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练剑少年,一年又一年
君箬言在清晨时分醒来,一睁开眼,他便看见了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在挥剑。
他神色有些古怪,自己不是在放河灯吗?怎的出现在了书院里。
“睡得舒服吗?”许剑岳呵呵一笑,站在床边。
君箬言晃了晃头,看见许剑岳取出一叠厚厚的书信。
“里边有两页被抽走了,那妮子说某人吩咐过不能动。”许剑岳说完,拿起木剑,缓缓走出房门。
君箬言疑惑地开口道:“你看过吗?”
许剑岳轻笑一声:“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君箬言点点头,眼神闪烁,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和遗世独立的孤独在这一刻涌上他的心头。
皇普东华蹲在房门外,抬起头,一丝阳光透过树梢照耀在他的脸上,他呢喃了一句,缓缓地躺倒在软绵绵的草坪上。
君箬言将书信放在床铺上,并不急着看,他走出房门,撞见了刚好走来的南宫莹琉。
“小言子,终于起了?”
“嗯……”
君箬言抿起嘴唇,抬起头,欲言又止。
“你得是欠收拾了,有事就说,婆婆妈妈的。”南宫莹琉拿起剑鞘,轻轻敲了敲少年的头。
君箬言正了正脸色,一脸严肃,开口道:“说实话……老师是不是去青……”
他说到一半,有望了望周围,确认那一袭白袍不在周围之后,冲着南宫莹琉使了个眼色。
南宫莹琉苍白一笑,说道:“他……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嗯……”君箬言点点头,问道,“那封信是什么?”
“爹爹给你的,大概写的是他万里负笈的经历。”南宫莹琉沉吟了一下,说道,“他希望你能练剑,去林将军那里把白鸬拿回来,还有带一句话。”
“带什么话?”
“那次借剑,是我手滑了不小心甩出去的。”
“……”君箬言神色怪异,说道,“我跟谁去练剑?”
“不知道。”南宫莹琉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悲凉。
瞥见了树底下那被雨打落在地的残红,不知为何,很突兀的,这个少年恍惚间又看见了那个常年身穿紫衣,幼稚得和一个小屁孩一样的老师。
“那……好吧。”君箬言脸色坚毅,竟是答应了下来。
“抽剑,握剑,挥剑,横扫,下劈,上挑。一天两千次。”许剑岳走了过来,从怀中拿出一把崭新的木剑。
躺在草地上的皇普东华朗声道:“公子,那可是许公子在听到你要练剑,连夜给你做好的。”
许剑岳瞥了那个没事找事的少年一眼,拿起腰间木剑,哇呀呀地叫着一路追杀连跑带蹦的少年去了。
对于许剑岳的训练方法,南宫莹琉并没有表示反对,这两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都走的是同一条路,走的也比较远,他们深知,基础重要至极。
君箬言接过木剑,手臂微微用力,紧紧攥住,将剑放到腰间,再猛地抽出。
“让你练拔剑。”南宫莹琉简洁地开口道。
君箬言微微一愣,瞬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他挠了挠脸颊,微微把双脚打开。
练剑的这一天,是十月初,小雪飘飞的时节。
他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儒生的老师要让自己练剑,甚至,他一开始的时候,拔剑到一千二就累得倒下,他依旧没有放下剑。
这把由木剑游侠连夜赶制的精致木剑,被少年挥了一天又一天,舞了一年又一年
从小雪到大雪,从初雪到春夏,不曾停歇,不曾间断,至于为什么他会如此执着,谁都不知道。
同样的,在这些年里,城内突然涌入了一大批的伤患病人,而每每到了清晨,都会有那个始终开在桥边的医师小摊,灯火通明。
无论是别的医馆摇摇头,说趁早立遗嘱的病人,还是背上被砍出令人不忍直视的刀痕剑伤,甚至是身负几把触目惊心的铁箭的将士,这个小摊都来者不拒。
自己家里,有个破界境的剑客来访,君箬言依旧没有离开那处院落,而那名剑客,也曾经偷偷地瞥过君大公子的一日练习。
那次,趴在墙上的他,啧啧出声:“天赋不高,但毅力乃是上上之选,真像那个南宫。”
剑道一途,不同于练气练意,不是一日便可直接攀到顶峰的,最要紧的,其实是能够脱手驭剑之前所打下的基础,而这也正是许剑岳在计算好君箬言身体情况后,定制正好在他的负荷范围的练习。
一年过后,君箬言被自家老爹叫进了房间里。
每次出手,都要卖一个人情或是有让这个医仙动心的宝物秘籍的君箬鸿抚须一笑,递给君箬言一本《惊鸿千影》的步法还有一本上品剑法。
君箬言摇摇头,走出房间,微笑道:“剑法步法,我已经有最好的了。”
医仙圣手欣慰一笑,感慨道:“长大了呀……”
君箬言走出房门,望向远处的天空,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同样的,他也没有了当时的困惑。
君箬言脚踩南宫韬汶留下的步法,站到墙头上,屋外居然有一队流寇蠢蠢欲动。
敢在恰好练剑小成的君箬言头上动土,得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本只是来找林夕尘的这对流寇面前站着一个吓得眼泪直流的小女孩,君箬言落在她的面前,站定脚跟。
“公子你好,我们……”
流寇还没说完,君箬言便提剑而上。
这队流寇没有学过正统的武功,但一个个都是从战场上走过来的铁血汉子,见到君箬言来者不善,也是有了三分怒气,提起大刀,想要给少年一个教训。
却是不料,这个看似孱弱书生的少年咧嘴一笑,抬剑一挡,脚步微微一滞,而后一脚向前跨出,以剑背击退流寇。
汉子只觉得腹部传来一股沛然巨力,憋得满脸涨红,被周遭其他人嘲笑道昨晚是不是把力气用光在哪家小娘们肚皮上了。
君箬言连踩八个小碎步,直逼汉子。
不料这一剑,被汉子一手抓住。这就是实战经验的绝对性差距了。
汉子猛地一声大喝,不顾手掌被利剑割得血肉模糊,将君箬言连人带剑甩向空中。
而后,又有数把长刀在下方架起,等待君箬言落下,就能给他捅上几个窟窿。
君箬言嘿嘿一笑,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落到树梢上,而那名破界境的内家高手缓缓走出院落,一脸无语,说道:“还不给公子道歉。”
汉子一脸惊骇,看向树梢上同样尴尬的君箬言,完全联想不到这个杀伐果断的少年郎居然会是需要人陪着走江湖的世家公子。
只见公子落回地面,大度地没去追究什么,蹲下身子,对着还在啜泣的小女孩明朗一笑,说道:“虽然这次遇上的不是坏人,但是要吸取教训哦。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了。”
“可是……”小女孩抬起头,明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君箬言,“为什么偏偏是我?”
君箬言沉吟了一下,揉了揉小女孩的小脑袋。
“为什么朝廷这么放纵流寇?他们收了税,剥削我们,还不给我们保护?”小女孩一脸气愤,一时竟是忘了哭。
君箬言捏了捏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的脸蛋,说道:“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有这么多机会能对这个不公的世界报以笑容。”
“气死他们。”君箬言哈哈一笑,腾身而起。
林夕尘叹了口气,说道:“进来吧,你们这功夫,还想保护公子,别到头来,被公子保护了。”
汉子红了脸,紧了紧拳头。
林夕尘又走了回来。
汉子一脸茫然。
林夕尘拆开绷带,面无表情地给他包扎伤口。
汉子的泪水立刻滚落下来。
第十七章,三尺青锋,八斗风流
君箬言皱起眉头,走进书院。
许剑岳迎面走来,白了他一眼,说道:“跟人动手了?”
君箬言轻轻哼了一声,点点头。
“你现在外家功夫虽然已经小成,但内力修为可以说与常人无异,该修一门心法了。”许剑岳冷着脸说着,说完,他又压低了声音,掏出两本秘籍,“我这有两本当年走江湖的时候抢来的,你可以先看着。”
君箬言摇摇头,要说心法,自己的老师已经给自己留下了,自己并不是没有,只是还没去学而已。
“对了对了,有人来了,就呆在院子里,你自己去看看吧。”许剑岳说完,向远处走去。
冬雪莹白,冷风阵阵。
走进书院内,君箬言瞥了一眼深不可测的林夕尘,开口道:“怎么来这了?”
林夕尘没有出声。
年后到底与谁一同走一趟江湖,君箬言至今仍是吃不准,以眼前从北匈来的草寇头子身份的林夕尘来看,带五十流寇汉子出去应该是一定的,再加上自己挑中的皇普东华,虽然毫无修为但是前途无量。
而且,还有君箬鸿明里暗里安排的几个武道高手,一般二品武夫想要刺杀他都得掂量几下。
只不过,靠着这些力量就想在北匈江湖保全自身都有点困难,更别说追上北讨军队,找到儒将第一人林梡墨要回白鸬了。
君箬言叹了口气,一脸惆怅。
林夕尘明朗一笑,悠悠说道:“挂剑为侠,就要在荒芜中走出自己的路来。”
“说起来,老师自己去拿不就好了,还得让我去,真是的……”君箬言蹲下身子,撇撇嘴。
林夕尘疯狂地对君箬言使着眼色。
君箬言动作不改,但话锋却是一转,说道:“那一定得是老师在锤炼我,唉……这种良苦用心,简直与天齐高。”
“南宫先生却是有心了,哈哈哈哈……哈哈……”林夕尘挠着脑袋,一边应和着,一边看着笑得动人的姑娘。
君箬言站起身子,凑近林夕尘的耳边,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谢谢了,兄弟,下次请你喝茶。”
林夕尘抛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哈哈哈哈,我去练剑……”
林夕尘刚想点头,就看见一脸苦逼的少年被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三两下放倒在地,拖向远处,他干笑几声,眼观鼻,鼻观心,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一会儿,被小姑娘拾掇得狼狈不堪的君箬言正了正脸色,走进屋子内,换了身干净的黑色衣裳,在书桌前盘膝坐下。
他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
但是,他依旧保持着每日三读的习惯。
他捧起南宫韬汶留给他的内家心法,闭上眼睛,跟着语句呼吸,绵长而不绝。
在闭上眼睛所见到的黑暗中,有一点亮光出现在他目光中,似湿染的墨彩,似笔勾的素韵,似写意的美景,他的眼前,有一副画卷,缓缓展开。
君箬言的心念逐渐淡远,内力修为如死水般丝毫不曾波动,但他一笑一动之间,世界忽的安静了下来。
“好玄妙的内家心法。”林夕尘虽说是气机使然突破的破界境,但眼力还是有的。
短短一年,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好远。
说是十年可见春秋更迭,百年可证大道长生,前年可观王朝兴衰,万年可待星辰颠覆。
那我倾尽一生,可能追寻到我所追求的江湖?
君箬言嘴角勾起,平复了心情,此刻,他竟是觉得世事无可争。
快意也好,憋屈也罢,能走上一次,就十分潇洒了。
……
草地没有了夏天时的繁茂,清晰的脉络线条在微微泛白的地面上显得骨感而简单。
风从远山吹来,大地一览无余。
一名士子模样的儒生接回自己连夜写成的名刺,自嘲一笑,连眼前高官府邸的总管的话都不去应会,静静地走到僻静的阴暗处,蹲下身子。
“再这么下去,北匈迟早自取灭亡。”儒生摇摇头,长叹道,“从江湖抽调力量?真当江湖人都是些给个甜头就能当傻子耍的白痴吗?要是真的国难临头,又有多少人真的会出力?”
“年轻人,你应该不是本地的吧?”一名穿着打扮极为简单的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在他旁边坐下。
儒生呵呵一笑,说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北匈朝廷现在毫无威严可言,再像条丧家犬似的跟江湖世家求同情,那这国就真的亡了。”
“国家有难,他们发力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朝廷有令,谁敢不从?”男子反驳了一句,倒也没去说儒生大言不惭,而是笑眯眯地静待下文。
儒生气极,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中年男子,说道:“屁!连夫妻都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是随时都可以撤走的他们?”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站起身子,招招手。
“怎么了?”
