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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全文阅读

作者:王老墨     对酒当歌txt下载     对酒当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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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酒壮怂人胆1

    酒至半酣,二姐张桂花见酒桌上人勾肩搭背,东扯葫芦西扯瓢,从酒桌下暗暗踢尤玉一脚,向他发出明确讯号,立即滚出去,别人好说话。

    这一脚有些重,尤玉疼得一咧嘴,忙说:“我方便一下。”起身走出包房。

    张桂花是尤玉姑家二姐,今天她组局,名义是给她的好友厂广播员田圆圆姑娘送别,暗地里给弟弟尤玉说亲。

    北城酒厂去年还红红火火,不知怎么,今年突然一下子陷入困境。如同遭遇一场大地震,这座大厦摇摇欲坠,工厂不能正常生产,广播站自然消声灭迹,明天田姑娘放假回家,再上班遥遥无期。

    酒至半酣是一种什么状态?

    酒精在人体中开始发挥积极作用,血流加快,有种飘飘然感觉,谈兴渐浓,不再像平时那样小心翼翼、遮遮掩掩,没有那么多顾虑。大脑尚清醒,不至于胡说八道,正是袒露心扉、诉说衷肠绝佳时机。二姐选择在这个时候踢尤玉一脚,虽有些疼,不能不说恰到好处。说明二姐是个懂酒女人。

    包房坐有三男二女,都是尤玉北城酒厂同事和朋友。男人中年纪大些的是他刚入厂时的师傅刘春田,一车间主任,另二位是他原来的师兄弟,一个叫串子,一个叫实子。是他俩的外号。二姐身边这位女子便是厂工会广播员田圆圆,貌美如花,说话甜润,因眼光太高,挑来挑去,挑到三十岁,还没能把自己打发出去。

    昨晚,尤玉将一双黑色镶金边高跟鞋送到二姐家,二姐捧着鞋,脸上绽满花朵。

    二姐非贪图小便宜之辈,只是女人对于鞋情有独钟,遇到好看样式爱不释手,家中衣服没几件,鞋却有几十双。

    “小玉,田圆圆的事儿包给二姐,明晚我组局,找几个哥们,将她拿下。”二姐亲热地拍着尤玉肩膀。

    “您请客,我结帐。”尤玉脸一红。

    尤玉眼下是北城酒厂办公室临时负责人。临时的含意是厂办公室主任、副主任都逃之夭夭,厂子来不及考虑新人选,叫他暂且管事。工厂不景气,几乎每天都有人逃亡。生产副厂长、技术副厂长都攀了高枝,有能耐的技术骨干都被人挖走。

    这是最后时刻,尤临时负责人渴望在厂子这座大厦坍塌前将相中的人娶到手,或者说是抢救出来,然后远走高飞。

    “噹噹“,二姐用筷子敲击盘子,止住七嘴八舌:“各位,聊点正经事儿好不好。圆圆我老妹,我最挂心她人生大事,谁有靠谱的帅哥给提一提。这样吧,每人提一个人选。提不出来,人不靠谱,罚酒三杯。”

    “好哇。”三男人异口同声。

    若是平时,田圆圆听到有人聊她婚事,会立马起身,傲慢地扭动腰肢,目不斜视、昂首挺胸地离开。即便不走也会绷着脸、一本正经地打断那人话:“停,不劳你操心。”可二姐与众不同。二姐虽在厂化验室工作,却是厂工会文艺队队长,半个工会人,两人天天在一起叽叽喳喳,亲如姐妹。不给谁面子,也不能驳她面子

    明天就要回家,再与朝夕相处的酒厂同事在一起喝酒就不那么容易了。她百感交集,平时从不沾酒,今天破天荒地喝了两杯,而且是五十二度白酒。

    喝酒与不喝酒人的精神状态大为不同,尤其是女人,酒后不再那么矜持与腼腆。田圆圆像所有酒后女人一样,充分享受以自我为中心的幸福状态,不再对嫁与不嫁之类的话反感和警觉。

    她先是咯咯一笑,然后感叹道:“还得我二姐,你们这些’王八蛋’统统不够意思,也不说帮帮忙。”她嘻笑着用纤指将桌上三个男人点了一遍。

    三个男人听田圆圆骂他们”王八蛋”,非但不恼,却嘿嘿笑起来。

    北城酒厂广播站每天中午十二点在一首嘹亮的乐曲之后开始广播。田圆圆以其独特的甜美嗓音播送道:“酒厂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有人将这句话篡改成“酒厂王八蛋,现在开始广播。”此话传出,酒厂人非但不觉难堪,反觉得很有意思。”王八蛋”,这么难听的话到田圆圆口中居然变得圆润而甜蜜、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酒厂人听惯了,习以为常,有那么几天,田圆圆上呼吸道感染,嗓子发炎,说不出话,广播站被迫停播,酒厂人午间休息听不到骂声,像缺少点什么,饭吃不香,人也懒得动弹,一个个丢魂落魄,厂里死气沉沉。外人嘲笑说:酒厂人个个贱皮子,一天不挨骂,心里不舒服。这话传到田圆圆耳朵,更加趾高气扬,说到酒厂广播站时,故意将舌头卷起来,叫人听不清是广播站还是王八蛋。

    “圆圆,正式向你推荐个人,此人品行兼优,保你满意。他是……”说话这人叫刘春田,酒桌上年龄最长,徒弟终身大事师傅理应首当其冲。

    “您别忙,让我们三人一起说,看看想的是不是同一个人。”刘春田话刚说一半,便被串子和实子打断。

    “NO,NO,不行,绝对不行。别想偷懒耍滑,每人提一个,不能相同。”田圆圆嘻笑着摇头晃脑。

    逢场作戏,搅着玩。提吧,尽管提,提得越多越好,看我怎么把你们提的那些品行兼优的男子损得一文不值。田圆圆心说。

    受人之托,给尤玉帮忙,只有一个定额候选人,提及旁人岂不是帮倒忙。三人顿时卡壳,一起向二姐张桂花瞅去。

    二姐亲热地拉着田圆圆的手,劝道:“圆圆,让他们随便,不是说了吗,不靠谱罚酒,每人三杯,把他们一个个都灌醉。说,快说。”

    “也行,三杯,每人三杯白酒。”田圆圆嘻笑着伸出三根玉指。

    “那好,一起说。”

    “一、二、三,尤玉。”三人异口同声。

    提到那人恰好从卫生间回来,走到门,听到这话,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心中暗暗得意: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这人坐在门口中厅餐桌旁一把椅子上,伸手从餐桌纸盒“唰唰“抽出几张面巾纸,在脸上抹来抹去,纸巾立刻被汗水浸成纸泥,沾在手上。将纸泥甩到地上,又从纸巾盒抽出几张来擦手。

    此刻,厅中没有其他就餐的客人,很安静,包房人说话听得很清楚。

    “巷深酒家”老板杨义一手拎水壶匆匆走来,伸出另只手将桌上茶杯盖揭开,单手提壶,“滋滋”地倒满茶,然后将杯子推到尤玉面前,朝包房方向一努嘴,悄声问:“还需要点什么?”

    “暂时不用,他们要说会儿话。这天也太他妈热了,我坐在这儿透透气,您忙吧。”尤玉抓起餐桌上一张菜谱当作扇子呼扇来呼扇去。

    包房门半敞,尤玉侧身而坐,左耳冲屋里,听房中人说话。他右耳小时候被父亲掴过一掌,耳背。

第一章、酒壮怂人胆 2

    二姐张桂花假作被三个男人从梦魇中惊醒,艳眉一挑,猛击双掌,惊喜道:“我的妈,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下,我怎么把这人忘掉。别说,真行,绝配,绝对是绝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

    “那叫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对面坐。”

    “别打岔。尤玉,多好小伙。圆圆,怎么样?就是他,二姐给你拿下?”

    “对,给个话,哥几个给你拿下。”三位男人附和道。

    没有听到屋里被问者答话,尤玉在猜测她此刻表情,是害羞、脸红艳如桃花,还是绷着脸,摇头不同意?他心中暗自着急:田圆圆,在酒厂,你可是个典型爽快人,至于如此扭捏,行还是不行,给个痛快话。

    此刻,田姑娘正笑眯眯地听大家说话,眼睛盯着餐桌对面空位,那个出屋人刚才坐过位置,心中恍然大悟,原来桌上几位统统是他说客,请喝酒不是为送别,而是说媒,自己被蒙在鼓里。她是个聪明人,既然人家一本正经提出目标人,绕是绕不过去,行与不行,考虑或不考虑,总得给个说法。

    她笑眯眯地一手托腮,一手端酒杯,边啜酒,边思考这个人。都在一个厂机关工作,说熟很熟,说不熟因为从没有认真琢磨过他。

    田圆圆的大脑如同一台计算机,将有关尤玉的资料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听说他家境很困难,父亲有严重的腰病,母亲在街上推车卖熟食,有一个妹妹大学毕业在家里待业,还有一个年迈爷爷。不过,这些并非重要,家境总会发生改变。他长相也不难看,微胖、不到一米七个子,一张长不大的娃娃脸,和我站一起像领个小弟弟。也罢,不说这些,重要的是他有什么长处?这人原来是酒厂一名小工人,后来读大学,毕业后分到轻工局机关。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知为何,他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厂子。在厂里默默无闻,不显山露水,被人呼来唤去,给人种唯唯诺诺感觉。与他一起生活,能给我什么呢?

    为什么从没想到他,也无人向我提过,原因只有一个,不般配。我田圆圆凭哪一条要嫁他?NO,NO。她将杯中酒一下倒入口中,得出结论。

    想到这儿,田姑娘对在座人很是不满,包括二姐。可在这种场合,她想不出用什么合适语言来回绝,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们在说谁呀?他,他,怎么说呢。他,他是男人吗?哈哈。”说罢,放肆地大笑。

    听到田圆圆这话,尤玉顿觉胸口被人狠狠剌了一刀,脑子“嗡”的一下,天眩地转,脸“腾“地红到脖子根。女人骂男子最恶毒、尚不吐脏字的话莫过这句。

    不给面子也罢,为什么要当这么多人面羞辱我?真是岂有此礼。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他霍地站起身,想冲进屋里去与田圆圆理论,可还是忍住,重新坐下来。

    包房内,串子隔着餐桌面对田圆圆,身子前倾,嬉皮笑脸问:“你说他不是男人,做过体检?”

