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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酿千行泪     江湖桥txt下载     江湖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一章,拂云枪尖微颤,山海几经覆翻

    从头到尾,君箬言都没有正眼去看那名行为举止极为恭谦的老者,也没去看那个被司空雨铭打伤的老供奉,下马车以后,他只是轻声对司空雨铭道:“有一批长安城护城骑兵正在赶来此处,你和林前辈一起护送皇普东华前往北边的烽火城,嗯,就正大光明地走官路,去找一个打铁的老头,记住,他腰间佩着一把金色的大刀。”

    司空雨铭转过头,只见到君箬言一脸风轻云淡地靠在马车车壁上,手按在不知何时才会出鞘的白鸬长剑,而背有游蛎剑的林夕尘已经点好噬魂军披甲上马。

    君箬言看见司空雨铭执着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便缓缓说道:“烽火城如今已经成为浩东北匈南北对峙的一条分水岭,在林梡墨撤出北匈都城,专心攻下周边小城后,那里基本就成浩东最安定的地方了。放心吧,没谁愿意去送死,我也不愿意。”

    “林将军还在观望。江家权势已经不复当年,名义上是前朝总管百官的文人世家,但就现在而言,不说江嘉尾有心叛离浩东,就连现在江家三千红衣亲兵也开始不服管起来,所以现在留下噬魂军,对你消耗江家同红衣军之间的情谊,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司空雨铭点点头,收起无华铁枪,淡然说道。

    君箬言笑容古怪,司空雨铭也是会心一笑,前者轻轻说道:“那位老人是我的师祖,我也是翻到老师留下的信笺才知道的,据说那人性格古怪得很,不过这点倒是和东华很合得来。”

    “屁!”马车内,皇普东华合上书籍,冷哼一声。

    君箬言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说道:“可以走了,噬魂军你们带走一半吧,不过把吕楚斌留下。”

    “好。”司空雨铭瞬间意会,把无华铁枪郑重地递给身披重甲的吕楚斌,说道,“愿灵魂与你同在。”

    “愿噬魂能援故园。”吕楚斌先是握紧拳头撞了一下自己身上披着的黑甲,再接过无华铁枪,笑道。

    司空雨铭呵呵一笑,径直跟上林夕尘,他头也不回地问道:“那里真的是一方净土?”

    “嗯。”君箬言闭上眼睛,那座书院还有那袭紫衣浮现在自己眼前,淡淡地回答道。

    司空雨铭也不去刨根问底,只是,在众人都看不见的盔甲之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在笑。

    君箬言看向恭候多时却没有丝毫不耐的老者,淡然道:“虽然说,我不可能把整个江家赶尽杀绝,但是,对勉强逃窜和恰好在外的江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我最大的底线。”

    老者皱眉道:“年轻人,如今江家虽说在朝廷上丢了保护伞,但还是有些门路的。你想报仇?别说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话了,我就这么和你说吧,就此别过,江家可以栽培你直入三品官。到时候有江家扶持,又有那位医仙圣手庇护,这世间什么东西你得不到?”

    君箬言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计量得失,老者抚须一笑,顺水推舟道:“公子修行不易,如今更是臻至二品境界,实在是不比那个年少学剑的陈不识差,要是好好沉淀,未尝没有成为一品高手的可能!”

    君箬言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不想和一副一切都掌握在我手中的愚钝老人多说什么,他丢了个眼神给吕楚斌,而后直直走入江家。

    “看样子公子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老者皱眉说道。

    下一刻,一把无华铁枪倒插在老者前进的道路前。

    一名魁梧得不像是浩东男子的黑甲将士缓缓走到枪前,一手握住枪身。

    一种不知是凌厉剑意还是枪意猛地爆发开来,老者眼睛微微一眯,被这一抹始终璀璨的耀眼枪意给晃迷了眼。

    驭剑不同于御剑,后者不是一般剑士可以掌握的神仙手段,就像君箬言在三品时就能御剑几十丈飞行一样,要换成一般剑士,恐怕驭剑斩杀一尺内的树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

    而用枪当然也有御驭之分,就像御剑一样,能够驾御长枪的天才可以说是极少的。

    但是老者今天就见到两个!

    一个是击伤老五的司空家小崽子。

    一个是这名持枪直冲而来的这个黑甲将军!

    老者深深吐出一口气,在一品小长生境界精修多年的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排山倒海的压力如山洪暴发般朝着自己压迫而来。

    “听说御剑御枪之人皆可在二品使出一品剑,一品枪,我倒想看看,你这个御枪的三品武夫,能否伤得到我!”老者衣袖激荡,脚步微微张开,手掌探出,打算护体内力接住这一开始最为凌厉也是最重要的一枪。

    吕楚斌在无华铁枪即将接触老者护体内力的那一刹那,一抖铁枪,无华枪头便画出一个气势磅礴的枪弧,一脚点在地面,枪身在空中旋出一个更大的枪弧。

    枪意枪势瞬间臻至圆满。

    这也是吕楚斌在同上官寒漾战斗下来,总结出的对付护体内力的唯一方法。

    以枪花绽枪花,以枪弧套枪弧!

    这便是身世天赋远不及司空雨铭的吕楚斌在朵朵花开的基础上开发出的枪式,弧生弧不止。

    坐镇江家三十年的老者呵呵一笑,枯瘦的手指点在铁枪枪尖上,他的脚步缓缓被逼得向后倒退,手指也是逐渐渗出鲜血。

    老者声音温和,但不失浑厚,说道:“吕楚斌是吧?很好,凭这枪,你有资格拦住我的脚步。”

    君箬言置之若惘,只是在穿过吕楚斌时,轻轻说道:“交给你了。”

    吕楚斌沉声点头。

    很快,那名妇人的身影便映入君箬言的眼中。

    跟在妇人身旁的,共有三名老供奉,从他们呼吸的气息以及淡然的脸色来看,他们较之门外的两名老者,还来得强大。

    君箬言间妇人从容得就像面对一名故人一般,开口说道:“江夫人,我是来剿了江家的。”

    妇人呵呵一笑,笑弯了腰。

    君箬言站在大门口,清风拂面而来,此刻身着宽袍大袖白色长衣的他,眼中含着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白鸬的剑鞘。

    剑鞘正面,刻有四个大字,“紫衣书客”。

    剑鞘背面,刻有四个大字,“绝世大儒”。

    这八个大字,便是林梡墨请求自己师父刻下的八个大字。

    听南宫莹琉说,林梡墨的师父是太玄掌教守天明的师父,虽说这般算下来,林梡墨和守天明之间不无师兄弟关系,但二人也并未提起过。

    不过,南宫韬汶早就明言,不是他讨厌这八个大字,只是这八个大字承载的感情,实在太重太重了。

    所以,能让他拔剑的,只有林梡墨。

    而能让君箬言拔剑的,只有他。

第六十二章,胸襟如何怀山河

    三月的烟雨里激荡着初春的温柔,被雨打湿的庭院里,君箬言静静地盯着手中的白鸬。

    白鸬上逐渐浮动起深深浅浅的白色剑罡。

    君箬言抬起头,扫了一眼院中的四人,很明显,居中的江夫人是不曾习武的,而站在她身旁不到一丈处的清瘦老者,气息悠长绵延,给君箬言的感觉就像是林夕尘般深不可测,想必这位便是院内最强的供奉了。

    君箬言深吐了一口气,开始试图以《万里山河决》牵动自己体内残留着的林夕尘的道。

    只是破界境高手赠剑同时赠出的气机岂是他一个练剑不过三年的少年可在短时间内化为己用的?

    不过好在君箬言有着从小练针学出的定力,在他六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提针刺穴了,甚至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也正因如此,他的浮躁和年少轻狂早就已经被君箬鸿磨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没能牵引林夕尘残存气机但依旧表现得胸有成竹的君箬言冷笑一声,一脚踏出,通过林夕尘所走大道,再辅以《万里山河决》所绘出的山河,这一脚出,他的气机流转瞬间达到破界境水平。

    从未有过的舒泰在这一瞬间涌上君箬言的心头,他挥出一拳,一种强烈的力量感溢满他的全身。

    只见白鸬身形飘荡如惊鸿。

    武夫想要证道成仙,只有一条千年不变的路,那就是一路积蓄,令浑厚内力充满自己三百一十六窍穴,从而溢出经脉,在体外撑起一层刀枪不透的护体内力,再从繁入简,悟透世间点滴万物的气机运转轨迹,以气牵引,方能直达玄妙的破界境。

    而君箬言在太玄静修两年,内心早已纯净如琉璃,而他坐于山林,临靠江畔,对叶悟剑,这万般种种,又与破界境悟透世间万物气机运转何其相似?

    也就是在这各个巧合契机的促成之下,君箬言才能调转起破界境的实力。

    妇人轻轻地退后几步,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而原本就不打算动手的大供奉则是叹了口气,袖袍一摆,直接化掉君箬言毫无章法的当头一拳。

    先前当林夕尘和那名笑眯眯的道士到达江家门口时,五名供奉就明白自己等人并没有胜算,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是崇武之人。

    而在君箬言刚踏入门时,一直担忧君箬言这些年找上门来的大供奉才瞪大眼睛,终于看到让自己多年来吃吃不好,睡不踏实的正主,一个十五六岁的公子哥?!

    不论是大供奉还是江家暂时握权的江素素,都有些吃惊,这竟然是医仙圣手下一任继承人的?

    而在君箬言以气御剑,挥拳而来时,看似轻松写意的老供奉心底其实还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公子哥需要劳累近四年,握剑练剑,不远千里来拼命?

    大供奉精干又显得有些沧桑的眼眸微微眯起,以往那群世家公子都是跋扈奢淫,但怎地就这个公子哥不一样?

    这位早已年老的大供奉年少时很羡慕那群出身就注定不努力也不会平凡的公子哥,不过……要是换成自己,自己会为了一个仅有授业之恩的师长舍弃自己似锦般的前程吗?

    而闲得无聊走下马车的道士则是一路慢悠悠地走进江家的庭院,在即将跨入江家大门时,他看了一眼只算堪堪三品高手的吕楚斌,淡然道:“他手下的人,果然和他一样恐怖。”

    不过,看这位浩东将军耍枪的功夫,跟先前那个能拉出一手一品箭的小子还是有些距离的,看样子,这个浩东将军只能在生死搏杀中舔血悟枪了,不过,那样子悟出的枪,只能是入世枪就是了。

    道士看了一眼腰间的醉江南,呵呵一笑,能够亲眼见到那个曾经问剑罡如今剑罡能绵延百丈的年轻人直迎四名一品高手,这一趟就算值了。

    道士两手插袖,远远地看着白衣君箬言手拿白鸬的姿态,啧啧出声道:“这份气态,乍一看还像那么回事。”

    “守天明……你怎么这么快就重新……”老供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从容,但说出的话依旧显得苍白无力。

    庭院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刚刚开窍不久的守天明淡然地瞥了老供奉一眼,说道:“还是大师兄帮的忙,转世本来应该得更久一点的。”

    “不过同你讨论这个并没有任何意义。”守天明叹了口气,他那仍带着稚气的笑容和清泉般的声音依旧和上一世一样,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响起。

    老供奉冷哼一声,说道:“可能你对如今的江湖还一无所知,我告诉你……”

    “这,这,还有这,就是我的全部。”守天明指了指腰间的醉江南,又抬起手指了指君箬言,再把手抵在胸口处,意指他心中的信仰,太玄山和苏晓筠。

    老供奉连连摇头,正想开口,却发现被软禁半个月的江易楠此刻一路小跑而来。

    君箬言抬起头,森冷的目光对上江家大小姐恰好流转看过来的美眸。

    只见一片死寂和绝望。

    大供奉挡在二人中间,转身对着江易楠说道:“大小姐,请回房去,这里很危险。”

    江易楠先是喘了好一会,这才抬起头来,原本就因为软禁一个月而变得苍白暗淡的脸色变得愈发让人心疼,她偏过头,看了一眼数年前在那条街道看到的少年,说道:“你的老师是我一手逼死的,于他们无干。”

    “我想杀谁,也与你无关。”君箬言呵呵一笑,内心没有因江易楠类似负荆请罪的行径而产生任何波澜。

    江易楠看了一眼剔透如琉璃般的天空,以及天空仅有的几抹白晕,淡笑道:“无论如何,你得杀了我。”

    “这个是当然的。”君箬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实际上他已经在趁着这段时间调转起《万里山河决》疯狂地榨取着林夕尘留下的不多的气机残存。

    大供奉抬起一只手,挡在江易楠面前,肃声道:“本来我还给守天明几分薄面,但你小子口出狂言,放荡无理,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君箬言点点头,抬起一根手指,朝着老人勾了勾,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一切用拳头说话。

第六十三章,连枝十六剑,绝天下之最

    兰花已落,桂花正开。

    春风渐凉,大供奉看了一眼被风吹落的桂花,又看了一眼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大小姐,不由得怒从心来,一向就宠着这个大小姐的大供奉冷哼道:“小娃娃,我劝你不要太骄纵,像你这个年纪臻至二品的,这天下并非你这一号人,别妄自尊大了!”

