看到这位气机始终安稳不下来的白衣公子时,也是目瞪口呆,他怒道:“你把万里山河决当儿戏不成?!强行纳了林夕尘的道来绘山河?要是出了一丝一毫的差错,可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回来了就好。”君箬言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并从腰间抽出一把蕴着江南烟水气息的古剑抽出,郑重地递给道士,说道。
年轻道士摇摇晃晃,再度变成原先脸皮薄到常人不可及的模样,伸出手,欲接不接,犹豫不决。
“不接?没有这剑,你怎么回去安抚他们?再说了,没有它,你怎么见到她?”君箬言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淡笑着,一只手抓住了摇摆不定的道士左手,将醉江南放到他的手中。
道士点点头,将剑抵在胸口,沉声道:“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这段日子陪着这把剑,辛苦你了。”
“不是你愿意平了这山,平了这海就有用。”君箬言转过身,似乎是打定主意把剑交给他了,深深地吐了这口气,说道,“虽然我和那个苏晓筠不熟,也不知道老道士是怎么让你们轮回再转世的。不过,要是平了这山海也没用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翻覆了这天下。”道士看着意态不是很好的君箬言,说道。
君箬言点点头,默不作声。
闭上眼睛,映入眼帘里的是那场雷声小雨点却暴大的一战。
记得,那一剑接过时,天幕破裂,璀璨金光如帘般垂下。
那一剑开天,天空过后是无尽连绵的山河。
君箬言看着仍然轻轻颤抖的手,看得心神恍惚。
道士轻声道:“不过,先翻了这天下的,我想应该是你。”
君箬言身形不动,只是嗯了一声。
没有下车的皇普东华没有出声打扰君箬言,只是嘴唇紧抿,欲言又止。
“该回去了,你和我,都该回去了。”这名一剑杀得天下第十的公子依旧谈笑自如道。
林夕尘闭着眼睛在马车头上打着瞌睡,闻言笑问道:“咱们这都把北匈南边的路都给走上一趟了,什么时候去浩东江家瞧瞧?”
虽说因为气机不定,君箬言此刻胸中尽是戾气升腾,但他也没有狂妄无知到以为单靠三百骑就能直接冲杀江家而后全身而退,要知道那江家可是浩东朝廷中极有声望的名门大家,驻家军队想必没有七八千,五千也是跑不掉的,再者半个月前断剑冢一战,对于君箬言收买这群心系战争的噬魂军将士的人心其实也没起多大作用。
噬魂军号称林家军近战第一,冲杀第一,领头冲锋的周子洛更是以八百噬魂军直面迎击北匈千来个老将和纳兰郡飞,而林梡墨之所以会把三百噬魂军和司空雨铭调给君箬言当护卫,其中也未尝没有考验君箬言能力的意思。
站在君箬言背后的道士平淡道:“上官寒漾只不过是侥幸上了天下第十罢了,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就算是如今被发现然后排在天下第五的南宫韬汶,也是没了名气十多年的,所以可见,这个天下武力排名,水分大得很。”
“那个江家的老家伙就算深藏不露,我也有自己的底牌。”君箬言摩挲着除了迎战林梡墨之外就没出过剑的木剑初誓,笑道。
道士对此似乎没有感到任何意外,他指了指自己,意思不言而喻。
多贫道一个陪行,就多一份保障。
君箬言摇摇头,显然意会,但他却拒绝道:“你还有你的山海要平呢,去找她吧,虽然转世的她还没开窍,不过我想也快了,北匈第一女将呢。”
道士忍不住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本破旧典籍,走上前去,说道:“箬言,你学剑,我这也有一本剑谱,你应该用得上。别推辞,我知道南宫韬汶有给你留心法剑谱,但是技多不压身,且拿着,有空翻了看看也好,是从阁里随手拿的就是了,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太玄山脉的藏经阁典籍无数,单是要放下这些由前人留下的心得,太玄就用了三个山头九座山峰,虽说这里是凡间平民烧香,人潮来来往往的地方,但太玄也没有将阁楼锁起来,反而还欢迎香客入内借典籍修身养气。
从里面随便拿的剑谱?
君箬言转过身,郑重接过剑谱,笑骂道:“哪家剑谱写得这么丑?得是你自己连夜写的。”
道士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
“谢了。”君箬言将剑谱放进怀里,郑重说道。
道士瞪眼恼火道:“谢个屁,让不让我一起去,一句话。”
君箬言摇头。
“你倒是出息了!信不信我再让你问一次剑罡?!”