    “哈哈哈哈。”串子这句下流玩笑话把大家逗乐了。

    听串子说这话,尤玉露出笑意,双手攥拳,暗说:反击有力,没跟我上床,怎么知道我不是男人……

    田圆圆脱口说出这句话后也有些后悔。说男人不是男子女人不是女人,是不带脏字中骂人最狠毒的话,等于……幸好,此人并不在屋。她正想找话往回圆,听到串子流氓话,臊得面如桃花,不知用何话还击,一拍餐桌,怒指串子:“你混蛋。”

    “混蛋,你混蛋。闭上你的狗嘴。罚酒。”二姐见串子玩笑开得有些过份,顺着田圆圆话说。

    “罚酒。”刘春田、实子见田圆圆动怒,附和二姐。

    “认罚,认罚。我喝三杯。“串子扬头将杯中酒喝光,拿起酒瓶往自己杯中倒酒,诚恳说:“罚我认,可我向你保证,尤玉绝对是男人,一个品格高尚男人……“

    杨老板手托两瓶白酒从尤玉面前走过,给新来客人送去,尤玉伸手夺下一瓶,“这酒给我。“

    老杨一顿,感觉此人今天有些反常。“巷深酒家”是北城酒厂“定点单位”,厂里一般客人都安排到这儿用餐,尤负责陪客人多次光顾,从没见他沾过酒,今天是怎么了?

    杨老板给客人送酒回来,见被尤玉夺下那瓶五十二度“北城春”只剩下一个浅底。再看喝酒人,刚从包房里出来脸如红萝卜,现在却如同白纸。心中暗叹:乖乖,原来这主海量,深藏不露。

    “巷深酒家”今晚客人稀稀拉拉,尤负责一伙是老关系户,杨老板专心照料这几位熟人。他端来一盘盐爆花生米、一盘酱头肉,然后坐在尤玉对面,有意陪他。酒厂请客都由办公室负责,别看这小子今天是临时负责,明天就是主任,对于“巷深酒家”十分重要。

    “尤负责深藏不露,原来有这酒量。我让后厨再炒两小菜,陪你喝两口?”老杨讨好说。

    尤玉此刻正心烦意乱,哪有闲心喝酒,冲老杨摆摆手,让他走开,不要打扰他,他在细听屋里人还说些什么?

第一章、酒壮怂人胆 3

    杨老板见尤玉不耐烦,知趣地拎起茶壶,给尤玉添满茶,然后离开。

    “圆圆,你说这话二姐懂,是嫌他太娘,不那个?其实,二姐说,还是不了解他……“屋里,二姐亲切对田圆圆说。

    田圆圆见串子连连认错,闷头自罚一杯,不再替尤玉辩解,便想把刚才那句伤人至深话解释一番。她向门口望一眼,没有发现尤玉的人影,打断二姐话,轻声说:“二姐,不是我说他太娘,这人有个外号,不知道?串子你说,他外号叫什么?“

    ”厂里都叫他‘老面袋子’。哈哈,笑死我了。‘老面袋子’这外号多有意思。开始我不懂,问别人,谁也不告诉我,说:你叫他一声,看他答应不。有一回,他来工会,我当面叫:‘老面袋子。’他竟冲我嘿嘿一笑。我这才明白,‘老面袋’意思是这人太面,谁都可以上去踹一脚。嘿嘿。“田圆圆原本说话就快,喝酒后的语速更加流畅,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居然说我是老面袋子。”田圆圆又向尤玉心口戳了一刀,让他无地自容。

    “错,我哥可不是那种人。老虎不发威,别以为是病猫。玉哥要发起威,天崩地裂。你信不信?”串子听田圆圆说哥们这话,有些恼怒,恶狠狠地辩白,将吐沫星溅到餐桌上。

    听串子说这话尤玉心里好受些。串子这话说得对,我那叫大度,不与小人一般见识,要是发起狠,就是天崩地裂。

    他举起酒瓶,将瓶中酒喝尽。

    一瓶五十二度白酒在尤玉身体中发挥着积极作用,给他壮胆、增添能量。他顿觉全身热血沸腾,瞬间高大起来,变成一个无所不能、无往不胜的勇士。心里愤愤:“妈的,谁说我‘老面袋子“,拉出来单挑。”他按捺不住,再次起身,要进包房与田圆圆理论,这时,二姐说话了。

    “圆圆,说尤玉不够爷们,还是不了解他。串子说得对,我兄弟可不一般。大度、从不小肚鸡肠,关键时总能叫人刮目相看。我说件小事你听听,你看见外边电厂那根大烟囱没有,足有百十米高吧,仰头往上望都眼晕,可那这小子,在八岁那年,光着脚丫爬上去,掏下五个乌鸦蛋。你说他面还是不面?”

    二姐也心知自己这个姑舅弟弟,人品好,脑子够用,有知识,毛病是遇事优柔寡断,缺少男子汉的气概和胆量。这都什么年代,如果是个大胆、敞亮的男人,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提亲?可她必须圆这个场,谁让是自己弟弟,还拿人家一双高跟鞋,于是搜肠刮肚,想起这个陈芝麻烂谷子往事。

    “爬大烟囱?二姐,您这话说得有点玄,尤玉没这个胆量。有一回,厂里质量月活动,在办公楼三层楼顶拉大横额标语,我看见他腿肚子直筛糠,还是我上楼帮他弄好。”实子说。

    实子名叫石惠,一根筋,就知道实话实说。坐在他身边那哥们大名叫蔡志,与实子相反,为人活络,好吹牛,爱喝串酒,一晚上可以连续喝上几家酒店,所以大家叫他串子。他见实子说这话心中来气,暗骂:你小子二呀?我们是尤玉朋友,不就是为哄田圆圆嘛,叫什么真?他手指实子,生气说:“你胡说八道,那天我也在场,那是风大,风吹裤子,哪里是筛糠。”

    “风吹着裤腿,哗啦啦啦。”二姐顺嘴唱了一句歌,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实子说得对,尤玉就那小胆,我见识过。有一回,办公楼顶的广播喇叭不响,我让他帮我上楼顶去看看,他居然吓跑了。“田圆圆没受二姐干扰,拍手叫道。

    刘春田也不满意实子的话,咱们来撮合好事,不帮忙也罢,但不应该说反话。便说:“尤玉是我徒弟,我了解他,他不惧高,有一回,车间……”

    包房里争吵尤玉听得真真切切。经二姐这一提醒,他忽然想起自己八岁那年从电厂大烟囱上掏下五个乌鸦蛋的英雄壮举。当时成为电厂地区的一大新闻,他趾高气扬地被小伙伴抬着游了一趟街。这堆多年前的死灰在他心中重新燃起,顿时热血沸腾。哈哈,今天,“老面袋子“给你们重新演义一次我儿时英雄壮举,看看是究竟谁的腿在筛糠。

    他从餐桌上撕下一张菜单纸,抓笔在上面“唰唰”写下几个字,交给杨老板,然后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出餐馆。

第一章、酒壮怂人胆 4

    屋内,串子和实子还在为尤玉在办公楼顶是吓得腿筛糠还是风吹裤腿抖动争吵不休,二姐和刘春田怎么也劝不住。田圆圆“啪“一拍桌子,吼道:“别吵了,你俩去告诉他,电厂那根大烟囱还在,要是能爬上去,我田圆圆就嫁了。”

    “嫁谁?”二姐四人异口同声问。

    “废话,谁爬上去嫁谁。”田圆圆郑重其事。

    张桂花、刘春田和实子连连摇头,不是当年的孩子,现在是个有身份的大人,怎么可能再去爬大烟囱?不同意就说不同意,明着说不出囗,换在法子表示出来也就罢了,没这样刁难人的。只有串子霍地站起身来,手指田圆圆追问:“田圆圆,你的话当真?”

    “当真,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田圆圆一口咬定。

    “死丫头,不说这个,那都是小孩子淘的气,尤玉现在是大人,大小是办公室负责人,再去淘这个气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不说这个。”二姐摇头劝田圆圆。

    “二姐,这可不是淘气不淘气事儿,那人没这个胆。您可不行这样护着他。”田圆圆嘿嘿冷笑。她心知二姐与尤玉的亲戚关系,若不剌二姐一下,这事儿恐怕总是没完。

    “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这就去问尤玉,到底有没有胆量爬大烟囱?真是的,为了爱情,赴汤蹈火在所不惧,一根烟囱就吓死了。“串子起身往外走。

    “去,去,告诉他。他敢爬,我就敢嫁。他要是不敢,串子,我可告诉你,还得罚三杯酒。”田圆圆见别人都偃旗息鼓,只有串子不知好歹瞎起哄,心里有了数,便与串了叫号。

    这样僵持下去有意义吗?串子果真出去把话传给尤玉,尢玉又不能像小孩子似的去爬大烟囱,更是没趣。刘春田拽住串子不让他出屋。“串子,瞎起什么哄。二姐刚才说的是尤玉小时候事儿,小孩子身体灵活,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荒唐事儿都能干出来。现在是大人,身体发福,再让他爬那么高岂不要他命。圆圆,不行这样激将人。”

    听刘春田说自己有意刁难人,田姑娘立即争辩:“大主仼,您这话可错怪我,不是我有意激谁,您看我这个头,就想找一个差不多的主。个不高也不怕,能爬高也行,别说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也成。他要有恐高症,那就对不起,不是我的菜。嘻嘻。“

    田圆圆嘿嘿傻笑。你们还说什么?量谁都答不上她的话来。她为爸妈给自己一张巧嘴而自豪。

    “得,白忙活,没戏。“田圆圆不会轻松同意虽在意料之中,二姐还是有些失望。

    唉,一个下岗女人有什么优势可言?尤玉不同,除人“面“些,没别毛病。人”面“,心不花,一心一意过日子,况且现在是办公室负责人,主任、副主任空缺,等于办公室一把手,无论酒厂到什么地步总有他位子,当尤玉女朋友,尤玉总能帮她一把。唉,说媒本是一手托两家,人家不感兴趣谁都没辄,硬逼成不了夫妻。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已经尽力了。

    坏了,隔门有耳。二姐心说:这小子没进屋,一定在门外偷听。他脸皮薄,听到这些有损形象的话还不臊死。

    “好了,不说他。圆圆,你的事儿咱姐妹私聊,这个忙二姐帮到底,不让他们男人瞎掺和。串子,该罚你酒了。”二姐急忙转移话题。“这小子跑哪去了?酒还得接着喝呀。“杨老板。”二姐冲门外喊。

    杨老板急忙跑进来,问:“二姐,有什么吩咐?“

    “把菜热一下,再上两个凉盘。”

    “稍等。“杨老板转身出屋,忽然又停下,从衣兜掏出尤玉留给他的纸条,递给二姐:“二姐,尤负责说出去办点事儿,叫我把这个交给您。”

    “什么东西?”二姐心“咯噔“一跳,将纸条展开,见上面写道:“二姐,我爬大烟囱去了,验证一下,腿还抖不抖。”二姐顿时吓个半死。难道这小子被田圆圆臊得不想活,要跳大烟囱?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交待?

