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妈妈要办学
杨某某和妹妹互相推挤对方，往饭桌挪动。
桌上摆着一盘切成薄片的西红柿，上面铺满了晶莹剔透的白糖，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两姐妹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桌旁，爸妈正低头商议，他们眉头紧皱表情严肃。
妈妈说，“这件事，我真的想做。我想试试。”
向来对妈妈唯命是从的爸爸这次站在了妈妈的对立面，他说，“不行，我觉得不行。”
“为什么不行？大家都说，国家支持私人办学。”妈妈提高音量。
“大家都在说，却没人真正做过。私人办学，感觉跟学校对着干一样。”爸爸说，“我是学校老师，你去私人办学，行得通吗？”
两双小手伸向了西红柿。
啪！不愧是妈妈。一心可以二用。
杨某某和妹妹缩回手。
妈妈黑着脸，“等会儿再吃。刚撒的糖，还没熟。等熟了再吃。”
哼，糖能生吃、西红柿能生吃，说什么等熟了再吃，骗三岁小孩呢！杨某某和妹妹撅起嘴。
爸爸见妈妈脸色不好，忙说，“这些年来你做这做那已经够辛苦了，别太辛苦了。”
从杨某某能记事起，妈妈为了贴补家用，做过的活计不下十样。她做过裁缝，也给理发师当过学徒，她还摆过地摊，也外出打过工。
她曾经开过裁缝铺，只撑了两个多月。别的裁缝，几天就能取货，而她呢，顾客来了一趟又一趟，她还没给人家做好。做的最久的一套，她让人足足等了一个月。那人过来取衣服时调侃到，我还以为这套衣服要等到明年才能穿上呢！
给理发师当学徒就更不用说了，只去了一天，第二天就被理发师请退了。事情的经过再简单不过了，理发师给客人剪好头发，让妈妈帮忙把残留的短发清理下，她一丝不苟地分区域检查，从头皮到耳朵再到脖子。客人不耐烦了，直说自己回家弄。可妈妈不同意啊，硬是用她有力的双手把客人摁在椅子上。直到她确定弄干净了，才放人家走。
不得不说她是某种意义的天才——做什么都不行。她执着地变换各种工作，每一样都干不长久。
她卖糖水饮料，水是烧沸晾凉的白开水，糖是店里纯正的白砂糖。饮料倒是受欢迎，就是卖一杯亏一杯，因为成本比卖价高。
于是她就卖现成的零食小玩具什么的。但是她进货也不行啊。瓜子是潮的，不容易嗑开、嗑完满嘴黑；气球一半以上都有小洞，吹不了。别人的摊位前挤满人，她这边只有杨某某时不时光顾。
妈妈急了，说那我就出去打工。说走就走，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坐着火车就去了外地。几天后，她回来了——患了急性阑尾炎，回来做手术。
做完手术回家、躺在床上，妈妈发狠似的说，我一定要做点什么，而且要做出名堂来。
爸爸说，不要太辛苦了。真实的内心想的却是，别再折腾啦！
爸爸又说，你念过初中，成绩又好，你试试到我们学校来代课吧！
妈妈念书那会儿，成绩比爸爸还好，可能是太过骄傲盲目自信，她华丽丽地以两分之差落榜了。
听爸爸这样说，妈妈很动心，代课费虽然不高，好歹是份体面的工作。妈妈痊愈后就到爸爸学校申请代课，学校同意了，允许她试试看。
这一试就成功了。那学期，她教的班成绩名列前茅。
妈妈在学校代课，把妹妹也接到身边来，一家四口在一起。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是，时间久了，经济拮据这个问题确实无法回避。
两个孩子天天喊饿，杵在别人跟前、巴巴望着人家吃东西。哪里有好吃的，哪里就有两个孩子。两人到处去“向嘴”，往往什么都向不到，空着嘴巴和肚皮回来。
这些，妈妈都看在眼里。她训斥她们甚至动手打她们，心里常常涌起辛酸。
她要做点什么，能多赚点钱的那种。她听说私人可以办学，凭自己的能力招生，招得多就赚得多，她动心了。于是她跟爸爸商量。没想到，爸爸不同意。
这会儿，爸爸妈妈仍在激烈地辩论。妈妈说想试试，爸爸说不好不妥不合适。
两姐妹看爸妈讨论得那么投入，又趁机挪到桌旁。这一次她们学聪明了，杨某某站在妹妹前面，替妹妹做掩护。妹妹得手了，二人一溜烟跑到另外一个房间。
问题来了，妹妹拿到五片西红柿。多出的那片，该谁吃？
杨某某说，该我吃，是我指导你这样做的，我还挡在你前面保护你。
妹妹说，该我吃，我动手拿的，如果挨打，肯定我会被打得很惨。
杨某某说，我是姐姐，妹妹要听姐姐的！
妹妹说，我是妹妹，老师说了，孔融让梨，你比我大，你是孔融。妹妹颇有些自豪，多读书果然有好处。
杨某某暂时想不出什么成语，急得面红耳赤，索性上手抢。
两姐妹很快撕打在一起，西红柿的汁被捏干了，西红柿的皮被抹在两人脸上了。两人扭打到地上。
爸爸妈妈过来了。
妈妈扬起了手。
杨某某抬起头，梗着脖子，“我只是想吃西红柿，有什么错？”西红柿没吃成，杨某某心情差火气大。
妈妈的手缓缓放下，眼睛闪着点点光亮，她突然笑了起来，“杨儿说得对！想吃有什么错？想做又有什么错？你没错，妈妈也没错。”
她一手牵一个，把两个孩子牵到桌旁，“吃吧吃吧，这一盘全给你们。明天妈妈还给你们做！”
杨某某和妹妹迟疑着伸出手，拈了一片放进嘴里。
好甜！两姐妹眯起眼睛，咧开嘴笑。
妈妈说，“我决定了，我要私人办学。不为别的，就为孩子能吃上点好吃的！”
第二天，天没亮妈妈就出去了，深夜才回来。她神情疲倦，浮肿的鱼泡眼往下耷拉着，像漏了气的皮球。
爸爸递给妈妈一杯水，说，“不行就算了吧。”
杨某某和妹妹还在屋里闹腾，争抢一块火柴片。别的小孩玩儿，用的是印有图画的卡片，两姐妹用的是火柴盒子拆开成的纸片。
两人互不相让，都说是自己的，还为此大打出手，相互揪着头发不撒手。
爸爸轻吼，“别闹了，没看见妈妈这么累吗？”
爸爸一般不吼孩子。
杨某某和妹妹愣住了，停止了打斗，两人仍然扯着火柴片不松开。
妈妈说，“别凶孩子。”
爸爸妈妈的角色互换了？
妈妈接着说，“两个孩子都没错。”
嘎？杨某某和妹妹嘴巴大张，下巴差点脱臼。
接下来的几天，妈妈仍然早出晚归。这可把两姐妹高兴坏了，没有妈妈管制，这两人简直成了出圈的猪崽，广阔天地任她俩奔跑倒腾。
这天晚上，两姐妹在地上翻滚，爸爸站在门口张望。爸爸远远看见昏暗的路灯下走来一个身影，连忙迎上去。
“怎么样？实在不行就算了吧。”爸爸替妈妈拿下妈妈肩上背上手上的几个包。
妈妈不说话，径直往屋里走。
两姐妹在地上扭成一团。见妈妈回来了，两人连忙挣扎着起身。但是扭得太紧，两人连体婴儿似的倒地。
妈妈走过来了，朝她们伸出手了。
完了，这次铁定要挨打了！两姐妹紧紧抱在一起。
她们的眼前出现两袋糖，不是地摊上散卖的那种糖，是商店里精包装的水果糖。
“吃吧！吃完刷个牙。”妈妈眼睛弯弯。
“成功了？”爸爸脸上抑制不住的笑容。
“嗯。”妈妈用力地点头。
“爸爸妈妈，看天上！”妹妹腮帮子鼓鼓，指着屋外的天空。
空中，一钩弯弯的月牙，星星明亮地闪耀着。
第19章 喊“爸妈”
最近杨某某很受同学欢迎，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兜里总揣着点瓜子饼干什么的。
同学们围着她，朝她伸出手，“杨某某，给我吃点呗！”
杨某某仰着头，拿鼻孔看人，“想吃就排好队。都有都有，不要挤。”
一直到放学，还有几个同学跟在她身后，抢着替她背书包。
她掏出兜里最后几颗小糖，赏给他们。
妈妈私人办学成功了，家里时不时有点小零食，杨某某和妹妹也穿上了漂亮的花衣服。妈妈和爸爸不吵架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其乐融融。偶尔，杨某某和妹妹挨点打骂，眼睛瞅见桌上的糖果，心里就有了动力:没事，反正等会儿有好吃的！
杨某某进屋，丢下书包就冲进厨房洗手。她早就瞧见桌上的饼干了。
妹妹也冲进来了，手都没洗，直接上手拿。
“卑鄙小人！”杨某某连忙从厨房冲出来，“祝你拉稀！”
妹妹不说话，全力以赴把饼干往嘴里塞。
两姐妹又争抢起来。
爸爸回来了，妈妈也回来了。
往常，妈妈回来得都很晚，天黑才回家。妈妈说，家长信任她，她一定要把孩子教好。放学时，大家都走了，她还留在教室给孩子讲解。哪怕有一个孩子没学懂，她都会留下来给孩子单独辅导。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两姐妹忙着抢饼干，无暇顾及。
爸爸和妈妈坐下，两人都不说话。两姐妹吃完饼干，过来拉扯爸妈，“还有没有好吃的？”
妈妈一脸忧愁看着妹妹。
爸爸说，“乖，自己去玩儿。”
两姐妹没讨要到吃食，翘着嘴巴跑了出去。
爸爸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咱们该怎么办？”
妈妈目光涣散，“我也不知道啊。”
有人告发爸爸和妈妈，告他们偷生二娃。
每个家庭只能生一个孩子，多生得罚。妹妹是多出来那个。
从怀上妹妹那会儿起，妈妈就不停地逃跑躲藏。她大部分时间住在娘家，有时也辗转到别的亲戚家。就算住在娘家，她也基本待在屋里不出去，怕被人看见了。
和妈妈一样躲闪的，还有很多别的孕妇。大家都躲在农村。
那会儿，时不时有些负责计划生育的工作人员在镇上乡里到处转悠。他们很少到农村检查。
所以，待在农村相对而言比较安全。
但有时，工作人员也会转到农民家里，嘘寒问暖、借着聊天打听消息，有没有哪家女子怀上二娃甚至三娃。有的孕妇运气差，被工作人员撞个面对面，只能把孩子引掉。
妈妈也险些被逮到。那天她正躺床上休息——肚子太大、坐久了腰疼。外公外婆带着弟弟妹妹出去干农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正闭目养神，突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直觉告诉自己，这脚步声，不是家里的人！她连忙一手扶腰一手护肚从床上起来，轻轻出屋，绕到后门，直奔屋后的竹林。
几个工作人员高声喊到，“有人吗？”他们已经站到了房屋的几个方向。只要有人从屋里出来，他们都能看见。
幸好妈妈比他们快了一步，她已经躲在了屋后的竹林里。但是，如果他们再往后搜寻，她就逃不掉了。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
