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花间一壶酒3
田圆圆随尤兰进入她闺房,眼前一亮,这个十几平米的房间涂成各种色彩,粉色、淡黄、淡兰,五彩缤纷,仿佛进入童话世界。
一面墙上,挂着一组三幅水墨画,尤兰说是她的毕业作品。
一幅是神态各异的孩子,有的憨笑、有的哈哈大笑,还有掩口偷笑,妙趣横生。
中间一幅画是三小幅各种姿态的纯真少女,花前透着美丽,小溪边透着恬静,山顶充满朝气。田圆圆仔细端详着尤兰,原来是她的自画像。青春、朝气、顽皮。
第三幅画是可爱的小猫小狗。
在这个房间里驰骋着一位年轻姑娘对美好生活的想往。与尤兰相比,田圆圆觉得自己老了。
尤玉是短胖身材,眼睛很大,尤兰与哥哥不同,细高个子,整齐短发,眼睛细长,笑嘻嘻地眯人。在她眼里,世界一切都是浪漫的。刚才婆婆与老妈的对话,田圆圆听得真真切切,有些扎心。
说尤兰很浪漫,其实也很现实。她已不再梦想当一名大画家,只是想到中学或者小学当一名普普通通图画老师。可这个要求却达不到。
田圆圆问过在学校当老师的老妈,老妈说,现在师范类大学毕业生还要参加招聘,非师范类连门都没有。田圆圆想不出尤兰不当老师还能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对自己满是慈爱的婆婆逼一个充满幻想的女儿跟她卖猪头肉,未必太残酷。她对婆婆印象一下子改变了。
“你班同学有在学校当老师的吗?”田圆圆翻看着尤兰的画册,问。
“全军覆没。我们班32名同学,无一人在学校当老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眼下只有十几名同学找到工作,剩下的和我一样,每天待在家里让人心烦。”
显然,尤兰也听到母亲与嫂子母亲的说话。
“别急,机会总是有的。”田圆圆言不由衷,她想不出用什么合适话安慰小姑子。
“嫂子,给你画个像吧。你长得可真漂亮。”尤兰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田圆圆摸着自己的脸夹,说:“刚喝过酒,有点发烫,改天吧。”
“你什么时候买新房,我给你好好布置一番。”
“把卧室打扮成这个样子,我可睡不着觉。”田圆圆说。
“哈哈哈”院子里酒桌上传来一阵朗朗笑声。
圆圆关心老爸和姑父,拉尤兰出了屋子。
酒桌上正喝得热闹。
尤父劝田父和瘦老秦说:“二位亲家,难得一聚,多喝两杯。”
“好,多喝两杯。”田父和瘦老秦应道。
尤玉起身给三位长辈斟酒。
瘦老秦静下心来观赏院子里景致。皓亮当头,鸟语花香,顿时诗兴大发,顺口吟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约明月,对影成三人。”
田父摇头,道:“不妥,不妥。此时此刻,姐夫吟诵这诗与当下的情境不符。”
瘦老秦听田父说这话,噗嗤笑了,道:“确实不妥。李白这诗,是表现当时的寂寞和孤傲,确实和我们现在心情不符。”
“知道不符就好,罚酒。”
“好,认罚。”秦笑着端起酒杯,抿一小口酒,然后放下杯子,道:“不如这样,我们每人轮流吟诗,与酒有关,同时要与我们目前的心情和环境相符合,不符者罚酒。好不好?”
田父是电厂工程师,肚子里有些墨水,只是有些担心尤玉的父亲在这方面知识不多,玩起来尴尬,便试探问尤父:“尤兄,你看如何?”
尤父虽没到退休年纪就病退回家,在职时是轻工技校的一名教师,吟诗作画事情难不倒他,便爽快应道:“好哇,愿意奉陪。”
瘦老秦看眼尤玉:“小尤也算一个。”
“那我只有认罚。”尤玉谦虚道。
“我刚被罚过,就从我先来。”瘦老秦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个事来:“刚才只说定意境不符罚酒,要是意境相符呢?”
“别人喝酒。”田父和尤父一起说。
“那好,我提一首苏轼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瘦老秦吟到这里停下来,摇头说:”这首词恐怕也不妥,这是中秋之夜,思念弟弟所作,与当下不符。该罚,我自罚一杯。“
瘦老秦不用别人提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尤家父子和田父全笑了。
“看来,还有自知之明。”田父笑道。
尤玉暗自揣摩:看来今天姑父心情确实有点问题,是不是跟他要退休有关?他是酿造方面老专家,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来公司要发展,一定把他请过来。一但有事做,心情就大不一样。”
田父道:“那我来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停,停。“瘦老秦双手做个叫停的动作。
“还说我情绪不对,你这首诗的情绪就对头?尢玉,你给我们说一说,李白这首诗是在什么时间写的?”
尤玉平时喜欢看书,对李白这段经历并不陌生,他看眼岳父,道:“唐玄宗天宝初年,李白由唐玄宗招进京,命李白作供奉翰林。不久,因权贵谗言,被排挤出京。李白作此诗的时间,大概距离被排挤出京八年。”
“回答不错。李白当时郁郁不得志,和朋友们一起喝酒,写诗发泄胸中郁愤,怎么能说与我们现在心情相符呢,罚酒,罚酒。”瘦老秦得意洋洋。
“还刨根问底。你听,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多有气势。算了,不与你计较,我喝酒。”田父不服气地争辩两句,便认罚,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尤家父子不好插言,只是抿嘴乐。
“下面轮到尤兄弟了。”瘦老秦看着尤父。
尤父道:“那好,我提一首李白的《客中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这首诗后两句是说主人殷勤劝酒,客人尽情欢醉,忘记自己身在异处为客,正合我的心意。”
“好!亲家提的这首诗,确实比我俩所提的诗更为贴切。“田父拍手称赞。
“嗯,是不错。”瘦老秦也点头赞许。他原本不知尤父的文化功底,没料想到这首诗比自己和妹夫提的诗更为贴切,挑不出毛病,有意试试尤玉:“小尤,你来点评一下。”
第十二章、花间一壶酒4
尤玉暗自为父亲接的诗感到高兴,但不能当岳父和姑父的面赞扬自己父亲,总得挑出些毛病来,将他们拉到一个水平。
他沉思片刻,说:“老爸提的这首诗有些道理,诗画与当下情境十分相似,可是,李白这首诗毕竟是一首羁旅乡愁诗,虽写得乐观、豪放,依旧透着浓郁的乡愁。”
瘦老秦与田父相视而笑。田父点头,对女婿的分析表示满意。
瘦老秦道:“尤老弟,我看你儿子分析得有些道理。”
尤父自嘲道:“看来,我也禁不住刨根问底,认罚。″端起酒杯,抿了口酒。
接下来该尤玉,他沉吟一下,道:“我提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田父听女婿读这首诗,十分高兴,抢先说:“好,好,这是一幅非常朴实的田园风景画。主人与客人诚挚亲切的友情,典型的农家生活场景,熔入自然美、生活美、友情美于一炉,看出诗人的内心世界的和谐和欢快,与当下气氛相符。”
尤父没有说话,儿子选的这首诗最合适不过,心中美滋滋。
瘦老秦指着田父和尤父道:“瞧俩亲家,对儿子和女婿,一个赞不绝口,一个抿嘴笑,我还真挑不出毛病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小尤很会选诗。来,奖励你一杯。”
尢玉急忙端起酒杯。按瘦老秦所提出的酒令规则,尤玉答对了,应该是三位长辈喝酒,可瘦老秦说奖励尤玉一杯,他无法计较,只能乖乖地喝酒。他还知道,在长辈面前喝酒,不能像他们那样只抿一小口,也不能狂妄自大,端杯就干,要比他们多喝一点点,以表现尊重。尤玉站起身来,一扬脖,喝下半杯酒。
二姐一边陪田母和姑姑赏花,不时观察餐桌上的动态,见这几个人光顾说话、喝酒,不动筷子夹菜,便走过来,看着桌上盘里菜问尤父:“舅,是不是菜不太可口,再上两个下酒菜?”
尤父眼睛在餐桌上巡视一遍,摇头道:“我看不用,我们在吟诗诵词,诗词就是下酒菜。”
“哈哈,哈哈,此话实在是高。”瘦老秦和田父爽声大笑,为尤父竖大拇指。
二姐被笑懵了,回到赏花人中,尤母问她:“这些人笑什么?”
二姐摇头,道:“不知道。我舅二十多年没有喝酒,今晚与俩亲家喝高兴,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尤母道:“不去理他们,咱们继续赏花。”
瘦老秦接着尤父的话题说:”诗词当然可以下酒,读苏东坡‘大江东去,和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酣畅淋漓,大碗喝酒,读孟洗然诗可以悠闲地品酒。“
田父道:“姐夫,又轮回到你,肚子里还有没有东西?“
瘦老秦道:“谁说没有,一肚子学问呢。我提一首陶渊明的《饮酒》: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尤父道:“秦兄所提这诗好,诗人通过眼前景物描叙,表达作者从自然景物中寻求乐趣的恬适心情,反映出作者归隐自洁的人生追求,也看出秦兄的情趣。好,与当下气氛相符。”
尤玉并不赞同老父的说法,心说这话有些违心,姑父提这诗,分明透着临近退休的无奈和伤感,何谈情趣,可他不能说。
田父也不想再难为姐夫,道:“勉勉强强吧。”
“什么叫勉勉强强?你再来一首就十全十美,挑不出毛病?既然通过,你们喝酒。”瘦老秦得寸进尺。
“喝酒,喝酒。“尤父、田父和尤玉举杯。
“那好,我再来一首。“田父沉思片刻,道:老人九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傍榆荚仍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
秦摇头道:“错,错。我知道这诗,你读错了。尤玉,你会吗?你来说说。”
尤玉笑着接话:这是岑参《戏问花门酒家翁》。这位老人家在卖酒,将上千个酒壶和酒瓮摆放在花门楼口,道路旁的榆荚看起来很像一串串铜钱,作者在问,摘下来用它买酒,您卖吗?”
秦手指着尤玉,严肃问:“你可说清楚,不许偏袒你老丈人,那老头多大年纪?”
田父抢话道:“诗中明明写着九十,九十呀。”
尢玉笑而不答。
“胡说,咱且不说,那年头的人能不能活到九十,就是活到九十岁,还能卖酒?胡扯。”
这一吵,将看花人吸引回来。
尢父也知道这首诗,心知田父提这诗一定有自说法,便笑着说:“亲家必有所指,不妨说出大家听听。”
“我确实有所指。我问你们,尤玉的爷爷今年多大年纪?”
秦答:“老人九十岁不假,可他卖洒吗?”
“你难道没看见老人掏出十万元钱存折交给圆圆,那是加入酒业公司的股金,你说,酒业公司不卖酒卖什么?”
大家恍然大悟,一起哈哈大笑。
“亲家这比喻实在高明,应该奖励一杯。”尤父道。
秦嘟囔道:“道理是这样,可是,这家伙把诗给篡改了,老人七十仍估酒,他给长二十岁,得罚,罚酒。”
“哈哈哈哈,罚酒,罚酒。“众人又笑。
尤老在屋里眯了一小觉,听到屋外笑声,趿拉着鞋出来,问二姐:“他们在笑什么?”
二姐逗老爷子:“姥爷,大家在唱歌喝酒,您唱一首歌,大家喝一杯酒,好不好?”
尢老爷子道:“好哇,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老人挥手道:“喝酒,喝酒。”
“喝酒,喝酒。”大家一起端起酒杯,相互碰杯喝酒,酒宴达到高潮。
田圆圆母亲和姑姑担心各自丈夫喝醉,便起身告辞。尤父尤母挽留不住,送到院外,找来两辆出租车,分别送他们上车。
尤父拱手:“我们有个约定好不?”