    “再说了,纵观南宫韬汶浮沉一生,只可谓滑稽可笑。诞于书香之家,长于苦寒之地。生无人喜,活无人惜,独剩负笈离家的微薄报复。未曾想,一万里负笈,浩东无官位可承,于是摇身一变,借着靠蛮劲走出的紫衣书客名号,与林梡墨成连枝之势,开设书院,误人子弟。这种无用之人,我倒觉得,杀之不惜,大小姐哪里做错了?!”大供奉眼睛一转,阴狠的目光扫向君箬言,厉声道。

    “未开书院前,说是万里负笈,真要说起来,不就是流离失所、定无居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吗?人人喊着紫衣书客,个个追捧诗书字画,却不知,这个家道中落的无用读书人目光所望何方?可曾有长远打算?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一旁,另一名供奉也是冷笑出声道。

    君箬言一掌外翻,一手握住凭气浮空的白鸬,脚步轻灵,不出一言。

    一瞬之后二人只剩三丈距离。

    大供奉没有急于趁热打铁,只是冷笑,并拢双指,抹过白鸬冰冷的剑锋,把白鸬长剑拨向一旁。

    这位年纪仅差家主江嘉尾几岁的老供奉越是这样闲淡镇静,在君箬言身侧的守天明就越是感到窒息的压迫感。

    而大供奉在应对君箬言如狂风骤雨般密集的劈砍闲暇,还冲着守天明咧嘴笑了笑。

    江易楠眨了眨早已失去光彩的双眼,她望向对面那个行事出格的公子哥,就是心性恬淡如她都是扯了扯嘴角,她确实想过各种各样极端的情况发生,甚至设想过君箬言调动自己父亲的声望来召集人马***家。

    但面前他一人一剑当先,是江易楠在这之前完全想不到的。毕竟,按常理说,愈是出身高贵,就愈发惜命,为什么到了他这,这些常规就不存在了呢?

    完全猜不透江湖人思绪的江易楠又想到了当年那位紫衣书客,那个倒真是潇洒,实实在在的江湖人,明眼人外行人都看得出来,不花心思去装神弄鬼,也不顾自身都未必能保全,就为了天下文坛能有粒精神种子种下而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不过说是说不懂江湖人的思绪,望气功夫和眼力劲这些江易楠还是有的,以她的眼力,一招过后就看出君箬言的气势只是暂时的无根之水而已。

    君箬言提气不歇,像是没有尽头般一直挥洒着剑罡,一剑扫出,便有千万剑的后招等着大供奉来破,而本来就想用钝刀子割肉的大供奉也乐得这么消耗掉君箬言所剩不多的气机残存。

    君箬言手掌一翻,白鸬破空而出,却是被大供奉一手接住,宛若接住纸片般写意轻松,前者洒然笑道:“那时国非国,朝局黑暗,政权榱崩,那时臣非臣,以权谋私,巧取豪夺,而民之不民,天下众人麻木冷酷无情。人情冷漠,世态炎凉。要换做别人,恐怕只会摇头直道无可救药,但就那么一个人,在前路茫茫,不知路在何方的时候,一人负笈,探求救国之道。”

    “所以,我有一剑,可观天下风流。”

    最后几句话,君箬言以仅剩的浑厚内力喊出,因此他清朗的声音也如洪钟大吕般久久回荡。

    “我有一剑,可品万载春秋。”

    “我有一剑,可开千里陵丘。”

    一句接一句,一剑递一剑。

    而据后来江易楠的口述,这位仅靠自己内力,以左手挥出一剑又一剑的君箬言,一共挥出了十六剑。

    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运用空气流转中的丝丝缕缕气机禁锢住白鸬的大供奉眼睁睁看着白鸬以大写意手法划出一个圆润剑弧,再绽出剑花三百。

    而后,他就再也看不清剑身了。

    只见剑光璀璨,一如高挂九天的白日。

    而那一袭白衣,宛如春中一点黄嫩桂花,孤傲冷厉。

    “素来听闻南宫韬汶有连枝十六剑,剑剑道尽天下之最,尽万般所有,绝穷碧落,直落黄泉,这十六剑涵盖之广,当真可贵。”早已远遁到庭院桂花树树枝上的守天明看着君箬言的背影,啧啧出声。

    江易楠怔怔出神,这十六剑,她见过,就在第二次再见南宫韬汶时,那时候天地轰鸣,云雨翻滚,面如枯草的那个人以天桥之力,一剑杀红衣军六百余人,江湖人士和江家死士八百余人。

    甚至那人还在避无可避,逃不可逃的情况下,把这十六剑教授给一个长得粉雕玉琢的女童。

    而世间谁对南宫韬汶的剑法最为熟悉?

    非他君箬言莫属!

    大供奉双袖尽都破碎开来,嘴角甚至还淌出一丝妖艳鲜血。

    守天明见君箬言保持着一手抹过剑锋的古怪姿势,便知道他此刻正处于悟剑状态,他轻飘飘地飘下树枝,站到君箬言的身侧。

    江家大供奉沉声道:“好一个道尽天下之最的剑道,虽然没有内力支持,但神意却是直逼破界境界。”

    “甭废话,我知道你经脉被伤了个十之三四,肝肺也受到不轻的创伤,就这么说吧,就算是你再搭上旁边这两个老家伙,你们也打不过我。”守天明打了个哈欠,说道。

    妇人则是冷不丁地开口道:“这可不一定,我们还有红衣军。”

    “你可以试着喊一下。”守天明笑容古怪,说道,“需不需要贫道给你喊几声?”

    妇人当下噤如寒蝉。

    君箬言这是已经悠悠地吐出一口气,显然受益匪浅,他转头向守天明说道:“不必多废话了。”

    守天明嗯了一声,微风拂面,传来一阵淡淡的桂花清香,他伸出手指去摩挲醉江南的剑柄,说道:“虽然赶尽杀绝我并不提倡,但是……稍稍教训几下,贫道觉得确实是必要的。”

第六十四章,江湖不过盘中残局,你我不过局中之棋

    昨天办完了净身的江嘉尾此刻正站在他四十多年的所对峙的敌方土地上,用自家妻子的话说,今天他要开始自己的第二趟官路了。

    出发前的那个夜晚,自家的闺女也有秘密来会见自己,她一脸正经地对活到七十岁性情还和十六岁的少年一个样的自己絮絮叨叨,说七八十是一个人已经可以退到幕后的年龄了,还让自己看看朝堂上还有哪个文官武将在这个岁数还不退休。

    嘿嘿,那群老家伙我还不知道?一个个坐享其成呢。

    江嘉尾心中这般想着,眼睛望向南方,又开始想家了。

    四五十岁时肩上的负担就能卸下了?开什么玩笑?是负担就得去背着,不然谁来背?退隐幕后?呵呵,那些事想想真的很扣人心弦了。

    但那些事,不是自己该做的,至少现在不是。

    江嘉尾走出他买下的府邸大门,抬头望着外面晴朗天空下的北匈都城,心里没有一点阳光。

    住在江嘉尾府邸邻居的便是他带来的极少数才华顶尖的文人,燕翰舟,他常常劝江嘉尾,要想晚年幸福,现在已经能退居幕后了,可以去做一些比较悠闲的事,比如钓鱼,十三四岁的小孩都能学会。

    早在八年前,这位年轻的文人就曾特别指出,当今浩东皇朝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外界的人才都不够重视,而名声恶昭的北匈还至少还能给那群有才之人一条官路可走。那时江嘉尾一笑置之,但现在,他知道燕翰舟是对的,同时,他更惊于燕翰舟的高瞻远瞩。

    而此刻,率先打破沉默的也正是燕翰舟,他好像刚从远隔世外的山林回来,一副悠闲超然的样子,他开口道:“江老,要是当真有那么一天,我,或者是其他人有叛离故国的想法,你会怎么做?”

    “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也不会干涉你们的选择。”江嘉尾想都不想就开口回答道,“我只是给你们开了一扇门而已。”

    燕翰舟盯了这个眉间满是暮气的江嘉尾,盯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说道:“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是至少我是不会离开的。”

    “浩东怎么样了?”江嘉尾话锋一转,问道。

    燕翰舟抿着嘴唇,不去直视这个每天都问这个问题一遍的老人,轻轻地回答道:“已经乌烟瘴气了,不管是朝廷上还是江湖中,都已经乱成一团了,完全是无解的棋,要梳理好,我想就算是萧子衿,也得花上几十个春秋吧。”

    江嘉尾摇摇头,否认了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的看法,说道:“天下哪都乱,亘古如此,不用特意去梳理,顺势而为便可,我们能做的除了偶尔的落子之外,更重要的是,尽量减少错误,并引导对方增添错误。”

    燕翰舟愣了愣,却见浩东前朝首铺江嘉尾连忙捂住嘴巴,强行咽下涌上喉咙的鲜血,然后走路摇摇晃晃,步伐完全不如先前稳健。

    江嘉尾轻轻叹息,吐出一口血腥味混杂的浊气,他随手拿出怀中北匈朝廷发放给自己的雪白宣纸,上面记有指派给自己的驳杂小事,老人看了几眼,就缓缓地把宣纸重新折叠好,吃力地抬起头,想了想,干脆就不去会见那名想要会见自己的九五之尊,破天荒走向北匈都城形同虚设的县太令官府府邸。

    燕翰舟不知为何,也静静地跟在他后头,一起走到很少有人问津的县太令府邸,燕翰舟看了一眼守备松散的官府,疑惑地看着老人的背影。

    只见老人静悄悄地迈入府邸,会见了正趴在桌子上留着口水,嘴边念叨着梦话的县太令,老人轻轻地摇醒了他,而这位县太令一看到燕翰舟和江嘉尾身穿的官服,当场吓个半死,连忙站起身,一边惊讶着这种大官怎么会跑到自己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边拉着老人坐下。

    “你这儿关于民政的记录,有实时更新吗?”

    “禀大人……没有。”

    “那财政收入呢?账薄有明确记录吧?”

    “没有……”

    老人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而县太令只能匍匐在地,颤声回答着。

    问完,老人也不去说什么,也不判县太令治理不全的罪,更没有去上谏皇帝,只是带着燕翰舟再度默默地走了回去,一如来的时候一样。

    就在老人走后十几息,县太令身后的一名看堂兵卒就开口道:“大人,我想那位应该只是刚好路过。”

    县太令擦了擦额头冷汗,叹了口气,说道:“他问的个个都是我们没有做好工作的地方,要真是巧合也就算了,他那如毒蛇般的眼神我是不会看错的。那是一个择人而噬的猎人!快去把刚刚说的东西给统计好,其他的人,给我去催一下各商户缴税款并上交账本了。有不从的,就地格杀!”

    “可大人,我们和那些商户……”

    “给我去!”