    不,不,他不会这么脆弱,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是爷们,爬大烟囱给田圆圆看。

    爬大烟囱掏鸟蛋的故事二姐是听大人们随意说起,并非自己亲眼所见,之所以添油加醋说出来,是为证明这个兄弟从小就很爷们,没想到又把这傻小子逼上烟囱。

    我的傻兄弟,你是被田圆圆逼魔怔了,难道她叫你上天摘星星、摘月亮,你也去?怎么这样死心眼,田圆圆不肯,二姐再给你介绍别人,溜光水滑的小伙子还能打一辈子光棍?二姐心中连连叫苦。

    不过,能爬多高倒在其次,重要的要看他这种独特的求爱精神能否感动田圆圆。说不定田圆圆见尤玉如此痴情,一激动便接纳他。

    想到这儿,二姐张桂花不再为尤玉提心吊胆,侧过身,冷冷地看着田圆圆,问:“圆圆,二姐从没见你喝酒,刚才这一番话二姐不知是真是假。你跟二姐说句实话,如果,二姐说如果,有人果真爬上大烟囱,你会嫁给他吗?“

    “嫁,当然嫁,有人爬上大烟囱我就嫁给他,不管是瞎子、瘸子……“田圆圆是个争强好胜的姑娘,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岂能出尔反尔,马上往回收。她正为自己一席大话将众人镇住而洋洋得意,话题却被刘春田和二姐转开,有些失望。没想到二姐又把话题转回来,她肯定地说。

    “啪”,田圆圆话音没落,二姐将手中纸条拍在她面前。“去吧,尤玉在大烟囱上向你求爱。”

第一章、酒壮怂人胆 5

    “什么?尤玉爬大烟囱求爱?”三个男人闻听此话,大吃一惊。

    怎么可能?有爬房顶求爱,爬山顶求爱,跳海求爱,从没听说过有人爬大烟囱求爱的事情。田圆圆,你幸福死了!走吧,让我们去见证世界上最浪漫求爱仪式。

    三个男人撂下酒杯,出酒店,朝大烟囱跑去。

    田圆圆此刻有点晕。难道尤玉听到我说的话去爬大烟囱的吗?怎么可能。那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上楼顶腿都筛糠,怎么会爬大烟囱。该不是借机逃之夭夭,用撒谎来骗人。这几个人甘心上当,还是合伙一起来骗我。田圆圆摇头不信,被二姐张桂花拉出酒店。

    串子跑有几十米远,忽然停下来,他坚信哥们尤玉要演场好戏给田圆圆看。既然是演戏,总得需要有人配合。他决定好好帮帮尢玉,便又折回到酒店,向杨老板要来笔和纸,准备演戏的道具。

    尤玉口中嘟嘟囔囔向大烟囱走去。

    “烟囱有什么了不起,我八岁时个子一米三,光着脚爬上去掏下五个鸟蛋。现在差不多一米七,再上去一回,还不是小菜一碟。田圆圆,你可以不嫁,但不能污辱我。哥们今天给你来个猴子上烟囱,开开你近视眼,叫你看看,我尤玉到底是不是爷们。”

    从“巷深酒家”北行约百米,便是北城发电厂那根高耸入云的大烟囱。二十多年前,大烟囱周围一片荒草地,是孩子们游戏玩耍的乐园,尤玉几乎每天都和小伙伴们在这里玩耍。抓蚂蚱、网蜻蜓,捉迷藏,也有淘气孩子手扶大烟囱铁把手往上爬几蹬,除尤玉外,没有一人敢爬上几十米高掏鸟蛋。如今电厂已搬迁,据说这根大烟囱也要扒掉,政府要在这里建设一个工业遗址公园,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实施,一直荒芜着,与二十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大变化。

    尤玉趟过荒草地,来到大烟囱底下。烟囱虽还是那根烟囱,可二十多年风吹雨打,外表已经破烂不堪,水泥外皮风化得露出斑斑点点红砖。他一手抚摸外墙上用来向上攀登的铁把手,抬头朝上仰望,大烟囱好像立刻向他倾倒过来,双腿一软,顿觉天地在飞快旋转,把自己五脏六腑搅在一起,阵阵作痛,想呕吐又吐不出来,忙将头低下。

    大烟囱周边没有任何建筑物,疾风像千百万贼兵一般呼呼作响,朝他追来。他分不清楚是风吹裤子在唰唰作响,还是自己双腿在疾速筛糠所发出响声?抑或二者兼有。

    凉风如此一吹,尤玉酒醒了多半,人也完全恢复理智,他后悔自己说下大话。这根烟囱足有百米高,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八岁时是怎么爬上去的。少不更事,胆大妄为,现在再借十个胆也爬不上去。他悔恨给二姐留下那张纸条,那将是自己奇耻大辱的铁证,给人留下道不尽的笑柄。唉,酒这东西就是恶魔,如果不去沾惹它,哪会办下这样蠢事。

    他痛心疾首,背靠大烟囱背风一侧,闭目回忆八岁刚上学时的事情……

    那是夏日一个中午,尤玉背着书包回家吃午饭,见爷爷一个人坐在院子树荫下独自饮酒,脚边趴着他的爱狗,专心地啃着一块骨头。老人每天中午都会坐在这儿小酌,然后躺在藤椅上眯一小睡。尤玉本来应该进到屋里吃饭,餐桌上有妈留给他的午餐。可他被爷爷小餐桌上那盘酱羊骨的香味吸引得流下口水,不等爷爷叫他,便不由自主地坐在爷爷对面。

    爷爷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块骨头。

    他一口气将骨头啃得净光,却舍不得扔掉。

    “香不?”

    “香。”

    “香就再来一块。”爷爷没给他骨头,却笑着将自己的酒盅递给尤玉,“抿口酒会更香。男子汉该有点野性,别像小姑娘似蔫拉巴唧。”爷爷喜欢淘气的孩子。

    尤玉壮着胆喝一小口酒,辣得咧大嘴巴,眼泪滚落出来。

    爷爷咧开缺少两颗门牙的大嘴笑了,鼓励他说:“第一口都这样,再喝就不辣了。“

    他抓起餐桌上的馒头,狠狠咬掉一大口,将辣劲挡下去,壮着胆子又喝口酒。这回果然与第一口不同,非但不辣,还有一丝甜意。他一扬头将一盅酒全喝进肚里,将空酒杯还给爷爷:“爷爷,再给我倒一盅。”

    “不,不。小孩子不能这样喝酒,会醉。来,再啃块骨头。”爷爷没有给尤玉倒酒,递给他一块羊骨头。

    啃完骨头,尤玉觉得口里粘粘发腻,伸手将爷爷刚满上酒的盅子端起,一扬头喝进肚,然后一股风似地跑出去找邻居孩子玩。

    借着酒劲,他跟小伙伴们吹牛,看谁爬得高。一个小子说他敢爬上倒扣的水缸,在上面作金鸡独立;一个小子说他敢上房揭瓦;尤玉吹他能爬上大烟囱掏鸟蛋。别的孩子说完之后大家都信以为真,唯独尤玉说完之后小伙伴们捧腹大笑。大伙嘲笑尤玉吹牛。尤玉被笑怒了,放话说:“不信就跟我走,看我敢不敢。”

    几个孩子叫真,跟尤玉来到大烟囱下,尤玉果然一口气爬上大烟囱,掏下五个鸟蛋,震惊了大烟囱周边所有孩子。尤玉被捧为英雄,被大家抬着游了一条街。

    尤玉爸下班回到家,见尤玉妈没有做饭,一个人独自坐在床上抹眼泪,很是诧异,问出了什么事儿?尤妈妈将儿子的事说了一遍。

    尤爸爸搞不清楚儿子哪里出现问题,竟敢去爬大烟囱?经过调查,终于找到罪魁祸首,是尤玉爷爷那两小盅酒。酒魔驱使儿子做出胆大妄为之事。当尤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哼着小曲凯旋回家后,尤爸怒不可遏,抬手一巴掌将尤玉掴出屋外。

    这一幕被坐在院子纳凉的尤玉爷爷看见,他不能容忍儿子打孙子,拎起一个煤铲子就去追打尤爸爸。尤爸爸吓得落荒而逃,一连三天没敢回家。

    后来,尤爸没有再责怪尤玉,只是给他下了一道禁酒令,一辈子不许他沾酒。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尤玉果然听从父言,如果不是今天遭遇田圆圆百般羞辱,断然不会喝酒。

    他猛地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胆量来源于爷爷那两盅酒。当年喝了爷爷的二盅酒,浑身是胆,雄纠纠。二十多年过去,如果再喝点酒,这根大烟囱我还能再爬上去吗?

第一章、酒壮怂人胆6

    尤玉心说:若这样灰溜溜回去,必定遭人耻笑。谁笑我都可以,唯独不能叫那个田圆圆笑话。话要是从她口中传出,会有我的好吗,我就真不是一个男人,还有哪位姑娘愿意嫁给我,只得打一辈子光棍。看来,我只有硬着头皮爬这根大烟囱,绝无退路。

    尤玉将背后的挎包拽到胸前。挎包中有瓶北城酒厂生产的半斤装扁瓶白酒,人称之“酒头”,酒精度足有60度。尤玉遵从父命,不喝酒,却喜欢闻酒。喜欢闻白酒醇香而甘烈的气息,嗅一下可以醒脑提神,却不会醉,不会做任何荒唐事情。他就像那些嗜酒如命的饮君子,身上总带一瓶酒,当闹心的材料写不下去、或者有什么开心不开心事情,他总要揭开瓶盖,深深地嗅一下,或解忧,或助兴。而这次不同,尤玉打开背包,取出酒瓶,开起瓶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闻酒,而是一口气将瓶中酒全部喝光,然后扔掉空瓶子,深深舒一口气,瞬那间,酒气充盈于胸,上逆大脑,胆量顿生。重新仰头,朝烟囱顶端望去,感觉与刚才迥然不同,不再天旋地转,腿也不再筛糠。尤玉笑道:“呵呵,酒这东西真是灵丹妙药,使我本性回归,这才是真正的猛男尤玉。

    他脚踏铁锈斑斑把手,义无反顾,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二姐一行人连跑带颠奔电厂废弃的大烟囱而来。

    三个男人跑在前面,二姐和田圆圆跟在其后。二姐高跟鞋踩到一块砖头上,右脚一崴,唉哟一声,顿时瘫坐在地上,疼得站不起来。

    田圆圆见三个男人已经跑远,只得自己扶二姐慢慢站起,然后给她拾起那崴掉的高跟鞋,却不见鞋跟,说:“二姐,跟掉了,这可怎么穿呀?”

    “什么破鞋,这浑蛋小子该不是在糊弄我?”二姐生气骂道。

    “二姐,你这鞋是谁买的,不是……?”田圆圆不解二姐是在骂谁?她本想说这鞋不是你丈夫买的吗?忽然想起,二姐丈夫几年前在工厂一次事故中被砸死了,立刻住口。

    “还有谁。”二姐打死她也不能告诉田圆圆她收下尤玉好处,来替他保媒拉牵。

    田圆圆扶二姐一步步蹭到大烟囱下时,见刘春田、实子和串子一起向烟囱上仰望,大喊大叫:“尤玉,快下来,危险。”

    此时,夕阳斜照,田圆圆和二姐仰头向上望去,尤玉不到一米七的个子在大烟囱上只是一个闪亮的光点。她俩判断不出尤玉所处位置究竟有多高?反正很高,让阳光晃得眼晕。

    尤玉在大烟囱下喝掉半斤酒后,爬得一直很顺利。他现在已有经验,要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往上爬,不往下看就不会害怕。他一鼓作气,爬有五六十米高,还想继续往上爬,可上面的一个铁把手掉了,出现空缺,脚无法再往上攀登,便停下来。

    极目眺望,蓝天白云,心旷神怡。他忽然想起宋人苏东坡的《赤壁怀古》那首词来,高声朗诵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电厂烟囱,人道是酒厂尤玉……”

    他忽然听到下面有人在喊叫。他牢牢地握着铁把手,向下俯瞰,果然见几个人影随着大地在旋转。他感觉要吐,呕了一下,没有吐出来,马上抬起头,向上仰望,这样好受多了。

    一定是酒店那几个人追了上来,还有田圆圆。心说:田圆圆,你看我是爷们不?不然,你也上来,我俩比试一下?

