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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桥全文阅读

作者:月酿千行泪     江湖桥txt下载     江湖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小巷连环声,声声赛蹄声

    官道上马车来来往往,人潮不断。

    出身穷困家庭的刘淺正半蹲在巷子同官道的交界处,远远的,有一辆马车径直地朝他靠近过来。

    驾车的是个身穿锦绣华服的中年男子,约莫是平日里狐假虎威惯了,用他尖锐刺耳的声音出声嚷嚷道:“没看见县太爷大人要过路吗?都让开让开。”

    只见这个穷小子蹲着不动,中年男子便骂咧咧地扬起马鞭,说道:“滚开!”

    虽说中年男子没有练过武,但身板就在那摆着呢,天天好肉好酒胡吃海塞的,一眼看过去,就像个铁塔杵着一样,一鞭子下来,身子板单薄得可怜的刘淺就是不死也得残了才是。

    而也就在马鞭要落到这个可怜虫的头上时,被蹲在地上的穷酸小子轻巧握住。

    中年男子眼神一眯,脑门青筋如蛰龙般迭起,开始发力,想要一把把刘淺甩飞。

    “滚开。”刘淺轻轻地吐出两个原本中年男子对他说的字,将马鞭往下一扯,中年男子便连人带鞭飞近了他,而后又被他一脚踹飞回去。

    身为马夫的中年男子虽说终日荣华富贵,但战斗意识还是在的,他猛地一声爆喝,借着刘淺踹他的力道在空中一个翻身,翩翩落地。

    刘淺心中略微惊讶了几分,而后归于平静,冷声开口道:“再不滚小心我把你的命也留下。”

    马夫碍于车厢内主人的颜面,只能厉喝一声:“好狗不挡道。”

    “嗯?”刘淺面无表情地扭了扭脖子。

    只见马车车厢中走出一名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官服男子,看着模样,应该就是马夫口中的县太爷大人了。

    “下官这就滚,这就滚。”身着官服的男子连忙摁着不识轻重,仗势欺人惯了的马夫跪地道歉,直到刘淺再次蹲下,抬头盯着官道远处。

    男子身为龙湖城仅剩下的官员,手握盐铁大权,虽说官品只从九品,但捞到的油水绝不比三品官员差,也就是因为这个,他家的马夫才敢如此行事。

    但这并不代表男子就没有混迹官场的眼力劲了,反倒恰恰相反,久握实权的他甚至比一些内地官员的眼力劲和老辣程度要深得多。

    眼前的看似穷困的刘淺身手矫健,要换做是平时,身为县太令的他必会送礼上门,甚至把酒言欢,但换做已是得罪的现在,只能先安抚好刘淺,再找机会弄死这个极具威胁性的地痞。

    “姜老爷不必客气,你的账本就在我家的桌子上躺着呢,敢妄动一个试试?”刘淺面目表情,比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滚吧。”

    身着官服的男子猛地瞪大双眼,攥紧拳头,走向马车,说道:“我们走。”

    “我说的是,滚。”刘淺呵呵一笑,补充道。

    男子憋屈地冷哼一声,当真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地滚远。

    原本正愁着如何出气的刘淺原本也没把县太爷当回事,只是长长地吐出口气,咧嘴笑道:“真爽!”

    “爽什么呢?”君箬言探出头,俯下身子,笑眯眯地问道。

    刘淺吓得惊叫一声,向后跌倒。

    “锦烈帮副帮主刘淺参见少主!”刘淺回过神来,单膝跪地,沉声说道。

    君箬言摆摆手,说道:“不用在意我,你去给我查查这个人是什么身份。”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将一路拖拽而来的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道士抛给刘淺。

    说是不用在意,刘淺还是毕恭毕敬地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办。”

    “都说不用在意了。”君箬言抿起嘴,笑道:“曾经以一己之力杀上山头救下妻子的刘淺还在吗?”

    “一直都在。”刘淺愣了愣,咧嘴笑道,“对了,箫涧雨帮主呢?他不是去接少主了吗?”

    君箬言轻笑一声,答道:“他去办另一件事了。”

    “那属下这就去办事。”刘淺点点头,拖着中年道士的尸体,说道,“少主就直接进屋子里静候佳音吧。”

    君箬言直接了当地开口道:“那你们就一一进来吧。”

    “以前还以为少主会是个纨绔,看样子是我袁南笙看走眼了……”

    “哈哈哈哈,都说了,少主慧眼如炬,我们藏不住的。”

    君箬言笑着点点头,迈步走进一栋破损的小屋子里,朝着当头的袁南笙招了招手。

    ……

    一驾不起眼的马车驶入龙湖城,马夫是一名身穿朴素道袍的年轻道士,道士面容俊逸,背负一柄铭有江南烟雨纹路和太极图案的长剑。

    “战场那边的事你就不要在意了。”道士轻轻开口,脸颊烫得发红。

    身穿青衣的女子探出头来,问道:“为什么?”

    “我要还你那把箭……”太玄史上最年轻的掌教嘟囔道。

    青衣女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娘们?说话干脆点。”

    “嗯……”道士只是点头答应,却没有改过来他脸皮薄得惊人的性格。

    青衣女子噗嗤一笑,开口道:“行了行了,逗你玩呢,也不勉强你。不过,你能不能换身衣服?”

    “为什么?这身不好看吗?”不解风情的道士愣了愣,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问道。

    青衣女子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也不是不好看,但是你就没想过穿一身青衫吗?多帅气,青衣长剑。”

    道士挠了挠脸,像是无法想象出自己身穿青衣的场景,傻傻地笑了笑,略微郝颜。

    他默不作声,眼神神采奕奕。

    这与她一路远行,都是她想去哪里,他便带去哪里。

    这一趟,主要是要去给他挑一身衣裳。

    进了店家,女子微微一笑,向要来搀扶自己下车的道士示意自己能走后,挑了一袭青衫和一把玉笛,于一脸不耐烦的小二砍了半天的价后才买了下来。

    道士也只是蹲在一旁傻笑。

    女子将青衫递给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走,去下一家。”

    “啊?还去呀。”道士接过衣服,苦着脸,屁颠屁颠地走了十几家店。

    女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走进马车车厢。

    道士这才放下他怀里十几件衣服,揉了揉腰,说道:“哎呀……我腰都累疼了。”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女子笑眯着眼,探出一手,狠狠掐住道士的腰,猛地用力一捏,疼得不用修为护体的道士呲牙咧嘴。

    直到道士出声求饶,女子才冷哼一声,说道:“守天明,以后不许学那些无赖说话,听见没有?”

    “你给我揉揉。”道士摆明了要耍无赖。

    女子也只好顺着他的话,给他揉了揉腰。

    二人都看向对方,视线一触即撤,而后双双低头,羞涩得像是刚结婚的小两口。

第三十二章,少年生华发,道袍换青衣

    也就在君箬言前脚刚踏进屋子的这一刻,一股如黑云压城般的气势滚滚而来。

    小道远处铁骑声连绵不绝地响起,君箬言惊骇地跃上房屋,眺望过去,入目所见,也不过数百人,但气势却不亚于千人大军。

    墙角下的袁南笙抱拳恭声道:“少主,可有什么变故?”

    “三百骑军入城。”君箬言落下身子,站定脚跟,答道。

    袁南笙哈哈一笑,说道:“才三百,就我们哥几个就能摆平了。”

    “那是林家军。”君箬言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都进来吧,应该有暗道吧?刘淺,你带路。”

    刘淺也是一脸严阵以待地点点头,沉声说道:“南笙,你去跟弟兄们知会一声,万不可轻易惹是生非。”

    袁南笙点点头,领命而去。

    就在三百铁骑刚入官道时,手持弓弩的游弩手几乎是瞬间便脱身下马,攀上屋檐高墙,而长兵手则是策马挥鞭走在前头,摆出了冲刺的架势。

    原本殿后的武将策马来到前头,冲着持一杆长枪,面无表情的领头人说道:“司空将军,将士们已就位。”

    领着三百林家军前来占据龙湖城的,自然便是背负千纸鸢的司空雨铭,他轻笑一声,猛地一喝:“闲杂人等,自行退去,一刻钟过后,依旧留在城中的,均视为敌人处置!”

    “长兵手列完阵后准备冲锋,游弩手可以架箭,但不可妄伤无辜。”跟在司空雨铭身后的武将同样朗声道。

    跟随人潮走向另一个巷口的袁南笙咧嘴一笑,轻声道:“真他娘可怕。”

    君箬言依旧站在巷口,刘淺等人已经被神色沉重的他斥下地道。

    他先是犹豫了几下,来回踱了三步,而后又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般,他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步踏出,游蛎轻颤脱鞘。

    下一刻,只见一素衣少年踩剑而行。

    远处的街道上,司空雨铭轻笑一声,落下战马,抬头望去,略微丈量了一下后,卸下背后千纸鸢,一箭搭起,弓弦轻颤,只见一道神光脱弦而出。

    神光遁入云霄,如潜龙入海,无影无踪。

    龙湖城道上微风阵阵,眼尖之人细微观察便可发现,司空雨铭的千纸鸢,在颤抖。

    “还你一剑。”

    云霄九天之上,少年朗朗笑声如天音般传出,而后只听一声清脆剑鸣,一道如瀑布玉匹般的剑虹以垂直姿态洒然倾下。

    司空雨铭架起长枪,一枪偷学而来的朵朵花开。

    璀璨的枪花逐渐消融在剑虹之中。

    与此同时,三百战马前腿微微下沉,官道逐渐龟裂开来。

    司空雨铭叹了口气,放下长枪。

    负责殿后的武将策马上前问道:“将军?”

    “没事。”司空雨铭摇摇头,说道,“那人走了。”

    九天云霄之上,御剑而行的君箬言额头上满是细密汗珠,他轻声呢喃道:“学弓又学枪还这么厉害,又一个妖孽。”

    司空雨铭环顾四周一眼,冲着身后武将说道:“上城头安上旗,有阻拦者,杀无赦。”

    武将接过旗子,抽出冷刀,脚踢马腹,奔向城头。

    官道上,一名锦衣袖袍的公子哥手握一把三尺长剑,背后是拍手叫好的莺莺燕燕。

    “小生陆家陆丰桢,还请将军给份薄面……”公子哥轻笑着,缓缓出声。

    武将沉着脸,继续骑马冲锋。

    公子哥略微退后一步,说道:“小生老父乃是朝中三品官吏……”

    骑马武将狞笑一声,哪给这个自卖自夸,眼神示意自己陪他演一出烂戏的公子哥半点机会?

    冷刀挥出,手起刀落。

    只见一颗微笑着的头颅伴着漫天的鲜血落到地面,而后被铁骑踏得粉碎。

    一帮女子皆是震怒,窃窃私语,骂声一片,显然被这个“不知礼数”的将军给惹恼了。

    武将讥笑一声,也不去多计较这场小波折,径直奔向城头。

    身后呈箭状列开给武将侧援的将士很是配合,一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将军,那可是三品官吏,有陆甲鱼之称的……”

    “甲鱼?来了老子给炖成汤!”当头握旗的武将轻笑一声,冷声道。

    那群正要放狠话的女子面部僵硬,只能连忙退走。

    ……

    街道外响起雷鸣马蹄,传出一阵如惊雷般的轰动,惹得客栈内临窗几桌的食客都探头望去,吓了一大跳,有眼力劲的食客惊呼出声,竟是那浩东皇朝数一数二的精锐军队林家军来占城掠地了。

    惊呼过后,食客纷纷惊慌下楼。

    林家军一直是北匈诸城口口相传的头号敌人,其战力堪称举世无敌,更何况,看那架势来的不只是数十骑,而且每一个将士皆是剑拔弩张,带头的将军更是最近名声鹤起的司空雨铭。

    这排场,压得人倍感寒意。

    临窗的青衣女子望了一眼屏气凝神,严阵以待的林家军,叹气道:“看样子,前线是被破了。”

    年轻道士点点头,说道:“我觉得天下统一也好,那样就不用打仗了。”

    眼神黯淡的青衣女子沉吟了一下,笑道:“可我还是气不过,我们怎么说还是北匈人。”

    年轻道士夹了一口白嫩的清蒸鲫鱼,喂给嘟起嘴的青衣女子,问道:“那你进房间等我?”

