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妹妹来了
我有小妹妹了?
杨某某在妈妈臂弯里,好奇警惕地打量眼前外婆怀里的小婴孩。小婴孩有些胆怯地瞅着她,又圆又大的眼睛黑溜溜的,嘴巴紧紧咬着。
“姐姐,这是妹妹哦!”妈妈笑着说,“姐姐要带妹妹玩儿哦!”
杨某某伸手,扯掉小婴孩头上的圆帽子。
妈妈马上制止她,“好好跟妹妹玩儿!”妈妈把帽子带回小婴孩头上。
我是在跟妹妹玩儿呢!杨某某扁嘴,又伸手扯掉了小婴孩的帽子。
小婴孩不哭也不闹,只是鼓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姐姐,嘴巴咬得紧紧的。
妈妈对着外婆叹气,“姐姐没有姐姐的样子。”
外婆轻轻摇晃小婴孩,笑着说,“没事,姐姐也还是小娃儿。长大就好了。”
杨某某至今还记得,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妹妹,就在外婆家的竹林里,外婆抱着妹妹,妈妈抱着她。那时她也不过两岁多,可是画面却清晰地留在脑中。为什么能记得如此清楚?也许是因为明明她三番五次趁大人不备“欺负”妹妹,妹妹却毫不反抗吧!小狗被踢急了还会咬人呢!
那次见面后,“妹妹”这次词逐渐变得陌生了,因为她很少再见到妹妹。那时候提倡少生优生,每家只生一个。妹妹是爸爸妈妈东躲XZ生下来的,妈妈在外婆家生出妹妹,喂养了几个月就忍痛离开,跟在爸爸身边工作。爸爸在一所小学教书,他是正式的人民教师,妈妈就在那所小学代课,报酬不多,但总能贴补点家用。杨某某跟众多独生子女们在学校小院里疯跑玩耍,一直认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直到一天傍晚,妈妈牵着一个小女孩在学校操场沙堆旁找到她,“杨某某,带妹妹一起玩儿。”妈妈眉眼带笑,双手轻握着小女孩的肩头。
家里多了名新成员,杨某某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吃饭时,爸爸妈妈总是不停给妹妹夹菜——虽然桌上通常就一盘菜——嘴里不停叨叨,“帆儿,多吃点长胖点!”杨某某看了眼帆儿妹妹,小脸圆嘟嘟,胳膊粗壮得像一节一节的莲藕,还长胖?她扒拉几下米粒,冲着爸爸妈妈笑,“今天我在学校受到老师表扬了!我……”
妈妈打断她的话,眉飞色舞,“你们知道帆儿今天在幼儿园的表现吗?”
爸爸放下筷子,郑重其事看着妈妈。
妈妈又往妹妹碗里夹了满满几筷子菜,接着说,“今天放学时,她一直坐在小板凳上,等到所有小朋友都出了教室她才从板凳上起来,慢慢走出教室。老师夸她有礼貌,懂得谦让!对了,那根小板凳还是她从家里带过去的。别的小朋友都是坐的幼儿园专门的板凳。”妈妈揉了揉眼。
爸爸拍拍妈妈的后背,“真难得。帆儿太懂事了,这么小的孩子。”
杨某某瞟了眼正埋头吃饭的帆妹崽(她才不会喊“帆儿”呢!她更不会喊“妹妹”!),心里想,饿大的吗?这么难吃的菜,还吃那么大口!
自从帆妹崽来了以后,爸爸妈妈对她的关心明显少了,而且整天叫她凡事多让让妹妹。下雨天,妈妈背帆妹崽,她也想让妈妈背,妈妈说,“你是姐姐!”家里打牙祭吃好吃的,帆妹崽的碗里总会比她多一两块。她看见了,吵吵。妈妈还是那句话,“你是姐姐!”
杨某某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打击。凭什么?她也想让妈妈背!她也想多吃几块肉!她不高兴,她要找个人撒气!
于是,每当爸妈不在的时候,杨某某总会随便找点理由向帆妹崽出手,揪她的头发,掐她的胖胳膊。最开始那几天,无论杨某某怎么欺负她,她都咬着嘴巴不吭声,爸妈看到伤痕追问起,她也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的。她的隐忍让杨某某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地教训妹妹。
这一天,帆妹崽蹲在地上玩儿纸片,小脑袋不停摇晃着、快活极了。
杨某某走过去,狠狠踢了一脚,纸片飘飞、到处散落。
帆妹崽抬头看了杨某某一眼,低下头,鼻头抽动,小声哭了起来。
杨某某得意洋洋,冲正在哭泣的帆妹崽伸出手掌,“小气鬼帆妹崽,你来打我呀!”谅你也不敢!
没想到帆妹崽嗷嗷叫唤着扑向了她,胖乎乎的小手使劲抓扯她的头发,怎么也不肯撒手。杨某某虽然比帆妹崽大几岁,但平时挑食身体瘦弱,加之帆妹崽这次反攻出乎她的意料,所以杨某某完全没能占上风。二人你拉我我扯你,战况那叫一个激烈啊!杨某某头发散乱头皮被抓破,帆妹崽的胖胳膊上几道渗血的口子。屋里的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桌子乾坤大挪移漂到厨房做客。
这次以后,杨某某再也不敢平白无故欺负帆妹崽了——她会找足理由,冠冕堂皇地动手。虽然每次帆妹崽都会反击,拼尽全力与她对打,她仍然锲而不舍地寻找机会对人家下手。也许,她心里,对这个“妹妹”,是不认可的,她也压根不想当什么姐姐。爸爸妈妈太偏心了!
她和帆妹崽一直保持着敌对的态度,直到偷钱事件的发生。
第3章 姐姐,妹妹
那天晚上,和往常一样,她在外面和小伙伴玩耍,帆妹崽像根小尾巴似的粘在她身后。二人玩耍完毕一起回家,杨某某站在前面咚咚敲门,敲了很久,门才缓缓打开。爸爸立在门口,紧皱着眉头。屋内,桌旁板凳上,妈妈阴沉着脸。
杨某某和帆妹崽不自觉地牵着对方的人,慢吞吞进屋。
“帆妹崽。”妈妈开口。
杨某某吃了一惊,爸爸妈妈从来不这样叫妹妹,他们都是柔声呼唤“帆儿”,生怕太大声吓到妹妹。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为什么拿家里的钱?”妈妈全身微微抖动。
帆妹崽缩着脖子,像只被冻呆的鸡仔。
妈妈伸出颤抖的手指,嘴巴也颤抖着,“你……你怎么能……”
帆妹崽微低着头,嘴巴紧咬着不吭声。
妈妈气得语无伦次,抄起凳子旁提前准备好的细条子。
杨某某知道妈妈肯定生气了,越细的条子打起来越痛,能把人抽出血来!
啪!一下。条子抽打到帆妹崽的屁股上。她抖了一下,挪动了下腿,似乎不敢跑,又杵在原地。
啪啪!妈妈又连着打了两下。
豆大的泪珠从帆妹崽的眼中掉落,她张开嘴巴,大声哭起来。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隔壁的阿姨,她探进头来,“发生什么事了?”阿姨走到妈妈身旁,劝慰,“孩子还小,有什么事慢慢教,可别把孩子打坏了。”
妈妈叹一口气。
很快,接二连三的阿姨婶婶婆婆们来了,间或夹杂几个被拉来的叔叔爷爷。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关心与好奇。
妈妈原本放下的细条子,又举了起来,密集地落到帆妹崽身上。大家越劝,妈妈的细条子挥舞得越勤。有好几次,妈妈已经把条子扔出好远,不知是谁善意安慰了几句,妈妈又把条子捡回来。
打,骂,哭,妈妈重复这些动作。
挨打,挨骂,哭,帆妹崽蜷在地上。
夜已深,观众还没散席。这场打戏,还得继续下去。
妈妈从里屋拿出根带刺的荆条。杨某某领教过,那次她贪吃别人的烤红薯、跟着跑到别人家里去,爸妈疯了似的找了她一整天。找到她时,她还乐呵呵吃红薯。回来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毒打,就是用这荆条。当时她的后背被打得开了花,好多个晚上都只能趴着睡觉。
杨某某看到妈妈手中的荆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比她更害怕的,是妹妹。妹妹呜呜叫着,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兽。
妈妈拽住妹妹的胳膊,举起荆条。
可能是恐惧的力量,也可能是妈妈拽得并不紧,妹妹从妈妈手中挣脱出来,躲到杨某某身后,“姐姐……”妹妹紧紧攥着杨某某的衣服。
杨某某心想,自己做错事了还躲?但心里同时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感觉。
“杨某某,让开,我要打她!”妈妈挥舞着双手。妈妈的眼睛已经哭肿。
观众们都在劝阻,“别打了,孩子都会犯错的!”“那个钱,就当被小偷偷了嘛!”“就是,或者就当是自己不小心掉了嘛!”
“那么多钱啊……”妈妈的泪水又下来了。她的手不再颤抖,她盯着杨某某身后的妹妹。“过来挨打!”
妹妹使劲拉扯杨某某的衣服,令她险些跌倒。
妈妈伸手来拽。
观众们七嘴八舌,“别打了!”“她还是个孩子!”“……”
杨某某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伸开双臂,大声吼到,“妈妈,你已经打了很久了!”
妈妈独自走进里屋,关门上锁。
观众们打着哈欠散去。
杨某某牵着妹妹的手,上床睡觉。那一晚,妹妹尿床了。
第二天,杨某某到处跟人炫耀,说自己保护了挨打的妹妹,带刺的荆条啊,她像只母鸡一样张开翅膀迎上去!
同学们围拢来,问,你妹妹为什么挨打呀?
她顾左右而言他,反正肯定做错事惹爸妈生气了。
大家追问,到底什么事?
有人说,我知道,她妹妹偷钱了!她妹妹是小偷!
杨某某捏起拳头,照准那人的鼻子,狠狠捶下去,你妹才是小偷!你全家都是小偷!
杨某某突然有种模糊的意识,她好像勉强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如果有人欺负妹妹,姐姐必须替妹妹出头!
但是,大部分时候,没有人欺负她的妹妹,依仗着姐姐身份欺负妹妹的,往往是她。
她十二岁生日的那天,妈妈起了个大早,挎个篮子到集市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回来,鱼啊肉啊、蔬菜水果。妈妈还破天荒买了个蛋糕。
这是杨某某人生中的第一个蛋糕。
七岁时,她第一次见识别的小朋友过生日吹蜡烛切蛋糕。大家围成一圈,送些小礼物,说着祝福的话。过生日的那位小朋友被大家拥在中心,跟个明星似的。
杨某某羡慕得热泪盈眶。每年她过生日,妈妈在锅里摊颗蛋,一瓢水倒进去,煮沸,丢一把面,再次煮沸,把面和蛋捞起来,撒点葱花,这就过生日了。她从小就不爱吃面,也不爱吃蛋,可是妈妈说这是长寿面,必须吃光、连汤都不许剩下。她以前不知道生日蛋糕这种美妙高级的东西,现在终于知道了,于是她缠着妈妈给她也买一回,结果被狠狠骂了一顿,还险些挨揍。打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奢望生日蛋糕了。
没想到,今天妈妈居然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惊喜!杨某某迈着小碎步飘到外面去玩儿,逢人就说,“今天我过生日,我妈妈给我买了蛋糕!”
班上一个女同学跟杨某某住得很近,女同学的爸妈离婚几年了,她被判给成天在外打牌的爸爸。她很独立,自己弄饭吃。她听说杨某某过生日,就留杨某某在她家吃饭,她说,“我给你煎糯米粑粑,我煎得很好。”
杨某某心里惦记着蛋糕,哪里想吃什么糯米粑粑?但她不好意思开口。她在女同学家里来回踱步,支起耳朵,希望能听到妈妈叫她回去吃饭的声音。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
杨某某主动跑去开门。
门边,妹妹鼓着圆溜溜的眼睛,开心地喊了声“姐姐!”妹妹呼吸未定,伸手拉姐姐,“妈妈喊你回家吃饭!”
女同学伸长脖子,“杨某某,你刚刚不是答应在我家吃吗?马上煎熟了。”
我没答应你啊?我只是,没好意思拒绝。杨某某腹诽。
妹妹冲女同学大声说,“今天我姐姐过生日!妈妈还买了蛋糕哦!”妹妹的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女同学放下锅铲,双眼无神。
妹妹拉着姐姐的手往家赶。
回家的路上,杨某某甩开妹妹的手。回到家,她不停数落妹妹,人家女同学已经很可怜了,帆妹崽居然故意大声说妈妈买了生日蛋糕!她大概已经忘了刚刚是谁到处跟人说什么生日蛋糕。
妹妹低下头,紧抿着嘴。
妈妈从厨房出来了。
杨某某还在翘着嘴叨叨,“帆妹崽真的很烦,人家女同学爸爸妈妈都离婚了,女同学真的很可怜!”