外公外婆扛着农具大步飞奔回来，几个孩子在后面紧紧跟着。
工作人员表明来意，外公外婆没法拒绝。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进屋里，一间一间检查。
当他们走到妈妈住的那间屋时，舅舅突然冲了过去。他早想好了，他要拽住工作人员，让大姐逃跑。
舅舅冲到门口，工作人员正好转过身来，把舅舅弹坐在地。
“这孩子，干嘛呢？”工作人员一脸迷茫。
舅舅看了一眼，屋里没有大姐。
他坐在地上干笑几声，“我要解大手，过来扯纸。”说完，真的拿着纸去了厕所。
外公外婆顿时松了一口气。
几位工作人员把每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朝外公外婆说了些“感谢支持工作”之类的话，就准备离开。
突然其中一人说，“后面好像有片竹林”，几人心照不宣往后面走去。
外公外婆带着几个孩子赶紧跟了过去。最着急的是外婆，之前是她跟妈妈说，如果碰到有人来检查，就往竹林躲。
外婆看着几个工作人员一步步走向竹林，急得差点背过气去。
幸好，竹林里也没有人。
几个工作人员一无所获，终于离开了。
他们离开时，实诚的舅舅还蹲在厕所里，憋红了脸，努力“粪”斗。
“秀丽，出来吧。”外公外婆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们带着另外几个孩子屋前屋后找。到处都没有人。
莫非他们生了个会遁地的女儿？
细弱的声音从地窖传来，“我在这里。”
原来，妈妈早已转移到了存放红薯的地窖。
她头发散乱，脸上灰扑扑的，身上全是泥巴，“他们走了？太好了。”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摸。
就这样躲来躲去，终于把妹妹生了出来。
生出来就好了，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总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里！
也有另外的麻烦，不能让人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妹妹五岁以前基本不在爸妈身边，由外公外婆带着。有人问起，外公外婆就说这是远方亲戚的孩子。
一直到妹妹五岁左右，爸爸妈妈才大着胆子把她接到身边，对外声称她是亲戚家的孩子。
他们反复教妹妹，不能喊爸爸妈妈，得喊大姨姨爹，在外面不能说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妹妹瞪着圆圆的黑眼睛，嘴巴咬得紧紧的。她不喊爸爸妈妈，但也不喊大姨姨爹。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妹妹跟在自己的爸爸妈妈身边，却很少喊过爸爸妈妈。只有在过生日或过年时，关起门来偷偷喊几声。
夜深了，杨某某和妹妹玩累回家了。爸爸和妈妈还皱着眉头坐在桌旁。
“爸爸妈妈，肚子饿了！”杨某某按着肚皮，“爸爸妈妈，今晚吃什么呀？”
妹妹也望着爸爸妈妈，“我也饿了。”
妈妈看着妹妹，突然问，“帆儿，你想喊爸爸妈妈吗？”
妹妹的眼睛瞪成了两颗桂圆。
爸爸微愣片刻后，也说，“帆儿，想喊吗？”
妹妹咬着嘴巴，轻轻点头。
爸爸妈妈又问杨某某，“杨儿，妹妹也喊爸爸妈妈，好吗？”
喊就喊呗，杨某某不以为然点点头。
第二天，妈妈取出私人办学攒的钱，交了生二胎的罚款。爸爸写了几大页材料，承认自己多生了一个孩子，愿意接受工资降级以及其他相应的处罚。
下午放学，杨某某和妹妹像往常一样回到家里，指望吃点小零食什么的填下肚子，桌上空空如也。
爸爸妈妈回来了，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杨某某迎上去，“爸爸妈妈，今天没有吃的吗？”
妹妹也抬头望着爸妈。
爸妈绕过杨某某，把妹妹抱在膝盖上，两人都拉着妹妹的手。“帆儿，喊爸爸妈妈！”
妹妹眼中闪过疑惑，怯生生喊到，“爸爸……妈妈……”
爸爸眼眶红了，妈妈流出泪花。
“嗯，乖！再喊。”
“爸爸！妈妈！”妹妹的声音越来越大，脆生生的。
爸爸妈妈抢着应答。
杨某某看着他们重复相同的事情，把一双眼睛翻得只剩白眼仁。“我要吃好吃的零食！”她立在他们跟前。
“以后没有零食了哦。”妈妈根本不看她，眼里只有妹妹。
“为啥？”杨某某不高兴了。
“家里没钱了。”爸爸笑着回答，“昨天你不是答应了吗？让妹妹喊爸爸妈妈。”
啥？杨某某扑上去，拼命捂住妹妹的嘴巴。
不准再喊啦！
第20章 毕业了
“杨某某，想读哪个班？”爸妈问。
杨某某坐在爸妈中间，摇头晃脑故作高深，“让我仔细想想。”
新学期即将开始，杨某某该念六年级了。这个级有好几个班，爸爸任教其中一个班级。
这会儿，爸妈在征求杨某某的意见。他们认为，孩子大了，该学着自己做主了。
“杨某某，读爸爸的班还是别的班？”妈妈替爸爸问。
爸爸一脸期待，热烈的目光简直能穿透镜片。他弄了弄镜架。其实他大可不必弄，他头那么大，那眼镜正稳稳当当卡在他脑袋上呢！
“啊？读爸爸的班呀？”看来杨某某压根没这样想过。
爸爸的脸瞬间耷拉下来。
妈妈见状，连忙列举了一大堆在爸爸班就读才能有的好处。比如学习啊，爸爸能监督杨某某的学习，让她成绩提高。又比如座位啊，杨某某想跟谁坐，就跟谁坐。
杨某某不为所动。她才不要咧！读爸爸班，那不是从早到晚都在父母的掌控之下了？
妈妈赶紧使出杀手锏，“读爸爸的班，班干部随便当！”
“成交！”杨某某点头。
爸爸险些栽倒。他可不同意啊！怎么可以过分宠溺孩子呢？其实，也可以的……
因为，妈妈正冷着脸瞪他。
杨某某选择了当班长——要当就当最威风的。她双手背在身后，在教室里来回巡视。
有同学喊她，“杨某某，我们一起跳绳吧。”
她扭头瞪眼，把人吓一跳。
“喊班长。”杨某某鼻孔朝天。
“哦，好，班长。”同学一溜烟跑了。可不敢跟班长跳绳，万一班长耍赖呢？
杨某某直跺脚，不是要跳绳吗？
算了，不跟他们计较，她可是班长。作为班长，要宽容大度。作为班长，还要严格要求自己，做什么都精益求精。
比如，铅笔一定要削得又细又尖。这会儿，她就在专心致志地削她的铅笔。这铅笔质量不太好，还没削细，就咔擦断裂。她只得重新来过。如此反复了好几次，铅笔还没削好。她只得继续为铅笔而奋斗。
讲台上传来略显愤怒的声音，“杨某某，你还要弄多久？”
原来，现在是上课期间。都怪杨某某太投入了。
立在讲台上的，是杨某某的爸爸杨老师。
“这个铅笔，不好削！”杨某某说。
杨老师的眼镜微微抖动，他指着教室后面，“你给我站到最后面去。”
同学们发出窃窃私语，“班长被罚站了。”“谁让她一直削铅笔呢？”
杨某某脸颊发烫，她挺直背脊，大声说到，“不去！”
她是班长，她不去。讲台上是她的爸爸，她不去。
杨老师走下讲台，老鹰抓小鸡般把杨某某拎到教室最后面，“好好站着。”他的目光犀利表情严肃。
杨某某怂了，此时，面前的人不是爸爸，是杨老师。
也不知杨老师怎么想的，他竟然还放了几本书在杨某某脑袋上，让她顶稳不准掉。掉一次，多罚十分钟。他还让顶着书的杨某某削铅笔，说什么让她一次削个够。
这真是令杨某某颜面扫地。她是班长啊！不是杂技演员！
杨某某是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当天晚上，她就向妈妈告了爸爸的状。妈妈立马劈头盖脸数落了爸爸一通，骂得他抬不起头来。
杨某某在旁边全程观看爸爸挨骂，突然想起前不久爸爸上公开课的情景。听课老师们从各个乡镇赶来，把教室挤得水泄不通，连教室外的走廊都坐满了老师，从窗户探进头来听课。
那时，爸爸多么意气风发。
而现在，他被训得连连弯腰点头，哪里还有半点名师风范？
哼，谁叫你那样罚我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对我这么严厉！
杨某某毕竟是小孩，她以为这次以后爸爸会对她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想到爸爸对她更加严苛。
无论是上课还是下课，只要杨某某做得不好，他都会严厉地惩罚她。尤其是学习，他对杨某某进行了堪称魔鬼式的训练。学不会，再学；学会了，还学。连杨某某的玩耍时间都被挤占了。
杨某某哭着跑去告妈妈，没想到妈妈站到爸爸那一边。杨某某的日子更苦了。
终于，她熬到了小学毕业考试。
考试头天晚上，妈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杨某某喜欢吃的。爸爸妈妈不停往她碗里夹菜，说些加油打气的话。他们希望她能被隔壁那所很好的初中录取。
嗯嗯，我会加油的。她嘴巴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
考试当天，在爸妈妹的目光下，她昂首挺胸奔进考场。
第一堂考语文。考卷发下来了，她埋头动笔。这些题她都会，练习过很多次。感谢爸爸！
第二堂考数学。数学对她而言有点困难，但还好，大部分题她都会做。
一个纸团飞到她的桌子上。是谁乱扔纸屑？她刚想骂，窗外响起了咳嗽声。
是数学老师。他朝杨某某使了个眼色。
那眼色，杨某某再熟悉不过。她们以往考试，作弊的同学互相传答案，都是这样的眼色。
第三堂科学考试，她的桌上也出现了纸团。科学老师立在门外对她挤眉弄眼。
考完试，杨某某出考场的那一刻，她的手心全是汗。她把汗揩到衣服上。
爸爸妈妈立在考场外等她。爸爸欲言又止，倒是妈妈开门见山，“杨儿，你抄了吗？”
杨某某搓手，又出汗了。
妈妈很着急，“你倒是说话啊！”
杨某某迟疑着点点头。
妈妈显得很高兴，而爸爸，神色复杂。
妈妈牵着杨某某的手大步往街上走，“杨儿，妈妈给你买套新衣服！”
杨某某挣脱妈妈的手，“过几天，等成绩出来了，再买吧。”
妈妈愣了愣，笑着说，“我们杨儿长大了，做事比妈妈还稳妥。”
被妈妈这样夸，杨某某一点没显出高兴。她低下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妈妈在爸爸耳朵低语，“杨儿好像不高兴？”
爸爸说，“让孩子抄答案，她能高兴得起来吗？”