    青衣女子用软嫩的鼻音反问道:“嗯?”

    才入江湖,便出江湖的道士轻声道:“那就看我,再最后走一遭江湖。”

    青衣女子犹豫了一下,缓缓起身,从放在脚边的箱子里取出一袭青衫,递给道士。

    “生前三十年,我是太玄道士,身后数十年,我只是你的守天明。”

    “那蔓延向天际的冰雪和无可替代的你,我都要守护。”

    守天明主动地接过青衫,抹去女子眼角的泪水,声声句句皆融情。

    女子愣在当场。

    这一日,一袭青衣御剑入江湖。

    这一年,天下尽知,太玄掌教,不只是掌教,还是一个喜欢穿青衣的女子的守天明。

    在风霜小道上,在将士的喊杀声中,众人皆退,唯有他手舞一剑,独守一城的寒凉。

第三十三章,世道心难善,心善难存世

    沉润着寒风的雨中,暮色四合,天空像是泼墨的宣纸般阴霾重重。

    江水孤寂,触目所见,皆是墨绿。

    江中,一艘木船轻飘飘地在水中漫游。

    此时龙湖城内有大队人马疾驰出城,不乏有高坐战马,神色坚毅的年轻优秀将领,当朝北匈的太子洪家真懒洋洋趴在穿上,看着他们鞭马出城的身影,满脸不屑地说道:“老师,为什么不直接一刀砍死他们。”

    “好汤得细火慢炖。”太子殿下说完话后约莫一刻钟,才有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传出,“如今天下谁人不知林梡墨要一口吞掉北匈,我们也不用急,先分地给他们,分散他们的战力就行。”

    听到这,太子殿下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浩东有林八斗,北匈有……”

    “北匈有洪纨绔。”船中老者笑容玩味,接下了太子殿下的话。

    洪家真愣了愣,一脸茫然。

    老者干咳了一声,说道:“当年林梡墨和南宫韬汶刚入文林不久,过了两三年也只算是小有名气,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像如今这样名震天下,一个文武双全,一个能战能谋,当真可怕。”

    “嗯……”洪家真正了正脸色,耐心听着老者的话,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老师绝不会无的放矢的。

    两人附近没有士卒,只有自家圈养的鹰犬死士,老者倒也没忌惮什么,直言道:“不愧是紫衣书客。”

    “烟水两茫茫,何处是潇湘……我北匈怎地就没这种人才。”洪家真恍惚了一瞬,说道。

    老者失笑摇头道:“殿下可曾去过外头看看?”

    “不曾去过。”洪家真低下头,看着水中飘着的花瓣,有些失落。

    老者沉声道:“真的有遇才之心,不愁无才可用。”

    洪家真抬起头,望向龙湖城城门,忽然间,他打心底地觉得,自己该去闯一趟。

    不管以后朝廷如何动荡,老师计谋是否成功,自己都该出去走一走。

    ……

    君箬言在九天之上递出一剑过后,并没有急着踩剑进暗道,而是直直地御剑落下,来到早已是跑空了的客栈二楼,自己拿了一壶青稞酒,临窗而坐。

    龙湖城如此热闹,倒是有些出乎君箬言的意料,不过也算情理之中,算到今年秋冬之际,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年有余了,这无疑让林梡墨和北匈朝廷都有些心急,也加快了战争的进行。

    至于司空雨铭领三百兵马攻占龙湖城的主意,应该是出自北匈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的手笔,太玄硕果仅存的两位老掌教的徒弟守天明和宋芝瓘就在此城不远,这一手笔无非就是逼得太玄站到北匈战线上来一道对付林梡墨。

    君箬言沉吟了一会,想了想自己算不上是一日千里倒也是进度可观的剑道修为,估摸着自己的武道境界,刚刚要举杯喝一口青稞酒,就看到一个脸蛋黝黑得跟黑炭似的小孩偷偷摸摸地走进客栈。

    “喂,小子,你在干嘛?偷东西?”君箬言轻笑一声,说道。

    小孩身子微微一颤,挠着头笑道:“我我我……我就进来看看有没有人……”

    “看有没有人干什么?”君箬言噗嗤一笑,说道。

    君箬言刚要站起身子,就发现那个站在柜台处,穿着邋里邋遢的孩子转过头来,盯着坐在木椅上喝酒的君箬言,眼神深处流露出稍纵即逝的戒备,但很快就装出一副可怜无助的神色。

    君箬言笑了笑,自己可能是耽误他的生计了,也怪不得这个小孩会如此警惕自己。

    就在此时,客栈内又跑来四五个孩子,为首的孩子大抵由十岁左右,一手拿着根木棒,看到柜台旁边的小男孩后,吐了口唾沫,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那个小男孩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迈出一步,打算夺门而出,可惜还是落入了那帮孩子的包围网。

    年纪最大的那个一棒就砸在小男孩的肩头,冷哼一声,威胁道:“小偷,把从我家偷的东西还回来,然后跪下来磕头道歉。”

    “东西不也是你从这儿偷出去的吗?”被狠狠敲了一棒的小男孩抬起头,咧嘴一笑,说道,“再说了,早就吃掉了。还有,打人能用点力吗?一点都不疼。”

    年纪最大的孩子一把抓住小男孩的破烂衣领,冷笑道:“谁偷了东西?你才是小偷!东西被你吃了,你也亲口承认了,还想赖我头上不成?”

    年纪要比小男孩大上许多的孩子一拳抡过去,却不料被小男孩俯下身子躲了过去。

    小男孩轻蔑一笑,一伸手夺过木棒,狠狠地朝着比他大上好几岁的孩子的裤裆来了一下,而后小男孩弃棒而逃。

    “你们还在看什么!给我打死他!”被一棒打中要害的孩子趴在地上直抽冷气,其余的孩子也是就开始围向这个一直以坑蒙拐骗为生的小男孩。

    “表兄快助我!”小男孩眼中神光一闪,嘿嘿一笑,奔向二楼靠窗的位置。

    君箬言扯了扯嘴角,一个闪身,落到远处。

    “妈的,谁踢我肚子里了!”

    “刘二狗,你拍谁呢!”

    “那个谁,你踩我脚了,起开起开……”

    结果……一脸懵逼的小男孩和一群孩子一同乱斗,都被打得不轻,个个鼻青脸肿,当然原本体质就不是很好的小男孩更不好受,全身上下挨了无数下拳打脚踢,原本就破烂的衣衫变得和布匹似的。

    那些孩子到底还是孩子,嘴上放着各种狠话,脚底抹油起来比谁都快。

    君箬言重新落到位置上,转头看着那个小男孩,小男孩等所有人走远后,再次看向靠窗的位置。

    两个人对视许久。

    小男孩痛苦地抽了一下嘴角,说道:“亏你还佩剑呢,那些说书的果然都是骗子。”

    “没错。”君箬言哑然失笑,点点头。

    小男孩气鼓鼓地转过头,凉风一阵一阵地吹向他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蛋,隐隐刺疼。

    君箬言还灌了口酒,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第三十四章,一剑接一剑,平尽不平事

    君箬言没有理睬一脸愤然的小男孩,走进厨房,蹲下身子,摸索了一阵。

    “你在干嘛呢?”小男孩踏前一步,伸长脖子,疑惑地问道。

    君箬言没有回答,进了厨房,走近灶台生火,将刚找到的鸡腿放下去烤,虽然没有加什么佐料,但鸡腿还是被他折腾得香气四溢。

    小男孩站在门口,使劲嗅着,一边打量着这个穿着像是世家公子,却有着不出去当厨子倒是可惜了的手艺。

    君箬言烤好了鸡腿,没去了理会使劲咽着口水,强装淡定的小男孩,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也……”

    “你拿什么来换?”没等小男孩说完,君箬言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顺带撕咬了口鸡腿。

    倔强的小男孩嘟着嘴蹲下,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君箬言瞥了他一眼,把鸡腿扔给他,闪身就走。

    小男孩愣了愣,稳稳接住鸡腿,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本那个坏心肠的世家公子已经移步到自己身旁。

    “生而为人,没有谁天生就该为谁做什么。给你吃的,只是情分。”君箬言冷淡的声音缓缓传来,小男孩默然不语,看着金灿灿的鸡腿,突然没了食欲。

    “话说……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不是……”

    “好吧……”小男孩站起身子,把鸡腿放在桌子上洁白的餐盘上,再拿起桌布擦了擦满手的黄油,他抬起头,紧紧地盯着一瞬之间闪身到自己身侧的世家公子腰间的佩剑。

    君箬言想了想,毫不吝啬地把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游蛎递了过去。

    小男孩郑重其事地接过游蛎剑,脚步下沉,眼中闪烁着说不尽的雀跃,说道:“好沉。”

    君箬言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大一小坐在客栈二楼上,莫名地和谐。

    小男孩如视珍宝地看着游蛎剑,将其高高举起,向君箬言问道:“能不能抽出来看看?”

    “这把剑锋利得很,不可以。”君箬言摇摇头,笑道,“喜欢吗?”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

    君箬言略微失神,想起了自己当初也曾像这样憧憬着仗剑走天涯,他笑道:“我在这座城有一个帮派,你真的想有一把自己的剑的话,就去那里吧。”

    小男孩把剑递还给君箬言,点点头。

    “到时候报上我的名字,君箬言。”君箬言接过长剑,说道。

    “我曾梦过仗剑白衣走天涯。”

    “他曾言过一剑平一不平事。”

    “千刀万甲也只是一剑的事。”

    君箬言恍惚出神,缓缓抽出游蛎剑。

    他闭上眼睛,抽出剑的动作极慢极缓,也因为这,他才能够感遭到体内气机凝结于游蛎剑剑身,并将全身气机与长剑融为一体。

    在太玄山上,一叶叶掉落,又何尝不是将树一身神韵“落出”?

    客栈外头,刚要迈进屋子的守天明睁开眼睛。

    这一剑割裂街道三十丈后,被守天明一指挑飞,剑气直直刺向云霄,冲上天际十余丈,才慢慢消散。

    道路上沟壑纵布。

    守天明摇摇头,轻声说道:“这见面礼可够大的。”

    君箬言依旧缓缓递出一剑,一剑接一剑,连续不断,于是城镇上,一道又一道的白色剑芒激射如白虹,绵延似江水。

    “除了那年见过的木剑小家伙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浩荡剑意。”这个年轻掌教啧啧出声。

    君箬言闪身下楼,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袭青衫。

    守天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游蛎剑,说道:“它没看走眼,他也没有。”

    “他?”君箬言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那个诗书笔墨七分入愁肠,三分作剑意,以白鸬硬毫,成了半个浩东的人。”守天明披肩的长发被风吹得散乱,但语调依旧不乱,他抚过头发,缓缓说道,“凡他踏处,皆为醉处。”

    君箬言噗嗤一笑道:“他就一个妻管严,还喜欢宠闺女。”

    “身后事,任人说道。”守天明也是一笑,说道。

    君箬言点点头,问道:“得是有事?”

    “小道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年轻掌教干咳了一声,收起一脸的憧憬,说道。

    君箬言直截了当地说道:“不当讲。”

    “当讲当讲,公子留步。”守天明死皮赖脸地扯住撂下话就想脱身的君箬言,死活不让他走。

    君箬言拽了拽衣角,扯着嘴角说道:“光天化日的,道长,这样有损我们的形象……”

    守天明干咳一声,松开手。

    刚下楼来的小男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愣在当场。

    君箬言叹了口气,说道:“所以?”

    “有个病人,嘿嘿。”守天明搓了搓手,腆着脸傻笑,笑得君箬言想一巴掌抽死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君箬言才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会掐指算出人在哪里吗?”

