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人聚人也散
君箬言站在树梢上，内心毫无波澜，他看了一眼场内逐渐惨烈起来的局势，脚尖一点树枝，径直落到了拳馆正堂前。
慕容宛秋已经站在正堂前开始调动弟子，不让血气方刚的年轻子弟冲出门去给自己死去的师叔伯报仇。
见着君箬言落到自己身侧不远处，慕容宛秋看了一眼自家闺女，心里有些疑惑。
这两人对视的眼神咋有些不对劲呢？
慕容宛秋内心复杂，但还是抱拳轻声说道：“方才见公子站在树梢上观察局势……”
君箬言瞪了中年男子一眼，没好气道：“你再不出手外面那人迟早得被耗死，他那口强提起来的气都快泄了。”
慕容宛秋摇了摇头，语气中含着说不尽的无可奈何，只见他一边揉着自家闺女的脑袋，一边说道：“那个人就是逼着我出手呢，当然外面那批人不算什么，真动起手来，不出五个回合我就能直接扫清一半人数。”
慕容妍媸疑惑地抬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抽泣着问道：“那爹爹怎么不出手，六伯伯都死了……”
“但我这一动手，杀了人，那个仰慕妍儿已久居心叵测的公子哥一定会扯着这件事作幌子，向他那权势滔天的老爹调动兵马，美其名曰荡清黑恶打斗势力，实则是要一满私欲。”慕容宛秋叹了口气，说道。
慕容妍媸瞠目结舌，一时竟忘了哭泣，她颤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他就不怕……不怕落了别人口舌不成？”
“现在谁人不知道他的品行？但又有谁敢怎么样？”慕容宛秋感慨道，“那可是正七品将军的嫡长子，欧阳容兰六大得力部下之一的儿子。”
君箬言看了一下这一幕，转身感受掂量了一下外头的气机波动。
抱住自家闺女的慕容宛秋轻轻叹气，说道：“所以接下来你二伯伯会接替我的位子，而我会以外人的身份动手剿灭这波人，至于那人会不会借此作罢，全看天意了。”
这时，门外一名观察着局势的中年男子沉闷地迈步跑到慕容宛秋面前，说道：“六弟已死，五弟看样子也快撑不住了，大哥，就让我们出手吧。”
“老四，须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慕容宛秋脸上并无表情，他平静地说道：“去把老二叫来。”
一脸不甘的老四只能低声应是。
原本娇惯的慕容妍媸只是滴答滴答地掉着眼泪，一旁流露出心疼之色的小皮儿从众弟子中迈出一步，请命道：“既然如此，还请馆主允许我脱离慕容拳馆。”
而后又有无数弟子迈步而出，甚至还有几名弟子直接跑向馆外，但被在慕容拳馆排行第三的精壮男子给拦了下来。
看着拳馆年轻一辈的弟子，慕容宛秋苦涩道：“我很欣慰，但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
说完，刚坐上拳馆馆主不久的慕容宛秋看向怀中的闺女，轻声道：“丫头，你要记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慕容妍媸瞬间面如死灰。
此刻，一脸愁容的老二走了过来，他看向拳馆内此刻最痛苦的馆主，沉声道：“老五已经快撑不住了，就由我退出拳馆吧，这件事还轮不到馆主亲自……”
慕容宛秋抬手打断了二弟的话，他眼神坚毅，说道：“多说无益，无疑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就别争了，以后慕容拳馆的馆主就是你了。”
“大哥。”
拳馆仅剩下包括慕容宛秋在内的八名教拳师傅中，除了身担大任的老二之外，其中七人突然退后一步，脸上尽都含着一丝坚毅，说道：“我等也在此脱离慕容拳馆，今后所作所为尽与拳馆毫无干系。”
慕容宛秋只是摇头，拍了拍抱住自己的闺女的白皙小手，淡然迈步。
一直因没有完全把握而没有动手的君箬言只是出声道：“我以剑罡续了他的气机，是死是活看你们了。虽然你们说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想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被活生生拖死。”
慕容宛秋斜眼瞥了一下神意闲适的年轻人，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自己算是熟谙罡气，对于气机辨识有先天独到的见解，却仍然无法确知此人的境界高低以及如何动的手。