妈妈沉着脸,“那妹妹呢?妹妹高高兴兴去叫你回来吃饭吃蛋糕,招你惹你了?”
可是杨某某不管,仍然觉得一切错在帆妹崽。最后妈妈把杨某某骂了一顿,又随便找个理由跟爸爸吵了一架,吵架演变成打架,蛋糕盒子翻落在地。
杨某某伤伤心心哭了一场,都怪帆妹崽!她这个姐姐,可真够倒霉!
帆妹崽蜷在角落,像块小石头。
第4章 姐妹
顶着姐姐的头衔,杨某某经常心安理得地领导妹妹。
念初中时,姐妹二人在同一所学校。那时候实行月假制,每个月底放一次假,除此之外,哪怕是周末都要在校念书。好在平时的周六下午和周日晚上不上课,学生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杨某某和妹妹就读的这所初中离家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如果及时坐到车,天黑之前能到家。
这天是周日。中午,杨某某兴致勃勃跑到妹妹的教室门口,朝她招手。
妹妹笑呵呵跑过来,“姐,下课了?”
“笨蛋,这不废话吗?”杨某某敲了下妹妹的脑袋。
妹妹仍然笑着,“姐,找我干嘛?”
杨某某说,“下午放学动作快点,我们一起回家。”
妹妹愣了片刻,“今天下午轮到我扫地。”
“那我不管。自己想办法。”杨某某转身上楼,跑回自己的教室。
下午放学,杨某某背着包急冲冲跑到妹妹教室门口,她原本以为妹妹也同样背好包在等她,没想到帆妹崽居然弯着腰在扫地。教室里尘土飞扬,帆妹崽一手捂鼻,一手拿扫把。
“走了!快没有车啦!”杨某某急得跺脚。
帆妹崽转过头来,“姐,我扫地呢!”大概是灰尘钻进了她的口鼻,她说完又赶紧捂住鼻子和嘴巴。
杨某某扫视了一圈,偌大的教室里总共也就四、五人,除了扫地还得擦桌子摆板凳什么的。直接叫走帆妹崽,多半不行。于是她又喊了一嗓子,“那你扫快点!”
帆妹崽抬头看了她一眼,默默点点头。
她隐约听到教室里有人说,“那是你姐姐?怎么不叫她帮忙呢?”
没有声音回答。
灰尘太重了。杨某某往外走,独自在学校转了一圈。学校不算大,十来分钟就转完了。等她回到妹妹教室门口,满心以为妹妹已经打扫完毕时,她看到帆妹崽踮着脚在擦窗户。
“你到底是扫地还是擦窗户?”杨某某走进教室。
帆妹崽有些胆怯地看了姐姐一眼,目光定在窗户上,“教室所有地方都弄干净,清洁才算做完。”
“那为什么只剩你一个人了?”杨某某生气地问。
帆妹崽咬着嘴巴,“他们……说有事……”
“他们有事你就没事?我中午的时候不都跟你说了吗,放学一起回家,这会儿都快没车了!”杨某某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
“那……今天就……不回家了吧……”帆妹崽的声音很低,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怎么行?你动作快点,最多十分钟,必须弄好。”杨某某给帆妹崽下最后通牒。
十分钟后,她再一次出现在教室门口,妹妹已经背着书包端端正正站着等她。
“姐!”妹妹扬起脸蛋冲杨某某笑。
她领导似的叫妹妹跟在她身后,二人快步冲向车站。
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走了。
妹妹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杨某某看着妹妹低垂的脑袋,很大度地说,“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了,要不然怎么当姐姐呢?我们走路回家!”
“已经,不早了,会不会,天黑都到不了家啊?”妹妹把嘴巴咬出了印子,“要不,我们下次再回家吧!好吗?”
“不行!今天必须回家!”杨某某态度很坚决,她望了望天,接着说,“运气好的话,会碰到顺路回去的摩托车,很便宜的。”
她们身旁,停着好几辆专门拉客的摩托车。
妹妹瞅了瞅,拉着杨某某的衣服,“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坐个摩托车?”
“太贵了!”杨某某摆摆手,“我们走路回去吧。”
妹妹嘴巴上的印子咬得更深了。
杨某某买了两根棒棒糖,剥开,往妹妹嘴里塞一颗,自己嘴里塞一颗。她兴高采烈在前面走,东拉西扯说着班上的同学老师什么的,妹妹顺从地跟在后面,时不时点个头,表示她在听姐姐说话。
杨某某兴致很高,她觉得自己做的决定对极了。但是很快,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天色渐渐暗下来,回家的路程才走了不到一半。杨某某有点心慌了,不停叫妹妹走快点,两人几乎是用跑的。
妹妹呜咽着问,“姐,天黑都回不了家怎么办?”
杨某某的声音有点颤抖,“不会的,咱们再跑快点。”
“嗯。”妹妹几乎要哭出声了。
杨某某心里涌起一股恐慌,就算她们跑再快,也不可能在天黑前赶回家了。她和妹妹该怎么办?会不会遇到野狗?会不会被坏人拐走?她不敢往下想。
杨某某和妹妹紧握着对方的手,脚步迈得更大了。
身后射来一束光,摩托车的声音传来。
杨某某和妹妹抱在一起,“有车了!”
这是辆顺路的摩托车,但车主要价跟专车一样贵,大概那人看天色已晚,又是两个学生。
妹妹紧握着杨某某的手,怯生生喊了声“姐”。杨某某拍拍妹妹的手背,毫不犹豫掏出了荷包里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
她们坐在摩托车上,小声地笑着。
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顿挨骂。
杨某某自知理亏不敢吭声。
倒是妹妹,这个经常跟在杨某某身后的帆妹崽,第一次站到了姐姐前面、面对爸妈,轻声但坚定地说,“不是姐姐的错。都怪我,扫地耽误太久了。”
杨某某看着妹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以后要对妹妹好点。
这时,妹妹正好回过头来。
姐妹二人对视一笑。
第5章 挨打,长大 1
杨某某跪在板凳上,腮帮子咬得紧紧的。她不能哭,再痛也不能哭。
妈妈坐在她对面,冷笑一声,“还挺倔?居然还不哭?”妈妈朝旁边立着的爸爸使个眼色。
爸爸手中的棍子落到杨某某的屁股上。
杨某某攥紧拳头,死死咬着牙。
“还真的不哭?挨了打居然不哭?”妈妈说话怪腔怪调的。
上次挨打,杨某某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求饶,连连保证下回不敢了。不敢怎样了,她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只知道,挨到时必须抓紧认错、外加嚎啕大哭,不然会被打得很惨。
她哪里能料到自己因此受了更多皮肉之苦?
妈妈说,谁谁家的孩子,挨打时吭都不吭一声,连眼泪都不掉一滴。你看看你,比猪还嚎得惨!还哭?又打!
这次,杨某某学聪明了,从妈妈叫她跪上板凳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为自己定下目标:坚决不能哭,争取早点下板凳。
哪知道跪倒现在、挨了这么多打,还摇摇晃晃跪着!她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哭。
妈妈从板凳上站起来,夺过爸爸手中的棍子,“不哭?肯定是没打痛。打不哭你?”她连续快速打了杨某某几下。
杨某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到底怎样才能少挨打?
妈妈把棍子甩到地上,“下来吧。下次不要再犯错了。”
杨某某扶着板凳,双腿止不住颤抖。
帆妹崽从角落里出来,扶了姐姐一把。
杨某某甩开帆妹崽的手,有气无力,“假惺惺……”刚刚她挨打时,帆妹崽全程蜷在角落,动也不动,也不知道开口替她求个情。这个忘恩负义的帆妹崽!也不想想那次偷钱风波是谁挺身而出护在前面!
“以后,你挨打,我也不会帮你了。”杨某某撂下狠话。
帆妹崽低下头,不说话。
挨打对她们而言太平常了,好比一日三餐,只不过没有定时定点。她们经常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挨打。
比如,有天早上吃饭时,杨某某说昨晚梦见下雨了,她问妈妈这梦是什么意思。
妈妈看了眼她碗里的饭,限她两分钟吃完。
这么烫的一大碗,怎么吃得完?她忍不住顶嘴。
妈妈鼻孔里哼了声,好端端的早上不认真吃饭,话多。
就这样,她挨打了。
挨打完毕,妈妈还说,要怪就怪你自己做了那个梦——梦见下雨,要哭。
诸如此类的,多不胜数。妈妈要打她们,永远不愁理由。所以,杨某某确信,要不了多久,帆妹崽会重复她今天的故事。
几天后,周末的清晨,帆妹崽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巴巴望着窗户。
杨某某这天也醒得早,她躺在床上小声问,“起来这么早干嘛?”
帆妹崽仍然看着窗户,“姐,这个窗子像不像外婆家的窗子?”
微弱的晨光从窗户透入,照在帆妹崽的小脸上。她双手托腮,显得可怜巴巴的。
“你想去外婆家?”杨某某问。
“嗯。”妹妹点头。
妹妹几个月大时,就被妈妈放在外婆家。外婆生养了五个子女,都是喂奶带大的。当妈妈把几个月的帆妹崽抱给外婆、一并放了箱奶粉奶瓶时,向来以带孩子为豪的外婆有些犯难。奶粉,怎么弄?
外婆左想右想,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外公。外公种庄稼在行,冲奶粉,简直是天文难题。
几个月大的帆妹崽扁着嘴巴哭了一轮又一轮,外公终于弓着背把奶嘴塞到了她嘴里。
哇!帆妹崽哭得更伤心了。
外婆夺过奶瓶,险些脱了手,这么烫,娃儿不哭才怪!
外公连忙捧着奶瓶跑了出去,很快,他又冲了进来。帆妹崽扁着嘴吸了两口,咕咚咕咚干掉了一瓶。外公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帆妹崽捏着拳头嗯嗯,小脸涨得通红。
“要拉粑粑了!”
外公外婆手忙脚乱,赶紧伸手脱小孙女的裤子。
他们动作慢了点。屋内瞬间弥漫着一股浓烈新鲜的便便气味。是稀粑粑。
外婆快速清洗好小孙女的屁股,指戳着外公的鼻子,一通好骂。“都怪你!肯定是奶粉冲凉了!”
外公微低着头不吭声。
帆妹崽光着屁股格格笑。
就这样,两位老人把帆妹崽从小婴孩拉扯成几岁的小女孩。这个时候,妈妈的工作稍微稳定点了,她决定到外婆家把帆妹崽接到自己身边。
妈妈买了几大包东西,高高兴兴来到外婆家。
两位老人正在土地挖红薯,帆妹崽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外公外婆后面,把泥巴搓成坨坨,“汤圆,汤圆!”她仰起头。
“乖孙女想吃汤圆?等会儿叫外公用磨盘磨些糯米粉,晚上外婆给你做!”外婆用干净的手背碰了碰小孙女的脸蛋。
外公的锄头挥舞得更加得劲,“外公给你挖个最大的红薯,包管又甜又脆!”
“爸!妈!”妈妈走过去。
“你回来了!”两位老人笑开了花,牵着帆妹崽快步走过来。外婆乐呵呵地低头对小孙女说,“叫妈妈。”
帆妹崽伸手搂住外婆的脖子,嘴巴咬得紧紧的。
当妈妈简短地说明来意后,外公外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大家都沉默着。过了很久,外婆说,“帆儿现在还是黑人,到了你们那里,该怎么叫你们?总不能直接喊爸爸妈妈吧?”
妈妈说,“就喊大姨和姨爹。”
又是长久的沉默。
外婆摸着小孙女的头,对妈妈说,“再让帆儿待几天吧。”
妈妈眼中泛泪,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妈妈带帆妹崽走那天,外公外婆躲在屋后的竹林里。帆妹崽在妈妈怀里哭,外婆在竹林里抹眼泪,外公蹲在地上,旱烟一袋接着一袋。
这些事情,杨某某都是从妈妈和外婆那里听来的。她知道妹妹最喜欢外公外婆,因为妹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杨某某虽然从小跟在爸妈身边,她也很喜欢外公外婆,想去外婆家玩儿。
“想去外婆家就跟大姨和姨爹说嘛,”杨某某说,“他们喜欢你,肯定会同意的。”
“真的吗?”帆妹崽扭过头来,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
爸妈起床了。
第6章 挨打,长大 2
帆妹崽飞奔过去,扯着妈妈的手摇晃,“大姨,今天是周末,去外婆家玩儿好不好?”