    天地逐渐亮堂起来,初春的艳阳也已经爬上了天空,肆无忌惮地挥洒着灿金色的阳光。

    燕翰舟看了一眼天色,缓缓开口道:“江老为什么对会北匈的事这么上心?”

    江嘉尾呵呵一笑,答非所问道:“南宫韬汶确实很厉害,一战成名,一趟万里负笈也广为人知,为文坛播下了的不只是他的精神,更是下一代的信念种子,可以说,他是把原本倾斜向武的棋局颠倒过来了。”

    燕翰舟点点头,静静地听着。

    “而我,也只能为你们开一下门而已,若是最后没能把南宫韬汶已经造好势的这盘棋下好,可千万不要怪我无能。”已经为浩东付出古稀之年老人仅有的尊严和底线的江嘉尾叹息道,“这盘棋,前前后后已经下了两百年了,而我也执着棋子犹豫四十年了,是他先打破的僵局,确实是我辈楷模。”

    “要是我真的死了,这盘棋只能交给你了,对于萧子衿这号人,你要小心再小心。”

    燕翰舟始终站在老人身后,用力点头。

    他知道这位老人,已经活不长久了。

    一直轻声如梦呓般说着话的老人摊开手,说道:“当年我也亏欠了那人许多,还要麻烦你对一个叫君箬言的少年上上心。”

    老人闭上眼睛,颤声说出最后一句话。

    “江湖不过盘中残局,你我不过局中之棋,一切都是命啊……”

    已经站不直身子的江嘉尾干脆直接坐在地面,他抬起手,似乎眼前有常年亲自煮茶给自己喝的妻子,那个顽皮爱捣蛋的闺女。

    老人幸福地勾起嘴角,才发现自己总是忙于政务,忙于事业,陪她们的时间,太少。

    虽然难免有这么些遗憾,但是老人还是含笑闭上双眼的。

    毕竟,他一开始就知道了,一如南宫韬汶一样,失去的和得到的,绝非偶然,冥冥中早已有了定数,而为天下寒士广开龙门的他,气数已尽,身死也是定数。

    只是,到头来,他谋求一生的江湖,也不过是盘中残局,而他自己,也不过局中之棋,被命运肆意摆布罢了。

第六十五章,我的故事只是路过

    三月,水墨长安城里,青绿的小麦疏错落在阡陌间,两道身影在空旷的田野中显得极为惹眼。

    “对了,陈不识,你学剑几年了?”

    “十年。”

    “那你的剑怎么还这么……”

    “我的剑怎么了?”

    “很厉害很厉害。”

    “哼,姓许的,信不信老子拿着根树枝,让你先手百剑千万剑,都能一把树枝抽得你找不着北。”

    “是是是,你厉害。”

    “你得是想打一场?”

    之后,凡是路过这条直通长安城都乡间小路的人都可以见到,有一个拎着树枝的人疯狂地追赶着在前头笑得没心没肺的青年。

    二人一路急跑,没有因地上积存的水洼而有丝毫停滞。

    正是梅雨时节,雨丝绵绵地飘落下来,树上,稚嫩的雏燕拍打着尚未长成的翅膀,在成年老燕的指导下学习飞行。

    烟波流水如同浓墨泼出的山水画,静谧的街道上隐约流露着雨过天晴的光。江水边的布衣女子赤脚站在光滑的巨石上,只见木槌轻举。

    捣衣声回荡在寂静的长安城里。

    两个一路被追杀而来而来的青年停下脚步,许剑岳看了一眼笑眯眯的陈不识,开口道:“好了,不闹了。”

    陈不识也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许剑岳的神色,笑道:“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再怎么说都是江家的大小姐,还是在皇帝眼皮底下。”

    许剑岳点点头,迈起脚步,在刚被雨浸染过的长安城街道上行走向江家,他总有种一步一步远离她的感觉。

    看到许剑岳开始迈步,陈不识也收起了玩乐的神色,脸色变得极为凝重,他同样跟上了许剑岳的脚步,嘴里却是呢喃道:“是成为一剑令天下大道成为黄土的剑仙,还是就此退隐江湖?许剑岳,我很期待你的答案。”

    一边看着许剑岳的木剑,陈不识一边想着自己腰间的烛煌剑,默然不语,直到许剑岳停下脚步,陈不识这才知道已经到了江家。

    二人看着江家大门前一手霸道枪耍得酣畅而不失秀气的黑甲将军,皱起眉头,许剑岳率先问道:“有人来江家闹事?”

    “可能吧,那个人应该是吕家仅剩的后人,吕楚斌,手里拿的那把枪来历可不小……诶,等等,你要去那干嘛?”陈不识正想跟许剑岳讲讲那把无华铁枪的来历,却不料许剑岳已经走了过去,毫无忌惮。

    吕楚斌铁枪一扫,逼得无心恋战的供奉一退再退,而后一枪捣出,又是直取面门的刚正一枪。

    供奉轻飘飘地将衣袖一荡,震得吕楚斌虎口直颤,但后者却对此丝毫不在意,只是沉着脸埋头拖延住供奉,不让他进去搅局。

    许剑岳拔出木剑,呆呆地站在距离噬魂军和红衣军对峙的中间,也就是在距离吕楚斌二人不到十五丈的地方。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过,天空还是那副老样子,剔透得惹人心烦。

    “停手。”许剑岳木剑上的剑气波动起伏,虽然气息不像君箬言那般浩然凌人,但这木剑上的剑气却蕴有一种君箬言挥出剑气所没有凝实厚重感。

    他向前走去,红衣军都认为他只是一个多管闲事的路人,当中一名红衣军直接翻身下马,想要呵斥他离开,却不料下一刻便被木剑抽飞嵌进墙壁。

    红衣军噤如寒蝉,而噬魂军则仍是虎视眈眈。

    许剑岳继续迈步,红衣军也只能默默地给他让开路,但他们也是在许剑岳走过后迅速合拢。

    此刻能少一个敌人是一个,更何况是修为高深得摸不准确的这个青年?

    许剑岳环顾了一眼战意丝毫未减的噬魂军,淡笑道:“要想打的话,等我办完事可以打。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是友非敌。”

    噬魂军的众将士没来由地从许剑岳眼中看出了同他们一般在血海沙场里摸爬滚打数十年才有的铁血和无情,以至于全体噬魂军上下将士都断断续续地点头同意了此事。

    许剑岳再度环顾了一眼噬魂军的将士,作了一辑,缓慢地迈起沉重的步子。

    他就这么在噬魂军将士的目光迎送下,迈入江家。

    “许家小娃娃,居然不长记性,当真以为我江家是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无人之境不成?”先前被司空雨铭打伤的供奉此刻已经回复了个七七八八,此刻这个脸面已经丢尽的老者沉声开口道。

    陈不识静静地挡在老者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许剑岳点点头,重新迈步径直往大门走去。

    身处院中的江易楠似有所感般,挣脱娘亲的怀抱,连跑带跌地跑向大门,原本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此刻变得像有秋波流转般明媚动人。

    许剑岳冷峻地看着一见到自己就笑得和个傻子一样没心没肺,完全不在乎自己有多无情的红衣女子,心中除了震惊之外只剩下疑惑。

    是什么能让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鬓角多了那么多白发?是什么让她变得那么憔悴虚弱到连走路都走不稳?

    “当真一夜折了一千八十求福纸鹤?不要不信,那东西真的会折损你自身气运的。”许剑岳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江易楠像个犯错的小孩一样低下头,小声答道:“没有。”

    许剑岳刚放下心,江易楠又开口道:“是两夜。”

    “够了。”许剑岳强压下心头的震动,转过身,怕被她看见自己眼角闪烁的泪花,说道,“你回去吧,别做傻事了。”

    江易楠低下头,眼神暗淡,但并没有改变心底的想法,她一转话题,说道:“你打算来干嘛?”

    “把言子接走。”许剑岳看了一眼正好望过来的君箬言,轻声说道。

    江易楠哦了一声。

    许剑岳穿过了她的身侧,嘴角勾起,恢复了平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言子,回家了。这江家咱先不拆,杀几个人出出气就算了。”

    君箬言愣了愣,疑惑地看了一眼许剑岳,意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什么,不到一息,君箬言恍然点头道:“确实该走了。”

    “嗯。”许剑岳低下头,木剑颤抖不止,但却不曾出剑,只是剑气四溢,凝实如山。

    他看了一眼浓厚剑气,又看了一眼傻愣在原地的她,笑了笑。

    身在江湖,他的故事只能是路过,无论繁华多好,都只能如此。

    洒脱,确实,江湖人确实洒脱如自己所愿,但是,洒脱的背后,付出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许剑岳又是没脸没皮地笑起来,笑得疼进心里。

    终于,他活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模样。

第六十六章,长安城中谁彷徨

    君箬言在许剑岳的眼神示意下走出江家,而守天明也乐得此事能就这么收尾,他乐呵呵地跟着两人走出大门,双方也没有结下死梁子,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守天明刚跨出大门,便听到原以为想来劝架的许剑岳开口对君箬言说道:“你傻啊,就这么直接冲上去。前几天,他们就把江家下一代的人都给撤走了,再说了,来也不该就这样正面来,以噬魂军硬撼红衣军,你怕是要学那莽夫陈不识吧?不是我说你,言子,你平时读的学问去哪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夜袭?”君箬言脸色复杂,说道。

    许剑岳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招呼都打了,该杀的……也都杀得差不多了,如今江家家主叛逃敌国,他们等于失去主干,虽然有那名妇人暂时掌家,但是久而久之,弊端会一一显露的,他们会深刻明白那个老人平日所负担的有多沉重。至于他们红衣军,已经死伤十之五六,主要战力的五名供奉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至少得调养三年,内力估计还得倒退到小长生境界。”

    君箬言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许剑岳歪着头问道:“是不是还没把气出完?”

    君箬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感受着体内《万里山河诀》的流转,他转头看向江家,怔怔出神。

    等了许久,许剑岳轻声对闭目凝神的守天明说道:“你咋跟我家言子走到一起了?”

    守天明想了想,有些郝颜地笑了笑:“说来话长,简而言之,都是冥冥注定。”

    “得得得,又一个爱絮叨的。”许剑岳摆摆手,示意正要开始长篇大论的守天明停下,他淡然开口道,“那天我端坐在江头时,瞥见了两道神光落世,想必与你有关,当中一道被太玄山脉轰然倒塌的巍然气运天柱所吸引,应该和你开窍代替这个曾经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小道士有关。不过说起来,你的师兄还真有能耐,能把死人救活。”

    “也不能这么说,这天底下是不存在把死人救活的伎俩的。”守天明摇摇头,看见君箬言正在神游,也乐得有人陪他说话,这个重新披上白衣道袍的太玄掌教说道,“只是那时候我以剑罡断气机,她以经脉绝生机,这两种做法都没有损到我们的神窍,再者,时间也是很重要的,要是再晚一分,我可能现在就在和孟婆对坐喝茶了。”

    许剑岳白了他一眼,点点头。

    二人聊了许久,大到天地剑道,小到一步一躬身,君箬言只是听着二人对话,他早已回过神来,但并没有开口。

    “言子,提醒你一句,只要你真想要,我现在就可以一剑毁了江家。”许剑岳瞥了君箬言一言,说道。

    年轻的白衣公子哥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明明知道打不过就要跑,怎的在师娘面前你都知道的道理,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还硬要逞英雄?打不过就跑啊,那么多人呢,又没人会笑话你……”君箬言垂下头,呢喃道。

    但是,他也知道,那时候的南宫韬汶身后是天下,不能后退。

    “我也不想做什么了,我要回书院去,还没给他送酒呢。嘿嘿,我在北匈淘来的三十年女儿红,一直忍着没开封呢。”君箬言指了指那座南宫韬汶后半生所居住的城的方向,笑了笑,说道。

    许剑岳点点头,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也好。”

    从稚嫩走向成熟,或者说是从单纯走向愈来愈会自欺欺人的许剑岳看了一眼抿着嘴唇站在自己一行人身后不远处的江易楠,他对着风轻云淡的陈不识说道:“你呢,要去哪?”

