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醉酒三日4
说到这儿,大家都沉默不语。虽然都很讨厌这个马仁,甚至很恨他,无论如何是一条鲜活的生命,竟被酒魔害死,让人唏嘘不已。
“咱师傅,自称酒文化专家,说话也太不靠谱。说什么,酒后落泪可以稀释酒精,马仁要是把酒精全都哭出去,不至于神志混乱,跑到河沟里喝水。”实子对刘春田那天说法不满。
“本人深有同感。刘专家不过浪有虚名。正确解释应该是,马仁把水分哭干,剩下的全是乙醇。就像洗衣机甩干桶,甩掉水份,还剩什么?干货,纯酒精。所以他口渴难耐,不管什么水都喝。”串子说。
二姐心烦:“闲的,探讨这些狗屁东西有什么用?说正经事儿。我原以为,马仁这一死,不会再有人竞聘厂长,尤玉的胜算非常大,没想到像雨后山上蘑菇,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以我看,除技术科小赵,五车间袁主任还算靠谱,剩下那几个人什么货色也敢上前比划,真不知量力。厂长位子要是落到他们身上,家败得更快。更可笑的是,还有那边十一,一个精神病,也报了名。”
“乱世出英雄。不好说谁行谁不行。酒厂虽不景气,却也藏龙卧虎,现在全都显露出来。如不是尤玉,咱哥们,我也想上去比划比划。”串子说。
“不是哥们瞧不起你,别以为能卖几瓶酒就当厂长。”实子这人耿直。
“当今形势你还看不出来,酒谁都能造,能卖那是能耐。”
田圆圆忽然想起尤玉说的一句话来,再穷再破的厂子,厂长也有人愿意干,果真如此。那上千人的家就那么好当?
“那好,我不跟你争论。如果尤玉不参加竞聘,我支持你。这小子怎么还不醒?”实子拍了一下串子的肩膀,心烦地站起身来。
“按规定,报名截止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这可如何是好?”二姐急得直跺脚。
“该醒酒了。串子,你进去叫他。”实子对串子说。
串子瞅田圆圆一眼,道:“没那能耐,还是你进去叫吧。”
实子也瞅田圆圆一眼,摇头道:“我叫不起来。”
“二姐,没跟蔡主席商量商量,把尤玉名字先报上。”田圆圆明知故问。
“别提了,见不到人影。这会儿正在医院处理马仁后事,报名交给梁副主席负责。那人你还不知,死教条、蔡主席不发话,他不敢作主。”
实子侧身问串子:“你不是自吹足智多谋,倒是想个主意,把咱厂长弄醒。”
“主意有,得新娘同意。“串子阴阳怪气,斜视田圆圆。
“能把他弄醒,我得好好谢谢你,有什么不同意。”田圆圆冷笑。
“那好,你放心大胆把尤玉交给我和实子,我俩将他背到工会,签个名字,再给你背回来。就这么简单。”
“居心不良,醉鬼会签什么名字?想让他在全厂人面前出丑吧。再说,你用什么手段弄醒他?凉水浇头还是灌辣椒水,把鬼子对付地下党那一套用上?”
田圆圆心说,尤玉现在是装醉不是真醉,不用上什么手段,稍一折腾就会原形毕露,我怎么可能凭你们摆布。
“我们会掌握政策,你就放宽心吧,不会让你的新郎官受罪。”串子嬉皮笑脸。
二姐心想,串子的主意虽然有点损,可为成就大事,让我兄弟吃点苦也值得,正要劝田圆圆让把尤玉带走,这时有人“当当”敲门,几个人齐向房门望去,又会是谁呢?
来人刘春田,大家心知,准是带来什么重要情报。
走进客厅,刘春田在几个人脸上扫一眼,没见尤玉,自言自语道:“这小子还没有醒。”没等人回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不是说好,你在厂里留守,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二姐有些不悦。
“过来给你们送信。竞选厂长报名截止时间推迟了,延到明天下班前。还有一天多时间,够这小子睡。”刘春田说得风清云淡,好像他早就料到尤玉不会醒,并不着急。
见刘春田说这话,大家都松了口气。
“看样子,尤玉没醒在你意料之中?”二姐问刘春田。
“那当然。喝那么多酒,怎么会这么快就醒。当年刘伶醉酒,一醉就是三年。”
田圆圆笑了。想起尤玉昨天给她讲的故事,师徒同出一辄。
对于田圆圆的笑,串子很是不满,嘟囔道:“还笑呢,别说三年,睡到明天就把厂长让给别的王八蛋了。”
“不会。估计今天下午,最迟明天一早,这哥们准醒。”实子说。
他是一个无论什么事情既喜欢刨根问底又揪住不放的人,又想起马仁的事,问刘春田:“你说,喝酒爱哭可以稀释酒精,对吗?”
“我也正想问,太不靠谱。马仁爱哭,不但没有将酒精稀释掉,还全都留在体内。所以他口渴难耐,跳进河沟去找水喝。串子道。
刘春田不过是胡乱编造应付这两小子的话,哪里想到马仁会死。
“别往我身上赖。这话明明是你俩说的,怎么成我的。串子,你还说让尤玉给马仁总结经验,什么酒水加泪水再加口水等于混合动力,全忘记了?”
“我在什么情况说的这话?还不是在你误导下。”
“停,有点正经的没有?”二姐打断他们的争论,问刘春田:“马仁什么时间出殡?”
“没定,非正常死亡,有些麻烦事儿。”刘春田道。
“马仁是我的头,他死了,我得送个花圈,只是不知这挽联怎么写。师傅,你是酒专家,给想一个与酒有关的挽联。”串子说。
“那好,我替你出一个,上联是:人生仅有几吨酒。下联是:谁先喝完谁先走。”刘春田张口道。
“哈哈哈哈”。几个人捧腹。田圆圆也笑了。
“老刘,您这是什么狗屁挽联?笑死我了。”二姐给了刘春田后背一巴掌。
“笑什么?这是警示后人,喝酒得悠着点,不对吗?”刘春田绷着面孔。
第六章、醉酒三日5
串子、实子与刘春田你一言我一语打嘴仗,田圆圆和尤玉想心事。
尤玉要挺过报名时间,至少还要再装二十四小时,他能挺得住吗?田圆圆想。
还有一天时间,靠躺在床上装恐怕不行,看来得变招。尤玉心想。
刘春田不想与二个徒弟再争论酒哭问题,转入正题,说:“医院给马仁的死亡诊断是,酒精中毒,溺水而亡。”
“应该是这样,先是中毒,后是溺水。”实子点头。
“他老婆庞娟放出话来,要打官司。”刘春田又说。
“打什么官司?跟谁?”众人惊异。
“屋里人统统在内,都是被告。她老婆说,马仁是在婚宴上醉的酒,首先告邀请者,不参加婚礼不会有这样事;再告尤玉,如果不连续与他喝三杯酒也不会出事儿;三告主持人,没尽到劝阻责任。还有,一起喝酒的人,没有尽到护送责任。总之,一个也别想跑。”
“放屁,他自作自受,与他人没一毛钱关系。”二姐气得脸煞白。
尤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差点背过气去。纯粹胡说八道,颠倒黑白,谁邀请他参加婚礼?他是不请自到,怎么变成我邀请?
又听到卧室里有床响的动静,二姐懒得动弹,对田圆圆道:“圆圆,去看看,我总听到卧室里有响声,是不是醉鬼醒了?”
“不会,二姐,楼上有个熊孩子,可淘气了。”田圆圆说着话,走进卧室。
“不要喊他,让他继续睡。”刘春田冲田圆圆背后道。
串子和实子也觉得刘春田想法有些反常,问:“让他继续睡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们还不清楚?”刘春田冷笑。
田圆圆将卧室门关严,轻轻咳嗽一声,尤玉眼睛眯开一条缝,见只有田圆圆一个人,便招手让她过来。
田圆圆走到尤玉身边,伏下身子,凑到尤玉耳边问:“师傅的话你听到了?”
“嗯。”尤玉悄声道:“告诉他们,我俩谁也没有向马仁发邀请,也没有收他礼金。他是自己作的,与我们没关系。”
“这个不用你操心。庞娟这是自取其辱。我发现你眼睛眨得厉害,还是把头蒙上,别再弄出动静。”田圆圆说着话,将尤玉的被子向上拉起,把他头蒙上。
尤玉又把被子拉下来,道:“大热天,想闷死我。有情况给个动静,再蒙也不迟。”
田圆圆出卧室,对二姐、刘春田等人道:“马仁老婆纯粹胡搅蛮缠。谁向马仁发邀请?证据呢?把请柬拿出来看看。我们没请他,没收他一分钱礼金,包括那马武和赵世,也没收他们钱。一群臭不要脸东西,不请自到,喝醉酒埋怨别人。那我还要说,厂里人都知道我家尤玉不喝酒,他马仁仗着厂长权势,硬灌他三杯,到现在还人事不醒,害得我独守醉汉过两宿。这帐找谁算?他一死了之,他老婆负不负责任?”
“言之有理。没有人向他发邀请,尤玉和田圆圆没有一点责任。”串子赞同这话。
“你说没发邀请,可二姐又请他代表厂领导讲话,这怎么解释?”实子问串子。
串子指着实子:“那是祝词吗?那是捣乱。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当然是这边。我是说,打起官司,说话要严谨,不能叫人抓住把柄。”
刘春田止住串子和实子:“你俩别吵了。我说别急着叫醒尤玉,叫他睡,就是让大家看看,都是马仁逼的,尤玉睡得时间越长,马仁的责任越大。”
二姐恍然大悟,一拍巴掌,道:“还是你高明,老奸巨猾的东西。是马仁逼新郎喝坏身子。他罪责难逃、畏罪自杀。人死了,咱们不追究,可也别猪八戒倒打一耙。睡,圆圆,别叫他,让他睡,醒了也别叫他起床。我是主持人不假,我有什么责任?他自己非要喝酒,我能拦得住?他喝醉,还是我好心,让马武和赵世送他回家。要说有责任也是他俩小子责任,跟我有屁关系。”
“从法律层面上讲,二姐没有责任,是马武和赵世没尽到护送义务。”实子说。
“庞娟要再说这话,我去厂里骂她。”田圆圆气愤道。
“那人一向胡搅蛮缠。圆圆,不用跟她一般见识,二姐出面。”
刘春田没有再接这几个人的话,却将头转过,向窗外望去。
田圆圆家房子是二楼,一棵大杨树枝叶遮住阳光,屋里有些发暗,他的心情也随之阴沉下来。
见刘春田沉默不语,二姐问:“喂,不说话,又琢磨什么?”
刘春田将目光转回屋内,低沉道:“我在想,酒厂已经病入膏肓,这么个破烂摊子交给尤玉,能起死回生吗?”