“我们这也是为了她啊！不单是我们，其他教师子女也都有小抄！”妈妈嘟嘴，“我们不抄，不就吃亏了吗？”
爸爸叹息，“反正，我觉得这样不对。”
妈妈嗔怒，“我还找你算账呢！你为什么不给杨儿递语文答案？她要是考不上，有你好看！”
爸妈的谈话断断续续传进杨某某的耳朵，她撒开腿，自己跑了。
几天后，成绩公布了。
杨某某待在家里死活不肯出门，妈妈只好拖着爸爸去看成绩。
屋外，知了叫个不停，比闹架的八婆还烦人，吵得杨某某心烦意乱。她扑在床上，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
爸妈很快就回来了。
妈妈的声音穿透枕头钻入杨某某的耳朵，“我的杨儿好棒啊！考上了！”
杨某某掀开枕头，腾地坐起。
她看见妈妈笑烂了脸，爸爸也在笑，只是眉头微皱着，不像妈妈笑得那么开怀。
杨某某问，“真的考上了？”
“当然啊！妈妈和爸爸看了好几遍呢！”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杨某某在屋里来回奔跑，叫声比知了还响亮，“我考上啦！我考上啦！”
“这傻孩子，肯定能考上啊！”妈妈笑。
杨某某停在妈妈身前，神情严肃，“妈妈，我想跟你说件事。”她顿了顿，“其实，我根本没打开那两个纸团。”
妈妈愣住。
爸爸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带泪。
这是杨某某第一次看见爸爸的眼泪。
很快，她看见妈妈也流泪了。
她还感到温热微咸的液体流入嘴巴。
我毕业了，我不再是小孩子了。杨某某的心里涌起自豪。
第21章 初来乍到
人好多。
杨某某敢拍着肚皮保证，绝不会有比这里更繁华的地方了。
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她好歹马上就是中学生了，用点成语还是不在话下——人们拥挤在一起，不像是自己在行走，倒像被人推着走的。
马路两旁堆满各种贩卖的物品，生意人大声吆喝叫卖。有些箩筐扁担什么的，直接横到了马路中间。
杨某某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鲜。她嘴里不停叨叨感叹“哇！好多人！”“呀！街上买的东西好多！”
妈妈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妹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爸爸跟在后面。爸妈脸上都洋溢着比太阳更耀眼的笑容。
杨某某偏头瞅着妹妹，“帆妹崽，这里热闹撒！”
妹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切。
杨某某鼻孔喷气，“你得感谢姐姐我哦！你是跟着我来的！”多亏她，考上了这里的初中，帆妹崽才能跟着她享福。
在这之前，两姐妹从来没到过这里，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大的镇，虽然这个大镇就临近她们家的小镇。
他们折进一条行人稍微稀疏点的马路。在他们前方，一对年轻的男女正手拉手肩挨肩走着。
妈妈低声说，“你们看，那个阿姨好漂亮。这里的人就是洋气。”
杨某某伸着脖子张望。那阿姨眉毛又长又细，一张嘴巴比西瓜还红，她的耳朵上挂着大大的圆耳环。
杨某某想到了家里电灯的开关。电灯都是由一根绳子控制，拉一下、打开，再拉一下、关掉。为了方便拉扯，爸妈在绳子的末端系一个铁丝弯成的圆圈。
真的太像了。杨某某有种想伸手拉一拉的冲动。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哼起歌来。
马路足够宽，这个年轻人却往那对男女身边靠，越靠越近。他拿眼扫视女子，吹了下口哨，嘴里又开始唱起歌来，“妹妹呀，抱着妹妹亲一口哟！亲一口！”
杨某某打个寒颤。抱着帆妹崽亲一口？打死她都不干！
那对男女紧牵的手松开了。
是那男的甩开的。男子甩开女朋友的手，从屁股口袋里摸出一把短刀，二话不说就朝着旁边的年轻人砍去。
那年轻人吓得面如土色，双腿猛地弯曲了一下，赶紧直起腿向前狂奔。
男子拔刀出鞘，高举过头顶，“妹妹是你喊的？你这个丑种！”
那年轻人连滚带爬往前跑，嘴里不停告饶，“我不是在喊她！我只是自己在唱歌！”
可是那男子哪里要听解释，他一下连着一下朝那年轻人砍去，“你他妈还亲一口！看老子不砍死你！”
街上行人太多，那年轻人跑不快。眼看着短刀要落到自己身上了，他连忙从身边就近拿起一根扁担，稍作抵挡。他屁股快着地了，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怜相。
杨某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被这刀砍到，会流很多血吧？会不会被砍死？
幸好女人快步追上了男子，拽住男子的胳膊，“不要打架！你答应过我不再打架！”
年轻人趁机拔腿狂奔。
“居然敢跑？”男子咬牙切齿，他又挣脱女子的手，朝年轻人追去。
杨某某看着几人消失在人群中，心里替那个逃跑的人担忧，会不会被砍到呀？希望他能逃掉！
她心里还有一个疑问。
她问妈妈，“唱妹妹不行吗？妹妹怎么了？”就唱了几句妹妹，至于被人用刀砍吗？
妈妈答非所问，“在外面还是得低调点。”她牵着杨某某和妹妹往学校方向走。爸爸在后面跟着。
他们很快来到了杨某某即将就读的中学。还没开学，今天是过来报到的。
学校的大门很气派，从大门进去，错落有致矗立的，全是楼房。杨某某这次算开了眼了。原先她以为她念的小学是最好的学校，有四层楼房的学校。现在，她见识了坐拥好几幢楼房的AB中学，觉得自己原来简直是井底之蛙。
前来报到的人很多，杨某某一家排了好半天的队。他们不觉得累不觉得烦，全程亢奋。
终于把相关手续都办好了。妈妈故作神秘，说要带他们去一个地方。
妈妈带着他们一路询问打听，来到了一幢楼房前。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妈妈走到门口，轻轻敲门。
没人应答。
妈妈又轻敲了几下。
杨某某扯着嗓子，“你敲重一点嘛！”这么斯文，不是妈妈的风格。
妈妈干笑几声，拍得重了些。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就着门缝问，“找哪位？”
妈妈主动迎了上去，“老同学，是我呀！我是秀丽！”她满脸堆笑，两只手交叉在身前轻轻搓磨。
门开得多了些，刚够一个人进去。
里面的声音说，“进来吧。”
妈妈朝老公女儿挥挥手，示意他们过来。她对门里说，“我女儿考上这所中学了，我们一家都过来看看。”
杨某某跟着妈妈往里走，妹妹和爸爸紧跟其后。一家四口进了屋，站在原地不动。
屋内，一位黄色卷发的阿姨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她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微抬起头透过镜片瞟了瞟站着的四人。
妈妈又堆起笑容，对杨某某和妹妹说，“阿姨在这里教书哦！很厉害吧！阿姨读书的时候就很厉害！”
“坐吧。”黄发阿姨淡淡地说。
妈妈拉扯着爸爸坐下，杨某某和妹妹立在爸妈身边。妈妈又说了些夸奖的话。
杨某某觉得，妈妈不像是妈妈了，她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巴结别人。
黄发阿姨略略欠身，倒了几杯水，“喝点水吧。”她看了眼杨某某和妹妹，“你家孩子？下次过来时提前说声，我也好买点东西招待一下。”
妈妈连忙说，“你太客气了。我们，就过来看看。我跟你，小学中学都是同学呢。”
黄发阿姨动了动头、打了个哈欠。
“那，我们就要走了。”妈妈起身。爸爸也跟着起身。
“不再坐一会儿？”黄发阿姨仍然坐着不动。
“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我们下次再来。”妈妈往门外走。
那黄发阿姨这才站起来，也往门边走。
门从外面开了。一个跟杨某某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兔子般钻进屋来。她瞅了眼屋里的几个生人，就对直跑向这间屋靠墙的一个木柜，翻出几大包零食和饮料。
“玩儿太久了，又饿又渴。”女孩仰倒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大吃大喝。
“这是你的女儿吧？真乖！”妈妈说。
黄发阿姨脸上露出点笑容，“乖什么乖？被我宠坏了。”她走向女孩，“看我这记性，都忘了零食放这里的。”
女孩吞下嘴里的食物，脱口而出，“不是一直都放这里的吗？”
黄发阿姨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她干咳两声，从零食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递到杨某某手边，“拿着，两人分着吃。”她扫了眼杨某某和妹妹。
杨某某把手背到身后，妹妹也缩到姐姐背后。
“你的孩子，太内向了。”黄发阿姨转而把那一小包往妈妈手机塞，“你拿着吧。”
杨某某盯着那包零食，胸口闷得难受，眼眶发烫。
她不想要，饿死都不想要！可是，妈妈会拿吧。
“我们得走了。孩子还有一大堆东西要买。”妈妈不准痕迹地避开了黄发阿姨伸过来的手，牵着杨某某和妹妹大步出了门。爸爸紧紧跟在后面。
杨某某的胸口不闷了，眼睛也清爽了。
“妈妈，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这位阿姨家了。”杨某某望着合上的门。
妈妈沉默了片刻，说，“好。”大概刚刚她话说得太多，这会儿没话可说了。
一直不吭声的爸爸突然说话了，“我们带孩子去逛逛这里的超市吧！”
“真的吗？”两姐妹蹦跳起来。
长这么大，她俩还是第一次逛超市呢！
第22章 初中，是这样的？ 1
初中，是什么样子的？
杨某某天天盼夜夜盼，终于盼来了正式开学的日子。