    陈不识一个抖腕,将从背后朝他扑来,面庞狰狞的供奉挑飞,而后又把那根可以把许剑岳抽得找不到北的树枝挂在肩头,说道:“四处走走。”

    只勾勒着几朵白云的天空一如当年,但天空底下的人,却早已不似当年。

    风,依偎白云,游走在长安城的每个角落,每缕都行走在雨滴消散后剩下淡淡的烟雨气息中。

    君箬言看了一眼出神的众人,无奈一笑,转身走向噬魂军方向。

    不懂兵事的君箬言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停战。”

    原本打算死战到底的噬魂军停下前进的步伐,每名将士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手里的森冷长刀早已淌满鲜血。

    断了一只手臂的吕楚斌面无表情地收起无华铁枪,转身单膝跪地,说道:“噬魂军死战不退,还请公子成全。”

    君箬言迈着步子,速度不减,脸上没有半分感情色彩。

    果然世家公子性情都轻薄如此?

    吕楚斌低下头,沉默不语。

    很快,一声“哧啦”的声音响起,已经做好受罚准备的吕楚斌抬起头,发现自己被打断的骨头的手臂上多了一条洁白纱布,而那个没有半分感情色彩的公子正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五息过后,君箬言古怪一笑,手掌摊开,往吕楚斌前臂一拍,而后接着往上接连排出四掌。

    就是被江家供奉拍到都不会皱一丝眉头的吕楚斌脸色瞬间涨红,暗自抽了口冷气,眼泪都差点被疼出来。

    “好了。”君箬言熟练至极地拍了一下吕楚斌的后背,轻声说道,“让你停下就停下,哪来这么多废话?你说,这账怎么算?”

    “待回去时,末将自罚三杯便是。”吕楚斌哈哈一笑,应道。

    君箬言点点头,走向下一个伤患。

    又一个铁血硬汉差点被疼得惨叫出声。

    全体留下的噬魂军都看出了君箬言动作娴熟,就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一般,纷纷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出身医仙圣手之后的人,居然也身怀救病治人的本事。

    再说他这出剑便是重创江家大供奉的身手,再看这个五掌就给吕将军接上手骨的神异手法,就连那守天明都得乖乖站在后头看着他锋芒毕露,这可曾损了林梡墨半分威名?

    今日且不说拔剑应敌,就说这停战二字,以及不容反驳的威严,还有被反驳却不直接惩罚负伤之将的气度,和原来以气质服人的林梡墨何其相似?

    “看在你们负伤的情况下,我就不罚你们什么,每个人自己都知道应该做什么吧?”

    “明白。”

    “能活动的人帮忙把动不了的抬起来,抬进马车去,不够的话再去城里雇。”

    “遵命。”

    “不要逞强了,以后也是。”君箬言看着跪伏在地的噬魂军将士,停顿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第六十七章,君在长安住,自当长平安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与君箬言一行人告别的许剑岳一人踽踽独行在黄昏的街道上。

    抬头,暮色低沉。

    浩东地区暮色的黄昏总要比北匈荒漠地带美得多,但也不像南海地带那样扭扭捏捏,这儿的黄昏,大方而秀气。

    这个常年腰挎木剑,嘻嘻哈哈的木剑游侠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腿脚孱弱,却能在江湖上走上潇洒一趟,但如今,自己已经臻至天下武夫人人可望不可得的一品境界,却是走得比当年慢上百倍。

    面前两条街道的岔道口下就有一座店面洁净的酒馆。

    许剑岳没来由地想起初入江湖时遇到的她,叹了口气,略微加快了沉重的步子。

    卖酒的是个鬓发霜白的老汉,性子淳朴,看见脸色低沉的木剑游侠走进店面,闷声要了一壶青稞酒,就把这个木剑游侠的心事猜了个八九分。

    八成又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娃。

    心照不宣的老汉提了一壶酒,放在许剑岳面前,顺带拍了拍后者肩膀。

    而做了十几年生意的老汉的闺女在今天也是嫁了出去,他也是同样的苦闷。

    在应付完一桌子人之后,老汉用挂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坐在刚打理好的桌子上,笑道:“小伙子,唉,都是在江湖上混的,遇上点憋屈事很正常,不开心什么呢?”

    “没什么。”许剑岳灌了口酒,站起身,打算离开。

    卖酒老汉在这行做了也有十几年的时间,这段说短不短的时间里,他也是看过各式各样的人,但这其中,倒真没比眼前这个穿着不算华贵的游侠更吸引自己的人。

    是因为那股子侠气?还是什么?

    老汉皱着眉,苦苦思索。

    一阵温软的晚风吹来,早已忘却身处江湖之人所特有的侠气的老汉猛地一惊,抬起头。

    只见木剑游侠在一瞬之间失了踪影。

    桌上,只剩下一两银子,还有一壶没喝完的青稞酒。

    ……

    衣着华贵的妇人轻轻扣了扣自家闺女的房门,在三息没有得到应答过后,她才推开房门。

    屋内,残阳夕照,桌椅倒了一地。

    只听见屋内传来的细微啜泣声,妇人叹了口气,把拿在手里的狐裘攥紧,走进房内,果然看见趴在书案前小声哭泣的江易楠。

    “傻闺女,他不要你,那是他的损失。这天下,江湖少侠又不止他一个。”妇人把温软狐裘盖在江易楠的背上,对在她眼中始终是个孩子的江易楠柔声说道,“改明,娘给你发起一个比武招亲?随便你挑一个都比那个强上百倍,再说了,这也不值得你掉眼泪呀,乖乖乖,不哭了噢。”

    江易楠紧了紧狐裘,抽泣了两声,倒在妇人怀里,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可是……许剑岳就他一个呀。”

    妇人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嗔道:“别的人就不是就那人一个?”

    “他不一样。”江易楠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情景,嘴角就不自觉地勾起,少女幸福地傻笑着,眼角还挂着泪水,她愤愤地说道,“要是他能回来多好,为什么先遇上他的不是我。”

    妇人一手摩挲着桌面早已斑驳的书案桌面,一手搭在这个为他折了一千八十祈福纸鹤的江易楠经脉上,脸色逐渐阴沉。

    不久,傻憨的江易楠沉沉睡下。

    妇人将她轻轻从膝盖上移下,并将盖在她背上的狐裘抽出,盖到她的身上。

    每一个举动,都轻柔地不像是那个冷面无情的那个妇人。

    她静悄悄地从房间里出来,并掩上房门,对暗处的方问劫说道:“楠楠剩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你去转告那个许剑岳,他负了她,不管他爱不爱她,都是这样。”

    方问劫点头,身影消失不见。

    ……

    重新来到行人脚步匆匆的街道上的许剑岳意态阑珊,一边走着,一边下意识把一只手搭在木剑上,一只手插在袖子里。

    自从他开始练剑以后,每个时辰滴血锻剑胎,每一次挥剑都一往无前,如今自己成就高低,他自个儿也说不准。

    他只知道,那段和她潇洒过活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有了,那段居住在医馆里的岁月,也早已离他而去。

    虽然在医馆里有个学医的彪悍壮汉平日跟自己拌嘴,有个像老爹似的君箬鸿,也有个像弟弟一样的君箬言,同时,他也没少被唠叨,没少被医馆里看病的人调侃着娶哪家闺女,但其实那样也蛮好的,至少比一个人过活强。

    只是那样的生活还是被残酷的现实打破了。

    许剑岳想起了君箬言总取笑他练剑什么都没练出来,但自己真的什么都没练出来吗?

    好像有练出些什么。

    他凝眉思索,脚步逐渐放缓,直到停下。

    记得有那么句对那个南宫韬汶的评价,气入豪肠三分剑气长三长,后半段也不知道怎么说来着,不过自己现在剑气绵延一百八十里,剑意重三斤,怎么着也得是半个高手吧?

    不过都无所谓了。

    一炷香过后,一名腰间什么都没挎着的男子出了城。

    他抬起头,看向夕阳即将下沉不见的天空,轻声呢喃道。

    “你在长安住,我往北方行,今后,我不会再用纷扰的脚步惊扰你静怡的心。”

    “我往北去,一定会一路安好,你在长安住,也一定要一直平安。”

    “很好,这次也没让你发现,我喜欢你。”

    “所以,最后的最后,就如此吧。”

    将木剑留在长安城,当做是留给了自己亏欠许多的江易楠的许剑岳,迈起步子,脚步有些不稳,像是不习惯木剑不在自己腰间配着的样子。

    他的身影隐没在刚好落下的夕阳山下。

    前方的路,还很长,天也很远,一眼望不到边际。

    暗沉的天空还是那片暗沉的天空,星星也不过那么几颗,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一清二楚。

    在同样的天空下,气运已经荡然无存的江易楠猛地睁开眼睛,不知怎的,心疼得眼泪直流。

    许剑岳只是背对着她所居住的城,轻轻摆手。

    再入江湖又出江湖的他,到底还是有那么作为江湖人的侠气和洒脱的。

    只不过,此别经年,以后的自己还能有当初拿起木剑时的心境吗?

    不管了,走就对了。

    少年脚步不停,走向夕阳落下的方向。

第六十八章,新旧故人相别长安

    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长安城的花草树木,也打湿了各有心思各有故事的江湖人心中藏着的那份过往。

    坐在紫檀木桌前的君箬言察觉到年轻的太玄掌教抬头,两人心有灵犀,无须后者问话,他就开口道:“要回太玄了吗?”

    江家一战自己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地使出十六剑后毅然站立,其实真要说起来,还是因为这位年轻的掌教道士,但人会相聚自然会相别,这是无可否认也是无可避免的。

    守天明点点头,说道:“毕竟都出来这么久了,也拿到醉江南了,你也平安无事。我可以去找她了。”

    “嗯。”君箬言点头,看了一眼疑惑地站在一张桌子前的酒肆老板,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卖酒老翁纳闷地举起了桌上的酒壶,又神神叨叨地呢喃道:“不可能呀……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有人不见了?”君箬言皱着眉头,站起身子,同样上前打量了一番,而后古怪地说道,“哦哦,我明白了。没事没事,喝酒。”

    刚打算上前查看的守天明停下脚步,哦了一声,笑问道:“是他吧?”

    “嗯。”君箬言哑然失笑,说道,“要走还要吓唬老板,这老板也真是怪可怜的。”

    “不过,那许剑岳,剑道修为不易,一身剑意也是凌然沉重,剑气的浑厚程度在我见过的人里,也绝对能跻身前三名,怎么就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开江湖了?厌倦了这片江湖不成?”守天明摇摇头,问道。

    君箬言呵呵一笑,说道:“江湖从不会让人厌烦。只会是它厌烦人。”

    守天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和许剑岳相聚不久的君箬言将手垂下,酒杯落到在桌面,他狠狠地攥紧了腰间的白鸬,说道:“你说他为什么让我收手?”