听刘春田说这话,田圆圆心中猛然一颤。夜里,尤玉对她说的一番话,细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他接这个破厂长非但救不了厂子,还会落下一身不是。田圆圆本想将尤玉话的意思说给二姐他们听,让他们放弃推举尤玉当厂长的打算,可这些人一直不给她机会。
“刘师傅说得对。我守着醉汉想了两夜,咱这酒厂,就像一个人得了癌症,已经到晚期,尤玉是神医也治不活。”田圆圆接刘春田话说。
“尤玉救不了厂子,别人就能?”田圆圆话没说完就被二姐打断:“圆圆,你没见那些报名的都是些什么人,我敢说,有一半居心不良。他们不是真心救厂子,是趁火打劫,乱发个人横财。起码我兄弟不会中饱私囊,能想到咱工人。”
“二姐说得对。西边那个机械厂就是一个实例,厂子被几个小子承包,没出半年,黄了,几个人捞个脑满肠肥,拍拍屁股跑了。”实子道。
田圆圆又抢过话头:“大家为何不想一想,谁不知道尤玉是什么人,一个‘老面袋子’,怎么会有胆量当厂长?还不是喝几杯酒,不知天高地厚,就像爬大烟囱。等他酒醒,借他几个胆也不敢去应聘。”
第六章、醉酒三日6
在卧室听到田圆圆说话,尤玉又坐起身来,想下床与大家吐露心迹,转念又一想,我这一张嘴怎么能敌过这么多人,还不得叫他们架到厂子验明正身,便又无奈地躺下来。
“二姐说得没错,厂长总得有人来当,别人当厂长,我们不放心,只能尤玉来当。”实子说。
“就是,这个厂长尤玉不当谁当?人家尤玉都信心百倍,当师傅的不给鼓劲却来泼冷水,真是不可理喻。”串子不敢当面指责田圆圆,拿刘春田含沙射影。
二姐怒瞪刘春田:“就是,你什么人?是不是有人请你喝酒、给你送礼,给你封官许愿?得了好处变卦了。你说说,想支持谁?”
“还别说,真有人请我喝酒,封官许愿,可我不能支持他们,他们不是那块料。我现在内心非常矛盾,厂子总得有个主事人,别人当厂长我又不放心。“刘春田苦笑。
二姐道:“那还说什么?扰乱军心。我们坚定一个信念,支持尤玉。一定把他推到厂长位子上去。”
“对,坚定信念。“串子和实子赞同二姐的说法。
听大家说这话,田圆圆心知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回厂子吧,有什么情况晚上再碰头。”二姐说。
“我说了,晚上有人请我喝酒,你们碰吧。”刘春田说。
“我有酒局。”
“我也有。”
二姐见刘春田、串子和实子都有酒局,奇怪问:“怎么都有酒局,还都集中到今晚?”
“难道您没有局?”
二姐沉思片刻,一拍大腿,道:“我…有哇。我也有,沒当回事,忘死死的。我的妈呀,我才明白,今天晚上的酒局与竞聘厂长有关。这些人在为竞聘厂长拉票。不行,我们也给我兄弟摆酒席,就不信拉不过那几个王八蛋。”
“我赞成,咱们也摆酒席,多摆几桌。由我串子去拉人,一个一个都把他们串起来。”
见这些人要把事情闹大,田圆圆阻拦道:“我看大可不必。竞选靠自身实力,拉票算什么能耐。再说,床上那位轴得厉害,醒了要是知道你们为他拉选票,上来犟劲,偏不去竞聘,谁也没有辄。”
“嗯,我兄弟是有这毛病。”二姐点头。
“我赞成圆圆的说法,没必要去摆酒席拉选票,反倒对尢玉影响不好,让人以为他是官迷。不是还有竞聘讲演环节嘛,大家帮他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我看那几个人,狗嘴里吐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刘春田道。
串子反驳刘春田:“我可爱的师傅,你可太幼稚。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那些参加宴请的人,吃了人家的酒席还会投咱们票?”
“他们明目张胆地拉票,就能当上?我不信。”
“我们不摆酒席拉票,他们酒席我们也不去。”
串子对实子说:“你行得正,可兄弟,我们怎样给尤玉造势?要不,我看这样,谁请我们都去,来者不拒,这样,我们可以了解他们的动态,都请了谁,这些人什么态度,然后我们再背后去做策反工作。这叫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叫身在曹营,心在汉。”
“对,串子说得好,我们就来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不能叫他们给收买了。谁要是叫人收买,谁是小狗。”二姐道。
二姐、刘春田、串子和实子几个人又说一阵话,出了尤玉、田圆圆家门,继续回厂打探消息。
尤玉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
竞聘厂长,马仁之死,原本是大喜日子,却不能痛痛快快地享受新婚的幸福,还要躺在床上装醉,真是闹死心了。
田圆圆送二姐等四人回来,坐到尤玉身边,愁眉不展道:“还得继续装醉一天,能挺得下来吗?我都替你愁。”
“唉,有什么法子。装不住也得装,你没听师傅说庞娟要跟我们打官司。”
听尤玉提这事儿,田圆圆心中气不打一处来,道:“她是脑残还是存心?人是自己作死的,有什么道理跟我们打官司?”
“是没道理。可是,酒桌上出了命案,虽然第一责任者是喝酒者本人,他要为自己喝酒的行为负责。除此之外,法院还要对组织者、参与者、劝酒者、被劝者,以及一桌人等等调查个遍,打起官司,耗时、费心,很麻烦。”
“你说说,我们责任在哪里?一我们没请他来喝酒、二没劝他喝酒,三他自己喝多了,二姐还派人送他,已经仁致义尽,还让我们什么样?”
“容我好好想一想。有一点,马仁虽死却推托不掉,就是当众灌我酒,在场人有目共睹。”
“所以,师傅让你继续睡。”
“是,马仁把我灌得久醉不醒。师傅的意思是我即使醒了也别起床,继续装醉。”
“可是,听师傅的话,他是不是已经看出你醒了,不起来见他们,没有点破,在给你留面子?”
“极有可能。师傅那么精明,岂能看不出点破绽。以他和二姐关系,明天我再不起床,他就会让二姐掀我的被窝,把我揪起来。”
“那就没趣了。我看你装得越来越不像,哪有睡觉还眨眼睛?”
“眨眼并不奇怪,张飞睡觉还睁眼睛呢。不过,总装醉也难受,咱俩好好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二人默不作声地想主意。
田圆圆忽然对尤玉道:“我表姐秦芳芳是三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我给她打电话,她一定有办法。”
“哪个表姐?“
“酒席上你见过,就是我姑家、秦工的大女儿。”
“你就不怕她告密,还往枪口上撞。”
田圆圆笑道:“不会,表姐跟我铁。”
“那你去打电话吧,我要踏实地睡一会儿。”
“你一提睡觉我也困了,就等睡醒再说吧。”
田圆圆连连打着呵欠,拉着尤玉手进入卧室,二人相偎而睡。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1
尤玉、田圆圆二人,两日连续鏖战,没睡多少觉,刚才又被二姐一行人搅和半天,很是疲惫,粘床便睡着了,直睡得天昏地暗,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尤玉吵醒,心说:准是二姐他们电话,不知又起什么妖蛾子?忙摇晃田圆圆,叫她去接电话。
“烦死人了,睡个觉都不安生。你去接。”田圆圆不愿起床,闭着眼睛,翻了个身。
“我目前的身份是醉汉,怎么可以接电话?你要是不接,一会儿就等人来砸门吧。”尤玉威胁道。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大大方方跟他们说,这个破厂长死活不当,能把你杀了?”田圆圆不情愿地坐起身,虽百般不情愿还是趿拉着拖鞋去接电话。她万万没有想到,来电话竟是她要找的人、表姐秦芳芳。
“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秦芳芳不满。
“厨房做饭,开着排油烟机,没有听到电话。”田圆圆怎好意思说还在和尤玉睡觉,编了一句谎话。
“我妈不是让你俩到我家吃饭,自己还做什么饭?”
“唉,尤玉他醉酒,到现在还没有……”田圆圆忽然想到,既然求表姐帮忙,就应该跟人家实话实说。于是便将姑父和酒厂人拉尤玉竞聘厂长,尤玉不想干的理由与表姐述说一遍。最后强调:今晚不会有什么危险,你有什么办法能叫尤玉从明天早晨一直睡到晚上?不是装睡而是真睡。
秦芳芳耐心听完表妹的话,叹息道:“瞧这些人,把个老实人逼到何种程度。办法嘛很多,打麻醉针,吃安眠药,可我是医生,怎能随意糟蹋一个正常人。为什么要装醉?可以叫他假装失忆。失忆,你懂吗?就是记不起来,喝断片,在一段时间暂时失去记忆。或者装作大脑受到剌激,人变成傻子。你别不信,酒精中毒是可能造成这样严重后果的。不就是到明天晚上吗,装傻总比装醉容易,理论上也说得通。过了报名期再让他明白过来。”
“这招恐怕不知。姐,那帮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浑不讲理。今天非要把尤玉扛到厂子报名。他们要是见尤玉醒了,管他失忆不失忆傻不傻,报上名字再说。”
“哈哈。”秦芳芳笑:“怎么这样,比鬼子还残忍。那你明天一早带尤玉到医院找我,我自想办法。”
“你能让尤玉装得让这些人看不出一点破绽?”田圆圆依旧不放心。
“别那么多废话。我连这点本事没有,就别在医院混了。”
“那好,一言为定,明天早晨去医院找你。”
田圆圆放下电话,兴高采烈地进卧室,将表姐的话向尤玉学一遍。
“表姐该不会像日本电影《追捕》那样,给我吃一片药,然后变成横木静二?”尤玉有些担忧。
“表姐什么人,三甲医院副主任医师。要是害怕那就别去。我还不管了。”
“”老婆,我饿了,做饭吃吧。”尤玉无心开玩笑。
“做什么饭?家里还个菜叶都没有。去外边吃。”
“去外边,要是遇到厂里人怎么办?”