不得不强行压制气机的君箬言苦着脸说道:“我伤还没好呢,你这样是欺负病患。林前辈,有人欺负我。”
林夕尘闭眼,打着瞌睡,置若罔闻。
“得得得,你跟着,事成立马给我回去。”君箬言叹了口气,上了马车。
道士笑着点头,将醉江南负在背后,坐在马车头闭目吐纳起来。
第五十七章,臣为君死,死而无憾
正东临海的浩东,一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南方有海,渔业发达,北方临近高原北匈,征杀不断,浩东皇朝也不用担心新上任的将士没有合适的磨刀石可以锤炼,只不过,浩东朝党四分五裂,一直没个正主出现一统这纷乱的百家万户,以前的许家倒是有那份资格,但是后来却是被灭了家,而名声鹤起的江家最近也传出了和北匈相互为谋的传闻。
直到江家家主江嘉尾一直频繁来往浩东和北匈,人们才发现,原来江家真的沦落到这等不耻的地步了。
也因为如此,前段日子上早朝的江嘉尾才会和那个莫石栾一并被众官排挤在外,后者还好,有萧子衿的照顾,犯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点触文人霉头罢了。
唯一让人扼腕的是,江嘉尾至始至终都没对那些对他横眉冷对的官吏说些什么,只是照常地上了早朝,言语中规中矩,调动朝中不起眼的几十个寒门子弟前往边疆锤炼,说是纸上谈兵对他们前途百害无一利,众人只是冷笑看着他把那群混迹官场连规矩都不懂的无才之仕带出朝堂。
虽说百官们也不是瞎子,是看得出他带走的文人都是有骨气有真才学的士子,可毕竟官就那么多,他们也是个人,也会有平民的吃喝拉撒小心谨慎,在朝做官的,哪个不是认为竞争越少越好?谁会希望一个寒门出身的愣头青抢走自己的位子,甚至踩到自己头上拉屎撒尿?
这一年的早春,浩东大地上,一批身负家中妻儿无尽期望的文人入北匈。
他们步履匆匆,脚下尘埃覆盖在妻子送给自己的鞋上,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浅春,天色微凉。
看着文人们逐渐远去的身影,江嘉尾眼中思绪闪烁不定,最后,他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无理取闹的闺女锁在家里,也不去管两天前突然消失的木剑去了何处,只是沉默着背上了妻子递给自己的行囊,跟上走在前头的他们。
“江先生,我等真要进那蛮荒之地进修不可?”
“已经迈步,我们也不能回头了。”
“是啊,我劝了我家那位好几天才放心上路的,这要是回去,她又是空伤悲一场。”
江嘉尾点点头,说道:“就这样吧,该走了。”
“江老,先前那人说话实在过分,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自己的目的?那群人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想着偷懒怠政!”一边走着,一名面目清秀的文人开口问道,满脸怒容。
江嘉尾呵呵一笑,揉了揉这个刚到及冠之年的年轻人的头,高傲如这个连三品大官正眼都不看的文人低下头,一脸恭敬。
老人轻声说道:“他说的也没什么错,我确实和北匈有来往。”
年轻人有些恍惚。
老人叹了口气,摸了摸怀中兜着的小画符。
这是他从浩东第一望气士那里求来的续命符。
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跪倒在那名望气士门前求来的。
年到古稀的老人轻轻地笑了笑。
臣生帝王家,哪有不为皇帝卖命的道理?
就算年纪七老八十了又怎样,老子的命?来来来,只管拿去,只要让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没事就好。
跪个几天几夜又如何?尊严又算什么?
必要失去的东西,哪有千万人重要?
自己死了,江家也还有后人继承,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那位一旦死了,整个浩东可就乱套了。
天空中,一只北去的倦鸟飞过。
老人鬓角,又多了数十根华发。
……
风漫山野,雨水打湿了一路披星戴月的文人身上的薄衫。
“终于到了。”将疲惫的众人安置在城外一座小客栈的江嘉尾停下脚步,面前就是北匈都城朔寒城的大门。
原本打算直接会见皇上的江嘉尾皱着眉头,迈步前往要跟他面谈要事的洪家真所等候着的客栈。
他前脚才踏过客栈门槛,身后就响起一阵骤雨急促的马蹄声。
没有惧意的江嘉尾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院外的将士,轻轻一笑,飒然走向客栈二楼。
气态之从容,竟是不逊二十岁的文人墨客!