“前几周不是才去了吗?”妈妈打了个呵欠。
“今天也想去。好不好嘛大姨!”妹妹嘟起嘴吧撒娇。
“真想去的话,下周吧。”妈妈掰开妹妹的手指,“听话。大姨给你做早饭。”
向来听话的帆妹崽这次不听话了。她鲤鱼打挺似的在地上扑腾。
啪!妈妈的巴掌落到帆妹崽脸上。
帆妹崽眼睛眯成一条缝,泪水哗啦啦流,就是不哭出声音。她眉毛竖起,嘴巴紧咬着,像在跟谁怄气。
以往这种时候,妈妈总会把妹妹抱在怀里哄。妈妈说妹妹几岁前没能跟在爸妈身边,要尽量补偿妹妹。
可是今天,妈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不但不哄哄妹妹,反而一把扯起地上流泪的妹妹,巴掌一下又一下落到妹妹屁股上,直打得妹妹喉咙都哭哑了。
杨某某蹲在床边,牙齿止不住地颤抖。
看着嚎哭的妹妹,妈妈无精打采地问,“真的想去外婆家吗?”
杨某某高兴得很,心里连声叫好。妈妈这态度,多半是同意了!妹妹赶快应一声啊!
谁知道帆妹崽歪着头说“不去了!”她梗着脖子,像只准备斗架的公鸡。
这下可好,妈妈瞬间被激怒。她从床下抽出上次打杨某某的棍子,照着妹妹的后背打了下去。
妹妹张大嘴巴使劲嚎了几声,眼泪又刷刷落下。
妈妈举着棍子,问,“去不去?”
“不去!”
妈妈的棍子又落下,又问,“去不去?”
“不去!”
一旁的杨某某又急又气。帆妹崽不是想去外婆家吗?怎么这会儿让她去又不去了?而且宁愿挨打也不去?
妈妈又打了几下,喘着粗气扔了棍子,丢下句“今天一天都给我待在家里”就出门了,然后关门上锁,留下杨某某和帆妹崽两人干瞪眼。
杨某某瞪着帆妹崽,“都怪你,给你机会让你去,怎么不去?”
帆妹崽瞪着姐姐,“挨了这么多打,不去了!”
杨某某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屁股碰到板凳的那一刻,她猛地想起了前几天自己挨打的情形。她闭上了嘴。
妹妹突然开口,“姐,你说我们长到多大才不会挨打?”
杨某某认真思考了好大一会儿,说,“得等到很大很大的时候吧。”
“要是能马上长大就好了。”
两姐妹望着窗外,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回来了,手中的篮子装得满满的。
杨某某瞟了一眼,有她爱吃的葡萄,有妹妹最喜欢的西瓜,还有她们两个都最爱的鸭嘎嘎。魔芋烧鸭子太好吃了,只不过一年最多能吃上两、三回。
妈妈直接折进厨房,很快又出来了,把一盘洗得闪闪发亮的葡萄和两块红艳艳的西瓜放到杨某某和妹妹面前,又进了厨房。
杨某某吞了吞口水,没有动。妹妹也没动。杨某某听到了妹妹吧唧嘴巴的声音,她又悄悄吞了吞口水。
妈妈再次出来时,手里端着两碗酒酿小汤圆。她看了看原封不动的水果,淡淡地说,“真不吃?”
爸爸走过来了,说,“我们刚刚在街上托人给外公外婆带话了,中午去他们家玩。”
杨某某和妹妹一起蹦跳起来,险些把水果打翻。
妈妈瞪了两姐妹一眼,把小汤圆放到她们面前。
爸爸又说,“谁先吃完,谁今天晚上就可以在外公外婆睡。”
杨某某和妹妹端起小汤圆,咕咚咕咚,两碗同时见了底。
“两个小傻瓜。”妈妈黑着脸,突然笑了。
杨某某和妹妹故意撅着嘴,两双小手却都伸向了面前的葡萄和西瓜。
小孩子都要挨打的,但不是所有的小孩在挨打后还能有好吃的,更别说去外公外婆家玩儿了。杨某某和妹妹望着彼此鼓鼓的腮帮子,眼睛笑成月牙弯弯。
中午,两姐妹看着被外婆训得抬不起头的妈妈,眼睛笑得更弯了。
妈妈拿余光瞟了两姐妹一眼,目光里满是幽怨。
“不准吓孩子!”外婆说。
“妈,我没有。”妈妈委屈地说。
“那你说,早上为什么要打帆儿?还有,几天前打杨儿?”
刚刚,吃饭时,妹妹歪着屁股坐在凳子上动来动去,外婆亲切地提醒她吃饭要坐端正,外婆还准备拿姐姐杨某某当例子,让妹妹学习。没想到杨某某也一样,屁股在板凳上不停地磨。
“这是怎么回事呢?”外婆说,“女孩子,坐要有坐相。帆儿在我这里时,可是乖巧得很。”
妈妈使了个眼色,叫两姐妹赶紧坐好。
杨某某的屁股是几天前负伤的,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所以她轻轻摆放好屁股,坐着不动。
妹妹却扭开头,假装没看到妈妈用眼睛发出的命令,她跳下板凳,挽住外婆胳膊,小脑袋冲进外婆的胸口,“外婆,屁股痛。”
不等外婆发问,妹妹炸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把早上的事说了一遍,边说边呲着牙喊屁股痛。
把外婆心疼得,赶紧把心肝宝贝小孙女搂得紧紧的。
杨某某见状,连忙跳下凳子,跑到外婆身边。
这会儿,外婆搂着两个孙女,声色俱厉,“你这个当妈妈的怎么回事呢?孩子也没犯什么错,怎么动不动就打呢?”
妈妈低声回答,“她们的确做错了,我才打的。”
“帆儿想到我这里耍,错在哪里?”外婆眉毛竖起。
“不是因为这个,我打她,主要是她态度不端正。”妈妈嗫嚅。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话?”外婆往前走了两步。
妈妈连忙后退,向一旁的爸爸求助。
爸爸和外公快速交换个眼神,两人扛起锄头,连连说“吃好饱,出去除点草吧。”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妈妈垂头,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她们了。”
杨某某脱口而出,“妈妈,你得写保证书!”
“不要得寸进尺啊!”妈妈举起手。
啪!
外婆的大掌拍向了妈妈的后背。
杨某某和帆妹崽不约而同鼓掌。
其实,慢慢长大也不错。挨打怕什么?有外婆罩着呢!被妈妈打又怎样?她自己还不是要挨打!
第7章 离婚风波 1
“美丽的XSBN,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夜晚,杨某某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摇头晃脑唱着几乎不在调上的歌。她们唱了几遍,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歌词来。
“XSBN在哪里?有多美丽?难道比我们这里还大?”一个小伙伴说。“不可能吧!肯定我们这里最大!”
杨某某连连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几年前,她和爸爸从村里来到这个小镇,她第一次见到四层楼高的房子。明亮的太阳照耀她的眼睛,直射得她眯成一条缝。她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这里就是镇上!她断定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就凭那高大的四层楼房!有多高大呢?她可是脖子都仰断了才看到屋顶!
“不对!XSBN是个人,你听嘛,留不住我的爸爸,肯定是XSBN这个人想留我的爸爸!”另一个小伙伴拉扯着嗓门。
杨某某惊叹,原来XSBN是个人!她怎么没想到?
先前那个小伙伴不服气了,“我爸爸妈妈说了,XSBN是个地方!你说是个人,那你说说看,它想留你爸爸干啥?”
“这个,多半是打扑克或者喝酒吧。”
大家笑得东倒西歪。
“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加起来两个了,怎么还唱‘有没有我的家’呀?”又有人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肯定是唱歌这人没学过数学吧!真可怜,他要是学了加法,肯定能知道他有两个家。”有人回答。
小伙伴们一阵附和声,杨某某是声音最响亮那个。大家哼哼唧唧又唱了几遍。
又有人发问了,“这首歌到底唱的什么呀?”
“不知道呀!”
这时,从暗处走过来一个人,声音沙哑,“我知道,唱的是爸爸妈妈离婚了,这个小孩没人要了。”
她走到小伙伴们中间,眼睛又红又肿,喉咙里像卡着一坨浆糊,“我妈妈走的时候说的。”
说话这人是杨某某同班的女同学李巧。
李巧和杨某某一样,爸爸是这群小学的教师,妈妈是教师家属。不同的是,杨某某的妈妈通过努力争取到了在学校代课的机会,每天不辞辛苦地工作。而李巧的妈妈,不仅不上班,还成天到处约人打麻将。她的指甲长且尖,上面涂着深红色的指甲油。打麻将摸牌时,总会时不时把别人的手背划出扑棱。被抓的人痛得冒火,叫她把指甲剪短点,她倒好,慢悠悠回答到,这指甲油很贵的。
除了打牌,李巧妈妈好像总是无事可做。她穿着时髦的衣服,顶着一头或黄或紫的卷发,在教师院里溜达,在小镇街上闲逛。碰到熟人就展示她的新衣,或者聊聊她刚做的头发。
李巧在妈妈的引领下,每天变着花样扎辫子,穿衣穿裤还讲究个搭配。她在小伙伴中是金鸡独立的那只,走路永远昂着脖子,骄傲得不可一世。有小伙伴主动找她玩儿,她总是跟别人保持着距离,说什么她衣服是她妈妈从哪里哪里买回来的,不能弄脏了。
于是,很多小伙伴都不爱跟她玩儿。瞧瞧她,跟个大明星似的;再看看我们,脸上占满灰尘、手里搓着泥巴,给人当跟班都不配!
但是现在,李巧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她抽噎了几声,又说,“我爸爸和妈妈离婚了,我妈妈走了。”
杨某某不自觉地往李巧身边走了两小步,她想安慰李巧。
不知是谁把她往后拽了回去。有声音在她耳边说,“李巧对我们一直爱答不理。我们也别理她!”
每家每户的家长都在扯着喉咙喊孩子回家了。小伙伴们跳着蹦着往家赶,有人故意大声说,“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觉咯!”
杨某某被小伙伴拉扯着往家走,她回头瞟了一眼,李巧还站在原地。
回到家,爸爸和妈妈正在为杨某某的作业争吵——今天,杨某某的作业又写得很马虎。
他们争吵得很激烈,完全忘了床上已经熟睡的妹妹。
爸爸作为老师,自然比较严厉,他认为孩子每天的作业必须认真对待,这不仅有利于学习,更有利于培养孩子端正的态度。
妈妈本来也是同样的想法,但是爸爸率先提出观点令她不满。在这个家里,她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爸爸的言论,无疑是对她权威的挑战。于是她故意否定爸爸,说什么孩子的天性就是玩儿,孩子要在玩耍中成长。
杨某某站在门边,热泪盈眶。唱什么“美丽的XSBN”?她要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
妈妈看到门边的杨某某,脸色变得很难看,“杨某某,过来重写作业!”
美丽的XSBN……杨某某趴在小矮桌上,眼皮下垂。
教师院里,好多盏灯已经熄灭。爸爸和妈妈的争吵还在继续,争吵演变成辩论,辩论又变回争吵。
楼下的老师朝上面喊,“杨老师,早点休息,明天再讲课了!”老师们都比较有涵养,说话风趣幽默。
杨某某的爸爸连忙道歉,“对不住了!今天课少,嗓子保养得太好!下不为例!”
爸爸妈妈压低声音,继续他们的战斗。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说,杨某某耳朵都起茧子了。吵到最后,他们把矛头对准杨某某:都是因为杨某某乱写作业,不然他们压根不会吵架!
好烦呐!杨某某真想捂住耳朵,但是她不敢。她的余光瞟见,原本在床上已经熟睡的妹妹,此时正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嘴巴紧抿。
她猛地想起李巧的眼睛。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她和妹妹,也会成天睁着那样的眼睛吧。
爸爸妈妈可不要离婚呀!
都怪作业。小学生为什么要写作业呢?好好的玩儿不行吗?
第8章 离婚风波 2
自从李巧的爸妈离婚后,李巧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的头发剪成了很短的男士头,大概是理发匠的技术问题,她额前那一排刘海歪七八扭,像被风吹倒的稻田。原先那些漂亮的衣服也不再出现在她的身上,取而代之的一些破旧的、完全不合身的旧衣服。
“瞧,灰姑娘来了!”班上的同学冲她吹口哨。
李巧视而不见,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她刚坐下就弹了起来。板凳上有一滩稀泥巴。
“是谁?”她涨红了脸。
“有人以为自己还是公主呢!”“就她这样?那我一辈子都不想当王子!”大家七嘴八舌说着恶意中伤的话,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上课了,李巧旁边的同学举起了手。老师诧异,还没开始讲课呢!