    “你怕是不知道京城里有两名天下前十在护城护官?”守天明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再那么打下去,两边都得玩完。”

    君箬言默不作声,天天被吐槽胆子极小的守天明吐出一口积郁深重的浊气,平静开口道:“我也不多说什么,同时,我也不能保证能护得好你,但是,真的气不过去,咱们就再去一次。大不了就是被几百铁骑围剿,数名高手围殴罢了。”

    君箬言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摇头坐下。

    “你现在是无根之水,正适合去太玄锻炼心法……”守天明看了一眼气机已经几乎与常人无异的君箬言一眼,开口提议道。

    君箬言眼神纯净,盯着腰间白鸬,说道:“我答应他练剑,所以只练剑。再说了,我还不至于怕几张悬赏令怕到躲进太玄山去。”

    守天明也不强求,一笑而过,不再出声。

    两人只是默默喝酒。

    守天明站起身,作了一辑,说道:“太玄山三十年来钻研大道,千山不逾,百川不过,若是你想要修炼这样的无上天道,就来太玄。有什么事也可以来,只不过要带好你的香油钱。”

    君箬言含笑点头。

    白袍道士洒然转身离去。

    君箬言看了一眼被他悄然留下的醉江南,又转过头,却不见守天明。

    “你要练剑,这把就留给你好了。”

    守天明的声音这才在酒馆内轻轻回荡开来。

    君箬言笑了笑,又是叹了口气。

    卖酒老翁看着君箬言独自喝酒的身影,想起了自己十年前终日在长安城中心的凉亭中苦读,也想起了爱人每天都会在桥边放下一碗温热的青稞酒,当年自己赴城赶考,希望一日为官能够照顾一家老小。

    老人看了一眼散发江南烟雨气息的剑,虽然自己没有多好的眼力,但这也勾起了他在那年最后自己也终于不负众望的时光,记得那年自己终于考回功名,娶过回爱人,进入官场,却因为官场的迂腐而失望辞官,心灰意冷的时候,爱人还是端过一碗青稞酒来陪自己,这人世间,还真是让人心醉呀。

    “年轻人,你应该珍惜,他至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老人正想开口劝导这个似乎什么都没有了的年轻人,却不料这个年轻人一边饮酒,一边露出一丝醉人的微笑。

    “我比谁都清楚。”君箬言哈哈一笑,说道。

    老人愣了愣,只见这个面容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竟在一瞬之间白了头。

    他曾在断剑冢同上官寒漾一战,一剑折寿两年。

    他曾连枝十六剑道尽天下一切,散尽气机折寿五年。

    这个似老非老的年轻人缓缓闭上眼睛,轻声敲打着酒桌,醉声喊道:“我穿过北匈,也渡过寒湖,路过无人的断剑冢,看遍人间的冷暖聚散……”

    “但是,至少你见过了别人没见过的。”老人呵呵一笑,拍了拍这个笑得让人心碎的公子哥后背。

    “老先生,这话说的,有点意思……”君箬言举起酒壶,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酒了,于是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酒壶也因此砸到地面上,“但是,为什么他们一个把木剑留下了,一个把醉江南留下了?!这些不都是他们的梦想吗?狗屁的无奈!”

    卖酒老翁叹了口气,在心疼无奈以及完全听不懂之余,开口道:“好好睡一觉吧,楼上有房间。”

    “楼下为什么没有?”

    “人多。”

第六十九章,愿作公子手足

    春雨暂停歇。

    君箬言刚从床上坐起身,便看见一名身着布衣的小厮在房间内仅有的桌前忙活。

    许久未曾体会过这种安定的舒适感的君箬言含笑看着小厮手慢搅乱地摆弄着碗筷,而后又端来一壶茶水,转头才惊觉这个面若冠玉的公子哥在看着他,小厮不禁红着脸说道:“爷爷请你喝完早茶后下去吃早点。”

    君箬言点点头,翻身下床,他看了一眼衣着并不算多好的小厮,说道:“掌柜的是你的亲爷爷?”

    小厮点点头,静候一旁。

    君箬言失笑道:“那你就没想过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吗?比方说换个行业?现在客栈行业不好做,世道乱呐。”

    小厮皱起好看的眉头,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君箬言也不着急着得到答案,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可能许剑岳也是吧,虽然表面上看不像是有就是了。

    小厮替公子脱换衣衫,说道:“爷爷说公子是有大胸襟的人,所以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老人家也喜欢和你这类人唠嗑。”

    “我这类人?”君箬言歪歪头,问道。

    小厮沉吟了一下,说道:“就是看起来很才学的。”

    君箬言了然,示意小厮下楼去吃早点,自己在窗台边抽出白鸬剑,以剑锋抹过自己的手指,滴血锻剑意,取自许家的养剑秘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君箬言正打算走下楼,就听见一声拍桌子的声音,而后又传来一阵那名气态举止皆是不凡的老掌柜的怒吼声:“我就是在这开店,你能那我怎么着?我一没犯法,二没杀人,你凭什么把我店关掉?”

    君箬言走下楼,给老掌柜使了个息事宁人的眼色,后者几乎同时往柜台一退,沉沉叹气。

    老人心中哀叹,这一日比一日更紧迫的要挟,他也逐渐受不住了,这名在此地卖酒十余载的老人给客栈里的食客拱手道歉,而后又望向那名昨天自己刚收留下来的公子,只求这个气态不凡的公子别被自己牵连进来。

    随后君箬言扭了扭脖子,径直走了下来,他早在半柱香前就听到马蹄踩踏客栈门前道路的声音,不过听着也不过是十来个不通武力的汉子。

    领头瞪着老掌柜的汉子转身大踏步来到君箬言面前,他可没有什么好脾气,见到这等仗着有点权势就不把自己放进眼力的跋扈公子,汉族咧嘴阴阴一笑,弓身一拳,猛然捣出,却轻飘飘地与那名脸色淡然的公子擦肩而过。

    俊秀公子仍是嘴上笑道:“掌柜的,来一笼包子,不热乎不给钱。”

    柜台旁老掌柜笑而不语,走进后房拿包子的小厮翻了个白眼。

    兴许是有令在身,汉子不多去和君箬言计较,只装作刚才那拳是自己在热身一般,转过身重新瞪着老掌柜,只不过,与之前想比,汉子的瞪眼多了几分尴尬,因此也显得有些滑稽。

    不想节外生枝的汉子冷声向老人问道:“怎么说?”

    老掌柜抚着长须,翻着柜台上的账本,笑而不语。

    客栈内落针可闻。

    只见君箬言接过那名布衣小厮的包子,一口一个,吃得满嘴流油。

    汉子脸色阴沉,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蹦出:“这可是萧子衿大人的命令。”

    只见刚擦完手的君箬言双手插袖,笑眯眯道:“在下也算半个长安城人氏,与御前太医的恩师君箬鸿有几分交情,就是不知道,你们的首铺大人是否有能力对一个无罪之人定罪?”

    不知内情的汉子脸色阴晴不定,当下念头急转,万一眼前这人真跟权势正值顶峰的君箬鸿有交情,哪怕是惊鸿一瞥的点头之交,也不是他一个杂流下人可以轻易撼动。

    一听是与君箬鸿有交情的公子哥一番话,老人原本淡泊的脸庞上多了几分红润,那份结交之心更是愈发强烈。

    有了他的引荐,自己应该还能见皇上一面吧?

    君箬言继续朗声笑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可否有官府批示的公文给在下一阅?若真有,那不妨我们坐下喝杯早茶,吃笼包子,然后我们乖乖撤走,若没有,还请大人哪来的回哪去。”

    汉子心神一震,如果自己真有那什么狗屁公文,确实还有斡旋余地,可在这个臭不要脸的混小子一揭开这话之后,自己还拿不出来,那就是真的理亏了。

    再无法胸有成竹的汉子心中哀叹,望向老人,这个老头子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这个背景如此强大的公子哥?

    只见老人淡笑道:“老朽也跟君老先生有过数面之缘,不过都是以诗知彼,此次劳累公子亲自出面,真是劳烦了,他日要是公子碰上了君老先生,定要给老朽带一句话,张原朴在这等他,为他摆了十年的酒。”

    汉子半信半疑,看着开始谈笑起来的一老一少,悄悄移动脚步准备逃跑,他官阶不高,可混迹官场的经验可是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的,即使那名公子没有准确的说法证明他跟君箬鸿有过交情,但自己也同样拿不出官文来,他日要是这个公子报案重来,也难保萧子衿那只老狐狸会出面保住自己。

    生性本就多疑的汉子,越来越胆战心惊,一时间进退不得。不管不问硬杀一通?看这公子轻而易举避开自己攻击的身手,就是再多一百人,成不成都两说。

    只是万一惹恼了君箬鸿这种深得皇上信赖的大佛,自己不管多少条命都不够使。

    于是,汉子抱拳道:“叨扰公子和老先生了,下官这就退走,喂,你们,两个人留下来收拾好桌椅。”

    君箬言笑了笑,没有小人得志,而是主动给了汉子一个台阶下,朗声道:“恕在下与张老前辈不远送。”

    汉子猛地一惊。

    张原朴?!前朝那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怎么会在此地卖酒?

    汉子再次望向笑眯眯的老人,原来这是个公认只认君王不认同僚的傲骨文人!

    哪个狗娘养的说这个是无依无靠的老家伙?

    汉子在如履薄冰的数十名汉子的包围推拉,走入客栈,背后已经被冷汗渗湿。

    君箬言呵呵一笑,再次落座后,开门见山地恭声说道:“在下与君箬鸿有交情不假,但也不算是交情,而是父子之情。所以……昨天两个兄弟走得急,没能一同喝上一壶酒,这会儿老先生陪我解解愁?”

    为官行事古板近迂腐的张原朴,接人待物也不像百姓口头上穿着的刻薄呆板,只见老人洒然笑道:“愁?喝了酒,哪来的愁字可言?”

    君箬言哈哈一笑举起酒碗,跟性情豁达的老爷子一碰而饮,说道:“一语道尽人间无奈。”

    喝了不到一刻钟,酒就见底了,没脸没皮的君箬言当即对着柜台旁边蹲着的小厮说道:“小家伙,把老先生藏着的好酒拿出来,我老早就闻到酒香了,放心,我会付钱的。”

    小厮一脸不情不愿起身,一边嘟囔道:“大白天喝酒,两个不要命啥。”

    君箬言笑着打趣道:“人生短则已,当及时行乐,有酒喝就喝,哪有不喝的道理?”

    小厮瞥了眼这个老掌柜,见平日滴酒不沾的老人对自己含笑点头,便傻愣愣地跑去取酒了。

    不过,好久没看见爷爷那么开心了呢,平时都是沉着脸过活的,就是挣了银子也不会多笑一下,多累呐,现在倒好,笑得自在。

    抱着两坛子好酒的布衣小厮脸上悄悄浮起一脸会心笑容,刚要放下,便看见平日待人待物严肃而不失大气的老人,那个骄傲得被人逼迫也不会挪动酒馆丝毫的爷爷,居然起身下跪叩首。

    老人以小厮从未听过的沉重恭敬语气,说出了自己开设酒馆十几年来唯一的心愿。

    老朽张原朴,愿作公子手足,只求再进朝一次!

第七十章,大庇天下寒士,广开天下龙门

    吃饱喝足之后,老掌柜张原朴便让小厮去把酒馆门给关上,再吩咐傻愣愣的后者去收拾不多的家当,在小厮开始收拾起行囊之后,老人便呆呆地倒了杯酒,看着少年忙进忙出的背影,摸着没有当年妻子给自己倒的青稞酒那般温热的美酒,有些寂寥地叹了口气。

    美酒不如温酒。

    万物不及她眸。

    “林梡墨应该是打算……一举踏平北匈吧?”张原朴重新振作起精神,腰杆依旧如十五年前一般挺拔,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

    君箬言没来由地想起了司空雨铭和前去求师学艺的皇普东华,点点头,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北匈有赵闻天和高成柖,林梡墨手里也只有那数万精兵,踏平?自保都算不错了。”老人叹了口气,沉声道。

    君箬言挑了挑眉头,说道:“北匈当真这么厉害?”

    张原朴站起身,想了想,感慨道:“虽然说浩东谋士多如牛毛,但真正握有实权的也就八九个人左右。林梡墨离开朝堂得早,公子原本的老师就是那个南宫韬汶吧?江湖上早有传闻,唉,可惜了一身霸秀之才。”

    君箬言眼神闪烁了几下,伸了个懒腰。

    老人呵呵一笑,说道:“前两年,好在萧子衿上位,且江嘉尾尚在,否则浩东未必能有今日的繁华景象。先前我只认为江嘉尾虽然资历深过萧子衿,但计谋还是略逊萧子衿几分的,而他之所以会如此,我原先是认定之所以如此,都是因为他成立了江家,输在胸怀上。但事实证明,我看走眼了。”

    君箬言歪歪头,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走眼了?不会呀,家族确实会限制一个人的胸怀。”

    “但他却不是这样。”张原朴叹了口气,抚着长须,招呼着收拾好行囊的小厮走到自己身边,并揉了揉他的头,轻声道,“那个为皇帝付出至少八分气运的老狐狸又怎么会胸怀狭小?与北匈勾搭?我呸,分明就是以自己所剩不多的气数给后人开龙门呢。”

    “他给后人开龙门?怎么可能,北匈皇帝会信任他?”君箬言收起了懒散的姿态,皱眉自言自语道。

    张原朴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过了良久,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他自宫了。”

    “他不是七十了?!怎么可能?”君箬言扯了扯嘴角,一脸不可置信。

    被朝廷流放十余载的张原朴看向都城方向,遗憾道:“怎么不可能?唉,没能见到这个为国家连尊严气数都能尽数付出的江嘉尾,倒真是可惜了。对了,你身边那个传说是下一个萧子衿的小子呢?”