田父和瘦老秦问:“什么约定?”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哈哈,好,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大家挥手告别。
第十三章、借酒发飙1
北城酒厂宣布破产之日,尤玉牵头的公司也宣告成立,名字叫“北城新兴酒业公司”。
尢玉为董事长,刘春田、二姐、串子、实子和田圆圆五位合伙人为公司董事,为了好听,一律叫副总,刘副总、串子副总、实子副总、二姐副总,还有田圆圆副总。别管公司大小,叫着好听。自己的公司,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谁也管不着。
大家议定,公司刚起步,试生产,先在酒厂招几名技术工人,其中包括刘厂长儿子刘洋和化验室庞娟。等到生产稳定,逐步扩大,再增加人手。
刘洋大家一致通过。老刘厂长已到了生命晚期,儿子岂能不是他最大的牵挂,只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所以一直不说。这孩子只是心眼少些,干活舍得出力气,生产中少不了这样的粗劳力。
至于庞娟,大家则一致反对。尢其是田圆圆,更是扔下狠话,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尤玉和刘春田不便出面,二姐给老刘厂长回电话,明确告诉他,大家不同意。刘厂长也不恼,说又找庞娟谈了,态度挺好,已经到法院撤诉,并保证珍惜大家给她机会,在公司好好干。
刘厂长还说,庞娟到你们公司是原厂领导班子一致意见,大家要相互帮忙。
谁都听得出来,刘的话外之音,你们建公司,买厂里基酒、租用厂里设备,哪一项离开了厂子,反过来,厂子有这么个小事就不帮忙?
最后刘春田发话,先应下厂长,不想用以后再辞掉。大家只得暂且作吧,田圆圆也不好再说什么。
新公司一共十四个人,在“巷深酒家”坐满一桌,吃罢这顿饭,明天各就各位,公司开张大吉。
二姐当惯主持,这个场合自然不会放过,拍手道:“大家静一静,今天是‘北城新兴酒业公司’成立的大喜日子,首先,让我们以热烈鼓掌请董事长尤玉先生致辞。”
众人鼓掌。
尤玉今天心情不错。田圆圆特意将结婚那天的行头又全部给他重新武装上,西装革履,头发抹得油光锃亮,神采奕奕。创业,办公司,是人生一个重大转折。艰难第一步走出来,忐忑不安心总算平静下来。他并没有做讲话准备。厂子破产,人心低落,草建一个小公司,不好张扬,所以没搞任何庆祝仪式、不请外人,内部吃个便饭就算开张。一切等干起来再说。既然二姐点他名,不得不应付几句。
“咳咳”。尤玉起身,清了清嗓子,面对大家:“没什么多说,只想说一点:公司初创,困难很多,希望大家精诚团结,共度难关。创业之初,大家福利待遇一时不会很高,希望理解。公司发展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提议,为了公司的明天,干杯!”
“干杯,干杯!“众人起身,相互碰杯,庆贺公司成立。
一巡酒之后,尤玉眼望着师傅刘春田,这个公司办得如何,刘至关重要。他要把刘春田摆到前面。
“下面有请我们德高望重的公司技术总监、刘春田讲话,鼓掌欢迎。”
大家热烈鼓掌。
刘春田站起身,想了想,说:“那我就说说心里话。在我干了多半辈子的工厂宣布破产之际,我们这个公司宣布成立,心情十分复杂,既伤心又高兴。旧的死掉了,新的诞生了,这叫什么?叫浴火重生。这个重生来之相当不易。我们几个人,不但将家里所有存款拿出来,还向亲戚朋友借了些钱。一位九十多岁老人、尤玉的爷爷,我们第一任厂长,把他积攒的十万元退休金拿了出来。这是对我们莫大支持,也是对我们的相信。我们用这笔钱,买下厂里库存基酒,租借了设备和厂房,一切从新开始。我们只有造出好酒来,卖出去,公司才能生存下去,发展起来。这一切都仰仗在座各位,我提议,大家共同举杯,喝个团结酒。”
刘春田说得动情,有人眼圈湿润了。
是的,这个十几人的小小公司,不仅仅要解决几个人的生计,更是要担当起老厂重生之责。这是一个多么神圣的任务。大家肃然起立,相互碰杯,喝酒。
几个刚招上来的工人,对尤玉等人心存感激,主动起身敬酒,说些感谢之类的话。
田圆圆身挨二姐坐,与隔餐桌庞娟对面。庞娟右边是刘厂长儿子刘洋,左边是串子。田圆圆从进酒店那一刻起,她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庞娟。
她发觉,这庞娟坐下之后一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倒是那个狗串子赖皮赖脸地与她说几句话,她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抽动一下。尤玉和刘春田敬酒,她也是最后一位勉强站起,举止与她张扬活泼的性格大相径庭。田圆圆由此得出结论,此人心里还是不痛快。
在北城酒厂,庞娟与田圆圆是风格迵然不同的两大美女,田圆圆高挑、孤傲,不喜欢凑热闹,一般不与人开玩笑,偶尔开个玩笑会将人噎死。庞娟外貌娇小,性格活泼,不甘寂寞,凡厂里有聚餐、联欢活动等场合,少不了她的身影,上窜下跳,不够她闹的,是哪儿都少不了的一个女人,所以,大家送她外号叫“小妖″。
马仁到酒厂任销售副厂长后,从各部门抽人,搞销售大会战,庞娟表现异常活跃。马仁见她漂亮、活泼,又没有结婚,便主动与她亲密接触。庞娟那时正与机修车间小李处朋友,见马仁有地位,便与小李拜拜,二人很快结了婚。马仁是个朝三暮四家伙,结婚一年又闹离婚,婚还没有离便醉酒死。
田圆圆看不上庞娟这种人,二人见面一向不说话。田圆圆心中埋怨刘厂长不知犯什么风,非把她弄到公司来,二人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闹死心了!
尤玉敬第一杯酒时,酒席刚刚开始,彼此都很矜持,大家只是浅浅地喝一小口,唯独庞娟一饮而尽。这个细节别人没有注意,田圆圆心中一颤,这女人怀着身孕,为何还要这么猛地喝酒?作死呀?
第十三章、借酒发飙2
田圆圆又将目光落在刘厂长儿子刘洋脸上。这孩子虽已经二十多岁,却没有长开,还像个难看的孩子,鼻头短而上翻,小眼睛,上眼睑下垂,据说是因他妈妈张惠梅怀孕时大量饮酒所造成的,厂里人背后都叫他“酒孩”。难道庞娟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要走张惠梅的覆辙?当刘春田讲话,提议大家干杯时,别人最多喝下半杯酒,她又一饮而尽,两杯酒进肚已是满面飞红。
“哦,原来庞娟是不想要肚子里孩子。”田圆圆心中恍然明白。
也是,孩子没爸爸,二人感情又不好,何苦为他生这个孩子,还影响改嫁。不想要孩子可以去医院,何必用这个法子糟蹋自己。田圆圆心里又觉得庞娟很可怜。
庞娟喝罢两杯酒,串子嬉皮笑脸给庞娟竖大拇指,夸她酒量,庞娟灿然一笑。这是庞娟进酒店后第一个笑容。
串子又要给庞娟满酒,庞娟摆摆手,手指餐桌上的啤酒,串子会意,取过一支扎啤杯子,给庞娟满上啤酒。田圆圆心说:小妖也就这点酒量,再喝就得像马仁似出事儿。
面对酒桌这场景,尤玉很不舒服。工人们轮番讲话、敬酒,搞得他们几个人像救世主似。这几位,除刘洋和庞娟,完全是从公司实际工作出发,经董事会慎重讨论聘用录用的,不存在照顾,应该感谢这些人对新建公司的支持和信任。只是酒厂刚刚破产,他们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才觉得受到优待。尤玉想制止大家再进行这样一个话题,对大家说:“咱们做个游戏吧,活跃一下气氛。”
听尤玉说这话,二姐想起那天在尤玉家,几位长辈玩的诗词游戏,接话说:“那咱们玩‘飞花令’,以酒为题。”
“我反对。”实子替身边工友说:“我们这些粗人,只会造酒,没那么高的文化,不会飞花,只会飞酒。”
“那我出个主意,每个人说句带酒话,可以是一句诗,也可以是一句俗语,只要大家同意就可以放行,不同意喝酒。怎么样?”串子和稀泥。
这个主意照顾到大多数人能力,都同意了。说好,从刘春田开始。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刘春田道。
“好。”大家鼓掌,放过,第二位是尤玉。
尤玉正在想,“巷深酒家“杨老板过来送水,他眼珠一转,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巷子深。”
“这是什么玩意,不伦不类,反对,喝酒。”串子、实子齐喊。
杨老板拍手叫好:“妙,太妙了!我酒店开业五、六年,怎么没早想起这两句诗来?我得把这两句做成牌匾,挂到门口,酒店品味一下子就提升上来。罚酒是吧?这杯酒我认下。”
杨老板替尤玉解了围,接下来轮到田圆圆,她瞟庞娟一眼,冷冷道:“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接下来是二姐,二姐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接下来是三位工人,也都说上一句诗词,顺利通过。轮到刘洋,大家本不想难为他,可刘洋并不示弱,接话道:“九九(酒酒)二十七。”
众人一愣,顿时明白,哄然笑喷。
这孩子,九九八十一都算不明白,弄出个九九二十七,笑死人了。众人也不说破,连说好好,刘洋喜得抓耳挠腮。
往下来是庞娟,大家静下来,等她说。
庞娟瞟田圆圆一眼,然后道:“那我也说一句:”酒肉朋友遍天下,患难相助无一人。”
众人见庞娟目前处境特殊,说得悲凉,谁也无意与她计较,不加评说,就让下一位串子来说。
没等串子接话,庞娟蹭地站起,扫田圆圆一眼,嘴角微微一扬,现出一丝让人琢磨不定的微笑:“我再补充两句话。”
从上面两句话,大家猜测,庞娟接下来要说两句感谢之类话。刚刚死了丈夫,企业破产了,自己没有别的技能,如不是新兴公司收留,很难找到一份可心的工作。
换作别人,尤玉会当即止住,游戏就是游戏,话就免了。庞娟不同,扬言要与自己打官司,突然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变,看来,老刘厂思想工作起了作用,她要说话不能不叫她说。尤玉点头道:“好,庞娟你就说两句吧,感谢之类话就不必讲了,大家都是一个厂里同事。”
田圆圆暗自哼了一声,把脸别过去,心中骂道:“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庞娟冷冷一笑:“瞧尤总说的,不感谢怎么行,我一个寡妇,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你们大恩大德,给个糊口工作,还不得沿街讨饭。谢是一定。不过我这人不会说什么话,就用实际行动来表示,敬尤董事长一杯。”
“好,小庞和尤董事长来一个。”不知底细人兴高采烈地拍起掌。
庞娟说完这话,田圆圆回过头瞟她一眼,发现庞娟也在瞟她,二目相对,碰出仇恨的火花。最后还是庞娟将目光避开。
田圆圆忽然想起,小妖对尤玉还有一段恋情,在酒厂传得沸沸扬扬。
马仁到酒厂前,她天天往办公室跑,粘尤玉。尤玉老实人,哪里敢招惹妖精,吓得魂飞魄散,东躲XZ。小妖气得放出狠话,尤玉,敢不娶我,我让你打一辈子光棍。最后是马仁到了酒厂才把尤玉救下。她心中忽生一丝不详预感,该不是这小妖死了丈夫,又来打尤玉主意?呸,不要脸东西,你敢!