那同学捏着鼻子,很夸张地干呕了几声,“老师,我申请换座位。这味儿太劲道,我实在受不了了!”
李巧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她的确有几天没洗头了,但她头发短,应该不至于那么难闻。
老师拍了下讲桌,严肃地说,“不许胡闹!”
“我没有胡闹,真的!”那同学突然张嘴吐了。
李巧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同学们有的笑有的扯怪叫,课堂全乱套了,老师在讲台上拍桌子敲棍子也无济于事。
杨某某坐在离李巧几排远的后面,一言不发。
这天,她在教室提前写好了作业,字迹很工整。她检查了几遍,把作业本夹在课本里,轻轻放进书包。
今天,爸爸妈妈不会因为她的作业而吵架了吧?她这样想着,步子变得轻盈。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
她还没进屋,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哐当”“嘭嘭”的声音。这次不吵架,改打架了?杨某某杵在门口,双手无力地下垂。
在她的印象中,爸爸妈妈打过很多次架。她能记得的最早的一次大概是她四岁的时候,那天家里炒了一盘肉。那个时候全年都吃不起几顿肉,能有肉吃何其幸福!
从这坨肉被买回来那刻起,资深小吃货杨某某就围着它来回转圈,生怕它自个儿长翅膀飞了。妈妈切肉时,她鼓着眼睛盯着。妈妈把肉倒进锅里翻炒时,她踮着脚撅着屁股继续盯着。当妈妈把肉炒熟端出来之后,杨某某无法控制自己了,口水啪嗒啪嗒浸湿了胸口的衣服。她寸步不离守着这盘肉,嘴里不停地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
终于,盼到爸爸回来了,杨某某开心地跑去厨房洗手。糟糕!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她捂着肚子往茅厕飞奔,嘴里念叨着,“爸爸妈妈不准吃我的肉啊!”
她双手捏拳屁股使劲、快速便出了便便,草草洗了洗手就冲了出来。她的肉肉啊!
那盘肉毫发无损地躺在饭桌上。
爸爸和妈妈两人扯着对方的胳膊,在屋里推来推去。妈妈的头发散了,发圈还在。杨某某看着妈妈的头发,想起了歪倒在路边要钱的乞丐。
妈妈看见杨某某,大喊,“杨某某,爸爸打妈妈了!”
幼儿园老师说过,打人是不对的。杨某某上前,用力扯住爸爸的衣服,“爸爸,不准打妈妈!”
爸爸扭头,“杨某某乖,快松手,待会儿撞到你!”
妈妈趁机给了爸爸一拳,把爸爸鼻梁上的眼镜砸落在地。
爸爸念中学时就近视了,但家里穷,爸爸不好意思伸手向爷爷要钱配眼镜。直到他考上中师,端上了铁饭碗,意气风发的他才觉得自己是时候配眼镜了。一来戴上眼镜才看得清楚,二来,在那个年代,眼镜是知识分子的象征。于是,他省吃俭用为自己配了一副。平日里他很爱惜,这副眼镜带到现在都没什么磨损。
现在可倒好,眼镜掉到地上,镜脚断了一条,像栽倒在地上的跛子。
妈妈被推倒了,屁股着地。
爸爸捏着拳头,脸涨得通红。
家里的鸡毛掸子开始飞舞,摔不坏的搪瓷碗在地上翻滚。妈妈手中的扫帚戳中爸爸的腰,爸爸攥住扫帚一拉,妈妈扑腾着往饭桌上倒。
杨某某连忙小跑过去。妈妈向杨某某伸手,满心以为女儿要扶她。哪知杨某某目不斜视,径直伸手护住那盘肉。
啪!杨某某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
妈妈声泪俱下,“养女儿有什么用啊?”
杨某某被打蒙了。她又做错什么了?她看着那盘变冷凝固的肉,胸口像被塞了团棉花,闷闷的、很难受。
屋内传来爸妈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扔东西的声音,杨某某思绪回笼,她故意原地跑得很响,大声喊,“爸爸!妈妈!我回来啦!”
里面瞬间安静。
过了几分钟,门开了。爸爸侧着身体大步往外走,他的头偏向旁边。
杨某某眼尖地发现,爸爸的眼眶青紫,额头鼓着一个包。
屋里很昏暗,只开了盏壁灯。妈妈坐在灯下,双手捂脸。“回来了?”妈妈的声音沙哑。
杨某某放下书包,没有吭声。
“把作业拿出来写。”妈妈略微抬了抬头,双手仍然遮住脸。
“早就写好了。”杨某某把手伸进书包。
“哦。”妈妈起身,垂着头进了厨房,“今晚吃鸭蛋。”
杨某某在板凳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掏出作业本,撕成碎片。
这时,妈妈出来了。她两只手分别举着一颗鸭蛋,扯开嘴角对杨某某笑,“鸭蛋敷眼睛可以消肿。等妈妈敷完,蛋也不烫了,刚好合适吃。”
杨某某从头到脚打量面前的妈妈,妈妈除了眼睛有点红肿,并没有受一丁点儿伤。但爸爸额头有包、眼眶都紫了!
在杨某某的印象中,每次爸妈打架,受伤的必定是爸爸。妈妈嘛,架势搞得很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杨某某很小就学会了这次词,她认为用这个词形容妈妈,再贴切不过。妈妈每次都又哭又数落,把一双本就略显浮肿的鱼泡眼哭成青蛙的鼓眼睛,好像全天下就她最苦命。
妈妈的戏码,作为小孩的杨某某都看腻了,对爸爸却屡试不爽。哎。不知道这次又会怎样。杨某某真希望爸爸争点气,跟妈妈硬气一回——都被欺负成这副尊容了,好歹是人民教师呢!不说别的,上课面对学生时好不好意思嘛!
“杨某某,鸭蛋不烫了,吃一个吧。”妈妈朝杨某某伸出手。
杨某某背过身去。
她突然有点厌烦妈妈。爸爸不烦妈妈吗?为什么不跟妈妈离婚?
第9章 离婚风波 3
杨某某就知道,那天她跟妈妈玩儿个性、不吃温度刚好的鸭蛋,妈妈绝不会轻易放过她、迟早会收拾她,只是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大圆脚盆边泡脚。杨某某和妹妹坐在一根细长的条凳上,爸爸妈妈分开坐在对面。
水很烫,妈妈非得要她们泡在里面,说什么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身体健康。
杨某某在心里抱怨,脚皮都要烫落了,身体能健康到哪里去?她不想泡,妹妹同样不想泡,两姐妹偷偷把脚抬出水面。
“好好泡脚!”妈妈抬脚,把妹妹的脚摁进水里。
妹妹歪着嘴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紧抠板凳,两只脚丫垂死挣扎着。
杨某某暗自庆幸,看样子妈妈腾不出脚来管她,她可以逃过一劫了。
一双大脚不动声色地把杨某某的脚压到水里,直接压到水底。
杨某某抬头,嘟着嘴望向爸爸。
爸爸额头的包已经消散,眼眶还有点淤青。还真是,伤疤都没好,又开始听命于妈妈了。
杨某某被烫得龇牙咧嘴,鸡皮疙瘩从大腿一路传到后背,再跳跃着直奔脑门,这酸爽……
她眼巴巴瞅着爸爸,多么希望他能好心放她一马。爸爸呀,前几天你跟妈妈打架时,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我连妈妈煮熟弄凉的鸭蛋都没吃呢!你一定要擦亮眼睛看仔细呀!
但是爸爸避开她的目光,大脚板纹丝不动。
杨某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耙耳朵”。这个词,是她从楼下罗阿姨和李老师那里学来的。
罗阿姨身材魁梧,胖嘟嘟的方脸总是泛着红光,说话粗声大气,走路踏踏作响。她的老公李老师个子小、脑袋也小,说话做事畏畏缩缩,像只老鼠。
李老师很辛苦,在学校给学生上课,回到家给老婆洗衣做饭。按照罗阿姨的指示,衣服必须洗得喷香又干净,饭菜每天不能重样。
洗衣还好办点,只要肯出力气,多搓搓,总能搓干净——当然也不排除用力过猛的可能,这种时候,洗完衣服顺便跪下搓衣板就好了。
做饭,这个就有点难为他了,他的手原本是用来握粉笔改作业的呀!
不做?好嘛,尝尝手掌的力道。
做得不好吃?行啊,飞毛腿的威力了解下?
李老师迫于老婆手脚的威力,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特级厨师。但厨师也有出岔子的时候,那天他大概上班太辛苦了,做糖醋排骨时把盐错当成了糖,满满的几大勺盐,就那么潇洒地飘进锅里。
罗阿姨扯住李老师的头发,肥厚的手掌如雨点般密集地敲打他的后背,粗壮结实的腿狠踹他的肚子,直打得他蹲在地上抱头求饶。
“盐和糖怎么可能搞错?”罗阿姨怒不可遏,“你是不是嫌我胖,故意把菜做难吃?”
李老师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快回答!”罗阿姨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不是……不敢……”李老师嗫嚅。
罗阿姨的攻势更加密集,“好啊,胆子肥了,还敢回嘴!”
教师院的其他人看到了,都小声说“耙耳朵”。
“耙”字,在他们的方言里意思是软。起初,杨某某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说李老师是“耙耳朵”。她看李老师的耳朵跟大家一样啊,并没有软趴趴耷拉着。后来,她又见识了几次罗阿姨管教李老师,也就懂了。原来“耙耳朵”是指一个男人任由老婆欺负,没骨气。
现在,她把这个词奉送给爸爸,恕不退还!
终于,泡脚水没那么烫了。爸爸松开了杨某某的脚。哼,已经晚了。她在心里给爸爸扣分。
大概被烫坏了,妹妹火急火燎把脚抬出来往脚盆边缘的搁脚处放,杨某某也是。
他们家用来泡脚的这个大圆脚盆,底部有点不平,如果用力不均,很容易被踩翻。所以平时,大家都是听妈妈的指令,同时平稳地放在脚盆边缘的搁脚处,以免水漫金山。
今天,妹妹被烫得有些着急了,她的脚一得到解放就往搁脚处踩,脚盆瞬间朝妹妹那边歪。
可不能洒出来。杨某某连忙把自己的脚往上放,心里想着把脚盆摁回来。
她慢了一脚。她还没来得及放上去,脚盆就翻了。泡脚水哗啦啦往地上淌。大家脱下的拖鞋在水面荡漾。
妈妈光着脚站起,双手紧握脚盆,把它放平。
里面,还剩了点水在轻轻飘荡,很快归于平静。
但,妈妈的脸阴沉得能滴出一盆泡脚水来。
帆妹崽,今天晚上你要倒霉了。杨某某暗自替妹妹捏一把汗。
“杨某某。”妈妈的双眼紧盯着杨某某,“你为什么把泡脚水踩翻?今天晚上还想不想睡觉了?”
杨某某愣住了,不是她啊!她转向妹妹,说话啊帆妹崽!
帆妹崽低着头掰弄手指,把十根手指绞成了麻花,嘴巴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
杨某某只能指望自己,她大声喊到,“不是我!是帆妹崽!”
妈妈瞪眼,“妹妹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她能踩翻脚盆?”
“你看到我踩了吗?”杨某某嗓门更大了,“没看到凭什么说是我?反正我看到帆妹崽踩了!”
而且,我是想帮忙。杨某某心里很委屈,她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妈妈冷笑,“我说是你就是你。我是你妈妈,不可能冤枉你。”
杨某某想吼想闹,她想捶自己的胸口。妈妈怎么可以这样?!
大概是长久以来被压迫得太狠了,杨某某爆发了。她扯着嗓子,咆哮,“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你别想冤枉我,陈——秀——丽——”杨某某鼓着腮帮子,面无惧色。
陈秀丽是妈妈的名字。杨某某从来不敢直呼爸妈的姓名,偶尔偷偷念一念,也是图好玩儿,不当真的。杨某某真是豁出去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是她最近攒的词汇。
“很好嘛!我自己教的乖女儿。”妈妈居然没动手打杨某某。
杨某某心头诧异,这不是妈妈的风格。
妈妈盯着杨某某,嘴角一直挂着虚假的冷笑。突然,她走到脚盆边,一屁股坐了下去。她的双手合拢弯曲成瓢,一瓢接一瓢,把盆里剩余的泡脚水全部舀到自己头上。
“全部都是我的错!我就是个失败的人!行了吧?”妈妈坐在盆里,头发凝成一坨一坨的。她的脸上湿漉漉,分不清是眼泪水还是泡脚水——泡脚水肯定有的,杨某某看得清晰,妈妈脸上贴着几块灰尘一样的东西,应该是刚刚大家的集体贡献。
“我每天再辛苦再劳累,也没人体谅。老公这样,女儿也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妈妈声嘶力竭,“你们都这样对我,我该怎么办?”