“到我府邸来,好好说道说道。”
儒生点点头,脸上尽是淡然,没有任何意外。
中年男子迈了几步,朝着大门口的总管喊道:“你可以收拾包裹滚蛋了,至于私自截下名刺,就罚你去后堂领杖五十,一半财产留下来充公。”
“高大人明见。”儒生轻轻一笑。
中年男子轻咦一声,开口道:“浩东的?”
“医师小巷乃是在下一手造就。”儒生用毫无卖弄自己才识的口气,恭敬地说道。
“哈哈,那本官还真是捡到宝了。”
儒生应和式地一笑,手心已经沁出细密冷汗。
这一问一答间,眼前的高大人已经动了三次杀机,恐怕要是自己说错哪个字,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
白袍丽人静静地站在江畔旁边,轻笑一声:“跟你说过,不许丢下我一个人的,你还真狠的下心。”
女子的嗓音清冷,但是语调却是异常温柔。
“莫惜灯花落成憾,怅望江波尽碧山。千梦南风扶杨柳,只叹不见心上人。”女子面对愈来愈冷的寒风,凄婉一笑,“每天每天念叨着,我居然也记住了,这诗,真酸。”
“你好像说过你喜欢吃桂花糕,今年花开的很盛哦,虽然去年没能吃着,但是今年我倒是学着做了点……”
“箬言和莹莹都长大了,都可厉害了,不需要我们每天担心了。”
“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目睹那桂花满庭的景象,一起闻一闻令人心醉的桂花香,一起喝桂花酒,喝到醉生梦死……”
她轻轻一笑,说道:“但是一个人,就没什么意思了。”
说完,她纵身跳进湖中,脸上带着说不尽的笑颜。
第十八章,小道西亭相送,独饮一杯青稞
“你确定要带着这些上路吗?”林夕尘看着君箬言包裹里装的一大堆书本,扶额道。
君箬言放下这一坨,没去理会他,一路小跑,估摸着是去拿下一坨了。
凉巷,清风。
“都收拾好了吗?”南宫莹琉递给君箬言最后一堆书本,开口问道。
君箬言点点头,反问道:“你不一起吗?”
“我要往南边去晃一圈,那里的剑客剑法都很超群。”南宫莹琉看了一眼腰间的佩剑,轻笑一声,说道,“你往北走,可能碰的上许剑岳。”
君箬言表示了解,转过身子。
望向这街道上的黛瓦青墙,可能这是自己看到的最后一幅烟水人家的景象了吧。
君箬言叹了口气,那叫一个惆怅。
“你爹让我给你带句话:‘别忘了我给你交代的事’,嘻嘻。”南宫莹琉老气横秋地模仿了一下君箬鸿的语气,说完,噗嗤一笑。
君箬言朗笑一声,豪气干云地说道:“我既然选择了走江湖,那就只会风雨兼程的。”
“嗯哼?”君箬鸿抚须一笑,从马车那边走了过来,林夕尘一脸恭敬地在他背后跟着。
君箬言微微一愣,干咳一声,说道:“我一定会在救死扶伤的路上一往无前的,毕竟这是我的职责,也是一个医师的义务……”
君箬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骂道:“得了,走吧。”
君箬鸿嘿嘿一笑,一路小跑。
二十多个精悍的汉子浩浩荡荡地跟着这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出了这座古城。
出城数里后,二十多汉子加快了脚步,直奔下一个驻脚的城镇。
天性好动的君箬言叹了口气,还好自己有带着书本一起出来,不然得被闷死。
好整以暇的皇普东华看向调整呼吸的君箬言,一丝不苟地摆弄着眼前的棋子。
林夕尘望了里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一气纵剑六百甲,那个紫衣书客还真是可怕。”带刀扈从至今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在小长生已经侵淫多年,甚至连军象境高手都见过数个,但是却从未见过如此恢弘的一剑。
他抬起头,看向小主子。
女子转过头,轻轻一笑:“江家圈养的鹰犬都拼掉了一百多个,真是没用。”
带刀扈从呼吸着与血肉糜烂气息混在一起的空气,跪倒在地。
“算了,也怪不得你。我也是低估了他的实力,呵呵,真是可怕。”女子眺目望去,呢喃细语。
远处,有一袭紫衣,手持断剑,依旧傲然站立,在他的身侧,有数百红衣铁骑的尸体和鹰犬拼死一击后肉体破碎剩下的血肉。
“尸体怎么处置?”带刀扈从紧跟着小主子的脚步,恭声问道。
女子沉吟了一下,望向不远处,有一点纯正无比的金光在闪烁,她轻轻说道:“别去动了。”
“他的学生怎么处置?”扈从轻轻点头,说道。
女子笑得温柔,语调却冰冷异常,吩咐道:“以江家的名义,发布一条追杀令,悬赏一千两银子。”
“要赶尽杀绝?”扈从诧异地问道。
女子继续迈步,没有去追究扈从的无理,说道:“你去跟着,在他快死的时候,再招揽一次,真不行就杀了。”
没去理会扈从的悄然离去,女子俏丽的脸上尽是讥讽,嘴唇蠕动,轻吐了一句话。
刺杀林梡墨都被你一个借剑给破了,到死了还能进长生之境,这一个不动,也算是我对你的敬意吧。
蓦然间,她又回过头。
在这个江家大小姐的身后,有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静静地站立着,他沉声道:“灵儿。”
女子小鸟依人地靠了过去,说道:“爹,又去比武了?您都可以安居幕后了,就别去打打杀杀了。”
“毕竟是老朋友,见了面,免不得掐一架。”老者看向远处金光闪烁的地方,轻轻说道,“这是你爹唯一的念想了,唉……”
“对了,你看上的那个腰配木剑的小家伙,昨天上了龙湖太玄山。”老者迈起步子,又想起来闺女吩咐的事,哈哈一笑,说道。
女子嘻嘻一笑,用娇软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
“只是,这场旅程要什么时候结束?”傍晚的马车停在北匈与浩东的交界处。
远处,有一座凉亭,亭内,有一袭白衣。
“这脚程……比马还快,真的是……”君箬言掀开帘子,轻叹一声,走下马车,搓了搓冰冷的双手,顺带哈了口气。
“往后的日子,我会接着练剑。至于我们是否会越长大越疏远,全看你自己了。”南宫莹琉拿起年少时,自己第一次给他吹奏时用的竹箫,吹奏起来,声如九天仙音般曼妙动人。
君箬言愣了愣,想了会,开口说道:“很多事不是谁说了就算。”
南宫莹琉轻笑了一声。
君箬言走进亭子里,感到愈发的冷,他紧了紧衣裳,嘿嘿一笑,拿起亭子里放着的一壶青稞酒,仰起头,直接灌下肚子。
酒入肚肠,君箬言的脸蛋泛起一丝醺红,他轻轻地把酒壶放下,闭上眼,说道:“这个音吹错了。”
小姑娘停下吹奏,把竹箫抛给了他。
“算是信物吗?哈哈哈哈,那我就收下了。”君箬言不要脸地接过竹箫,收入怀中。
南宫莹琉脸色复杂,说道:“不要脸。”
“我不要脸,就要这竹箫。”君箬言迈起步子,走向马车,顺带抬起头。
原本放晴的天空又开始飘起了小雪。
君箬言抽出腰间陪他走了一年的木剑,木剑剑柄已经被磨损得没有原本光滑的模样。
他轻轻朝后面一抛。
南宫莹琉接过木剑,在空中舞出了几朵灿烂剑花,雪花激荡飞舞。
君箬言朗声一笑,说道:“那再见了。”
“嗯,希望能再见。”她落下身子,将木剑佩在长剑下方,抿起刻薄的红唇,“你为什么要去淌这趟浑水?那剑取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在林梡墨手上也不会辱了它白鸬的名声吧?”
君箬言哈哈一笑,没去回答,只是重重踏出一步。
那把剑,岂能留在外边?
第十九章,锻意练剑,一语尽破天机
马车一路颠簸,却是丝毫不影响马车内两个少年研修经书学问。
君箬言膝上放着自家老爹在自己离开前递给自己的长剑,剑名游蛎。
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君箬言是再清楚不过了,自己去年习剑,连练剑时间都远不及许剑岳这样年少便抬剑练剑的剑道奇才,再加上天赋本身不算上佳,他也只能勤而补拙了。
不过说起上阵杀人的本事,已经手刃数十地痞的他还真没比那群在豪阔世家,靠着服用丹药强提修为的纨绔差到哪去。
他缓缓吐纳,手掐着练气锻意的印法,脸色愈发红润,体内气机一点一点地鼓涨起来。
君箬言入定后,造型秀丽的游蛎放在他的膝上,一吐一纳间,气息升腾,逐渐形成了一道雾气氤氲的盛景。
便是原本雷打不动,专心于平日看不到的珍本的皇普东华都多瞧了两眼,挪了挪位置。
马车外头,林夕尘一边扬着马鞭,一边感受着车厢内公子的气息起伏波动,他可是曾亲眼见识过那个白衣儒将接过千里一剑,在狂沙漫舞的战场上一剑激起千层平地雷的。
这位破界境高手不由得提高了对君箬言的敬佩,车厢内的公子,走的分明是跳过驭剑,直接御剑的神仙路子!
林夕尘从震惊里回过神来,抬起头,望了一眼乌云逐渐聚拢的灰蒙天空,向旁边一个汉子说道:“你加快步子,跟前面的人知会一声,先在前面的城镇租个客栈,我们黄昏时分会赶上去。”
汉子点头,领命而去。
过了一个时辰,君箬言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气息之盛,竟是凝如实质,在一本经书上击出一个小窟窿,君箬言扭了扭身子,伸了个懒腰,向外头的林夕尘搭话:“你也用剑?”
“倒也算是,在这之前我都是用的阔剑。”林夕尘想了想,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君箬言从车厢帘子处探出头来,问道:“那武夫修为分了九品,为什么一品就细分成五个?咋不分成十四品,那多省事。”
“我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只知道,修得小长生,一身气机饱满圆润,修得破界,一意牵动全身气机,修得军象,以天为源,以军作象。”林夕尘略加思索,便如数家珍地开口回答,语调平稳而不失清朗。
君箬言翻了个白眼,感慨道:“军象得投身军旅才有用武之地?那还不如破界呢。”
“那倒也不是,到了那个境界,何物不为自己手上的军?”林夕尘意有所指,呵呵一笑。
君箬言恍然,点点头。
“对了对了……”
“公子有何不解?”
“你咋不把你媳妇捎上?”
“她腿脚不方便。”
君箬言一搭一问,林夕尘知无不言地回答,倒是让这趟枯燥的旅途多了几分趣味。
“不过,这把剑倒是不见好些年了。”林夕尘看向静静地躺在君箬言膝上的游蛎,呵呵一笑。
君箬言愣了愣,指了指游蛎,一脸疑惑。
“君老先生没给你说过?”这次倒是林夕尘疑惑起来了,他诧异地说道,“你没听过‘游蛎烛蝗醉江南’?”
“没听过。”君箬言摇摇头。
林夕尘失笑摇头,缓缓说道:“游蛎烛煌醉江南,白鸬紫厢过宫墙。长青云笛雪绣梅,一曲寸方雷。这就是天下十大名剑呀。”
“白鸬?!”君箬言瞪大眼睛,颤抖地开口道。
林夕尘没去多想,点头说道:“嗯,这把也是隐迹多年突然出世的。”
君箬言仿佛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来。
原来……那道白虹,是老师的手笔!
那他不见了,得是去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了,一定是这样。君箬言紧了紧拳头,愈发加深了自己练剑的执念。
“没有谁一定得为谁做什么,公子为什么一定要练剑?”皇普东华出声问道,说完,又是自嘲一笑,“就像我和她一样,那年她帮我,是情分,我守候她十年,也是情分。情分用完了,也就没了呀。”
君箬言白了他一眼,说道:“哪有什么情不情分,不都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吗?难不成你觉得你给她守候的十年,很憋屈?”