    “他去求学了。”君箬言看向遥远的北方,爽朗地笑道,“他会成功的,我相信。”

    老人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不知皇普东华等人已经到了烽火城外不远处的君箬言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淡然说道:“老先生是否还有事要交代?”

    “都十几年交情了,我得去巷子口的老孟家打声招呼,他儿子都快娶媳妇了,我这个长辈也不能含糊不是?”张原朴抿嘴微笑,点头答道。

    君箬言表示理解,上楼等待张原朴去办事。

    张原朴看着背上扛着比自己沉重数十倍的公子背影,咬了咬牙,走向老孟家,来到孟家门口,这位一向温和健谈的老人竟是犹豫了起来。

    “张爷爷,你老人家在这儿干什么?酒馆打烊了?”满脸春光的孟姓年轻人走到老人身边,问道。

    老人从怀中拿出几乎是自己一半家当的十两银子,硬是塞给了推辞着不要的孟姓青年,像是个怕自家孩子在媳妇面前丢脸一样,说道:“给她买件好衣裳,置办几件首饰,男人怎么也不能亏待了心上人。”

    孟姓青年愣了愣,眼前的老先生,似乎眼里少了些以往有的神采,在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张原朴已经走远。

    老人的背影融进了长安城街道中。

    说不出的写意,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

    ……

    清晨时分,一辆马车缓缓走过烽火城的护城河,马车后头,有着两百身穿黑甲的魁梧将士。

    本来想坐在马车里头专心研究学问的皇普东华看了一眼绷着脸挥斥马鞭的司空雨铭,前者张了张嘴,想要进到根本没人坐的马车车厢里头,却被后者眼中不经意就露出的森然眼神惊得不敢说话。

    回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林夕尘,皇普东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老子算是信了你的邪,要是没能学到什么东西,就拿笔戳死你,拿书本拍死你。”

    一边说着,这个气态举止超然物外的少年张牙舞爪,却不敢开口出声,生怕被冷冰冰的司空雨铭看见了,指不定还得被后者拿一杆铁枪在自己身上开几个窟窿呢。

    想到这,皇普东华就连小动作都不敢做了,他两手都安分地搭在了马绳上,活像一个不谙世事,规规矩矩的清秀少年。

    司空雨铭瞥了这个公子极为看重的读书人一眼,淡然问道:“有把握吗?”

    “啊?我?我没……有。”皇普东华愣了愣,用修长的手指着自己,嘿嘿笑道。

    林夕尘也乐得落井下石,笑道:“没有个屁,真要没有,那就给我爬着回去。”

    “有有有,我有把握还不行吗?”皇普东华看着嘿嘿笑着围上来想要把自己脱下战马的噬魂军将士,急忙摆手说道。

    司空雨铭呵呵一笑,问道:“哪来的把握?”

    皇普东华想了想,用手遮住刚从东方升起的太阳所挥洒出的璀璨金光,说道:“老子十几年圣贤书白读了不成?连一个糟老头子都搞不定?”

    数个时辰之后,路过烽火城或者居住在内的居民只要抬头,便可以看见一名少年自烽火城飞出,衣衫被凌厉刀气割得稀碎,骨头也被一名怒目老者隔空抬手拍断了十二根有余。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此刻,少年口上说的话,被那名“糟老头子”以大神通手段听到了。

第七十一章,金刀,铁马,戎戈半生

    浩东烽火城,城中多有枝干繁杂的树木,北边驻扎着一眼望不尽的战马将士居住的营地,而就在与北边如同隔世的安稳南边,有一名打铁老头正在树下休憩。

    听从君箬言指示来到烽火城的皇普东华正站在老头边上,看着老头饶有兴致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

    “高老先生……”皇普东华抿着嘴唇,良久过后,才开口说道,“听公子说你是练刀的。”

    “那又如何?”老人一只手拉住垂下来的树枝,没好气地说道,“你口中的公子,就是君箬言吧?小崽子居然不亲自来见我,真是有出息了。”

    “这么说,前辈还真是练刀的了。”皇普东华想起了那个为他染上风寒的女子,涨红着脸说道,“我想练刀。”

    “就你这瘦胳膊瘦腿的,只适合写字。”老人上下打量着皇普东华,轻笑道,“再说了,你能有那崽子一半的决心吗?”

    皇普东华看着老人拉扯着枝干的古木,那是早已枯萎的老树,而就在不远处,仍是有几只麻雀朝着这棵古木飞来。

    “看那群鸟,是不是饥肠辘辘到失去理智了?”老人指着慢悠悠飞来的麻雀,笑道,“终日为吃食奔波,就是他们的宿命。”

    皇普东华呵呵一笑,说道:“哪里失去理智了?它们不是正朝着一棵开着花的树飞来吗?”

    “开着花吗?”老人望向早已枯萎半年的古木,反问道。

    老人随手松开树枝,笑道:“小子,练刀不止看根骨心志,也不止看悍不畏死的性格,更重要的,其实是你写字作词,会否植树栽花?”

    皇普东华天性聪慧,但也不明白老人讲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纳闷地点点头。

    “你会疑惑,这就对了。说明你学不来刀,更入不了一品境界。”老人摆摆手,示意皇普东华离开,没好气地说道,“你目光放得太远,不正的心思太多了,虽说这些狗屁心思放在谋略上,是极好的,但是放在学武上,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皇普东华点头就走。

    “不过……学会放眼当下,可能对你以后谋划也有好处。”老人看着转身丝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的少年,轻声自言自语道。

    隔天,皇普东华又来到老人身旁,毫不客气地就蹲了下来,看着老人一锤一锤地用心打铁。

    老人瞥了一眼认真盯着自己打铁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道:“想通了?”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神与君箬言第一次练剑时如出一辙。

    “持刀三个时辰,坚持不了就算了。”老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继续埋头打铁。

    皇普东华在老人的打铁铺里晃了一圈,才认定那把长得剑不像剑,刀不像刀的木刀,略微提量了几下,发现这把木刀居然有十来斤重。

    “实心的。”老人看着疑惑的皇普东华,淡然地说道。

    皇普东华点点头,双手握住刀柄。

    这么点苦,与当年的憋屈比起来,算什么?

    老人眯眼浅笑,打完铁后擦了擦汗,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向屋后的树荫下,凝神休憩。

    高姓老人独身坐在树荫下,腰佩金蟒皮包裹着的大刀,也懒得去理睬拎着木刀的皇普东华,这个孱弱少年自然不会知晓自己在初见他时踹出的一脚是在踢散他体内紊乱的气机,而让他手持木刀三个时辰,自然也是对于根骨极高的他最基本的要求。

    老人轻轻一笑,虽然这孩子根骨好,但是练刀晚,根基就算打得牢,就算他日日练刀,恐怕到不惑之年都得不到自己刀法的五分精髓,武道修习,自古都是要打小练起,明师也只能起引路作用。

    武道十品,五品是一条鸿沟,二品境界也是一道天堑,对于孱弱的皇普东华来讲,五品比起二品更来得难,毕竟这五品与六品之隔,便是武夫同普通彪悍汉子之隔,对于常人,这自然不算什么,二品才是那难如攀天的鸿沟,但对于根骨清奇,起步晚的皇普东华来说,五品才是真正的天堑,要是这步跨的过去,他基本上就是半只脚踏入一品了。

    老人突然停下脚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当年南宫韬汶也是为此才踏出师门和家门的庇护去负笈游学的,也不知道那孩子是经历了什么苦,才踏过五品,直入一品天桥的。

    老人闭起眼睛,空气中传来一阵略带甜润的味道,细细一品,才发现甜润之中,略微带着苦涩。

    原来,这真是一棵开着花的树。

    老人站起身子走回打铁铺,见到那个自己本以为会知难而退的少年依旧握着木刀,前者不禁说道:“用坏了你赔,这是我以前练刀时候用的。”

    少年在费力握刀之余,竟有功夫调侃道:“我兜里没钱。不过话说,前辈你今年几岁了?这刀刀柄都快被磨破了。再说了,赔一把新刀,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

    就在这烽火城的北边的山丘上,一万林家军蓄势待发,铁甲森森,气焰逼人。

    身穿那袭三年前到现在,未曾破损分毫的白色战甲的林梡墨站在城门外一处山丘顶处上,对前来报道的司空雨铭说道:“去把子洛接回来。”

    “周将军受困了?那个小长生境近战第一人?”坐在战马上的司空雨铭眼中露出浓浓的震惊意味。

    林梡墨点点头,给司空雨铭拿了一把铁制长枪,说道:“与老将军那把相比,这枪品质有点差,但是重量和长度都是一样的。”

    司空雨铭点点头,郑重接过长枪。

    看着手中这把铁枪,少年轻轻一笑,也不知吕楚斌悟得枪仙大道否?

    林梡墨微微一笑,后方两千赤螭军齐齐迈出一步。

    司空雨铭淡淡一笑,勒马且转身,沉声道:“出发。”

    两千零一骑卒心中不约而同地响起林家军中广为传颂的一首质朴小谣。

    这一去,要么马革裹尸,战死马背;要么凯旋而归,举酒同庆。这一生,金刀铁马;这一生,兵戎不断……

第七十二章,琴声动寒江,冷月淹断桨

    出了长安城,便可以望见浩东皇朝最长的大江,跬澜江。

    一条浩荡大江,自太玄山脉发源,途经长安城,气势巍峨如虹,浩气荡然二千里。

    君箬言在临近跬澜江时便翻身下马,看向全无疲惫之意的一老一少,说道:“前头就是跬澜江了,小凌珑,知道吗?要是当年没有这条江,那浩东皇朝可能就没有今天的盛景了。”

    “当年有八万水兵渡海而来,浩东全靠着这条大江和林梡墨的指挥才打下那场仗。”张原朴接过君箬言的话,呵呵笑道,“那年八万水兵,游过来的,划船想要渡江的,要么是被林将军一把乱箭扫射而死,要么是被当朝第一练气师所炼制的触之即死的腐水融死。”

    还是穿着一身布衣的张凌珑歪歪头,说道:“那我们怎么渡江?”

    君箬言呵呵一笑,指了指跬澜江畔,说道:“那里可以搭船。”

    张原朴眯眼望向跬澜江,沉声道:“那里有人。”

    君箬言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让吕楚斌和两百噬魂军先退走了,就现在自己体内残存的气机来讲,对上一个普通的练家子都得被捶个半死。

    “你们两个先后退,从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如此浓郁的杀气来看,这人多半是接了悬赏令来杀我的。”君箬言眼神闪烁,淡然地说道。

    张凌珑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哪有人呀,就算是什么杀手,我一个人就能打赢他。”

    君箬言没有出声,看着这个体型瘦小的小家伙恶狠狠地挥了挥小拳头,豪气干云地迈起小步子。

    小家伙刚迈开步子,便撞入了一袭白衣的怀里。

    “塞北孤?”君箬言眯起眼睛,轻声问道。

    白衣男子低头看着张牙舞爪的张凌珑。

    张原朴抬起头,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张牙舞爪的对象是个背着一把桐木琴的白衣男子,小家伙看不清面容,不过看身形,这个白衣男子完全不像是长安城里土生土长的,他还以为自己打错了人,连忙致歉。

    白衣男子转过头,看向君箬言。

    君箬言将小凌珑拉到自己身旁,冷声道:“我知道你是一路杀上的天下前三,说起武道修为可能和老师差不多,但杀人手法却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

    张凌珑吓了一跳,他看着这个极为面善的白衣男子,以及其儒雅的气质,全然想象不出他竟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塞北孤。

    大风呼啸,江声不断,小家伙看着实力与外貌全然不符的塞北孤,担忧地问道:“你冷不冷?”