所以你就用泡脚水洗脸洗头?杨某某在心里冷笑。她虽然是小孩,也知道妈妈的行为简直是荒唐!
但是爸爸不这样认为,爸爸心疼了。他走过去揽住妈妈的肩,把她往上带,“秀丽,起来吧。”
妈妈不起来,目光灼灼盯着杨某某。
“杨儿,快给妈妈道歉。”爸爸说。他青紫的眼眶在泡脚水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
杨某某把头扭向一边,鼻孔喷气。
“快给妈妈道歉。你这孩子,怎么不体谅妈妈呢?”爸爸又说。
就你最体谅,耙耳朵。杨某某腹诽。
“算了,孩子还小。”妈妈反手扶住爸爸的手,面带微笑站立起来,“我们慢慢教。”说完,从抽屉里翻出吹风,吹起头发来。
爸爸瞪了杨某某一眼。
杨某某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就算全天下所有小孩的爸妈都离婚了,她的爸爸妈妈也绝不会离婚。
哎。
第10章 舞蹈表演 1
生活也不总是那么糟心。虽然爸妈不太可能离婚了,挨骂挨打也是家常便饭,但杨某某迎来了自己的快乐。
六一儿童节来了。
这次的儿童节比往年有所不同。音乐老师说要在班上选拔优秀的孩子参与节目排练,节目在镇上的电影院表演。
说起电影院,可谓是镇上最能聚集人气的建筑了。每当播放电影时,小镇附近四面八方乌央乌央赶过来的人们,如同汹涌的浪潮。
他们中有的人,走几十里的山路,淌过没脚的河水,背上驼着鼓囊囊的牛皮口袋。饿了,反手从口袋里掏出大馍馍啃两口;渴了,口袋里有开水壶和搪瓷盅。他们拖儿带口,一大家子人不辞辛苦赶来。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杨某某是幸运的,她就住在镇上,从家到电影院,只需要十几分钟。
她坐在电影院的板凳上,被前后左右的人们拥挤得只剩张小脸在外面。她把脑袋探出来,鼻孔努力呼吸空气——嗯,除了浓烈的脚臭汗臭口臭,她还闻到了葱油大饼韭菜煎饺。
呃,为了看电影,哪怕有人就地拉了屎,她也能忍住。
除了播放电影,镇上一些大型的庆祝活动也在电影院举行。杨某某有幸观看过一次。她坐在底下,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表演者们,后背的鸡皮疙瘩一波接着一波。她的手脚止不住地颤抖,心脏捶打胸膛。她是多么想站到那台上去!
现在,机会来了。音乐老师叫孩子们排好队,依次跳几个动作。
大家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想在老师面前表现。有的用力过猛,把跳舞弄成了跳高或者跳远。还有人在地上翻跟头,把地面的灰尘扬起,自带舞蹈背景。
轮到杨某某了。她手心出汗,两条腿打摆子似的摇晃。她走到老师面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深呼吸,起范,一口气跳了好几个动作。最后,她两只手向上高举,双腿分开跳起。这个动作她酝酿了很久,她看电视里都这样跳的。但是,出了点差错,她一条腿晃了晃,她狗啃屎似的扑倒在地上。
有同学来扶她。
她趴在地上不动弹,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好同学,谢谢你扶我,我想趴趴。
“让一让,该我表演了。”那同学说。
杨某某扭头,瞪眼。
接下来的一整天,杨某某都心不在焉。
上课时,她书本倒着拿,被罚站。她耷拉着眼睛站在教室外,目光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下堂课的时候,她晃荡着身子走进了别班的教室。
吃午饭时,她把米饭全部扒拉到胸口衣服上,仅有的一盘菜,全部被她戳到桌子上,免不了又是一顿挨打。她不哭也不闹,静静地承受着。
妈妈随意拍打了几下,疑惑地和爸爸对视,“这孩子怎么了?魔怔了?”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浮肿的鱼泡眼进教室。
音乐老师已经立在讲台上了,手里拿着纸条。
多半是获选名单。杨某某喉咙发紧,突然想哭。她肯定落选了。
她听着老师不紧不慢念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心头涌起绝望:她又要挤在人群里看别人表演了。除了煎饼煎饺的味道,会不会有人打屁或者拉稀?不,她不会去看表演了,她怕自己受不了,她怕自己会冲上去把别人拖下台!
“杨某某。”音乐老师念到她的名字。
她猛地站起。桌子被她无处安放的双手掀翻,桌上的墨水飞溅,给旁边的男同学涂了张黑脸。她连连道歉,嘴巴却已经笑得合不拢了。
那男同学抹了抹脸,慢悠悠来了句,“没关系,你去电影院表演时,我会来带够水和馍馍、过来捧场的。”
杨某某笑开了花。
排练的时间定在每天下午放学后。放学铃声刚响,杨某某已经飞弹出了教室。
她第一个到。排练地点就是学校乒乓台旁边的空地。这和她在电视里看到的不太一样。
电视里,排练节目通常在宽敞明亮的舞蹈室,那些跟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脸蛋红扑扑的,对着镜子练习动作,还互相按按腰拉拉手,你拉我扯的,有点像她们平时打架。杨某某看着电视里的女孩,目光始终定在人家的红脸蛋上。
而她们的练习场地,不过是学校里的一块空地。除了水泥堆砌而成的几个乒乓台,别无他物。唯独在学校围墙外,矗立着一颗高大的洋槐树。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哪怕让她在茅厕里练习,她也心甘情愿。反正,正式表演那天,她也能涂成红脸蛋。对了,额头中心还得点一颗红痣!
老师来了,别的孩子也来了。杨某某和另外几个孩子在老师的指导下认真练习,挥洒汗水。动作不会,没关系,多练几遍。没有镜子,没关系,他们都是彼此的镜子。每个人身上都臭烘烘的。做一些搭档动作时,大家都故意捏着鼻子憋气。
练习完毕,老师还请每个孩子吃了块冰糕。
杨某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拿着老师给的冰糕,一路飞奔回家,把它赏赐给了妹妹。
“吃吧吃吧,天气热吃冰糕最好了。爸妈不给买,姐姐能给你!”杨某某仰着脖子,鼻孔朝天。
冰糕早就开始融化滴水了,妹妹连忙张大嘴一口咬住。
爸爸笑着走过来,“今天有点姐姐的样子。”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要去镇上电影院表演的!
妈妈在厨房里切菜,菜刀哐哐哐,“明星杨某某,赶紧把作业写了,马上要吃饭了!”
杨某某刷地从书包里取出本子,在手里扬了扬,“早就写好了。”今天老师提前布置了作业,她下课没出去玩儿,就待在教室里写作业。
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哼,妈妈老是这样,总是对自己的女儿看不上眼。或者动不动就“谁谁家的女儿怎么怎么样”。有本事你自己把谁家的女儿生出来撒!自己生得不好,反倒来怪女儿!
杨某某把作业本收进书包,大步走向厨房。
妈妈停下手中的菜刀,抬眼,“干嘛?别挡着光了。”
厨房壁头昏暗的黄灯泡被杨某某的大脑袋挡得差不多了。
杨某某往旁边挪了挪脚,挺直背脊说,“妈妈,你就等着吧!”我会让你见识到,自家的女儿不比别人家的差。
妈妈疑惑,“等着干嘛?”
杨某某转身,大踏步离开厨房。
妈妈抻着脖子,气急败坏,“干嘛吊我胃口?你这熊孩子!”
第11章 舞蹈表演 2
临近六一,天气越来越热了。尤其是中午,孩子一个个像被烤化的年糕,软趴趴扑在桌上。
窗外,洋槐花开得正盛。朵朵小白花散发着阵阵幽香,飘进孩子们的鼻子里。孩子们使劲嗅嗅,互相推拉着往外跑。
洋槐花好闻又好吃。
几个技高人胆大的男孩子猴儿似的蹿上了树。他们手扶树枝,居高临下对底下仰头张望的孩子说,“谁要?”
“我要!”“我也要!”一双双手伸向天空,此起彼落比着高矮。
一串串洋槐花从高处飞落,跌入一双双手里。也有掉在地上的,很快就被捡了起来。
大家吧唧着嘴,互相攀比,我这串最甜,我这串最新鲜。
杨某某在心里冷笑,吃东西就好好吃,这样才吃得快。她吃花,比其他孩子都快,一来是专心,二来,她吃花自有独特的方法。
别的小孩,把花一朵朵摘下来,凑成一把,放进嘴里品尝。杨某某呢,把几串花齐整地拎在手上,嘴巴大张,顺着脉络一口卷进嘴里,满满当当一嘴,慢慢回味!
当别的小孩终于吃完一串时,杨某某基本已填饱肚子、晃荡着身体准备离开了。
树上的男孩们争着冲她大喊,“杨某某,要不要再来几串?”“吃我的吧,在树顶摘的!”
碰到杨某某这样给力的吃花者,摘花者们也格外得劲,好像自己的劳动得到了肯定。他们手里拽着大把新鲜饱满的花,卖力吆喝。
“吃不下了。”杨某某摆摆手,头也不回走了。
几个男孩打了起来。“都怪你,她本来能吃得下我这把花!”“放屁,你那把都蔫了,能跟我的比?”
底下的孩子们纷纷伸手叫唤,“给我给我,我要吃!”
“要吃自己上来摘!”摘花者们忙着打架呢!
这些都与杨某某无关,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舞蹈上。只要得闲她就练习,哪怕是上课,她也会趁老师转身时比划比划。
好几次,她沉醉于练习动作,忘了自己在上课。老师转过身来了,她还在座位上摇摆。老师立在讲台上,黑着脸问,“杨某某,身上长虱子了?”
“报告老师,身上没长,”杨某某认真回答到,“头上长了。”她最近天天满头大汗又没时间洗头,虱子军团就到她头上安家落户了。
哈哈,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瞪了杨某某一眼,只当自己瞎了,懒得再管她。
练舞是辛苦的,更是快乐的。这天中午,孩子们聚集起来自发练习了一个多小时。
天很热,大家蹲在地上伸舌头。一个家境还不错的女孩买了一包雪糕请大家吃。大家围拢过去,伸手就拿。
杨某某迫不及待剥开,张嘴就是一口。冰凉爽快的感觉,真痛快呀!
请吃雪糕的女孩突然说,“大家轮流请啊!我家钱再多,也不能白请你们。”
大家吃人嘴软,都说好,轮流请。她们继续大口吞咽。
杨某某想,我能把雪糕还给你吗?她捏着雪糕棍子,张不开嘴。
那女孩又说,“李巧不用请客,她爸爸妈妈离婚了。”
李巧也被选中了参加舞蹈排练。她吃着雪糕,不说话。
杨某某手中的雪糕融化、滴到她手背上。算了,先吃了再说。杨某某把手背舔干净,发狠似的咬下一大口。心头却梗着,她怎么向妈妈要钱呢?
杨某某从来没有零花钱的。别的小孩兜里多少揣个三毛、五毛的,她呢,连五分钱都没有!五分钱只够买一包最便宜的酸酸粉。
酸酸粉,就是里面自带勺子的那种酸甜的细粉,很小一包。家里拮据的孩子最爱买这种零食。轻轻撕开包装,取出小勺子,舀小半勺,仰头、倒进嘴里,让它慢慢融化在舌尖。边吃边玩儿,一包酸酸粉能够支撑半天。
就是这样便宜实惠的酸酸粉,杨某某也只吃过一回,还是外婆买的。大部分时候,她守在手中有零食的同学旁边,巴巴看别人吃。
别人转过身去、把后背向着她。
她又转到人家面前。
“杨某某,想吃自己买呗!”
杨某某涨红了脸,“谁说我想吃了?”自己买?说得倒轻巧,她又没有零花钱。她也试着伸手向爸妈要过,结果可想而知。
哎……杨某某吃着雪糕,却感觉不到凉意。
晚上,吃完饭,她主动收拾碗筷,把一张已经翻皮的旧木头桌子擦得闪闪发亮。
爸爸取下眼镜,在衣角上擦了擦,“杨某某,无事献殷勤啊。”爸爸是语文老师,总爱时不时卖弄下风采。这种时候,他通常会遭受妈妈不同版本的白眼,视情况而定。
果然,妈妈眼皮上翻,白了爸爸一眼。这种白眼的意思是,你酸不酸?