大概是正如古人那句话,万树花前一老翁,遇酒逢花还且醉,虽然此刻没有万花也没有酒,但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气态却和这番话所写老人的气态出奇的一致。
老人哪怕谋略远超常人,但也记不清年轻时做的荒唐事了,他只是依稀记得当年自己也曾负笈游学,虽然没走多远,到头来还没了钱,被人坑走了包囊衣裳,但也算是负笈游学了一回不是!
老人坐在二楼窗口,才眨眼工夫,院落里便传来了一阵沉重脚步声,老人微微皱眉,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仍是乌云密布的阴沉景象,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开始有几朵洁白的素云点缀在天空中。
不过话说回来,他江嘉尾如果仍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又怎么会沦落到百人唾弃,君主摇头无奈的下场?
也就在江嘉尾叹气的同时,一名相比浩东文人,身材显得十分强壮的披甲青年大步走到他的面前,而早已习惯身居高位的江嘉尾没有摆出平日的姿态,他等到身上铁甲仍有雨水滴落地面的洪家真摘下头盔之后,也是立马起身走上台阶,给也是一路赶来的青年倒了一碗热茶,一饮而尽。
洪家真双手搭在膝盖上,看着对面的老人,这位老人,是浩东皇朝除萧子衿之外,最具谋略能力的文官,只不过,到了浩东先皇去世,苏洪武登台后,这位老人的官职也自然被打压到毫无实权的地步,而上位时日尚短的萧子衿则是牢牢握住浩东军队大权。
但是很多百姓都不知道一件秘事,浩东皇朝文官政党,更准确说应该是分为两方而已,从一开始就只有萧党和江党,一方以老人江嘉尾为首,一方以萧子衿为首。
而定国之战后主张让萧子衿上位的林梡墨则是保持中立位置,不过,萧子衿年轻力盛立即北上入长安,一鼓作气拿下文官首席官位,更是主张划海而治,发展渔业和农业,而相比之下,主张北上伐匈的江嘉尾便显得太激进了些,虽然不能说他的想法不对,作为为先皇谋划三十年的文人,江嘉尾一定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才会这么提议的,但是奈何苏洪武更中意稳扎稳打的年轻文官萧子衿。
洪家真突然叹了口气,想了想,轻声感慨道:“这么多年来,被皇上埋没的感觉,我能体会。老先生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江嘉尾没有反感身为世子却口出无赖之言,而是开门见山说道:“何时会见皇上?”
神情复杂的洪家真喝了口茶水,说道:“此时正值两国大战的关键时刻,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可以让老先生给晚辈后生们铺路。”
“但说无妨。”江嘉尾平静道。
洪家真沉声道:“老先生不愧是前朝浩东的第一文人。”
江嘉尾不以为意,抬了抬手,轻声笑道:“抬举的话就不必说了。”
“好!”一向以直接为著称的洪家真点头,沉声道,“一,净身表忠心,二,从九品官做起,只要爬到三品大官就有话语权了。”
屋内气氛僵硬。
第五十八章,南海有琴,紫衣再现
浩东以南的临海地区,人流涌动,众多原本驻扎南海的将士在近日纷纷奔北而去,虽然居住南海的百姓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至于朝廷如此兴师动众,但百姓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人潮最为密集的当属直通北方的道路上唯一的一处酒馆。
酒馆生意近日来越来越好,而站在门口迎送客人的老掌柜脸上也满是笑容,开心得像满是褶皱的纸张似的,毕竟整座客栈都坐满人的情况可是不常见的。
甚至不只是坐满了人,就连门外都有汉子不管能否坐下,就进来买酒水牛肉,直接站在火辣辣的太阳下大口吃喝起来。
没过多久,自己一人独占一桌的紫衣少女便成了整座酒馆最醒目的人。
老板皱着眉头,出于担心少女被这群性格暴躁粗犷的汉子给拎出去,上前说道:“姑娘,你还是快些走吧。一个姑娘家家的,抛头露面也不好。”
不知为何,老板看着少女的细胳膊细腿,竟是感到一阵的心悸。
正在少女想要出声回答时,几个粗犷汉子就骂咧咧地走上前来,老板娘挤出笑脸跟他们说姑娘这就要走,不曾想这一帮腰间挎刀的魁梧壮汉不是盯上了那张桌子,而是这个齿红唇白的少女!