“很开心……”皇普东华露出源自内心的微笑,说道,“或许……是那样吧。”
那年花开,斜阳正好。
皇普东华把头探出车厢外,看向天空,说道:“正好……九月的天空好久没下过雨了。”
“嗯。”林夕尘扬起马鞭,轻笑一声。
那袭红衣,也是情愿的。
风逐渐刮起,漫天雨水汇聚成了可视的寒流,倾覆而下,眼睛所见之处,尽是迷蒙的飞雪。
他林夕尘又何曾纠结过?
年少揍昏官,及冠入二品,三十岁时便直面白衣儒将,他又何曾惧过?
遇到任何不平事,不也都只是一剑的事吗?
皇普东华轻笑出声:“在等待的岁月里,我不曾后悔过。”
“看得出,看得出。”君箬言打趣道。
皇普东华没有去争论,静静地在平静中许下心愿,目光从君箬言身上移到了书本上。
……
昨日清晨,天空细雨飘飞,许剑岳腰配木剑,在院外徘徊。
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他猛地咬牙,跨出一步。
司徒榭站在门槛边,轻声说道:“要走了吗?”
“嗯。”许剑岳没有回头,轻声答道。
“不打算打声招呼?”司徒榭转过身,走进屋内,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也好,走吧走吧,省得烦我。”
许剑岳毫不犹豫地迈起步,司徒榭猛地把桌上的茶杯摔往地上,杯里装的,是他平日连喝都舍不得的茶。
许剑岳心中虽然也五味杂陈,也曾挣扎过,想过就这么留下来,不混江湖了,但是……她还在下面看着自己,太平日子什么的,早就无所谓了。
君箬鸿一身素白衣裳,站在许剑岳面前,不出一言,静静地从他身侧走过,顺带拍了拍他的肩膀。
刹那间,这个木剑游侠红了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心事,别人掺和不了,自己也忽视不得。”君箬鸿抚须一笑,替许剑岳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始终都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记得,要是哪天路过了,进来看看。”
许剑岳重重点头,走向北面。
那孤单的背影后,有一阵风,吹走了又一个少年郎单薄的梦想。
他猛地转身,看见依旧在原地不曾动弹的君箬鸿,重重地跪下身子,叩下他高傲的头。
终于,纠结过后,他还是转身离开。
这一日,有一木剑游侠孤身直入龙湖太玄山。
第二十章,细雨夹雪,冷了谁家枕帘
一路向北,细雨不曾停歇。
偶尔,遇上北匈的百姓,林夕尘都会端起一口纯正的北匈口音,与他们谈笑几句。
君箬言也没去闭门造车,而是静静地听着同自己故乡的腔调截然不同的北匈口音,像是欣赏一曲清平乐调般陶醉。
毕竟练武不是一时心急就可以练成的。
根骨,天赋,耐心,每日的坚持。
每一项都至关重要,更何况,君箬言也不急。
他看向马车外头,发现林夕尘哭笑不得地看向远处,而后转过身来,抿了抿嘴唇,说道:“还请公子允许我去遣退贱内。”
君箬言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林夕尘脚尖轻点马头,借力一跃,腾身飞向远处,他落到地面,站定脚跟,对着面前的红衣女子以及精悍汉子说道:“蛮儿,你怎么由着你姐姐胡来?”
“她老缠着……”汉子撑着把雨伞,刚想抱怨,却发现红衣女子明媚一笑,用两只指头掐住自己的腰间肉,猛地一转,顿时抽了口冷气,改口道,“啊呸,姐夫,你就看姐一片痴心的面上,别追究了。”
“你再送她回去吧。”林夕尘无奈一笑,而后俯下身子,柔声说道:“媳妇乖,回去再陪你。”
女子低下头,一脸委屈。
“好啦好啦,会早点回去的。”林夕尘揉了揉她的头,转过身子。
女子摇摇头,说道:“不是这个……你快回去吧,别淋湿了。”
林夕尘点点头,叹了口气,两袖一挥,雨水便在滴落到距离他一丈的地方停滞住,无法前进分毫。
……
“一身修为到了充盈全身的境地并且外放,不愧是破界境。”君箬言目力惊人,啧啧一声,“不过,说起来不知道是你背运还是我背运,他刚一走,我们便碰上麻烦了。”
“哦。”皇普东华轻应了一声,继续翻阅书本。
君箬言诧异地问道:“你不怕?”
“要是真是麻烦,你就不会让他走了。”似乎是觉得眼前这本有些破旧,皇普东华轻叹一声,碎碎低语了一句,“这么好的书还不好好保存,真的是败家。”
君箬言扯了扯嘴角,这个少年居然能够自己一个人碎碎念叨一炷香,而且仇怨之深切……就差拿针扎小人了……
“那我去看一眼。”君箬言极度无语,叹了口气。
自己找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君箬言一步跃上树梢,丝毫没有担心皇普东华会碰上什么劫匪,毕竟林夕尘就在不到五十丈外的地方站着,破界境高手可不是白叫的,更何况,就皇普东华这小子的嘴炮,指不定谁是劫匪呢。
他轻轻一笑,闭上眼睛,循着声音,一路穿过古木参天的树林,落下身子。
一头通体雪白的吊眼白额猛虎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嘶吼,警惕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的少年。
“小家伙,走吧,这畜生你是应付不了的。”原本被猛虎盯着的妇人抬起头,以为得救了的她轻叹一声,说道。
君箬言呵呵一笑,从容不迫地走近妇人,一手抓住后者的衣袖,轻轻卷起来,苍白的双手上尽是冻疮伤痕。
“也算是个伤患。”君箬言轻轻一笑,抽出腰间游蛎,剑出鞘一寸便收,他走进妇人身后的屋子里,问道:“可以进来吗?”
“嗯……可以。”妇人站起身子,转过身,一脸惊骇。
猛虎已然倒地不起。
“那样子,洗衣服或者下地应该会很辛苦吧?”君箬言从怀中取出紫檀木锦盒,拿出七根银针,分别扎在了妇人手臂靠肩的位置上,说道,“我只能给你疏通你常年劳作带来的隐患,每天要记得打一盆温水浸泡双手。”
妇人嘴角微微勾起,抽回手,轻笑道:“辛苦又如何?家里就剩下我和一个闺女了,大冬天的,难道长点冻疮我就活不了了?”
“都这么傲气。”君箬言哈哈一笑,收回银针。
妇人慢悠悠地说道:“盯着老虎的悬赏来的?那你拖走吧。”
君箬言沉吟了一下,呵呵一笑:“过几日会来拖走的。”
“嗯。”妇人也没去多想,点点头。
房外有细雨小雪飘飞,女子眨着灵动的眼睛,开口道:“留下来吃顿饭吧。”
“是不是觉得很憋屈?”君箬言毫不客气地坐下身子。
妇人默不作声,点点头。
平日里,她是不会与除了已死丈夫之外的男人接触的。
虽说方圆十里之内的人都夸赞她外表清秀,没必要为了一个短命鬼和闺女守寡一辈子,也有很多高官权贵想要纳她为妾,但她不曾动摇过。
这个眼睛灵动的妇人在出嫁前便已经是名动全城的小美人了,长大后更是被诸多士子赞口不绝,但自从她嫁了没多久,丈夫就死了的消息传出后,原本对她笑脸相向的人都对她敬而远之。
自己命格不好?是吗?那是谁腆着脸在自己背后狠狠瞧着自己?
妇人轻轻一笑,收敛思绪,将刚出锅的三道拿手菜端到桌上,虽说这个少年看起来年少无知,但也保不准跟那群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是一个路子的人。
想到这,妇人愈发想要君箬言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君箬言也是发现了妇人的复杂神色,拿起筷子,毫不客气地大块朵硕之后,打了个饱嗝,站起身子,就要离开。
“这就走了?”妇人强按下心头的欣喜,问道。
君箬言轻轻一笑,说道:“不必假惺惺,我也知道你本来就不想要我帮助,傻女人,就你这藏不住想法的性子,还真当瞒得过我?”
“要不是看着那个看见我救下你,一路小跑着去摘野果子的小女孩,以为我会和和气气地吃完饭?”君箬言讥讽一笑,迈出步子,“想把闺女养大,就把你那娇惯的性子收起来。”
君箬言叹了口气,看向黯然落魄的妇人,说道:“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大哥哥,我给你摘了果子,谢谢你打败了那只怪物。”不远处,一个小女孩满脸欣喜,穿着打着比妇人衣裳上的补丁还多的衣裳,却是漂亮得动人。
君箬言捧过果子,端在怀里,揉了揉小女孩的头,说道:“有坏人来啦,你先进去和你娘躲起来,有什么事等哥哥收拾完坏人再说。”
小女孩重重点头,乖巧地走进屋子里。
君箬言拿起一颗果子,轻轻一咬,满嘴甜蜜,他抬起头,看向远处。
一队布甲将士整齐地迈着步子,朝着这边走来,队伍中间,有一辆铭有蛟龙出海,豪阔得令人触目惊心的马车。
“比我那辆强多了。”君箬言啧啧一声,腰间游蛎微微颤动,这个少年郎看似大言不惭地自言自语道,“阵仗看着还行,就是不知道有几斤几两了。”
第二十一章,北匈儿郎,且接一刀
整齐的步伐声打破了树林的宁静,君箬言提了提腰间游蛎,打了个哈欠。
屋子里边,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朝她的娘亲问道:“娘,那个大哥哥是我们的亲戚之类的?”
“不是。”妇人轻轻摇头,说道,“不过很厉害。”
小姑娘点点头,一脸崇拜。
军队骤然停下脚步,当先一人放声道:“那头畜生在何处?朝廷谕旨练气士在此,还不速速显出身形?”
君箬言忍俊不禁,感情这班家伙是来驯老虎来了?
“小子,此地可有猛虎出没?”那人走进君箬言,魁梧的身子反衬得君箬言孱弱无比。
君箬言强憋着笑,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一定是那帮泼皮地痞去上报的,看见这个小家伙救了我走进屋子就赶忙着去叫人来,真是好心肠。”屋内,妇人呸了一声,一脸不屑地说道。
那人也是发现了君箬言不拿自己当回事,当即抽出冷刀,悍然一劈。
“私自抽刀杀人,轻则降官三级,摘刀充军边疆,重则直接坐牢。”君箬言轻轻侧身,躲开这大张大合的军式刀法,说道。
不过,眼前这军人居然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倒也怪不得他没有资格上前阵杀敌了。
林夕尘静静地趴在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啃着一颗同君箬言怀中野果相同的果子,观察着坡下局势,顺带的,他扭了扭脖子。
这位北匈剑客的身后,有数个打着不给妇人留下玉洁身子念头的泼皮地痞静静地躺在草坪上,身体冰冷僵硬,看起来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大人,那猛虎,已经死了!”有一个眼尖的人拨开草丛,发现了被隐匿起来的猛虎尸体。
这时,君箬言轻轻地抽出腰间游蛎,以剑鞘作剑锋,轻轻横起,将横扫而来的北匈冷刀格挡下来,而后他借力腾身而起,在空中一个翻身,剑鞘带着腰部旋转的力道将大汉猛地击倒在地。
扑通一声,尘埃落地。
君箬言抬起头,咧嘴一笑,阳光将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映衬得愈发英气逼人。
他抬起头,看向马车内蠢蠢欲动的中年男子,轻轻笑道:“带把的就直接来打。”
君箬言左手一弹,将悄然袭来的一根竹箭轻轻弹开,而后游蛎又出鞘一寸,一把北匈凉刀被猛地阻挡下来。
而后,他抬起腿,向外一踹,将与他僵持不下,只顾手头发力的北匈汉子一脚踹出七丈后,腾身跃起,又是一脚踹出,空中的北匈凉刀似铁矛般激射洞穿了那名汉子的坚厚布甲。
又有谁能想到,他曾经是个看见死人就会吐上一个时辰的软弱书生?又有谁能说出,是什么让这个少年坚持一年从不间断地做着极限的训练?