“现在都晚上七点钟,能遇到谁?远点走,到城南吃烤肉。那地方偏僻,遇不到熟人。”
“好,就吃烤肉。”
尤玉、田圆圆戴着墨镜、大口罩,出了家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城南烤肉店。
星光大酒店二楼一间包房内,一桌人正喝得火热。
这一桌十几个人,全是北城酒厂人,刘春田、实子和串子都在座,还有酒厂的中层干部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组局请客人是原办公室副主任汪作林。此人辞职到南方做主意,听说厂子换厂长,特意赶回来参加竞聘。
这人有些特点,他在酒厂,虽不会技术又不懂管理,却善交际,为人圆滑,巧嘴如簧,能把死人说活。厂里一直让他在办公室搞接待和对外交往。
敬过三巡,汪作林开始阐述他今天请客用意。
“各位都是我多年的师傅、朋友,作林什么人大家清楚,我喜欢直来直去。我当上厂长,绝不会忘记大家。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在座的一口。有苦同当,有福同享。我对生产不太懂,有大家怕什么?我可以什么都不懂,可我懂得发挥大家的聪明才智。春田师傅是酿造专家,精通生产,做我的生产副厂长,实子兄弟办事实在,给我当车间主任,串子嘛,为人灵活,可以当销售部副部长。还有你们几位,开席前都个别谈过,全能发挥你们的才智。我们团队就这阵势在全厂一亮相,谁比得过我们?春田,这样安排你师徒,怎么样?刘老大,你表个态。”汪作林拍了下身边刘春田大腿,逼他发话。
自从落坐,刘春田一言未发,只是笑眯眯听大家说话,自己慢慢啜酒。
刘饮酒颇有特点,从不大口,只将酒杯贴在唇间,微微呷一点,将嘴唇润湿,然后很响地咂着嘴,笑眯眯地享受酒的美味。一般情况下从不主动与别人干杯。不管是谁提议,都是出于礼节,将杯子端起,并不多喝。我行我素,以自己的速度自饮自酌。不知今天是何缘故,他不再像以往那样矜持,来者不拒,说干就干,极为爽快。转眼便红光满面,自顾自地嘿嘿傻笑。
刘春田喝酒爱笑,众所周知。嘿嘿,嘿嘿,无论谁说什么,他总是嘿嘿发笑。汪作林说了半天话,只见他笑,没听到一句支持他的话,弄不清楚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才追问,让他当众表态。
刘春田笑眯眯地端起酒杯,贴在嘴边,等没呷酒,先向串子和实子瞥一眼,扬头喝一大口,然后轻轻咳嗽与两声,给人感觉是说话前的习惯动作,实际是给串子和实子发信号,叫他俩说话。
“等等,我先说两句话,汪厂长。”串子抢先道。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2
串子先将厂长的桂冠给汪作林戴在头上,汪并没有反驳,催促他:“有什么话快说,串子。”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我串子在酒厂干销售有七、八年,业绩有目共睹。大家可以算一算,销售这群人有谁比我时间长?也算是元老。马仁活着时候,亲口对我许愿,他当厂长让我当管销售的副厂长,这话我师傅、实子亲耳所听。林哥,到你这儿,怎么变成部级干部还成了他妈副的?”
串子说得吐沫星子四溅。这番话是按着刘春田的旨意胡编乱造。串子并非与马仁一伙,马仁生前瞧不上他,根本没有向他许过什么愿,串子也并非真心向汪作林要官,只是想把水搅浑。
“哼,这就相当不错,还想当正的,有那个能耐吗?”实子阴阳怪气。
串子瞪实子一眼,面对大家:“连实子那熊样都是正职,我为啥就是副职?我串子不是官迷,可叫我面子往哪里放?”
“啪”,实子将筷子狠狠摔在餐桌上,手指串子质问:“把话说明白,谁熊样?”
“你熊样,你当正职,凭什么叫我当副职?”
实子和串子中间隔着刘春田和汪作林,实子气得脖子涨起青筋,起身,手指串子:“你才熊样,成天就知道上窜下跳,不务正业,还想当销售副厂长?做美梦吧。”实子擼胳膊挽袖子向串子凑去。
“怎么,还想动手?给我老实坐下。”刘春田一挥手将实子拦住。
实子虽不甘心,也只得坐下。
串子一番话完全出乎汪作林的意料。这人在销售方面是有一定能力,可他目前只是一个科员,给他副部长,算抬举他,没想到这人却狮子大开口。不知量力。可他是刘春田爱徒,爱鸟及屋,用刘必定得用他,便笑着劝道:“串子,我自有打算。你先干着,过渡一段时间,再给你扶正。”
“好,让我当副部长可以,那部长是谁?让个不懂业务的二百五管我,我受不了。对了,还有那个销售副厂长谁当?”串子紧逼汪作林不放。
“差不多就行了,还惦记上销售副厂长。老汪,汪厂长,别理他,说我的事。我这人知恩图报,让我当车间主任,感谢你。可你让那人当生产副厂长不合适。”实子用手暗指坐在身边的刘春田。
桌上人全看见实子动作,刘春田装作不知,只顾笑呵呵呷酒。
“人老了,糊涂了。远的不提,你不在厂子这段时间,连续发生几起生产事故,都是这位的责任。还敢叫他当副厂长,胆子太大了。再说,我当车间主任,他当生产副厂长,天天管着我,我得崩溃。”实子做出痛苦状。
众人惊异,实子对刘春田一向言听计从,今天是怎么了?
这都是刘春田与串子、实子商量好的计策,先是串子一阵胡搅,然后实子将矛盾直指刘春田。借着酒劲装疯卖傻,谁也不痛快答应为汪作林效力。
他们很清楚汪的为人。除溜须拍马,嘴巴泡人,没一点能耐。在南方没挣到钱,这才杀回来想趁乱当厂长,借机捞一把。可此人在酒厂亲戚多,人脉深,人家请喝酒,好心给你官当,怎好意思明着拒绝?于是,师徒三人便想出这样主意,一个人嫌官小,一个给师傅摸黑,刘则装疯卖傻。
酒桌人都以为实子醉了。刘春田是车间主任,实子是刘春田手下工段长,工作叫真,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从不含糊,深得刘的信任。缺点是太犟,喝起酒更犟,认准一个理,八头牛拉不回来。
汪作林瞥刘春田一眼,刘好像没有听见实子的话,自顾自笑眯眯呷酒。
串子故意转头瞅刘春田,也学实子,暗中手指刘春田:“真是老了,耳聋,贪杯,叫徒弟贬成三孙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汪作林不知他们在演戏,忙道:“不老,不老,不到五十,怎么算老呢,正当年。春田可是不可多得的造酒专家。实子,我告诉你,人到这个年纪,经验丰富、阅历丰富,正是成就大事的时候。”
“成就大事?为什么不当一把手厂长?专家,狗屁,徒有虚名,你问串子,我俩问他,马仁喝酒为什么好哭?他说是稀释酒精。按他的解释,好哭人不会醉,可马仁却醉死在河沟。我看这个副厂长就不必当了,免得误事。”实子犟起来脖粗脸红,众人都觉得他这样贬低自己的师傅太过份了。
刘春田果真如串子所说,耳朵背,没有听到实子的话,仍在笑呵呵呷酒。串子摁捺不住,用手在刘春田腰上捅了一下,说:“喂,你徒弟在糟蹋你,真没听见?”
刘春田见火候到了,忽然侧身,端起酒杯,将满满一杯酒扬到实子脸上,怒骂:“我耳朵没聋,放什么臭屁?车间那两起事故是谁的责任?都出在你们工段,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说谁是假专家?”
二人翻脸在设计之中。实子装作一愣,一手抹脸上酒,另只手指向刘春田,道:“你就是假专家,你说那个什么,串子,说话。”他故作气得浑身发气抖,说不出话来。
刘春田将实子指他鼻子的手打掉:“没大没小,跟谁比比划划,我揍你个浑蛋。”说罢,他举起自己的餐盘向实子头上扔去。实子身子一闪,盘子扔空,叮当摔在地上。
刘春田又抓起串子的餐盘,继续追打实子。串子将刘春田抱住,大家慌忙将实子推出餐桌。
实子不依不饶,一边挣扎,一边继续嘟囔:“老了,就是老了,占着茅坑不拉屎,早该回家抱孙子。”
“实子,他是你师傅,少说一句。”有人将实子拉出包房。
刘春田气得呼呼喘粗气,摊开双手,对汪作林无奈道:“看见没有,我在酒厂就这人缘,连两个徒弟都看不上。”
“春田,你是师傅,别跟实子一般见识,他喝多了,胡说八道。”汪作林劝道。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3
实子在门外听到汪作林说他胡说八道,猛地推门回来,手指汪作林质问:“你说谁喝多了?你问问串子,我实子说的是不是实话。”
“酒后吐真言,酒后吐真言。”串子应和实子。
刘春田忽然朝串子后脖梗给一巴掌,骂道:“什么酒后吐真言,帮谁说话?”
串子痛得一闪身,手指刘春田:“你真是老不中用,好赖话听不出来,我是在说实子,凭什么打我?”
“打的就是你。”刘春田怒气冲冲地追打串子。串子借机跑出包房,刘春田紧追不舍,串子又转回包房,搂着汪作林脖子悄声道:“他喝多了,我把他送回家,等醒酒后再跟他商量大事。”
汪作林见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只得如此,拍着串子的肩膀道:“拜托了,你的事儿好说。”
串子追出酒店,在拐弯处会到刘春田和实子,两人正嘻嘻哈哈,有说有笑。
“你这一巴掌太狠了,现在还痛。”串子埋怨刘春田。
“一杯酒全扬进我衬衣里,现在还湿乎乎。”实子也埋怨刘春田。
“舍不得孩子,糊弄不了狼。哈哈。”刘春田笑。
“你俩先找个地方休息,我还有两个地方需要窜一窜,然后去找二姐。”串子说。
“我俩到我外甥烧烤店等你。你到那两地方就说我和实子醉了,打起架,头破血流,来不了。”刘春田道。
“这个我会说,不用你教。”串子抬手招停一辆出租车。奔向另个酒店。
此刻,二姐张桂花正在前往城东大酒店途中。
这桌酒席是汪作林老婆赵晓燕组局,宴请酒厂几位出头露面、有影响的女人,用意是让大家为自己丈夫汪作林竞选厂长拉票。
赵晓燕在酒厂机关工作,平时和二姐在一起嘻嘻哈哈唱歌、跳舞,有这层关系,二姐怎好不来。
既然选择支持弟弟尤玉就不能再帮汪作林,又不好当面拒绝,二姐打定主意,只有选择装醉,把酒宴闹个一塌糊涂,让她谈不成事儿。等到尤玉报上名,再宣布,各位,对不住了,自家兄弟想当厂长,我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让他们干瞪眼,挑不出理。
开席时间已到,二姐并不急于出家门。她沉住气,挺过半小时,抓起家里酒瓶,一扬脖,咕嘟咕嘟灌上一气,等到满脸飘红,才出家门。
二姐进入酒店,酒桌上正喝得热闹。众人见二姐,纷纷起立让坐。
赵晓燕拉二姐坐在自己身边,抱怨道:“二姐,这都一个多小时,怎么才来?大家执意等你,我说二姐不是外人,一边喝酒一边等。”
“那就对了。傻等我干啥,我被人劫持了,好玄没来了。”二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卖了一个关子。
众人心一紧,安静下来,听二姐讲述事情经过。
“你说怎么这样巧,我刚一出门,一辆出租车‘嗖’地停在我面前。车门打开,里面人拉我一把,我两腿一软,稀里糊涂上了车。心说:妈呀,打劫。我个半老徐娘,兜里又没几个钱,劫我干吗?定神一看,车里坐着我俩同学。我骂她们:你俩作什么妖?吓死我了。二人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俩来接你,你就出来了。南京刘惠同学正在酒店等见我们。我说你俩不早来电话,我这边有大事必须去。俩同学说天大的事不能晚一会儿,人家再过一个小时就上火车,最多耽误半个小时。出租车也不听我话呀,直接往酒店开。我心说:你开吧,等到酒店门口我再溜。可南京同学就在门接我们,还有个跑?这不,见个面,干两杯酒,匆匆跑来。没耽误你们说事吧?来,二姐认罚。”她抓起桌上酒杯,也不与人相碰,独自扬头灌进口中。
“二姐就是敞亮。”众姐妹称赞。
这一招将赵晓燕嘴堵上了。心中就是有天大的不满也无话可说,还得竖起大拇指:“二姐太够意思!”