老板可真是怕这个不知江湖凶险,看着就是平日娇惯习惯了的少女出口就放狂言,到时候刀剑无眼,就算家族依仗又如何,在荒郊野岭的此处,把她给打得半死又有谁能知道?
“我这就走,还请几位稍等。”
老板松了口气,看样子这个年轻少女虽然看着娇生惯养,但江湖经验并不浅,在主动跟那几位色欲熏心的汉子交涉之后,然后就点了十斤青稞酒,说是借花献佛留下给他们。
见多了江湖人士来来往往的老板叹了口气,看着少女这紫衣负剑的打扮,估计曾经也是向往江湖的豆蔻少女吧,只是现在变得如此圆滑上道,恐怕过不了几年,这个少女就会找个人随便嫁了,走江湖的想法想必也会逐日淡去。
那年一袭紫衣负笈一万里,确实不容易呀。
给数位来意不善的汉子让座之后,少女提了一小壶青稞酒,正想要走出酒馆,却见到道路上一阵尘土飞扬,看这架子,应该是一百来个人骑马的阵势。
紫衣少女所猜不假,果真是一百来个骑马的人匆匆从酒馆前走过,当中一名读书人一声大喊,着急忙慌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少女呼出一口气,轻抿了一口好喝还不上头的青稞酒,冷声道:“给你活路还蹬鼻子上脸了不成?”
“如果……”那名读书人踌躇不决,开口道,“如果姑娘不嫌弃,晚生可以脱离家族……”
少女轻声道:“哪来这么多如果?”
读书人涨红了脸,沉声道:“我不想管家族了。”
“装得还真像。”少女嘴角勾起,冷声道,“你眼底的漠然是掩盖不了的。”
演技蹩脚的读书人干脆也不去装出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淡然道:“你是南宫莹琉吧?”
少女的手轻轻搭在腰间木剑上。
“你的剑很早之前就该换了。”读书人看了一眼南宫莹琉腰间的木剑说道,“重量太重了,不适合你。”
南宫莹琉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看着读书人,说道:“塞北孤,换面皮很好玩?”
“游戏红尘才能有创作好曲子的灵感。”被南宫莹琉点破的塞北孤也不恼火,淡然道。
南宫莹琉不顾自己形象,抬起手用紫衣袖口擦了擦嘴角,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要打架?!”
“只是有首曲子想与姑娘分享。”
“滚!”
……
冬过春初,素云悠悠,街道古韵潺潺。今年的春天相较往年来得要早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今年长安城内外的几处赏花地,游人要多了两三成,毕竟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刚憋过寒冷冬季的人们都是抱着不见花就不算过春的心态去看花,因此,长安城也迎来了沉寂过后的人潮蜂拥。
长安城内有无数府邸,无数客栈,无数酒家,它大得你站在长安城城头,甚至都看不到城的中心,更别说看到尽头了。
而地处中心地带独一无二的江家,地方官员也好,寒门士子也罢,只要是读过几本书的文人都知道长安城有这么一个前朝位高权重的大家族。
哪怕落花飞舞不停,哪怕人潮人来人往,江家门前的道路也是纤尘不染,人影稀落。
但是今天庙堂上,少了个众人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少了这个被百官放在首号大敌的他,所有人都在震惊之余,都是大喜过望。
这个头回缺席早朝的大官的缺席,并没有引来苏洪武的针对提名,甚至降职摘官帽子,这位皇帝大人反倒是让数名太监替他去嘘寒问暖,查看这个从来都是第一个上早朝的前朝首席文官身体是否安康。
有些人倒是想借题发挥,可却被脸色铁青的萧子衿一个眼神收回了想法。
也有些人提议派出代表去看望那位老人,却引来一阵沉默。
这让整座朝会变成讨论一个人的会议的官员,就是当今一品大官江嘉尾。
刚被百官嘲讽的他,今日转而成为百官关心的对象。
不可不说世事变迁如白驹过隙。
而这位一品大官,这位年过古稀之年的老人,这个为皇帝以命换命的忠臣,如今换了一身洁白衣裳,自嘲着踏进北匈的皇门,说道:“如今这般,都是自己的选择。”
他让跟在旁边的洪家真退走。
一人走入净身房。
年过古稀,为报国,为天下寒士的龙门而净身。
世人都说,紫衣书客胸怀天下,自行兵解,为天下文人墨客书写一副大好山河,而世人却是不知,需要多大的勇气,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才会为进他国朝廷而净身明志。
他确实明了志。
报国之志。
他也向天下证明了,浩东不止有南宫韬汶一个读书人!