    “会呀。”道士抱着后脑勺,悠哉悠哉地走向远处的客栈,回答道。

    君箬言嘿嘿一笑,跟上前去,而后,他又是沉吟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不必。”

    “为什么不要了?”守天明看了一眼脸色复杂,内心一定更为复杂的君箬言,叹了口气,说道,“那样也好,小道明白了。”

    “对了,你医术怎么样?”过了一会,守天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头也不回地问道。

    君箬言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翻了个白眼,掉头就走。

    “得得得,我信你还不行吗。”守天明拽住君箬言的衣角,苦着脸说道。

    君箬言这才转过身,“趾高气昂”地抬起头,一脸不满地说道:“早这样多好,真的是……”

    “公子教训的是。”道士翻了个白眼,极度无语地敷衍道。

    君箬言干咳一声,说道:“前方带路。”

    “本来就在……得得得,遵命。”守天明先是反驳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君箬言,干咳一声,才改口道。

第三十五章,只是你的守天明

    走进客栈房间,君箬言在守天明的眼神示意下,在床铺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青衣女子躺在床铺上,疑惑地问道:“干嘛呀?”

    “给你治病。”君箬言叹了口气,将手伸出,搭在青衣女子探过来的洁白手腕的脉搏上,随后在守天明担忧的目光中把青衣女子的衣袖轻轻卷起,抽出银针倏地刺进了她胳膊上的穴位。

    随后君箬言眉头一皱,将一根手指搭在银针上。

    一股暖流缓缓流淌进青衣女子的身体里。

    君箬言收回银针,走出房门。

    守天明疑惑地跟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就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她一身气机在流逝。”君箬言脸色略微有些难看,回答道,“给她施针也不过杯水车薪。”

    悄悄跟进客栈的小男孩刚把小脑袋从外边探进来,视线与君箬言的目光对碰了一眼后,便如触电般收了回去。

    君箬言本想走出房门把小家伙带走,顺带留给守天明一点时间接受青衣女子的病况,不曾想门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君箬言停下脚步,站在楼道口,跟路过的游客一番询问才知道,原来是几个无赖吃了霸王餐不想还钱,同掌柜的争执起来,还硬说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要求赔偿。

    掌柜的不曾习武,代代都是生意人,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哪曾碰上这种情况,他只是拿出一袋子碎银想要息事宁人。

    “你怕是没听过我大哥的名头吧?”一个清瘦的无赖骂咧咧地接过袋子并收入囊中,说道,“就这么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清瘦的无赖眼神示意着掌柜的去拿银子,谁知道掌柜的刚转身,就被无赖一脚踹翻在地,摔了个鼻青脸肿。

    君箬言放下刚被他拎起来的小男孩,走到楼下,环顾了一眼四周,长剑铮铮作响。

    清瘦无赖见到身旁的老大皱起眉头,便恶狠狠地说道:“小子,怎么?做英雄呀?”

    “还请各位给小弟一个薄面。”君箬言一只手抓住清瘦无赖抄过来的手,微笑道。

    无赖老大脸色阴晴不定,说道:“小子混哪条道上的?”

    “刘淺老大手下一个打杂的。”君箬言一手推出,发了三分力,便将清瘦无赖的一只胳膊卸下,旋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无赖老大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刘大哥手下的,大家都是一道人,就给这个小兄弟一个面子。”

    “多谢老哥了,改天得空了一定请老哥喝顿酒,摆个宴。”君箬言抱拳道。

    掌柜的心神大定,说道:“到时候还请赏脸来这儿,只要是花钱的,我都包了。”

    无赖老大这才抱拳退走。

    纷乱也是就此一掀而过,小男孩跑上前来疑惑地问道:“公子分明可以制服他们的,为什么还要跟那帮人称兄道弟呢?”

    君箬言轻声道:“制服是制服得了,但是我们走了怎么办?掌柜的那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们一走还不得被欺负死?”

    “要记住,江湖人虽然要行江湖事,但这并不代表就只是意气用事地逞英雄,做事要考虑周全,懂吗?”君箬言揉了揉一脸懵懂的小男孩的脑袋,笑道。

    小男孩过了许久,才答应了一声:“明白了。”

    阁楼上,守天明静静地站在青衣女子身旁。

    青衣女子洒脱地笑道:“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的,从那天被砍了一刀被你救下来之后。”

    “所以我才要趁着还有一口气去看看这片山河。”青衣女子凄婉地笑了笑,说道,“真的很美,也真的很谢谢你,小道士。”

    守天明面无表情,说道:“胳膊伸过来。”

    年轻的青衫剑客握住女子的一只胳膊,替她悄悄疏通灌注自己的气机,说道:“谢什么?不许乌鸦嘴。”

    “不用白费力气了。”青衣女子只是觉着胳膊发烫,咬着牙忍受下来,笑道,“你有你的世界,你的武道呀,你应该还有很多想要做的事吧,我没事的。”

    “我知道你是我的守天明了,但你也是太玄的掌教,那里的人需要你呢。”青衣女子闭上眼睛,急声道,“我也有我的世界,别来干涉我了!你的箭也还了,不需要这样!”

    “箭还了,心也落你那了。”守天明脸色苍白,轻笑道,“不过也无所谓了。”

    “从此不问江湖事,不问是与非,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不是太玄掌教,只是你的守天明。”

    “求道长生,不过一场虚妄浮华。”

    “所谓世界,不就是你吗?”

    守天明一边笑着,一边哭。

    ……

    客栈一楼,小男孩一脸担心地问道:“那个姐姐会不会有事情呀?”

    “放心吧,那可是北匈第一女将,她身旁的还是那个太玄史上最年轻的掌教。”君箬言眯着眼望着灰蒙蒙的暮色,笃定地说道。

    一大一小都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守天明接过青衣女子另一只胳膊,他丹田处原本开满的一千八百长生莲正在缓缓凋谢,一身气机一直往青衣女子身体内灌注着。

    终于,长生莲干枯,气机断绝。

    年轻掌教轻喝一声,以命续气。

    这个青衫剑客开口笑道:“我又岂是苟求长生的迂腐道人?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

    “再说了,为了你,舍了这一身修为又有何妨?”青衫剑客语气愈发温柔,脸色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笑道,“我曾为太玄一剑抚山顶,一剑开武台。”

    “今后,只为你舞剑。”守天明轻轻地拔出醉江南,将剑意剑罡引进体内,以此爆发出一身气机,他轻轻抬头,笑道。

    青衣女子苦涩道:“非要这样吗?”

    青衫剑客一脸温和笑容,只是轻柔地用尽这一辈子剩下的所有柔情去看她,静静地在她身旁坐下。

    “给我说说你在太玄的事吧……”

    “我有点困了……”

    “不许睡觉,快说!”

    “乖……等我睡一会……”

    “不许睡!”

    青衫剑客终究闭上了疲倦的双眼,轻声道:“一会儿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动乱龙湖城,少年再舞剑

    龙湖城动荡不定,北匈又是波澜跌宕的艰险地带,这一次三百林家军占城,就有四十余大小富门豪阀遭难,当场被乱刀砍死杀死的膏粱子弟不下一百人,株连却未死之人,大多俘虏充军。

    当初识趣选择明哲保身,跟紧锦烈帮跟随君箬言的地痞无赖,如今看到眼前的凄凉景色,原本一肚子的怨气逐渐消散。

    很简单,只要能活下来,跟谁不是跟?

    现在只能暗叹老大的慧眼如炬了。

    司空雨铭在城头处安置完战旗之后,几次放眼极目远眺,一眼下去,能看到许多冰冷的蹲在小巷子里的乞丐穷人。

    麻木,憎恶,丑陋。

    他们的眼神无不诉说着他们心中的情感。

    司空雨铭站起身来,嘿嘿一笑说道:“丑陋的,罪恶的,令人心生厌恶的……这就是战争呀……”

    “真的会有尽头吗?”司空雨铭身后,吕楚斌长吐出一口气,看了一眼黑甲少年手握的那一杆朴实长枪,忍不住地回答道。

    司空雨铭站在原地,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什么似的,但他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摇摇头。

    出自使枪名门的吕楚斌正要开口说话,耳旁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又不显丝毫凌乱的马蹄声,一听马蹄声,久经沙场的吕楚斌便知道,来者定非等闲之辈。

    司空雨铭提起那一杆普普通通的长枪,走到吕楚斌身旁,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退下。”

    “谁?”吕楚斌摇摇头,问道。

    司空雨铭轻蔑一笑,答道:“之前同我互换一招的那个用剑公子的扈从。”

    堂堂正六品的老将吕楚斌竟是被马蹄声给压制得大气都不敢喘。

    司空雨铭不等骑马之人奔向自己,便将长枪轻轻一舞,一道浩然的枪芒便滚滚而去。

    单手负于身后的林夕尘微微一愣,一勒缰绳,大袖飘摆,汹涌滚来的枪芒便如激流触壁般向他的身侧两边略去。

    与此同时,司空雨铭将枪直插地面,卸下背后千纸鸢,手指轻弹,一把铁箭便从匣中飞出,轻巧地落到弓弦之上。

    林夕尘翩身下马,说不出的写意洒脱。

    司空雨铭连点碎步,倒退三丈,拉弓射连珠,霎时间,九把连珠箭便组成雷池之势袭向林夕尘,他朗声道:“将军同公子师长当为熟人,何必自己人内讧?”

    林夕尘手臂第一次郑重其事地抬起,连拍九掌,以内力强行将铁箭轰得寸寸龟裂在半空。

    “这与公子无关,只是我的私事罢了。”林夕尘这才停下刚迈出的那一步,说道。

    司空雨铭同样停下拉弓搭箭的动作,平静地说道:“将军放过了你,还有你的那帮人,还不够?”

    “不够。”林夕尘脸色如霜,森然说道,“你的枪,养意够了没?”

    司空雨铭沉了沉脸色,踏前一步,取出长枪倒提而冲,借势于连珠箭,分明是军象境的雏形!

    虽然势之去来,不由自己所意,但也相差不远了。

    林夕尘手掌摊开,白皙如玉的手指猛地抓住气势如游龙的长枪,说道:“长枪势意,宛若游龙,确实不错。”

    但是,同那群整天骂骂咧咧的弟兄们比起来,这又算得了什么?

    你司空雨铭有一枪万箭,我林夕尘仅有一掌。

    而一掌,便足够!

    林夕尘猛地一喝,手掌往前一推,万千肉眼可见的气流如同实质般被他牵引而来,汇成三尺青锋。

    一举一动,叩道悟天机,分明是破界境的典型手段。

    一剑递出,林夕尘翩身后退,长吐一气,说道:“这是我一百一十三兄弟的一剑。”

    “我原本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司空雨铭淡然收回长枪,斥退包围住二人的将士,说道,“那个,君什么来着的,应该是有事找我吧?”

    林夕尘点点头,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司空雨铭直接坐了下来,静待下文。

    林夕尘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说道:“带我们去找林梡墨。”

    “我自己都不知道林将军在哪。”司空雨铭翻了个白眼,平淡地答道,“要是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要以区区三百将士拼杀到什么时候?”林夕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司空雨铭摇摇头,说道:“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林将军做的事了。”

    林夕尘也不去多问什么,翻身上马,说道:“方才我感受到北边有气机窜动,应该是他。要不然……”

    “就等你这句话。”司空雨铭点点头,说道。

    林夕尘嘿嘿一笑,说道:“那我们走吧,一起去见公子。”

    司空雨铭不以为然地点头。

    漂浮在空中的三尺青锋逐渐消散,司空雨铭身披的黑甲之上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

    ……

    渺渺的烟雨披在暮色上,悄悄的清风散在小巷中。

    客栈中,君箬言静静地看着笑容醉人的守天明,还有笑容安详的青衣女子。

    灯火逐渐变得静默。

    君箬言抿起刻薄的嘴唇,开口道:“到底还是你,拿起和放下都这么洒脱。”

    “也就只有你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满心都是久识旧人知己西去的忧伤。

    他们只见过寥寥两面。

    一次两年前,一次现在。

    一把游蛎,一把醉江南。

    他为她披上青衫,入江湖。

    他为她守望多年,下太玄。

    他为她放下尊严,舍长生。

    这些归根到底,也莫过于一字,情。

    世间万物,情最动人,也最伤人。

    这就是自己所向往的江湖吗?君箬言扪心自问,又一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你个没脸没皮的道士,倒是给我站起来啊!”