一杯酒进肚,二姐艳美如花。众人夸道:“你可漂亮死了。”
“漂亮吗?你们说,我像谁?”二姐一双秀手摸着发烫的脸夹,羞答答。
“杨贵妃。”
“霸王别姬里的那个虞姬。”
“不怀好意,是逼我唱一段?”二姐故作生气,手指说话那人。
“大家就是这个意思。二姐,来一段。”众人拍手。
二姐张桂花戏唱得好,厂里有名,尤其是喝上酒,更有韵味十足。厂里一有场合,酒厂人便鼓动她唱一段。何况酒桌上,不就图个热闹嘛。有人引头,大家便鼓起掌来。
此意正中二姐下怀。她就是要酒桌闹腾起来,叫赵晓燕谈不成正事儿,可还是礼貌地瞅赵晓燕一眼,推辞说:“别,别,咱们说正事儿。”
“有什么正事?晓燕就是叫姐妹们聚一起热闹热闹。二姐,就一段,唱完这段再说不迟。”众人央求二姐。
虽然大家对赵晓燕请客的目的心知肚明,可她刚才并没有向大家直说,在等二姐。二姐是酒厂女流中领袖人物,只要她发话,其余人才肯配合,叽叽喳喳就把事情办了。赵晓燕无法驳众人面子,那就唱完再说,气氛更加融洽。
“大家这么想听,你就唱一段吧。”赵晓燕对二姐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来一段。”二姐说得十分勉强。
二姐起身,拂袖,假扮虞姬,唱:“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叹一声,白)——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姐妹们听惯二姐这段唱词,接下来他们扮作众将士,齐叹——“苦哇!”
众哄笑。
众人笑过,二姐却不再往下继续唱,摇头道:“不好,不好,大好的日子,为何要悲悲戚戚。不唱这个,换个欢快的歌。”二姐侧身,双手捧着赵晓燕的脸颊:“晓燕,二姐喝得有点多,就不敬你酒,送你一首歌,祝你全家好运。”
“谢二姐。”
二姐转身,冲众姐妹招手:“姐妹们,唱起来。”她起头,唱:“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喜和爱……”
众人齐声唱:”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4
二姐张桂花觉这样作还是不够起劲、闹得不够欢,便带头手舞足蹈。众人按捺不住,也跟二姐起身跳起舞。
众人越跳越欢,越跳越兴奋,将酒店里的客人和服务员全都惊来。
串子急匆匆地闯进来。他被群魔乱舞的场面吓了一跳,一屋子女人转得他眼花缭乱,看不清哪人是二姐?随意拉住一人,问:“二姐张桂花在哪儿?”
被串子拉住这人正是组局人赵晓燕,反问串子:“你不是和作林一起喝酒,怎么跑这来了?”
“刚从那儿来,找二姐有急事。”
二姐正愁无法脱身,见串子前来救驾,心中大喜,用手背抹着头上汗,问:“找我什么事?”
“二姐,大事不好了,你姥爷突然生病,痛得在屋里打滚,没人陪上医院,你妈找到我,叫你赶快回去。”串子瞎编一套假话给赵晓燕听。
“这是乍说的,白天还好好,咋就说病就病了?我们玩在兴头。唉,真愁死人。”二姐急得跺脚。
“你心可真大,还玩呢,那可是九十多岁人,一病能轻?这要是……”
“闭你个臭嘴。”二姐白串子一眼,拉着赵晓燕的手,”晓燕,你看,有什么话尽管跟姐妹们说,二姐照办就是。”她不等赵晓燕回话,急不可奈地跑出酒店。
串子拦下一辆出租车,两人上车去找刘春田和实子。
“你个死串子,撒什么谎不好,咒我老姥爷,老爷子听到非拿棍子揍你。”二姐嗔骂串子。
“撒别的谎还不一眼被赵晓燕识破。”串子嘻笑。
串子和二姐来到烤肉店,刘春田的外甥赵小叶早在门口等候。这家烤肉店是他新开的,几个人还是头一次来。
小叶将二人引到大厅西头一个包间,刘春田和实子正坐在里面悠闲地喝茶。桌上摆着白酒、啤酒、饮料和几个小菜,谁也没有动。
二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一个茶杯,一口气将杯中水喝干,疲惫不堪道:“我的个娘,累死我了,好不容易脱身。瞧你俩多悠闲。”
“谁有你二姐计谋高超,一段‘霸王别姬’就把酒局搅个天翻地覆。”刘春田边给二姐添茶边笑道。
“这回您可猜错了,我进去时人家正群魔乱舞,差点把警察招开。”串子挨实子坐下。
“你说我悠闲,得罪人的事都让我干了,还被人扬一脸酒。”实子向二姐诉苦。
刘春田笑而不语。
串子反驳实子:“你说我容易?挨人一巴掌,到现在还痛,之后,又马不停蹄地窜二桌酒席,打探消息。同志们,我郑重地告诉大家,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如果我们再不出手,这个厂长真就飞了。”
“唉,有什么法子,我们累成瘪犊子样,那傻兄弟还在呼呼睡大觉。愁死人了。”二姐叹道。
“我还是那句话,光我们商量没用,得想办法,采取行动,把尤玉弄醒,一起研究对策。”实子道。
“走,马上去他家,把他拽起来,再不起来,我可要用绝招了。”串子道。
“绝招也没用,有田圆圆拦着,你下不去手。”实子摇头。
“这可都是为她丈夫好,有什么下不去手?”串子向外瞥一眼,神秘道:“我的绝招是,进屋后,二姐缠着田圆圆,把她骗到阳台说悄悄话,我和实子趁机溜进卧室,把尢玉弄醒。”
“胡闹。”刘春田喝住串子:“瞧你猴精八怪,难道在尤玉家就没注意到什么反常情况?”
“人家洞房,田圆圆像条母狗把守着,能看到什么情况。”
“这得问二姐,二姐进过洞房。”实子向张桂花努下嘴。
听刘春田话里有话,二姐歪着头,反问刘春田:“你什么意思?是说尢玉醒了,故意装醉,不见我们?我没发现啥反常地方,那小子张着大嘴,噗嗤噗嗤地打呼噜,还是一副傻样。不,不,让我再想一想。对了,是有点情况,我发现尤玉的眼睛在不停地眨动,心里纳闷,我弟弟以前没这毛病?正想问田圆圆,可一打岔过去了。”
“为什么装醉?没道理。他难道不知道大家都是为他好。”实子摇头。
“对呀,我和二姐都听到他说要参加竞聘,还说非他莫属。大家在帮他,就像帮他追田圆圆,求之不得的好事,没道理躲我们。”串子也疑惑不解。
刘春田冷笑:“说得都不假。尤玉是说过要竞选厂长,可是,别忘记,那是在他喝酒之后说的话。他喝上酒,别说竞聘厂长,就是竞聘市长也敢去。可一但酒醒,恢复原本胆小犹豫的性格,未必再有这种想法。”
“啊,是这样吗?”几个人听刘春田分析都沉默不语。
二姐拍手道:“哎呀,我的妈,老刘,你太有才了,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一层?我兄弟不喝酒的性格是犹犹豫豫的‘老面袋子’,一但喝上酒就变成胆大包天爬大烟囱人。一定是他醒酒之后变了卦,所以才装醉躲着我们。我们都被这小子骗了。”
“马后炮。既然早就猜到,为什么等到现在才说?如果在尤玉家就告诉我们,我进屋把他拽起来,扇他两嘴巴子,叫他装。”串子质问刘春田。
“我还是不信。尤玉胆小,往后退,田圆圆可不是胆小人,难道她不希望尤玉当厂长?尤玉装醉,田圆圆心中不高兴,总能表露出来,你们看出来了吗?”实子问大家。
“实子,你这话我不同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田圆圆再胆大、泼辣,嫁给尤玉还不是要顾及他的面子。瞧她那个劲,一味地阻拦,这也不让那也不许,哪里是原来的田圆圆。气死我了。不行,我这就去把尤玉从被窝里拽出来,明确告诉他,这个厂长想当也得当,不想当也得当,别无选择。”二姐气得站起身来,双手掐腰,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刘春田瞥二姐一眼,摇头说。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5
二姐反驳刘春田:“什么强人所难?你徒弟的性格你还不了解,就像追田圆圆,有那个心没那个胆。都几年了,还在那儿犹犹豫豫,一点进展没有,大家一使劲,推他一把,就把人追进被窝了。竞聘厂长不也是如此,没当上思前想后,一但干上,还不照样得心应手。”
“二姐说得对,我们给他胆量、给他力量,把他推上去。走,一起去,把他从被窝里拽出来,让他给个痛快话,要是不答应就灌他酒,一直灌到同意为止。”实子道。
“灌酒是什么办法,他当时答应下来,酒醒又变卦了。”
“那就让他长醉不醒。”
“屁话,让他当醉厂长?”二姐骂实子。
“这还不好办,我们给他准备纸笔,逼他写竞聘信,明天我替他交上去,既成事实,让他说不出话来。”串子说。
无论大家怎么说,刘春田就是不起身,好像屁股被固定在椅子上。
刘与这三人想法不尽相同。尤玉不仅仅是胆量问题,可能还有其他想法与打算,如果真心不想竞聘厂长,再逼也与事无补。
二姐是急性子人:“没啥不合适,别磨叽了。走,一切听我安排。我是他姐,田圆圆就是再不愿意也不能把我们撵走。老刘,去还不是去给个痛快话。你一直吞吞吐吐,我看,碍事人不是别人,是你。”
刘春田见二姐把话说到这种程度,无法再阻拦。大家去问个究竟,也就死心了。他站起身,抬胳膊看眼手表,迟疑道:“这都几点了,合适吗?”
几个人起身往外走,串子忽然转身将大家拦住,“慢,你们看,那二位是谁?”
几人向外望去,见进来一对戴口罩、墨镜的男女,二人摘下口罩和墨镜,四处张望,寻找座位。众人大吃一惊,这不是尤玉和田圆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尤玉、田圆圆挑临街窗子一张餐桌坐下,立刻有服务员上来打招呼,请他们点菜。
尤玉接过菜单,翻来翻去,不时地抬头与服务员交流。服务员飞快地摁着点菜机。女服务员还没走,又有服务员推车过来,往桌上摆盘子。
接着,过来一位送酒水的小伙,将瓶饮料和瓶白酒放在餐桌上。
田圆圆将饮料摆在自己面前,白酒放到尤玉面前。不知她说一句什么话,尤玉隔着餐桌,亲昵地拍下她的面夹,二人笑得前仰后合。
“看看,打情骂俏,哪有醉样?这俩浑蛋东西,把我们骗个实实在在。不行,我过去臭骂他一顿。”
二姐说罢要出去,被刘春田拦住:“急什么,看一会儿好戏。”
大家望着尤玉和田圆圆,看他俩还有什么精彩表演?