爸爸提着巨大的木头箱子在前面吃力地走着，妈妈背上肩上又大又鼓好几包，杨某某跟在爸妈身后，背一个粉红色的新书包。书包很轻，只放了点文具。
杨某某看着爸妈笨重缓慢的样子，忍不住又说，“给我拿点吧！”
爸爸换了只手提箱子，“杨儿，箱子重，你提不动。”
杨某某伸手去拿妈妈的包。
妈妈紧攥着不放，笑到，“你这么矮，提了太重的东西，会变得更矮。而且，你的头这么大，会显得更矮。”她说话都有点喘。
“哼！你以为你头小？你头大脚大鼻孔大，就是，心眼儿小。”杨某某知道妈妈腾不出手来打她，故意说着刺激妈妈的话，还在前面扮鬼脸。
妈妈气得鼻孔更大了，能塞进两颗鸭蛋。
杨某某跑到爸妈前面，搜寻宿舍的位置。
来这所学校念书的，有一小部分是本镇的学生，另外的大部分，是努力考进来的外镇的孩子。外镇的学生肯定得住学校宿舍。本镇学生家离得比较远的，也会住校。其余的走读，每天回家。
杨某某找到自己的宿舍了。
宿舍的床分上下铺，每张床的下铺都被别人抢先了。
妈妈把几个包放下，对着爸爸又是一通数落。上铺多危险啊，把杨儿摔下来怎么办？
杨某某抬头看了看，这个上铺，是给猴子睡的吗？
往上爬的话，总该有点供脚踩踏或者供手抓拿的东西，可是都没有。床就是床，上铺架在下铺上，仅此而已。只有四根木头支出，在床的四角。
妈妈看了看，脚踩在下铺的床沿边，伸手抓住了上铺的一根木头。
杨某某在底下，看着妈妈硕大的屁股，心里想，妈妈，女人何苦为难自己？你爬不上去的。
没想到妈妈双手使劲，猛地蹬腿，居然神奇地蹿到了上铺。
“杨儿，”妈妈在上面冲杨某某笑，“其实不难。等会儿妈妈教你。”
妈妈开始给杨某某铺床、挂蚊帐，嘴里不停叨叨，每天要吃饱穿暖，晚上要自己盖好被子，跟同学好好相处多交点朋友，学习不懂别怕多问问老师……
“知道啦知道啦！”杨某某不耐烦了。妈妈话好多啊！她求助似的转向爸爸。
没想到爸爸也帮腔，“杨儿，妈妈是为你好。你专心听，好好记。”
哎。杨某某的脸瞬间垮了。
终于，妈妈把床铺好，东西也收拾停当。她照样扯着那根木头，顺着上下铺的连接处爬了下来。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已经是初中生了。”杨某某把爸妈往外推。
“哎！你这孩子，我还没教你怎么上下床呢！”妈妈用脚抵地。
“我已经会啦！”杨某某说。
宿舍里，别的同学在看着呢！
“上下床一定要慢。睡觉别乱动，免得摔下来。”妈妈又开始叨叨。
爸妈出了宿舍，看着杨某某欲言又止。妈妈把头扭向一边，爸爸用大手拍了拍杨某某的头，“杨儿，爸妈走了。”
二人缓缓往前走，时不时回过头来看杨某某一眼。
杨某某突然想喊爸妈，喉咙里却像塞了团棉花。她看着爸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转身进入宿舍，爬上床。
枕头散发着太阳的味道。妈妈生怕不柔软，硬是把枕头放在阳光底下暴晒了好几回。把一个枕头晒得比棉花糖还软。
竹席冰凉光滑。其实刚买回去时，上面有很多细小的毛刺，扎肉得很。爸爸拿根旧毛巾反复摩擦，杨某某和妹妹坐在上面，用屁股磨蹭，玩儿得不亦乐乎。
第一次，她深刻地想爸妈想妹妹。她昏昏沉沉睡去，梦见了爸爸妈妈和妹妹。
“该吃饭了，有没有谁一起？”
有人大声说话，惊醒了杨某某。屋外，天色已晚。她这是睡了多久？
“我要去！”“我也去！”碗筷勺子叉子碰撞的声音。
杨某某把脑袋埋在枕头里。
她心情不好，她不吃，她要挨饿。
嗯，已经挨饿好半天了。起来吃点什么吧。她爬下床，拿着碗往食堂走。
打饭的地方是一间不算太大的屋子，三面封墙，只在最前面开一个窗口。一位带白帽子的阿姨立在窗口处，她的身前，是几盆饭菜。
杨某某把碗递进去，“我要吃饭。”
阿姨嗓门很大，“只要饭？”
说得她好像乞丐。杨某某也扯着嗓门，“我不要饭！我要吃饭！还要吃菜！”
可能是听她说饭菜都要，那阿姨的脸色缓和了些。“要什么菜？要几毛钱的？饭又是几毛钱？”
“两毛钱的藕，一毛钱的饭。”这是杨某某第一次打饭，竟有点莫名的兴奋。
那阿姨冷哼一声，拽过杨某某的碗，勺子在饭盆和菜盆里舀了下，把碗塞回杨某某手里。
这，两毛钱四片藕，还是很薄的那种。米饭也少得可怜，稀稀拉拉散在碗底。
四毛钱就能买一斤藕，五毛钱能称一斤米。她天天听妈妈念叨物价，对日常用品多少有点数。
可是这，这未免也太少了点。真的是连牙缝也塞不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望了眼打饭的阿姨。
“怎么了？还要就赶紧说，不要就让开。别耽误后面同学打饭。”打饭阿姨说话抖动得太厉害，头上的白帽子都歪了。
“就是啊！没打过饭吗？”
“瞧她那穷酸样！”
“一看就是小镇上来的！”
后面的声音肆无忌惮地传入杨某某的耳朵。
杨某某缩回手，端着碗往回走。她的眼眶很酸，喉咙发紧。
她快步走回宿舍，坐在板凳上埋头扒饭。饭很干，一粒一粒的，难以下咽。藕很辣，又有点生，还缺盐，完全比不上家里的菜。她现在才觉出家里菜的滋味。
最主要的是，这饭菜是带着鄙视的。
为着刚才所受的屈辱，她真想把饭菜全部倒掉。
但是凭什么呢？她拿钱买的，整整三毛钱呢！她几口把饭菜吃进肚子。
学校广播响了，“请初一新生六点钟准时到自己班级参加班会。”
好歹说说现在现在几点呗！她又没手表。
杨某某撂下碗筷，拔腿就往教室跑。
教室里很热闹，大家的聊天声不亚于赶集场人们的吆喝声。
有一个男同学众星环绕地坐在桌子上，摆手翘脚的，很有种指点江山的味道。其他同学的目光时不时瞟向桌子上的同学，带点惊讶，还有钦佩之类的。
杨某某快速打量了一番。剩余的座位就在那个人旁边。她杵在门口。
有人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赶紧找个座位坐下。班会马上开始了。”
杨某某回头，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圆脸。
“好的老师！”杨某某赶紧冲进教室，坐在那个人旁边。
她听到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也听到有人冷笑。
可能是她听错了吧，毕竟她又没做什么。她礼貌地朝同桌微笑问候，那人回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圆脸”走上讲台，简短地说了几句。他说他是大家的班主任，希望大家初中三年努力学习，争取考上理想的高中。
接着班主任让同学们上台去做自我介绍。
她暂时的同桌，那个被众星拱月的男生上去了，用傲然的目光扫视底下，也不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说了几句超级自恋的话，在男生们的起哄呼啸中摆着手下台来。
然后，没有人了。大概是因为他气势太强，别人都不敢上去了，又或者大家都没做过什么自我介绍。
王老师说，“老师希望有女生上台来。谁会是吃螃蟹的那一位？”
又是螃蟹。怎么动不动就吃螃蟹？螃蟹是那么容易吃的吗？杨某某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吃过螃蟹！
冻结般的沉默。
王老师略显尴尬，“都不给老师面子吗？李文，你上来吧！”
一个身穿粉色公主裙的女生走上台去，对着大家微微鞠躬。
这女生，杨某某认得。是那位黄发阿姨的女儿。
第23章 初中，是这样的？ 2
李文一上台就赢得了大家的关注。她长相甜美，又穿着粉红可爱的裙子，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男生们脖子前伸、嘴巴微张着，像预备捕食的大嘴青蛙。女生们眼中放射出羡慕嫉妒的目光，她们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李文开始自我介绍了，她大方自信地说，“我叫李文。我爸妈都是这所学校的老师。”说完，停顿片刻，扫视底下的同学。
杨某某又听到倒抽冷气的声音。
这些人是怎么了？以为自己是抽气机？
李文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她接着说，“我的爱好很广泛，唱歌跳舞画画。我什么都喜欢多尝试。”
“才女啊！”“嗯，长得又乖！”底下又是一阵赞美。
这些我也会啊，杨某某不以为然。
她的确会，这些，爸爸都教过她。爸爸那个年代的中师生，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虽然算不上精通，总归强过不会。
除了唱歌跳舞画画，爸爸还教她写毛笔字、吹笛子、弹电子琴，他把他一身技艺全部传授给了她，还有妹妹。除此之外，爸爸还带着杨某某散步打篮球等，锻炼身体强壮体魄。
可以说，爸爸把她培养成了一个全方位的人才。
但杨某某最擅长的，还是吃。这个，很遗憾，爸妈没能为她提供良好的条件。
等杨某某回过神来，台上的李文已经滔滔不绝讲了好大一会儿。台下的崇拜者们忍不住伸了伸懒腰。
李文清了清嗓子，把观众拉回来。
“但是我也有点小问题，”李文微微摇了摇头，显出她的谦逊，“我有点挑食，我不太爱吃零食。”
哇塞，完美！跟这个女生打交道，连买零食的钱都能省下！
男生们的目光灼热得如同炉子里的火焰。
李文在大家的热烈的掌声中走下台来。她不时向同学们微笑点头，颇有明星风范。突然，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和杨某某对上了眼。
显然，她认出杨某某来了。她从杨某某的眼神得知，杨某某也认出了她。之前在她家，杨某某可是见证了她翘着二郎腿大吃特吃的样子。
杨某某连忙低下头，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撒谎的是她。
其实呢，吃了就吃了。好吃是种美德，是对食物的尊重，又何必撒谎呢？
撒谎也无所谓，杨某某又不是大嘴巴。如果她真的实在忍不住告诉了别人，也会叮嘱别人不要告诉另外的人。
除了杨某某和李文，其他同学全然不知情。他们还沉浸在对完美女生的喜欢和崇拜里。受着李文的感染，另外几个大胆的女生也上了台，自然也得到了格外的关注。
再然后，又没人上台了。