第五十九章,一剑直破都城门,一怒只为心中人
临近浩东都城长安城,在车厢内与皇普东华对坐论古代圣贤的学问时,君箬言就有些心烦意乱了,原先与皇普东华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君箬言,今天接连两次都沉默不语。
皇普东华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他,莫不是临近浩东都城,心烦气躁?或是要见着君箬鸿而安不下心?再者是因为害死南宫韬汶的江家?
皇普东华读书近十余载,对于经书诗集上描写的乡愁家爱很是不能理解,毕竟世间很少有真正和谐融洽的国家宗族。
而对于那位医仙圣手的事迹,皇普东华也只是道听途说,前不久才以三百一十六针齐出的绝妙手法给圣上心宠的王妃治好缠身十年的恶疾给根除,虽说不知道那位君箬鸿的心性如何,但想必会是一个性子温和如水的和蔼老人吧?
皇普东华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向将白鸬放在膝上直接吐纳起来的君箬言,他所运转的心法浩然如真人吐纳朝霞紫气般,很显然就是上乘心法,但君箬言脸色却始终苍白如纸,可能就和坐在马车头的小道长说的一样,是因为公子纳了林夕尘的道去“绘山河”的结果吧。
半个时辰过后,君箬言对着马车车厢后头策马缓行的司空雨铭说道:“跟吕楚斌说一声,一同入城。”
司空雨铭神情一动,咧嘴笑着领命而去,寻常情况下保持八百米距离的噬魂军此刻开始拉进距离。
既然要在那位面前弄出气势,他自然高兴,身为三百噬魂军的领头人,虽说对故国没有什么恶感,但是浩东给他们下的绊子,他司空雨铭可还记着呢!
再说了,断剑冢山腰一战,虽说噬魂军没有辱了林家军的名头,但他们还是付出了惨重代价,并且还帮不上什么真忙。
而那日那把一品箭没射出去,更是有种临阵退缩的嫌疑。
去而复返的司空雨铭沉声道:“公子,吕楚斌已经准备拉开阵仗,直接入城。”
面庞冷峻的吕楚斌将无华铁枪朝长安城一指,猛地一夹马腹,率先提速前奔。
官道上所有马车行人听着让人胸闷的铁骑声,都脸色发白地移到两侧,让这队气焰彪炳的轻骑一冲而过。
君箬言掀开马车车帘,望着愈近愈显高大的城墙,一言不发。
“老师,我快到长安城了。你所说的一封奏折起长安的长安城,再等等,我会给你出气的。”君箬言一边说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一脚踏过马车头,掠空而过。
城门卫卒与带着马车货物的商贾百姓都不约而同望向这位飞掠而来的白袍公子哥,这个公子是仙人不成?这一气掠空没有一百来丈也得有八十丈了吧?
从前阵战线退下来的门卒眼力要比商贾百姓好上一些,光是那把佩在那个公子哥腰间的长剑恐怕就要比他们这围聚在城门口的所有人头还要金贵几了。
恐怕应该是江湖世家里最拔尖的世家子弟吧,等会儿得好好招待才行,要是这位公子是个出手阔绰的富家子弟,一个心情畅快了,随手一本秘籍下来自己不得攀上高位了?到时候武功修成,将位不还是伸伸手的事?
打着一手好算盘的卫卒皱起眉头,不对!看着公子的脸色,怕是来者不善!