烤肉店的客流高峰已经过去,大厅就餐人稀稀拉拉,尤玉、田圆圆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田圆圆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话,一边喝着饮料,尤玉则目不转睛盯着田圆圆,悠闲地拿起那瓶白酒,对嘴喝酒。
“看,尤玉还在喝酒。根本没醉。骗子,骗子,一个多老实的人,怎么会变成一个十足大骗子。”实子惊叫。
“好你个尤玉,真有量。今天哥们陪你喝个够。谁不再醉三天三夜,谁是王八蛋!”串子义愤填膺。
二姐气得坐不住了,问刘春田:“还等什么?难道我们还装作不知,让他们继续行骗?”
刘春田沉吟一下,道:“可以过去了。不过,我觉得,我们的目的是劝尤玉参加竞聘,别让他太下不来台。他只要答应,既往不咎。”
“行,依你,这笔帐慢慢算。”二姐率先出了包房,刘春田、串子和实子跟在身后。
烤肉店老板刘春田的外甥小叶看到尤玉,走过去打招呼。
小叶以前开火锅店时,刘春田没少带尤玉、二姐、串子和实子过来吃饭,他看眼田圆圆,不解问:“玉哥,怎么不跟我舅坐一起?”
“你舅在哪儿?”
小叶转身,手指包房说:“那不。”
尤玉、田圆圆顺小叶手指方向望去,见二姐、刘春田、串子和实子正朝他俩走来。二人目瞪口呆。天下竟有这样巧事,躲来躲去,还是没有逃出如来佛的掌心。
二姐挨田圆圆身边坐,其他人依次坐下。二姐笑容满面:“你说有多巧,在这儿遇到你俩。我弟弟可算醒了。可喜可贺。来吧,大家喝一杯。”
小叶招呼服务员拿来碗筷、杯子,给几个人斟满酒。
看着面前几个人,尤玉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向大家解释,只得傻笑。
笑是人最复杂的情感表现。当有说不出口的话时候,用笑来充当语言最为合适。
田圆圆见自己全力配合上演的闹剧穿帮了,很是尴尬,便找话遮掩:“瞧他这人,醉成那熊样,没想到说醒就醒了。醒倒是醒了,人却傻了,跟他说话,总是所答非所问,只知道傻笑,气死人了。刚才我问过医院表姐,表姐说,科学家研究发现,人醉酒一次,大脑受损一年才能恢复。唉,这可如何时是好,我要跟傻子过一年日子。”
听媳妇说这话,尤玉心说,我得配合一下,便伸个懒腰,张开嘴巴,直勾勾地望着大家,装出一副憨态。
又在装。刚才大家亲眼所见一对情侣在亲热地秀恩爱,忽然又装起傻来,憋不住都笑了。
串子假装相信田圆圆的话,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刚结婚就傻了,智力退回几岁?还识不识数?”他伸出一个手掌,卷起两根手指,剩下三根手指,一本正经地问尤玉:“这是几?”
大家笑得更欢。
尤玉见实子故意拿考傻子的题来嘲弄自己,其他人跟着笑,心知再也瞒不住了,自己也“噗嗤”笑了。
第七章、醉翁之意不在酒6
田圆圆见尢玉自己没有挺住,露了馅,气得把脸别过去,心中骂他:天下第一大笨蛋,这点意志力没有,能成什么大事。我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以后你的事我再也不会管。
“哥们,你可千万别笑,这一笑就不好玩了,咱得继续装,一装到底。″
″你傻了,我告诉你,傻子不能一个人喝闷酒,来,我和串子哥们陪你喝,这才有意思。”实子不会拐弯抹角,说话能冲死人。他将酒杯端起来。
尤玉心知这些人见他面前摆着一瓶酒,以为他在喝酒,解释说:“哥们,看清楚,这是闻酒,不是喝。别以为我心里好受,我这样做,实属无奈,心里发堵,想闻闻味,顺顺气,哪里是喝酒。”
大家见尤玉面前点一瓶酒还是满满,一滴没有少,这才相信尤玉没有说谎,他确实有闻酒的习好。
二姐见尤玉已经恢复常态,便听信刘春田的劝告,不再继续追究他装醉的把戏,也是为田圆圆留面子,恳切地对尤玉道:“兄弟,你可知道,你醉这三天,厂里出多少事,多少‘王八蛋’在暗中行动,兴风使雨,来争这个厂长。我们帮你竞聘,是认真的,不仅仅是我们几个人的想法,也代表酒厂许多人的意愿,你为人正派,能为大家着想,不像某些人那样自私,只顾捞取个人的好处。再说,大家把你推上去,不会撒手不管,会一直帮你干到底。不会坑你、害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哥们,我们可是等你三天,就要你一句痛快话,干还是不干?”串子、实子一起道。
“大家说的我都懂。我心里十万分,感激大家对我的信任。”尤玉动情了。他停顿一下,情不自禁地拿起面前用来闻的那瓶酒喝了一口,说:“我真不是胆小怕事,不敢来当这个厂长。我只是觉得,我来当这个厂长没有意义。难道你们真的没看出来,酒厂换个厂长就能起死回生吗?咱厂隔壁的机械厂就是一个典型例子,都以为是原来厂长不行,厂长换了,折腾一阵,厂子没好几天,还是垮了,厂长也进了监狱。咱们厂不来个根本变革,无济于事。所以我说,这个厂长不能当。”
“啊,原来你是怕进监狱。不做违法乱纪事情,不乱搞女人,谁把你送进监狱?笑话,你是……”串子说完这话,眼看实子。
“说了半天还是胆小。”实子点头赞许串子的话。
刘春田自从坐下之后一直沉默不语。虽然尤玉给自己当过几天徒弟,可后来上了大学,又在局机关工作一段时间,见识比在座几位都多,他到底是怎样想的,自己始终不甚了解。他抿了口酒,对尤玉道:“尤玉啊,人各有志,你如果有好的出路,大家不会难为你。”
机会来了。听刘春田说这话,田圆圆眼前一亮,心说,尤玉不好开口,我应该把尤玉自已创业,代理装饰材料的事情说出来。她还沒开口,串子和实子连珠炮似向尤玉发起进攻。
“自己有出路,就不想想我们弟兄、二姐,圆圆,还有这个百年的老厂?太不够意思了。”
“尤玉,以前你挺大方,现在看,太自私了。”
“你当厂长,大家帮你。你拍拍屁股走人。别怪兄弟骂你。”
这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开起了批判会。
刘春田忧伤地望着尤玉,叹息道:“咱们这个酒厂,还是你爷爷那代人建起来的。北城的酒有多好哇,全国有名,每次评比都是优等。就这么消失,再也喝不到了,我心中不甘啊。”他眼里噙着泪花。
餐厅中顿时静了下来,那些莫不相识的客人也停止进餐,惊异地向这边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相信你说的话,换了谁,都救不了这个厂子。可上边让大家来选这个厂长,总得有个出头的人,这要是落在败家小子头上,不但家底败光,北城百年好酒的名声也会被他们坏掉,真让人痛心啊。”刘春田端起酒杯,咕嘟一口,将杯中酒干尽。
实子、串子和二姐也都端杯将杯中酒干尽。他们心里不好受,只得借酒烧愁。
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再明白不过。田圆圆插不上话,尤玉无话可说。
是的,你说无论换谁当这个厂长,都干不好。可是,上级认准了,一定要选出个人来当这个厂长,谁有权力不让选?尤玉,你可能干不好,可一定会比那些人干得好些。
你不想当厂长,是因为你自私、在打个人的小算盘,你可以不为全厂人着想,难道不会为我们几个人着想?
桌上几个人已经认准的事赙,尤玉纵有万般理由也说不服他们。
尤玉拿起面前这瓶用来闻的酒,一扬头,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顿时来了勇气。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横下心来,说:“既然大家认准我,那我就干了。报名时间不是还没有过吗,我竞聘就是了。”
听尤玉说他同意竞选厂长,大家立即喜笑颜开。
“这才是好兄弟,我们帮你干一番事业。来,哥们,干一个。”串子、实子和尤玉搂在一起。
“快、马上给蔡主席挂电话,现在就报名。”刘春田催促二姐。
第八章、酒后吐真言1
这几日,北城一直阴雨不断,今天终于放晴,艳阳高照,蓝天如洗。
下午两点,北城酒厂职工代表大会在厂大会议室召开,议题是,选举厂长。
二姐张桂花、刘春田、串子、实子一行人早早来到会场。他们信心满满,相信尤玉一定能够胜出。
二姐特意约了几位爱好文艺的同事,散会后別走,在这舞台热闹一把,驱一驱酒厂这一年来死不死活不活的晦气。
酒厂大会议室也叫酒厂俱乐部,是厂子最辉煌时期建造的,可以容纳1200人,除开会还经常演电影、演文艺节目。二姐张桂花是这个舞台常客,田圆圆的广播站便设在舞台西北角一个房间,她除负责中午的全厂广播之外还负责开会和文艺演出时音响。
职工代表不到200人,其实集中到酒厂小会议室足够。可这次会议太重要了。
酒厂的命运便是每个职工命运,还有他们的家属。许多人家,一家数口都在酒厂工作,这又牵动多少人心?
刘春雨当了二十年多年厂长,人们习惯理解为,酒厂一把手理应是他。如今干不动了,大家都想看看新选厂长是谁,有何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能不能比得上老厂长?