庞娟笑眯眯,手端酒杯走到尤玉面前。她手有些抖,那种装扎啤大号杯子,满满一杯酒,很沉。
尽管尤玉不想与庞娟喝酒,但庞娟点名要敬酒,不得不起身。
他偷偷瞅田圆圆一眼,发觉田圆圆阴沉着脸,随时电闪雷鸣。
大可不必,来而不往非礼。人家敬酒不能不给面子。尤玉看眼手中杯子,里面装的是饮料。换做别人,尤玉会说,对不起,我不能喝酒。庞娟敬酒,他不得不做些姿态。他打算倒掉饮料,换上酒。对庞娟歉意道:“不好意思,杯里不是酒,稍等……“
“没关系,你随意,我干杯。”谁也没料到庞娟会如此大度。
尤玉正好借高下驴,不换就不换。如果他坚持换酒,田圆圆会骂他发贱。
庞娟已经将杯子伸过来与尤玉相碰。
尤玉也将杯子迎上前。
庞娟忽然又将手缩回来。
“干什么?”尤玉一愣神功夫,庞娟手一扬,将满满一杯酒扬到尢玉头上,开口骂道:“臭美吧,告诉你,我就是要饭也不会到你们这儿来。”
“庞娟,你干什么……”尤玉气得说不出话来。
谁也没有料到庞娟会把尤玉浇成落汤鸡,一时皆不知所措。
第十三章、借酒发飙3
反应最快的当属田圆圆。她一直在紧盯着庞娟的一举一动。当庞娟抬手泼尤玉酒的一瞬间,她一时间作出反应,霍地站起,奔过去挠庞娟的脸,二姐一把将她拉住。无奈,她抓起桌上一只盘子隔餐桌向庞娟飞去,庞娟一闪,躲过盘子,却溅一身糖醋排骨。
田圆圆又抓起另一只盘子,被二姐抓住手腕。“圆圆,你给我住手。”
“小妖儿,别跑。早知道你没按好心,今天我不撕烂你,我不姓田。”田圆圆挣扎着去追打庞娟。
刘洋在家时妈妈叮嘱他,尤玉俩口子是好人,庞娟如何坏,他记住妈的话,见庞娟泼尤玉一脸酒,也学田圆圆的样子,向庞娟飞起盘子。
庞娟见刘洋帮助田圆圆,心知不是这些人对手,气撒完,目的达到,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尤玉、田圆圆,别以为没事了,法庭上见。”
“见你妈个鬼。”刘洋还要追打庞娟,被串子抱住,道:“小爷,好男不和女斗。”
众人呆呆地看着尢玉,不知如何安慰。
“借酒撒泼,品行不好。”刘春田摇头叹息。
“谁说不好?好,太好了。小妖这酒浇得好,好极了。”串子忽然拍手笑。
众人不解串子为何说这话?一齐瞪他。人家正在气头上,不说安慰,还取笑人。
“狗串子,早看你不是好东西,与那小妖眉来眼去,原来你俩早串通好。”田圆圆怒骂。
“圆圆,别急着骂我,让我把话说完,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尤玉虽挨了泼,却把你眼中钉、肉中剌泼掉了,难道不值吗?”
几位新来工人不知内情,不好发表看法,二姐他们岂能不知。串子说得有道理,庞娟撒过气走了,再不会回来。老刘厂长也不好再替她说话。这样说来,值得。
“尢玉,串子说得有理,你这是为公司做出牺牲。”实子为尤玉竖起大拇指。
尤玉气得呼呼喘粗气,正不知如何排解,见串子和实子说这话,自我解嘲:“那好,公司赔我衣服。”
二姐也借机劝田圆圆:“圆圆,串子和实子说得有道理,与那样刁人生气不值。快去卫生间,把尤玉衣服收拾一下。”
尤玉起身去卫生间,田圆圆跟在身后。
田圆圆一边帮尤玉清理外衣,一边数落他:“叫我说你什么好,她泼你酒,你手里没有酒杯?为什么不还击?心疼、舍不得?难怪人家叫你‘老面袋子’,一脚踹不出个屁。”
“你不懂。我现在什么身份,董事长,跟泼妇一般见识,降低人格。再说,我也泼她一脸酒,还占多少理?串子和实子都看出来,忍下一脸酒,赶走个妖精,难道还不值?”尤玉将串子说的话搬出来。
“屁,你能想到那一层,就是个一脚踹不出个屁的‘老面袋子。”
二人正你来我往斗嘴,外边呼呼拉拉闯进来几个人来,男男女女,将餐桌团团围住。
“刘主任、实子工段长,当领导怎么还有偏有向,这样对待工人?我们这些人跟你们工作多少年,怎么就忍心丢下,光顾自己发财?”
“我们没别的手艺,到哪里找活?是不是因为没有给你们送礼?”
这些人七嘴八舌。
“都是些什么人?“田圆圆悄声问尤玉。
尤玉探头朝餐桌那边望一眼,认出其中几个人,对田圆圆说:“都是刘师傅和实子车间工人,道听途说,以为师傅和实子丢掉他们,拉出一伙人单干,找上门来。”
田圆圆也伸头望一眼,说:“看样子挺气愤,你快出去帮师傅和实子解释一下。”
眼见与自己一起工作多年工友质问自己,刘春田很是心酸。这些人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好工人,没想到转眼间工作没了,不知以后路该怎样走?他们中有几个人已经五十多岁,只会酿酒,让他们再到哪里去找工作?刘春田觉得自己心里有愧,对不起他们,不知如何回答。
二姐见状,忙起身替刘春田解围:“老哥、老姐,弟弟、妹妹,你们没有工作,刘主任心里也难受。我替他说两句,酒厂破产了,刘主任、实子和大家一样,都下岗回家,没有工作。我们几个人砸锅卖铁,求爷爷告奶奶,东挪西借,凑了些钱,想干个小作坊,架子刚搭起来,还没有开工,一时用不了那么多人。再就是,这个小作坊前景怎么样还不好说,要是办不好,砸进去,我们几人赔了钱,别人也跟着耽误功夫。所以,一时不想连累太多人。不知我话说明白没有?”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听明白了。”
“爹死娘嫁人,各个顾个人。人家主任、段长也不容易,哪还有心思顾别人。这是个人买卖,用谁不用谁,人家说了算。走吧,别耽误人家喝酒。”
他们明白了原来是刘春田和实子与别人凑钱成立的小主意,与酒厂没一毛钱关系,说几句气话,转身要走。
二姐担心这几个人这样走出饭店,刘春田和实子心里更不是滋味,便说:“大家别忙走,坐下一起喝杯酒。”
“不喝,不喝。我们是闲人,明天还不知干什么,没有心思喝你们的酒。”
听到工人们这些牢骚话,尤玉心里也不是滋味。这个公司既然叫他来当头,不能躲着不见。他将脸擦干,将外衣交给田圆圆处理,自己走出来,对那几个人说:“大家别站着,坐下说话。”
见尤玉出来,二姐对工人说:“他就是我们几个人的头,大家都认识,原来是厂办尤负责。尤玉,给大家说两句话。”
尤玉被庞娟气得余怒未消,没心情长篇大论讲道理,便说:“二姐刚才说得好,都是一个厂子工友,谁活干得怎么样,心里清楚,如果我们用工,不用你们还用谁,我说得对不对?大家别急,给我们点时间。”
“好了,听明白了,走吧,别耽误人家喝酒。“那个叫于春蕾的女工往外推大家。
尤玉将大家拦住,道:“既然来了,别忙走,一起喝两杯。”
“不了,不了,多不好意思。”
刘春田这时说话了:“谁想走就走,到时用人,别怪我想不起来。”
第十三章、借酒发飙4
新来的几位工人见刘春田说这话,都停下脚步。老主任在工人中威望很高,一言九鼎,不会说假话诳他们。
桌上人起身给后来者让座位,二姐忙吩咐服务员加碗筷,上菜,倒酒。刚才还是一群冷脸人,酒杯一端,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抱歉,来晚了。”这时又进来一人。这人外号“边十一”,因总在说酒厂欠他十一个亿而得名。
“边十一亿”五十多岁样子,头顶一圈头发稀稀拉拉,中间并无一根毛发,光闪闪像个鸟窝。一件?灰色夹克衫,不管天气有多热都不离身,脖子下系着一条深红色领带,给人一种很有身份的感觉。这人一日三餐离不开酒,脸上总保持酱紫色,浑身散发着酒气。酒厂人都知道,他有偏执精神障碍。
后进来一伙人忙与他撇清关系:“‘边十一’和我们可不是一起的。”
“想得美。我怎么可能和你们一起。我是这个公司最大的股东。”“边十一”眼睛瞪得如牛眼,从衣兜里掏出张纸,重重拍在桌子上:“我投资一个亿。”
众人心跟着他这一巴掌跳了起来。
二姐拿起那张纸念给大家:“边广财投资新兴酒业公司人民币一亿元。”下面是他的签名,还摁了手印。
众人先是一阵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夸起他来。
“身边有这样大款,为什么早没有发现?一个亿,足够办一个大公司,还用什么集资、银行货款。老边,你太牛了。”
“按照投资额,这个董事长应该是老边。”
“对呀,对呀,边董事长。”
“不开玩笑,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老刘厂长签字,然后到银行提款。酒厂欠我十一个亿,我只要一个亿,他们没道理不给。放心吧。”“边十一”说得一本正经。
尤玉没料到“边十一”会来。他在办公室工作时与这人打过一年多交道。“边十一”一天工作很有规律,先到市政府门前走一趟,然后到局里,无论遇到哪一位领导都说几句话,反映酒厂欠他十一个亿问题,然后回到厂里到办公室,一天工作圆满结束。他不吵不闹,只是煞有介事说事情,谁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今天这种场合撵他走会搞得谁也不愉快。尤玉说:“边叔,你也坐下吧。”
二姐给边“十一“加把椅子,大家继续进行刚才话题。
新进来的工人听说这桌是原来厂办公室尤负责说了算,便一起向他敬酒。
尤玉虽然被父亲解了禁,不敢太放肆,努力克制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喝。刚才被庞娟泼了一身酒,心情郁闷,担心沾酒之后情绪更坏,便推脱不会喝酒。
挨着尤玉坐下的后来者董涛,侧身嗅了嗅鼻子,道:“尤负责说不喝酒,你们闻闻,这还一身酒气。”
刚才庞娟将一大杯啤酒顺尤玉头浇下去,尤玉虽洗了脸,脱掉外衣,身上酒气依旧很大。
又一后来女子撇嘴:“尤负责瞧不起人,不想跟我们喝酒,将来也不会想到我们。我们可不是来要饭。这酒喝得没意思,还是走吧。”
二姐见说话尖刻的女子又是于春蕾,她在车间女工中很有影响力,便想剌她几句,道:“妹妹,你这话不对,你知道刚才这屋里发生什么?尤玉身上酒气从哪里来的?”
“二姐,不说了,我跟大家喝一杯。”尢玉止住二姐,不让她往下说。无论什么原因,被人泼一脸酒总是难堪的事情,不想被人重提。他将自己杯子中饮料一口喝掉,把杯子放在餐桌上,眼睛在找酒瓶。实子拿起瓶子替尤玉把杯子满上酒。
尤玉端起酒杯,对后来人道:“刚才二姐把话都说到家了,我在这里代表我们几个人再一次表态,公司一但用人,在座各位优先。我们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就把这杯酒干掉。”于春蕾接话。
尤玉看眼手中杯子,是刚才喝饮料的大杯子,实子没长脑子,将白酒倒得满满,尤玉无法再与这女人讨价还价,心一横,说:“不就是一杯酒嘛,来,干杯!”