班主任急了，“其他同学都不给老师面子吗？”他扶了扶眼镜，圆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
杨某某突然站起来。
也许是因为班主任戴着眼镜，看着班主任，她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她不愿意看他这么为难。
随便说点吧。她这样想着，朝讲台上走去。
但是，真的站上讲台，看着底下几十双眼睛，她脑袋突然蒙了。
“我叫杨某某。”她只说了这句，就傻子似的杵在原地。
“怎么回事呢？”底下传来嘲弄声。
杨某某想开口接着说，奈何嘴巴像被强力胶粘住了，怎么也张不开。
那就干脆下台吧，但是腿也迈不开。都怪那饭菜分量不足，害她肚子饿脑壳昏。
“瞧她那样，土不拉几的！”“对啊，看她穿的什么衣服！”
杨某某的眼泪几乎要流出来了。
她身上的衣服，是开学前裁的新衣。妈妈牵着她，在几个卖布匹的摊位前来回穿梭比较，选了最贵最靓丽的布匹，然后送到镇上最好的裁缝那里，千叮咛万嘱咐，女儿要去念初中，做工一定要精细，把人裁缝都整烦了，直说“你能耐，你自己做。”妈妈尴尬一笑，“我只会一点点。还是请您做吧。”
她穿着新衣和小伙伴们玩耍，收获了一波又一波赞美。
可是现在，她站在这里，竟有点无地自容。
班主任见状，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你很勇敢。回座位吧。”
杨某某感官回归，逃命似的往下跑。可能是太着急太紧张，她脚下不稳、狗啃屎似的扑倒在地。
教室里响起了欢乐的交响曲。
呜呜，都怪那饭那藕，她真的没吃饱啊！
杨某某趴在地上，希望这是一场梦，或者直接晕死过去也好啊。
“你没事吧？”温和友好的声音。
她抬头，看见一双真诚黑亮的眼睛。没有嘲讽，只有关切。
“我没事。”她挣扎着起身，“你的脚，不臭。我没有被熏到。”
刚刚，她正好扑倒在一双脚旁边。那是一双白色运动鞋，干净清爽。
全班又爆发出打屁似的笑声，夹杂打嗝打喷嚏。
杨某某蹿回座位，双颊滚烫。
“你们别笑了。”那个声音在规劝旁边的人。
“张韬，你小子不会看上那个土妞了吧！”别人调侃的声音。
“不要这样说同学。不礼貌。”
原来，他叫张韬。杨某某的脸更烫了。
“丢人现眼。”
她听到同桌这样说。不用看，她都能想象旁边这人脸上的嘲弄。
终于，班会结束了。杨某某逃命似的奔回宿舍。刚刚真是丢脸死了。
她提着桶和水壶，带上衣服，往洗澡间走去。
洗澡间离宿舍不远，几分钟就到了。杨某某心里想着，舒舒服服洗个澡睡个觉，假装一切都没发生，明天醒来又是美好的一天。但是，当她走进洗澡间时，她的心情又跌到了谷底。
这哪是什么洗澡间？就是一个房间！水桶水盆水壶乱七八糟挤满屋子，洗澡的同学见缝插针随便找个地儿站住，有人甚至金鸡独立。
杨某某傻眼了，这个，要怎么洗？
有人大喊，“麻烦各位先停一停，我已经洗好了。”
旁边的同学停下来，那人赶紧擦拭了几下身体，把一条裙子套在身上。“谢谢了啊！”那人提着东西出来了。
正好给杨某某腾了个位置。
杨某某犯难了，她带的是衣服裤子，穿起来比较费时。而且，她擦身体，也做不到那么快。
她真的做不到啊！
后面的人催促了，“要洗就快点，不要耽误别人宝贵的时间。”
杨某某身后，已经大排长龙。她赶紧钻了进去。
让洗澡水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24章 想哭的孩子
还别说，在这里洗澡很省水。
大家都在往身上拨水，那水顺便飞溅到旁边人的身上。自己不好冲洗的后背什么的，也被飞来的温水冲刷干净了。
杨某某手忙脚乱，她用水桶接了半桶冷水，弯腰倒热水。
哗啦啦！有人大力举起水桶，把剩下的水从脖间倒下，“舒服啦！”
你倒舒服了，我呢？弯着腰还没来得及起身的杨某某，全身被淋透了。
“各位请等一下，我马上穿衣了，谢谢大家！”
看来这是洗澡间约定俗成的规矩。
又一人顺利出去。
杨某某开始洗澡。
大家很有爱，她还没来得及抹香皂，早有四面八方飞来的泡沫。脚就更不用洗了，一直泡在水里的。
她掏出自己带来的柠檬味的香皂，刚抹身上，被不知哪里来的水给冲没了。她又抹了一次，仍然神奇般的被冲掉了。
于是她索性像别人那样把整桶水从脖间淋下。不洗了，准备走人。
有人大声抱怨，“怎么回事呢？我刚刚擦干呢！”
那你怎么不喊一声呢？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杨某某在心里嘀咕，也不跟人争执。算了，赶紧离开吧。
她擦干身体，拿出衣服。
哗啦！
她被淋了个透。透心凉啊……
同学，你没热水可以跟我说啊，你为什么要洗冷水！
杨某某回到宿舍，已经有人在哭了。看样子哭了一阵了。
是一个齐刘海学生头的同学。她呜咽，“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和爸爸妈妈一起喝稀饭呢！你们知道吗，我爸爸妈妈总会帮我提前把稀饭放凉了。”
那你这香肠嘴怎么回事？确定不是被烫的？杨某某盯着人家的嘴巴。
“哎，其实我也想家。”又一个同学开始抽泣，“我晚上必须挨着妈妈才能睡着。”
这两人交相呼应，大概从对方身上获得了能量，原本压抑着的哭声突然爆发出来。这下可好，其他人也哭了起来，纷纷诉说自己的伤心委屈。
杨某某哭得最大声。别问她为什么，只因为她做什么都不愿意落后。
大家哭了一阵，眼泪流干了，喉咙也痛了，就齐刷刷坐床上发呆。
“我们，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说话的是杨某某，她早饿了。她惦记着她床上那个大木头箱子，里面塞满了好吃的。
“好啊，”领哭的那个香肠嘴擦干眼泪，“咱们一起分享吧。”
“好啊！”杨某某一口应下。大家交换着吃，能吃到更多品种。这个可以有！
另外几个女生支吾着，没答应，也没拒绝。
杨某某爬上床，打开箱子。她把每样吃的都拿了一点，用衣服兜着，爬下床。苹果、梨子、夹心饼干，还有果冻。
这些全是她喜欢吃的。爸爸妈妈从来舍不得吃，全部留给她和妹妹。妹妹呢，只分到了一点点——妹妹主动提出少要点，让姐姐多带点，妹妹说姐姐念书很辛苦。
杨某某鼻子发酸，她后悔刚刚哭的时候没有投入感情。
香肠嘴眼睛发光，她毫不客气地把这几样吃的全部扒拉到自己床上，然后从一个灰扑扑的口袋里掏出几个馍馍，很是大方地递给杨某某，“拿着吧，我爸妈做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说完，目光恋恋不舍地盯着这几个馍馍。
嘎？我拿的那些，是跟大家分享的，不是给你一个人。杨某某想实话实说，但是，大家蜷到床上了，用背对着她。
香肠嘴也背对她。
她听到香肠嘴啃苹果的声音。红富士苹果哇，嘎嘣儿脆！爸妈从来不舍得吃呢！妹妹也谦让给姐姐呢！
香肠嘴含糊不清地说，“吃吧，馍馍好吃着呢！”
杨某某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热泪就要下来。多么熟悉的感觉！难以下咽、难吃到想哭的感觉！她揣着几个馍馍爬上床，听着宿舍里欢快的咀嚼声。箱子里还有很多吃的，但她毫无心情。
这一天，真是糟糕透了。她真希望这是个梦啊，她想回家……
“杨某某！杨某某！怎么还不起床？看我不打你屁股！”妈妈的声音凶巴巴的。
杨某某翻身坐起，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妈妈，“你真的是妈妈？”她伸手扯妈妈的脸。
“大清早的找打是不是？”妈妈举起拳头。
杨某某一把抱住妈妈的腰，“妈妈……”
“这孩子，怎么突然煽情了？”妈妈有点难为情。爸爸和妹妹挑眉挤眼、看热闹呢！
“妈妈，你该洗澡了，身上有点酸。”杨某某抬起头来，皱着鼻子呼吸空气。
啪！妈妈端起装满脏衣服的木盆，气冲冲出门去了。
“杨儿，妈妈平时上班很辛苦，回来还要做家务，你要体谅妈妈，呃，没时间洗澡，多少有点味道。”爸爸说。
看来爸爸也是深受其害呀！空气污染，要不得。
杨某某斜眼瞟爸爸，嘴巴扁成一座拱桥。“知道啦知道啦！妻管严！”她又学会了新的名词来讽刺爸爸，她不愿再说爸爸是“耙耳朵”。
七月的夏天，太阳起得很早。妈妈在院子里换了几个地方，仍被太阳执着地追求。大滴大滴汗珠从她的额头冒出，她的头发凌乱，衣服巴在身上。蚊子也来凑热闹，不时送她几个红包。
“妈妈，我来帮忙吧！”杨某某蹲在木盆旁。
妈妈手上有泡泡，她用胳膊做出推的动作，“别把身上弄脏了。进屋玩儿，这里蚊子多。”
杨某某绕到另一边，猛地把手伸进水里，“好多泡泡！洗衣服这么好玩儿，我也要玩儿！”
妈妈似笑非笑瞪了她一眼，由着她在旁边折腾。
知了开始上班了，拉扯着嗓门连声尖叫。
杨某某学着妈妈的样子，用心搓洗着。最初那几下还挺有意思的，多弄几下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手也痛了，胳膊也酸了。最可恶的是围绕在身边的死蚊子，硬是把她的腿叮满了大包小包！
妈妈舀点清水，拉着杨某某的手帮她清洗干净，叫她回屋去。
杨某某是犹豫的。她又热又累，双腿痒得难受。但是，衣服还有好多没洗呢！
妹妹也凑热闹来了，她用拳头捶打衣服。泡泡飞舞起来了，五颜六色，映着母女三人，还有不远处的爸爸。
爸爸手中拿着笛子，看来他要作为场外观众为她们加油助威。
爸爸呀，你可要吹好听点哦！你那根笛子，老是破音。
嘶——呜——滴——
爸爸的笛子怎么吹出喇叭的声音了？
“起床了，同学们，新的一天开始了！”
爸爸的笛子还会说话？
“同学！同学！起床了！”
杨某某睁眼，香肠嘴正对她笑呢！但是，她一点也笑不出来，她想哭。
第25章 土妞
香肠嘴扒着床沿，伸手摇晃杨某某，“同学，起床了！咱们一起去吃早饭！”
红富士苹果好吃吧，手劲这么大。还有梨子饼干果冻。杨某某看着香肠嘴，不太想搭理她。
“我等会儿起床。”杨某某翻个身。
“那你快点起来哦！第一天上课，可别迟到了。”香肠嘴倒是挺热情的。
“谢谢。”反正这会儿不起来，不跟你一起，免得原本分量就不足的早饭被你分享了，杨某某心想。
但是，屁股传来的、不可抑制的感觉……杨某某赶紧夹着屁股爬下床。
已经晚了。
她，一位名副其实的初中生，拉稀拉到裤子上了。