总而言之,那些不是代表的职工还有家属,强烈要求参加这个会议。所以组织者决定,会议在大会议室召开,设旁听席。职工代表、上级领导,媒体记者坐在前排。后面是旁听席。
旁听席人比正式参会人还多,尤玉的爷爷也坐在其中。老人家是解放后第一任酒厂厂长,老抗日英雄,领导觉得坐在后面不妥,便将他搀到前排。
田圆圆不是职工代表,可她是工会广播员,蔡主席特意召她回来负责音响。姐妹们嘻笑着同她开玩笑。
圆圆,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穿这么漂亮。告诉你,咱们是好姐妹,那人当了厂长,不许给我们放假。田圆圆无法回答这些话,只得一笑了之。
“这衣服漂亮?言不由衷,没话找话。”田圆圆今天的心情很复杂。不知穿什么衣服,挑来挑去,穿了件厂里工作服,心里觉得很亲。
透过广播室的窗子,会场里的场景一览无遗。田圆圆发觉,会议室的气氛跟她的心情一样,很复杂,干涩、尴尬、不和谐,想笑却笑不出来。
选推当家人本是件喜事,事先蔡主席特意吩咐她播放一支欢快的曲子,于是,她选择了广东音乐“喜洋洋”,酒厂人听惯了,有什么喜事都选它,心情随着曲子跳跃,翱翔。可会议室里人没有兴高采烈地彼此说笑,个个绷着脸,谁也不吭声,没一丝欢快的意味。他们还不时地向广播室投来不解的目光,好像说,田圆圆,什么意思,难道你丈夫要当厂长,高兴?她索性将音响关掉。
同学记者李梅就坐下面,对她嬉皮笑脸,不管尤玉能否当选,都要对他做一次专访。
访什么?昨天晚上,尤玉回到家就要睡觉。悬在心头的一件石头终于落地,才觉得疲劳,她很理解。他俩没有深入交换意见,第二天尤玉又早早跑到厂里来准备竞聘材料。
闷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到现在她也不清楚。开始,不想当厂长,所以帮他醉酒三日,蒙混过关。昨晚问他,为什么又同意了?他说,人家将话说得这么透彻,不同意又怎么办?看看,还是磨不开情面。
这人就是这个毛病,禁不住劝,有人说几句掏心窝的话就受不住了。
田圆圆明知尤玉当这个厂长会很遭罪,酒卖不出去,恢复生产需要资金,工人工资、医药费都需要钱。可二姐他们说得对,工厂不是他一个人,还有其他领导、有上级,大家会一起应对。难过一时,总能好起来。几十年的老厂,经历多少风吹雨打,不都挺了过来。困难之际,方显英雄本色。他在这个时候当厂长,我田圆圆脸上也有光。等到三十岁,总算没嫁错人。
昨晚,她跟尤玉说:你舍弃自己创业,挑起酒厂这个担子,我支持。我建议,在会上,你向大家摆摆当厂长的难处,能干到什么程度,咱不说大话。大家要是支持你,你就干;如果不支持,咱也不遭这个罪。尤玉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双手亲热地拍着她的脸颊:知我者,老婆也。
可田圆圆还是不放心,他是个容易被环境左右的人,不知在会场上会发生什么变化?
会议程序是,竞聘者演讲,回答参会代表提问,然后职工代表投票,报上级批准。本着公平、公正的规则,竞聘人不能坐在台下听会,到自己演讲时才允许进入会场。按报名排序,尤玉最后一个登台演讲。
二姐给竞选团队做了分工:她和刘春田坐镇会场,密切监视竞选动态,实子和串子则需要暂时留在尤玉身边,帮助他做好会前的准备。
可尤玉却把他俩撵出办公室,门关严,说需要理一理讲话的思路。
工会蔡主席代表资格审核小组宣布审核结果:本次竞聘北城酒厂厂长一共7人。经审核,6人符合竞聘条件,他们是……
“还有不符合条件的?那人是谁?”会场交头接耳。
“静一静。静一静。”此刻,从会议旁听席上站起一位身穿灰夹克衫的男子。前排代表回头望,原来是本厂职工老边。
老边名叫边广财,酒厂自由人,没有固定岗位。早年因生产事故,胳膊受过伤。他对处理不满,坚持认为,按照赔偿标准,酒厂应赔他十一个亿。于是有了一个绰号“边十一”。
“静一静。我纠正主持人一个错误。不是我不够竞聘资格,我听说办公室尤负责人参聘,我佩服他,比不过他,我退出。不是没有竞聘资格。”
会场人一听这话,“轰”地笑开了。
第八章、酒后吐真言2
尤玉从轻工局机关回到酒厂,并没有具体职务,老刘厂长留他在办公室,目的是为他方便熟悉厂子的全面情况,为将来任用做准备。没料到酒厂这一年变化实在是太快,如过山车一般,生产经营急转直下、骨干大量流失,办公室主任、副主任辞职不干,无奈之下才抓他顶差,当个临时负责人,应付些讨帐、检查、汇报以及像“边十一”这类人和事儿。
“边十一”很有特点的人。他每日要做的工作是到市里局里走一趟,也不吵不闹,只是反映酒厂欠他的十一个亿,督促各位领导,别把这事忘了,得抓紧。然后回到厂里,待在办公室,俨然是办公室一位在编的工作人员。尤玉每天不管有没有事,有多忙,都要面对他。还好,不知他施了什么魔法,“边十一”与任何人都是针尖对麦芒,唯独与尤玉相处和谐。
酒厂人、包括上级领导都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边十一”,见怪不怪,等他发表完意见,竞聘便正式开始。
在尤玉的办公室西侧有一条通道,直达大会议室。串子和实子身靠办公室房门的两侧,一边注意着会场里的动静,不时地透过门上窗子,监视着尤玉的动态。
尤玉在翻箱倒柜。办公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他翻腾出来的各种资料,纸呀,片呀。
“你说,马上要上战场了,这哥们在找啥秘密武器?“串子问实子。
“你还不知道,咱哥们是认真的人,大概在找某个数据。”实子说。
“别说话,听,换人了,谁在发言?”
串子和实子侧耳细听,是办公室副主任汪作林正在做竞聘演讲,又在贩卖他那一套用人理论。
“实话实说,我这些年一直搞对外交往,人脉广,非常熟悉市场。市场经济嘛就得懂市场,这是我的强项。我承认我不是一个技术干部,对生产不太懂,可是,我会用能人。刘春田师傅是酿造专家,精通生产,石志是春田徒弟,办事实在,他们都表示,全力以赴帮助我。我组织一个高效团队,靠集体的力量扭亏为盈……”
“放屁,谁帮他。我去直他罗锅。”
“多此一举。有二姐和师傅,你着什么急。别忘了,我俩的任务就是盯紧屋里这位,让他保持良好的战斗状态。”串子一把拉住实子。
此刻,办公室里的尤玉已不再寻找资料,他坐在办公桌前,面对一堆资料,双手擎着下巴,呆呆地想心事,他面前摆着一瓶半斤装53度白酒,不时用来嗅一嗅。
“看样子,这哥们心里很乱,又有些犹豫。”
“是呀,心魂不定。大战在即,淡定才是。”
“现在是第几个人发言?”串子问实子。
“第五个人。”
“时间差不多了,该给他升温了。”
“好,那就开始吧,我俩注意配合。”
他俩要在尤玉演讲前实施一个升温计划。
此刻,尤玉内心十分纠结。
面对他亲爱的工厂、这座即将倾倒的大厦,他本想拍拍屁股,一跑了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奈有这么多亲朋好友希望他担起这副担子,他无法推辞。
他看了眼参加这次竞选的名单,心里冰凉。厂外二人不甚了解,厂里几个人他太熟悉了。其中有两个人,包括办公室副主任张作林,上蹿下跳,做足功课,胜选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他们当选,酒厂将雪上加霜,国有资产不知又要流失多少。想到这些,他心里像针扎一样疼痛。
他不是一个没责任感的人,昨晚,师傅刘春田的一番话深深刺痛他的心。
也许是自己太自私,只想逃之夭夭。即使干不好,也不应让酒厂的资产白白损失掉。想到这些,他又想干,只是不知如何向台下职工代表和领导表达。
串子和实子走进尤玉办公室,坐在尤玉两侧。
“哥们,还有二个人就轮到你登台。我们商量过,需要给你升溫。你现在必须把桌上这瓶酒喝下。”
“临行喝下一瓶酒,浑身是胆雄纠纠。”
“胡闹。这种场合喝酒,违反纪律。”
“这是竞选团队集体的决定,你必须喝。如果你不喝,就没有胆量,敞不开胸怀。”
“你这个毛病,自己知道。你在会场上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影响竞选效果。大家还会管你叫‘老面袋子’。”
“开玩笑。喝酒进会场,对职工代表不恭,藐视领导。”
“我们做过评估,这是半斤装酒,以你的能量,不会上脸,反而更显白净,意气风发。况且,你一个人在台上讲话,身边没有任何人,谁也不会发现。”
串子和实子一唱一合。
“滚开,别逼我。坚决不喝。”尤玉上来犟劲。
“不要难为我俩。你不喝酒,我俩失职,没法向二姐和师傅交代。灌也要给你灌下去。”串子和实子毫不相让。
其实是串子和实子向尤玉谎报团队的指示。二姐和刘春田并没有让他俩这样做,只是让陪尤玉聊聊,放松心情,不要紧张,把心里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根本没有提喝酒的事情。
“唉,你们这些人,叫我说什么好。”尤玉长长叹了口气,他妥协了。
尤玉想开了,他不仅仅是无法说服眼前这俩哥们,也确实需要酒来壮胆。
他需要敞开胸怀说话,让台下所有人相信他,他可以当这个厂长,赴汤蹈火,也需要全厂人支持他,大家团结一心,共同面对困难。
他从实子手接过酒瓶,对着嘴,扬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将一瓶酒喝了下去。
串子和实子相视一笑。串子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尤玉。
“哥们,咬一囗,压一压酒气。祝你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好戏总是放在最后。前边几位竞聘者的演讲代表们不甚满意,大话说得多,具体可行的办法少,酒厂靠他们是救不活的,最后这位怎么样?众人拭目以待。
第八章、酒后吐真言3
尤玉今天穿着婚礼那天㳀灰色的西装,系着酱红色领带,黑皮鞋,田圆圆还给他吹了头发,由于刚刚喝下一瓶酒的缘故,脸有些微红,并不是很显,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
尤老爷子拄着手杖,坐在第一排,与孙子尤玉面对,几步之遥,看得真切。
“这小子行,一定能行。”老爷子心里美滋滋的,乐得嘴合不上。这个百年老厂,倾注着他一生的心血,这样败落下去让他心痛。他希望有人站出来,拯救这个厂子,没想到这人竟是自己的孙子,让他激动不已。
尤玉坐在椅子上,腿有些发颤。他需要点时间稳定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从容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摞子资料,然后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恰好这时,他体内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有了种天下大任,舍我其谁的感觉。
会场的掌声稀稀拉拉,不是很踊跃。尤玉知道,厂里许多人对他还不了解。前些年他还是酒厂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人,大学读书毕业分到局机关,回到酒厂才一年多。这些掌声多半是冲着二姐张桂花和师傅刘春田,他们在厂子威望很高。
他抬头望着台下,开始演讲:
“我对酒厂怀有深厚的感情。我爷爷是解放后第一任厂长,我父亲18岁就在酒厂当造酒工,后来调局技工学校当教师,教的也是酿造。”
“我不是一个胸无大志的人。我放弃机关的公务员身份,回到酒厂,虽没想当厂长,却想有一番作为。我大学的专业是酿造,第二专业是企业管理。我回到厂这一年,对工厂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可以说,对酒厂了如指掌。大家看,桌上这些资料都是我调查结果。可以说,我比刚才的那几位更了解这个厂子。”
口气有些大。一点都不客气。给人一种吹牛的感觉。听起来不是很舒服。二姐与刘春田相互看了一眼。
这哥们果然升温了。串子与实子也相互看了眼。
尤玉如果不喝酒,打死他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我一直在寻找我们厂子的出路,你们看我手拿这个本子。”他拿起手中的一个本子,欠起身来,让大家看。“我找到一条又一条,可是,最后全部被我否掉了。还是没有找到。”
台下一阵哄笑。废话,等于没说。
尤玉感到台下的笑声是对他的嘲讽,脸上有些发烫。
这样绕来绕去太虚伪了,不如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他长长喘了口气,横下心来,说:“以我之见,酒厂的根本出口是破产。除了破产,酒厂没有别的出路,换个厂长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尤玉斩钉截铁。
“什么,破产?这家伙不是想当厂长吗,怎么鼓动起破产?”台下乱了起来,议论纷纷。
酒厂能破产吗?这些日子大家一直在议论这个话题。
眼下破产企业很多。别的工厂破产情有可原。酒厂是利税大户,产品多年一直是全国优质,这么好企业难道也要破产?他们想不通,都是酒厂老人,对厂子怀有深厚的感情,谁也不希望厂子垮掉。
总工瘦老秦听到这话脸顿时沉了下来。刚才他还在对轻工局陈局长夸这小子有思想,没想到竟是个破产的思想,让自己的老脸往哪里放。
“尤玉,你是来竞聘厂长,还是来鼓吹破产的?”台下有人打断尤玉的发言。
“我是来竞聘厂长的。可我要给大家提个醒,无论谁当这个厂长,都是最后一届。与其这样活着,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这样国有资产可以少受损失,职工可以再就业……”
台下又开始议论。大家不再听尤玉讲什么。几位领导也在交头接耳。
尤老爷子耳背,尤玉说得很快,他听不太清楚,问身边秦总工程师:“我孙子说什么?”