君箬言长吐一口气,游蛎剑出鞘。
一剑荡花三千朵。
长剑舞出朵朵灿烂剑花,将愈来愈密集的攻击格挡在外,君箬言脚踩轻盈的步法,丝毫不急,拉着距离打游击战,明摆着是他有利。
马车中,那名中年男子终于运起气机,直破马车而出,一手握成爪状,手臂坚硬似铁。
君箬言很是干脆,将上半身仰成与地面齐平的角度,以躲代守,避开了这一击。
那人狰狞一笑,发现眼前看似余力悠长的少年其实分明没有点滴内力修为可言,只要拖下去,就是他的胜利。
想到这儿,那人舔了舔嘴角,深深地看了一眼君箬言手中的游蛎。
“小子,你的剑……”那人刚要出声,便人头落地,肉体支离破碎开来,化为漫天血沫。
林夕尘缓缓站直身子,说道:“你还不配称呼公子作小子。”
君箬言也早就收起游蛎,往屋子望向跑去。
“公子,来不及的,躲开,让我来!”林夕尘脸颊已经被雨打湿,他放声喊道。
君箬言闻言,轻轻一跃。
林夕尘正了正脸色,一股九天十地,唯我独尊的狂傲之气攀上他的眉梢。
他轻抬一手,一把北匈冷刀在气机牵引下,落到他的手中,而后,他以刀作剑,轻拂刀身。
而后,刀出如龙。
一道冷电划破天宇,细雨开始变得狂暴起来。
恐怕仙人也不过如此吧?
君箬言愣在原地,只觉得这一刀出,天地万物尽都黯然失色。
“不会连带那栋屋子也……”君箬言回过神来,心头一紧,跑了过去。
走进废墟之中,君箬言腰间游蛎迅速出鞘,将层层木板尽数挑开,翻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紧紧抱着闺女的妇人。
君箬言嘿嘿一笑,幸亏母女都没有事。
不过,那几个想趁乱摸进屋子里的泼皮地痞已经倒地,浑身上下并没有半点伤痕,君箬言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但他也没立刻去问,只是开口安抚母子,并递给害怕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颗野果子。
小女孩接过野果,蜷缩着身子,却依旧说着:“娘亲不怕,娘亲不怕,有我在,坏人们都动不了你……动不了你……”
“坏人都被我打跑了。”君箬言失笑摇头,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说道。
小女孩先是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有没有坏人,而后才放声大哭,依偎在君箬言的怀里,抽泣道:“大哥哥……好可怕……坏人,都好可怕。”
“有大哥哥在,不怕,不怕。”君箬言轻柔地安抚受惊的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一脸委屈,说道:“爹爹和哥哥都死了,都死在比大白猛虎还可怕的坏人手上。”
君箬言点点头。
“就剩我和娘了,不要再让娘受委屈了……”小女孩扯着君箬言的衣角,一边说着,一边垂下原本应该娇嫩的小手。
君箬言叹了口气,将她交给妇人。
“我会给他们讨个说法的。”君箬言蹲下身子,将垂在妇人面颊上的青丝拨到一旁,冲着妇人一笑,“你其实也蛮好看的呢。”
妇人明媚一笑,心里憋着说不出的委屈。
“公子,我去把马车牵过来。”林夕尘没有反对,古井无波,这类事情他见过的还能少了?
他猛地往地上一踏,扑通一声,地面被他这一踏踩出一个大坑。
少年在坑前蹲下身子,朗笑一声,嘴唇蠕动,留下一句话。
我倒要看看,北匈这坑,能不能埋得了我。
第二十二章,白衣医师,北匈百人齐跪
林梡墨依旧静静地率领着奇袭部队逐渐临近北匈边镇。
白衣儒将逐渐加快脚步,与后方一行人拉开距离,他回头望了望,军队的影子已经模糊不清。
他蹲在一条河水干涸的沟壑边上发了会儿呆,这是第三次两朝战事,是浩东皇朝第一次主动发起进攻,战事已经持续了一年。
浩东皇朝也是第一次在局势上站了极大优势,可惜正是在这边境附近功亏一篑,当时在自己的指挥之下,三千林家军精锐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像一柄军刀般刺入敌营。
而后林家军在没有白衣儒将的领导下,依旧是一路高歌猛进,连破三关军事要地,仅花六日便抵达与北匈都城对望的高台,奈何六千余守军望势而降,尽围高台。
林梡墨叹了口气,眼下只能在四方开阔的北匈高台试图围点打援,再有六千铁骑与去年临时召集的奇袭部队同时北突,一柄攻向高台,才能与用采取观望战略的三千林家军汇合。
……
马车逐步走在官道上,君箬言坐在车厢外边,收回凌乱的思绪,长吐一口气。
车厢内,皇普东华雷打不动地翻阅书本,旁边坐着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的小女孩和神色复杂的妇人。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千疏本治》。”
“那是什么?”
“欲疏乱世,必先疏其宦场,疏其一而通其气,有气而有民望……”
“……”
小女孩欲言又止,虽然皇普东华说话腔调平稳明快,但内容实在枯燥无聊,而她也不是耐得住性子的角色,当即探出头去,偷偷地瞥了一眼盘膝而坐的君箬言。
“很无聊吗?”君箬言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小姑娘,轻轻一笑。
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
君箬言抬起头,看向已经显出身形的城门,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说道:“那哥哥先去打前阵,林前辈,你们就在城门口的客栈等我。”
林夕尘点点头,轻声问道:“城中没有三品以上的高手。”
君箬言纵身一跃,身形迅速地消失不见。
北匈边境城镇军民混淆,城门检查十分严苛,稀稀落落的人群中,一名仰头迈步的白衣男子递出早已准备好的出入通行证给领先城卫,身披布甲的年轻士卒确认无误后,瞥了一眼这名男子。
男子脸上稚气未脱,眉宇间却是透着淡淡的戾气,身着一身医师打扮,但行步却极有规律,呼吸也均匀不促。
领头的城卫皱了皱眉头,拿刀尖拍了拍男子怀中明显鼓起的位置,男子愣了愣,从怀中取出一物。
看见男子手中所持东西的城卫原先不以为然的眼神骤然一变,他抬起头,向后撤了一步,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男子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收入怀中,继续迈步,缓缓走进城内。
“伍长,刚刚那位是?”看到领头城卫如此郑重其事,其他的城卫纷纷围了过来,开口问道。
领头城卫先是踮起脚尖,在确认那名男子走远之后,擦了擦额头的细密汗珠,悠悠地卖起关子:“刚刚那位是……”
“是谁?”城卫一脸好奇。
“朝廷钦点的领军人物,官位可视为正二品。”领头城卫抿起嘴唇,回答道。
靠着林夕尘拿给自己的军令和关碟顺利进城的君箬言嘴角轻轻勾起,静静地看着北匈别具另一番风格的城镇街道,此时街道人流来来往往,大雨滂沱。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一首首诗词歌赋,但他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青黛色的瓦墙,在凝结着淡淡忧伤的雨巷深处,少年浅浅一笑。
远处,几个仗着跟衙门有些关系,无处可归的地痞流氓冲着少年一笑,当中一人,像是看上了少年的华贵衣裳,他站起身子,往少年的方向走来。
君箬言微微一楞,旋即哈哈一笑,果然,恶人这种生物,到哪个地方都是一个样子。
地痞探出一手,少年做出一个伸懒腰的动作,轻巧地避开了这一探。
“廖东阳,你家媳妇都快生崽了,你还在外边瞎混!”一个拄杖老人远远地看到这一幕,气急败坏地喊道。
被称作廖东阳的地痞手臂微微一颤,猛地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冲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摆明了少年是他的猎物。
君箬言微微一愣,收回即将出鞘的游蛎。
地痞流氓一哄而散,老人也是歉然地作了一辑。
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好像有点不一样。”君箬言静静地看着斑驳陆离的雨巷,呢喃自语了一句。
先前,廖东阳借着探出手的时机,将身子往自己这边凑了凑,对着自己耳语一句:“看准机会脱身。”
君箬言自嘲一笑,这北匈的儿郎,倒也有几分真性情。
远远的,木屐踏地声笃笃作响,将少年的思绪拉回现实,君箬言看向地上水洼上泛起的层层涟漪,抿嘴一笑:“还不跪下?”
中年男子当即扑通跪在雨巷之中。
“恭迎大人。”男子恭敬地开口道。
君箬言嘴角勾起,说道:“防守够森严的,放哨的也不容易吧,这大下雨天的。”
男子将头垂下。
“城门外东南方向有一处废墟,衙门悬赏的猛虎就倒在那里。”君箬言淡淡地开口道,“敢少一个铜子,你就别想干了。”
男子看似奉承地应道:“小的明白。”
君箬言抬起一根手指,一根造型古怪的飞针被他拈住,他轻蔑一笑,不置一语。
男子怒喝道:“都给我退下!”
见到自家主子神情冰冷,躲在屋檐上的刺客扈从尽都哗啦啦地从高处落下身子,跪倒在地。
原来在这边境小城坐拥最大实权的中年男子不敢抬头,先前他也是因为认出了这位男子手持的军令是朝廷钦赐,才来一探究竟。
却不料在他远远地看上这个年轻的“正二品将军”一眼之后,便被这少年一身惊人气势所折服。恐怕他攀附的在北匈朝廷只手遮天的文官之首高成柖的气势也不过如此吧?
少年笑眯眯地走进一脸忐忑不安的男子,低下身子,轻轻地说道:“眼力劲不错。”
“承蒙大人夸奖。”男子抱拳应道,“若是大人不嫌弃,还请移步寒舍一叙。”
君箬言点点头,眼中寒芒闪烁,语调冰冷地说道:“带路。”
第二十三章,冷月溶溶,菡莲朵朵亭边开
天南城骤雨初歇,总算是没了原本潮湿得令人心烦的情景,君箬言走出小巷,身后跟着在这边境的小城坐拥第一实权的陆嘉源。
陆嘉源一脸毕恭毕敬,引得行人纷纷驻足猜测,走在他跟前的少年究竟是哪方权贵的后代子孙。
北匈越来越没落了,猜不出个所以然的行人纷纷摇头叹息,而后一哄而散。
天南城客栈共计六百余家,大多数毗邻而落,位于城东偏南的地带。由于正值战乱期间,众多流民也是纷纷涌进这处偏居一隅的小城客栈里,行人匆匆,细雨刚过,客栈灯火通明,倒也显得一派繁荣。
“啧啧,能在一亩一千两白银的地上买下一栋上百亩的院子,陆大人倒是舍得花钱。”君箬言轻轻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
陆嘉源低头,沉默不语。
还没踏进府邸,君箬言便敛起气机,他轻笑道:“你应该有北匈最详细的战略军事图吧?”
“有的。”陆嘉源一头雾水,但也还是点头应道。
君箬言负起手,没有再去追问,反倒是寒暄起来,之前的问话,也就像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提,但久经官场的陆嘉源还是极为上心,难不成这个大人是来调查边境的战略部署的?
已是半夜,冷月溶溶。
知晓有贵客来访的婢女端着贵客特地吩咐的一壶青稞,还有两个酒杯,敲了敲老爷陆嘉源的房门,在门外停顿了一下,刚想敲门。
便看见那名贵客款步走了出来,朝自己招了招手,婢女也想起了老爷的命令,贵客的要求不能抗逆,而后跟着贵客走进院中凉亭。
亭旁有按照夫人命令修建的菡莲池子。
晚风轻轻地拂过莲池,身段丰腴的婢女抬起头,媚眼如丝。
君箬言干咳一声,紧了紧怀中的军事图,说道:“替本将军转告陆先生一声,边境军事吃紧,我必须马上前往边境支援。”
婢女愣了愣,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她呆在原地。
君箬言挠了挠脸颊,盯着婢女的神色变化,发现她竟是神游万里之外,当即轻轻一笑,把握住机会,脚踩轻灵步法,一步腾到莲池边缘,轻轻一跃,而后脚步轻点,踩着菡莲花瓣迅速腾移身子,落在高墙。
他站直身子,看向不远处同样在高墙上的陆嘉源,轻轻一笑,打趣道:“陆先生来赏月?当真是好雅兴。”
陆嘉源咬牙思索了一阵,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抱起拳头,沉声说道:“将军走好。”
君箬言嘿嘿一笑,毫不犹豫地落到巷中。
无论他看没看穿自己的伪装,都不能动手。
这就是君箬言最大的底气所在。
而陆嘉源在最后没有撕破脸皮,倒也不是他看不穿君箬言的伪装,而是因为他猜不透为什么少年会有朝廷钦赐的军令,更是因为撕破脸皮于人于己都没有任何好处。
君箬言略微吐出一口气,缓步行进在暗巷中。
“大人,要追上去吗?”陆嘉源背后,一名扈从静静地单膝跪倒在墙下,开口问道。
陆嘉源摇摇头,衣袖一摆,迈步回房。
天南城夜禁并不森严,也不像那种暗藏杀机的荒城,而是真真正正的宽松。
可能也是因为这样,这里的客栈生意才会如此红火,从另一种角度讲,这也算是陆嘉源有才识的体现,正是因为他的一条命令,天南城才会有今天的盛景。
君箬言停下脚步,他轻轻一笑,不远处,林夕尘显出身形,后者恭敬地说道:“公子。”
“东华呢?”君箬言点点头,说道。
林夕尘先是环顾了四周一下,而后才回答道:“皇普公子已经在客栈内安顿下来了,我不放心才出来接应公子。”
“陆嘉源没有派人吗?”君箬言沉吟了一下,说道。
林夕尘点点头,语调低沉地说道:“那家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要是没有十全的把握,是不会动手的。”
……
“别处都他娘的其乐融融,就我们这危机四伏。”持枪老将军远远地看了一眼高台下方密密麻麻的军队,叹了口气。
司空雨铭点点头,这次三千林家军突袭此地,领头人就是他们两个。
持枪老将军狠狠地剐了遇上什么都神态自若的司空雨铭一眼,说道:“粮食还够吗?”