    估摸一下自己爬到这样的高度,足可以叫田圆圆胆战心惊,佩服得五体投地。见好就收吧,否则酒劲一消,该下不去了,反倒弄巧成拙。

    他摸索着一步一步往下蹭。要装出一付大无畏、英勇无前的样子,不能让下面人看出他害怕、胆怯。他要搞出些响动来给自己壮胆。他下意识高声“啊”了一声,声音在旷野回荡。他自我感觉良好,然后扯开嗓子喊道:“酒厂‘王八蛋’,现在开始广播。”

    醇厚的男高音在空中激荡,然后传到烟囱下几个人耳朵里,叫人心惊肉跳。

    “傻小子疯了,还有心思说笑。这要是摔下来,还不粉身碎骨。我的个妈,这可如何是好?“二姐捂着心口骂。

    田圆圆万万没有料到胆小如鼠的尤玉果真爬上大烟囱。她与那几个人的反应恰好相反,她没有害怕,反被尤玉的英雄壮举感动得热泪盈眶,孩子似的蹦跳着拍手叫好:“尤玉,好样的,爷们,有胆量!“她举起双臂,竖起两手大拇指。

    串子听田圆圆说这话,心中窃喜,暗说:看来有戏,我给她来个火上浇油。他故意往地上瞅一眼,惊叫道:“地上这张红纸是什么东西?”

    几个人随串子目光向他脚下看去。

    串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红纸,看了一眼,递给田圆圆:“给,尤玉写给你的情书:田圆圆,我爱你。嗨,这还有一张。“

    串子又弯腰拾起一张红纸,念道:田圆圆,说话算数,嫁给我。”

    其实,这两块红纸是串子返回饭店时向杨老板索要的,字也是他写的,趁二姐和田圆圆落在他们后面机会扔到地上。

    ”尤玉,我爱你。”田姑娘信以为真。真是一个史无前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具一格的浪漫求婚仪式。她激动得热血沸腾,双手作喇叭状,大声疾呼。

    大家见田圆圆要嫁给尤玉,跟田圆圆一样心潮澎湃,一起对上面大喊:“尤玉,田圆圆答应嫁给你,快下来。”

    尤玉正在一步一步向下来,下面人的话听得很真切,心知自己以勇敢的行动赢得田圆圆的芳心,十分自豪,大声喊道:“酒厂‘王八蛋’,现在播送一条刚刚收到的最新消息,田圆圆答应嫁给尤玉。“

    下面人一起鼓掌。

    串子本想趁热打铁,等尤玉从大烟囱上下来之后,为他举行一个特殊的欢迎仪式,让田圆圆上前亲吻尤玉,将他们的求婚仪式推向一个新高潮。不料,远处传来急促警笛声,一辆警车呼啸而来。几个人马上意识到要有麻烦,可能是有人报警,说有人爬大烟囱寻短见。等尤玉一下来,大家就拉他往酒店跑。

第二章、把酒诉衷肠1

    猛爷们尤玉从电厂大烟囱上下来,被二姐张桂花一行人拉回“巷深酒家”,重新入桌,准备接着喝酒。几个人来回一折腾,酒精消耗多半,大烟囱带来的狂热也消失殆尽,人变得清爽许多,说话也回归理智。

    田圆圆绝口不提“尤玉我爱你”、“我要嫁给你”之类狂热话。二姐、刘春田毕竟长几岁,作为哥哥姐姐,怎好抓住酒话不放,苦苦相逼。尤玉也恢复到原本腼腆之相,闷头喝茶,不敢抬头面对田圆圆,只有串子、实子依旧不依不饶。

    “田小姐,话是你说的,只要尤玉爬上大烟囱,你就嫁给他。还在大烟囱下亲口高喊,尤玉,我爱你。怎么转眼说话就不算数?”

    “你俩是不是傻呀,拿酒话当真。你说呢?老狠’。尤玉,以后我不再管你叫‘老面袋子’,叫‘老狠’。行不?”田圆圆笑眯眯问坐在她对面的尤玉。

    尤玉不语,只是嘿嘿憨笑。他是老实人,面对伶牙俐齿又蛮不讲理的女人,不能同串子和实子一样斤斤计较,又不知如何回复。

    田圆圆见尤玉只笑不语,脸色一变,质问:“光笑不说话啥意思?我问你,我说酒话不算数,你同意不?”

    “同意。”尤玉有自知之明。爬大烟囱原本是为洗涮田圆圆对他的污辱,证明自己是爷们。仅此而已,并没有奢望她会痛快答应嫁给他。

    “什么,你同意?这么说,你那红纸黑字,统统是酒话,用来骗我?”田圆圆横眉立目。

    “什么……红纸黑字?”尤玉并不知道串子的小把戏。

    “二姐,瞧您这兄弟,居然连自己写的情书都不认帐。真不知他哪真心、哪个逗人玩?”田圆圆现出一副委屈样子。

    尤玉没料到被田圆圆倒打一耙,竟噎得无言以对。

    “好了,不聊这个,换个话题。你们听说了没有,厂里要换厂长?”二姐心知自己这个老实弟弟不是田圆圆对手,再犟下去没有意思,想换个话题。

    “二姐,别打岔。”实子是犟死理人,一是一二是二,他对田圆圆巧嘴如簧极为不满,愤愤不平道:“诡辩,诡辩,彻头彻尾诡辩。田圆圆,你明知道尤玉上楼顶腿筛糠,爬大烟囱有多不易。要是不打赌,他能去冒死?都是一个厂子,不许这样诓人。”

    “就是,就是,谁不知道田广播是女中豪杰,吐口吐沫是个钉,这可不是你风格。”串子帮腔。

    刘春田见串子和实子把话说得很重,将田姑娘逼得无招架之力。如果她一翻脸,会搞得大家不欢而散。批评他俩:“你俩小子太不懂事,婚姻大事哪有打赌道理。尤玉、圆圆,既然大家把话挑明,你俩回去之后慎重考虑一下。大家都是朋友,不过是有个良好愿望。”

    二姐赞同刘春田话。帮助把话挑明,何去何从要看两人缘分,再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接刘春田话斥责串子和实子:“胡闹够了没有?谈对象、谈对象,得让人家谈。来喝酒。串子酒不罚了,为了我们的团结干一个。”她说着话端起酒杯。

    田圆圆在厂里从来不是个认熊主,没理也能辩三分,怎么能被人抢白得无话可说。刘春田和二姐一番话虽然句句在理,可太郑重其事,让人感觉不舒服,好像这顿酒后她和尤玉就成了男女朋友。她端起酒,要嘻嘻哈哈把面子捞回来。

    “二姐,先等一下,让我跟尤玉喝一个。”

    “尤玉,其实,我挺钦佩你,平时看似那么‘面’,居然把警车招来。哥们敬你,给你道歉。对了,我可是白酒,别跟我说不会喝。”

    厂里人都知道田圆圆和尤玉不喝酒,今天田圆圆破例,尤玉岂能再推辞,他端起酒杯,说:“你破例,我也破例,也是白酒。”

    两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响音,二人一扬头,将杯中酒倒进口中,然后互亮杯底,一滴未挂。

    “好,痛快。”几人为他俩叫好。

    刚才还剑拔弩张,这会儿气氛一下子又缓和回来,大家有说有笑。

    在坐几位饮者各有不同特点。刘春田酒后爱笑,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嘿嘿笑个没完;二姐酒后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爱唱爱跳,不时地唱上几句,或者起身舞上一段;实子是个犟眼子,沾酒愿与人叫真,串子更有特点,沾酒便兴奋,上窜下跳,不怕事大。这时,他站起身,起哄道:“田圆圆、尤玉,你俩继续,喝交杯酒。”

    刘春田敛住笑容,目瞪串子:“别瞎闹。”

    “滚犊子,圆圆,别理他。”二姐斥责。

    田圆圆杯酒进肚,立刻面似桃红,忘乎所以。“谁怕谁呀,不就喝酒嘛。串子,给本小姐斟酒。”

    “来了。”串子见自己的提议得到田圆圆响应,乐颠颠转到田圆圆面前给她斟满酒,然后又把尤玉杯子斟满。

    田圆圆手端酒杯,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走到尤玉面前。

第二章、把酒诉衷肠2

    尤玉那颗狂热的心本已凉下来,恢复到本来的文质彬彬状态,刚才一杯白酒进肚,又将热火燃起,浑身燥热,胆量大增。别说与田圆圆喝交杯酒,就是立刻踏入洞房,都在所不辞。他端起酒杯,起身与田圆圆相对,手臂相绕,这时,二姐说话:“别干,意思一下就行。”

    田圆圆飞二姐一眼,嘻笑着摇头,道:“不干叫什么交杯酒。喝。嘻嘻。”

    二人再一次将杯中酒喝尽。

    “太好了,大家祝贺一杯。”几人见尤玉、田圆圆喝得痛快,都很兴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喝干。

    酒喝到此已进入高潮,每个人的话多起来,你争我夺,相互拼酒、抬扛,声音如热浪,一声高过一声,要将房顶掀开。

    大家忽然发现,在他们争吵声中夹杂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鼾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向发声处寻去,田圆圆伏在餐桌上睡着了。

    “多了?”

    “嗯,不少,是多了。”众人面面相觑。

    二姐回头见餐桌后面有个供客人休息的长条沙发,便叫田圆圆:“圆圆,到沙发上歇会儿。”

    田圆圆“啊”一声,没有动弹。

    二姐扫眼桌上几个人,屋里四个男子,只有她一个女人,只得自己起身去搀田圆圆,让另外几个男人当帮手,扶田圆圆躺在沙发上。

    大家刚忙活完田圆圆,又听到有鼾声响起,尤玉也伏在餐桌上睡过去。

    少了二位中心人物,一场闹剧结束了。

    “散了,散了吧。”二姐张桂花伤感地挥了挥手。在她看来,今晚这顿酒不会有什么结果,还是各回各家吧。她看眼沙发上躺着的田圆圆和伏在餐桌上的尤玉,二人睡得如死猪一般,能叫醒谁呢?为难地说:“这二位美梦要到何时?”