瘦老秦没有好气,冲着老爷的耳朵大声说:“你孙子说,这厂子没救了,只有破产。老人家,破产懂吗?就是黄铺,走人。”
“破产?”尤老爷子听这话心中来气。“浑蛋小子,让你来救厂子,不是来搞破坏。好好一个厂子,破什么产?”
老爷爷怒不可遏,手杖捣着地板咚咚响。突然起身向尤玉奔去,举起手杖就打尤玉,“叫你破产,叫你破产。”
尤玉从台上仓惶而逃。跑到会议室后面被“十一亿”拦腰搂住:“小尤,你怎么能鼓吹破产?太让我失望了。”
他面向前台,喊道:“主持人,尢负责放弃竞聘,现在我宣布,我正式参加厂长竞聘。”
尤玉没有讲完便被尤老爷子打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竞聘演讲宣告结束。会议进行下一项内容,职工代表开投票。结果,无一人超过半数。领导没有宣布结果,只是说还要再研究一下。大家清楚,一次严肃的竞选会议被尤玉搅黄了。
这个结果谁也没有料到。
尤玉的竞选团队打了一个大败仗。他们被尤玉给欺骗了,骗个彻头彻尾。他们办了件里外不是人的事情,对不住那些支持他们的酒厂工友。
四人活忙半天,连中午饭都没有吃,专等尤玉竞选成功大家一起喝庆功酒。看来只能喝憋气酒了。等到开会人散尽,他们走进“巷深酒家”,边喝闷酒边聊起刚才的事情。
“哒哒”从容的皮鞋声,由远而近,田圆圆身背小包走进来。大家注意到她的脸色,虽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愠色,很平静。她坐在二姐身边,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起来。
“圆圆,尤玉闹这一出,你是不是早知道?”二姐问。
“那可冤枉死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只是说要好好摆摆酒厂的困难,为当上厂长后留条退路。”
田圆圆说的是实话,她并不知道尤玉为什么突然间会变?她对尤玉今天的表现并不恼,甚至有些高兴。他终于可以按自己意愿说话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老面袋子。”他注意听尤玉每一句话,有些话在醉酒三日时就跟她讲过,是他心里话。不当这个受罪厂长也好,可以安心自己创业。
“你俩是咋看?“田圆圆突然问串子、实子。
二姐和刘春田听明白田圆圆话的意思,问串子和实子:“你俩是不是给他灌酒了?”
串子和实子面面相觑。
“串子的主意。不给他喝酒怕没胆量。”
“没什么胆量?没胆量说心里话,不想当这个厂长,是吧?”二姐怒瞪串子,“串子,你坏事了。”
串子一拍桌子,说:“与我无关,你们还没看出来,这小子是有意的。”
说着话,尤玉开门走进来,强作笑脸,说:“我来给各位陪罪。”
第八章、酒后吐真言4
尤玉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刘春田身边,说:“让诸位失望了。今天,如果没有串子和实子逼我喝酒,我还不能痛快地说出实话。再选一个厂长,折腾一年半年,家败得更光,还不如痛痛快快死掉。你们看我们这座城市,这一年有多少企业破产?这条街的机械厂、造纸厂、还有砂轮厂,不都破产了,我们这一千多人的厂子算什么?破产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带来的阵痛,我们再怎样搂着抱着也阻挡不了这个趋势。”
尤玉说的这些话,大家无言以对。
“厂子破产,有补偿金,可有多少?串子、实子、尤玉还有圆圆,你们都还年轻,干点什么都能养家糊口。苦就苦了我这样老不老小不小没什么技术的人,干力气活又没力量。还有老刘,你,别看是什么狗屁专家,离开酒厂什么都不是。是会有小酒厂用你,你肯背井离乡,放下架子,去给人家打工?”二姐叹息道。
“啥叫背井离乡?你跟师傅一起走,到哪里还不是一个家。”尤玉说。
大家都希望二姐和刘春田早点结合到一起,二姐始终不吐口。尤玉在这种场合说这话并没有劝他们的意思,只是想缓和一下大家的悲观情绪。
二姐狠狠地瞪了一眼尤玉,当着田圆圆的面极力地憋着,没有骂出口。
“我老了,回家抱孙子。”刘春田见二姐要发作,马上接话。
“想得美,儿子大学还没毕业,给你生孙子?再说,就你那人,能闲得住。”二姐撇嘴。
尤玉见自己一席话把大家说得很伤感,安慰道:“其实,也不必着急上火,路总是有的,国家对破产企业职工生活和再就业有许多优惠政策,困难只是一时。”
“你们愁什么?都是酒厂能人。春田师傅和实子是厂子有名的造酒专家,串子懂销售,为什么不来个二次创业?先干个小厂、或者是什么公司,我和二姐给你们卖酒。”田圆圆口快心直,把新婚之夜尤玉跟她说的话全都吐露出来。
尤玉跟她说的意思是,他不想竞选厂长,因为厂子无法再维持下去,必须破产。厂子破产之后,内行人可以重新组合、再创业,把酒厂多年的好酒传承下来。这是一条不错的选择。不过,那都是他人的事情,我不想干,因为我手中已经有项目。刚才,尤玉本想详细谈谈自己的想法,又担心话一但出口,这几个人又拽他挑头,所以话说一半又咽回来,没想到田圆圆不知深浅说了出来。
“圆圆这话我看行。这些日子我也在琢磨,不能眼看这么好的酒毁在我们手里,不如选个好地点,租几间房,开个小作坊,总能混口饭吃。”刘春田说。
“何止混口饭,还能发点小财。”实子说。
二姐眉毛一挑,道:“行呀,我跟圆圆卖酒,串子给我俩当头,老刘,你说怎么干,发号施令。”
“我发号施令不行,造酒还对付。老了,跟不上形势,对当今办企业的事一窍不通,也看不明白。我看,这个头还得尤玉来挑。”刘春田瞟眼尤玉,把“尤玉”两个字拉得很长。
尤玉看见师傅瞟他那眼神,深藏信任和期待,暗自叫苦。果然不出所料。我真是自找苦吃。他又狠狠剜田圆圆一眼,心中盘算着如何拒绝师傅的话。
田圆圆从来没有见过尤玉那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剜起人来很可怕。刘春田拉着长音道出“尤玉”二字,她才明白剜她的真正原因。自己说了蠢话。不过,这没关系,我说的话自己给圆回来就是。
“他呀,别再指望。”她白尤玉一眼,接话道:他同学在省城搞装饰材料,逼他作市里总代理。尤玉答应人家,合同都签了。你们不是总想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打定主意嫁给他,三天就闪婚,现在可以告诉大家,因为他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我不会饿死。”田圆圆说到这儿嘻嘻笑开,再偷看眼尤玉,发觉他那双小眼睛又变成笑眯眯。
以大家对尤玉的了解,刘春田说出这话,他不会痛痛快快地应下,这是他犹犹豫豫的性格决定的。这不要紧,可以继续谈,做他的思想工作,总能谈得通。可田圆圆这话就把大家嘴给堵上,还能说什么?
“小玉,这二姐得说说你。你找到挣钱的路子,二姐替你高兴,可合同都签了,不跟大家透个信,这就不对了,害得我们几个人还屁颠屁颠地为你跑官。”说完这话二姐把脸别过去,瞅着窗外,真的生气了。
实子不相信田圆圆的话,尤玉要辞职逃跑?不可能。以他的性格至少得磨叽一年半载。他盯着尤玉,问:“尤玉,跟哥们说实话,真签合同了?”
尤玉没料到实子会这样跟他叫真。如果回答实子,别听田圆圆胡说,我那还只是个想法,不仅会把田圆圆装进去,然后大家轮番向他进攻、没完没了地做他工作。他又不会拒绝人,说来说去,最后一定会被人俘虏。他索性点头说:“是,我已经跟人家签约了。”
“啪。“实子猛地一拍桌子,手指尤玉,气呼呼道:“你真不够意思,明知厂子要黄,不跟我们打声招呼,自己偷偷逃路,还叫哥们嘛?
实子端起杯子,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地摔到地上,扬长而去。
田圆圆甚是惊讶,没想到实子脾气这样大,再看尤玉,呆若木鸡,脸色煞青。
除田圆圆之外,大家都清楚实子的脾气,酒后好犟、顶嘴、无缘由地生气,酒劲一过便把什么都忘记了。所以,谁也没有去追他、劝他,任他自己走。
“我看尤玉的这条路不错,应该支持他,我们的事总有办法。”刘春田说话了。
二姐是毕竟是尤玉姑家的姐姐,木已成舟,再逼弟弟说不过去,只能伤感情,便一挥手,道:“不提这些闹心事,车到山前必有路。都散了吧,早点回家休息。”
几个人不欢而散。
第九章、发现假酒1
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卸掉包袱,尤玉和田圆圆变得异常轻松。
“好了,不需要再伪装,日子怎么过自己作主。你赶紧去找曹大伟,把合同签了,生米做成熟饭,谁也别想再打你主意。”田圆圆对尤玉道。
“我这回可是罪孽深重,把爷爷、爸妈、你姑爷、你爸妈得罪个遍,厂里人都在骂我,说不定还有人等着打我,我俩不如逃之夭夭,度完蜜月顺路到省城签合同。”
“也行。谁像咱俩,结个婚像作賊,东躲XZ,快憋死了。明天就出发,你说上哪儿?田圆圆乐得跳了起来。
第二天,尤玉、田圆圆草草吃过早饭,先去订机票,然后来到超级大市场准备旅途用品。二人各推一辆购物车,见到能用得上的就往车上扔,转眼功夫,堆得满满。
田圆圆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卫生巾用光了,推车向妇女卫生用品货架走去。尤玉见货架上全是女人用的那类东西,不好意思在这儿逗你留,便对田圆圆说:“我去卖瓶酒,你一会儿过去找我。”
田圆圆闻听此言,停下来,怒视他:“还喝酒?”