    也许是因为希望故事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在看到繁华过后的凄凉景色时的他才会这么悲伤吧。

    君箬言又想起了些什么,轻轻一笑,说道:“要说老师是半个浩东,那你……不就是半个江湖吗?”

    初入剑意通灵境地的君箬言脚猛地往地上一踏,游蛎剑飞射而出,剑气剑光顿时弥漫房间。

    “要是还没走远,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君箬言抬起头,说道,“看我这一剑,能否杀得二品高手。”

    下一刻,刚揭下江湖上放置多年未曾有人得手悬赏令的刺客向他扑来。

    君箬言抬指,原本移动得缓慢的游蛎剑如一道彗星划过天际般飞出。

    这比较起刚上山时,以气机牵引长剑斩落叶的手段,要高明上数十倍。

    长剑穿胸而过。

    剑去剑又回,剑罡不绝如惊雷。

    但那个年轻掌教却是不再睁眼了,那名青衣女子也早就在他为自己修补窍穴的时候自捣窍穴,随他而去了。

    君箬言朝房外一脸茫然的小男孩招招手,小男孩不去看地上和床上的尸体,疑惑不解地走近君箬言。

    “给我去拿一壶青稞。”

第三十七章,少年舞象系发,道士问道破道

    小男孩见君箬言脸色略微泛白,赶忙跑着去拿了一壶青稞酒,一边偷看着他的脸色,一边打量着躺在床上的守天明和青衣女子。

    君箬言喝了一口酒,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他发现了小男孩的动作,但也不多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君箬言吐出一口气,开口问道。

    小男孩腮帮鼓鼓,反问道:“这么着急赶我走吗?”

    “那可不是,哪有靠着别人活的男子汉?”君箬言哈哈一笑,脸色恬淡。

    小男孩似乎因为男子汉这一说法而极为自豪,他挺了挺腰板,说道:“那倒也是。”

    这话说完,小男孩又想了往后没有这个公子的日子,顿时感到一阵愁闷,但又不能把话收回来,只能自己憋着。

    君箬言放下酒壶,望向门外。

    他眯起眼睛,疑惑地问道:“林前辈?”

    林夕尘笑眯眯地走进房中,身后跟着一个身披黑甲的少年。

    林夕尘心直口快,从不打马虎眼,开口道:“城中有两百地痞想要借机造反。”

    “找死不成?”君箬言脸色森然,说道,“给他们活路不走。让袁南笙带着一百锦烈帮的人给收拾干净了,也好方便东华去打理事务。”

    林夕尘领命而去。

    君箬言说完话,瞥了一眼眼力劲极好,正在手脚娴熟地收拾酒壶酒杯的小男孩,头也不转地问道:“来干什么?”

    “跟你一道去见林将军。”司空雨铭也是只认将领前辈为尊的死脾气,语调冷淡地回答道。

    君箬言站起身子,看了一眼司空雨铭背后的千纸鸢,说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

    “将军与令尊,尊师是故人。”司空雨铭淡然开口回答。

    君箬言的视线因为这一句话全部聚集在眼前少年手里握着的长枪之上,他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司空雨铭。”少年打量了一下皮囊足以称之为上佳的君箬言一眼,最后悍然拔枪。

    君箬言同样挥指出剑,游蛎如惊雷炸响般接住了这一枪。

    未入一品便摸到军象门槛的司空雨铭见一枪毫无建树,也并没有加以刁难,他皱眉道:“内力中等,剑术中上等,剑意中上等,代表剑道登堂入室的剑罡却是距离上上等仅有一线,你学了什么东西?”

    “没什么。”君箬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守天明,轻轻一笑道,“你呢?为什么学弓又学枪?”

    “没什么。”司空雨铭眼中同样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回答道。

    君箬言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来。

    司空雨铭毫不客气地坐下,说道:“林将军摧城拔寨二十,砍杀将卒不下五万,但这都不算什么。北匈王朝的高成柖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喜出望外,应该是想利用将军帮他清理江湖武夫。”

    君箬言疑惑地答道:“我大概知道,不过……”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跟你说一下被高成柖雪藏了三年的伏笔后手。”司空雨铭淡然地抬手,打断了君箬言的话,说道。

    君箬言的嘴角悄然翘起,说道:“是浩东的援军还有伏在北匈不出五十里之外的军队?”

    司空雨铭点点头,静待下文。

    “他是儒将第一,不至于看不出来。”君箬言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过,也难怪你会着急地找我一起去。”

    司空雨铭看了一眼君箬言腰间被江湖人称蒙尘但却并没有蒙尘的游蛎剑,眼中最后一丝警惕消失不见,语调放缓道:“下边有人找你。”

    君箬言点头,看了一眼被自己临时悟出的一式飞剑给砍杀在地的刺客,感慨道:“求学于紫衣书客,生于医仙圣手,真是不容易。”

    司空雨铭愣在当场。

    只见君箬言从怀中取出一条白色发带,简单地将过肩的长发轻轻束起,他走到窗台处,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楼下,轻声道:“老师,破道士,我要拔剑了。”

    ……

    太玄小雪刚停,天空初霁。

    被称为憨钝到了修道不修心的老道士抖了抖道袍上的雪花,萧索地站起身子。

    台阶下几个太玄的弟子在清扫着地面,由于下雪缘故,太玄山的香火也是少得可怜。

    这个冬天,没了那个少年医师,没了没脸没皮的小师弟,当真是冷得要死。

    老道士佝偻着腰,也不要别人搀扶,一步一步地走进小师弟之前住过的屋子,在里边坐了一会,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原本挂着那根箭的墙壁,叹了口气。

    坐了一会便走出屋子的他,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半途,身躯一震,赶忙掐指算了算,而后,涕泪流满了这个老道士的老脸。

    他加快脚步,到了那个医师原本住的小屋,摸摸索索,搬开一块地砖。

    他将地砖底下泥土中埋着的箱子缓缓搬出,轻柔地拂去箱子上的尘土,打开箱子,取出里边的崭新道袍。

    老掌教让位后,想到的衣钵传人,第一个,就是他。

    但他不曾想要继承,只是笑了笑,将小师弟推到自己跟前,而他,隐居山中。

    在那个腰配游蛎的少年建这栋屋子的时候,他也没去多说什么自己的道袍正好就在那儿。

    老道士盯着崭新道袍,发了会呆。

    小师弟守天明,痴心痴情,自己也并不是不喜欢。

    那个毫无架子的少年刻苦学剑求道,自己也是打心里的欣赏,不然他也不会跟那个少年探讨大道。

    老道士看着看着,眼神中多了几分有负老掌教期望的惭愧。

    他走出竹屋,脸上尽是红润。

    雾气氤氲升腾,老道士的脸蛋逐渐变得年轻起来。

    “昨夜梦回道庭,再见老师,落雨潺潺,说了几声大道缥缈,万般皆空,但万物又何曾因大道是否存在而受半分影响?”

    腰板逐渐挺拔的老道士望向天空,像是在跟九天之上的神仙对话般,他盘膝坐于山头,朗声道:“贫道愿迈入天地大道,只求天道酬勤,让守天明与苏晓筠转世!”

    “”只求天地以仁待人!让守天明与苏晓筠转世!”

    世人求道求长生,老道士却是在长生前踌躇不前,甚至不屑长生。

    但他终究踏道而求天地,只因几年前那屋子里整夜相思不眠的小师弟。

    他似乎又看见了那道蹲坐在台阶旁,傻傻地看着远方的小师弟。

    真是傻得可爱呀。

    老道士欣然闭起双眼。

    只见远处的天边,有两道神光划过,落到世间。

第三十八章,寒日暮天霞,何处为归家

    小雪不愿歇,漫天小巷都披上了白袍般,放眼所见,一片素洁。

    小男孩在君箬言的吩咐下,乖乖地呆在后院,一个人堆起了雪人。

    君箬言朝着躺在床上的守天明作了一辑,将他腰间的醉江南轻轻取下,剑鞘朝下,被他径直插入地板。

    他不去管一脸茫然的司空雨铭,轻声自言道:“道士,这把剑我会给你送回太玄的。不过,既然你的心上人为北匈做了这么多,还被北匈兵戎相向……”

    司空雨铭在旁撇撇嘴,识趣走远。

    “那我也不会客气。”君箬言冷笑一声,说道。

    君箬言翩身翻窗下楼。

    司空雨铭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感到传自吕老将军的长枪微微地颤抖着。

    一袭白衣的君箬言站在街道上,看着面前人头攒动的北匈军队,笑眯起一对好看的丹凤眸。

    此时,君箬言站在檐下,腰间配着游蛎,有些寂寥。哪怕和自己极为相似的司空雨铭就站在客栈二楼随时准备出手搭救,这位不学剑术只学剑罡的白衣医师也有些戚容。

    没脸没皮的守天明临走前那几句话依旧回响在他的耳畔,断剑意引剑罡自毁窍穴,为了救她就这么走了,而那个青衣女子也是真性情,同样自爆气机随他而去。

    守天明,你不是说要带她去看遍世界吗?

    “因为有情,所以珍惜;因为珍惜,所以守护;因为守护,所以随她而去。”君箬言缓缓搭上剑柄,看向由北匈军队和想趁乱攻占城池的地痞,轻轻一笑。

    在君箬言对面的北匈将领,看到这个白衣公子咧嘴轻笑,不由得感到一阵心寒。

    一直同守天明斗嘴的君箬言猛地将剑推出一寸,说道:“我没有什么朋友,自认兄弟也就那么几个,一心求医学剑,可是估计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守天明了。”

    一名地痞踏出一步,怒声道:“先前听锦烈帮放出的风声,说你既是那个君箬鸿的儿子,又是那个南宫的学生。但是在我们这,是龙都得盘着!”

    君箬言默不作声。

    地痞感觉抓住了君箬言的痛处般,意气风发地往前再踏出一步,说道:“再说了,那个苏晓筠为北匈做过什么?谁知道她能爬上那个位置靠的是真才实学还是给皇上吹枕边风?”

    那位一直以城内最有交际能力著称的地痞没有因为白衣男子腰间佩剑而感到胆怯,他甚至只觉得滑稽可笑,这里是龙湖城,是整天在刀剑上过日子的地痞聚集地,岂能容一个世家公子来这里抖搂威风?

    地痞只觉得一阵畅快,只见眼前的世家公子纹丝不动,他狞笑一声,说道:“纵然你有锦烈帮支持又如何?我们处处敬你一尺,你何曾一事敬过我们半毫?这也就罢了,而今你抽剑相向,难道不怕寒了你手底下的人心?”

    司空雨铭皱起眉头,架起千纸鸢,伸长脖子,看着君箬言的一举一动。

    正要乘胜追击的地痞刚要再次踏前一步,君箬言便开口道:“没人能点评他们两个,同样的,我走江湖跟你所说的也没有半毫关系。”

    “我只知道,锦烈帮收容你们,你们没曾出过半分力,甚至勾搭北匈军队想要来个里应外合。”君箬言继续说道。

    地痞气得满脸涨红,君箬言终于长吐出一口气,说道:“初冬天下,依旧有绿莹遍野。”

    君箬言抽出游蛎,剑罡瞬间扯裂街道三十丈。

    人头攒动的军队地痞一个个掉进被剑罡扯出的沟壑内。

    君箬言抬起长剑,向下一个虚劈,说道:“至于我是不是膏粱子弟,你可以下去问一问我杀过的人。”

    司空雨铭收起长弓,笑道:“好一个绿莹遍野。江湖确实如此,纵然有这么多背信弃义的人在,重情重义的人也不会少。”

    君箬言通畅无阻地径直走向锦烈帮的聚集地,还没进房,就看见袁南笙在房外一直张望着,一脸担忧。

    君箬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都解决了。”

    袁南笙愣了愣,点点头,一脸茫然。

    “接下来我要去找林梡墨了,看见林夕尘记得跟他说一声。”君箬言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

    袁南笙急忙说道:“公子要一个人去?万万不可啊!”