    “你们放心走吧,让他俩先睡会儿,酒醒后,我和女服务员分头送回家。”杨老板善解人意。

    杨老板与酒厂人很熟悉,是个可信任人。二姐想不出别的办法,便说:“那就拜托了,我们先撒。”

    二姐一行人走后不久,田圆圆便醒了。

    “屋里人都哪儿去了?“她坐起身,背靠沙发,二姐他们全不见了,热闹的房中只有尤玉一个人伏在餐桌上打鼾,惊天动地。

    “我喝多少酒?失态了吧?“她没完全断片,还能回想起酒桌上、大烟囱下的场景和说的话,不由臊得脸绯红。

    可她认为,对大家说的话基本是实情。这位打鼾人高矮胖瘦家境如何,她并不十分在意,问题是与这么“面”一个人生活在一起生活,可行吗?本姑娘不是没机会,一个个送到手,又一个个松手放跑,不知最终那人会是什么模样?她不敢想下去。

    她没有动弹,听着尤玉一声高一声的鼾声想着心事。

    今天,快吃午饭时,厂人事科通知她,明天不用来上班,她被裁了。这一天终于来了。眼看着身边一个个熟悉工友下岗回家,虽然心里早有准备,还是很伤心。

    她没心思吃午饭,一个人在这间相伴多年、装扮温馨的广播室里抹眼泪。她的岗位工具是一台扩音器,己有半个多月没有使用,以后再也用不上了。她不舍地用手抚摸着上面一个一个开关,竟鬼使神差地打开低压开关又打开高压开关,厂区顿时响起人们熟悉的音乐。田圆圆意识到自已精神出了问题,想抬手关闭机器,可于心不忍。

    放吧,来一个最后告别。

    厂区已没有那么多“王八蛋”收听广播。一半人已经下岗回来。正在吃午饭的工人惊奇地望着厂房顶的高音喇叭,相互问:今天怎么了?

    一曲过后,广播突然中止。人们并没有听到田姑娘“酒厂王八蛋(广播站)现在开始广播”清脆、甜润的声音。副厂长马仁幽灵似溜进来,伸手关掉扩音器。安慰田圆圆,用不着为岗位事发愁,过不了几天,我就要扶正,当一把手厂长。上任后,酒厂干部大改组,你先当销售科长,然后提拔为副厂长……,田圆圆惊得连连后退,把身后的椅子碰倒了。

    马仁是在酒厂效益滑坡情况下招来的销售能人,因能卖酒升为销售副厂长,傲慢跋扈,自以为没有办不成事情,稍不如意便骂人,连老刘厂长都不放在眼中。

    更让田圆圆吃惊的是,马仁说到最后是想跟现在老婆离婚,让自己嫁给他。这家伙去年调进酒厂时,一脚将原来老婆踹掉,换成酒厂化验室庞娟,还不到一年,又来缠我。简直是变态、花贼。我怎么会理这种人。

    田圆圆想骂他,又忍住了。人家现在大小是副厂长,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便假作惋惜道:“瞧你这事办的,为何不早说。我这两天就结婚,证都领了。结了婚就调走,你的那个科长、副厂长,没有福气。”

    “不跟你开玩笑。干与干,不过挂个名,照样给你开副厂长工资。厂子我承包,我说了算。”马仁看出田圆圆不相信他的话,一本正经道。

    “想把我当三?”田圆圆明白马仁意思,歪着头,调皮地瞅他冷笑。

    “这什么话。我不是说了嘛,正在办离婚手续。很快,很快,正式迎娶。”

    “真不跟你开玩笑,证我都领了,马上就结婚,对不起,你晚了一步。“田圆圆也一本正经。

    “你结婚,和谁?”

    “机关干部,到时发请柬。”马仁连连搖头,还是不相信。他早打探好,田圆圆没有对象,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机关干部?“圆圆,再好好想一想,我可是真心爱你。领了证也不要紧,可以退回去。你听不明白我的话?我是说,可以离啊。没事,我不嫌弃。”

    听这话,田圆圆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两眼瞪圆,说:“退回去?知道那人有多厉害?他会杀了我,连你一块。我劝您还是离我远一点,免得溅身上血。”

    “我不管。我真心喜欢你。被人害死也心甘情愿。”说着,马仁双手搂住田园要亲吻。

    圆圆猛然将他一推,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然后跑出广播室。

第二章、把酒诉衷肠3

    田圆圆跑到酒厂北面小河边,望着一弯混浊的河水发呆。心中骂道,酒厂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混蛋,别看今天闹得欢,早晚有你的好下场。田圆圆越想越委屈,“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惊飞草丛一群觅食的鸟儿。

    只要有人爬上大烟囱就嫁给他,在大烟囱下高喊尤玉我爱你。那是热血沸腾,在复杂心情下说的话,真真假假。酒后女人往往缺心眼。现在,冷眼再看眼前这个尤玉,除掉“面”些外,优点还是很多,尽管他在酒局上表现是那么幼稚、可笑,起码够一个正人君子,不是卑鄙龌龊小人……

    杨老板放心不下包房中二位醉鬼,推门进来,见田圆圆坐在沙发上发呆,微笑道:“田姑娘这么快醒了。我叫后厨做碗肉丝面,压压酒?”

    “谢谢,不用。二姐他们呢?”田圆圆双手理了下头发。

    “刚走,你再休息会儿,我让服务员送你回家。”

    尤玉听到说话声也醒了,醉眼朦胧抬起头,见杨老板站在身边,说:“不用上菜,够了。”

    杨老板玩笑道:“还有八个菜已备齐,就等你醒了才上。”

    田圆圆见尤玉一副醉态,口水流到餐桌上,“噗嗤”笑道:“尤负责,你真多了。”

    “哦,没多。”尤玉稳了稳神,见屋里人都散了,只有田圆圆靠在沙发上笑他,怪不好意思,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把脸,人变得清爽多了。

    尤玉出卫生间时见田圆圆跌跌撞撞走到酒店门前,杨老板坚持让服务员送,田圆圆不肯,二人争执不下。尤玉上前对杨老板道:“我和小田一道。我送她回家。”

    “你,行吗?”杨老板迟疑问。

    一辆出租车“嗖”地驶过来,稳稳停在他俩面前,田圆圆拉开车门上了车,尤玉随后挤进车。

    刚才在饭店,田圆圆正在总结尤玉的长处,被杨老板打断。现在此人就坐在自己身旁,这么近,身上散发的酒汗味都能闻到。她有意捉弄捉弄这个傻小子,故意闭目,捂着鼻子装醉。她伏在尤玉身上不停地打酒嗝,然后做出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尤玉吓得往一旁闪。可闪能闪到哪里去,还能闪到车外?

    出租车司机唯恐醉鬼把脏物吐在车里,一脚急刹车将车停下。田圆圆不再作呕,挥手道:“没事,没事。开车,开车。”尤玉不再躲闪,将自己挎包解下来,敞开口,对田圆圆说:“你要吐,就吐在这里面。”

    “这家伙长处,就是心眼还不错。”田圆圆偷笑,又假作呕两声,没有往挎包里吐,说句梦话遮过去。

    出租车在田圆圆家楼前停下,尤玉扶她下了车,对她说:“小田,我把你送到家门口了,自己慢慢上去吧。”

    田圆圆发觉与尤玉游戏很有意思,不想这么快结束。她想让尤玉走进自己家门,与他聊聊,让他消除误会,自己不是有意嘲弄他。其实,他很爷们。她迷缝眼睛,望着楼口,问尤玉:“哪到门口,我家住四楼。”

    “算了,你走吧。”她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朝尤玉摆摆手,叫他走,自己迷迷怔怔,故意摇摇晃晃往楼里进。然后一个趔趄,做出要摔个嘴啃泥的姿势,尤玉慌忙上前,将她扶住。

    看出田圆圆不悦,尤玉心又软了下来。她要是在楼梯间跌个鼻青脸肿怎么办?我答应替杨老板送人,二姐、师傅他们都得埋怨我。唉,没有办法。送人送进家吧。他只得搀扶田圆圆上楼。

    到了家门前,田圆圆掏出门钥匙,手抖得厉害,插不进锁孔,尤玉从她手中接过钥匙,帮她开门。

    “回到家了。快进去吧,好好休息,我该回去了。”尤玉长长舒口气。

    “都到家门口,不进去喝一杯茶。”田姑娘忽然灿然一笑。

    听田圆圆说这话,尤玉吓了一大跳。楼道有些暗,看不清楚田圆圆的表情,能感觉出她话说得十分平静,没一丝醉意。尤玉心中暗说:这人到底是醉还是没醉,怎么转眼间这么清醒?

    “不,不,太晚,你该休息了。”尤玉连忙后退。

    在同龄人中,尤玉算是聪明,能把事情算计得几乎完美、精准,遗憾的是关键时刻不敢付之行动。

    出租车一发动,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套向田圆圆发起进攻新方案。陪田圆圆进家门,如果她还醉酒不醒,那就服侍休息,一直陪在床前。理由是她醉得一塌糊涂,不忍离开。即便田圆圆酒醒也是夜深人静,她怎好将自己逐出家门。然后,孤男寡女虽不能做非份之事,在一起聊呗。想说什么说什么。没第三者听见,用不着不好意思,把心里话全都抖出来。凭自己三寸不烂之舌,还有说不动田圆圆芳心。可他是个有贼心缺少贼胆人,到门口退却了。他可以应付一个醉酒的姑娘却不敢面对一个异常清醒的田圆圆。

    “嘻嘻,还客气,进去吧。”田圆圆顺势一推,将尤玉推进屋,然后房门“啪”一声关上。

第二章、把酒诉衷肠4

    尤玉半推半就跨进田圆圆家门,立刻闻到一股陌生、沁人肺腑、从没闻到过的香芳味。他本来对气味十分敏感,心知,这是女孩闺房中特有的味道。

    跟在田圆圆身后,他蹑手蹑脚进入客厅,四处张望。客厅不是很大,却与众不同,白色地毯、米色沙发、原木茶几,墙上挂有两副满有艺术气息的壁画,折射出屋主人高雅情调。再回头看田圆圆,扬着头,挺着胸,傲慢地将外衣、手包甩在沙发上,这作派与厂里那个没喝过酒的田广播员一个模样。

    “这是个什么样女人?太会伪装了。难道酒量比我还大?太不了解她了。”尤玉发觉自己竟不知天高地厚,要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妻。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样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决定立刻逃走,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引火上身。他转身走到门口,可手在发抖,打不开房门。

    “嘻。说你小胆,还不承认。屋都进了,不敢坐一会儿?看来,只有酒可以给你壮胆。我这有好酒,是给我老爸预备的,咱俩再喝一杯?以前,我俩都不喝酒,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能喝还是我能喝?”