他只是抱拳致谢，而后腾身跃出。
逐渐有朵朵气机莲花迎风开放气象的慕容宛秋掠入阵中，落到了自家五弟面前。
内外拳兼修的他一手挥出微妙弧度，拳头又有丝丝缕缕的狂霸拳意透出。
无数眼看正主上钩的将士以刀挡住这一霸道无比的拳头，又以乱刀乱砍之势朝中年男子背后砍去。
慕容宛秋果断截断气机牵连，撑开双臂，强提起一口气，震开背后扫来的乱刀。
院内，君箬言拎着一把木剑，看着火急火燎的馆内弟子在门口攥紧拳头，一脸心不在焉。
刚被劝说好不再哭泣的慕容妍媸咬牙对着年轻人说道：“你明明就比我厉害那么多，想必跟爹爹也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你不出手，非要等爹爹退出拳馆才老神在在地拎出一把木剑，见别人不好过你很开心是不是？”
“你觉得我胡乱搅局那个看上你的公子哥会罢手？”君箬言瞥了一眼脸上仍有泪痕的小姑娘，说道，“再说了，我也打不过这群人，一个个凶神恶煞的。”
院外，加入战局的老五一个上勾拳将一名身披重甲的将士震到半空中，一身刚提起的气机毫不吝啬地挥洒而出，包裹着气机的拳头连续击打出数十下，每一拳都将重甲打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窟窿。
慕容宛秋靠着与老五配合娴熟的步法向前稳步推移，四拳搭配，前后呼应，都远非只知蛮力拼杀的城镇将士可以媲美，再者他们两人也是见着了老六被踩得不成人样的尸体，给真真切切激起了血性。
如此一来，不到九十个人的队伍这边自然而然就兵败如山倒，如果不是数名身怀武艺的将军带人帮忙殿后，别说差不多十人逃脱而走，就是一个都不用想。
君箬言坐在正堂台阶上，望见折损八十的将士队伍火速逃脱，想了想，还是不打算在这帮人面前展露实力，之后依旧是坐着发呆，看着天空。
退无可退的十名将士在听到那名脱离拳馆的慕容宛秋说不留一个活口后，也开始不要命地挥刀反击，靠着巷战以及分散开逃走的优势，一直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时辰。
但毕竟数量已经没有优势可言的将士到头来还是一个死字。
一些在誓死竭力反抗，还有些假意投降，然后伺机匕首捅入追杀而来的慕容宛秋腹中，不过这些不惜同归于尽的敌人基本上都没有得逞。
第一百零七章，入夜无人时，一人行刺
暮色渐浓，拳馆中错落有致的房屋中逐渐点亮了烛光。
君箬言还是蹲在台阶上，其他人都坐在正堂里，愁眉苦脸地讨论着日后的出路。
拎了一把黄梨木椅的慕容妍媸走出屋子，来到君箬言侧前方坐了下来，好像记起了什么事一样，她轻声说道：“爹爹他们有让你走的想法，说没有让你一起被拖下水的道理。”
君箬言点点头。
“那你快走吧，免得夜长梦多。”慕容妍媸斟酌了一会，才艰难开口道。
君箬言呵呵笑道：“我现在这身板能去哪？放心，我不会突然暴毙在馆里给你们添麻烦的。”
慕容妍媸刚要站起来赶君箬言走，却不料后者倒是先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问道：“咋没看见你娘？得是不喜欢露面的绝世美人？”
台阶下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行了，你走吧。”慕容妍媸站起身，掂量了一下黄梨木椅的重量，一板一眼地说道，“你是不是看我长得漂亮，但看不上你，你就打我娘亲的主意，我告诉你……”
君箬言突然走到小姑娘的面前，对所说大半是假的慕容妍媸问道：“他们打算逼着我去杀掉那个看上你的公子哥对不对？”
小姑娘突然沉默下来。
君箬言紧紧盯着如遭雷击的小姑娘，缓缓说道：“这也是江湖。”
慕容妍媸推开凑到自己跟前的君箬言，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你还不快走。”
这傻娘们估计不知道自己可以杀了那人一走了之。
但不知为何，君箬言忽地觉得，就算这个再怎么野蛮的小姑娘就算知道这个，也不会让自己去冒险。
君箬言嗯了一声，对隐藏在暗处悄悄跟着小姑娘出来的小皮儿说道：“给我温壶酒，要青稞酒。”
小皮儿掉头就跑去找酒。
慕容妍媸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小皮儿，咬牙切齿地说道：“算他跑得快。”