妈妈说,“娃儿勤快,你有意见?最近多亏我多花了心思教育杨某某,看来效果不错。”
杨某某惊愕,妈妈对她做什么了?她怎么不知道?她仔细回想搜索,难道是那两颗鸭蛋的感化?不管这些了,杨某某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要钱。
妈妈絮絮叨叨接着说,“看看我们家杨某某,聪明努力,懂事体贴。别人家孩子成天向伸手爸爸妈妈要这要那,我们家杨某某就不会。”
我也想啊!我要,你们给吗?杨某某擦桌子更用力了,恨不能从里面擦出几毛钱来。她要的不多,足够回请别人就行了。
没要到钱,练舞时她不免有点躲闪,生怕有人提起雪糕的事。好在女孩子们没有一个主动请吃雪糕,大家似乎心照不宣、假装遗忘了这事。杨某某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心头的大石头也悄然落地。
终于,表演这天到了。她如愿地被涂成红脸蛋,额头中心一颗红痣。她和其他女孩们害羞地相互打量,站在舞台旁手牵手准备就位。大家的手心全湿了。
轮到她们了。大家飞也似的奔上台。音乐响起,舞蹈开始。
杨某某边跳边咧嘴笑。她不时打量台下,黑压压的一片,她幸福得有些眩晕。她是舞台上的明星,她是最耀眼的孩子!她跳啊跳啊,直到舞蹈结束,还意犹未尽。
下台来,她得到了一块小手帕。每个表演的孩子都有。她拿着手帕一路飞奔找到台下的妈妈。
不知道是被挤的还是怎么,妈妈的脸看起来有点变形,因为杨某某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
妈妈的脸都快笑烂了,两排牙齿全部露出。
“妈妈,我是不是跳得最好的?”杨某某气喘吁吁。
“你呀,你是跳得最差的。”妈妈笑得更开心了。
“哼,有本事你也上台去!”杨某某把手帕塞妈妈手里。她很热,用手抹汗。
妈妈伸手,拿手帕给她擦汗。擦完,把手帕塞回她手里,顺便,塞给她五毛钱。
第13章 小姨回来了
“你这孩子,大姐等着急用呢!”外婆埋怨。
“我这就送去!”小姨朝外冲去。
天快黑了,小姨还没有回来。杨某某在外婆门前的田坎上来回走了好多圈。
小姨不会被野狼叼走了吧?都怪她,要不是她缠着小姨,小姨一定能记得把钱给妈妈的事。
杨某某哭着跑到外婆跟前,一头扎进外婆怀里,“我要去找小姨。”
外婆慈爱地拍拍杨某某的头,“小姨又不是小孩子,她自己会回来的。”
杨某某张开嘴大哭,像只河马。
外婆拿她没办法,只好提个桐油灯、牵着她的手往她家的方向走。
杨某某一个劲催促外婆走快点,再走快点。
昏暗的灯光只能照见脚下的几步路,杨某某拉扯着外婆,拼命赶路。小姨可不能被野狼叼走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
夜很静,只有田里的小虫时不时哼唧几声。
外婆大口喘息,“杨儿乖……咱们慢慢走……外婆走不动了……”
杨某某带着哭腔,“不行!我要找小姨!”
“好好好……找小姨……”外婆的呼吸声盖过了田里小虫的鸣叫。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
杨某某攥紧外婆的手,试探着喊了声,“小姨?”
脚步声近了,一个人影走到杨某某身前。
“什么小姨?我是你妈!”妈妈轻敲杨某某的脑袋。
“小姨呢?”杨某某扁嘴,眼泪又要往下落。
“小姨被大灰狼吃掉了!”妈妈说。
哇!这还得了?杨某某放声大哭,小拳头使力捶打妈妈。
“杨儿,小姨在这里。”小姨从妈妈身后探出身子。
杨某某越过妈妈,奔进小姨怀里,“小姨……呜呜……”她哭不出来了。呜咽了几声,她扯着小姨的衣服擦干了眼泪、顺便蹭了蹭鼻涕。
“好了,现在跟妈妈回家。”妈妈伸手拉杨某某。刚刚在气头上,都忘了明天杨某某还得读书。
“我不!”杨某某紧紧抱住小姨。
“你不?明天要读书!”
“我明天早上起早点,我不会迟到的!”说这话,杨某某有点心虚。她是出了名的起床困难户,几乎每天迟到——家就在学校旁,哪怕慢悠悠晃荡,两、三分钟也能到。
所以,她说这话,完全没有可信度。
妈妈有点火了,不由分说拉拽杨某某的胳膊。
“小姨!”杨某某惊恐万分,死命扒拉小姨,“小姨!”
“大姐,明天早上我送杨儿上学。”小姨伸出双手,把杨某某圈在怀中。
妈妈仍然不撒手,“四妹,这个小懒虫起不来的。”
“我起得来,哼!”杨某某嘟嘴。
“又想挨打?对了,刚刚的帐还没跟你算呢!”大概残留在妈妈脸上的花椒粉又开始发挥效用了,妈妈轻搓自己的脸。
“行了,我做主。”外婆说话了,“杨儿去我家。秀丽,你自己决定是回家还是去我那里。”
“外婆万岁!”杨某某蹦了起来,“今天晚上我要跟小姨睡!”
“我回自己的家。屋头衣服和碗筷都快堆成山了。”妈妈哀怨地瞅了瞅杨某某,转身大步往回走。
那晚,杨某某如愿跟小姨睡一床,央求小姨给她讲了一宿的故事。
第二天,小姨背着熟睡的杨某某一路走到学校。小姨把杨某某送进教室那一刻,上课铃声刚好响起。
她的小姨,她最爱的小姨,前几年到外地打工去了。这几年可把杨某某想坏了。
幸好,妈妈前一阵收到小姨的信,小姨在信里写到,她很快要回来了。
很快,是多快?杨某某天天追着妈妈问,小姨什么时候回来?小姨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呀?
这天,杨某某巴巴望着天空的白云,问,“妈妈,为什么小姨不像你一样在学校代课?”这样她就可以天天和小姨在一起了。
妈妈在擀面,不耐烦地说,“小姨脑子笨,读书少,不能代课。”
杨某某抬脚踢妈妈,“你才脑子笨!你脑袋又大又笨!”
妈妈举起擀面杖,“看我不打你!你以为你自己头小?你一个小孩比我这个大人头还大!杨大头!”
大人较起劲来,比小朋友还幼稚,尤其是妈妈这种心胸狭隘的人。
杨某某夺门而出跑到外面院子里,妈妈举着擀面杖在后面穷追不舍。
“大姐!杨儿!”
远远传来的声音,怎么这么像小姨?
杨某某朝着声音飞奔过去。
真的是小姨!小姨回来了!
小姨越来越漂亮了,她的脸微微泛红,扎着高马尾,比电视里的明星还漂亮!她两只手提着满满几包,背上还背着鼓鼓的牛仔包。
妈妈放下擀面杖,“回来了?前几天才收到你的信,今天就到家了。”妈妈眼眶有点红,伸手替小姨拎包。
杨某某已经开始埋头翻包了,小姨铁定带了好吃的!
妈妈啪的一下打了杨某某的手背。
“大姐,你又打杨儿!”小姨眼眶也有点红,她拿起杨某某的手,轻轻呵气,“我每次来,都碰见你打她。”
杨某某挤压五官,做出很可怜的样子。她眨巴眼睛、想挤出几滴泪水来,但是她做不到啊,她太高兴了。
妈妈眼神飘忽不定,“只是凑巧而已。”
杨某某瞪眼,妈妈,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忘了你每天是如何定时定点打骂我的吗?你的打法千变万化,徒手打、鸡毛掸子打、擀面杖打,打脸打头打屁股,摁在地上打、追在后面打……
妈妈说,“咱们进屋慢慢说吧。你坐了几十个小时火车,很累吧?”
说完,妈妈转身往家走,杨某某攥着小姨的手也往家走。
“等等……”小姨杵在原地,脸颊绯红。
妈妈转过身来,疑惑不解,“怎么了?”
“这个,是阿光。”小姨微微朝后侧身,用手指了指。
杨某某和妈妈这才发现,小姨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小伙子。
他的脸比小姨还红,背上的包又大又鼓。他微微弓着背,像驮着一座小山。“大姐……杨儿……你们好……”
妈妈诧异片刻后,脸上挂起大方得体的笑容,“小光你好,别干站着了,进屋坐吧。”
一行人进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杨某某紧挨着小姨,眼睛始终盯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叔叔。她嘴里嚼着小姨带回来的各种零食,却总觉得少点滋味。
小姨和叔叔要动身去外婆家了。临走时叔叔往杨某某手里塞钱,杨某某紧攥着手、坚决不要。
小姨笑着说,杨儿拿着吧,叔叔给你,跟小姨给你一样。小姨的脸又红了。
杨某某拿着钱,呆呆地看着小姨和那位叔叔消失在视线之外。“妈妈,那位叔叔……”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表达。
“回家吧。”妈妈抹了抹眼睛。
杨某某抽抽鼻子,突然咧开嘴笑了,她乖巧地跟着妈妈往家走。
刚刚,她分明看见,那个叔叔把所有的包都揽到自己身上,而小姨的手,轻轻扯住叔叔的衣服。
小姨,她最爱的小姨,一定会很幸福!
第14章 有国才有家
黄昏,几个身影顺着铁栏杆翻爬上了围墙,他们身手敏捷,腾地跳下、潇洒落地。
墙上,还有一坨在蠕动。
“快下来呀!”底下几人喊到。
“我……我下不来……”墙上那人弓着腰,双手使劲抠着墙缝,两条腿紧紧夹住墙壁,“妈妈……爸爸……”
“不准哭!”底下几人急了,“可别把工作人员招来了!”
这里,是镇上的粮站。每到纳粮日,乡里村里的人们就背着背篓挑着箩筐过来交粮。他们排好队,把一袋袋粮食放在大秤上称重。大秤旁立着的,还有工作人员,他们拿着笔和本子,一丝不苟地做好记录,神情里带着骄傲。
粮站,这可是国家单位。在粮站工作,端的是国家的饭碗。
人们看这里的工作人员,也总带着点仰望与钦佩。
“同志,我的粮,足秤吧!”一位老农民微微弯着腰。
“足了足了,大爷您辛苦了。年头好,收成好!”工作人员面带微笑。
“国家好哇!土地都是自己的!干活得劲,收成肯定好!”老农民黝黑的老脸笑出了褶皱。
随着大人一起进粮站的,还有小孩。他们跟在大人身边,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从背篓箩筐的缝隙里,好奇地打量这个地方。
大人们说,娃儿啊,好好读书,长大也到这里做事。
小孩们似懂非懂点点头。
这个地方,对小孩也有着独特的吸引力。那几张木头桌子,那几个方形大秤,以及屋内堆积成山的粮食口袋。他们都想看个仔细!
几个胆子大的孩子约好一起翻墙进去,谁不去谁尿裤子!
杨某某也在其列。
她成为团伙中的一员,纯属倒霉,只因为那几个孩子商议之时她正好从旁边经过。原本她直接走开就好了,偏偏她是个八卦的小破孩,从来就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她歪着脑袋把耳朵凑过去,把别人的计划听了个完全。
那几个小孩“密谋”得正起劲,忽见旁边多出一颗脑袋,当即大叫不好,行动还没开始就暴露了。
杨某某缩回脖子。这几人眼神这么凶,不会杀人灭口吧?小孩子总爱装模作样从电视上学些台词,也不管对不对。
那几个小孩把杨某某围在中心,让杨某某有种自己很受欢迎的错觉。但她知道,等待她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个头最大的那个孩子说,“我认识你,你叫杨某某。我们是一个年级的。”
杨某某吞了吞口水,不敢说话。
那个孩子又说,“想不想挨打?”他举起拳头。
杨某某连连摇头。心里却想,我记住你的脸了,我要去告老师。
“很好,态度很端正。”那个孩子露出带头大哥似的笑——所以说电视真的不能看太多——他的手放在杨某某肩头,“你跟我们一起。我允许你参加。”
谁稀罕呢?杨某某压根不想参加,她可是三好学生,好吃好喝好睡。她才不要参加翻墙这种危险的活动。
但是眼下,她能说不吗?带头大哥的手握着她的肩,另外几个孩子甩头甩手活动关节。
“好……我参加……”杨某某只好应下。
现在,她趴在墙上瑟瑟发抖,下不来也退不回去,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知道挨顿打算了,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而已,他们的拳头能比得过妈妈的铁拳?