    “不,不。今天喝得够多。”尤玉摆手推辞。

    田圆圆坐在尤玉对面,从茶几下面取出一瓶酒,咕嘟咕嘟倒满两只杯子,然后抬头看尤玉。

    尤玉嗅下鼻子,闻出这是瓶好酒。心说:田圆圆这样相待,再不坐会儿就失礼了。他一半屁股悄悄沾在沙发边上,一半屁股悬空,手脚却不知放在何处。提心吊胆说:“酒就不喝了,坐会儿就走。”

    “你说,真奇怪,我俩在酒厂滴酒不沾,没想到今天居然喝这么多,把那些‘王八蛋’骗个实实惠惠。嘻嘻。”田圆圆笑得灿烂,尤玉想到他家院子里盛开的花朵。

    田圆圆已经将杯子端在手中,再不端杯就失礼了。尤玉也端起酒杯,迎上田圆圆的杯子,二个杯子碰个清脆的响音,各自喝下半杯酒。

    半杯酒进入体中,奇迹发生了。尤玉又变个模样,胆子大了起来,将悬空的屁股往沙发里挪了挪,手脚也自然了。这些变化,田圆圆自然看在眼里,暗说:这人果然老实。看来,酒店那些话伤他不轻,心中有些不忍。

    “屋里只有我俩,不跟你开玩笑。说心里话,你这个人挺不错。二姐说得对,老实人心不花。唉,光老实有什么用?你看,我明天就不上班了。厂子眼看全面停产,你还给谁当负责人?两人都没工资,总不能一起喝西北风。现在厂里年轻人谁还找自己厂里人。”

    “说的是大实话。完全理解。”尤玉见田圆圆说得中恳,频频点头,说:“其实,我早就不想在酒厂干,离开厂子只是时间问题。”

    听尤玉说这话,田圆圆觉得新鲜。“是吗?有什么好去处,说出来听听。如果合适,给我介绍一下。唉,以后的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嘿嘿,没想到你‘老面袋子’还有这胆量,真舍得那个办公室负责人?负责人也是临时的。主任、副主任都逃了,找不到人,才抓你垫背。不如早点离开。你快说来听听。”

    田圆圆将酒杯凑向尤玉,尤玉也将杯子凑向田圆圆,二人杯子相碰,然后一口将杯中酒喝光。

    满满一杯酒进肚,尤玉不再唯唯诺诺,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信心十足说:“田圆圆,告诉你,别看我现在委身办公室,只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留我当厂长都不希罕。我有一个宏伟的计划,这个计划不只解决温饱,而是……”

    见尤玉忽然变得滔滔不绝,却不说要干什么,田圆圆心中着急,打断他的话,问:“你什么计划,是自己创业,还是给别人打工,需要合作者吗?”

    “当然需要合作。你有兴趣我就跟你说具体些。目前,我有两个项目,一是办公司、股份制公司,这个项目与酒有关,已经有了一个初步方案,正在做进一步论证;第二个项目,我有个同学,也是发小、好朋友,叫曹大伟,在省城开一家很大的装饰材料公司,效益不错。他想让我做我们这个城市的总代理,头一年利润全部归我,第二年开始,提取一点点费用。我计算过,我们这座城市有三百万人口,目前这类装饰材料还是空白,我代理,一年多了不说,七八十万利润没有问题。”

    “嗯,这个项目不错,人家把路子铺好,你只管卖货,不用担太大风险,等有资本之后再图发展。”

    “言之有理,我目前正在两者之间权衡。”

    “权衡什么?你还在犹豫?”田圆圆手指尤玉道:“我告诉你,你爸妈给你起个不好的名字。尤玉——犹豫,你要是起个尤……比如,‘尤敢’、尢……唉,你这个姓,换个名字早办成大事。你说,我说得对不?”

    “名字是爷爷起的,尤家宝玉,跟性格无关。”

    “怎么没关系,你的性格就是让名字连累的。心理学家说,一个人的性格是小时教养方式决定的,当然有名字因素。让我想一想,给你改个名字,叫……”田圆圆挠头沉思。

    “好,听你的话,给曹大伟做总代理。田圆圆,我早就看好你。我明确告诉你,我创业一个人不够,需要我俩。我喜欢你外向、泼辣,我长于谋略,我俩一文一武,性格互补,珠联璧合,一定能成功。”尤玉不想让田圆圆把自己名字批得一钱不值,忙转开话题。

    “是吗?看来你早有预谋。早说呀,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尤玉这个蓝图实在让她兴奋。

    “好,给你打工。你不知道吧,我这几年一边上班一边学会计,上个月把证拿到了。我给你管帐、卖货、当保管,什么活都可以干。不过,给我工资不能少。我不贪,一年10万就行。“田圆圆故意把酬金说高,看尤玉的反应。

    “没问题。只要你愿意,都是你的。来,为我们合作愉快干杯。”尢玉主动把杯子端起。

    尤玉这话里的含义太丰富了,田圆圆假装没听懂,没有接话茬,与他碰了一下杯子,扬头喝了口酒。

    二人边喝边聊,越聊越兴奋,越喝越想喝。一瓶白酒喝光,田圆圆又翻腾出一瓶红瓶、几厅啤酒,一直喝得酩酊大醉,彼此搂在一起,滚到地毯上,睡了过去。

第三章、喜酒进行中1

    世界变化太快。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

    两天后,尤玉和田圆圆婚礼在杨老板的“巷深酒家”举行。这一信息如同睛天里一声霹雳,将酒厂“王八蛋“们震得晕头转向。

    尤玉姑家二姐张桂花、师傅刘春田、好朋友蔡志和石惠早早来到酒店,帮助招呼客人,二姐同时客串婚礼主持人。

    音响播放着《今天都是好日子》歌曲,陆续有客人踏着欢快的节奏走进酒店。

    二姐几人是昨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收到尤玉、田圆圆二人婚宴请柬。

    北城酒厂即将全面停产,厂福利食堂今天是最后的午餐。师傅们倾尽所有,费尽心思,做了几个像样的菜肴,食堂就餐人很多。几人还没有完全从昨晚酒精的强烈刺激的疲惫中缓过劲来,懒怏怏坐在一张餐桌,显得无精打采。尤玉、田圆圆手持餐盘走来,坐在他们身边,没有说话,将每人一个烫金大红请柬拍在他们面前。大家以为不过是替别人帮忙,带发请柬,漫不经心扫了眼请柬上的名字,竟是这二位,惊得将口中饭菜全喷在餐桌上。

    “什么情况?“大家陌生地打量着眼前这对孤男寡女。

    尤玉、田圆圆若无其事、淡定地用汤勺一点点舀着菜汤塞进口中,咂得滋滋作响。

    昨晚,他们在“巷深酒家”,煞费苦心地撮合这对男女的美事,光白酒喝掉5瓶。刁蛮的田圆圆装疯卖傻,真真假假地戏弄尤玉,一句正经话没有,扬言说,只要尤玉爬大烟囱就嫁给他,尤玉爬上去她又反悔。后来假装喝交杯酒,喝得烂醉。看不出半点真心想嫁尤玉的迹象,没想到两天之后,二人要在同一家酒店举行婚礼。速度之快,简直是火箭,叫人不可思议。

    “这么快?”几人异口同声地问尤玉和田圆圆。

    二人含笑相视,然后又低头慢思条理地喝汤。

    “笑什么,说话?”闪婚也没有这么神速。谁都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快结婚?几人感到受到这二人严重愚弄,恼怒地抠问。

    尤玉和田圆圆又嘿嘿笑一阵,仍旧不说话,继续埋头滋滋喝汤。

    从田广播员的面部表情来看,少了平素的霸气,多了几分妩媚,笑得很甜蜜。像恋爱中女人那种特有的微笑,看不出丝毫勉强。看来,她很如意,是心甘情愿地嫁给尤玉。倒是这个“老面袋子”尤玉,表情有些尴尬和羞涩,不时用手背揉揉鼻头,或者偷偷瞅人一眼,然后像做错什么事似的,将头垂下。

    谁也不清楚,昨晚,他们出酒店之后,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促使田圆圆思想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从而迅速做出结婚决定?田圆圆不说也罢,女人嘛,总得矜持些,不好意思在常理之中。可尤玉,你这家伙太不地道,大家费尽心机为你演一出戏,你就不会说个实话?串子和实子恨不得将尤玉绑起来,撬开他嘴。可是,撬嘴又有什么用,这人拗得很,不想说打死也不肯。

    二姐张桂花提醒刘春田、串子和实子:“诸位都精神些。虽然,我们都被蒙在鼓里,忙还是要帮的,大家各伺其职,不许撒汤落水。有个事情跟大家交待一下,一早,尤玉对我说,昨天他去请田圆圆父母,人家没给好脸子,今天不定来不来,就是来了也不讲话。他们不讲话,尤玉父母就没法登台,这倒省事,就怕田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挑起事端来。串子,你人活络,给我盯紧,一有动向及时报告。”

    “二姐放心。一码归一码,尤玉这小子的帐咱们以后再算,今天场面上保证不撒汤露水。”串子说。

    “听说圆圆爸妈是有知识、要脸面的人,闹事不至于,可冷冰个脸,谁看着都不开心。串子,你见机行事,多多调解空气。”刘春田道。

    “唉”,“还有个愁人事,二位都是酒厂人,总得出个厂领导讲话,本来刘春雨厂长正合适,可惜病了。”

    “我哥能不能再上班都不好说,别指望,要不找个副厂长?”刘春田是刘厂长是堂弟,心知刘厂长肝硬化已经到晚期。

    二姐摇头,“两副厂长跳槽,其他都到外地要帐去了,一个都不在家。要不,就你这当师傅讲话,车间主任、酿造专家,资格也够。”

    门忽地被人推开,一女人对二姐道:“老刘厂长来了。“

    二姐霍地站起,吃惊道:“不是在住院吗,是谁告诉他的?“

    尤玉和田圆圆结婚典礼正式开始。新郎西装革履,新娘一袭雪白婚纱,二人相依挽臂、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笑盈盈地走上典礼台。

    酒厂“王八蛋”们,望着他俩幸福、甜蜜样子,大惑不解,这二位什么时候恋上爱,为何没一点风声?特别是那些平日追逐田圆圆的小伙子们更是想不明白,田圆圆高个子,站在她身边站的竟是比她矮一头的尢玉,像妈领个儿子、姐姐带个弟弟,不可思议。他们感觉受到莫大的欺骗和愚弄,恨得咬牙切齿。尤玉,你个狗日,今天必须说清楚,你是用什么阴谋诡计将田圆圆骗到手?说不清楚休想入洞房。

第三章、喜酒进行中2

    “有一种幸运叫执子之手,有一种幸福叫与子偕老,有一种美好叫相随相伴,有一种感动叫不离不弃,有一种默契叫心有灵犀。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们有幸见证一段美好的爱情,让我们真诚的祝福:尤玉先生、田圆圆小姐,新婚愉快,愿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二姐昨天半夜没有睡觉,将尤玉给她的二本有关婚礼主持的书翻个烂,学会这套说词,赢得全场雷鸣般掌声。

    张桂花算是北城酒厂风云人物,无人不晓。厂里但凡有个大事小情落不下她,就连老厂长刘春雨在非正式场合都不叫她名字,直呼二姐。按理,一个经常上台露脸的大明星,主持个小小婚礼绰绰有余,可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忽略了主场作战的劣势。酒厂这帮“王八蛋”对她太熟悉,根本不让她按部就班进行。一阵掌声算是给足她面子,之后,一人起头,众人相随,这群人便开始起哄。他们有节奏的高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非让尤玉说清楚,是用什么卑鄙手段将田圆圆拿下。

    不管来宾们怎样叫喊,尤玉和田圆圆只是嘿嘿傻笑,沉默不语。

    田圆圆心中清楚,这帮“王八蛋“全猜错了。大错而特错。不是尤玉将她田圆圆拿下,恰恰相反,是她将尤玉拿下。田圆圆不让尤玉说实话,尤玉只得装聋作哑,三缄其口。

    捣蛋的小子们蹬高踩在椅子上,手指尤玉质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今天要不说清楚,不让你下台。”

    其余人跟着起哄,一板一眼地喊着号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二位新人站在台上哭笑不得。这些人虽然闹得有些过份,彼此都很熟悉,没什么恶意,加上今天的特殊身份,不知如何应付是好?便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二姐。

    二姐没料到场面会如此失控,气得一跺脚,歇斯底里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没到闹洞房环节,让我先把典礼主持完,谁要是不遵守纪律立即给我滚出去。“

    众人见二姐发狂,终于安静下来,踩椅子人也跳下来,坐回位置上去。

    二姐正要继续讲话,见下面有人交头接耳,朝台上指指点点。

    唰地,众人全都站立起来,一齐伸长脖子朝台上张望,然后笑得前仰后合,直不起腰来。

    有人高叫:“又来个帅哥,第三者,田圆圆,你到底要嫁给谁?”