“回吕将军的话,粮食只能撑三天了。”持枪老将军身后,一名身披黑甲的将士单膝跪地,回答道。
吕老将军嗯了一声,满脸愧疚。
司空雨铭轻声说道:“要么等林将军来接应,要么我们撕开一道口子突围。”
突然一个黑甲将士冲过几名将士的阻挡,看到一蹲一站的吕老将军和司空雨铭后,停下脚步,一只手抬起,将头盔轻轻卸下,一边抬起胳膊擦拭眼泪,厉声说道:“吕楚斌,求率一千人突围!”
司空雨铭愣了愣,看了看吕老将军。
吕老将军怒声喝道:“拖下去!哪里轮得到你们这群小崽子打头阵?”
吕楚斌静静地看着自家老爹,没有动弹。
手持一杆长枪,修为仅有二品的吕老将军呵呵一笑,动作轻柔,擦去自己孩子眼角的泪水,轻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吕家没有爱哭的男人。”
吕楚斌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站直身子。
老将军嘴唇蠕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拍了拍吕楚斌的肩膀。
接下来的突围,无论是死是活,他都没想过要回到故乡了。
三岁那年,他在百兵之中,一眼看上了那一杆铁枪。
七岁那年,他熟读枪谱兵法,拿起长枪,便是一个抖腕,舞出第一朵灿烂枪花。
那一枪,名叫朵朵花开。
九岁那年,他便身披黑甲,一枪一抖腕,一骑破甲一百三。
没有白衣儒将的运筹帷幄,没有高成柖的深谋远虑,他有的,仅是朴实无华的一杆长枪,仅此而已。
浩东定国战,他一枪游龙,气机绵延浩荡跨出十余里!
自从他投身军旅之后,又何曾想过回头!
“敢同我一道上前阵的,踏前一步,跨上战马!”吕老将军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跨上战马。
寂静无声之后,是一阵如惊雷般的马蹄声。
谁说在百年历史沧桑面前,没有故事可以永远保持风雅大气的气场?
这一战,千骑突围。
在百年以后,说来依旧动人心扉!依旧大气恢弘!
第二十四章,一撇一捺,儒生笔下生花
清晨的庭院里,细密的水珠在树叶上缓缓地滑落。
南宫莹琉抚摸着院内自己娘亲种下的桂树的嫩枝,面带微笑,呢喃道:“娘……”
恍惚间,她似乎又看见了一脸嬉笑的爹爹还有叉着腰的白袍丽人向自己缓缓走来。
她颤着手,抚过树枝,一如抚摸那一对温暖的手掌。
他们还能那样在一起,一如以前,就足够了。
那两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地走近了她,也在她准备询问为何要抛下她,一去不复还的那一瞬间,一缕清风吹过,漫天的花影,惊醒了她。
花会一直开,一直落,心也会一直痛,但她一刻都不能停歇。
只不过,想要忘记所有,似乎是不可能的。
她的肩膀以微不可察的幅度颤抖着,一双洁白如象牙凝脂般的玉手轻轻地把一袭紫衣和一袭白袍葬入自己刚掘出的三尺深的坑洞土壤内。
而后,她腰配长剑,孤身一人,继续往前走。
……
君箬言同林夕尘回到客栈中,走进房内,发现那个小丫头居然和皇普东华一同在桌前练字。
一边是用浓墨硬毫写字,一边是闲得无聊,端来一个白瓷碗,用里边的水跟着写。
跟着写了一刻钟,小女孩便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道:“好难。”
“都说了你不行,偏要试。”皇普东华哼了一声,继续挥动他手里的一杆嫩黄色的狼毫笔。
小女孩凝起秀气的眉毛,偏不信这个邪,继续一笔一划照葫芦画瓢。
皇普东华放下笔,示意小姑娘停下动作,说道:“这字,得灌注自己的所思所想,写出自己的意,懂吗?”
小姑娘看了一眼自己的鬼画符,再看了一眼意气疏狂,皇普东华写的美得不可方物的字。
君箬言揉了揉有些丧气的小姑娘的头,说道:“怎么练起字了?”
皇普东华冲着君箬言使了个眼色,早就猜出皇普东华惜才用意的君箬言点点头,用游蛎剑柄轻轻敲了一下小姑娘的头。
小姑娘抱住头,疑惑地看向君大公子。
君箬言撇撇嘴,轻声将自己的写字体悟粗略扼要地给小姑娘说上一遍,而后坐下身子,用手沾了沾白瓷碗里的水,一笔一划,尽得南宫韬汶的真传。
小姑娘像是沉思般用手撑着脸颊,紧紧地盯着皇普东华和君大公子写出的字,瘪着嘴。
君箬言笑了笑,走向另一个房间,敲了敲房门。
“进。”妇人的声音缓缓传出。
月明星稀,房内的青灯映衬得妇人更加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君箬言想了想,倒也没进去,只是将身子靠在房门上,说道:“过些日子应该会有人去你们家那边拖走猛虎的尸体,至于你们是回去,还是继续跟着,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房间内一阵沉默,君箬言摇摇头,打算迈步走回去,督促一下小姑娘练字。
“就在这儿留下了,我虽然没有什么手艺,但也懂得一些刺绣手法,也供得起孩子念书。”妇人的话轻轻传入君箬言的耳朵。
君箬言点点头,不置一语。
只见林夕尘迎面走来,说道:“林将军可能去中央都城外的高台了,据手下的弟兄一阵打听,应该是因为三千林家军被包围了,林将军赶着去救呢。”
“不急着去那里。”君大公子也不着急着去拿回白鸬,再说了,现在的他,似乎也拿不回来。
两人干脆一同盘膝坐在走廊中,慢慢诉说用剑对敌的歧路,类似如果拔剑不够果决,则气势就会不够凌厉;如果挥剑重势不重意,则余气不足等等。
君箬言这个得到紫衣书客一生经验的战场雏儿被经验老辣的林夕尘一阵敲打。
虽说南宫韬汶将万里负笈游学以及自己一生对剑的见解给君箬言一一留下,但毕竟没有设身处地地去一对一面对面讲解,与亲身经历终归有所不同。
而林夕尘亲口传述就不一样了,一大一小间,一问一答,互相解惑,大的没有深刻到仙人的见解,但是有百战的老辣,小的坐有一山的才识,却没有真正死战厮杀的经验,也不能应用到实战之中。
两人互相取长补短着,惹得皇普东华和小姑娘一起从房门内探出头来。
在后面,只看得到公子的侧影,一袭白衣,腰配一把玉箫,一脸从容淡定。
林夕尘则是一边轻启嘴唇,指出君箬言的不足之处,气态神情宛如世外高人。
一脸抱着请经神态的皇普东华走近了二人。
“拔剑求快不求稳,则余力不足,求稳不求快,则不能占领先机。”
“就像做饭一样,火候要刚刚好……”
“用剑,重意,纵万法多奇妙,也不过一剑的事。”
“就像治病一样……”
皇普东华哑然摇头,公子的总结真是……接地气,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坏笑着捏了一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的小脸,气得她哇哇乱叫。
林夕尘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手,示意君箬言停下来听自己说话,他开口提议道:“公子,或许我们可以顺道去太玄山一趟。”
“太玄山,那里不是修天道长生的地方吗?太玄乎了,不去。”君箬言撇撇嘴,继续说道,“再说了,长生天道是否存在,还是模棱两可的事。”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在前进十五里,便会遇上两千丈长的澜跬江。”林夕尘轻轻一笑,说道。
君箬言疑惑地歪着脑袋。
林夕尘悠悠地站起身子,缓缓说道:“太玄山修道第一人曾以一剑劈得江水倒流。”
“难不成要我上山求学?”君箬言点点头,一脸惊骇,一剑断江他听过,但那也只是当成江湖人对神仙的吹捧,而这人,居然能令滚滚不断的江水倒流!
林夕尘沉吟了一下,说道:“南宫先生当年也是如此,遇一人问一人,解尽所有不解,才造就了他紫衣书客的名声。”
君箬言眼神闪烁不定,站起身子,倚着窗台,有些意态阑珊地吐出一口气,呢喃道:“嗯……”
“那就去吧。”他转过身,回答道。
第二十五章,天南以北,飞鸟知倦而归
天边相逢的流云,雨后弥漫的水汽,都在朝阳的光辉下渐渐消失。
虽说天南城内一片繁华,与浩东皇朝内的都城一般无二,但再往北,北匈则是一片荒芜。
“直接把她们留下来,真的好吗?”皇普东华翻着手里头的书籍,朝着盘膝纳气的君箬言问道。
君箬言气息绵长,眼观鼻,鼻观心,回答道:“我们已经尽了情分,之后她们会怎么样,已经不关我们的事了。”
“我不信。”一路而来,逐渐深谙君箬言性格的皇普东华笑着摇头。
君箬言干咳一声,说道:“不用管她们了。”
“应该是给她们留下后手了吧?”皇普东华轻轻一笑,合上书本,“让我猜猜,嗯……是不是和那头猛虎有关呢?”
君箬言站起身子,直接走向马车头。
皇普东华哈哈一笑,说道:“还有那个陆嘉源,公子应该也有作吩咐。”
君箬言郝颜,想和林夕尘搭话,缓解一下尴尬。
林夕尘摆摆手,皱起眉头。
马车前,有一批车队拦路,领头人黑衣蒙面,摆明了来者不善。
公子肩膀上的这颗人头,岂是这些鼠辈能取?