    “我顺带揭了几张悬赏单,要练练手。”君箬言抬起手,接住从空中飘落的沁凉雪花,神色黯然,说道。

    袁南笙知道公子已经下定决心,想要再次出言相劝,却不料君箬言直接抛给自己一袋银子,转身就走。

    “进屋去吧,外边冷。”君箬言叹了口气,说道。

    君箬言刚迈步想要走回客栈,皇普东华便走出屋子,硬声道:“我也要去。”

    “就你这身板,还是老实待着吧。”君箬言摇摇头,摆手道。

    “我也要去。”皇普东华重复一声。

    君箬言心情复杂,要挟道:“你前脚跟来,我后脚就把你那些宝贝经书给撕烂。”

    “随你,我看完了。”皇普东华耸耸肩,不为所动。

    君箬言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不过,你给我准备一把毛笔,信笺还有墨水。”

    皇普东华疑惑地走进屋子。

    “公子不会要去城门写字吧。”袁南笙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小心翼翼地问道。

    君箬言摇摇头,说道:“给太玄写封信而已。”

    皇普东华将墨水和信笺毛笔带了出来,后头一名壮汉也搬来一张不大的四方木案。

    雪花舞得正急。

    “在等待的岁月里,他未曾后悔……”

    君箬言提起毛笔,蘸着墨水,缓缓写道。

    其实相比肆意豪放的草书,君箬言更喜欢用行书写字,但南宫韬汶要求君箬言在没学会草书和楷书之前,不要去动楷化草书的行书。

    君箬言生花,以楷书缓缓写着,点划撇捺皆融剑意。

    以不曾后悔开头,以相遇龙湖为正文,最后以自行兵解解救苏晓筠结尾。

    君箬言收起毛笔,将信笺封好,递给袁南笙,说道:“这儿就交给你和刘淺了,我还会回来的,带着白鸬。至于信,你就给我寄出去吧。”

    袁南笙愣愣地接过信笺,点点头。

    “好字。”皇普东华赞叹道,“不对,应该说妙文才是。”

    “嘘,嘘。”袁南笙用手比着噤声的手势,“公子看着不对劲。”

    皇普东华嘿嘿一笑,说道:“怕什么,他在感悟剑道呢。”

    “到时候倒霉的还是我。”袁南笙叹了口气,说道。

    皇普东华嘿嘿一笑,用手肘戳了戳袁南笙,说道:“没事没事,你们江湖中人,不都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念头吗?”

    袁南笙悲恸欲绝。

第三十九章,西风催,摧残梦中巷

    袁南笙一路小跑着,走到楼上,将信笺用红绳系在寄信用的飞隼腿上。

    只见神骏的飞隼没入云端,拍打着翅膀,直直朝着太玄山脉的方向飞去。

    君箬言笑着抬起剑鞘,挡住了从天而降的突兀一剑,只见林夕尘翩然落地,轻声问道:“公子当真要一个人走?”

    君箬言点点头,答非所问地说道:“那事办完了?”

    “那群造反的人基本上都被我砍翻了,至于剩下的有刘淺盯着,出不了大事,只等公子亲自去检验一番。”林夕尘回答道。

    君箬言摆手,示意不必这般生分,接着他又问道:“着急忙慌地回来,前辈应该有什么急事吧?”

    林夕尘点头,不可置否,说道:“近日,南海地区有一名十五岁出头的女剑士名声鹤起,战尽南海全数知名剑客,不尝一败,虽然外界传闻她有一品小长生境界,但我想她的剑术应该不比公子的剑罡。”

    “她比我厉害百倍。”君箬言想起了那一夜江上剑花数百的景象,温和一笑,摇头说道。

    林夕尘疑惑地点头,继续说道:“还有就是,林梡墨所带领的军队后力看似已经不足,北匈军队逐步开始形成包围圈了。”

    君箬言直接迈步就走,皇普东华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只留下浅笑着的林夕尘和茫然的两个壮汉。

    出人意料的,君箬言停下了脚步,取下游蛎剑,转身看向林夕尘。

    这次倒是林夕尘反应不过来了。

    只见君箬言郑重地作了一辑,说道:“林前辈,这一路,谢谢你了。”

    林夕尘压下心中的心酸复杂之情,沉声道:“嗯……”

    君箬言毫不犹豫地将游蛎剑抛给林夕尘。

    他轻笑道:“这把剑在此赠与前辈,就当是答谢了。”

    林夕尘接住游蛎剑,愣在原地,久久站定。

    君箬言摆摆手,再次转身。

    这次,真的是有缘再见了。

    皇普东华看着一路走来,老神在在的两袖清风的君箬言,问道:“没了剑怎么打架?”

    “我内力不行,要那么多兵器干嘛使?”君箬言歪歪头,答道,“现在先把守天明的遗体埋葬,再把他的醉江南捎上,到时候还给太玄。”

    皇普东华点点头。

    来到客栈,君箬言先到了后院,揉了揉等了半天,耳朵都冻得发紫的小男孩的头,让他进屋里,别傻等着,之后,他又以光手刨着雪。

    而后,他走到楼上,先是抱起守天明,将他轻轻地放进雪坑里,再将苏晓筠葬到他旁边。

    他眼中神色复杂,用雪把他们盖住,立下一个简单的墓碑,再次作了一辑。

    漫天的雪花,孤独的坟冢,风声寸寸萦绕,而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君箬言没来由地想起守天明一句话:“除了这身道袍,我拿的出手的,也就这么点情长了。

    他重新挺直腰杆,骂道:“真他妈矫情。”

    ……

    北匈那边是小雪连绵不断,浩东这边则是细雨绵绵。

    君箬鸿同司徒榭同乘一车,车外街道上行人稀少,让得原本因为孩子远离自己感到一阵心酸的君箬鸿多了几分意态阑珊。

    君箬鸿看着欲言又止的司徒榭,浅笑道:“君箬鸿是个草民不假,见识不多,但是这一趟长安之旅,绝不是我一时兴起,要去跟那群只争口舌之快的庙堂士子争个高低。”

    “不过,那个仅以数言便断了林梡墨后援粮草的文官我得去见识见识,不然不放心。”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怀中的锦盒,继续说道。

    整天憋着一口气的司徒榭点点头,一脸担忧:“不知道公子到哪里了。”

    君箬鸿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开口答道:“无需过多担心,他要自己的打算。”

    司徒榭点头一笑,脸上尽是骄傲。

    马车缓缓而行,沿着西边绵延漫长的古道缓缓行驶。

    终究,书院和医馆都成了空无一人的住所。

    ……

    打算着走上一趟江湖的洪家真并没有直接抛下一切去走江湖,而是搭上另一条船,去到离龙湖城约莫有一百里距离的长烟城护城江江心。

    房外,这位北匈太子的心腹死士出声道:“大人,到地方了。是让他们上船来见,还是大人亲自过去?”

    出身便注定不会平凡的太子洪家真轻笑一声,说道:“我自己过去。”

    洪家真看向漂泊在自己楼船旁边的长烟城水师的大船,自言道:“居然还征用了军队的船,要不是老师吩咐……”

    他停下自言自语,眼中的杀机一闪即逝。

    洪家真到此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其实他本该清晨就到此地与这艘船秘密见面,但是奈何老师唠嗑得太晚,耽误了时候。

    不过,让他们等等也好。

    身着素洁大气衣袍的太子洪家真大踏步走在对方放下的连接两船的船板上,抬头便见一名中年男子作辑等候着自己。

    船上没有半个闲人,一切事务和架驶楼船的人,都是由与太子秘密见面的江家的死士打理。

    对此安排,洪家真也不置可否,他径直地走上二楼,迈步走进房间。

    江家老祖宗,正值古稀之年的江嘉尾已经坐在房中等待。

    洪家真毫不客气地在丫鬟搬来的黄梨木椅上坐下,笑道:“浩东的正二品文官,居然会来会见于我,还有数年前投靠北匈的那个有真才实能的士子,一个个的,前仆后继,真像是来刺探北匈情报的。”

    江嘉尾失笑摇头,默不作声。

    “说到底,你是要联合我解决林梡墨,是吗?”洪家真撇撇嘴,说道,“可是那样对我来说并无好处。”

    江嘉尾眼神坚定,说道:“北匈智者何曾比浩东少?只是多了那么一份死板,少了一份机缘。要是殿下愿意出手相助,江家愿送五十有真才实学的士子入北匈。”

    洪家真刚要摇头否决,却不料这个比老狐狸还老狐狸的江嘉尾笑眯着眼,抚须道:“江家还会每年给北匈招聘人才,甚至开设一个专门挑选士子的机构,为北匈服务。”

    一个时辰之后,洪家真走出房门,看了一眼脸上没有疲态的江嘉尾,洒笑道:“那便如此决定,半年之后,我会派兵增援尔等,同样的,不会让北匈军队阻拦江家人。”

    江嘉尾恭敬抱拳,以表感谢之意。

    洪家真大笑而去,临走前,他瞥了一眼藏在暗处的死士,而后,笑眯眯地走回自己的船上去。

第四十章,老人与铁尺,将心与才墨

    三年来,林家军一路北行,本该出面阻拦这支骑军的北匈各城地方驻军却是个个噤若寒蝉,甚至各自为战,自成一线,连象征性的出声支援都没有一句。

    这无疑使得原本就骁勇善战的一万铁骑在整个北匈南线边防重地之上肆意纵横,如入无人之境般。

    在这之前,浩东皇朝的其他精锐铁骑,倒也不是不能做到像林家军这般摧城拔寨,但他们如此行事,面对的可是当下北匈王朝是数万雄师,而林家军令人折服之处,也就在于这支骑军人数不过一万,却能战上三年而占于上风。

    更违背常理的,是这风尘仆仆的精锐之师竟然还保持着精力充沛的状态。

    委实是浩东第一!

    此刻,头顶寒阳的林梡墨正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三年征战,给这个白衣儒将的鬓角染上了些许白霜。

    此刻的他,安稳地坐在北匈南方一座小城之中。

    而他的军队也扎营在城外不到三十里的地方。

    之所以他能够征战三年而余力绵延不绝,就是因为一路走来,他都是以战养战的方式在征战。

    龙中城本是北匈一座极为有名的城市,虽然狭小,但也繁华,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尤其是原龙中城城主自动撤走,不管百姓安全独自落跑,彻底让这座城失去了主心骨之后,大多数都百姓都选择了投降于林家军,而这也使得林家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这处占据极为有利的战略位置的小城。

    所以,也不知道是谁,当一个原本在龙中城衙门当捕快的青年拿着一把铁尺,一杆烟杆,大摇大摆地闯进林家军扎营地中心时,就开始传着北匈将亡的谣言,以及官吏官风不正的闲言碎语。

    虽说这名捕快本意只是想去晃荡一圈,一睹林家军风采,但却是因为城里人的风言风语,回不去了。

    林家军扎营地中心,一处圆形军帐内。

    林梡墨平静地对身侧的轻甲将士说道:“周子洛,远处应该有专门针对你的轻甲步军的军队,你打算怎么做?”

    早已跻身一品小长生境界,跟随林梡墨征战沙场数十年的青年将军面无表情地回答:“冲杀。”

    “期待你的表现。”林梡墨露出一抹微笑,说道。

    周子洛点了八百步军,轻装上阵。

    被林梡墨安排在一边的捕快哭笑不得地听完了林梡墨的布置,忍不住开口道:“八百人对抗近五千人的军队?这何止草率,简直不把兵书放眼里。”

    “但是他愣是像我一样,一路这样打过来了,没输过一次。”林梡墨笑道,“好了,参观也够了,你回去吧。我们不会对没有敌意的人出手。”

    捕快朝着他做了个鬼脸,而后又端正坐姿,一本正经地问道:“就不怕我是刺客?”