带头大哥说话了,“不准哭啊,你敢哭我就把你门牙敲落!”
杨某某说,“那你们把我弄下去。”
这墙,足足两人多高,他们根本够不着她。
带头大哥有些犯难了,他看了眼趴在墙上的杨某某,说,“要不你先挂着?”
洪亮尖锐的哭叫声划破夜空。粮站的工作人员端着饭碗从屋里出来了,附近的人们也捧着碗出来了。
几个小孩哭了。丢脸丢大发了,回家还得挨打。
带头大哥哭得最厉害,口口声声说他是被别人拉来的,他是好孩子。
墙上的杨某某笑了。得救了。
那几个小孩如果知道不久后这粮站就能自由进出任君参观,他们一定会后悔得敲落自己的门牙。
就在杨某某和几个小孩夜翻围墙事件的几个月后,农民们被告知不用纳粮了。他们疑惑地奔走相告,确认消息的可靠性。人群聚集在粮站前,探头探脑往里面张望。
几张桌子还在,称粮食的大秤也在,唯独不见了工作人员。
杨某某和爸爸也在人群当中。
杨某某问爸爸,“纳粮是什么?为什么又不纳粮了?”
她见识过人们把粮食背来或挑来粮站,但她不太懂纳粮的意思。既然以前纳粮纳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又不用了?
爸爸说,“纳粮就是大家把粮食交一点给国家。现在不用交了,是因为国家已经有很多粮食了。”
杨某某又问,“以前交粮食给国家做什么?”
爸爸回答,“大家把粮食交给国家,国家把粮食存起来,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大家才有粮食吃。”
杨某某听得似懂非懂。
人们围拢过来,问,“真不用交粮了?我都准备好了呀!家里粮食多得很!”
“是啊!天道好,收成好!我家的粮仓都放不下了。”
“我家还不是!”
大家议论着攀比着,说说笑笑往回走。不知是谁说了句,“国家好啊!”
“是啊!”众人齐声附和。
杨某某被爸爸牵着往家走,她回头看着那堵她曾经挂在上面下不来的墙,心里产生了奇怪的念头:如果再爬一次,她肯定能跳下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爸爸的声音传入耳朵,“杨儿,国家好,每家的人们才好,有国才有家。”
杨某某听懂了。
这天晚上,饭桌正中间放着一大盆鸡汤,妈妈说是外公拎过来的。外公家喂了几十只鸡,天天在盆里啄食谷子玉米,个个毛发光亮昂首挺胸。
今天是谁过生日还是过节?杨某某大口撕扯鸡腿,两颊鼓鼓囊囊。
什么都不是,外公说今儿个高兴。妈妈往杨某某碗里添鸡汤。
杨某某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她把碗递给妈妈。再来一碗!
妈妈白了她一眼,起身到厨房给她装了满满一碗米饭。
杨某某起身,撅起屁股把饭扒拉进爸爸的碗里,一本正经说,我纳粮呢!日子过得太好啦!
第15章 电视机
杨某某和妹妹冲进家里,扔下书包,争着开电视。
往常这个时候,妈妈会立马从厨房出来,手机举着锅铲或汤勺,大声制止两姐妹的争抢行为,教育她们姐妹要友爱、为人要谦让。结果是,妈妈用武力“感化”了杨某某,由着妹妹挑选自己喜欢的频道。虽然妹妹和姐姐喜欢的节目差不多,但妈妈的偏心让杨某某超级不爽,而且她看不惯帆妹崽小人得志的样儿。
今天,杨某某抢先一步,霸占了电视。
帆妹崽朝着厨房喊,“姐,也让我看看。”
我还没看呢!果然是小人!杨某某气不过,索性伸开四肢遮挡住电视。
“姐!”帆妹崽急了,脖子伸向厨房,喊破了音,“姐!你把电视挡完了!”
这帆妹崽,存心想把妈妈招出来吧。但妈妈还是没有出来。
杨某某诧异,扭开了电视。屏幕上只有横着的黑白条纹和白色的点点,完全没有画面。杨某某把所有频道都调了几遍,仍然如此。
“妈!电视没画面了!”杨某某的脖子也伸向厨房。
两姐妹像两只向天歌的白鹅。
正好,爸爸回来了。
两只白鹅扭头朝向爸爸,“爸爸,电视坏了,我们跟妈妈说,妈妈不理我们。”
告状是小孩的特权,但是,向爸爸告妈妈的状,结局只有一个:爸爸假装没听见。永远都别指望爸爸会指着妈妈的鼻子训斥妈妈,永远!
爸爸走向电视机,重复了杨某某刚才的动作,拧开关、扭频道。杨某某和妹妹满怀希望盯着电视,祈祷画面出现,爸爸是大人,他一定能弄好的。
但是,屏幕上仍然是横着的黑白条纹和跳跃的小白点。
爸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避开两个女儿哀怨的眼神和翘得老高的嘴巴,“电视又坏了。”
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今天上午就坏掉了。这台破电视,三天两头出问题。扔了算了。”
怪不得刚刚一直没出来,原来妈妈早就知道电视坏了,杨某某想。她还差点以为妈妈会对她和帆妹崽一视同仁呢!
爸爸又倒腾了几下,有些沮丧,“扔?扔了就没电视看了。”
妈妈冷哼,“再买一个呗!好多家都换新电视了。”
这台电视,算是老古董了。买回来那会儿,杨某某和爸爸妈妈还在村上,跟爷爷婆婆同住。那时候全村人都买不起或者舍不得买电视,爸爸算是开了个头。
这可真是大新闻,村里人从四面八方汇集拢来,跟爸爸妈妈爷爷婆婆甚至杨某某套近乎,就为了晚上能在他们家屋前的土坝上看电视。
村里张大爷握着爷爷的手,激动得胡子发颤,“你真是好福气啊,儿子能干啊,国家教师,铁饭碗,现在又买了电视。”
爷爷说,“晚上要不要过来一起看?人多热闹。”
张大爷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是个电影迷。为了看电影,他可以来回走几十里的路。去的时候还好,回来必定赶夜路,因为露天电影都得在晚上放映,白天看不清晰。
有一次,他干农活耽搁了,天色已晚,他饭都不吃就急着去看电影。家里的两个小孙孙也闹腾着要去,他没时间跟他们耗,当即把两个小东西扔进两个箩筐里,扁担一挑,他担着就上路了。
头天下了雨,脚下的田间小路有些打滑。张大爷在路上左摇右摆滑行,“别乱动!再动不带你们去了!”张大爷心里着急,把气撒到小孙孙身上。要不是挑着这两个小祖宗,他能一口气跑过去。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他可以跑啊!他有的是力气,挑两个小东西何其轻巧!张大爷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果然,速度快了很多,箩筐也变轻了。张大爷心里乐呵,步子迈得更大了。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箩筐怎么这么轻?感觉像空的一样。
张大爷放慢脚步,低头查看。两个箩筐都空空如也!他的小孙孙去哪里了?
他赶紧原路返回。
两个小东西正歪倒在田里、边哭边挣扎呢!他们的脸被泥巴涂抹,除了眼睛,到处黑乎乎的。身上也被裹了层泥,像穿了套连体衣裤。
张大爷赶紧挽起裤腿,把小孙孙从泥巴里掏出来。
小孙孙得救,扯着嗓子嚎啕大哭,直喊着要回家。
好好好,张大爷满口答应,把两个小孙孙重新放进箩筐,却挑着扁担仍然往电影放映的地方赶。当晚,两个小孙孙被爷爷带回到家时,身上的泥巴早已风干开裂,像皮蛋那样可以直接剥壳了。
张大爷和爷爷又寒暄了两句,调头往家走。他要回家带小孙孙一起来。十几分钟就到了,实在是不能再近了。
天还没黑,杨某某一家还在里屋吃饭,外面已经热闹起来。人们端着板凳提着水壶,说说笑笑往这边来了。大人牵着背着小孩,小孩的兜里包里都揣着家里的炒花生炒蚕豆什么的,时不时摸一颗放嘴里,嘎嘣脆。
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冲杨某某一家打招呼,“吃饭呢?”
杨某某的爸爸连忙起身,把电视机从屋里往外搬。大家都说不急不急,您先吃饭,手上动作却很诚实,齐齐伸手抬电视。
那天晚上,来了将近一百号人。大家自发地按身高排座位,保证人人都能看到。看电视时,所有的人,大人小孩,全都屏息凝视、不发出丁点儿声响,生怕影响别人观看。确实看到精彩之处,所有人统一感叹几声,又归于平静。
杨某某坐在第一排,手里的吃食就没断过。她毫不客气地接受、心安理得享受着特别优待。谁让她家有电视呢?
杨某某的爸爸立在电视机旁边,时不时帮大家换个台、调调音量,他的嘴角一直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电视播完,大家纷纷说着感谢的话,握手道别。杨某某一家立在电视机旁,看着人群散去。
这电视,陪伴杨某某一家好几个年头了。
“电视修不好了吗?”杨某某和妹妹扁嘴。
“是的,修不好了!都怪你们平时老是抢电视。”妈妈恶狠狠地说。
爸爸语气有些无奈,“别拿孩子撒气。”
爸爸的话居然起了作用。妈妈不再训斥杨某某和妹妹。
她转而数落爸爸,“那就怪你!谁让你工资那么低?”
爸爸不想跟妈妈见识,他往厨房走,“我去端饭。”
哪知妈妈不依不饶,追在爸爸身后,指戳着爸爸的脊梁,“吃什么吃?穷不拉几的,吃什么饭?你看看别人,都买上新电视了!”
“不要太过分!”爸爸摔门而出。
好难得,爸爸对妈妈发了次脾气——杨某某和妹妹一直希望“耙耳朵”爸爸威风一回。今天终于如愿了,但是两姐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16章 爸爸涨工资了
家里的氛围很奇怪,爸爸妈妈连着几天没有互相说话了。
虽然不说话,二人倒也有一种别样的默契。
吃饭时,妈妈大喊一声“杨某某帆儿吃饭了”,杨某某和帆儿忙着争抢在路边捡到的小石子、不搭理妈妈,倒是爸爸默不作声进厨房,把饭菜端到桌上。
吃完饭,妈妈瞟一眼桌上的碗筷,身体微微后仰、闭上眼小憩,杨某某和妹妹拨弄掉落的米粒、往对方脸上贴,爸爸不声不响收拾桌子,走进厨房。
这几天,杨某某和妹妹既没有挨骂更没有挨打,她们都有点不适应了。有时候她们故意说些过分的话,爸妈也没什么反应。爸爸不会语重心长讲道理,妈妈也不会唾沫星子满天飞、外加棍棒伺候。
太无聊了。杨某某拧开电视机。依然是横着的黑白条纹和不时跳跃的无数个白点。无所谓,总比爸妈的冷脸好看。
妹妹也跑过来。两姐妹脑袋凑在一块儿,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妈妈说话了,“一台破电视,有什么可看?”
杨某某正看得入神,无意识说了句,“这些白色小点挺有意思的,像妈妈脸上的麻子。”话说出口,想捂嘴已经来不及。
妈妈走到杨某某身前,大手举起。
完了,终于要挨打了吗?杨某某认命地缩着脖子。
妈妈的手拍了拍杨某某的脑袋,皮笑肉不笑,“没关系,童言无忌。想看电视?去同学家转转,你们班好多同学家里都买新电视了。”
真的吗?杨某某又惊又喜。妈妈从来都不准她去同学家蹭电视。妈妈说,去别人家看,摆明了自己家没有,太丢脸了。
怎么今天这么好?杨某某起身,拽着妹妹往外跑。这种好事,得带上妹妹一块儿。
杨某某觉得自己很有姐姐的风范。另外,她心里有个小九九,万一妈妈反悔了,说什么“叫你去你就去啊”之类的话,帆妹崽能陪着她一起遭殃。何乐而不为?
杨某某和妹妹刚跑到门口,被爸爸拦截了。
爸爸冷着脸,“人穷不能志短。不准去。”
呜呼,杨某某哪管什么志短志长?她已经连着几天没看电视了。
“哼,说得倒好听,志气能当饭吃?能买新电视?”妈妈盯着爸爸。
爸爸没看妈妈,两只大手仍然呈拦截姿势,“人活一口气。”
“哎哟,杨老师就是有骨气呢。”妈妈怪腔怪调,“你怎么不看看两个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子?别人家的孩子好吃好穿好玩儿,自己家的孩子呢?像两个小乞丐!”