新来的几个人见尤子要将满满一杯酒一口干掉,都抢着与他碰杯。
田圆圆从卫生间出来,见尤玉忽然喝起酒来,担心他心中郁闷,酒后发飙,现在自己又不便出面,对二姐小声说:“二姐,这是怎么了,你得管他。”
二姐紧握着田圆圆的手:“放心吧,二姐盯着呢。”
一杯酒进肚,尤玉血脉通畅,非但没有发飙,心情好了起来,话也多了。
“尢负责,酒厂就是因为酒卖不出去,才破产。你们办这个公司,还像原来厂子那样卖酒,能挣钱吗?”有人问。
“不能再管叫尤负责,叫尤董,尤董事长。”实子纠正。
“谁说不挣钱?以前厂里酒虽是好酒,可几十年只有一个品种、一个牌子、一个价钱,那怎么行。产品要上档次,更新换代,开发系列产品,卖的价钱自然与以前不同。还有,以前酒厂负担重,负债累累,所以不挣钱。你们走着瞧,以后公司不光卖酒,还要兼营其它业务,要成立若干分公司,用人地方很多,还愁没你们几人工作。”尤玉高谈阔论。
“这小子的想法怎么没听他说过,跟你提起过吗?”二姐小声问田圆圆。
田圆圆瞥尤玉一眼,回二姐:“没有。还不是喝上酒,胡说八道,不知道北。”
“也别这样说。你品过没有,他酒后说出这些话,挺靠谱,不是胡说八道。”
二姐打断尤玉话,道:“尤董,你说的这些项目,将来都谁负责?”
尤玉不假思索道:“你呀。不行,酒这边业务暂时离不开你,那就田圆圆负责。”
田圆圆没想到尤玉会顺嘴胡说这话,骂道:“胡说八道,谁给你负责。”
尤玉一本正经:“田圆圆,我说的可是真话,再成立一个分公司,你当总经理。”
串子拍手道:“这又冒出一个田总经理来,大家举杯祝贺。”
“祝贺,祝贺。”新来的这些工人举杯要与田圆圆喝酒。
田圆圆气得说不出话来,起身要走,被二姐拉住,对大家说:“别胡闹了,我们出节目吧。”
第十三章、借酒发飙5
“来,节目,谁先出?董事长先来,唱个歌吧。”大家一起鼓掌。
田圆圆“噗嗤”笑了,尤玉唱歌鬼哭狼嚎,想看这个热闹,便又坐了下来。
尤玉瞥眼田圆圆,道:“我唱歌有人看笑话,不唱。”
董涛道:“不唱歌,划拳也行。”
二姐瞧董涛一眼,对田圆圆悄声说:“这人找死呢。”
“他会划拳?”田圆圆从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在座人这些人、包括田圆圆在内,只有二姐心中清楚,别看尤玉平时不喝酒,划拳绝对是高手。姥爷在尤玉小时候就与孙子划拳行酒令玩,后来连姥爷都玩不过孙子。
二姐高声道:“划拳,谁输了,谁喝酒。”
以前田圆圆见过有人在酒店连吼带叫划拳,谁输了谁喝酒。吹胡子瞪眼,惊天动地,很不文明。尢玉平时不喝酒,哪里会玩这种游戏,还不得让人灌个烂醉,堆到餐桌下。她不满地对二姐道:“我可有话在先,醉了我可不让他回家。”
二姐紧握田圆圆手:“别管,等看热闹。”
“我平时不喝酒,玩不过你……“尢玉没有果断拒绝,迟疑道。
尤玉与爷爷玩划拳游戏是在家庭内部,串子和实子并不知底细,见尤玉没加拒绝,想看他洋相,一起起哄:“二选一,不唱歌就划拳。”
“划拳,划拳。”众人一道起哄。
尤玉不过使个欲擒故纵小把戏,勉强道:“那好吧,董兄多多承让。”向董涛一抱拳。
划拳是流传在民间的一种酒令,至今已有几百年历史,算是中国酒文化内容之一。因有碍他人就餐,近年酒店已不多见。
基本玩法,两人同时伸出一只手,用攥起的拳头和伸出一到五个手指,表示从零到五这几个数字,与此同时,嘴里喊出从零到10的数字,如果二人伸出的手指表示数字相加,与其中一个人嘴里喊出的数字相同,那么这个人就算赢下这一拳。
尤玉与董涛划拳开始:二人同时出拳:俩好啊,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仙寿,九连环,全来到。”
二人一边嘴中喊着酒令,一边变幻右掌手指。田圆圆能感觉到,董涛气势恢宏,咄咄逼人,尤玉像只胆怯的兔子步步退让,心中暗自替他担心:还是个‘老面袋子’,又该被人蹂躏了。
开始大家眼睛还能看得清楚,一轮过后,二人突然加速:“三匹马呀,六六六呀。”叫声戛然而止,尤玉面色严肃,霍地一挥手,利索地吐出两个字:“喝酒。”
桌上懂酒令人看得明白,董涛输了。一起给尤玉鼓掌。
哎呀,田圆圆没有料到,那尤玉忽然间眉毛竖起,眼睛瞪着滚圆,面露威严地吐出“喝酒“两个字,很爷们。“老面袋子”荡然无存。没想到这家伙确有深藏不露之处。
她抿嘴笑了。
董涛没料到会这么快就输掉一拳,心中不甘地将酒喝下,用手背抹抹嘴角,说:“再来一局。”
“下去吧,这臭水平输得也太快了。”大刘撵他。
董涛常与大刘划拳,是大刘手下败将,只得乖乖地让给大刘。
尤玉刚喝下一大杯白酒,又划一通拳,浑身大汗淋漓,头顶又像排气机,呼呼地冒起热气。他外衣被小妖泼了酒,已经脱下,索性将衬衣也脱下来,光着膀子与大刘划拳。
“尤总赤膊上阵,大刘可要当心啊。”串子兴奋地叫道。
田圆圆又抿嘴笑了。她喜欢尤玉这个样子,粗犷豪放,这才有男人味。心说:这大概就是串子所说,他平时看起来很面,关键时刻也能惊天动地。
大刘与尤玉划拳:“俩好啊,五魁首啊,七个巧啊。”
二人忽然停下来,尤玉一挥手:“喝酒。”他又赢了。
众人没料到大刘还不如董涛,刚上阵就败下来。一齐给尤玉鼓掌。
“我这水平也行啊,怎么能输给你?”大刘挠头,心中不甘。
“喝酒,喝酒,大刘你别耍赖。”众人一起盯着大刘。
大刘极不情愿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刘放下酒杯,扭身对大老王道:“老王,看来咱尤董不简单,还是你来吧。”
大老王年纪与刘春田相仿,是个划拳老手,尤玉与董涛、大刘出拳,他在旁细心观察,尤负责技艺娴熟,出手极快,自己毕竟不如尤玉年轻,反应跟不上。摇头说:“老了,不是他对手。”
田圆圆悄悄问二姐:“这家伙划拳这么厉害,跟谁学的?”
二姐贴在田圆圆耳边道:“是我姥爷。老爷子不教他好事,专教些用不着的。”
“嗯,原来是家传。”田圆圆笑道。
“老人家爱划拳,没人陪他喝酒就把尤玉叫过来,教他划拳。尤玉愿意陪老人乐和,赢了有饮料喝,输了喝水,开始老人还能赢,后来光输不赢。”二姐说。
大家正玩在兴头,酒店杨老板慌慌张张走到尤玉面前,说:“有服务员看见庞娟喝醉酒,横穿马路,让车给剐了,躺在马路中间,不知死活。”
众人听杨老板说这话,大惊失色。庞娟在这儿也没有喝几杯酒,怎么就多了,还醉到马路上去?大家急忙往外跑,想看个究竟。
庞娟从“巷深酒家“出来并没回家,一个人穿过马路,来到与“巷深酒家”隔马路相对的”龙海大排挡”,在露天摊桌上坐下来,遥望隔着马路的“巷深酒家”生闷气。
老板娘过来问她:需要点什么?庞娟说:十瓶啤酒。老娘问:点些什么菜?庞娟摇头,不用菜。老板娘见她只一个人,先给她上五瓶啤酒。庞娟一边吹瓶喝啤酒,一边骂“巷深酒家”这帮人,越骂心里越气,酒也越喝越猛。一口气喝光五瓶啤酒,还管老板娘要酒。老板娘见她已经醉得说不成一句完整话,担心出现意外,便不再卖她酒,好言劝她回家。
庞娟与老板娘吵闹一阵,起身走人,要回“巷深酒家”与尤玉他们继续会气。她摇摇晃晃横穿马路,也不看来往车辆,一辆半截货车老远冲她摁喇叭,也不躲闪,车从她身边风驰而过,她倒下,车也没有停下来。
尤玉一伙人跑到庞娟身边,庞娟已经昏迷不醒,身边汪着一滩血水。尤玉立即拨打“120”急救电话。二姐蹲下身子,摸了摸庞娟颈动脉,还在咚咚跳动,便一声接一声地唤她。庞娟没有回应,只是痛苦地咧下嘴角。
转眼功夫,急救车呼哮而来,车停在庞娟身边,从车上跳下两位医护,蹲在地上,给庞娟做简单检查,让护工抬她上车。
戴眼睛医生望着围观人问:“谁要的急救车?”
尢玉回答:“我,她是我们单位同事。”
“快上车。”医生没等尤玉把话说完,就上了车。
第十四章、鲜花美酒祭故人1
二姐与庞娟原来是酒厂一个化验室的同事,遇到这样事儿,没有多想就上了救护车,尤玉抬脚也要上车却被田圆圆拽住。
尤玉心想:无论怎么说,庞娟是老刘厂长安排到公司来,刚才在餐桌上闹矛盾出来,发生这样事情,不管不应该。不过,老婆拽得也有理,刚被人泼一脸酒,骂个狗血喷头,现在又发贱陪人家去医院,是不是有病?可我……
他迟疑着脚要不要往上迈,田圆圆将他推到一边,自己上了车。
望着远去的急救车,尤玉激动得眼圈湿润了,没有料到,自己这个刁媳妇,还是一颗热情的心。
急救车很快到了医院,医护抬庞娟进入急诊室,田圆圆和二姐坐在诊室外长椅上等待医生检查结果。过有半个小时,一位护士出来,把手中单子给二姐:”去窗口交钱。”
二姐接过单子,问:“人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自己倒的,与那车没关系,都是些皮外伤。就是酒喝得太多,没有醒,需要家属陪她观察一会儿。”护士说完就进去。
二姐拍下衣兜,说:“我包还在饭店,兜里一分钱没有,圆圆,带钱了吗?”
听说庞娟没大碍,田圆圆舒了口气,故意对二姐道:“二姐,我可是陪你来的。你说,我俩是不是太贱,人家把我们当敌人,我们还在这儿献殷勤。”
二姐被田圆圆说得一愣,恍然明白过来:“圆圆,你说得很对,我俩真是贱得一钱不得。她搅我酒席,泼我弟弟,还给她交医药费,鞍前马后地照顾她,真她妈贱。走,不管,把她晒在医院。”二姐把手中交款的单子往垃圾箱一扔,拉田圆圆就往外走。
二人走到医院大门口,又一台急救车一声怪叫,嘎然停下,车门拉开,跳下二个人,然后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最后下来那人竟是刘厂长的老伴张惠梅。
“惠梅,是谁,怎么了?”二姐和田圆圆大吃一惊。
见与自己说话的人是二姐和田圆圆,张惠梅如见救星,急促道:“二姐、圆圆,快帮忙,老刘不行了。”
二姐、田圆圆不再管庞娟,跟张惠梅往急诊室跑。跑到门口,田圆圆想起刘厂长儿子刘洋和他堂弟刘春田还在饭店,急忙打电话给他们报信。
刘春雨傍晚时出现大吐血,随后肝昏迷,尤玉、刘春田和刘洋一行人到医院时还没有苏醒。
二姐、刘春田陪着张惠梅守在病房,其他人在走廊候着。医生护士穿梭般出来进去,个个表情凝重。
刘春田耷拉着脑袋从病房里走出来,尤玉忙问:“怎么样?”