    塞北孤嘴角翘了翘,摇头道:“不冷。”

    他轻轻地退后了几步,卸下背后的木琴,轻声道:“远闻南海紫衣有剑啸,不知浩东可否有剑?”

    一边说着,塞北孤两指扣住琴弦,轻轻一抹,顺势激起一阵灰暗尘土。

    清脆琴声在江畔空中迸射荡开,如同冬花绽放,随即消弭在昏暗天幕中。

    只见君箬言刚抽出的白鸬被无形气机击中,君箬言胸口猛地下凹,连人带剑翻了几个跟头,激起大片尘土。

    “怎么你的内力这么孱弱?”塞北孤轻轻皱眉,经过第一次的试探,他居然发现君箬言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内力的普通武夫。

    自打懂事起除了读书就是帮忙打理酒馆的张凌珑呆呆地看着君箬言与塞北孤的对峙,怔怔出神。

    这世上真的有弹指开山的大侠不成?

    遗憾的是,只是普通人的他,看不出暗中无形的气机绞杀较量。

    “我知道他们给你传音了,不过你当真以为你可以自己支撑半柱香不成?”塞北孤呵呵一笑,一拨琴弦,说道,“不过我会慢慢体悟你的剑法,然后再杀了你。”

    大风拂面,君箬言只是轻笑,姿态潇洒写意如当年紫衣书客。

    “爷爷,爷爷,你说谁比较厉害?”张凌珑看着两名身穿白衣的青年,毫无俱意地问道。

    张原朴自嘲笑道:“这天底下能读出读出个武夫一品境界的,也就南宫韬汶一个。你问我,我问谁去?”

    小家伙叹了口气,只希望两个气质都是儒雅亲人的公子都不要出事的好。

    他到现在还以为,两人只是单纯地在较量。

    此刻,白衣琴师塞北孤盘膝而坐,桐木古琴横膝而放,他左手一拨,琴声瞬间盖过了风声大江声。

    只见破空而来的数十根隐隐约约闪烁寒芒的银针,仿佛被无形气机给定住一般,凝滞在半空中,塞北孤左手一举,再度一拨,银针瞬间倒转方向,朝着君箬言散射而去。

    长了一张清秀脸蛋的塞北孤脚尖轻点,弯腰躲开君箬言近身一剑,依然是左手按弦,一记猛拍,拉开二人的距离。

    塞北孤只是轻轻咦了一声,一手搭弦,平静地说道:“许家养剑秘术?有点道行,不过你的天赋和那个许剑岳比起来,似乎差的有点远呢。”

    君箬言收回被震飞的木剑初誓,虽然自己并没有气机可以去御剑飞行,但自己所有的三把名剑之中唯一剑胎已然大成的木剑初誓是可以不靠气机就可以直接被自己御使的。

    这也是许家养家秘术最为精妙的地方,可以通过滴血淬炼剑胎以此架起人与剑之间类似天桥的桥梁。

    “你是林梡墨的徒弟,也是南宫韬汶的学生,所以与南宫莹琉有什么关系呢?我很好奇,这也是我来杀你的原因,希望她会为了救你现身吧。我追杀她很久了。”塞北孤面无表情的冷声开口,琴声再度一转,变得凄婉骇人。

    大风于此刻悄然停歇。

    塞北孤呵呵一笑,拨开迎面劈来蓄势已久的醉江南,转身看向跬澜江畔。

    已经练出剑胎的君箬言也是抬头一看。

    不见那袭紫衣的传人,只见一名身穿崭新道袍的道士脚尖轻点在跬澜江上,轻轻跃起。

    你以琴声杀人,我便以跬澜江水杀你!

    大江奔涌声猛然一滞,而后肉眼可见的,一条宛若玉带般的江水被守天明硬生生以内力扯起。

    原本便没有离开多远,此刻原路返回而来的守天明猛地抬起左手,指尖遥遥指向塞北孤。

    “君箬言,以木剑带着你身旁的老人小孩转移。”守天明衣袖鼓动,以浑厚内力包裹着声音开口道,“至于你,想要打架,贫道倒是有空奉陪。”

    话音刚落,跬澜江水如一挂瀑布般在塞北孤头上径直倾泻而下。

第七十三章,用剑用兵皆不如人

    当君箬言恢复意识睁开眼睛时,便看到守天明蹲在一旁,抬头四顾,却是不见塞北孤的踪影,他疑惑地看着脸色淡然的守天明。

    守天明掬了一手跬澜江水,擦了擦略微沾染鲜血的脸庞,平静道:“跟塞北孤一战,不胜不败。据贫道所知,那人一路北上,从南海五剑峰遗址,杀到了长安城外,途中与南宫韬汶的女儿南宫莹琉一战,略输一筹。”

    君箬言听到南宫莹琉的名字,傻傻一笑。

    “之后塞北孤琴技大成,而后出现拦截他的司空老家主司空飞羽,还有几名不出世的一品高手,都各自打过一场,你小子运气倒好,先前许剑岳在江家挥出的一剑倾漏的剑意把原本想要北上的他给勾了过来,找上了沾染上许剑岳气机的你。”守天明摇摇头,活动了下身子,继续说道。

    君箬言笑了笑,问道:“那你怎么半路折回来了?不是要去找苏晓筠吗?”

    “她还没转世,或者说是还没开窍。现在还感受不到她的气机。”守天明点点头,站在被塞北孤一个拨弦切割出的一条触目惊心的沟壑面前,叹了口气。

    君箬言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每日三个时辰便淬炼三把剑的剑身一次,为什么就木剑炼出了剑胎?”

    “你很勤奋,很不错,悟剑也快。只是你却没发现,那两把没有炼出的名剑身上也残存着无数任前个剑主留下的气机。”守天明呵呵一笑,说道,“而许家养剑秘术,对于没有气机残存的剑来说,自然称得上巧妙,但对于有气机残存的名剑,更何况还是本来就不容易驱使的十大名剑,从成果上讲名剑的炼胎速度自然就不如木剑了。”

    君箬言直截了当地说道:“不管速度快不快,我只会接着淬炼它们,不够只用来自保而已,若是你需要,把醉江南拿回去吧?”

    “既然我在酒馆把剑留给了你,那它就是你的了,没有拿回去的道理。”守天明摇摇头,说道,“再说了,到这个层次,何物不为剑?”

    君箬言沉思了片刻,便点头应是。

    守天明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轻声道:“你可以带着那爷俩走了,不过路上要小心,可能有人会截杀你。”

    君箬言讶异了一下,守天明失笑骂道:“真当我不知道你在《万里山河诀》上的造诣吗?纳了林夕尘的气,一半是气机使然,一半是你故意为之吧?”

    君箬言嘿嘿一笑,没去回答,手指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便见到地下一阵白光闪烁,数块岩石被木剑初誓掀了开来,而张原朴爷俩也是露出头来。

    只见地面上水洼数百,沟壑更是一眼望不尽,再转头一眼,就只看见君箬言呆呆地蹲在一条沟壑前,怔怔出神。

    小凌珑从爷爷的背后探出头来。

    公子好像在笑?

    ……

    次日正午时分,君箬言等人下了楼船,笑着对热情待客的船夫挥手道别,三人这才真正离开了长安城。

    在离开时,原先塞北孤与守天明打斗的地方已经惹来许多路人的关注,但君箬言却没去多管什么,只是和张原朴在过了跬澜江后遇上的第一座酒摊子喝了几杯酒,摊子老板眼力不算很好,认不出三人是哪个城里惹不起的宦官子弟带着管家马夫这类的扈从出门玩乐,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白衣公子喝酒的仪态与富家公子简直不逊分毫,就没敢胡乱给酒水喊高价,甚至还屁颠屁颠地给端上几盘免费的配酒小菜。

    出了长安城的张原朴兴致虽然说不上高,但也不算多低,年过半百的老人此刻端起瓷碗就是喝了满满一碗酒,没去多问什么时候去见医仙圣手,也没去问什么时候能带着自己去见皇上,只是痛快地喝酒,缓缓地吟诗。

    小凌珑因为年纪不到,所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公子与爷爷相谈甚欢,举酒碰杯数碗,内心羡慕不已。

    君箬言看见小家伙的眼神,哈哈一笑,端起酒凑到小家伙面前,说道:“喝一口?”

    小家伙轻轻地看了一眼爷爷的反应,在看见后者含笑点头之后,腼腆地笑了笑,轻抿了一口碗中的青稞酒。

    “好苦……”张凌珑吐了吐舌头,小脸拧得和苦瓜一样,说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君箬言抿着嘴唇,含着笑说道:“你还小。”

    “你还没经历过苦。”老人也低声说道。

    君箬言想起了久远得回不去的那天夜里,自己红着脸冲着素未谋面的店小二问着里面店家里是否有江湖人的天真模样,不禁笑道:“确实呀……”

    张原朴一笑置之,君箬言的北匈之行,他自然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年纪轻轻的他,是为了什么出门游历的?

    想到这,张原朴主动抛出个话题:“公子怎么不留下那批将士?”

    君箬言想了想,说道:“你是说两百噬魂军吧?”

    “应该是,还有一个拿着长枪的大将军,走起路来连我都感觉到那股无形锐意。”张原朴呵呵一笑,摸着张凌珑的头,说道。

    君箬言摆摆手,说道:“我不擅长收买人心,一路走来,与噬魂军这批人多少也算是见了两次,先后接触超过一年,但我却没想着怎么去跟他们客套寒暄。就算是我一手组建的锦烈帮,我也没怎么去管理,那种背后说是小弟当面说是兄弟的戏码,我也不怎么喜欢。”

    老人揉了揉眉心,平静道:“除去这个,公子怎么看烽火城目前的境况?”

    “林梡墨明面上是想以包围政策逼迫烽火城的人自动投降弃战,其实不然。就我所知,林梡墨手下数十支亲卫军已经有三支与烽火城护城军发生冲突。”君箬言沉吟了一下,说道。

    老人静静地听着,喝了几碗酒,说道:“包围是真的。兵书上虽说包围一城需要比比城中守卫军多上百倍的人手,但其实不需要。”

    君箬言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疑惑道:“可四面包围……”

    “三面包围就足够了。”老人轻轻笑道,“烽火城斜对面的山坡是处迎风坡,而那里的雪也尚未停歇,所以烽火城内雪少,而且也不厚,最深不过三尺,但实际上那些雪是到迎风坡后面去了,山那边就这样成了一个天然包围壁,背风窝雪,最深有一个半人那么深,你看这三面的将士一个迈步喊杀,再猛地发起一次冲锋,那是什么阵势?”

    只能是他们逃跑向另一侧,然后自己葬送自己的性命!

    君箬言震惊不已。

第七十四章,江湖悠悠,四海我游

    厚厚的黑云,冲出北部边境的地平线,翻滚盘旋,直上蓝天,压低了天空。瞬间,云层便吞没了百里山河般压下。

    灿金色的阳光还顽强地挥洒着,裹携着密密雪片的北风,顷刻就扫荡了广袤的草原。

    刚出了小酒摊子,老人有点疲惫,淡声道:“公子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先四处走走吧,不急着回去。”君箬言收起了原本想直接回去的想法,笑了笑,说道,“多走走也是好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

    老人赞同地点点头,对小凌珑说:“你没有出过什么远门,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吧。”

    张凌珑兴奋地朝君箬言问道:“我们是不是能碰上大侠御剑飞天过大江,能不能看见几千军马对峙的场景?”