“不喝,闻,闻酒。”
想起尤玉有闻酒习惯,田圆圆向他挥手:“去吧,买个小扁瓶,方便携带。”
商场白酒品种很多,不同品牌、不同包装、不同档次、不同酒精度数、不同价钱,琳琅满目。尤玉推车走马观花,从货架这头逛到另一头,想挑选一瓶没有闻过的高度优质酒。
闻酒如同喝酒,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同样可以使人陶醉。
尤玉喜欢闻不同类型的酒品。他鼻子非常灵敏,可以通过细微气味差别,辨别出几十种不同品牌和酒精度数的白酒。因所学专业和职业缘故,他每次逛商场都很留意厂里生产的白酒,关心它们陈列位置,销量情况。
厂子破产,酒也就此消失,尤玉有些伤感,顺手从货架上取下一瓶厂子生产的白酒,习惯放在鼻下,深情地嗅一下。忽然,他闻到一股特殊的气味。这味道不是酒香,而是一股辛辣、剌鼻的味道。这种味道不像是厂里的酒,是一种很差的劣质酒。
他再次将带纸盒包装的酒放在鼻下嗅,不由皱起眉头。
隔着外包装能轻松地闻到酒的味道,这是他的特长。可这瓶酒的气味这样刺鼻,一般人都应该闻出来,说明瓶盖封闭不严,酒的质量有问题。
他仔细查看酒的外包装,包装盒和商标都是新的,生产日期是6月份。
哦,这就奇怪了。厂子已经停产几个月,酒是从哪里来?他不由自主地将酒瓶从包装盒里取出来,拧开瓶盖,对着鼻子深深地吸一口,立即断定:假酒,绝对假酒。
明目张胆造假。尤玉怒不可遏,将货架上摆放的五瓶酒全都搬下来。席地而坐地,一一摆放到地上,将瓶盖全部拧开,一一用鼻子闻。闻一瓶,往地上吐口吐沫,再闻下一瓶,闻了一遍又一遍。他得出结论:五瓶中只有一瓶是北城酒厂生产的酒,其余全部为假酒。这种酒虽然能喝,但质量低劣,典型的以次充好。
这是谁干的事?抓住应该枪毙。他再次拿起那瓶厂子生产的真酒,查看生产日期,忽然听到有人喝道:““喂,干什么呢?”尤玉抬头,身边站着二位身穿制服、一胖一瘦商场保安。
商场监控室工作人员在监控屏幕上发现了一个举止怪异的人,从货架上取下五瓶白酒,一字摆在地上,一一拧开瓶盖,立即通知商场保安人员过来查看。
保安见这人确实很怪,将五瓶酒一字摆放在地上,瓶盖全部拧开,一瓶一瓶放在鼻子下闻而不是喝。闻一瓶酒,气愤地嘟囔一句什么话,然后吐口吐沫,又去闻另一瓶。这种诡异的行为正常人做不出来。这人穿戴整齐,不像是流浪汉,一定是从哪个医院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喂,喂,干什么呢?这是你家炕头呀,还摆开喝。五瓶酒,喝得了吗?”瘦保安叱责尤玉。
“啊,你说什么?”尤玉只顾思索这些假酒是从哪里的,没有注意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一胖一瘦俩保安对他怒目而视。
他忽然想起,这是在商场。商场的货物没有交钱不能折开,这是小孩子都懂得的常识。唉,我被气昏了头,失去理智,鬼使神差。
“非常对不起。我发现你们这酒有问题,打开看,五瓶酒只有一瓶真酒,其余全是假酒。就是说,你们商场在卖假酒,问题非常严重。”尤玉向二位保安说明情况、表示道歉,同时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二位保安被尤玉的话逗乐了。说得一本正经,人又文质彬彬,十分诚恳,不像那种有暴力倾向、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的狂躁型精神病人,他俩放下心来,不再担心挨打,胖保安蹲下身,决定跟他好好聊聊。
“假酒?凭什么说我们商场卖假酒?你是干什么的?质监局、公安局?要不是职业打假斗士?我怎么觉得,你像是从医院出来的。”
商场顾客不知这边发生什么事情,纷纷向这边围来。
“我是一个普通消费者,想买瓶酒,习惯拿起酒闻一闻,结果发现假酒。你自己看,这四瓶全部是假酒。”尤玉没有在乎胖保安说话的语气,手指了指地上的四瓶酒。
“闻?什么鼻子能闻出真酒假酒?狗鼻子?“瘦保安讥讽道。
“狗鼻子也没我鼻子灵。”
围观人被尤玉的话逗乐了,相互朝尤玉指指点点。
“穿戴挺好,不像精神病。”
“正常人把商场的酒摆在地上,还全部打开?不是精神病是什么?”
一位男人点头赞同:“精神病,典型的精神病,这种精神病的特点是妄想,自以为是。他认为是假酒就是假酒,别人怎样解释都改变不了他的看法。这病非常不好治。”
众人咂嘴:“呦呦,这么年轻,真可惜。”
第九章、发现假酒2
田圆圆挑选完女人卫生用品,推着购物车溜溜达达来到商场白酒专区找尤玉。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围着很多人,便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见尤玉坐在地上,身边摆着五瓶酒,对面蹲着一个胖保安冲尤玉讪笑。保安肚子很大,无法完全蹲下,半蹲半撅的姿势很难看。她心中一颤,这是怎么了?
田圆圆急忙扔下购物车,拨开围观人,走进里面,没等她问话,蹲在尤玉对面的胖保安已经站起来,用脚碰了一下尤玉的屁股:“起来,跟我们走。”
“凭什么踢人?″田圆圆想都没有想,朝胖保安胸前便还了一拳,厉声质问。
保安这一脚不仅踢在尤玉屁股上,更是踢在田圆圆脸上。尤玉是“老面袋子”不假,那是结婚之前,现在有一位厉害的老婆保护,谁再随意欺负,她敢拼命。
胖保安挨漂亮的女子一拳,很没面子,”他本以为这精神病患者只是一个人窜到商场,没想到还有一个漂亮的监护人。他给自己辩解:“我没踢,就是叫他起来。″
尤玉没料到自己的屁股在大厅广众、尤其是在媳妇面前被人踢了一脚,脸腾地变成一个大红萝卜。他起身瞧自己屁股上面有个明显白色印迹,大概是商场有人把面粉撒在地上,没有来得及收拾,被胖保安踩了一脚,又踢到他屁股上。
“你说没有踢,脚印子还在。圆圆,你包里有相机,照下来,找他们领导。”
若是媳妇不在面前,尤玉这话便不说了,踢一脚就踢一脚,他不想把事情弄大。当着媳妇面,他必须发声,以证明自己还敢于反抗。
“你说,是怎么回事?”田圆圆没有听尤玉的话掏相机拍照,想先问清情况再说。
“他们卖假酒。”
“唉,操心不?假不假与你什么关系?不买就是了。”
尤玉见田圆圆没听懂他的话,又说:“你没有听明白我的话,他们买的是北城酒厂的假酒。你看这五瓶,只有一瓶是真酒,其余全是假酒。”
田圆圆低头见地上摆着一排五瓶酒,瓶盖全都被打开,吓了一跳,心说:这家伙这一会儿中的什么邪,为什么把人家酒全给拧开?这不是找踢嘛。
尤玉鼻子的特异功能田圆圆领教过。那天,她将尤玉眼睛用毛巾蒙严,然后将家里老爸收藏的几瓶不同品牌白酒摆在茶几上,尤玉隔着酒瓶,准确无误地一一区分开来,有两瓶还叫出酒的名称和酒精度数。她对尤玉的能力深信不疑。惊异道:“我的妈,这么大商场还卖假酒?”
“商场卖假酒?”围观人嘀嘀咕咕。
“这位顾客,你说话要负责任,用鼻子闻酒,你也相信。你是他什么人?别在这妖言惑众,把酒带上,走,去办公室。“瘦保安说。
有位厉害的美女监护人,胖保安没有敢再对尤玉无理,轻轻地拉一下尤玉,叫他走。那瘦保安分寸没有把握好,对田圆圆说句:“请吧。”习惯性伸手去推她的后背。
“臭不要脸,碰谁?”田圆圆像被什么东西蛰一下,脸腾地红了,一回手向瘦保安打去,没有打到脸,打到保安胳膊上。
周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女人可真厉害。
瘦保安被田圆圆打得一怔,向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摊,道:“大家看见了,我没有碰她,我是让她走。”
“再碰我一下试试?挠死你。你谁呀,有什么权力叫我走?”田圆圆耍起蛮横的性子。
众人哄笑。
“散开,都散开。”瘦保安恼休成怒。
去商场保卫部办公室途中,尤玉神秘地对田圆圆悄声说:“不跟他们纠缠,带证据去工商局,我们立了大功。”
田圆圆原本对尤玉被人踢一脚心中窝着火,怪他没男子汉血性,听他说这话,忽然意识到这家伙可能有重大发现,没有再数落他。
保安带尤玉、田圆圆进了商场保卫部办公室,瘦保安去找领导汇报,胖保安靠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抽烟,尤玉和田圆圆站在他对面。
胖保安斜视田圆圆一眼,又盯着尤玉,道:“想怎么办?告诉你们,这种行为已经构成毁坏公物罪,一会儿把你送到公安局,拘留十五天,然后赔偿商场损失,要交罚款。”
“保安同志,实在对不起,我当时闻这酒不是那个味,所以,一着急就把酒瓶全都打开。”
“哈,你说这酒不是哪个味,那是哪个味?饮料、醋味还是酱油味?”胖保安被尤玉话逗笑了。
“不是饮料不是醋,也不是酱油,就是不是那个味,那个那个那个,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要是讲专业术语,你不懂。不知你喝不喝酒,好酒没有这种味道。”
尤玉说完这话,作出一付憨态,眼睛呆滞地看着屋里监控机器。监视器中能清晰地看到超市里顾客的一举一动。
田圆圆差点没笑出声。她发觉,尤玉这个憨态,极像个智力发育不全的人。这家伙不但会装醉,还会装傻。忙把头转过去。
“别小提大作。五瓶酒我们买了,犯哪一条规定?我可警告你们,把人逼进五院,商场赔不起医药费。”
胖保安知道这漂亮女人所说的五院是精神病院,看来,这男人果真精神不正常,便不再理会尤玉,对田圆圆道:“他有病,你是家属,不能不讲理,你说怎么办?”
“你说谁有病?我再说一遍,这酒我们买了,不犯法吧。”田圆圆明白,尤玉想把证据拿到手之后到工商部门去告他们,酒钱一定能捞回来。
“那好,交五瓶酒钱,罚款五百元。”
“你敢,我到法院告你们。”田圆圆明白,罚款属于行政执法,商场是企业,没有执法权。她眉毛立起,手指胖保安,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