林夕尘淡笑道:“虽然早就听说有人发了悬赏令,但没想到居然连平民百姓都来凑热闹。”
同在一条路上,君箬言等人所乘马车身后不足半里路,有两骑紧紧尾随,一男一女,男的披了一件上好的冰蓝丝绸,上边纹着雅致的竹叶花纹,给人观感不俗,容易心生亲近。
身旁女子面容秀丽,宛如邻家初嫁的小家碧玉,便是这等小寒天气,也是呼吸绵长,确是称得上秀色可餐。
“真的要动手吗?”女子轻声开口,声音轻柔得像她下一秒就会被风给刮跑一般。
男子点头,说道:“这次联合黑风镖局一起动手,绝对事半功倍,到时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当家的,李豪庭和李怀宫那两崽子还没来。”身披黑衣的领头人后边,有一个人俯下身子,轻声禀报。
蒙面的领头人点点头,抽出腰间冷刀。
“私带冷刀,按北匈军律,当充军三年。”林夕尘呵呵一笑,也不废话,手往木板一拍,腾身而起。
蒙面的领头当家的也没有后发制人的兴趣,冷刀一挥,刀锋浩浩荡荡如军队席卷而去,从下往上,不出所料,身着洁白衣裳的君箬言只是抬头旁观。
充当马夫的林夕尘则出手如惊雷,他这一双手握得了剑,挥得了马鞭,也杀得了人,他轻轻一抬手,竟然隐约有军象境第一人林梡墨的洒脱风度,轻轻一拨,冷刀便被带向一旁。
蒙面人一生走镖,也没忘钻研上等刀谱,加上许多生死搏杀的砥砺,刀法臻于圆润,虽说没有内力支撑,但他还是一声爆喝,硬生生用蛮力改变了冷刀方向,急起又急落,劈向林夕尘的手臂。
林夕尘似是早就料到如此,五指握成爪状,不退反进,硬扛住刀锋,蒙面人手中冷刀瞬间停滞而下,而后刀身寸寸龟裂开来。
蒙面人弃刀而退,准备近身厮杀,没料到林夕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以浑身气机牵引得自己无法退步分毫,林夕尘衣袖飘摇,双手握爪如猛虎利爪般令人心寒。
蒙面人见之胆颤,练刀以来,翻阅过的刀谱早已超过数十本,但也没学过以刀柄对敌的手段,不过他终究没有慌了手脚,遂了林夕尘的心愿,双拳硬撼那一对爪子。
林夕尘狞笑一声,双爪抓住双拳,用力向外一扯,两只臂膀便被活生生撕扯下来。
蒙面人嘶吼一声,血喷如泉涌。
扯下蒙面人臂膀的林夕尘气机翻涌,双爪翩飞,冲进人群左撕右扯,活像一个刚出世的魔头。
君箬言看得啧啧称道:“这一手如意龙爪在破界境的浑圆气机映衬下,简直遇刀剑破刀剑,遇人撕人。”
林夕尘落下身子,身后道路已被鲜血染遍,他翩身飞往马车后边,说道:“后边还有人,公子稍等。”
君箬言点点头,腰间游蛎颤动不止。
“少不了你的。”君箬言抽出游蛎,划破自己的一根手指,让鲜血涂满整把游蛎的剑身,“真是的……还受到气机的牵引。”
过了一会儿,游蛎才停止颤动,被君箬言收入鞘中。
“不错的剑。”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君箬言腰间游蛎瞬间出鞘,剑气浩荡如九天银河宣泄而出。
“啧啧啧,好可怕哦。”男子在逐渐消散的剑光之中显出身形。
君箬言站起身子,冷着脸,说道:“李豪庭?”
男子愣了愣,抽身而退,冲着以李家独有的隐匿气机手段潜到马车底下的自家妹妹吹了个尖锐口哨,女子瞬间如在平地滑行般脱离马车下方。
君箬言伸了个懒腰,一派悠闲自在。
女子咬着嘴唇,说道:“这家伙实力近乎二品。”
李豪庭点点头,直接撒步逃走,轻轻地说道:“别说是二品了,到了后头,就是他的破界境扈从也活不了命。”
“像他那样的无力书生,我一个能打一百个。”他哈哈一笑,补充了一句。
女子噗嗤一笑,说道:“别忘了,爹爹也是读书人。”
“好啦好啦,我错了,可别告状。”李豪庭身形如燕,躲开君箬言远远挥出的一道剑芒,脸色苦闷。
君箬言也没有托大地向前追去,虽说这两兄妹仅有三品左右的实力,但要真拼起命来,自己也不好受。
林夕尘落下身子,说道:“公子,要不要追上去?”
“算了算了,你让手下几个兄弟意思意思就行,不要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了。”君箬言摆摆手,将游蛎收回鞘中。
远处,朝阳已然攀至中天。
“这太阳大了,影子也就多起来了。”君箬言呢喃一声,开口呢喃。
林夕尘坐了下来,扬起马鞭,说道:“可不是嘛。”
君箬言笑了笑,转过身,走进车厢内。
皇普东华一脸惆怅,说道:“刚刚我差点断子绝孙了。”
只见他胯下边上,有个用匕首捅过的痕迹。
君箬言毫无同情之意地放声一笑:“可惜了。”
第二十六章,太玄掌教,北城两白衣
碧蓝江边,一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少年搓着手取暖,而后又是踮起脚尖看了看朦胧的江面,骂咧咧地自言自语道:“怕不是沉在江底了吧?还不来。”
大雪纷纷,孱弱的少年也经不起冻,转过身,叫嚣着要去揪光叫自己下来接应那群富家客的老掌教所剩不多的长须。
但少年终究没有回到山上,只是找了个靠树的地方蹲了下来继续等着。
蓦然间,白鹤踩萍划过江面,一艘硕大的楼船缓缓靠近岸边,还未靠岸,便有一把羽箭破空而出。
白衣少年衣袖一摆,拈住羽箭,站起身子,说道:“小道可经不起折腾,还请小姐下来。”
“小道长身手不凡。”放下长弓的少女轻轻一笑,她没有穿着往日常穿的红衣铁甲,反倒是多了几分英气。
少女沉吟了一下,说道:“依家父之命,前来拜访……嗯,就此告辞,道长留步,不用这么客气,这就走了,不送。”
白衣道士咂咂嘴。
“怎么?不打算还手?不是一剑抚山顶吗?耍出来我瞧瞧。”少女嘴角勾起,轻飘飘地说道。
少女身后,一脸惊恐的扈从着急地出声道:“小姐,这个少年道士脚穿云履白袜,腰配纹有太极图案的三尺长剑,身上宽博长袖的道袍崭新素雅,这可是是太玄特有的掌教弟子的装扮。”
道士轻飘飘地跃上楼船,一脸的笑容可掬。
扈从抽出腰间冷刀,严阵以待。
“这大雪下的,我们先进去暖暖身子吧。”道士朗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跨步走进房内。
少女披着宽大的貂皮帽子,一声不吭,扯着扈从的袖子,指了指道士,意思不言而喻。
扈从一脸苦涩。
少女骂咧咧地嘟囔一句,像是在埋汰扈从。
“算了算了,直接上山吧。”道士站定脚跟,又沉吟了一下,似乎是怕老掌教拿他的剑柄拍他的脑袋,干咳一声,对着少女说道。
少女低下头,用软腻的鼻音回答道:“嗯。”
“那走吧。”道士嘿嘿一笑,走近少女,拍掉她身上的雪花,对着扈从说道,“你就进屋去暖身子吧。”
风从远山吹来,大地一览无余。
草木没有过多的装点,像是因为靠近太玄山脉,倒是多了几分飘然若仙的意味,清晰的脉络线条在空旷的雪地上显得骨感而简单。
年轻道士轻轻跃上一阶一登天的阶梯,又想起了他小时候第一次被老掌教抱上山的那天,也是漫天大雪下过的一日清晨,石阶堆满了厚厚积雪。
据说大师兄在河畔边等了师父的时间比自己等了这个因为过春节才来上香的小姐还久。
“春节大雪过后还来上香,是不是很有诚意?”少女嘻嘻一笑,问道。
年轻道士没有回答,说道:“上香有屁用?神仙也得劈柴烧火做饭扫雪,拜他?还不如拜自己。”
“至于气运什么的,我研究上千本经书,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道士一边说着,一边爬着阶梯,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少女早就停下脚步。
少女白了他一眼,说道:“既然这么没用,那我走了。”
道士哈哈一笑,说道:“你不上来我们可揭不开锅了,上来上来。”
少女叹了口气,上了山,添了香油钱,也看了一眼在广场率着年轻道士们舞剑的小道士,轻轻一拜,走下山去。
夕阳西下,年轻道士看着孤帆远去到无影无踪,看着天空倾下漫天星芒。
大师兄走近了他,说道:“天明,你在干什么?”
“师兄,我要下山去。白天那人落了东西。”年轻道士取出怀中的羽箭,紧紧地攥着,轻声道。
大师兄没有责骂想打破戒律的他,笑道:“这得是她拿弓射你的。”
“算了,她还会回来。”年轻道士倒也没有着急,将羽箭放在自己除了桌椅床被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的屋子里,记着要把箭还给她。
后来,这根箭就一直被挂在他屋里的墙壁上。
此后的三年,他再没见过她。
虽说大师兄告诉自己顺其自然便很好,哪有一定得还的破道理,又不是自己射的她。
“终是曲终人散,扰了清心乱了情。”掌教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心念淡远的年轻道士,“要么就下山去,要么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实在不行,我把你踢下去?”
年轻道士摇摇头,说道:“师父,这大过年的……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宝贝徒弟。”
师徒二人信步去看一场湖中风雪,渡船上一湖的清冷,于苍茫天地间,对坐饮茶。
“师父,你能不能一脚把这湖踹得下陷?”
“不能。”
“师父师父,那你能不能看见她现在在干什么?”
“不能。”
年轻道士叹了口气,抬头看天,说道:“今年的冬天好像没之前的冷了。”
“今年好像打仗了。”老掌教抿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
“嗯……”
“还不想去看她?”
“为啥要去?”
“好吧。”
冬雪莹白,几多萧索。
她一袭红袍战衣,在皇帝面前单膝下跪。
那时,在她接过掌握全军兵权的虎符,当上了史无前例的女将军,全军竟是没有任何异议,甚至,全体将士都是满眼赤红,欣喜地高呼,战马疯狂地嘶鸣着。
她转过了身,凝视下方,耳畔边传来的战马的嘶鸣,使她明媚的双目变得狂热起来。
她凝视着下方因马蹄卷起的滚滚尘烟,看着这些跑水跑沙的马群,凝视着战风战浪的三军将士,倾听着不断呼啸着的沧桑的风声。
每一战都身先士卒的她,终归卸下长裙,着上战衣。
千里战马鸣,万里人声沸。
她仰起头,看向天边的那抹红晕,没来由地想起了当年那个把神仙大道气运等等贬到什么都不如的小道士,轻轻一笑。
而后,她的眼睛扫了一圈下方,就是这一扫眼的功夫,所有的声音直接戛然而止,仿佛未曾响起过一般。
……
老掌教最终仙逝了,继承他的衣钵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仅有一剑抚平山顶的传闻的道士守天明,而不是修道五十年的掌教大弟子。
次日,在由青石板铺成的道路上,人来人往。
年轻道士冲着行囊空空的行人作了一辑,脸上尽是淡然,轻声低语道:“山下好奇怪。”
喧闹的街道,拥挤的人潮,金戈铁马声声萦绕,一人的作辑,写尽了这一场兵荒马乱。
不远处,一名少年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跑向像是等了许久,瘪着嘴的少女。
少年嘿嘿一笑,冲着少女赔罪。
“不过,还是有点意思的。”年轻道士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诱人的糖葫芦。
一匹战马自远处滚滚而来,那个骑马的将军像是自持马术高超,一勒马鞭,马的前足微微下沉。
少年吓得退后几步,双手张开,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死死地护住少女。
年轻道士一个闪身,衣袖轻浮,手掌摊开,战马像是撞上了铁板一样,四脚往地下沉了沉。
俊雅道士冷哼一声,手掌一旋,拍向战马的头颅,腾身而起,在空中猛地将身子一旋,一脚踹出,那名将士在惊异之中被踹下马。
“没看见有孩子吗?”年轻道士把将士一把提起,开口问道。
将士颤巍巍地说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说,怎么回事?在道上骑战马,要干嘛?”道士脸色冰冷,语调森寒地问道。
将士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地回答道:“白衣儒将林梡墨要救三千林家军……那其实是一个计……”
年轻道士听完将士的“汇报”,轻轻地把他放下,将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家伙扶起来。
道士站起身,看向远处的城门。
有一辆马车缓缓入城。
第二十七章,御剑用剑,三尺青锋终入世
天空中有几朵淡薄的云飘来忽去,逐渐匿迹于无迹。
寒阳缓缓升起,微风间歇吹拂着。
“夜晚无论多么漫长,都会过去,是吗?”君箬言缓缓睁开眼,不知不觉间天空居然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吐纳一夜。
“林前辈?”君箬言环顾四周,发现皇普东华不在车厢内,当即放声道。
“不要出来!”
林夕尘站在马车前,一双明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宽博长袖道袍的俊逸道士,腰配一把纹有太极图案的长剑。
林夕尘手轻轻按在腰间长剑上,眼神阴戾,沉声说道:“腰配醉江南,你是太玄掌教的什么人?”