“不是很好。医生让做准备。我去打个电话,让妹妹去他家里把衣服拿来。”
尤玉明白,是准备人死后穿的衣服。脑子嗡地转了起来。
刘春田在护士站打完电话,又低着头走回来,想与尤玉说点什么,还没说出口,二姐从急救室跑出来,说:“老刘醒了。”
走廊人见医生护士又一个一个出了抢救室,心中一喜,看来是有惊无险,又挺过一劫。刘春雨已出现过几次肝昏迷,每次都挺了过来。
“叫你俩进去。”二姐对尤玉和刘春田说,转身又回到抢救室。
看来,老厂长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尤玉、刘春田随二姐悄悄进入病房。
刘春雨一个人孤单单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肚子涨得有脸盆大,艰难地一鼓一息,人虚弱得已经脱了相。
尤玉心中奇怪,老厂长为什么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打点滴、插管子?心中一沉,有种不祥的感觉,人恐怕是不行了。
老刘大概听见脚步声,知道他要找的人来了,吃力地睁开眼睛,在屋子里寻找,呆滞的目光落在刘春田身上,挣扎着要坐起来。刘春田急忙上前扶住。
“哥,躺着说。”刘春田伏下身,拿过床脚的一个枕头,垫在哥哥头下,这样能舒服些。
刘春雨嘴唇嚅动,刘春田侧过耳朵,听到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不,要,惊动,别人。”
“你说什么?”刘春田一愣,不知哥哥这话是何意?忽然又明白过来,哥哥是说他的后事不要麻烦他人。
“你放心,我懂你的意思。”刘春田含着眼泪说。
“嗯——。”从刘春雨口中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既是对弟弟的回应,又是无奈的叹息,屋中人不寒而栗。
刘春雨只交待弟弟这一件事情,然后不再与弟弟说话,目光又在继续寻找。
屋子里人好像离他很远,很远,渺渺茫茫,模模糊糊。刘春田知道哥哥是在找尤玉,便退到一旁,让尤玉上前。
刘春雨看见尤玉,混浊的眼睛发亮了,他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在胸前掏,上身只是一件单薄的患者服,没有衣兜。
“找什么?你的衣服在这儿。”张惠梅在一旁看明白了,老伴是在找衣服的东西。
张惠梅从另一张床上将他上衣拿过来,从衣兜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一个手帕、一小盒药,还有一串钥匙,最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旧信封,老刘点点头,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他抬手指了一下尤玉,意思是让老伴把这个信封交给他。
尤玉不知信封里装的是什么重要东西,值得在老厂长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托付给自己?
难道北城酒厂果真有秘方?
许多人都在传言,北城酒厂酒好,是因为老刘厂长有秘方,如同武林秘籍,酿酒法宝,别的厂子再怎么努力也赶上北城的酒。这秘方是尤玉的爷爷从大缸灌死两日本的鬼子的小作坊带来的,连儿子都没有传,只传给了刘春雨。要不刘为什么会把老人当亲爹。多年来,上级不敢换老刘,担心一但换了厂长,秘方失传,造不出好酒。
尤玉不信这说法。他学的专业酿造,造酒有一套科学流程,没有什么一招致胜的法宝。他也问过师傅刘春田和爷爷,他们都否认有秘籍。可是,造酒学问确实非常深奥,老刘是有心人,或许信封中是他多年来总结的造酒经验?
他双手颤抖着从刘老伴的手中接过信封,然后伏下身子,将那只听力好的耳朵侧向老厂长,等他发话。
第十四章、鲜花美酒祭故人2
“谢…谢…。”刘春雨艰难地吐出二个字,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屋中人都能听清楚。他说完,伸出一只干瘦的手要与尤玉相握。
“谢什么呢?为什么要谢我?”尤玉一头雾水。
“您放心。”尤玉笼统地回答三个字。虽不知道信封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他知道,老厂长在生命最后一刻托付给他,一定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他不能做别的回答,无论是什么都让他不能辜负所托。
他的双手握住刘春雨伸过来的手,那只手冰凉,像一股寒流在刺他的心。
老厂长刘春雨对尤玉的回答很满意,微微点了一下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有护士进来给刘春雨打点滴,一边挂吊瓶一边严肃说:“屋里人太多,影响病人休息,都出去,只留一个人。”
妻子张惠梅留下照顾老刘,其他退到走廊。
老厂长生死不明,大家谁也不敢走,几个人坐在抢救室东头走廊椅子上守候。
夜深了,医院里安静下来,只有不时从某个病房传来几声呻吟。
刘春田觉得这么多人守在这儿不是个办法,便说:“我和二姐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休息吧。”
“再等等,等稳定之后再说。”尤玉看了田圆圆一眼。师傅不用跟实子和串子客气,让二姐留下是为了陪张惠梅,没让自己留下是照顾田圆圆,人家毕竟是新媳妇。
“我们不走。”田圆圆说,她也是替实子和串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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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给你的是什么东西?”二姐坐在尤玉身边好奇地问他。
尤玉从衣兜里掏出老厂长给他那个带有“北城酒厂”名头的旧信封。信封不知在他衣兜里装有多日,破损严重,褶褶巴巴。
他从中抽了一张纸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的并不是什么造酒秘方,而是十几个人的名字。这些人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反复看了几遍,这才恍然大悟,名单上这几个人,都是厂里最困难职工,老厂长在生命最后时刻依旧牵挂着他们。
尤玉的眼睛模糊了,一滴眼泪滴在纸上。
众人不知尤玉为何落泪?二姐从尤玉手中夺过那张纸。田圆圆伏在二姐背头与她一起看。
二姐是酒厂的老人,对纸上这些人知根知底,每家都能说出一二;田圆圆在工会工作,经常见到工会的救济名单上有这些人。二人相拥而泣。
名单递给刘春田,他看完后交给实子和串子。二人都是新公司的股东,让他俩也明白一下老厂长的心思,是想将这些人安排在公司中工作。
“还行,这些人都能用得上。”刘春田担心大家误会,替堂兄解释一句,意思是老厂长并非无故给这个新公司施加压力,这些人都有所长,从生产经营角度都是有用的人。
“真叫人无语。你说这老刘,也太有心计,别的话一概不说,只说谢谢,有用没用还不得收下。”二姐苦笑。
“不,我总觉得老厂长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尤玉摇头。
“你说得对。我哥谢我们这些人,把北城酒厂百年老酒保存下来,那是他的命。”
“啊,是这样。”大家都点头同意。老厂长最为牵挂的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好酒不能随他的生命断送掉。
众人无语。
凌晨四点,刘春雨病逝。
一切似乎早有准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日子不多;可一切又来得这么突然,让人觉得他不该走得这么快。
还不到60岁,便撒手人寰,连同把他奋斗一生的工厂也带走了。
世上再无老刘厂长,再无北城酒厂,那百年老酒还在吗?
窗外下起了急雨,狂风怒吼,电闪雷鸣。
医院打电话,殡仪馆来车将刘春雨接走,实子和串子跟车去了殡仪馆。二姐、刘春田、尤玉、田圆圆坐在空荡荡的病房,围着张惠梅商量老刘厂长的后事。
大悲无泪。张惠梅长长喘了口气,像是从一副重担下解脱出来,平静地撩了下额前的乱发,说:“沒了就是沒有,什么都沒用。春田,你张罗吧,你哥有话,一切从简,不惊动外人。”
“嗯。”刘春田接话:“过了明天,不,现在天已经亮了。过了今天,就下葬。家里几位亲属,再就是尤玉两口子、二姐、串子和实子几个就够了,不麻烦他人。”
“老厂长心意大家懂,虽说厂子刚宣布破产,可他毕竟是酒厂的一把手,一级领导干部,原来几位厂领导不能不告诉,还有,局里的领导总得要报告一下的。”尤玉说。
“这事恐怕想瞒也瞞不住。”二姐拉着张惠梅的手,说:“别想那么多,顺其自然吧。”
老厂长刘春雨家在酒厂家属区内,这里的平房鳞次栉比,一个连接一个,有人说,在自己家放个屁,周围邻居都能闻到臭味儿。刘家出这么大事情,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瞒过去?
昨夜,“120”救护车滴滴哒哒鸣叫,人们便知道可能是刘家出事了。尤玉一行人陪张惠梅刚回到刘家,周围邻居便涌了进来,不用谁指挥、安排,大家七手八脚,默默地操办起来。
将老刘那张破旧办公桌从屋子里抬出来,摆在院子里。没有时间准备遗照,张惠梅找来一张老刘生前当劳模戴红花的照片摆在桌子上,周边围上黑布、布置成一个简单的灵堂。
六月浅夏,在酒厂后边小山坡上,各种野花开得正旺,二姐和田圆圆挑些适合祭奠的白花、黄花、紫花等,抱回院子,放在灵堂的桌案下,尤玉、刘春田、串子、实子各倒一杯酒,洒在上面。鲜花美酒送故人。
自此,陆续有人进来拜祭老刘厂长。他们大都是家属区酒厂的职工和家属,一个接一个排起长队,学着尤玉、田圆圆他们的样子,女人手捧一束鲜花,男人则手捧一只酒杯,三鞠躬后,女人将鲜花堆在桌子下方,男人将酒洒在鲜花上。
鲜花堆成小山,酒水流成河。院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和酒香。酒厂人以独特的方式祭奠他们尊敬的老厂长,让人泪奔。
第十四章、鲜花美酒祭故人3
轻工局陈局长率几位局领导进入刘家小院,拜祭老厂长刘春雨,与张惠梅说了些慰问的话,然后走进刘家客厅,要同几位原酒厂领导班子成员谈话。陈局长特意让尤玉和刘春田二人坐在自已的两侧。
陈局长是南方人,比尤玉大不了几岁,二人长得有些相像,矮胖身材,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性格沉稳。他到轻工局任职时尤玉刚刚回到酒厂,二人没有交集,彼此不熟。
上次竞聘酒厂厂长会议,尤玉的表现给陈印象很深。
以他个人本意,酒厂负担太重,早已资不抵债,应该直接走破产程序,可局领导班子成员中有不少人持不同意见,包括总工程师老秦,认为只是经营管理上问题,换一个得力厂长便可以解决。陈心知同志们对这个酒厂感情深厚,舍不得丢弃,他也想作为一个特例试验一下,便同意广选贤才,没想到被尤玉搅黄了。会后想找尤玉仔细听听他个人想法,尤玉又旅行度蜜月去了,一直没有谈上。
从客厅向窗子望去,看着院子里出来进去、络绎不绝的祭奠人,陈局长心中翻江倒海。
“这个场面太震撼了。一个破产企业领导干部,非但没有挨骂,居然还让这么多职工怀念他,确实不易。老刘同志不愧是党的好干部,值得每个人好好学习。也让我们很好地反思,怎样把破产企业职工安置得更好些。”说到这儿,陈局长哽咽了。
陈局长转过身,面对客厅中人,双手分开,轻轻拍着身边尤玉和刘春田的腿,说:“局领导班子感谢你们团队,为破产企业失业职工再就业趟出一条路子。目前,局里正在与有关方面协商,企业破产了,厂房设备不能一下子处理掉,可是租赁下来,办微小企业,安置失业职工。酒厂再加上劳务输出、培训转岗等多方面措施,大多数职工都能得到妥善安置。我寄希望你们做大,迅速成长起来,吸收更多的酒厂失业职工。抽时间我们单独探讨一下这个话题。”
“太好了,我们希望得到上级更多的支持。”尤玉说。
“放心吧,这是我们的责任,责无旁贷。”陈局长换了话题,说:”春雨同志不在了,家中只剩孤儿寡母,有什么困难我们尽量帮助解决。”
“局长,有个事情,我不得不向局里再汇报一下,春雨同志的医药费,当时厂子没有钱报销,都是他家自己借的钱。他们家太穷了,如果有钱,继续冶疗,人不会走得这么早。您看,厂领导班子这些人,包括我,哪一位还在住平房?他一直住在这个破院子里,看着叫人心酸。”蔡主席哽咽,说不下去。
大家默不作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不然他的威望怎么会这么高。
没有等陈局长回答蔡主席的话,院子闯进来一个穿夹克衫人,将一瓶酒浇在灵堂下面鲜花上,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刘啊,你走了,我这十一个亿可找谁要呀,你可坑死我了……”
满院子人惊愕不已,“边十一”怎么来了?