    林梡墨失笑摇头。

    “林家军,你看我有可能在北匈城都买一个很大很大的那种宅子吗?”像是闲得无聊,捕快随口问道,打破了军帐内凝重的气氛。

    林梡墨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像是在沉吟什么,回答道:“这有点难。

    捕快失落地垂下了头。

    ……

    日暮时分,林梡墨将他一路送到军帐外。

    捕快仗着林梡墨在自己身旁,没脸没皮地对守在军帐外围的侍卫说道:“你打我呀,打我呀……”

    没料到那名侍卫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上前就是猛地一脚,将他踹飞。

    捕快拎着一把铁尺,走路摇摇晃晃,走几步路,像是烟瘾犯了,又抽了口烟杆,吐出长长的烟圈,一举一动,尽显疲态。

    回到家里的第一天,捕快便将屋子给变卖了,将换来的钱送给了巷子里为数不多的老人,而后他背着行囊,一脸从容地看向唾弃自己有意勾结敌军的人。

    捕快自言自语地说道:“浩东林梡墨十三从军,十六纵横沙场,十九直入小长生,马踏数国,敢问如此,北匈何人配得白衣?”

    过了一阵,就在全城老百姓呆呆地看着每天都拿着一把铁尺,一杆烟杆的捕快时,一阵井而有序的马蹄声响起。

    “乖乖,那可是朝廷钦点的三品副将……”有点儿担忧的百姓呢喃道,“难不成要和林梡墨打起来了?”

    精锐铁骑前头,一个魁梧男子翩身下马,直接就在捕快面前跪下。

    “将军!”男子一脸热切地喊道。

    捕快扭了扭头,迈出一步,笑道:“你小子果然出息了,混了个三品武官。”

    这名男子的心腹游弩手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大人是谁?”

    “是……皇上亲自为他牵战马的人。”男子将头垂在地面,一脸恭敬。

    捕快却转过身,并没有任何仗势欺人意味地开口道:“十年……多谢各位的照顾了。”

    “纳兰郡飞,你不会犯事了?”

    “大人,其实大飞平日里对我们挺好的。”

    “是啊是啊,前段日子还救济巷尾口那个老人呢……”

    魁梧男子就那么跪着,站起来也不是,跪着也不是,只能连忙摆手,向还未了解情况的乡亲们说道:“你们搞错了……”

    纳兰郡飞摇摇头,抬起手,接过一名游弩手递来的素白战袍。

    平日里被称为大飞的这个捕快极为娴熟地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战马上。

    他仍然是一只手拿着烟杆,轻轻地抽了一口,而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说道:“那……动身吧。”

    北匈何人配白衣?

    唯他纳兰!

    他将马背上的北匈长刀轻轻抽出,森冷的刀光晃的百姓一阵胆寒。

    也正是有他纳兰,这北匈军队,才没有失去信心,这北匈王朝,才有今天的光景!

    老百姓们当然不会知道,早已成为街上一条风景线,拿着一把铁尺,一杆烟杆的他,曾经与林梡墨酣战五年不止。

    老皇上也多次在朝中提过,苏袁庭在,我北匈不惧外敌,高成柖在,我北匈不怕内乱,而没了他纳兰郡飞,北匈就像是丢了魄,失了神般……

    此时,纳兰郡飞纵马出城,嘴中呢喃道:“落棋已三更,无人知泪痕。”

    最后,男人站在北匈军队面前,山头的另一边,是周子洛率领的八百步军。

    北匈与浩东三年大战以来,这是第一次,北匈军队气势不输于人!

第四十一章,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君箬言背后背着装有醉江南的剑匣,身旁坐着屏气凝神的皇普东华。

    马车一路颠簸,两人对坐无言。

    终于,还是君箬言先开口说道:“得先过天南城,换搭楼船渡江?”

    皇普东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而后在他仅带的小包囊里拿出占了差不多一半空间的羊皮宣纸,递给君箬言。

    君箬言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接过了一摞的羊皮宣纸,翻了几页,深呼了口气,惊讶地说道:“好大的手笔!”

    皇普东华看向远处的山峰,怅言道:“狗屁的手笔,就闲的发慌乱写的。”

    君箬言小心翼翼地把宣纸收了起来,闭起眼睛,将剑匣横于身前,逐渐入定。

    而皇普东华则是一宿没有动弹,除了添置几下炉火之外,他都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君箬言吐纳的气象。

    临近清晨,君箬言才睁开眼睛,而剑匣中的醉江南,也停止了略微的颤动,他看了一眼朱漆剑匣,骂咧咧地说道:“比那个道士还倔。”

    皇普东华笑而不语。

    从他跟了眼前这个公子三年,依照君箬言的言行来看,他似乎是想把半个北匈都给走上一遍,而且是走到哪学到哪,跟儒家及冠之年负笈游学一样。

    不过,从君箬言要打造自己的亲卫军,以及他埋下的各种后手来看,走这趟江湖会不会别有深意?

    皇普东华没去往下想,毕竟眼前的公子是这世界上唯一看重自己的人了,仅凭这点,便可以让这个年幼饱受贫寒的少年为他赴汤蹈火了。

    君箬言悄悄看了一眼充当马夫的二品高手,悄声说道:“锦烈沉,你丢下你的帮派跟着我们出来,没事吧?”

    腰间配着一把造型狰狞大刀的锦烈沉闷着头挥着马鞭,死板地点头道:“没事……”

    皇普东华不由得暗自扶额,这个木头桩子,这么好的套近乎的机会居然都给放走了,真他娘不知道他怎么经营这么多年的地下帮派的。

    “惯用左手刀,却把刀佩在右手边……”君箬言眯起丹凤眼,轻声说道,“不论如何,发生什么状况,你不用管我,直接带着皇普东华逃跑就行。”

    锦烈沉连原因都不带问地点了点头。

    也就在君箬言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身板瘦小的小女孩穿过了树林,跌倒在马车前头。

    锦烈沉当即冷着脸,缓缓用右手抽出大刀。

    君箬言摇头示意他停下动作,而后一脸惊喜地走了下去,扶起怀里捧着野果子的小女孩,说道:“你怎么在这?”

    小女孩愣了愣,用力地嗅了嗅抱住自己的公子哥身上熟悉的味道,又扯了扯素洁的白色衣袍,她这才不太肯定地问道:“君公子?”

    “这才几年,你就不认识了?”君箬言微笑着,拍掉了小女孩身上的尘土,又仔细地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谁特么跟我说的公子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而君箬言身后,锦烈沉骂咧咧地自言自语道

    皇普东华也是轻轻一笑,跳下马车,直接就开口道:“丫头,还有练字吗?”

    原本在君箬言面前羞怯怯的小女孩看到皇普东华,当即哼哼一声,极为神气地说道:“你倒是没变多少,还是一副书生样。”

    “问你话呢,还有练吗?”皇普东华黑着脸再次问道,一旁的君箬言则是在轻柔地微笑着。

    小女孩扯了扯衣角,又瞥了一眼君箬言,声若蚊蝇般嗲嗲地说道:“这话说的,前些日子先生还夸人家呢……”

    “停停停,你给我正常说话。”皇普东华扯了扯嘴角,眼前这个皮肤晒得略显黝黑的小女孩还是之前吃饭豪迈如汉子般那个女孩吗?

    小女孩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说道:“可是……他们都说这样比较温婉动人。”

    君箬言哈哈一笑,在小女孩怀中拿过一个野果,咬了一口,说道:“和平常一样就好了。”

    有些胆怯的小女孩挪了挪脚步,靠近君箬言,说道:“前段日子我抄写的经文还被裱起来了呢!”

    君箬言揉了揉她的头,夸奖一句:“真棒。”

    小女孩嘿嘿一笑,一脸满足。

    皇普东华伸出手,只见小女孩如避蛇蝎般往君箬言的方向凑了凑。

    ……

    素洁的石桥连接着两岸,飘零的雪花缠绵在萧索的寒风里,薄雾轻盈地朦胧了一城的素白。

    她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清晨了,一阵阵寒风正调皮地拼命往打了许多破旧补丁的棉被里钻。

    被君箬言安置在天南城的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虽然才刚起床,但她已经被冻得意识清醒。

    走出门,她拿着昨晚才赶工好的布匹,她眼神闪烁了几下,笑了笑,径直走出门。

    出了门,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她轻轻地吐纳一口气。

    虽然那个姓君的公子,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不吃苦不用劳就能安分过一生的差事,但她并不要。

    因为,她觉得,每天晚上捣鼓一下刺绣,早晨去城里把成品卖掉,回家再给小孩做饭,这已经很好了。

    她抬起白皙的玉手,擦了擦从树叶上滴落下来的露水。

    只听得一声悠扬的箫声从远处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翠竹的清香,穿过竹林,她来到一条铺满花瓣的小路,路的两边,各种树木参差不齐,鲜花争相斗艳。

    对于妇人的出现,带着小女孩一路徒步走来的君箬言没有丝毫意外,他依旧如过无人之境,吹奏着南宫莹琉送给他的竹箫,制造着悦耳的曲调。

    她也没有打扰君箬言雅兴的意思,只是牵过小女孩,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君箬言停下吹奏,撇嘴轻声问道:“怎么不老老实实待在天南城?这样对孩子真的好吗?”

    妇人没有反驳,只是轻轻一笑。

    “算了,不跟你说。”君箬言摇摇头,蹲下身子对一脸陶醉的小女孩说道,“下次再来找云儿玩哦,教你的这首曲子不要忘了。”

    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

    “我只能说,读书不一定就能成为国之栋梁,不读书也不一定就毫无用处。”妇人沉吟了一下,轻声回答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要你给的东西吗?因为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读书人只会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其实在我看来,那群写诗作词的腐儒死绝了才是对的。”

    君箬言不置可否地轻笑一声。

    妇人长呼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些什么自愧于无事做便有利禄的腐儒又何曾将粮食捐给有需要的人?真正的栋梁要真是那样,那我宁可不要,现在的我,只想让云儿好好长大。”

    君箬言愣了愣,平静地反驳道:“紫衣书客一人负笈一万里,遇不平则平不平,遇民哀则平民哀。”

    “可曾记得,他将一身钱财捐出空余两袖清风?可否知道,他明明有当年收上百万白银高官机会却放弃,挨家挨户免费去写对联?”君箬言轻轻叹息,说道,“这样的读书人,又何曾少了去?”

    妇人默不作声。

    君箬言也没想过这样就能让这个独具慧眼的妇人送云儿去读书,私恨终究只能自己解决,看她这模样,对读书人的怨念应该很深才是。

    皇普东华这才跟了上来,笑眯眯地开口道:“公子,有鱼上钩了。”

    君箬言点头,脚尖轻点地面,不见地面有分毫波动,他便凭气掠空数丈,落脚站定在一棵古木的树枝上。

    “你先跟她们回天南城。”君箬言眼神森寒,嘱咐一声,便径直背着剑匣远去。

第四十二章,纵雪深千尺,也不及情深万丈(一)

    略微有些灰蒙蒙的天空下,一阵阵冷风呼啸地吹着。

    皇普东华走在妇人的身侧,没有开口搭话的念头。

    妇人看着皇普东华的作态,自嘲一笑,说道:“你觉得你家公子如何?”

    “要我来说……天下可以没有林梡墨,但是不可以没有公子。”皇普东华愣了愣,毫无顾忌地回答道,“四处征战,有勇有谋又如何?天下少的,是有真性情的人。”

    妇人停下脚步,姣好的身段在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单薄,淡漠地说道:“可惜,百无一用是书生。”

    也就在皇普东华打算开口时,树林中细碎的脚步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惹得他剑眉紧皱。

    “李豪庭。”皇普东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仪表出彩的李家年轻一辈第一人皱了皱眉头,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锐利的目光扫了一遍皇普东华,轻笑道:“三个没有练武的普通人。”

    “不过你小子的头脑还不错,就让你小子到我家当个谋士吧。至于这个女人……”他舔了舔上唇,狞笑着说道。

    皇普东华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不识趣地接话道:“这个女人?”

    李豪庭迈出一步,脚步轻点,飘飘忽忽地来到皇普东华面前,抬起手掐住后者的脖颈。

    一切不过眨眼间的事。

    李豪庭冷漠地盯着皇普东华,冷哼一声。

    没资格凑到前头来的李家扈从站在远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虽然被小主子抓住的是这次老爷吩咐要抓回去好生供奉的谋士,但是小主子一个发怒,他们还哪敢开口说什么?哪怕他是被老爷钦点的人又能如何?