君箬言玩味一笑，深吐一口气。
正堂前无数绿叶都被这一口气吹得飞上高空。
乱叶飞舞，等到眼花缭乱的慕容妍媸回过神来时，院中已经没有君箬言的身影。
在自家熟门熟路的小皮儿很快捧来了一坛酒，没有见着君箬言，少年也只能放下酒，站在坐在黄梨木椅上出神的小姑娘身旁。
过了一会儿，不知慕容妍媸说了什么，小皮儿撒开脚步径直跑向街头。
跑到半途，他突然冲着高空大喊道：“老子的人凭什么要你保护，你给我滚回来！”
城中，一栋灯火通明的寂静别院中，身前跪着两名浑身浴血将士的年轻人正眯着眼睛微笑。
这名身出将相之后的年轻人笑道：“任你高手众多，也抵不过千军万马。妍媸，我那天已经说过了，你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这名眉毛略显粗糙的男子握在手中折扇轻轻旋转，这几天下来，自己九百精锐扈从已经死伤九十，虽然老爹已经从春翦城派了数百将士一路南下而来，不过看现在毒辣的天气，那拨人应该还得一段时日才到这儿。
不过无伤大局，第一次略施小计就搞得慕容拳馆鸡飞狗跳，这无疑让自幼生活在险恶官场混迹的他对江湖人的印象变得更糟，自己这几年来也见过不少仗剑救人的大侠行径，不过这些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向往江湖的武夫在他眼中，就跟慕容拳馆一样孱弱，根本不需要他自己亲自出手施计诛杀。
他这次派兵私斗，自然会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不过声名有什么用？因为声名而特地让出馆主之位才敢厮杀的慕容宛秋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他轻蔑一笑，脸上尽是嘲讽，自言自语道：“声名难不成还能当饭吃？”
院中地面微颤，两名早已伤痕累累的将士机械式地站起身，护住将军下令一定要保护好的公子。
年轻人有些不悦地皱起眉头，说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指不定是街上有大批马车过道呢。快闪开快闪开，别弄脏我衣服。”
两名将士缓缓挪动步子，眼神锐利。
二人才刚撤出一丈距离，年轻人身后的墙壁就轰然裂开，不等他喝声呼救，就有一只手掌按上他的头颅。
整个人瞬间被冲破墙壁而来的白衣人撞得双脚离地倒飞而出，被推向院中另一侧的墙壁，脑袋砸进了墙壁中。
一名将士率先反应过来，他先是冷哼一声，便抽出腰间沾满鲜血的冷刀冲向突然冲出行凶的白衣人。
“任你是将军之后又如何？”
那名白衣人竟然只是抬起一手，硬抗冷刀，无视刀锋直掠而来的呼啸气势，一手抬起，拍在年轻人的腹部位置上。
直冲而来的将士在震怒之余又感到一丝惊骇，这名白衣人居然以肉身接住冷刀而不伤自己分毫？
但身经百战可不是说着玩的，将士一个转身，敛回刀势，连人带刀向白衣人冲来。
一路悄悄跟来躲在墙后的小皮儿抽了口冷气，这拼死一刀，就算是慕容宛秋来接都有点勉强。
却不料那个不知为何要夺走公子性命的白衣人沉默不语，一手推出，竟是将将士隔空推开，连带冷刀一并倒滑而退。
重新低下头来的君箬言摁住年轻人的手猛地发力。
砰然一声。
年轻人的头颅瞬间支离破碎。
站在墙外的小皮儿猛地一抖，看了一下渗过墙根流淌而出的脑浆血液，咽了口唾沫，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但院中将士还是不死心地一刀横扫而来，想要砍下这白衣人的头颅回去交代。
刀锋离那人脖子还有一寸，便有一道凌厉剑气先发而至，在将士的脖颈划出一条血槽。
不打算横生枝节的君箬言大袖一摆，年轻人的身躯便被他卷起。
一脸怒容的将士沉声道：“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另一名将士也抽刀而来。
君箬言歪歪头，将年轻人的身躯抛出，自己的身形则是急速后退，脚尖轻点，身形飘飘忽忽地跑远了。
入夜变冷的寒风突然往院中一灌，院中绿叶没来由地被刮落数片。
院中只剩下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以及流了一地的鲜血，还有两个面面相觑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