    二姐、尤玉和田圆圆被众人笑得晕头转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三人相互而视,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些人在笑什么?

    二姐低头朝自己脚下看,忽然发现在她和田圆圆之间,不知何时立着一条小狗,正呆呆地朝台下张望。

    这狗叫小皮皮,是尤玉爷爷、二姐姥爷的爱犬,整日与老爷子形影不离,跟尤老爷子来参加婚礼。皮皮见到熟人尤玉和二姐站在台上,便跑来凑热闹。

    “我的妈呀,小皮皮,你来捣什么乱?滚一边去。”二姐飞起一脚,踢在狗腰上,皮皮应声滚到台下,二姐一只鞋也飞出去。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二姐臊得满脸绯红,情急之下竟忘记接下来婚礼应该进行哪一项?见副厂长马仁迎面走来,眼前一亮,心说:老刘厂长给二位新人送个红包就回医院了,正愁没领导讲话,厂长不在,副厂长也凑合。便高声宣布:“婚礼进行下一项,请马副厂长代表双方单位领导讲话,大家掌声欢迎。“然后,溜下台去找那只高跟鞋。

    身披淡黄色夹克衫、系大红领带的马副厂长出现在众人面前,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马仁刚从外市回来,下了火车,与前来接站的左膀右臂马武和赵世坐在餐馆吃早餐,听二人汇报厂里这几天发生事情。二人汇报得很细致,包括田圆圆和尤玉今天举行婚礼。马仁对别的事情不感兴趣,唯独这件事惊得他半天合不上嘴。

    他根本不相信田圆圆那天对他说要结婚的鬼话,不过是她对嫁给自己还心存顾虑。他急着赶回来就是要再一次向田圆圆发起猛烈进攻,一举将她拿下,没想到被尤玉这小子捷足先登。

    田圆圆为什么要嫁给个窝窝囊囊的尤玉,而不愿意跟他?马仁万分不解。如她所说,真把证退回去,尤玉会杀了她还有自己?屁,笑话,借他一百一万个胆他都不敢。妈的,我马仁竟被这小子耍了。

    厂里有人结婚,他一般都会露个脸,送上一个小小红包。眼下虽然是副厂长,马上就是厂长,厂里一把手,要树立一个亲民形象。可这个婚礼他不能参加。他无法容忍属于自己的女人挽别人胳臂。不去,坚决不去。

    愤懑中他想到喝酒。马武、赵世叫服务员上酒,陪他喝起来。

    几杯酒下肚,马仁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参加尤玉和田圆圆的婚礼。自己马上就要当厂长,这个与酒厂广大职工联络感情机会不可或缺。他不想因小失大。马仁原本没有讲话准备,他看见大厅里坐着的多数是酒厂职工,决定即席讲几句。

    “喂喂。“巷深酒家”扩音设备不错,马仁手持麦克风正式开始祝辞:

    “尊敬的各位来宾,首先,我代表北城酒厂各位领导,对尤玉、田圆圆同志喜结良缘,表示衷心的祝贺。”

    众人鼓掌。

    听掌声热烈程度,马仁察觉自己这句话的效果非常不错。众所周知,老刘厂长得了肝病,无法正常工作,他是唯一的继任者,由他代表厂里各位领导顺理成章,即让大家挑不出理,还有更深一层含意,酒厂人心领神会。

    马仁继续说:“尤玉、田圆圆都是我厂优秀青年、精英,他们能够走到一起,不容易,不容易呀。我刚听说,尤玉为向田圆圆求爱,居然爬上电厂大烟囱。”

    众人哄笑。

    马副厂长说得很对,田圆圆是酒厂厂花,一个貌不出众的尤玉,不拿出点高难动作岂能轻易得手。说得不错,不容易。

    “不容易呀,不容易,不容易……”马仁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两句话,讲不下去,卡住了,就像那种老唱片打滑,在原地转来转去,总在唱那一句歌词。

第三章、喜酒进行中3

    马仁一向口若悬河,问题是他在饭店喝酒了。酒厂许多人知道,马仁喝酒之后会发生两个显著变化:一是思绪在酒精剌激下异常活跃而混乱,天马行空,上天入地,从古到今,纵横驰骋,眨眼间不知窜到何处;其二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边说边抹眼泪。这两点是马仁的过人之处。凭借这两项绝技,他与客户周旋,先是口若悬河地谈古论今,说服客户,然后抹着眼泪打动人家,叫你不得不买他的酒,乖乖地还钱。

    从在小酒馆喝酒到进入尤玉婚礼大厅,大约过去半个多小时,他正是酒劲上涌,大脑发热,思绪异常活跃阶段。马仁不由自主地打个酒嗝,将要说的话噎回去,忽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一下子憋得程序全乱了,脑子里一堆乱码,开始信马由缰,胡说八道。

    “不容易呀,不容易,竞争年代,干什么都不容易。酒厂遇到前所未有困难,非常不容易。在这种困难情况下,一对新人结合到一起,是对我们酒厂莫大的鼓励。”还好,这些话虽然跑偏,还是回到二位新人身上。

    来宾们开始骚动,为马仁捏把汗。马仁,你小子真逗,人家结婚跟你酒厂有屁关系?不过也说得通,酒厂每况愈下,工资都发不出,人心低落,有人办喜事,让大家高兴一下,是好事。大家又静下来,听马仁继续往下讲。

    “不容易呀,不容易。不是我马仁无能,实在是销售不容易。酒厂遍地开花,都在造酒、卖酒,你们说,我们的酒还往哪里卖?就是卖出去,人家也不给钱。货款回不来,拿什么给你们开工资、谋福利?为了要货款,我给人当三孙子,磕头作揖,容易吗?不容易,不容易。”

    话说到这儿,马仁哽咽住,从酒后第一个特点自然而然地转向第二个特点,委屈得嘴一撇,眼泪哗啦啦流下来。

    众人受马仁感染,心情低落下来,现场变得鸦雀无声。一些女人跟着抹眼泪。唉,酒厂已经到山穷水尽地步,接下来日子可怎么过呢?真是不易。

    尤玉和田圆圆在台上侧身相望。这个马仁居心叵测,哪里是来贺喜,分明是来捣乱。可眼下他俩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便将目光投向二姐。

    主持人张桂花这会儿有些溜号。从台下拾起那只被踢掉的高跟鞋,重新穿上,然后忙里偷闲喝口水,再回到台上,她并没有在意马仁说什么,只见他莫名其妙哭起来,心中顿时来气,后悔自己不该急情之下让他讲话。她听说过马仁有喝酒爱哭的毛病,谁能想到大清早喝哪门子酒呢?大喜日子,你在这儿放什么狗屁?这不单单跟一对新人过不去,也是跟我二姐过不去。

    她恨不得像踢小皮皮那样一脚将马仁踹下台,转念又一想,这种喜庆场合不适合动粗,便笑呵呵地假作扶马仁胳膊,往台下推他,道:“马厂长,大家知道你不易,咱这些话留回厂做形势报告,进行下一项,请……“二姐一边宣布下一项议程,一边往台下推马仁。

    “二姐,让我把话说完。坐在台下的没有外人,都是酒厂职工,现在厂子开会也没这么齐过。我不是有意破坏这个喜庆气氛,我的意思是说,人和人之间要相互理解,大家彼此都不容易。大家要理解我,支持我……”马仁一手抹眼泪,一手拦二姐。

    经二姐这一提醒,来宾们顿时醒悟过来,这是人家婚礼,不是你马厂长开会,捣什么乱?真是欺人太甚。二姐,你今天哪来的好脾气?把他轰下去。台下你喊我叫,乱哄哄一片。

    此时无人注意,一位老者手拄拐杖,佝偻着腰,从台子侧面走来,一直走到马仁身边,举起拐杖就朝马仁头上打去,口中骂道:“打你个不容易,打你不容易。人家结婚,放什么狗屁。”

    马仁还要继续诉说衷肠,突然脑袋挨一闷棍,伸手想抵抗,见一条狗正冲他汪汪叫。他不怕老头,却怕这狗,只得抱头鼠窜。

    “哈哈哈哈。”台下人狂笑不止。

    “姥爷,您怎么上台来。”二姐惊道。

    “爷,您老人家这是……”尤玉更是惊喜,万没有想到,来救他的竟然是爷爷。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二姐的姥爷、尤玉的爷爷。

    家人考虑到老爷子年纪太大,不想让他来参加尤玉婚礼,老爷子执意要来。到酒店后家人扶他进包房休息,小皮皮在外面溜跶,不知何时溜回趴在他脚下低声哀嚎。听狗的动静,老爷子心知有人欺负它,心中不满,打狗看主人,哪个王八糕子欺负你?看看去。老爷子跟在皮皮后面来到大厅。

    老爷子见台上一对新人正是孙子和新媳妇,拿话筒那人是他外孙女,奇怪的是,有个小子在台上哭哭啼啼,嘟嘟囔囔说些什么听不清楚。他拄着拐杖,颤悠悠地走到台前,只听到那人嚷着不容易,不容易,心生恼怒。头几天问孙子,有没有对象?他说还没有,这才几天就娶个漂亮姑娘,很容易呀,你怎么说不容易?叫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他举起拐杖朝马仁打去。

    这一棍不偏不倚,正砸在马仁油光铮亮的头顶,打得他金光四射,身子晃了晃才挺住。

第三章、喜酒进行中4

    马仁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头顶,手上粘乎乎,暗惊,肯定发生了严重的流血事件,我身受重伤。他将手拿下来,正待细看,那老头棍子又一阵风似向他袭来。他将头偏过,见打他人不过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糟老头,正待还手,忽然窜上来一条狗,向他吠叫,吓得他张惶逃窜,却与一人撞个满怀,险些将那人撞倒。

    “你,这是干什么?”细高个子、瘦骨嶙峋人,被马仁撞个趔趄,口中不满地嘟囔。

    马仁回头张望,糟老头和那条狗并没有追来,松了口气,回头见被他撞的人竟是上级主管部门秦总工程师、秦轩田,急忙道歉:“秦工,对不起,刚才遇到一个蛮不讲理的疯老头,没想到撞到您……”

    二姐见姥爷一闷棍将马仁打得抱头鼠窜,担心打出人命,草草宣布典礼结束,酒宴开始,与几个人来找马仁。见马仁一手捂头,血从手指间浸了出来,惊叫:“我的妈,出血了。”

    听说自己脑袋被打出血,马仁一阵头晕,身子一晃,向后倾倒,立刻被人扶住,有人叫道:“快打120,送医院。”

    二姐皱眉,这边高高兴兴办喜事,“滴滴达达”跑来急救车算怎么回事儿,断然拒绝:“不许打电话,门口就是社区卫生院,快扶马厂长过去。”

    大伙听从二姐指挥,拥着马仁朝外走。

    众人走远,串子见秦工还在那儿怔神,便上前打招呼。

    秦总工程师是轻工局领导、酿造专家,北城酒厂是他扭亏增盈联系点,常到厂子来,酒厂人大都认识他,叫他瘦老秦。串子听说他是娘家客人身份,便引他朝田圆圆父母所在包房走去。

    瘦老秦不认识串子,以为也是娘家这边的客人,边走边问串子:“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仁的头被谁给打了?”