直接要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心知肚明。
“边十一”拜祭过老刘厂长,然后就要进屋找陈局长,要酒厂欠他的十一个亿。他因事故受过伤便没有再工作,每天任务是到各级反映酒厂应赔偿他十一个亿。
只要陈局长在局里,每天都要与“边十一“打个照面,边要对他说一句:“局长,你催问一下银行,我的十一亿什么时候到帐?”“嗯”陈应下,然后各忙各的。
今天不同,老厂长没了,他的十一个亿由谁来负责,他一定要陈局长给他一个说法,这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
陈抬起右手,扶摸一下镜框,无奈道:“对于这个人,我很头疼。他有偏执障碍,大家都很迁就他,一直拖到现在。这些年,政府、企业欠他的吗?据我所知,他的事情研究过多少次,反来复去地查找,该给的都给了,没有欠他的。现在,企业破产了,这个人怎么办?是得好好研究一下,总不能让个人投资办的企业来管这件事。”
“边十一”的哭闹声越来越大,在地上打起滚来。
院子外边人听到哭声进来围观,如果一会儿他闯进客厅,与陈吵闹起来,场面更加难堪。
实子与串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这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他拖出去,找一个地方,让他冷静一会儿。
尤玉在屋里见实子和串子要强行动手,心中一凛,“边十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这个办法实在不妥。他忙对陈局长说:“我出去看看。”
尤玉急步来到院子,让串子和实子躲开,他蹲下身子,拍着″边十一“的肩膀,贴在他耳朵旁说:“老厂长临走有交待,你的事情由我继续管。”
“有书面吗?你可不许骗我,竞聘会上我已经上你一次当。”“边十一”一骨碌坐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尤玉。
尤玉在办公室当临时负责人时,每天都要与″边十一″打交道。“边十一”纠缠刘厂长,对他说什么话,提什么要求,刘总是说:“去找尤玉,他可以代表我。”可是,昨天在酒店喝酒,尤玉悄悄对他说,他现在已不再是酒厂办公室负责人,他那十一亿管不了,叫他十分心寒。
“你说老刘有遗嘱,让你继续管我的事情?我要书面,没书面不好使。”“边十一”有经验,他深信口说无凭这句话。
“当然有书面,我们到外边说。”
尤玉扶起″边十一″,出了院子,“边十一”一手紧握院门把不松手,非得要尤玉拿出证据,否则他要进去找陈局长。
尤玉说有证据并不是凭白逛他,尤玉见刘厂长在医院病床上给他的名单最后一名便是“边十一”,他只得拿出来救急。
他掏出信封,抽出那张纸,将别人名字用手挡上,对他说:“你不要看别人,只看这名单是不是你。”
“边十一”见纸上果然有他的名单,这才放心和尤玉离开刘家小院。
第十四章、鲜花美酒祭故人4
第二天,老厂长刘春雨出殡,北城酒厂有几百人为老厂长送别,哭声一片。
刘春雨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厂子已经破产,职工各奔东西,谋自己生活,谁也没有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刘春雨火化后,骨灰暂时寄存在殡仪馆,张惠梅准备择日安葬。送别人纷纷离去,张惠梅硬是让刘春田留下尤玉几个人,还有一位张副厂长和厂工会蔡主席,大家一起吃个便饭,说说话。
串子因有事离开,几个人回到“巷深酒家”,坐满一桌。酒菜很简单,摆上桌后,老刘厂长老伴张惠梅端杯,向大家表示感谢。大家客套几句,便低头吃菜。
工会蔡主席和二姐坐在张惠梅两旁,都是女人,安慰起来比较方便。
“惠梅,我们几人商量过,你到我们这个小公司来吧,好歹有个事干,免得心里空荡荡的。”二姐说。
“再说吧,我想自己先安静几天。”张惠梅摇头拒绝。
尤玉想起老刘厂长在病床上给他那份名单,应该让张副厂长和蔡主席知道一下,他俩现在作为破产企业的留守人员,负责帮助安置下岗失业人员。
张副厂长看完名单后递给蔡主席。
蔡主席扫了一眼,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头几天,老刘和我谈了一次,这个名单我看过。他放心不下名单上这些特殊困难的工人,他们不好找工作,又没别的生活来源。其实,他并不是想压给你们,一直在想别的办法,所以才迟迟没有拿出来,一直装在衣兜里。那天大概是他看自己不行了,又想不出别的法子才交给尤玉。”
张副厂长接话:“你们看一看,能用哪些人就留下,其他人我和蔡主席再想办法。现在国家对安置失业人员的企业有优惠政策,每安置一个人有一定的补贴。”
“老厂长也真是的,别人都想到了,名单里唯独没有嫂子,难道你们家就不困难?”实子看得仔细。
“唉,老刘说了,我没什么技术,岁数又大,就别给你们添麻烦了。”张惠梅用纸巾擦着眼泪,又说:“将来我干什么都想好了,大家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那我不理解,这老刘为什么把‘边十一’写进名单?我们一小公司还要进个精神病?”二姐问张副厂长和蔡主席。
蔡主席笑了,说:“不,不,二姐,老刘可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名单上是怎么写的”
蔡主席展开那张纸,对大家说:“你们看,‘边十一’的名字在最后一行,当时,他跟我说这个名单时,在‘边十一’名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他当时对我说,这个‘边十一’老婆气跑了,一直独身住在厂里,现在厂长破产了,住是个问题,他又无法再就业,收入也是问题。他还有两年到退休年纪,得想个办法。老厂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帮他申请病退,然后再帮他把老婆找回来……总之,没有压给你们公司的意思。”
“啊,原来是这样。”新兴公司几个人松了口气。尤玉却暗自叫苦。他回想起昨天“边十一”在刘家院子里打滚的场景,心说,他已经见到“书面”,怎么肯饶过我。
“看来我得表个态度。”尤玉想,这个小公司大家既然叫他领头,这话就得自己主动说。
“二位老领导,老厂长给我们做出榜样,虽然我们刚刚起步,困难重重,也不能只顾个人。无论有没有补贴,这些老工友不会坐视不管。我们一定把公司办好,让老厂长走得安心。”
“好。老厂长跟我说过,他最看好的还是你们几个人的小公司。”张副厂长道。
“我们也有信,得给我们一段时间,现在是冷手抓热馒头,无从下手。”刘春田接话。
蔡主席端起酒杯,说:“来,我和张副厂长敬新兴酒业公司,祝你们早日成功,不辜负老刘厂长的遗愿。”
大家都把杯子端起来。
喝了这杯酒,张副厂长有事起身离开,串子神神秘秘地从外边走进来,伏在尤玉耳边嘀咕几句。尤玉对二姐和田圆圆说:“你俩再坐一会儿,我和师傅、实子有事先走。”
二姐正想她们女人家说说话,便挥手道:“走吧,我们姐妹说说话。”
出了包房,串子对他们说:“汪作林在这个二楼吃饭,请你们几位过去。”
尤玉发觉串子身上酒气熏天,心知在汪作林那里没少喝酒。在殡仪馆时,串子原本和他们在一起,出来时串子说他有事儿,原来这小子跑到汪作林那里喝酒去了。
汪作林年初辞职跑到南方挣大钱,为竞选厂长,特意从南方跑回来。没想到,厂长没有当成,厂子破产了,便找几个人,成立一个“环球酒业公司”,明天举行隆重的开业庆典。
汪原来是厂办室副主任,整天围着厂长刘春雨的屁股转,今天老厂长出殡,本该出面帮助张罗,可他连个面都没有露。很多酒厂人暗地里骂他是白眼狼。
“我不去。”刘春田堂哥刚出殡,汪作林又是那种人,他哪里有心情喝酒,转身便走。
串子一把拉住刘春田:“师傅,事关公司发展,你可要化悲痛为办量。”
“他们不是明天才开业庆典,今天喝什么酒?“尤玉不解问。
“汪作林请来个南方能人任总经理,还有几位市里重要客人,说是要跟大家认识认识,以后都是同行,一起做主意,相互帮助。”串子道。
“远道的和尚会念经。这小子还摆起谱来。”刘春田冷笑。
串子道:“刚才我见过这人,确实很牛,姓白,是个什么博士。”
汪作林在厂办室时是尤玉顶头上司。汪作林让尤玉过来,他不好不去,迟疑一下,对刘春田和实子道:“我过去应付一下,你俩去不去随意。”
“我去,见见那白脖子(博士)还是黑脖子(博士),都是什么鸟人。”实子道。
刘春田见尤玉和实子要去,他不再反对,也想跟着进去看看。
几个人进入包房,一桌人正喝得热火朝天,汪作林站着比比划划,演讲正欢。
第十五章、借酒吹牛1
汪作林见尤玉几人进来,趋步上前,亲热地挨着个使劲握手。
“怎么才来,就等几位。来,介绍介绍,白博士,大名鼎鼎,事迹网上太多了,能人、绝对能人,现在是我的总经理。那位张处长,神通广大。尤玉,你应该认识。还有这两位,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会儿再详细介绍。总之,这一桌都是朋友,都是人才,可谓是群英会,大家喝个痛快。”
后来几个人见坐在汪作林左手边那个花衬衫、戴金丝眼镜男子、高人白博士,头顶秃得光光,因喝几杯酒,亮得鲜红,双鬓血管凹凸明显,像一条条细细、弯弯曲曲的河流。他的皮肤像女人一样白嫩,难怪实子叫他“白脖子”。
尤玉礼貌地向前同他握手,他连屁股都没有欠,只是伸出手来,任尤玉握一下,手掌弯都没有打。尤玉心中有数,此人有没有能耐不好说,至少是个目空一切的家伙。
与白博士握过手后,尤玉又同坐在汪作林右手边的张处长握手。这人尤玉认识,到厂里来过,马仁的表哥,不是处长,是副处长,至于是某局某处副处长记不太清楚。马仁便是他介绍给酒厂的能人。还有两位市内客人尤玉没见过,其余便是原酒厂人,现在加入汪作林的环球酒业公司。
握过手之后,尤玉挨秃顶人白博士坐下,刘春田、实子和串子挨着他坐。
白博士从手包里掏出名片,分给每人一张。尤玉见名片上面密密麻麻中英文几行小字,看不清楚,大概是某跨国集团副总,某大学博士,客座教授等等。
“静一下。”汪作林拍了下手,说:“我话说一半,现在人齐了,让我把话说完。刚才张处长提议,我们环球酒业公司和新兴酒业公司联合,这个提议非常好。有道是,东风吹,战鼓擂,我们联合,谁怕谁?哈哈,是不,尤玉,还有你,老刘。我们一起喝个团结酒,联合酒,尤玉,你现在大小是董事长,别跟我说你不喝酒。”
汪作林几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尤玉几个人听着有些晕,谁同意与他们联合?喝什么团结酒、联合酒?