“一级戒备,弓弩手架起弓,目标在十丈处还不停下的话,直接放箭!”看到一直不停下脚步的公子手搭在长剑上,卫卒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派人赶忙去报知城门守城队,其余人等都喝斥老百姓暂停出入城门。
六七十名城门卫卒持刀挡路,其余数十名弓弩手站在城头架起弓弩,严阵以待。
其中一位身材算是算是魁梧的伍长上前两步,刚想喊话,就被紧跟着那名白袍公子而来的一名冷峻男子手中长枪一刺弹开冷刀,而后那名冷峻男子一个抖腕,这名伍长就被掀翻在地。
冷峻男子枪尖抵在伍长咽喉处,蔑视一笑,直接往前一推,枪尖穿喉而过。
直到那名公子掠空而至,脚尖轻点一匹骏马的马头,不见这个白袍公子哥如何发力,骏马四脚就微微下沉,大气不敢出的所有人瞪大眼睛。
只见天空白光一闪。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过后。
原本禁闭的城门骤然大开!
数百根弓弩激射而出的铁箭被漫天剑光溅射得倒射而回,将七十名弓弩手钉射在原地。
白衣公子就这么和数百名气势如虹的军队径直入城。
躲在暗处的商贾百姓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本州哪家的公子哥才会如此跋扈行事。
要说那一身上好纯白丝绸衣袍,还有系在腰间的精美竹箫,还有那把耀眼长剑,那位公子哥再不济应该也是个名门世家的子弟,而且还是崇尚武功的?那不会是最近名声鹤起的江家子弟吧?
不过,不管是哪位身出豪门的公子,这直接破开国都大门的罪,可是赦免不了的。
……
清凉的微风摇曳了点点花香,湛蓝色的天空下有一阵又一阵的炊烟缓缓飘向远方。
淡黄色的灯光下,君箬鸿一手翻着书籍,一手摆弄着银针,温和的脸庞上尽是祥和。
在门外,早已等候这位医仙圣手多时的老太监,神情阴柔,长着一张毫无阳刚之气的脸,看着君箬鸿不慌不忙的模样,当即阴阳怪气地扯着公鸭嗓子说道:“君老先生,萧首铺恭候多时了。”
神情温和语调却极为冷淡的君箬鸿开口说道:“一场闹剧而已,我也没兴趣去看,还请公公转告萧首铺,君某有要事缠身,不便前往。”
嗓音如金属与玻璃摩擦般渗人的老太监出于礼数,也没去揭穿君箬鸿正在无聊地翻书的事实,恭声道:“萧首铺很坚决想同先生一道前往。”
君箬鸿摆摆手,说道:“恕不远送。””
老太监出声道:“君老先生,这场所谓闹剧,可有一名叫许剑岳的少年参与在内。”
君箬鸿眼睛微微瞪大,他将书籍猛地合上,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小字,并将宣纸对折一下,压在书本下面,这才长呼出一口气,起身开口说道:“带路。”
第六十章,轻舟泊绿水,长安舞花开
在听说剑仙陈不识和木剑许剑岳乘船直接赶来江家的消息时候,江家全家上下都是人心惶惶,且不说那个一剑重创府内数一数二的高手方问劫的许剑岳,就说那个剑仙陈不识,怕不是一剑就可以直摧江家的仙人吧?面对这两号年轻一辈顶尖的人物,已经失去朝廷密切保护的江家哪有什么自保的手段?
此刻,腰挎木剑的许剑岳正百聊无赖地拨弄着江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还要多久才能到江家?”
“应该还要一天一夜。”陈不识翻弄着《真千剑诀》,漫不经心地答道,“你这问题问了不下十遍了吧?你得是多急着过去?放心吧,那位姑娘只是被软禁起来而已。”
听到陈不识的回答后,许剑岳愈发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青翠欲滴的江水,他对于江家的软禁她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她也不傻,应该不会采取强硬手段反抗才是,这样看来,自己也不必太过急躁。
远走江湖,许剑岳这些年算是把这些名门世族的决策人给看透了,大多眼高于顶,固守成规,不思进取,躺在先辈打下的功劳本上吃老本,就以在长安城做官为例,与北匈大官截然不同,北匈诸官都是不怕龙颜大怒,不怕游街示众的狠茬子,而浩东百官,绝大多数都是恪守陈规陋习,忠于礼法道义到近乎偏执的地步的庸官罢了。
难怪林梡墨会急着灭掉北匈,真的放任双方这么发展下去,北匈挥师南下还真不是不可能!