“不对,太玄掌教早就年岁过百,双鬓染白,你绝不是他!”话音刚落,林夕尘便自顾自地摇头。
年轻道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林夕尘前脚已然跨出,膝盖下沉。
道士抬头看去,清冷嗓音再度响起:“又来一批,一个个的,真的不把世道王法放在眼里吗?”
道士说完,低下头,拍了拍小孩衣服上的尘土,说道:“你们先退开一下。”
道士双掌猛然一握。
林夕尘腰间长剑悄然出鞘。
站在远处的皇普东华衣袍猛地翻卷而起,而后两道冷光刺得他皮肤生疼。
“阁下气机纯净至此,为何还要行有损道行之事?”年轻道士双掌再次舒展开来,轻声问道。
瞬间令长剑剑气暴涨的林夕尘将剑收回鞘中,冷声问道:“你才是,招式居然暗循天道轨迹……”
“你是林夕尘!”
“你是守天明!”
林夕尘瞪大眼睛,杀意如潮水般褪去,说道:“怎么下山了?还当上掌教了。”
“师父仙逝了。至于下山,本来就没有明文戒律禁止,世间传闻也几乎是假的。”守天明轻轻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这个原本脸色冷峻的道士朗笑说道:“我听师父说过你,四步入的破界,一身气机尽由心涌,怪不得这么纯净。”
“梦老掌教谬赞了,林某不过一介俗人。”林夕尘摇摇头,走向马车。
林夕尘移动脚步之后,他原本站立的地面寸寸龟裂开来,一条条触目惊心的沟壑密布道路,唯独蔓延至守天明身前时,仿佛被什么阻隔似的,停了下来。
君箬言下了马车,作了一辑。
守天明还以一辑。
“林前辈?”君箬言歪歪头,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林夕尘,问道,“是敌是友?”
“呵呵,公子。这个就是我们这一趟主要要见的人,太玄掌教守天明。”林夕尘轻轻一笑,平静地说道,“看样子守天明道长一剑就算是不能逼得江流倒退,也差得不远了。”
“有望能一剑足以逼得江流倒退的,太玄不止我一个。”守天明摇摇头,说道,“小道还差的远呢。”
林夕尘倒也不去追问还有谁,只是轻轻地问道:“怎么道长……不对,应该说是掌教,会下山?”
“叫我道长就可以了,掌教什么的,真的还不够格,也听不习惯。”守天明心里百感交集,强压下声音的颤抖,平稳地说道:“来找个人,顺带,见见世界。”
“唯有入世,才可出世。是吧?”君箬言沉吟了一下,开口问道。
“小公子见识不浅。”守天明愣了愣,哈哈一笑,点点头,“不错,唯有入世,才可出世。”
师父,这就是你的意思,对吧?
守天明仰起头,这个太玄史上最具天赋的年轻道士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老师说过。”君箬言笑了笑,补充道。
守天明嘴角勾起,说道:“你的老师一定也是一个智者。”
君箬言用力地点点头。
守天明望向林夕尘,问道:“林兄弟,可否告诉小道,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林夕尘疑惑地看了守天明一眼,问道,“你说的不会是林梡墨率一万骑军攻高台吧?”
“看来是了,刚刚的人没有骗小道。”守天明点点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君箬言,问道,“有什么事要问吗?”
“问剑罡。”君箬言两眼热切,开口问道。
守天明低下头,红了眼睛,拳头猛地攥紧,尘土顿时如涟漪般往外漂浮而去。
“剑罡啊……”年轻道士又想起了那道年渐佝偻的掌教,轻笑一声,“用身体来记住吧。”
下一刻,道士腰间醉江南猛地出鞘。
平地连起数声惊雷,道路轰然下陷,数十丈长的浑厚冰蓝光芒照耀得君箬言睁不开眼睛。
“道长,还请手下留情。”林夕尘一脚跨出,闪身到两个稚童身旁,放声道。
“放心吧。”守天明刚说完,君箬言便如一道利箭般向后倒退而去,沿途,他强行眯起一条缝,却惊觉守天明已经来到他的身前。
差距好大。
君箬言心中苦笑不止,噗的一声,吐出一道醇厚血箭,想着借着鲜血遮挡守天明的视线,趁机拔出游蛎。
守天明微微一笑,数十丈长的光芒猛地暴涨至三百丈。
“说是修到长生境,到达剑仙时,剑罡可绵延出一千八百里,看他这悠哉的样子,半步天桥是跑不掉了。”林夕尘咂咂嘴,啧啧说道。
守天明轻笑一声,朗声道:“太一御剑诀。”
一边说着,他停下前进的步伐,脚踩天斗星宿的排布轨迹,背后三百丈的蓝色剑罡愈发凌厉起来。
君箬言腰间游蛎疯狂颤动,像是要被气机牵引得出鞘般。
守天明任由游蛎在空中颤抖不止,伸手一抓,握住醉江南剑柄,修长中透着朦胧烟雨味道的醉江南身上瞬间炸开两道剑罡。
年轻道士轻声提醒君箬言小心,但这叫没有任何武器的君箬言如何小心才是?游蛎已然被牵引得出鞘,剑鞘又不堪重用,气得君箬言直骂娘。
守天明以剑罡作剑,剑意依旧凛然,一条一丈长的小剑罡便劈得正琢磨其中御剑门道以及思索如何防守的君箬言撞破三间房屋才狼狈停下。
街道上,剑气游荡,剑罡光芒直射少年脸面。
“停,停,停!”君箬言抬起手,抽了口冷气,说道,“这差距也忒大了,林前辈,你坑我。”
林夕尘干咳一声,望向远处。
守天明道长扶起少年,双手捧着游蛎剑,递给君箬言,轻声道:“小道修行了数十载,公子呢?”
“一年多。”君箬言撇撇嘴,说道。
“小道像公子这般大的时候,还在山沟里挖野菜呢。”守天明歪歪头,轻笑道。
一缕灿金色的阳光照耀在这个年轻道士俊秀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出尘。
第二十八章,龙湖城内,白衣不见游侠
见到君箬言一脸的若有所思,身着一袭道袍的年轻道士只是摇摇头,他笑眯眯地问道:“可能提剑?”
“不能。”君箬言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守天明不以为然,手中醉江南舞出一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剑弧,剑气瞬间弥漫开来。
蓝色剑罡再起,来势更凶,蓝色愈发趋近于洁白色,一个剑弧更是笼罩得君箬言无可退步。
游蛎终于归鞘,君箬言长吐一口气,双脚张开,腰间游蛎再一次出鞘。
砰的一声,君箬言再一次连人带剑向后倒飞而出。
守天明不再出剑,将醉江南收入鞘中,轻声道:“公子的拔剑术很有意思,只可惜缺了几分神意和火候。等公子到了能一剑出,剑气瞬间弥漫长空的地步时,就算是在剑道上登堂入室了。”
君箬言在地上连着翻了几个跟头,才勉强站定脚跟,骂咧咧地说道:“早知道就不问剑罡了。”
“再打下去也没个结果,不过公子后力不足,这可是一大致命点。”守天明点点头,轻飘飘地说道,“要是被数十骑兵包围,接连发起进攻,逼到无法换气,那公子的命就算是没了。”
林夕尘站在街道中央,踮起脚尖,一边等着君箬言回来,一边开口道:“人家读书读得出天桥境,你读出了个啥?”
“圣贤言论,官场心术,兵法戒律……一一列举得说到明年,算了,我不跟你一介武夫计较。”一旁,皇普东华白了他一眼,说道:“打不过那个道士吗?”
“嗯。”林夕尘点点头,毫不害臊地回答道。
皇普东华无奈一笑,问道:“让道士仗着修为欺负公子真的好吗?”
“这哪是欺负,分明就是机缘。”林夕尘撇撇嘴,一脸不屑地答道,“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读……死书的读书人真的是……”
皇普东华干脆没有回答,抬起头,就看见君箬言衣衫褴褛地走回来,一脸若有所思。
“道长呢?”林夕尘小跑过去,开口问道。
君箬言先是自顾自地回想着刚才道长的一招一式,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道长走了,说是去见个人。”
“那就不管他了。”林夕尘笑眯眯地说道,“看公子这模样,得是受益匪浅?”
君箬言苦笑道:“都这样了,没点收获怎么说得过去。”
林夕尘愣了愣,呆呆地盯着一脸认真的君箬言。
“我会一直在路上寻找答案。”君箬言咧嘴一笑,说道,“相信有一天,我也能悟出自己的剑意。”
小城的古道一直延伸向远方,岁月的青苔爬满了黛瓦青墙,两人身后,楼房尽都面目全非。
“我们弄这么大动静,没关系吧?”林夕尘眼角跳了跳,开口问道。
君箬言歪了歪头,又沉吟了一下,说道:“道长说没事,这里的居民十有八九已经走了,剩下的也在准备搬迁。”
“因为要打仗了?”林夕尘疑惑地问道,“那还上太玄山吗?”
“当然。”君箬言嘿嘿一笑,说道,“不过得加快脚步,似乎这座城有什么事要发生。”
皇普东华倒是一头雾水地问道:“为什么还要上山,掌教不都见过了吗?”
一阵阵微风划过路面,君箬言跃上马车,说道:“那里有更多东西。”
“这两个小孩怎么办?”林夕尘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转头,问道。
君箬言沉吟了一下,说道:“带上太玄吧,他们那里应该有收留小孩的地方。再不济,就带着他们走,到了安定的地方再安排。”
林夕尘点点头,将一直护着小女孩的小男孩和小女孩一并抱上马车,这才扬起马鞭。
……
溪水幽幽,腰配一把三尺木剑的许剑岳轻轻跃到湖边,抬起头,看了一眼如银河倾泻而下般的瀑布,咧嘴一笑。
“停……停下!烧香的方向……不在那边,外来者……不可靠近。”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道士急匆匆地追了过来,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道。
许剑岳轻轻一跃,在湖中唯一的巨石立定,离这条三百丈长的瀑布只有一丈距离,身上衣衫渐湿。
他轻轻一笑,又想起了一年前他刚到这里时,尽力一剑,只是落了个木剑脱手飞出,双手虎口震裂开来,血流不止的下场。
那个笑得让人不爽的年轻道士一剑抚得了山顶。
那个一辈子都笑眯眯,内力深厚得不可预测的老掌教一剑逆得了澜跬江。
那我这全力一剑又如何?
许剑岳咧嘴笑了笑,单手握住腰间木剑,长呼出一口气,劈出一剑。
小道士吓得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只见不曾断层的瀑布在这一劈之下,轰然停滞。
而那个木剑游侠,早已不见踪影。
……
暮日残霞,斜阳凄迷。
司空雨铭脸上沾满了鲜血,他单膝跪在林梡墨的身后,默然不语。
林梡墨转过身,说道:“吕将军……用命拼出来的希望,我不会辜负。”
“可是……”司空雨铭的拳头陷进泥土里,抬起头,欲言又止。
林梡墨眼睛一瞪,一巴掌甩出,甩在年幼的司空雨铭脸颊上,凑近了他,说道:“谁都不想这样,谁都不想让他死,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把你的情绪给老子收回去!现在,去准备营救剩下的人!”