要知道，她可是老字号便秘小孩。每次都是哭着解大手，嘴里嚷嚷着“不活啦不活啦，屁股要坏掉啦！”，低于半个小时出不了厕所。
为此，她很气恼，人为什么要长屁股？为什么要解大手？她也很苦恼，她从来不知道拉肚子是什么感觉。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了。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尤其，这味儿……
另外几个同学全都捂着鼻奔出宿舍，临走时还不忘了拿碗。杨某某隐约听到有人说，“妈呀，从来没闻过这么臭的屁！”
还好，她们不知道事实的真相。还不算太丢脸。
杨某某赶紧把门关上，快速换了裤子。
哎，昨天晚上摔个狗啃屎，今天早上又拉屎……希望今天，能有新的气象吧。
班主任按身高给大家排好了座位。杨某某个子矮小，理所当然坐在了前排。只要不跟昨天那人同桌就行，杨某某心里想。
第一堂课是语文，杨某某的强项，轻松加愉快。只不过语文老师的普通话有点奇怪，还有就是，长得有点不尽人意，比杨某某的爸爸差远了。杨某某在心里略做比较。老师也就这样，这所中学，也没传说中那么神乎。
第二堂数学课，杨某某傻眼了。老师嘴里讲的、黑板上写的，她每个字都听清了看清了，但她一个字都不懂。
第三堂地理，同理可证。
怎么办？她可是全镇人的希望啊！杨某某开始慌了。爸妈送她来这里，可不是送来听天书的呀！
第四节，上午最后一堂课，音乐课。杨某某心灰意懒，千万不要讲什么高深莫测的音乐知识啊！
同学们疯狗般朝音乐教室狂奔，杨某某一个人在最后拖着腿缓步前进。等她到音乐教室时，已经没什么座位了。
和她一样干站着的，还有香肠嘴。
她扫了一眼，昨天那个同桌一个人霸占了几个座位，他把脚放凳子上，手搭脚上，用眼神朝旁边女生放电。
杨某某走过去，香肠嘴跟在杨某某身后。
“同学，请你让一让。”杨某某走向其中一个。
那男生抬头，眼中闪过鄙夷，“走开，你挡着我了。”他正跟一个女生眉来眼去。
“居然敢惹咱们班的杂皮，胆子好大。”“就是，也不看看自己是谁。”
杨某某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显然那男生也听到了，他明星似的挥挥手。
杂皮，近义词“混混”、“无赖”等，有什么好骄傲的吗？杨某某真是搞不懂。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在街上看到的那个拿刀砍人的男子，心里有点害怕。
“你把座位让出来，我就不会挡着你了。”杨某某虽然害怕，却面不改色。
她怕他，更怕没座位。她就势要往下坐，嘴里叨叨，“昨天没洗澡，身上臭啊，熏到可不负责。”
“好烦呐你！”男生从座位上弹起，“你一个人坐嘛！我才不挨土妞坐呢！”他怒气冲冲走了。
教室里响起吆喝声。
杨某某知道，全都是在嘲笑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干干净净，没有褶皱也没有补吧。
香肠嘴过来了，凑在她耳边，“谢谢你啊！多亏了你，我也有座位了。”
刚好，那男生一走，腾出两个位置来了。
杨某某勉强一笑。
被人骂“土妞”，滋味总归不好。来这里之前，她成绩优异艺体突出，还在镇上最好的舞台表演过节目。来到这里以后，一无是处。
音乐老师来了。他首先弹奏了一首优美的曲子，接着教同学们唱。
同学们摇头晃脑学得很起劲，但是有几句怎么也唱不准。老师反复教唱，大家仍然走调。
老师叫停，问有没有人单独起来试试。大家都说自己不行，强力推荐李文。
李文在众人的期盼中缓缓站起，面带自信的微笑唱了那几句，唱完提着裙子鞠躬，就像舞台上演员谢幕。
教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吹口哨的声音，过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大家看向李文的目光更加灼热了。
音乐老师淡淡一笑，说，“李文同学的歌声很动听，但是，她也有几个地方没唱准。”
全班哗然。李文涨红了脸。
“还有没有同学再试试？”音乐老师问。
“李文都唱不好，我们怎么行？”“是啊，谁会不自量力？”“我才不要去丢脸呢！”大家议论纷纷，没人举手。
音乐老师叹息，“那这一段先跳过？”
“老师，我可以试试吗？”一只手慢慢举起。
是杨某某。她的手在颤抖，全身都在抖。
“好啊！你试试！”音乐老师很高兴。
杨某某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她低声哼了几个音、找了下调子，开始放开嗓子高声歌唱。
她和妹妹都爱唱歌，两姐妹有事没事就扯着嗓子干嚎、互相比拼。
妈妈说她们唱歌难听又刺耳，像在刮水缸，但是妈妈下班回家疲惫不堪的时候，又总会喊两姐妹唱给她听，解解乏。
爸爸呢，他自己本来就爱唱歌，也爱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唱歌。别人家的饭后娱乐是打扑克，她们家是大合唱——妈妈每次开始时都表示嫌弃，等父女三人嗓子唱哑了，她闪亮登场了，用她几乎不在调上的魔音摧残老公女儿的耳朵。
杨某某想到家人，唱歌的欲望就更强了，她把感情全放进歌里。唱着歌，心里的思念得以缓解。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概没人能想得到，土妞居然会唱歌。
音乐老师率先鼓起了掌，他不住点头，“太棒了！你家里有谁是音乐老师吗？”
杨某某挺起胸膛，“我爸爸是语文老师！”
爸爸，女儿为你感到骄傲！爸爸，谢谢你辛勤的培育！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在掌声里，混杂着冷哼。
杨某某清晰地听到有人说，“土妞就是土妞，山鸡变不了凤凰！”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原本激动自豪的心情，一点点冷却。
第26章 吃你家大米了？
阳光很毒辣，如同班上同学的冷笑嘲讽，扎进她的肌肤，直达心脏。
从音乐教室出来，杨某某突然有些眩晕，走路没了重心，每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
完蛋，要摔跤。她晃荡着朝地上栽去。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小心。”
杨某某扭头，对上张韬黑亮的眼睛，“谢谢……谢谢你胡（扶）我……”她舌头打结，脸颊发烫。
张韬将她扶稳，连忙松开手，“不客气。碰巧遇到了。你，下次小心点。”
杨某某连连点头，逃命似的跑了。
回到宿舍，她还没平复，胸口擂鼓似的“咚咚锵”。张韬这人，是不是携带细菌了？下次离他远点吧，呃，下次碰到再说吧。
香肠嘴也回来了，她一上来就给杨某某一个熊抱，“同学，你好厉害！你是我的偶像！”
杨某某能感受到香肠嘴是在真心夸赞她，刚刚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杨某某说，“我请你吃饭吧！”
很快，杨某某后悔了。香肠嘴的饭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加上食堂的饭菜本来分量就不足，杨某某简直是大放血了。
她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坚决不能再跟香肠嘴一起吃饭了。
直到下午上课，她心里还在计较刚刚那顿中饭。肉疼啊，足够她吃一天了。老师在讲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杨某某，你来回答下。”
偏偏这么倒霉，她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老师拿着学生名单，随便点的。
完了，老师问的什么？
后面有人小声递答案，“选B。”
杨某某顿时热泪盈眶，人间有真情啊！她抬头挺胸，大声回答到，“老师，我觉得答案是B！”
啪！老师一巴掌拍在讲桌上，“杨某某同学，我出的是问答题。”
全班哄堂大笑。
杨某某的余光瞟见，张韬没有笑，他正低头翻看书本。旁边的人摇晃他，在他耳边说说笑笑，他也当作没听见。
上课得专心啊，可不能再丢脸了。
接下来的课，杨某某绷紧神经，集中精神认真听讲。但是，总有一束光线，时不时在她眼前移动闪烁，几乎要晃瞎她的眼。
在她的斜前方，有一个男同学在玩镜子。他对准阳光，不断反射光线，玩儿得不亦乐乎。而且，他总是利用老师转身的空当，所以没被老师发现。
周围的受害同学朝他投以愤怒的目光，他假装没看见。那些同学只好拿手挡住脸。
但是杨某某忍不了。她的脸太大，挡不了。
她举手了。
正好，老师也看见她举手了，“这位同学，你说。”
“那个同学玩儿镜子！”杨某某指着那个男同学，一身正气。
全班又是哄堂大笑，“果然是土妞！”“她在干嘛？”“脑袋秀逗了吧！”
原来，老师抽她起来，是叫她回答问题。
正好此时，下课铃声响起。老师摇着头离开教室，“现在的学生，不好教啊。”
被告状的那个男生收起镜子，朝杨某某走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看那阵仗，是要动手打人。
有女生低叫，似乎害怕，又好像是兴奋。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杨某某心里咯噔一下。女生跟男生动手，不太好吧。她跟妹妹掐起架来，扯头发挖鼻孔揪耳朵，无所不用其极。但她俩都是关起门来在家里互掐，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男生打架，她觉得不好发挥呢。
那男生走到杨某某身前，“居然告状？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杨某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挂起笑容，“老师也没把你怎么着嘛！再说，好男不跟女斗。”