“慢,汪总,你们环球公司,生意做到全世界,我们只是一个小酒作坊,哪有资格跟你们联合,找错人了。”实子是一个叫真的人,根本瞧不起汪作林吹吹呼呼这一套。
“实子,你这话说错了。联合不分大小。大小都是个公司,我们要联合,一定联合。喝酒,喝酒。”
在尤玉看来,汪作林现在处在酒精的兴奋状态,什么大话都能吹出口,在酒桌上搞得这么明明白白没有益处。既然是敬酒,那就喝吧。
尤玉扭头看刘春田一眼,刘春田会意,暗中捅了一下实子的腰,叫他不要再反驳,哼哈应下,喝酒便是。
“哦,我明白了,贵公司肚量大,礼贤下士。佩服,喝酒。”这回实子倒是听话。
大家举杯子,高高兴兴地喝酒。
一圈酒过后,有个瞬间的静场,张副处长掌握得恰到好处,他开始讲话了:“作林,你这人就是个急性子,你说是我提议,得让我把话说明白,你们两家为什么联合、怎样联合?这些基础问题弄不清楚,何谈联合。”
张处长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与尤玉的个子相仿,但是很瘦,腰板挺直,头发整齐地向后背去。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很平和,像平时聊天似娓娓道来。
汪作林嘿嘿一笑:“张处,你误会了,领导讲话,我这是给你开个场,接下来就是你说,你说。下面,让我们以热烈地掌声,欢迎张处长讲话。”
众人不整齐地鼓起掌来。
张处长微微一笑,右手举到头顶,慢丝条理向后抿着头发,说:“当今经济发展,强强联合,是大势所趋。”
“我们先说酿酒,酒厂原来的酒难道不好吗?非常好,大家喝着比茅台还好,为什么没干过茅台?问题不在质量,体制束缚,包装不行,宣传不行,产量不行。现在体制变了,能人来了,包袱没了,还能比不过茅台?″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慢慢呷了口酒,然后挤眉弄眼咽下去,才继续说:“再说销售,作林这个公司,专攻销售,专业化。作林人脉广,会用人,有白博士,刚才,我跟串子兄弟聊了一会儿,他是个销售能人,联合之后,串子侧重到这个公司,一家酿酒,一家销售,两家联合,优势互补,是不是双赢?”
张处长向大家抛了一个疑问句,让大家作答,众人啧啧称赞,齐声叫好。
尤玉心中嘟囔:好个屁。汪作林为什么要找我们联合?他就是一个皮包公司,指望倒腾我们这几吨酒挣钱。巧取豪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这些人纯粹是在拍马屁。
“我看,不到一年,你们就会发展成为国内属一属二的酒业公司。第二年走向世界。“
实子再也忍耐不住,冷笑道:“眼下就这么几顿酒,别说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连咱市都走不出去。”
张处瞥实子一眼,用食指点他:“这叫短视,扩大再生产呀,你是说没钱?可以向银行申请货款呀。”
汪作林起身,走到实子身后,拍着他的肩膀:“实子,知道张处长什么人?可以搞到低息货款。“
“什么叫低息,无息好不好。钱你们白用,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不敢要是不,胆子能不能再大一点?”张处长白汪作林一眼。
“吹牛,绝对吹牛。”尤玉研究过政策,政府鼓励失业人员创业,是有一部贴息小额货款,可绝不是向他所说,想贷多少贷多少,想什么时间还就什么时间还。
“咱这酒虽好,却没有名气,除我们市里,外边很少知道。“实子又说一句。
“打广告哇。信息时代,不打广告就是坐以待毙。要广而告之,让全国、全世界都知道。这个你们放心,我可以帮助你们,市电视台、省电视台,我一句话的事儿,可以免费给你们做广告。中央电视台也有路子,这都不叫事儿。就看你们敢不敢干。“张副处长说完这话瞅尤玉一眼。
第十五章、借酒吹牛2
尤玉见张副处长在瞅他,不由心中感叹:喝酒吹牛人众多,吹法各不相同,我见过的多了,可能把牛吹得心平气和,一本正经,如同真事一般,该是吹牛中的最高境界。
汪作林认为新兴公司的实力人物是刘春田,这个酿酒匠人。他并没有把尤玉放在眼里,便直接问刘春田:“春田,敢不敢干?”
由于心情不好,刘春田自从落座之后一反常态,不是笑眯眯,而是黑着脸不吭声,在想自己的心事,见汪作林问他,还是没有理睬他,端起酒杯,自己抿了一口酒。
串子有些按捺不住,兴奋道:“干,有什么不敢干,干得越大越挣钱。”
串子是一个爱热闹、好吹牛的人,跟他们这些人能说到一块。
汪作林没有继续追问刘春田,转身对白博士说:“白博士,这几个人刚进来,没听到你开头的话,再跟他们说一遍。”
白刚刚点燃一支香烟,才吸一口,听汪作林让他说话,便将烟掐灭,放在烟灰缸上,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张处长说的话,我完全赞成,强强联手,做大做强。”
白博士南方口音,尤玉有一只耳朵被他父亲打伤,听起来费劲,便把身子侧过来。
“环球公司不酿酒。酿酒周期太长,耗费人力、物力,我们只卖酒。我大体估算一下,我们一年销售额应该在10个亿左右。你们公司那点酒,九牛一毛。”
听“白脖子”说这话,尤玉吓了一大跳。又是一个吹牛不眨眼的家伙。
10个亿,北城酒厂那么大厂子一年产值不过几千万,上来就多少亿,真是吹牛不用上税。
“尤玉,你说话,这么美好前景,干不干?“汪作林见刘春田不吭声,回来点尤玉名字。在他心目中,尤玉就是一个从来说东不西,被呼来唤去小伙计。
被吹牛人震住了。尤玉心说:好歹我是公司董事长,怎么能被一伙吹牛人吓死。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吹牛谁怕谁。那就一起吹吧,看谁先把天吹破。
尤玉张了张嘴,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一个会吹牛的人,说大话、假话、空话脸红发烧。他突然想起,怪不得自己吹不出来,原来是没有喝酒,心中空虚。有酒垫底,才能吹破云霄。
“作林兄,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向各位敬一杯酒,然后再说话。“尤玉对汪作林恳求。
汪作林忽地笑了,说:“可以,可以,怪哥考虑不周,你敬,你敬。下面由新兴酒业公司董事长尤玉先生给大家敬酒。”
尤玉见自己杯中酒满满,端起来,起身对各位说:“今天有幸结识各位能人,非常高兴。请允许我代表新兴酒业敬各位,祝在座各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多多发财。祝环球酒业,兴旺发达。”
“等等。”尤玉说到这儿,被汪作林打断,汪说:“尤玉,别来虚的,你说,这酒怎么喝?”
汪作林没参加尤玉的婚宴,没见到尤玉喝倒马仁那英雄一幕。在厂办室时,厂里每次来客人都是他汪作林往前冲,尤玉退后,滴酒不沾,他量尤玉敬酒不过贴贴嘴唇,所以故意用话激他。
尤玉爽快道:“既然是我敬酒,自然全干,各位随意。”
“好,爽快。”众人见尤玉杯中足有二两白酒,齐声叫好。
尤玉举杯,向各位示意,表示与各位碰过杯,然后一扬头,一杯酒进入肚中。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你小子行呀,果真有长进。你等等。刚才你这杯酒代表新兴酒业,你再代表自己跟哥喝一个。”汪作林想一次将尤玉灌醉,让他乖乖地听自己指挥棒转。
“作林哥,你是想跟我喝一杯?“尤玉迟疑道。
“对,环球酒业董事长跟新兴酒业董事长喝一杯,敢不敢?“
“好,两位董事长喝一杯。“众人起哄。有人将尤玉杯子又满上酒。
吹牛需要胆量,刚才一杯酒进肚,胆量不够,再喝一杯才恰到好处。尤玉端起杯子,与汪作林碰杯,说:“汪哥,你随意,我干杯。“然后一饮而尽。
汪作林万万没有料到,尤玉会再一次将满满一杯酒喝下去。他看眼自己的杯子,如果全喝下去,会瘫倒在桌底,不省人事。他没敢全喝,只喝一口,然后用话盖脸:“你小子果然有长进。早这样,厂里来客人,何苦让我一个人冲锋陷阵。”
喝罢酒,尤玉坐下身来,大家等他说话表态,敢干还是不敢干?
可是,他发觉自己算计错了,这牛已经叫他们一伙吹到顶,无论如何也吹不过他们。
他转念一想,吹不过就不跟他们对着吹,我拍,拍他们,把他们拍得忘乎所以,让他们接着吹,叫他们一个个吹死。
想到这儿,尤玉开口:“刚才,张处长和白博士谈到联合,我举双手赞成。联合才能做大做强。我们新兴是小公司,小得可怜,环球是大公司,你们公司是阳光,我们公司是花,花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生长,我们公司只有在你们公司怀抱中才能生存。”
说完这话,尤玉暗中观察在座各位反应。汪作林一伙颇为受用。在他们眼中,尤玉一伙人不过是酿酒的粗人,会办什么公司,正如尤玉所说,没有他们恐怕连一瓶酒都难以买出去。
自从坐下,刘春田就没有喝酒,头脑十分清醒。他见尤玉肆无忌惮地喝酒,料到要与那些人对吹,心中未免担心。尤玉是实在人,吹不过这些人;没想到尤玉策略变了,变吹为拍。吹,吹不死人,可拍,能拍死人,这招实在是高。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这个细节被尤玉看见了,心知得到师傅的赞赏。
串子听不出尤玉话中反意,从心底赞赏。他已经被这些人洗过脑,自惭形秽,认为自己的小小公司只有和人家联合才有出路。
实子则大为不满。尤玉,你太没骨气了,都什么鸟人,凭什么要躺进他们怀抱?正要开口大骂,手被刘春田使劲握了三下。
第十五章、借酒吹牛3
刘春田是酒厂车间主任,实子是他的工段长,二人工作上一唱一合,在酒桌上有些配合默契的秘密暗号,不为人知。
实子见刘春田握他三下手,猛然醒悟,啊,原来尤玉说的不是真心话,要在拍他们玩,心头舒展开来,琢磨着怎样帮帮尤玉。
“尢玉,你这个比喻太差劲,我们一个小公司跟人家环球,那是鱼儿和大海、大树和青藤,离开大海大树,鱼儿和青藤没有办法存活。”
“好,实子,我发现你最近进步很大,问题看得非常透彻。“汪作林给实子竖起大拇指。
两边的人越谈越和拍,越聊越融洽,酒也喝得欢畅。
张处长微笑着点头:“二位比喻很形象,但不够贴切。我不是说了吗,强强联合,双赢。环球公司自身也需要完善,由于你们加入,他们更有战斗力。”
尤玉心说:这小子还知道说句客气话,没把我们一口吞掉。没想到白博士接下来一句话差点叫他晕过去。
“我看这样,新兴公司可以作为环球公司下属一个子公司,这样方便运作和管理。”
“太不要脸。啪。”实子按捺不住,拍桌而起,要开口骂娘。
刘春田见一场恶战马上就要开始,狠狠拉住实子的胳膊,跟着起身,道:“好,这个主意好,我一百个赞同。”
实子见师傅表态,强压火气,重新坐下。
尤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着拍手:“太好了,连我师傅都表态了,我没有意见,就当环球属下。”
众人一致鼓掌,相互碰杯,庆祝新兴成为环球子公司。
环球酒业公司开业庆典在一座小楼门前举行,彩虹门前,飘起五颜六色的气球,还有一队鼓乐手在吹吹打打,好个热闹。
尤玉和田圆圆来到现场时,参加庆典人将门前挤得水泄不通。他被人拽到前排,胸前戴上一朵花。仔细一看,身边是串子,串子挨着白博士,却不见师傅刘春田、二姐和实子。他以为和串子作为特邀嘉宾,所以受到这样的礼遇。
昨晚酒喝得有些多,尤玉早晨起来有些头痛,只记得大家在一起吹牛,和实子一唱一合拍那些人,其他的事情记不清楚。
忽然,乐声停下来,鞭炮响起,震耳欲聋。鞭炮过后,主持人开始讲话。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女士、各位先生,大家好。环球酒业公司开业庆典马上就要开始,首先让我介绍环球酒业公司领导成员,他们是,董事长汪作林先生,总经理白博士,销售副总经理蔡志先生,办公室主任、兼新兴酒业公司总经理尤玉先生……”
听到这儿,尤玉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
蔡志,就是串子,何时成为人家的销售副总经理?更让他吃惊的是,自己居然成了人家的办公室主任。
接下来,主持人再说些什么尤玉一句没有听进去,只听到后面乐队吹吹打打,众人鼓掌表示祝贺。他正不知所措,被人从后面拽一把,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原来是二姐和田圆圆。
尤玉随二姐和田圆圆往外走,回头见串子还在目不斜视地看着主持人,喜滋滋地鼓掌。他被二姐和田圆圆拉进“巷深洒店”,刘春田和实子坐在大厅里嘀嘀咕咕。
尤玉挨师傅刘春田坐下,二姐和田圆圆坐在他仨对面,开始审问:“你们仨说清楚,跟谁商量了,一顿酒就投降了?”