干脆不去琢磨练剑和儿女情长的许剑岳呵呵一笑,没来由地想起了当年紫衣书客以千竹指明剑术大道的赠礼,浩东皇朝确实并非只有庸官,在庸官之中,确实也出了一小批相当厉害的人物,紫衣书客算一个,林梡墨算一个,君老先生也算一个。
江家内,刚从江嘉尾房间出来的妇人在听到房外刺耳马蹄声后,给恭敬跪倒在自己近旁的五名宗师级老供奉一个眼神,语调冷漠道:“告诉他们,老爷不在,近日江家不待客,让他们换个日子再来拜访,他们要是不走,哼!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江家红衣军的实力!”
五名老供奉沉声答应,领命而出。
江家大门外,君箬言闭着眼睛,开口对蓄势待发的司空雨铭说道:“谁来拦路,就杀了谁,记住,我们这趟就是来闹事的。”
司空雨铭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上战场才会有的笑容。
林夕尘和小道士则是在车厢内手谈,打定主意不率先动手。
稍具规模的江家大门此刻禁闭着,只有一名鬓发皆白的老人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看着提枪而来的司空雨铭,冷声道:“今日不宜接客,还请见谅返回。”
司空雨铭顿了顿脚步。
江家藏龙卧虎,算上供奉幕僚,红衣军数百人,江家拥有的战力已经接近一流江湖世家的水平了,而眼前这个精气神内敛到极致的老人,应该就是江家那传闻中五个老供奉之一了。
心念电转之下,司空雨铭咧嘴一笑,无华铁枪在他手里绽放出了同吕楚斌完全不同的光彩,只见他以大写意手法直接一个横扫,老人眼睛微眯,衣袖一荡,将铁枪拨向另一面。
司空雨铭呵呵一笑,杀伐气焰顿时爆发开来。
这个虽说是派遣来劝退君箬言等人的老供奉冷哼一声,这帮毛头小子真当自己没脾气不成?!
老供奉提起一口气,想到暗中打量这里的一举一动的那帮人,又是强行压下这口气,冷声道:“小伙子,我奉劝你一句,不该惹的,最好不惹。”
就在老人说话间,司空雨铭再度一枪刺出,手臂抡出的幅度远远超出之前横扫,声势同样远胜起初一枪,他体内气机流转,三百一十六窍穴齐齐鼓动。
身形才起便坠的老供奉阴沉着脸撑起护体内力。
被霸道至极的一枪击退,陷进墙壁的老供奉双袖一荡,随后整条道路以二人为直线,向两边道路蔓延出一条又一条的沟壑。
最后一条沟壑止步于君箬言所在的马车前。
在司空雨铭面前,万般璀璨大道天道,都不如自己的弓道,就像千书万经在南宫韬汶面前形同虚设一般。
而也就在长枪深深陷入老供奉的护体内力时,司空雨铭并未直接抽出无华铁枪,而是将双手一松,迅速卸下背后千纸鸢,搭上铁箭,瞬间就是两箭齐出,直指老人眉心。
两箭齐出,一前一后,连成一条直线。
“林前辈,还麻烦你带着二百噬魂军把官兵先堵在外面,不用很久,一个时辰就行了。”君箬言翻身下马,手搭在白鸬长剑上,轻声说道。
林夕尘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黑子,领着两百噬魂军径直走向道路远方。
司空雨铭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军人,他在两把铁箭牵住老人心神的时候,眼神就猛地一变,一脚提出,将失去气机牵引的无华铁枪当作铁箭般射出,而后他又是腾身而起,在半空接住无华铁枪,并以契合吕老将军刚猛无俦的枪法宗旨,使出了一枪朵朵花开。
朵朵花开,出自吕老将军之手,而明明是普通的一记舞枪花,在司空雨铭手里,却成了诡异的一花接一花缓缓绽放。
只见无华铁枪枪尖直刺老供奉的护体内力,并在老供奉瞪大的眼睛下竟然弯曲出一个惊人弧度,枪花绽放开来,而枪尖更是猛地一颤,瞬间借力变了一个反向,再度刺向老供奉的护体内力。
老供奉见势不妙,想要抽身后退,却不料自己已经被气机如同漩涡般牵住自己的司空雨铭牵扯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在此刻,另一名老者出现在处境窘迫的老者身旁,微笑道:“老五,你大意了。”
而后,那名比起“老五”要沉稳内敛得多的老人略微作揖行礼,淡然道:“今日是江家有违礼数,老五身为供礼数不周,当受责罚,只是不至生死搏杀的地步,还请君公子体谅一二,就此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