这不就一拳打在软棉花上了吗？那男生有些泄气，悻悻地转身走了。
这就完了？围观群众表示完全没看够。
杨某某松一口气。出门在外，她真的不想出手伤人，她向来不想惹事。
但是晚上，她又跟人起冲突了。
晚自习上课前，几个女生跟几个男生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你推我挤、拉扯在一起。他们从窗边到门口，又从门口到窗边，像摔跤选手一样掰弄着对方的手指。
围观女生们发出嫉妒羡慕的声音，“这几个女生，是这个镇上的。”“怪不得。”
杨某某不懂她们在羡慕什么。她分明看见，其中一个女生的衣服都褪到肩头了，那个女生半眯着眼呜呜啼哭呢！
“这些男生太欺负人了！看那个女生都哭了！”杨某某忿忿不平。
“人家哪里哭了？明明玩得很高兴。”“你不会也想加入吧？”围观女生说。
杨某某已经走上前去，冷不丁把那女生扯向自己。同学别怕，我会保护你！咱们女生不能由着男生欺负！
正在疯玩的几人都停下来，齐齐看向杨某某，尤其是跟这个女生结对的男生，正怒气冲冲瞪着杨某某。
糟糕，冤家路窄。这男生可不就是她昨天的同桌、音乐课上那位杂皮同学吗？
但杨某某是谁？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饿肚子。她全然不在意，替女生理了理衣服，把那女生护在自己身后。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杨某某母鸡护崽似的。
“谁要跟你玩儿？”杂皮同学从头到脚打量了杨某某一番，做出呕吐的动作，“哪里来的乡巴佬？让人倒胃口！让开！”
说完，男生伸手拉扯杨某某身后的女生。那女生也含情脉脉往男生身边走。
“不行！”偏偏杨某某横出一只手，硬生生把二人隔开。她绝不允许男生欺负女生。
“你出门照镜子了吗？知道自己多丑吗？”那男生破口大骂，“你就是一头丑猪！难不成你以为自己是天仙？”
原本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那男生认为自己骂得很给力，更加得意，“丑八婆，实话告诉你吧，从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超级恶心。拜托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要再来恶心别人！”
杨某某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往教室走去。
那男生意犹未尽，冲着杨某某的背影喊，“土妞！小镇上来的叫花子！你爸妈都是叫花子！”
杨某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爸妈有没有教过你‘教养’两个字怎么写？”
“教养是什么东西？对你这种叫花子，需要吗？”男生斜眼。
杨某某一步步走向男生，目光冰冷，“就算我是叫花子，吃你家大米了？”
第27章 他，还是他
下晚自习了，大家纷纷走出教室。杨某某走在最后。
她突然想起妹妹。妹妹读幼儿园时，总是最后一个进教室或出教室。那时她觉得妹妹傻乎乎的，现在她似乎懂了。
无法融入一个集体，只能掉队了。
刚刚骂她的那个男生此时正冲她比中指，他用嘴型朝她说了“土妞”两个字，大摇大摆走了。
杨某某不想再跟他辩白，多说无益。她低垂着头，朝学校操场走去。
操场很宽，中间是篮球场，往外是几根环形跑道。操场周围矗立着几棵高大的黄葛树，在夜色中显得幽静平和。
杨某某走向最边缘的一棵树，确定周围没有人，她把额头靠在树干上，清了清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学校广播里响起了预备铃声，提醒住校学生做好睡觉前的准备，也提醒走读住家的同学赶紧回家。
哎。杨某某直起身。
她的面前，立着张韬。他眉头微皱，静静地看着她。
他不是走读生吗？不往家走，来操场做什么？杨某某环顾四周，除了他俩，没有别人。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望着。杨某某突然想起，刚刚她杀猪似的大哭，被他看见了吧？而且，她还没来得及擦掉眼泪、拧干鼻涕呢！
张韬大概也意识到了，他从兜里掏出一袋纸巾，递给杨某某。
杨某某早已胳膊一抬，把眼泪鼻涕全抹袖子上了。她看见张韬递给来的纸巾，有些尴尬，“我，我请你吃东西吧。你就当没看见，行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用食物利诱别人的招数，应该好使。
张韬抬头望天，“看见什么了？”
杨某某也抬头望天，空中七零八落点着几颗星星，它们微微闪烁着，像，某人真诚的眼睛。
“谢谢你。”杨某某由衷地说。
广播里又响起铃声，提醒在校生马上回宿舍，学校要统一灭灯了，走读生即刻离校，校门马上关闭。
“你快走！来不及了！”杨某某大力推了张韬一把，被关在学校就糟了！
“你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张韬笑，“你自己也得动作快点。杨某某同学。”
他把纸巾塞给杨某某，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杨某某攥紧纸巾大步狂奔，心脏怦怦跳，他知道她的名字？
直到躺在床上，杨某某的心脏仍然突突直跳，像要从胸腔蹦出来一样。她这是怎么了？
香肠嘴在底下问，“同学，今晚要不要分享零食？我还有好多馍馍哦！”
杨某某充耳不闻，把那袋纸巾翻来覆去摆弄。然后，睡了个好觉。
清晨，当一缕阳光照进宿舍的时候，杨某某正撅着屁股趴床上，口水吧嗒吧嗒浸湿了枕头。
香肠嘴起来了，她热情地摇晃杨某某，“同学，起床了！我们一起吃早饭！”
杨某某翻个身，继续酣睡。
“今天早上我请客哦！”香肠嘴在杨某某耳边喊。
此话一出，谁与争锋？
杨某某腾地坐起，穿戴整齐滑下床铺，全程用时不超过一分钟。
哼哼，之前吃了我那么多，看我不吃回来！
“走吧！”杨某某拿起饭盒往外走。她已经想好了，打一碗稀饭，配上油条和白菜包子，完美！香肠嘴昨天吃得更多，她点这些不过分吧。
“走哪里走？”香肠嘴拽住杨某某的胳膊，“今天早上咱们一起吃馍馍！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哦，我跟你分享。”
香肠嘴打开箱子，拎出一包，自言自语地说，“我妈妈说，长身体得多吃，让我每天吃一包。这包是昨天的量。哎，哎，怎么就走了呢？”
杨某某一路狂奔，饭盒都顾不上拿。那馍馍，她是真的怕了。
她空着手来到食堂排队。还好，人不多，很快轮到她了。她买了一根油条和一袋豆浆，高高兴兴提在手上。转身的瞬间，油条也掉了豆浆也洒了。
她身后有人撞她。
是昨天那个男生。
“你把我衣服弄脏了，该怎么赔？”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很是嚣张。
他的衣服上，沾了几滴豆浆。
杨某某盯着他，面无惧色，“你脱下来，我给你洗。土妞再穷，洗衣粉还是有的。”说完，作势去扒拉他的衣服。
那男生居然红了脸，连连后退，“你这个丑八怪，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杨某某收回手，嘀咕，“也不知道昨天是谁对班上女生动手动脚。”
“你说什么？”那男生恼羞成怒，又捏起拳头。
这男生，是暴躁狂吗？
不过，杨某某何曾怕过谁？她把头凑过去，“来来来，照这里打！”
“别以为我不敢打！”男生有点骑虎难下，毕竟狠话都撂了。
“同学们快来看呐！这个男生不仅把我早饭撞掉了，还要动手打我！我家里很穷，早饭没了怎么办？”杨某某动手扯乱自己的头发，鬼哭狼嚎。
“你这个疯子！怕了你了！”那男生往杨某某手里塞了一块钱，落荒而逃。
“喂！要不了这么多，等会儿我补你啊！”杨某某冲那男生的背影大喊。
跟我斗？你怕是没见识过我妈妈的威力！杨某某弯腰，把地上的油条包子捡起。还好，口袋包着的，没弄脏。
眼前出现一双白色的鞋子。
杨某某连忙抬头，张韬正面带微笑看着她。
为什么每一次，都被他看见自己略显狼狈的样子？她也是要面子的！杨某某连忙扒拉了几下头发。
“这个，有口袋，没弄脏，不能浪费。”杨某某你是怎么了？连完整的句子都不会了吗？刚刚不还耀武扬威吗？
“能分我一点吗？”张韬伸手，“家里的早饭不合胃口，没吃饱。”
杨某某的内心是不愿意的。分给他，她就吃不饱了。但是，看在那袋纸巾的份上，她决定大方一回。
她大拇指和食指分开，认真地丈量油条的长度，反复确认几次，对准油条中间掰开。
“给你。”她把油条递给他。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是嫌少吗？杨某某犯难了，“我，我饭量大，消化快，还有，我正在长身体。”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韬掏出一个袋装小蛋糕，“家里的早饭，我不喜欢吃。我们交换？”
杨某某悄悄吞了吞口水。油条换蛋糕，感觉有点占人家便宜，但是，看起来挺好吃的样子。
“你也不喜欢？那就扔了吧。”张韬略显遗憾，往垃圾桶走去。
“等一下！”杨某某追上去，“浪费食物要遭天谴的。我，我勉为其难，跟你换吧。”
她向天发誓，她绝不是贪图小便宜的人！
第28章 小偷
最近班上不太平。
很多同学丢钱。不管是放在文具盒里的，还是夹在书本里的，都会被偷走。少到一毛、两毛，多至三块、五块，小偷来者不拒。
大家只好把钱揣身上口袋里，这样才能幸免于难。但是放身上也有不方便的地方，每天疯跑跳跃，一不留神，荷包里的钱就掉了。
于是，好多人还是把钱放教室里，他们变换着位置藏匿自己的钱，却总是被人翻腾出来。
班上同学急了，有人甚至提出找人驱魔，说是咱们班被恶魔附体了。毫无疑问，提出主意的这人被大家围住，狂扁一顿。大家边打边骂，你才是被附体了吧，神神道道的！
杨某某运气比较好，她还从来没丢过钱，也许是因为她给人感觉比较穷酸吧，穿着土里土气，也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时不时请个客什么的。