“嗯……”司空雨铭垂下头,站起身子,对林梡墨说道,“我能拿走吗?那杆枪。”
“去吧。”林梡墨叹了口气,说道。
司空雨铭点点头,转过身,轻声呢喃了一句。
“他们也确实存在于我们的心中,不说不代表他们不曾来过。”林梡墨微微一笑,说道,“要是在战场上,你这样,我会打你。但是,在故乡那边,我会请你喝上几杯酒。”
“嗯。”司空雨铭重重点头,迈步离去。
那转身的瞬间,这个年幼便被冠以天才名号的少年眼中,早已溢满泪水。
他步履匆匆,脸色逐渐趋于淡然。
走到处理战死将士还故乡的军营时,他面对着死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容的老将军,轻轻一跪,从一脸诚惶诚恐的将士手中,捧过那一杆长枪。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战下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第二十九章,浩荡太玄,轻酌苦茶百味
这一日拂晓,晨鸟低鸣,断云低沉。
君箬言背负一匣,身前有一老者徐徐迈步,后者轻声开口道:“先前那个背了数十本经书的小家伙,根骨惊人。”
君箬言点点头,默然不语,脚步轻盈。
二人爬着登山的台阶,并无言语,进入不见香客身影的清净山台,周遭只有年轻道士用扫帚扫地的簌簌声响,以及深林的清脆鸟鸣。
时值浩东和北匈征战,连龙湖城都被封了城门,太玄山这几年也是香火清淡,靠着苏家的救济,倒是显得愈发独立世外起来。
道士见着了衣着素洁而不失大气的君箬言,便轻轻地把扫帚夹在腋下,弯腰作辑,尤其是眼角余光瞥见了腰间配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后,腰板愈发低垂,像是想起了数日前一剑断瀑布的木剑游侠。
二人来到有数百道士舞剑画弧的台边,老人轻笑一声,平静地说道:“一年前也有一个小家伙往这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江湖人在想什么,太玄真没有什么东西。”
“那两个小家伙就留在山脚吧,那里有人照顾他们。”老人见到君箬言若有所思,倒也不急着撵人走,轻声嘱咐了几句,便拄着青竹做的拐杖,缓缓走向远处。
君箬言抬起手,指尖轻轻地划过厚重台子的基底,似乎每到一处地方,他心中便会多出一份感慨。
这也许就是老师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含义吧。君箬言洒然一笑,没有登上高台争个剑术高低,原本急着向上爬的心也清寡起来。
脚踩被数日前的大雨打落下来的嫩叶,君箬言轻移脚步,来到给香客歇脚的竹林小居。
而后,太玄山便莫名其妙就住下了一个姓君的世家公子,他也没有在给香客歇脚的地方赖太久,太玄山上多的是竹子,这个公子花了半天的时间搭建起了一栋竹屋,得闲时就用天下十大名剑之一的游蛎砍下竹子来做几把木剑给年轻的小道士。
有时候,道士们惹上了小病或者是大病,亦或者是比武不小心伤到了,这个年轻的公子也都会主动拿出银针上门,帮人望闻问切,甚至会在治疗过程中给人默默疏导经脉。
久而久之,这个年轻的世家公子的名声也在道士间越传越火,甚至隐隐压过了上任几天就下山而去的年轻掌教,得到了同太玄第一人,前一任掌教座下大弟子讨教修道之法的资格。
在距离悟出剑意还遥遥无期的岁月里,君箬言也不着急,他先前已经吩咐林夕尘和皇普东华去到前方打探林梡墨的消息,再说了,他也自认在自己还没有小长生境界的实力之前,是绝不可能拿回白鸬的。
他曾静坐在竹林中,看初春里的一朵花,任凭身子几经风雨打磨,只为看这一场红泥更替。
他曾端坐在山巅上,听盛夏里的一只蝉,侧耳倾听几夜清脆鸣织,只为回应十七年的苦等。
他曾端坐在山梯前,捻霜秋里的一片叶,持游蛎舞几朵剑花灿烂,只为怀念那夜百剑花开。
他也曾盘膝于澜跬江旁,看寒冬里的一场雪,静心等候几滴冰雪消融,而后一剑随绵延江水逝去。
任世道不平,任风雨满城,任这山河沉浮起落,君箬言依旧不慌不忙,借两年的时间,换取一段安稳心境的修行。
又是一日清晨时分,旭日东升,这个世家公子头一次爬上演武用的台子,早起清扫山梯的道士也是眉目弯弯,冲着毫无架子的公子作了一辑。
君箬言也是还以一辑,两年的打磨,让他腰间的游蛎名声愈发隐没,他原本稚嫩的面庞,也变得愈发成熟恬淡。
而后,只见他轻轻抽出游蛎剑。
剑意于一瞬之间趋于圆满。
这一剑出,剑气满长空。
这个清扫山梯的道士再一次吓倒在地,山下的剑士都这么厉害的吗?
躲在一旁树下的老道士抚着长须,轻笑道:“可以下山了,太玄真的什么都没有。”
君箬言轻笑一声,嘴角勾起,原本稚嫩的脸颊趋于成熟,笑道:“我不求意,意自然成。”
老道士愣了愣,又诧异地说道:“你的内力……真是怪哉……怪哉。”
君箬言轻轻一笑,游蛎脱手而出,一记飞霜,脱胎于寒霜漫天的一个早晨,游蛎剑如精灵般在空中舞动,他一脚踩出,御剑而行,心中有一幅泼墨山水画徐徐展开。
“那我走了,希望还能再见。”君箬言朗笑一声,御剑下山门。
长亭短巷,炊烟袅袅。
老道士站在凉亭前,道袍长袖轻轻飘动,看着那一袭白衣踩剑下山的姿态,眼睛微微眯起。
“大师兄……”
“吃饭去吧,人来人又去,真是的……”
老道士笑容沧桑,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年轻人了。
再见?可能再也不能见了。
木剑许剑岳,白衣守天明,手拿游蛎的世家公子,还有……老掌教。
这辈子见过的天才,还真多。
老道士踮了踮脚,像是要看一眼小师弟,却是看不见,他掐指又是一算,而后微微一笑。
他额头渗出了几滴细密的汗水,苦笑一声:“小师弟呀小师弟,你倒是清净了。”
……
君箬言落到山脚,又回头看了看站在山门边已经变得如蚂蚁般小的黑点,再低下头来时,皇普东华已经站在他的跟前。
“林梡墨到哪了?”
“林将军已经救下高台被围的林家军,扎营于三千里外。”
君箬言点点头,看了一眼面容愈发成熟的皇普东华,轻笑道:“等久了吧?经书看完了?”
“看了十之六七。”皇普东华摇摇头,盯着气息愈发收敛的游蛎和面容淡然的君箬言,说道,“林前辈前几天去收服了几个当地的小帮派,估计得几天就会有更确切的消息了。”
君箬言微微皱眉,问道:“小帮派?”
“可别小看了他们。”皇普东华浅笑一声,笑容恬淡,“说起情报收集,这种地下帮派最擅长了。”
第三十章,御剑驭人,雪空冷光一现
“少爷若是不相信,大可亲自一试。”皇普东华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折扇猛地一撒,轻轻地挥动起来。
君箬言目光凛利,说了一句拭目以待后,一脚踩剑御剑而出。
倒也不是君箬言不相信皇普东华和这些地下帮派的办事能力,也不是他要试试两年沉下心来修得的剑意,而是要去实践他早就想着要打造的军队。
两支由自己人所组成的亲卫军,就像林梡墨的林家军一样。
毕竟,一个人要左右一场战争,实在是太难了。
……
入了龙湖城,君箬言收起游蛎,改为徒步行走。
也就在他刚落地,还没站定脚跟的时候,突然就见到一个中年道士翩然而至。
道士眨了眨他漂亮的杏眼,君箬言看他相貌清逸,颇有神仙风采,便极力地敛起气机,问道:“道长可有什么事吗?”
“小道无意惊扰公子,若有冒犯,请见怪则个。”道士愣了愣,作了一辑,说道,“公子可曾见过一名叫守天明的逆道徒,小道正奉朝廷之命追拿他。”
君箬言摇摇头,一脸无辜地答道:“没有见过。”
两名挂剑江湖人,一对杏花眼一对丹凤眸,两人互相盯着对方。
道士率先眯起眼睛,打破了僵硬的局面,话锋一转,开口道:“一把游蛎,倒也不负小道亲自前来。”
“道长在说什么?我怎地一句都听不懂。”早已敛起气机的君箬言微微笑了笑,挪动脚步。
道士原本清逸的面容变得狰狞,冷声问道:“最后问你一句,有没有见过守天明!”
君箬言像是思索了良久之后,缓缓回答道:“小的前几天在城门附近看见过他。”
道士冷哼一声,袖袍一卷,挟着君箬言高高跃起,冷声道:“带路!”
道士一路飞驰而行,一直强提着一口气,在预防着君箬言的偷袭,而君箬言也一直眯着眼,准备出手。
而也就在道士即将落地换气时,君箬言一声气机如沸水滚开般猛地爆开,腰间游蛎像是自主出鞘般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在君箬言眼前,有一幅泼墨画卷徐徐展开。
这瞬息之变,像是在道士意料之中般,他轻松地转过身,手指翩飞似蝶舞,捏着印诀,口中念叨着道法,一手探出,意图直接抓住游蛎剑身。
君箬言冷笑一声,手指轻点,游蛎在空中剑锋一滞,再次划过一道漂亮弧线,而后在空中不断地画出一大一小的圆圈,就像是投入石子的池塘波动的涟漪一般,剑弧一圈又一圈,生生不息。
但道士的气机也没有一品高手那样的绵延,根本无从招架,只能硬生生抬起胳膊硬挡,打着以失去一条臂膀为代价换来提气的机会。
一剑舞过,君箬言却不只是去看飞剑最终停悬何处,而是细细观察飞剑先前舞转的轨迹,慢慢地寻拙补漏,完善着这一剑招。
“好狠毒的小子。”中年道士猛地吐出一口血箭,身子颤抖不止,先前抬起来挡住游蛎剑的手臂上也是血流不止。
君箬言没去理会,只是呢喃了一句:“观湖得来的剑招,要是到了小长生境气机生生不息的境界,恐怕这一剑出可以耗死上百兵马。”
既然已经参透了这一剑招,君箬言也懒得去和道士废话了。
他轻轻一招手,游蛎便破空而回,而后他的手又是轻轻一弹,道士当场气绝。
定睛一看,可以发现,道士的眉心处有一根细长银针。
君箬言沉吟了一下,再度思索着方才大圆套小圆的剑弧,又运以气机在体内缓慢演练着,一边逐步靠近皇普东华告诉自己的帮派地点。
当下十月初,自己一行人又在靠近北方的龙湖城,映入眼帘的,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也就只有蔚蓝的天空了。
君箬言提了提有些湿透的裤脚,心境依旧平稳如初,他浅笑一声:“倒真是喝酒的黄金时节。”
说完,他拐了个弯,像是不务正业般地走近了一家小酒馆。
闻到醇香的酒味,君箬言在酒馆外头驻足许久,有些惆怅,虽说他确实安稳下了心绪,但这几年夜深人静时,确是有些怀念靠着师娘威严坑老师的场景了。
那一天和老师喝的第一杯酒……那滋味真是……啧啧……
他赶忙咽了一口唾沫,运转气机,殊不知不运还好,刻意想要坐在树林大自然中那无邪的纯净心境,体内气机反而翻江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君箬言一阵头疼,摆在眼前就两条路,要么进酒馆解馋,要么就是直接去以武力平帮会。
一边苦苦斟酌,君箬言一脚迈进了酒馆。
小店里人很少,只得四五张桌子,却全都是空着,如此大雪天,酒店的生意却是十分萧条。
残雪孤巷,一人饮酒醉。
君箬言借着心头涌起的些许惆怅,猛地灌下一瓶清酒,望向身侧,有一手缠布匹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近自己。
“参见……公子。”男子轻吐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
君箬言失笑摇头,说道:“我要的不是狗腿子。”
男子这才抬头一看,只见这个气度超尘的公子已经转过身,睁开一对美过无数人间女子的丹凤眸,目光温润如水,正含笑看着自己。
“喝得下酒?”君箬言看了一眼男子的伤口,问道。
男子愣了愣,点头说道:“并无大碍。”
君箬言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长身而起,动作洒脱,说道:“还有一杯,嫌少就算了。”
男子咧嘴轻笑,拿起酒壶,仰起头一灌,畅快地说道:“好酒。”
“嗯,四百两银子。”君箬言嘿嘿一笑,闪身离开。
“倒也值得起这个价钱。”男子先是点点头,而后才发现不对劲,呆在当场,跳脚说道,“你个臭不要脸。”
“哈哈哈哈,钱我已经付了,你在前头带路吧。”君箬言的声音这才从外边轻飘飘地传进来。
苦着脸打算死皮赖脸地赊账的男子如释重负地走出酒馆,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摊上了这么个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