“这是谁的主意,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田圆圆瞪尤玉一眼。
昨晚,尤玉回家倒头便睡,一直睡到今天早晨,没有来得及跟田圆圆说一句相关的话。他本想让刘春田和实子帮他解释一下,可他俩只顾自己嘀嘀咕咕,不理睬他。
“昨晚大家一起喝酒、吹皮,能有什么正经事。我也不清楚,他们凭什么把我们公司吞并,还把我降为中层干部。你俩别嘀咕了,师傅,你昨天没喝多少酒,脑子清醒,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子说:“据我俩刚才分析,串子可能被他们收买,叛变了。”
听实子这话,尤玉皱下眉头,瞅眼刘春田,刘春田点点头,说:“很有可能。”
“你俩说什么,串子不跟我们干,跟了汪作林?”二姐性急,盯问实子和刘春田。
刘春田点头,说:“很可能,除非我们公司真正成为下属。”
“我说呢,这狗串子,一提入股的钱,推来推去,到现在一分没交,原来他根本没心思和我们一起干。”田圆圆恍然大悟。
“我们公司凭什么做他们下属,瞧那几个人的熊样,只会吹皮,耍嘴皮子,环球公司,还环宇宙呢,起这么大名能当饭吃?”二姐越说越气。
“这还不明白,拉我们入伙的根本目的,是因为他们不造酒,空手卖我们的酒,酒卖出后给不给钱就不一定了。”刘春田冷笑道。
“空手套白狼,傻子都能看明白。”
“这是把我们当成‘老面袋子’,没有当盘菜。“
“不行,我去把串子逮回来,当面问问。”二姐掏起身要走,被刘春田拉住。说:“这时候你绑他也不会回来。”
正这时,串子气喘嘘嘘跑进来,不解地问:“这么重要场合,你们怎么都走了?”
“串子,别费话,你是跟他们干还是跟我们干?“二姐指着他鼻子问。
“尤玉没跟你们说吗,不是说好联合,怎么又提这个问题?”串子瞅眼尤玉。
尤玉扭头看着走廊的尽头,一阵风带进几片干枯的树叶。
“他刚才说了,一个牛皮公司,我们不跟汪作林联合。”
串子大为不满:“二姐,你不知道,昨晚,我和尤玉、实子、还有师傅,我们几个人同他们都谈好要联合。”
“他们说了,昨晚是酒话,没签合同,不算数。“
“我的个天啊,办事不能出尔反尔。那边正忙呢,还有市里领导、区里的领导,你们到底过去不?”串子急着要走。
“串子,你真要当他们什么狗屁销售副总,是吗?“那好,恭喜你,串子,祝你多多发财。”
串子没有理会二姐的话,急匆匆回到庆典现场。
实子气得直拍桌子,骂道:“这小子太不是东西,把好朋友抛到一边,自己去发财。”
“人各有志,走什么路是他的自由,我们没道理指责他。问题是,他跟着这几个人干,发不了财。”
“师傅说得对,人各有志,既然是朋友,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尤玉说。
“串子这一走,大家的分工还得做调整。尤玉,你说。”刘春田让尤玉重新分工。
“师傅和实子忙活生产,圆圆先守着家里一摊,公司有许多基础工作要做,我和二姐先抓销售,等公司走向正轨,圆圆也来忙活销售。”
“我看行。少了一个狗串子,还办不成公司了,我们干出个样叫他们看看。”
二姐话还没有说完,尤玉家一个邻居姑娘跑了进来,急切地说:“玉哥,你妈腿摔伤了,快回去看看吧。”
第十六章、酱肉配美酒 1
尤玉听说母亲脚受伤,顾不上多问,急三火四往家跑。
婆婆受了伤,再重要事情儿媳也得回去探望,田圆圆对二姐说:“二姐,我也回去看看。”
“快去吧,我和他们说几句话也过去。”
田圆圆一脚刚迈进尤家院子,就听婆婆在屋子里骂人。
“你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面子比命重要,从今往后,就待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做,喝你面子,吃你面子。”田圆圆心中″咯噔″一跳,这脚受伤怎么还骂起人来?
刚刚结婚不久,田圆圆与婆婆一共没见过几次面。在她心目中,婆婆是个温柔、善良的胖老太太,说话慢头细语,没见她跟谁发过脾气。老妈说,摊上这么好脾气婆婆圆圆可享福了。可这是怎么了?
田圆圆左右为难,不知怎么往婆婆屋子里进?尤玉的妹妹尤兰哭着从屋子里跑出来,与她撞个满怀。
“兰子,你这是怎么了?”田圆圆搂着尤兰。
尤兰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呜呜哭。
屋里人听到院子有人劝尤兰,骂声停了下来。
田圆圆安慰尤兰几句,便进屋看望婆婆。
婆婆右脚踝肿成小馒头。尤玉阴沉着脸坐在婆婆身边,公公则坐在一侧,田圆圆心疼问:“肿成这样,还不快上医院?”
公公起身将自己位置让给田圆圆,说:“刚才在街道卫生院看过,拍了一张x光片子,医生说,没伤到骨头,只是崴得重一些,拿了些药,需要静养些日子。”
“没什么大事,就是遭点罪。圆圆,你快坐。“尤母翘起受伤腿,往炕里挪了挪身子。
“你说,有这么倒霉的吗?一早,推车子刚出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挖了条沟,连人带车崴进去。脚倒不要紧,遭点罪也不怕,可我这一车酱货卖不出去,放到家里就坏了。你爸最近腰脱犯了,那位大小姐怕丢面子,说她两句还气哭了。”尤母解释起骂人原因。
田圆圆这才听明白,婆婆推一车酱猪货到街上叫卖,崴了脚。婆婆并不担心自己脚伤,却担心食物放坏,想让尤兰去卖,尤兰不去,气得骂人。
尤家有两大愁事,一是尤玉婚事,另一件是尤兰工作。尤兰大学学的是美术,本想到学校当名美术老师,可她不是师范类,没有学校接收,毕业一年了,一直找不到工作,窝在家里。婆婆见她闲在家中闹心,总想让她帮自己上街卖货,她不肯,嫌丢人。
公公、婆婆背地里与尤玉谈过,想把尤兰安排到公司,做些女孩子能做的工作,反正是大家积资办公司,尤家老太爷还出10万元钱,没占谁便宜。尤玉一口回绝,说一家人都在一个公司没有办法领导。
田圆圆心想,大概婆婆当着尤玉和她的面借题发挥,故意给他俩话听。她不知劝什么话是好。
“唉,可惜我这一车货,臭在家里了。我就不明白,念个大学就这么高贵?酒厂马工程师,还名牌大学,不也蹲地摊。还有,西头老于家二姑娘,东头刘家大小子,都是大学毕业,一个打零工,一个在菜市场卖菜,谁嫌丢人了?”婆婆还在不依不饶地唠叨。
尤兰呼地推开门,气哄哄说:“你这老太太真歪,成天面子面子。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没卖过货,不懂你那些耳朵口条肠子肚子,什么不懂,叫我怎么卖?不去,不去,就不去。看我闹心不顺眼,我明天就去南方打工。”
“打工?嚷了一年,打去呀。早走我早心静。”娘俩越说越气,又吵了起来。
“兰子,别跟妈嚷了。妈不是说了,就一车货,以后没人逼你。”
“尤总,说得轻巧,你去呀。要不我俩去?”尤兰冷笑着怼尤玉。她心知哥哥比她脸皮还薄,打死他也不会推车上街叫卖猪头肉。
“公司刚开业,我事多,没有时间,要不,你跟……”尤玉瞅田圆圆。
尤母看见儿子眼睛在瞅儿媳妇,意思是想让儿媳和女儿一起去卖货。
婆婆将儿媳妇当成皇太后,可从没打过田圆圆的主意,即便是一车货扔掉也不会难为她,立刻说:“你嫂子公司忙着呢,不去拉倒,别拽这个那个。”
“没说嫂子。我说尤玉。”尤兰也不想把嫂子拉进来。
唉哟,这可叫田圆圆为难了。尤母和尤兰原来都是好意,没有想让她去卖货的意思,可从效果上看,等于把她逼出来,她不得不表个态度,去还是不去?
她狠狠剜尤玉一眼,心说:你胆子越来越大,竟敢指挥起我来。等回家再找你算帐。她不能再火上烧油,激化婆婆与小姑子这场战争,心一横,拉着尤兰说:“兰子,走,咱俩去。”
尤兰见嫂子勉强答应,心中竟有点小得意。可算找到同盟者,要面子不光是她一个人,还有嫂子。
出了母亲卧室,尤兰拉嫂子进了自己房间,找出两只大口罩、两副太阳镜,把脸捂个严严实实,谁也认不出来。
尤父在院子里检查一番卖货车子。还好,没有损坏。将车子推到院门口,回头见女儿和儿媳妇全副武装的样子,“噗嗤”笑了,望老伴卧室一眼,小声说:“卖多卖少无所谓,一会儿就回来。”
尤家一儿一女,尤父对儿子要求严格,溺爱女儿,尤母恰恰相反。他这些日子腰病犯了,痛得厉害,否则不会让老伴这般数落女儿。
“你俩就在和平路小广场卖,车子里有一个价格表,饿了在街上吃点东西......”
“知…道…了。“尤兰拉长声,没有好气地说。
货车是由一台三轮车改造而成,尤母平时骑着,两姑娘不会骑,只得推。这一片平房区路狭窄,多年没有修整,坑坑洼洼,两人紧张地扶着车把,拐来拐去,累得一身汗。
“停一下,来块猪耳朵。“后面有个男人粗哑嗓子喊。
田圆圆想要停车,尤兰却向前使劲,头也没回,说:“没有。”
“兰子,我看见了,有猪耳朵。”田圆圆不解,悄声对尤兰说。
“邻居,不卖他。”
那男人在后面嘀咕:“这不是老尤太太的车吗,怎么会没有耳朵?”
两姑娘嘻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