    串子对马仁这个分管副厂长没一点好印象,对瘦老秦说:“是这么回事,马副厂长原本代表厂领导上台致贺辞,可他喝高了,在台上哭哭啼啼,胡说八道,嚷嚷卖酒如何的不容易,新郎的爷爷听着生气,就给他一棍子。”

    “哦,原来如此。”秦工明白个大概,嘿嘿冷笑:“还闹出这样的笑话。这酒品呀。”

    秦工将“这酒品呀”的“呀”字尾音拉得很长,又拐了几个弯,串子听出对马仁的极尽嘲讽之意。

    “马厂长这人,感情丰富,沾酒就落哭。”

    “嗯,领教过。”秦工与马仁喝过酒,点头道。

    串子将瘦老秦引到田圆圆父母客席前,客人们纷纷起身让座。

    瘦老秦并没有急于落坐,转过身来,考问串子:“我问你,在中国历史上,有这样一位名人,也是多愁善感,沾酒就哭,你知道他是谁吗?”

    串子历史知识匮乏,哪里知道这么多知识,惭愧地摇头:“不知道。”

    秦工脸上现出一种叫人难以琢磨的表情,说:“嘿,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名气很大,也挺有才华,可惜一生叫酒给毁掉……”

    串子见秦工一只手不停地摩挲前胸,面露难受之状,心说:秦工该不是哪根胸排被马仁撞断,里面不舒服?关切问:秦工,您这里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饮酒爱哭之人分几种类型,自古有之。有空我再给你说。”秦见大家催促他落座,便对串子摆下手,坐在田圆圆父亲——妻弟的左侧,右边是自己夫人田莉。

    包房门一直是关闭状态,房中人对大厅婚礼现场发生的闹剧浑然不知。田莉见丈夫姗姗来迟,又有人问他有事没有,不知何意,关切问:“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俩在说点别的事情。来,开始吧。”秦见别桌已在推杯换盏,自己这桌还没有动筷,便主动张罗起来。

    一桌10位客人,除田圆圆父母就是田家很近的亲属,串子见席面上沉闷,主动为客人们斟酒、招待客人。

    众人都知道酒桌沉闷的原因,是因为田圆圆父母对女儿这门亲事不甚满意。二老对尤玉长相和家庭状况不是很挑剔,却嫌弃尤玉人太老实,又在一个将倒闭企业工作,与家中的期望值差距太大。不满意又能怎样,女儿的脾气他们知道,木已成舟,无法改变。思来想去,还得硬着头皮来参加婚礼,只是心里高兴不起来,没有参加典礼,闷闷地待在包房中。田莉有意让丈夫老秦做做弟弟和弟妹工作。孩子既已相中就别再自寻烦恼,应该痛痛快快接纳人家。酒厂虽是瘦老秦工作的联系点,厂子有一千多号人,不知夫人说的那小伙子是何人,不好贸然下定论。刚才他进入大厅时,远远看见新郎官竟是办公室小胖尤,这回心中有数。

    “我还以为圆圆的对象是谁,这回可对上号,原来是办公室小尤。这小伙子在轻工局时曾在我手下工作过,很了解他。不错,不错,相当不错。”瘦老秦笑呵呵地对田圆圆父母说。

    田圆圆的父母听姐夫说这话,明知是有意安慰他们,心中还是愿意听,二人扭过身,问:“没看出来,您说,怎么个不错?”

    “来,大家一起端杯,喝喜酒。”秦没急于回答,端起酒杯,先与田圆圆父母碰杯,然后挥手招呼桌上客人。众人皆举杯相互碰杯,喝酒。

第三章、喜酒进行中5

    一巡酒过后,瘦老秦趁大家夹菜之机对田圆圆父母说:“北城酒厂是我联系点,厂子亏损严重,这段时间我每周都要跑几趟,一般都是这个小尤陪我调研。这个千人厂子,原本是市轻工最好的企业、利税大户,谁能不甘心眼看这么好的企业这样垮掉,可是,试过不少办法都不济于事。原来厂长老刘得了肝病,上不了班,上面有意换厂长,重新选择经营人。”

    “到这种程度,病入膏肓,谁有本事起死回生?“田圆圆父亲摇头。

    秦夹口菜放进口中,咀嚼,说:“原以为是产品问题,让我这个技术干部作为联系人,帮助找差距。可是人家酒很好,质量一直不错,国家优质,现在看,是缺少一位经营管理能人。以我看来,倒是有一人能救活这个企业,就是这个小尤。你们有所不知,当初还是我鼓动他从局里回到厂子。年青人在基层才大有作为,窝在上边只会纸上谈兵。可惜到厂子后,老刘把他留在办公室打杂,没有参与决策。最近我跟他谈了几次,小伙子非常有见地。我看,厂里无人能赶上他,轻工系统也难找。我打算跟他再谈谈,叫他出头,竟聘厂长。”

    “就他?这孩子看样子很老实,有那能耐?”田圆圆父母听姐夫说这话,既惊喜又怀疑。

    “老实不怕,怕的是没有见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人就是这个样子,把他逼到那个位子上,看他还老实不老实。”瘦老秦说着自已先笑了。

    秦工身后站着一人,这番话听得真真切切。心中窃喜:原来听说上边指定马仁当厂长,这回变了,搞竞聘,说明上级对马仁已经不信任。尤玉这哥们真有福气,被秦工这个伯乐相中。他要是当上厂长,哥们也跟着飞黄腾达。串子没挪位置,继续往下听。

    田圆圆的父母觉得姐夫说得有些道理。有这样人,外表看似老实,其实有内秀,一但展现出来,总叫人刮目相看。二人心情顿时好起来,兴高采烈地招呼客人喝酒,为大家夹菜。

    田母忽然又替新姑爷担起忧来,问瘦老秦:“姐夫,这么重担子,怕是要把孩子压坏?“

    “瞧你,还心疼起姑爷来,年轻人还有压坏的?就该让他锻炼锻炼。”田莉跟着高兴,接话说弟媳。

    “现在都论资排辈,这孩子这么年轻当厂长,别人能服气?不是还有副厂长、资历老的中层干部,他们中就没有合适人选?“田莉扭头问丈夫。

    “不搞任命制,竞聘。凡自己认为自己能行者都可以参加竞聘。像小尤这样人才怕是难找。当年诸葛亮选拔干部,有七条标准,其中有一条叫,‘醉之以酒观其性’,是说,通过一个人酒后的表现,判断其为人和能力。”秦说。

    “说正经事,又扯上诸葛亮。”田莉不知丈夫为何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话,不满地嘟囔。

    站在瘦老秦身后的串子虽说不学无术,还是知道葛诸亮这个人是古代三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他的论断非常重要,也听明白,瘦老秦在暗指马仁酒品不好,不是当厂长料。心中又是一喜,酒厂最热门人选被秦工否掉。活该,让你酒后得瑟。

    田圆圆父亲沉思片刻,像是明白了姐夫的话,点头表示赞同,道:古往今来,都说酒品看人品,酒品不好,人品也不会好。听说尤玉这小伙子滴酒不沾。”

    桌中客人听到他们在聊这个话题,都为田圆圆父母感到高兴,附和道:“不喝酒好,不喝酒好。”

    秦笑着摇头,道:“都不喝酒,酒厂酒卖给谁,怎么扭亏为盈?”

    大家见秦说得有理,又都笑了。

    串子猜得没错,秦这话就是暗指马仁。秦刚进酒店莫名其妙地被马仁撞个满怀,经串子一解释,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对马仁开始印象不错,酒厂酒卖不出去,货款要不回来,他毛遂自荐,进酒厂当销售科长,干半年很有成绩,就当上副厂长,这之后工作每况愈下,货发出去不少,就是钱要不回来。有人反映他故意不要回款,逼老刘厂长下台,为自己当厂长留后手。开始瘦老秦还有些不信,一个厂领导怎么会这样自私?今天见他在婚礼上的表现,想起诸葛亮的一段话,便一口断定,此人不能委以重任。

    尤玉和田圆圆到各桌给各位来宾敬酒、点烟,向大家表示感谢。第一桌原本该给岳父母大人敬酒,因尤玉爷爷辈份高,又是九十多岁高龄,二人就先给爷爷所在的尤玉父母这桌敬酒。

    尤家父母这几年先是愁尤玉婚事,三十好几,不会搞对象。现在又多了一个女儿尤兰,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没想到儿子变戏法似转眼娶来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让他们喜不自禁。看来,尤家要好事连连。尤老爷子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将一只瘦骨嶙峋老手伸进怀中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大大红包塞给田圆圆。老爷子是抗战时期离休干部,尤家属他有钱。他刚才气得浑身颤抖地打马仁一棍,转眼就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跟没事人似,只顾张着只剩几颗残牙的大嘴哈哈笑。

    见爷爷这边一切正常,尤玉敬过酒后便与田圆圆去岳父母包房。

    还没有进入房间,尤玉双腿便开始发颤。岳父岳母没有相中这个女婿,他发怵来见二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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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701/ 第一时间欣赏对酒当歌最新章节! 作者:王老墨所写的《对酒当歌》为转载作品,对酒当歌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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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介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21世纪初,北城酒厂即将倒闭,酒厂人各怀心腹事。厂办公室临时负责人、33岁大男尤玉组局,请朋友帮忙说合他与广播员田圆圆的婚事,准备事成之后远走高飞,却阴差阳错地留下来扛起重任。这是一个几位小人物不甘百年好酒就此消失,开始艰难创业的故事。对酒当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酒当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酒当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