    “江湖不止这些。”君箬言揉了揉小凌珑的头,笑道。

    张原朴眯眼看着远处滚滚袭来的黑云,在瞥了一眼黑云底下如同小黑点般的行人,对于前朝的浩东皇朝而言,士子成林,那些寒门子弟就都是依附富家士子而生的杂木,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这是公认的道理。这么一想,那位江家家主的胸怀便愈发的宽大了。

    老人一路心潮起伏,一行人沿着通往不知何处的宽敞驿路,走得缓急不定。

    几人没敢惊动地方官府和驻军,以步行代车,一切从简,小凌珑也没有抱怨什么,一路抓蝴蝶逮虫子,而老人则是和君箬言一路走走停停,气态从容。

    张原朴如今口碑急转直下,而原本有望跻身一品成为顶尖武夫的君箬言也是内力尽失。

    要是前些年豁出性命跟哪个江湖世家或者朝党昏官死磕,是个江湖人都要竖大拇指称道一句,但不管是老人那时怒发冲冠只为国家,或是君箬言一人一剑进出江家大门,都没人说什么称赞的话。

    直到张原朴退居幕后开设酒馆,君箬言收回白鸬欲退江湖后,长安城原本缩在角落的江湖人才敢出声骂他们一个不是个东西,一个没有种。

    只是,他们真的是为了自己一人升官发财,或是名声四扬江海吗?老人全族性命几乎全丢了不说,就是君箬言几年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内力也是如竹篮打水般付诸东流,不过名声荣辱是一回事,二人倒还真没放在心上,谈笑俱都放在学问医术上,让君箬言吃惊的是,老人不止在军队谋略上有极深的造诣,他在医术和学问上更是不输自己多少。

    张原朴轻轻一笑,看着小凌珑捧着一抔黄土,傻傻地笑着,他轻声开口道:“烽火城地广人稀,众人皆都以为那里是块没人染指的处女地,但其实就我看来,暗流涌动呐。”

    君箬言轻笑点头,说起来自己也是那样想来着。

    老人吸了口气,沉住语调,说道:“就城内兵力来说,林梡墨要打下来很容易,不过我不认为他会怎么动杀心。”

    君箬言想了想,问道:“先生很关心烽火城的事?”

    “这一战可以说是定下浩东格局最重要的战役了。”张原朴眯起眼睛,答道。

    时近中午,君箬言一个跃身窜进山林,不一会的功夫,就逮住了两只野兔,他用林中捡来的枯树枝和枯叶等堆到空地上,堆成了一个大柴堆。

    火堆燃起,君箬言一边添着柴,一边说道:“这时期的野兔肉比狍子输不了多少,小凌珑,看好了,我这就先烤一只给你看看,下一只就由你来烤。”

    鲜活兔肉被君箬言轻巧熟练地撕下,撒上包囊中带着的不多的细盐,坐在火堆旁烤肉烤火,而后撕下一条兔腿,递给口水早就滴成河的小凌珑,笑道:“慢些吃,别烫着。”

    张凌珑点点头,接过兔腿,一路的玩乐也是让他胃口大开,他吃相如狼虎般的猛地咬了兔腿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嫩的肉……爷爷你们也来吃……”

    老人哈哈一笑,说道:“那我也来吃几口。”

    吃饱喝足之后,老人静静地坐在树桩旁,对着一脸平静的君箬言说道:“他似乎想学剑。”

    “看出来了,我也有在观察。之后可以考虑把他送到守天明那里,我觉得他们两个很像,都走的是无上天道之路。”君箬言点头道。

    小家伙早就吃饱喝足擦干嘴巴,撒开脚丫子跑向别处玩乐了。

    君箬言静静地看着跳动着的火焰,淡然说道:“只能看悟性,这种东西强求不得,我会先看看的,真要适合学剑,我就给他铺好路。”

    张原朴叹了口气,说道:“看四海山水,走高原千里,纵马放歌,挥剑长啸,笑抿恩仇,江湖确实快哉得动人心弦。”

    “不过如此而已。”君箬言平静起身,轻声道。

    老人看着君箬言掌心搭在剑柄上,默不作声。佩剑对他们而言,可能就像情人一样吧,情之所钟。

    望人如何待剑就知道这人如何待人,不过公子的仪态,还真是让人时刻记起南宫韬汶也曾握剑白鸬走万里,直至战死浩东荒原上。

    “为什么就算知道练剑练不出什么,他们还是要练?”张原朴问出了数十年前曾经问过南宫韬汶的一句话。

    却不料君箬言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江湖悠悠,唯剑相伴。”

    老人愣在原地,就在刚刚,气态只有五分同南宫韬汶相似的君箬言,一举一动,甚至脸上淡然笑着的表情,居然都和数十年前的南宫韬汶重叠在一起。

    不经意间瞥向后头的君箬言实在是扛不住老人的上下扫视,过了一会,他捂着鼻子恳求道:“能不能把兔腿拿起来,都成炭了。”

    闻言,老人赶忙将兔腿从火堆中抽出,丢到一旁,君箬言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说道:“民以食为天,你是不是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没吃饱肚子?有你这么糟蹋粮食的吗?”

    说完,鬓发微微有点霜白的君箬言走到兔腿旁,蹲了下来,盯着被烤成炭黑色的兔腿念念叨叨:“虽说是我逮住你并把你烤了,但你要找的话就找这人,别来找我。”

    “我这趟走江湖,练来的手艺和调味手法可都给你用上了,你走的也算体面,至少比被狐狸吃了强。”

    君箬言弯腰捧起兔腿,又往张原朴眼前一伸,“来,给兔子道个别,唉,它生前也是只可爱的兔子。”

    老人转过头,强按下拿起兔腿往君箬言脸上砸的想法,强笑道:“再见再见。”

    君箬言这才屁颠屁颠去把兔腿丢进丛林深处,被一只狐狸给叼了去,在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老先生已经被自己气到去生着闷气睡觉了。

第七十五章,明月再高悬,拂手揽山河

    夜晚,厚厚的云层仍低低地压着,将大地遮得没有一丝星光和月光,触目所见都是沉沉的黑暗,就连脚下的草地也是黑色的。

    小凌珑凭着直觉摸着黑来到君箬言身旁,眼睛挣得大大的,这才知道君箬言依旧呆呆地坐在树桩上吐纳着。

    似乎是察觉到小家伙的到来,君箬言闭着眼睛轻声说道:“夜深了,说话小声一点,别吵到他休息了。”

    张凌珑自然知道君箬言口中的他指的是张原朴,小家伙重重地点了点头,用轻得几乎君箬言听不见的声调说道:“我想练剑……”

    “我不会。”君箬言摇摇头,淡然道,“你还没有那种资格。”

    张凌珑低下头,有些泄气。

    君箬言轻笑一声,说道:“不过你可以先学着挥剑,先打底子总是好的。”

    小家伙感受到君箬言抬起手,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后他感觉到君箬言一手抓住自己的手,将一把很有分量的物品放在自己手上。

    “木剑?”少年皱着眉头,笃定地说道,“不,不是木剑。是……树枝。”

    君箬言讶异了一下,说道:“确实是树枝。当年有一位大剑客就是从树枝练起来的。”

    少年呼吸着寒冷新鲜、带有暮春气味的空气,心情略有些好转。有了这根树枝,自己也算半个侠客了吧?

    那样,就不用再整天看着爷爷低声下气了,也不用看着那群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了。

    张凌珑握着树枝,两眼发涩,像是窝囊的日子就要过去了般,深深地吐了口气。

    老人也总是自己说,读书还是做事,就看一开始打的底子。底子打不上,后面的学问或是做啥就站不住脚,更深层次的东西就更抓不住了。

    君箬言轻声道:“好了,去挥吧,放心,这树枝重量刚刚好。”

    少年握着被打磨得光滑不刺挠的树枝,也不矫揉做作,沉声道:“好。”

    君箬言重新闭上眼睛,眼前万物从自己眼前浮现又消失,他没再去挥手斥退这些由《万里山河诀》的副作用所产生的幻象,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遥想当初第一次练剑的时候,自己也是一腔热血地挥着剑,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现在……

    “言子,言子!”

    第一次练剑完的夜晚,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许剑岳便急切地叫醒君箬言,急声道:“不要闭眼,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用吐纳代替休憩。”

    君箬言睁开眼睛,便看见许剑岳正拿着木剑站在自己对面,他透过淡黄色的灯光可以看见,许剑岳眼中神色复杂。

    “唉,只能用老法子了。”许剑岳眼神骤然一变,轻喝一声,剑身上就有数道凌厉剑气升腾而起,手持木剑的他,一个箭步欺身而进,君箬言慌乱之下也只能架起木剑抵挡。

    许剑岳嘴角勾起,说道:“肩膀。”

    君箬言愣了愣,而后,肩膀传来一阵巨疼,他直接被许剑岳一个斜向上挑击得向后飞退。

    “手臂。”

    “腹部。”

    “头。”

    许剑岳每说一句,君箬言所对应的部位就会传来一阵巨疼。

    君箬言被抽得恼火,手持木剑一个横扫,却被许剑岳用木剑剑尖轻点借力,只见后者腾飞而起,猛地一劈。

    君箬言手中的木剑径直飞出,深深地插进地面。

    许剑岳嘿嘿一笑,把木剑搭在肩膀上,笑道:“精神了?去捧雪洗脸,再来练一次。你对打能力和意识都不够强,空打底子是不够的。”

    从那之后,君箬言便每天深夜困到不行的时候,都会被许剑岳抽得浑身淤青,以至于事后南宫莹琉每次听到这事都会提着一把雪白长剑追杀许剑岳。

    不过,这也让君箬言越来越熟练实战,也更习惯用剑对敌,这也多亏于每天夜里那一声声的惨叫和哀嚎。

    君箬言回过神来,嘴角含笑,眼中含泪,手指轻挥,频繁浮现在他眼前的山河就像逐渐变小般,落入他的怀中。

    君箬言古井无波地看着一切。

    《万里山河诀》共有五重境界,这便是第二重境界,怀抱山河,山河为我怀,从此吐气如大江奔涌,纳气如山岳般沉稳。

    但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虽然体内内力逐渐涌现,枯竭多日的经脉也是逐渐鼓涨,但是那段日子回不来了。

    这江湖的风声雨声大江声喊杀声,都不如那座书院的笑声。

    已经吐纳半个夜晚的君箬言站起身子。

    天边仿佛有剑气呼啸,山河破碎。

    君箬言轻轻一拂,接过少年手中的树枝,同时,也拂去压着大地的黑云。

    天地一片清朗,明月再度高挂。

    而月亮与大地,共处一线,真真切切。

    却不见君箬言说什么豪言壮语,像是看透了些什么般,轻轻出声,口吐浊气,字字珠玑:“教你一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闭上眼睛?

    少年纳闷地点头应是,闭上眼睛,却是感觉到睁开眼睛都不曾见过的白色剑气朝自己激射而来。

    良久,张原朴睁开眼睛,发现天空已经清朗,老人笑道:“昨天看那黑云,以为今天保准得下雨呢。”

    “可不是嘛,这天气还真是说不准。”君箬言正在埋头做饭,头也不抬地应道。

    张原朴嘿嘿笑着,正要给君箬言说道说道前朝有个可以观天象的大练气士,却发现张凌珑正对着一根树枝发呆。

    “凌珑?”

    “我明白了……剑原来有意有气也有心。”

    君箬言只是笑着,不置可否,给老人和小孩盛了碗热粥,而老人则是纳闷地摇摇头,一脸茫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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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桥介绍:
寒角吹,千蹄去,风外还呜咽。
江湖,委实太大,无论是一代名将,还是无名小卒,掉进了江湖,都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说是十年可见春秋更迭,百年可证大道长生,千年可观王朝颠覆,万年可待星辰流转,那这个傻傻惦记着做一个侠客的少年,又可能够追求到自己心目中的江湖?
寒日暮山霞,何处为归家?
有这些人在,就是家,就是他的江湖。江湖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