    皇普东华喘了几口气,呵呵一笑说道:“北匈各家各自为营,官吏拖沓成风,不干实事,朝廷更是毫无威信可言,这种局面,让我怎么跟你回去?”

    妇人站在不远处,紧紧地握着小云儿的手,冷淡地看着两人的对峙。

    李豪庭哦了一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解得开现在的局吗?”

    皇普东华不再绷着脸,反倒像是小人得势般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你们能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只要李家拿得出的,任你挑。”李豪庭松开手,长笑一声,答道。

    皇普东华站起身,轻轻地拍掉衣服上的尘土,说道:“早知道这样,就绕道走了,这条山路真是乌烟瘴气。”

    李豪庭神色平静地悄悄提起一口气,时刻提防着皇普东华,说道:“是该绕道,你们太天真了。”

    皇普东华猛地一撒折扇,缓缓地扇动起来。

    李豪庭作势捂住口鼻,眼神一眯。

    “哈哈哈哈,以为我只会在扇子里加迷药?”皇普东华极为得意地大笑一声。

    李豪庭瞪着眼,身体摇摇欲坠,但就是没有倒下。

    摇晃了一阵,愣是没有倒下。

    “我根本就没有呼吸。”李豪庭收敛了颓态,调笑道。

    皇普东华点头,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根本就没有迷药。”

    李豪庭深呼吸了一口,平稳下一拳捶死眼前这个欠揍到极致的少年的冲动,说道:“算你狠。”

    “不过……”皇普东华转过身,迈起步子,说道,“杀你倒是真的。”

    李豪庭一愣,连忙将手搭在剑柄上,但一切都太迟了。

    只见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君箬言一只手搭在李豪庭的手臂上,浅笑淡然地说道:“谁准你用手伤到我的人?谁准你吓到小云儿的?”

    在平日上作威作福惯了的李家大少爷,一只手被手死死抓住,另一只没被擒住的手居然也动弹不得,眼前这个年轻白衣剑士的那只手,就像是蟒龙爪牙般,一爪之下,李豪庭便惊觉自己全身气机都跟溃散了一般,拼命蓄力却毫无作用。

    这才是这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真正可怕的地方,若是平时,有人胆敢如此托大,仅靠一只手便想擒住自己,还不得被他以气机避开,拎起长剑将其砍成肉酱?

    李豪庭发觉手臂已由红润转入青紫,才知道手臂处的经脉气机运转已被阻绝,他艰难喘气道:“小的知错了,小的罪该万死……”

    君箬言冷淡地回了一声哦,随后醉江南直接脱鞘而出,只见白光一闪,李豪庭的头便脱离身体飞了出去,落地后还似西瓜般滚了老远。

    先前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李家扈从见到李豪庭暴毙眼前,先是惊骇于君箬言的御剑手段狠厉,后是色厉内荏地喊道:“你知道你杀的是谁吗?李家下一代的家主,你居然就这么杀了!”

    君箬言转过身,神色恬淡地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李豪庭的头颅,说道:“我只知道他追杀了我三年,杀心不曾减免。此外,就他掳掠数十黄花闺女去糟蹋这点,就足够他死上七八次了。”

    清秀的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缓缓抬起,只见醉江南飘飘忽忽地在他身周画着一圈又一圈,他屈指一弹,醉江南便携着奔雷似的剑光将悍然劈来的数道攻击荡开。

    不见被偷袭的君箬言出什么事,倒是偷袭的数名李家扈从双手颤抖着,虎口剧震。

    君箬言摇摇头,手轻轻一挥,醉江南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出,一连穿过三个人的脑袋,他开口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妇人抿起嘴唇,默然不语。

    她的丈夫年轻时也是个风流潇洒的读书人,更是皇帝跟前的一大文官,一字千金的他还不是和普通人一样,被人拿个刀捅个窟窿就得死?

    “可是那又怎样?就算是那样,你也依旧是我心中最厉害的人……”天色渐暗,妇人心中思绪翻涌,而收拾好李家扈从的君箬言和皇普东华二人也没打扰她思绪的意思,只是在旁边默默地走着。

    就连一向调皮的小云儿都安安静静地被君箬言牵着走向天南城。

    妇人有些吃力地开口道:“夫君……”

    小云儿一头雾水地歪着头。

    君箬言揉了揉小丫头的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让你娘静会。”

第四十三章,纵雪深千尺,也不及情重万丈(二)

    北匈到底还是北匈,虽然现在早已是冬季的尾梢,但这的冬季却似乎才刚刚开始,回眼看浩东长安都城等地,可以见到,那儿的薄雪早已消融。

    道路上深深浅浅地铺着精致的雪花。

    说起北匈,人们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它气候的严峻,而后想到的,自然便是它严酷的刑罚。

    北匈历朝历代对于刑罚抓得非常严苛,条例繁杂,但说起来也不过两字,打,杀。

    民间百姓犯罪姑且不说会被株连九族,即便是朝廷上的高官文人,他们的脑袋也是拴在裤腰头上的。

    因此,即便是北匈太子洪家真也不敢随意征用守城军队,从小也得接受百家各个大家的教育,在父皇面前说话也得温声细语。

    而与刑罚相比,更令人心寒的便是流放外国了,无论是在浩东皇朝,还是在北匈,都是如此。

    此刻,一手打造医师小巷的赵闻天神情自若地站在台阶底下,台阶上的,是北匈文官第一人,权势滔天的高成柖。

    高成柖用他低沉且带着地道浩东口音的声音说道:“赵公子为何来到北匈?”

    “又不知高大人又对浩东政策了解多少?其流放却无辜之人,高大人又知道有多少?”赵闻天平淡地回答道,“前朝被流放却不言一语,在关外捡野菜充饥,凛然不屈朝政的张原朴如今又有多少人记得?”

    “更何况,我也不是个瞎子,也不想成为下一个张原朴。”赵闻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结束了自己的答话,两手握紧,静待高成柖的下文。

    高成柖似乎被逗笑,就算是跟浩东的南宫韬汶和林梡墨都没有什么说话兴致的他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张原朴为什么被流放?”

    “弹劾一个为政不仁的庸官而已。”赵闻天陷入沉思,不再抬头。

    高成柖会心一笑,说道:“看来你也想到了,北匈不一定能比浩东好到哪去。”

    “来之前,赵某已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赵闻天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紧攥着拳头,斩金截铁地说道。

    高成柖哈哈大笑,转过身,对着赵闻天招招手。

    “你的话,我信你七八分。但冲你眼神中透出的东西,你可以跟我进宫见皇上。”

    ……

    越往南走,妇人的脸色便愈发苍白。

    北风无情,冷草显得单调而骨感,而山的脉络也是越来越清晰。

    皇普东华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走路愈来愈迟缓的妇人一眼,问道:“锦烈沉和司空雨铭呢?”

    “他们已经绕道先去了,且不多说这样办事效率可以提高很多,这么做更重要的是,行动方便。”君箬言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就此别过吧。”妇人站定脚跟,坦然地笑了笑,轻声说道,“再往前就是天南城了,那里,始终不是喜欢安静的我爱待的地方。”

    君箬言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

    身穿一身打满补丁衣裳却透出一种说不清的高贵的妇人用手扶着树,没来由地轻笑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做过很多荒唐事,十六岁就跟着被流放的他一起穿山涉水,十九岁便在营帐之中私许终身,二十四岁他在途中被山贼杀死之后也想随他而去,却有云儿要照顾,这个念头才不了了之。”

    君箬言无言以对,对于妇人年轻时候所做过的事情,并没有去过多的评点好坏或是成熟儿戏,只是默默地听着。

    只听三十多岁却又风韵犹存,身段丰膄的妇人轻抚树皮,呢喃道:“他临终前曾经说过让我改嫁,但天下又有谁能比得过他?没了他,纵然坐拥天下又能如何?心有千千结,吾爱之人临死前手系之,问世间谁人可解?”

    “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只能远隔,只能远望。所以,你们走吧。这一段路,真的谢谢你们了。”妇人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郑重地施了个万福,巧笑嫣然,活像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

    当年他和她酒楼偶遇,正是豆蔻年华的她便芳心暗许于他,而他也是争气,考上了状元郎,却又因主考官与他有点沾亲带故的远亲关系,实际上身怀真才实学的他也因此整个家族都遭流放。

    而她也不管世人流言蜚语,傻傻地跟了他一路。

    爱上一个人的姑娘,便是这般的纯真可爱,可以为了一个人,付出一段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

    妇人轻轻地念叨当年他赴往长安,回应皇帝诏见的他为她写的那首小诗。

    谁令骑马客长安,今朝欢喜来年还。小路一夜如多年,愿吾来日能见卿。

    写完诗句的他,一个人踽踽独行,背好行囊,担起家族与她的期望上路,换来的却是一阵无情的白眼嘲讽以及流放刑罚。

    背对着心情沉重的君箬言以及皇普东华二人,妇人轻轻地揉了揉小云儿的脑袋,说道:“他给你做的竹箫,可以借娘亲一下吗?一下。”

    小云儿用力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精致漂亮的竹箫。

    不戴朱钗金环,不穿长袖罗袍,不再欢声笑语的她,此刻仅穿着打着补丁的长裙,手中握着一把连正规乐器都算不上的竹箫,轻轻地吹奏起来。

    “公子最喜欢的《星云中去》!娘亲,公子明明只给我吹过两次,你怎么就会了?”小云儿激动地抬起头,却发现妇人早已泪流满面。

    “远远的,你可曾听见?”妇人怔怔失神,泪水已经流下脸颊,怅言道,“最远……是幽冥啊……”

    她将竹箫递还给小丫头,轻声道:“过几天我教你。”

    说完,她像是解开了多年的情绪枷锁般凄婉一笑,看了一眼身影愈来愈模糊的君箬言,淡然道:“本来说着,你像多年前那个踩着素白长剑的前辈高人,但其实……你更像他。算了,各自保重吧。”

    那段他还在的岁月里时常见到的笑颜再次挂上妇人的嘴角。

    她默默地一笑。

    此生,经历了虚幻一场,走过了年轻无知的一程,早已注定了,她心中不会再有情缘。

第四十四章,纵雪深千尺,也不及情重万丈(三)

    天南城靠近北匈边疆,气候变化无常,但三年来,却始终不曾受过战火纠纷,所以,即使气候恶劣,它比起北匈各地的人心惶惶,倒还可以算得上一方清净之地了。

    而也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文官子弟如锦鲤入潮般涌入天南城。

    而如今北匈皇帝重文轻武是明摆着的事,这也就导致了天南城衙门内部职权分散,职位繁多,以及官帽子不够。

    不过庙堂再怎么闹腾,也是那些官老爷和皇帝的事情,与身处江湖的洪家真并没有什么关系。

    “还好出来的早,要是再逗留个两三年,我估计也得和那些腐儒一样变得酸溜溜的。”洪家真走进天南城为数不多的酒楼,要了一壶陈年老酿女儿红,跟身旁的死士抱怨道。

    死士沉闷地点点头。

    二人在酒楼的顶楼坐了下来,相对而坐。

    只听得旁近的年轻人豪气万丈地喊道:“老子一定要当官……嗝,当个大官,哈哈哈……到时候把这些看不起我的通通砍了。”

    “那你还不如直接练武去。”洪家真轻酌了一杯女儿红,笑道。

    读书人站起身来,将手中酒杯猛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砰”的轻响,指着洪家真,说道:“放屁,真不知道当今练武有多吃力不讨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哦?先生有何见地?”洪家真一边轻轻按住心腹死士的手,摇了摇头,又提了壶女儿红酒给那一桌的读书人,问道。

    读书人接过美酒,感觉心情愈发舒畅,坐下身子,缓缓说道:“且不说当今朝廷重文轻武,就说那两国江湖,能被世人排上前十的那些所谓高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洪家真举起酒杯,也不急着喝酒,只是悠然地等着后话。

    “当今江湖前三的,还是那嗜琴的少年天才塞北孤,不知性情的剑仙陈不识,以及颦笑动国的高璇影。”读书人斟酌了一下,细细说道,“这三个都是步入长生境界的神仙人物,也没真的打起来过,所以高低不分。”

    洪家真点点头,轻轻地喝了一杯女儿红。

    “第四,可能就是浩东第一儒将林梡墨了,虽然是敌国,但他的才情谋断皆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读书人哈哈一笑,说道,“当浮一大白!”