这就过分了啊妈妈!杨某某冲妈妈喊,“你才像乞丐!你全家都像乞丐!”小孩骂人都这样,拖家带口地骂。
妈妈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我们家确实,都像乞丐。”
杨某某看妈妈那副尊容,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那样的话。
爸爸表情有点松动,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
但是,爸爸还没来得及说或者还没酝酿好说什么,妈妈又开口了,“怪谁呢?只能怪某人工资太低了!所以人们都说臭老九呢!”
哐当!爸爸再一次摔门而出。
杨某某朝妈妈喊了句“妈妈你好过分!爸爸明明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她打开门,快速跑向爸爸。
杨某某跟在爸爸身后,不时仰头看看爸爸的后背。
爸爸微微弓着身,好像被什么重担压弯了腰。平时的他不是这样的。在外面,爸爸总是挺直脊背,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遇到认识的人跟他打招呼“杨老师,散步呢”,他微微欠身、脸上带一种知识人的气质,“是的,你也散步呢”。
他工作敬业,对孩子既严厉又富有耐心,既重视学生的成绩又培养他们的爱好特长。班上孩子无论成绩还是艺体都很出众。人们敬佩他信赖他,争着把孩子送到爸爸班上,希望孩子能得到杨老师的教育。
别的班上课时,稀稀拉拉的学生,老师说话能产生回声。爸爸的班呢,教室里桌椅摆放得密密麻麻,连学生进出的空隙都没有。坐在里面的学生,通常身手敏捷,这样,想上厕所时才能快速翻爬出来、不至于尿裤子!
“爸爸……”杨某某望着爸爸的后背,怯生生喊到。爸爸这个样子,好可怜。
爸爸停下脚步,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
杨某某也走过去坐下,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做出很乖巧的样子。
“杨儿,想不想听故事?”爸爸拍拍杨某某的脑袋。
“要听!”杨某某双眼放光。正好作为没电视看的补偿。
爸爸的故事很简短。
一个大山里的孩子,从小就有颗想走出大山的心。他知道,只有读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是家里穷啊,家人虽然支持他,但是没有足够的钱供他上学。于是他编竹篓打草席卖钱,替别人割麦子收稻谷得报酬,总之,他想尽一切办法攒钱,就为了能读书。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家人的支持,他一直有书念。
他如愿以偿参加了考试。但是,天不如人愿,他落榜了。
人定胜天什么的是骗人的吧。他决定放弃了。他放下书本、扛着锄头到地里刨土。熊熊烈日炙烤他的身体,他不觉得热,只是胸口烧得难受。
他的父亲,嘴里叼着旱烟袋、手中端着搪瓷盅,朝他走来了。
他不敢抬头看父亲,锄头挥得更狠了。汗水浸湿了他的衣服、模糊了他的双眼。
“庄稼也会遇着颗粒不收的时候。明年又考。”父亲把搪瓷盅递给他,转身走了。
一滴滴液体掉入搪瓷盅,和里面的白糖水混合在一起。他仰头咕咚吞下,有点咸,更有点甜。
第二年,他考上了。
爸爸的故事讲完了。他的脸上带着复杂的神色。
杨某某说,“爸爸,你真了不起!”
爸爸叹息,“可是你妈妈不这么认为。也怪爸爸,爸爸的工资,确实有点低。”
杨某某握着爸爸的大手,很认真地说,“不怪爸爸。全怪妈妈,妈妈太鸡婆了,脸又大话又多。”
爸爸的眼镜险些跌落,他扶了扶眼镜,说,“杨儿,不能这样说妈妈。”
杨某某吐了吐舌头。爸爸果然是“耙耳朵”……
这时,同为“耙耳朵”的李老师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冲爸爸喊,“你怎么还在这里?大家都去了!”
“去哪里?做什么?”爸爸疑惑。
“你不知道吗?涨工资了!大家都去看自己的工资了!”
两个“耙耳朵”一起狂奔,后面跟个小尾巴。
晚上,桌上比平时多了一个菜。妈妈摆好碗筷,招呼杨某某和妹妹吃饭,顺便,也喊了爸爸。
一家四口吃饭,有点沉默。杨某某几次想开口,都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最先开口的是妈妈,她放下碗筷,眼睛盯着桌面,“我今天,说得太过分了。我不该说你臭老九,更不该动不动就说你工资低。”
杨某某忍不住了,嘴里的米饭喷出,“爸爸工资不低,爸爸涨工资了!”
这个大嘴巴。爸爸颇有些无奈,在妈妈期待的目光中点点头。
“过一阵,咱家也换台电视吧。”爸爸说。
妈妈起身,走到电视机旁,拧开。
电视又能看了。杨某某和妹妹直呼“万岁”!
“今天我找人来修了。你说的,知足常乐。”妈妈微笑。
爸爸会心地笑。
两个孩子也跟着笑。不用再看妈妈的麻子了,真好。
第17章 搬家真麻烦
今天真热。
杨某某像只狗一样、舌头下垂着往家赶。还好她家在二楼,如果是顶楼就惨了。她们班有一个同学就住在顶楼,这几天都中暑了,那同学鼻孔和嘴里喷出的热气能把人烤晕!
她爬上楼梯,咚咚敲门,“爸妈快开门!我快成羊肉串了!”讲冷笑话,可不是妈妈的专利。
门开了。杨某某闷头往里冲,“今天我要喝一瓢凉水!热得不行啦!”
一只手拦住了她。
杨某某抬头,惊讶万分,“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她退回门外仔细确认,这里是二楼她家没错。但是,屋内的摆设,怎么不对劲呢?
“你家不在这里了,搬了。”屋里的人说。
怎么又搬了?杨某某在门口跺脚。动不动就搬,蚂蚁搬家呢!
杨某某和爸爸第一次来到这里,住的是教室旁边的办公室。
这所镇级小学有前后两幢楼,前面是教学楼、后面是教师宿舍,两幢都有四层楼。两幢楼之间,有一排独门独院的平房,专供资历比较老的或者教学突出的老师居住。
父女二人按学校的安排,走进前面那幢楼,一层一层楼梯直接爬到四楼。杨某某两腿又酸又胀也不觉得辛苦,她跟在爸爸身后,睁着鼓鼓的大眼睛。
办公室很空旷,正对着门、靠墙的位置摆一张有靠背的长椅子,旁边七零八落还有几根高矮不一、刚好够放屁股的木头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杨某某心里咯噔了一下,晚上睡哪里?
不等她发问,爸爸开口说,“杨儿,这里真好,光线明亮,视野宽阔。站在这里能俯瞰整个学校!”爸爸牵着杨某某的手,端根板凳让杨某某站在上面。
妈妈呀!好高咧!杨某某又害怕又兴奋。楼底下走的人看着好小个,杨某某觉得自己像个巨人。
心情再激动,睡觉是个实际的问题。不过这难不倒爸爸,他让杨某某睡那根长凳,对杨某某这个小孩来说绰绰有余了。他自己呢,把几根木头凳子由低到高拼凑起来,脑袋睡高的这边、脚搁低的那边。为了避免女儿熟睡中从凳子上摔下来,他把自己的“床”摆放在长凳旁边,替女儿挡着点。
父女二人在这办公室一住就是好几个月。
杨某某班上同是教师子女的孩子开她玩笑,“杨某某,你也是老师吗?不然为什么住办公室呢?”“对啊,我们都是住的宿舍楼呢!”“我可是住的平房哦!”
他们从头到脚打量杨某某,皱巴巴的格子花布衣服,灰不拉几的裤子,裤腿太短、腿肚子都露出来了,真是个土妞!
杨某某并不知道别人在嘲笑她,她笑呵呵,“真的吗?我这么小就能当老师了?其实我长大后就是想当老师!”
那些孩子见她神经异于常人,懒得再搭理她。
哪知她竟然几次三番热情邀请别人到她“家”做客。人家不去,她直说“你们来嘛,我准备了好吃的!”边说边动手拉扯,手脚并用、连哄带骗把人带到她“家”。
“家”里,几根木头凳子整整齐齐摆放在长凳前,每根凳子上,放着一堆炒花生炒蚕豆。这些都是她每天存下的。
小孩们见有得吃,高高兴兴就落座了。杨某某坐在长凳上,领导似的跟大家聊天玩游戏。她还放根凳子在窗边,邀大伙儿登高望远呢!
几个月后搬家时,杨某某死活不走,扒拉着办公室门口,杀猪似的叫唤,“我不走!我不走!”这是她的地盘!
但当她走进新家、看着一间一间的屋子时,她很快就喜欢上了。
这里真好,每个房间都有单独的用处,用来吃饭的客厅、睡觉的卧室、煮饭的厨房,还有厕所。
原先住在办公室的时候,上厕所都得跑四层楼,奔到楼下几十米远的公共厕所。好不容易跑到厕所,里面往往人满为患。杨某某夹着屁股,蹲在厕所外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拉出来了。
现在好了,厕所就在屋里!
杨某某在几间屋里来回奔跑,快活得像头猪崽。
她很快发现有间屋是锁着的,她还发现客厅里摆着桌子板凳,厨房里堆着锅碗瓢盆。
她们家的东西还堆在门口没来得及往里搬呢!
爸爸妈妈正在忙着把东西往里搬。妈妈也过来了。爸妈都在身边的杨某某收获加倍——挨骂挨打、可以得双份。
杨某某说,“爸爸妈妈,这些东西都是学校送我们的吗?对我们真好!”
妈妈瞪着眼,“长得丑想得美。那是别人的。”
啥?杨某某扯住妈妈的手,“我们住别人家?这怎么行?”
妈妈甩开杨某某的手,“学校房子不够,大家都是跟别人共用一套。有得住就不错了。”
好吧,这房子比起办公室来,确实强太多。但是,也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厕所虽然近,但是等待的时间并不比原来短。跟他们同住的那位阿姨是个厕霸,她一旦进厕所,非得要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出来。结果是,杨某某一家还得下楼到几十米外的公厕排队。
吃饭也是件恼人的事。原本客厅厨房这些应该两家平分,但那位阿姨几乎霸占了整个客厅,只留了条过道供人通行。杨某某一家只好在卧室里吃饭。这就很奇妙了,屋子里总是弥漫着饭菜的味道,通常是咸菜干、泡菜块的气味。
客厅也有饭菜的气味,跟杨某某家卧室的气味大不相同,总是带点肉味。
有天中午杨某某放学回家,还没进屋就闻到浓郁的鸡汤,她高兴得不得了,把门敲得直颤抖。
妈妈来开门了,叫她洗手吃饭。她连连点头,快速洗手完毕,端端正正坐在自家桌子旁,迫不及待拿起筷子。今天吃鸡呢!
一盘青菜端上桌子。妈妈和爸爸也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杨某某放下筷子。
外屋卧室传来脚步声,还有鸡汤的香味。
原来,吃鸡的是隔壁阿姨。
杨某某使劲嗅了嗅,情不自禁说到,“妈妈,隔壁今天中午炖的鸡汤好香!”她忍不住站起,靠在门边闻。
“不想挨打就闭嘴!赶紧过来吃饭!”妈妈眉毛竖起。
又是青菜白饭……杨某某扁嘴。她有气无力扒拉两口,趴在桌上睡着了,她梦见了满桌子的大鱼大肉。
厕所不方便还能忍,反正早就习惯了。闻着各种肉香却只能吃难以下咽的饭菜,对杨某某来说太难受了。
幸好,几个月后她们又搬家了,也就是现在的家。这次他们住的是独立的套间。这房子什么都好,就是厕所正对着的那片竹林里,有赫然两个坟墓。结果是,杨某某还得跑下楼、到外面公共厕所去。
爸妈却很满意,说再也不用跟别人挤住了。尤其是爸爸,说同事太友爱了,主动让出房子。
杨某某瞟了眼后面的坟墓,身上又一阵寒颤。
这次搬家后,爸爸和妈妈每天过得格外舒心。特别是妈妈,打起杨某某更加得心应手。以前碍于外人在,多少会控制点。现在好了,关起门来尽情施展。
杨某某开始怀念之前隔壁飘来的各种肉香。她甚至想念刚来时住的办公室。搬什么家呢?一次不如一次。
现在,怎么又搬了?又会搬到什么样的房间?杨某某撒腿就跑。
屋里那人喊,“哎!孩子,你知道你家搬到哪里了吗?”
杨某某跑到太阳底下,这才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们家,搬到哪里去了?
她发现自己正立在那排独门独院的平房前。住这里?异想天开吧!
妈妈的声音近在耳边,“杨某某,傻愣着干嘛?进来啊!”
杨某某闻见一阵肉香。
这次肯定是她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