    “嗯……”洪家真笑了笑,答道。

    读书人翻了个白眼,意态阑珊,简洁地说道:“这第六,就是我们北匈的纳兰将军,第七则是司空家的老家主,第八是太玄掌教守天明……”

    “第九是刚走进一品第四境界的徐尘归,第十倒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叫做上官寒漾来着,不过也是个军象境的狠人。”读书人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如今就是名传千里又如何?还不是漂无居所,整天担惊受怕。”

    洪家真愣了愣,歪头问道:“这第五呢?”

    “第五……我不足以评点,这天下也不够资格。说实话,论胸怀,他为天下寒士做的,当属第一,论才情,浩东和北匈全部的文人加起来,恐怕也不足他的一半。”纵然是狂妄如这个年轻读书人,都是怀着满心的恭敬和向往回答着。

    洪家真深吐了口气,神情恍惚,说道:“南宫韬汶?”

    “正是……一步入天桥的南宫韬汶!也只有他了。”读书人伏在桌上,醉倒了。

    这时,洪家真以及他的心腹死士身后,一个少年将两手搭在他们的肩膀上,轻声笑道:“可否细说一下?这个南宫韬汶。”

    死士的膝盖微微下沉,他想要微微挪动了一下胳膊,却是引来一阵气血翻涌。

    死士冷峻的脸庞上尽是骇然。

    “好说好说。”洪家真强压下气机的翻涌,嘴角淌出一道血迹。

    少年没有出声,只是将双手放在二人肩头。

    也就在这一刻,死士强提起一口气,挣脱少年的压制,五指作爪状,直直袭向少年。

    “叮!”

    死士怔怔出神,挡在他面前的,是一把无人握持的长剑。

    雪白长剑之后,正是君箬言。

    君箬言笑眯眯地悄然呼出一气,脚步轻轻点地,身形往后倒退。

    倒在桌上的读书人反倒是在醉梦中呢喃开口道:“那一日,南宫韬汶以及他的孩子被江家六百铁骑围住,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君箬言紧抿嘴唇,问道。

    读书人轻呵了一声,而后拍桌而起,气得被压制住的洪家真想要抡起椅子砸过去!眼前的这个御剑少年,摆明了和南宫韬汶有匪浅的关系,这个给脸还蹬鼻子上天的读书人还真当自己有个几斤几两了?

    惹了这个杀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洪家真内心复杂地祷告着。

    “在他们被包围的时候,只听一声‘吾,三十年前负笈游学一万里,今破道长生于一息,不负天道,不负苍生,不负天下!’,南宫韬汶突破到了天桥境!还以剑罡为剑,光是剑气就把六百骑杀了个片甲不留。”读书人像是在酒楼里的说书人一样,用正气荡然的语调说道。

    君箬言一手抓住醉江南剑柄,剑尖直指读书人,厉声道:“不可能!”

    醉江南剑尖停在那儿,没有动弹。

    “那天那道白虹直冲九天,气荡千里!别的我不说,就这事,千真万确。”而喝得醉醺醺的读书人也是醉眼朦胧,没看清君箬言握着一把长剑,笃定道。

    读书人晃了晃脑袋,硬声道:“先前他还借剑三千里,给儒将第一人入的军象境,怎么不可能?嗯?”

    “他就是一个宠闺女,还被媳妇欺负,然后因为一封信被爆捶三天三夜的书生。”君箬言接连后退了几步,自言自语道。

    读书人不屑地说道:“这天下还能有欺负天桥境界高人的怪物?”

    只见这个年轻少年坐在桌子上。

    洪家真和心腹死士也趁此机会提腿逃跑。

    而想要上楼禀告消息的皇普东华也知趣走远。

    天色昏暗,皇普东华在犹豫过后,还是走上前来,问道:“喝杯青稞?”

    君箬言摇摇头,将醉江南放在桌上,默然不语。

    皇普东华也只能作罢,站在旁边,候着君箬言。

    寒风吹来,像是把君箬言被狠狠划上数刀的内心吹醒般,君箬言心中满是迷茫。

    皇普东华还是去拎了壶青稞,自己喝了起来。

    曾经给心慕女子写过十数年字的他眼睛微闭,问道:“不好受?”

    “你觉得我打得过林梡墨吗?”君箬言站起身,笑着反问道,“对了,你真觉得,你没有等到那朵花?”

    “林梡墨就在城外五十里,应该是来办事的。”皇普东华哈哈一笑,避开了问题,说道。

    两人默然对视。

    “我自从拿剑以来,就没杀过问心无愧的人,但这一次,不管了,要杀过去。就当是撒气了。哪怕因为这个失了道心,不能握剑也罢。”

    君箬言说完,拎着醉江南,直直走向城外。

第四十五章,纵雪深千尺,也不及情重万丈(四)

    风过云歇,天空倾下万丈星芒。

    浩东北部有五峰如剑,横断北匈西南方向通往浩东的路途,是为天堑之地。

    而浩东南部,更有华峰山崖,崖上磐石如剑对峙,仅是二石对峙,便有两位绝世剑客对峙的意味。

    在这春季的尾梢,镶嵌在山崖下的古道显得格外凄清,道路之上,一名紫衣女子负剑而行。

    紫衣女子面貌如临尘谪仙,气质清冷动人,但嘴上却是嘀咕嘟囔小声骂着某个人。

    只见女子身前,一拨从浩东来的游客缓缓向她走来,领头的是去南海周游的队伍常见的樵夫老人,而老人背后,则是一众锦绣衣袍的公子小姐。

    女子轻轻一笑,想起了当年在书院里一直握紧她的小手的他,当即轻声吟道:“悲秋哀草不成秋,长路浊酒等闲度。意浅气浓入世否?却笑春宵停红烛。”

    游客队伍中,一名相貌平平的男子用胳膊肘碰了碰身侧的女子,调笑道:“你看看,连姑娘家都学着什么负笈游学了。还真当背了把剑,穿着紫衣就是南宫韬汶了不成?”

    “确实幼稚,不过南宫韬汶什么的是谁啊?”女子咯咯一笑,反问道。

    男子耸了耸肩膀,一边不留痕迹地狠狠瞟了紫衣女子一眼,一边咽了口口水答道:“我也不清楚。”

    紫衣女子抬起纤手,看着紫衣长袍,怔怔失神,不知何时,那个牵着她手的人也远去了呢……

    这么多年,似乎他都是被欺负过来的。

    紫衣女子轻轻一笑,迈步走向古道远方,留下面面相觑的游客。

    对于她而言,从前玩乐与嬉闹,就是她的世界,三年前,她的爹爹以及那个白衣少年便是她的世界,而今,好像只剩下他了。

    紫衣女子嘴角勾起一抹醉人的微笑。

    只见游客队伍去而复返,原是那名男子按捺不住心中的仰慕之心,他翻身下马,来到紫衣女子身前,装出一副翩翩公子姿态,说道:“姑娘,可否与在下同游南海?”

    紫衣女子摇了摇头。

    “学那个南宫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穷书生而已。跟我走吧,千山万水,你喜欢哪就去哪。”男子看了眼天色,负起一手,又伸过一手,一派写意。

    紫衣女子不出声,只是摇头,同时,她取出他临别时送给她的木剑。

    下一瞬,在众人古怪的目光中,女子将剑抛出。

    男子这才恬不知耻地赞道:“姑娘抛弃过去低俗之物的神态当真动人。”

    “低俗?”

    她第一次开口,声如玉珠落白盘。

    经过短暂沉浸在如同仙音的失神之后,众人回过神来,只见紫衣女子踏在木剑之上,于空中悬停。

    她看着心地也不是太坏的男子,笑眯眯道:“他曾与五国帝王同桌对饮,曾借剑千里万里只为一人,曾自行兵解只为天下,可不是什么穷书生。”

    踏在飞剑上的她突然有些心情复杂。

    年少的她也是一路欺负他长大的,那个笑着被她欺负的男孩,可是弱得可怜的。

    虽然他已经涉武三年,但是不知道,仅练武三年的他打不打得过林梡墨。

    “打得过打不过,你都不许死。”

    女子余音回荡于山间小道之中,良久不绝。

    ……

    走在行人稀稀落落的街道上,君箬言对于行人的怪异眼光全然不顾,只是疾步走着。

    抬起头,是那年师徒师娘以及她一起看过的星空。

    那夜他给自己指点的北斗星阵,今晚看不到,倒是可惜了。

    皇普东华走在他的身侧,抿着嘴唇。

    “真不怕死?”君箬言瞥了他一眼,无奈问道。

    皇普东华翻了个白眼,说道:“还真不怕。”

    “快走呀,走了我就算一会和他打,打不过也能跑路,带上你个拖油瓶要跑都难,而且就算跑掉了,我这脸往哪搁?”君箬言一脸复杂,说道。

    皇普东华扯了扯嘴角,不置一语。

    君箬言突然笑了笑,说道:“你得是要说他不会下杀手?谁知道呢,再说了,很多人都盯着这一战,指不定有谁来浑水摸鱼。”

    “我知道的。”皇普东华点点头,叹了口气。

    只见下一刻,君箬言连人带剑撞向街道旁的店家。

    林夕尘笑眯眯地出现在皇普东华身旁,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笑眯眯地说道:“我来掺一脚。”

    “这招呼打得还真得劲……”只见墙壁废墟中,一只手探了出来,而后,君箬言缓缓爬出,他一脸苦涩地晃了晃头,把沾在发梢上的尘土扬掉。

    林夕尘淡笑问道:“对了,你跟林将军较量,难道想凭一手半吊子飞剑还有不成气候的拔剑术?”

    “不然呢?”君箬言摇了摇脑袋,反问道。

    林夕尘哈哈一笑,握紧了腰间君箬言送给自己都游蛎剑,点点头。

    南宫韬汶能借剑,那他也能。

    君箬言静静地看向街道远处,只见城门处人头攒动。

    而百姓也是急匆匆地逃往君箬言的方向,同时骇然放声道:“林梡墨来了,林梡墨来了!”

    “把他当成了魔头不成?”林夕尘嗤笑一声。

    眼尖的皇普东华瞥见了林梡墨身侧的武将,轻声说道:“在他旁边的是周子洛,传闻中已经涉步小长生之境,是个一品高手。”

    “有比林前辈厉害吗?”君箬言笑容灿烂,说道。

    林夕尘哈哈一笑,说道:“三年后我还说不准,不过现在,稳胜。”

    皇普东华啧啧一声,自觉走远。

    街道上行人如树倒猢狲散般向别的城门涌去。

    从未见过面,却早已耳闻数年的林梡墨发梢已经渐渐变白,但他英毅的脸庞上的凌厉之气却是未曾变过,只听这个浩东第一儒将开口道:“君箬言?”

    君箬言点点头,将手搭在醉江南剑柄上。

    “来拿走白鸬的?”林梡墨环顾了一眼街道,再深深看了一眼君箬言腰间的醉江南以及林夕尘腰间的游蛎,问道。

    君箬言再次点点头。

    “子洛,留在原地候着。”林梡墨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道,“那来吧。”

    君箬言一根如白葱般的修长手指推出醉江南一寸。

    只见,街道没来由地轰然下陷一尺之深,店家酒楼摇摇欲坠,道路上满是深深浅浅的沟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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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桥介绍:
寒角吹,千蹄去,风外还呜咽。
江湖,委实太大,无论是一代名将,还是无名小卒,掉进了江湖,都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说是十年可见春秋更迭,百年可证大道长生,千年可观王朝颠覆,万年可待星辰流转,那这个傻傻惦记着做一个侠客的少年,又可能够追求到自己心目中的江湖?
寒日暮山霞,何处为归家?
有这些人在,就是家,就是他的江湖。江湖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江湖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江湖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