一天上午放学，杨某某和班上同学一起冲出教室，冲向午饭。但是，她忘记带钱了，她的钱还在语文书里夹着呢！
她转身折回教室。
一个身影正弓着背翻扒别人的书包，他准确无误地掏出一块钱、往自己兜里揣。
“你最好放回去。”杨某某杵在门口。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那人吓一跳。他连忙把钱塞回别人书包，有些恼怒地望向门边的杨某某。“偷你的钱了吗？多管闲事！”
“偷窃是不对的。”杨某某表情严肃，“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
“你能把我怎么样？你有证据吗？”那人拨开杨某某，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班上同学没有再丢钱。大家高兴的同时也就放松了警惕，把钱随意地放在座位抽屉里或桌面文具盒里。
这天是周六。学校实行月假制，每月底周末才放假，平时周六周日都在学校。好在周六下午和周日晚上都不读书，学生能有自己的休闲时间。
辛苦了一周，杨某某当然要出去逛街放松一下。她在街口买一个棉花糖，边走边吃，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后空着手出来，最后在一家小店铺买了一堆小饼干和几包方便面。采买完毕，她把东西放回宿舍就往教室走，走到教室门口，棉花糖刚好吃完。
她心满意足往自己座位走。放松过后，该好好学习了。
她的座位旁，聚集着十几个同学，看见她来了，目光齐刷刷扫视她。
“她来了。直接问她！”有人说。
问她什么？杨某某疑惑不解，看他们的气势，好像她做了天大的错事。她迟疑着走向座位，“你们有什么事？”
靠前的几个同学同时举起手中的钱，质问，“是不是你偷了我们的钱？”
那语气，不是疑问，是直接断定。
“我没有啊！”杨某某有些慌乱，后退了几步。
“就是你，我们在你书包里发现的！”
“对！在你书包找到的！我们的钱都做了记号！”
“我……我没有……不是我……”杨某某开始结巴。
“看吧！话都说不清了，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人群里，有一个人，正死死盯着杨某某。那人，正是前几天被杨某某撞见偷钱的那个人。
杨某某的脑中闪过一个词，栽赃。但是，她有证据吗？
难道，就由着别人冤枉她吗？
又一人说话了，“中午吃完饭回来，我检查过一遍，钱都还在。这会儿回来就没有了，结果在你书包里！”
“我也是！中午都还在。谁能想到这么一会儿就被偷了！”
杨某某瞬间清醒，“我上午放学后就没回过教室，我一直在街上。既然你们的钱中午还在，那肯定不是我。”
几人面面相觑。
“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前几天偷钱那人说，“话都是你在说，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几人又叫嚣起来，表示不相信杨某某。
杨某某顿时没了底气。她能说空中的太阳可以证明她的清白吗？
“就是她！最近大家丢钱，都是她！”
眼看着小偷的帽子即将扣在她的头上，教室门口响起啪啪的掌声。
杨某某的对头来了。那个骂杨某某土妞叫花子、跟她因为豆浆油条起矛盾的男生，正满脸笑容站在门口，双手鼓掌。
落井下石的人来了。杨某某叫苦不迭，今天这是犯太岁了。
“陈凯，我们逮到小偷了。”那些人朝门口那人招手。
陈凯走过来，“谁是小偷？”
那些人都指着杨某某，“就是她，被我们抓了个现行。”
“哦？”陈凯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某某，“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杨某某把头扭向一边，不想搭腔。反正她说什么他也不会信，多说无益。
“默认了？”陈凯戏谑。
“我说我没有，你信吗？”杨某某冷哼。肯定不信吧。要陈凯相信她，简直比让狗相信屎是臭的还难上一万倍。
陈凯没有回答杨某某，转而津津有味询问那些人丢失钱、找到钱的过程，时而惊讶，时而感叹，表情动作夸张到了极点，就像动物园里就地解手的狒狒。
“够了，是我就是我行了吧！”她宁愿被冤枉，也不想再看陈凯那张嘴脸。
“哦——”陈凯拖长尾音，“没想到，你还会分身术？”
杨某某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是，一脸茫然。
陈凯不紧不慢地告诉大家，今天下午，可能是他踩了狗屎，居然倒霉催的在街上碰到了土妞杨某某。最悲剧的是，他跟土妞路线完全一致！他一直跟在土妞后面，看见她买了棉花糖，逛了超市又空着手出来——果然是叫花子，买不起吧，买不起就别逛呀——然后在一家小破店里买了饼干和方便面。啧啧，真是穷酸啊！
杨某某紧咬牙关、冲上前想撕扯陈凯那张丑陋的脸，无奈被陈凯摁住脑袋。她手脚扑腾，无法动陈凯半分。
妈妈，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短手短脚？
陈凯瞟了杨某某一眼，又是一阵鄙夷嘲讽，“乡巴佬就是沉不住气。”他对那些人说，“也就是说，今天下午，我跟她一直在一起。”
杨某某涨红了脸，“你放屁！谁跟你一直在一起？”
陈凯不理会她，继续说，“所以，偷钱的绝对不是她。”
那些人急了，“那我们的钱怎么会在她那里？”
长久的沉默。陈凯摇晃脑袋，似乎思考得很辛苦，“大概，有人看她太穷了，劫富济贫施舍她？毕竟，她这身高这个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小学生呢！”
陈凯！我跟你拼了！小学生也不是好惹的！
第29章 冤家路不窄
有些人，天生招人嫌弃。
比如陈凯。
虽然偷钱这事，算是他间接地帮助杨某某证明了清白，但他恶毒的语言和丑陋的嘴脸，让杨某某丝毫不想向他道谢。
偏偏这人毫无自知之明，昂着脖子要求杨某某跟他说谢谢。他说，“多少人因为蒙受了不白之冤而受尽委屈折磨、甚至失去生命。我大发慈悲帮助了你这种土妞，你得心怀感恩，最好是跪下磕两个响头。”
杨某某朝他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这人说起话居然行云流水颇有风采，这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绝不向这人说谢谢。她的感激，已经被他的侮辱和谩骂抵消了。
至于磕两个响头嘛，杨某某问，“你确定要我磕头谢恩？”
陈凯翘着眉毛、点头。
杨某某把几只铅笔竖在两张桌子之间，把板凳打横放倒，双腿就跪下去了。
“感谢你，衷心感谢你，希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平平顺顺、不被小人欺负。”杨某某口中念念有词，朝陈凯磕了一个响头。
陈凯眼睛瞪成两坨石头，他完全没料到杨某某会如此这般。他抬腿就要走，被杨某某扯住小腿肚子。
“还有一个。”杨某某仰头，“不要了吗？”
陈凯避之不及，“不要了不要了！”
杨某某朝他伸出手，“给钱。头不能白磕。”
“真是败给你了！”陈凯掏出一块钱，放杨某某手心。
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但是，她低估了对手的纠缠能力。
陈凯这个家伙，简直堪比厕所里的又臭又硬的石头，关键是这坨臭石头成天在杨某某眼前晃悠，专门恶心她。
“乡巴佬，看看我的发光手表，我爸从县上买回来的！你这种土鳖，恐怕从来没见过吧！来来来，今天我好心让你开开眼！”陈凯把手腕递到杨某某眼前。
“请移开你的猪蹄。”对这种人，杨某某犯不着客气。
“哟哟哟，叫花子的自尊心在作祟了。真可怜。”陈凯把手表取下来，“你要不要戴一戴？”
杨某某把头扭向一边，懒得理他。
可是陈凯偏要把表往杨某某手上戴，“来嘛别客气，我一向古道热肠，乐于帮助同学。”
杨某某突然抓住手表，往窗外扔去。
陈凯叫出了女高音的水准，疯跑出去，很快又跑了进来，“杨某某，我的手表呢？”
杨某某用冷漠的眼神回应他，这不好端端在桌上摆着吗？
陈凯气冲冲离开，临走时用挑衅的目光扫射杨某某，“你给我等着瞧！”
恭候大驾。杨某某怕过谁？
很快她就迎来了陈凯的大驾光临。
陈凯站在杨某某的桌子上，大把大把给同学发糖呢！那些人像扑屎的苍蝇，一波连着一波涌向他。
陈凯向杨某某挥手，“土包子，过来！赏你糖吃！这可是高级奶糖哦！”
杨某某看了看布满脚印的桌面，二话不说走向陈凯的座位，双脚踩上他的桌子，“我刚刚从厕所里出来。”
“你好恶心啊！”陈凯跑向自己的座位，掏出纸巾擦拭。
这下总该消停了。杨某某打开书包，里面最中间一层，放着张韬给她的那袋纸巾。她拿出一个本子，撕下几页擦拭桌面。
“真穷酸！连包餐巾纸都没有吗？”陈凯又开始作妖了，“要不要我赏你一包？我身上，可是带了一张面值五十块钱的人民币哦！”
班上同学发出惊叹声。
杨某某心里也咯噔一下，五十块钱的人民币，她只在爸爸领工资回家时瞧见过几回，也只是瞬间的功夫，爸妈很快就用袜子什么的包好，藏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了。
五十块钱，够她吃喝一个多月了！陈凯这个家伙，哪来这么多钱？他带这么多钱在身上做什么？
很快，她明白了陈凯带五十块钱的意义：用来被人偷。
她看着陈凯趴在桌子上呜呜啼哭，肩膀不停耸动，忍不住走上前去，“别哭了。”
陈凯眼角闪着晶莹的液体，“真没想到你会安慰我，谢谢你。”
杨某某嘴角抽动，“我只是想说，你吵到我写作业了。”
哐当！陈凯的头重重跌向桌面。
大家都聚集过来安慰他，“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
“五十块钱呐！”陈凯猛地站起，目光涣散。
这是精神病的前奏啊，没得救了。
他双臂耷拉在身侧，摇晃着身体朝教室的某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坐着曾经的偷窃者，被杨某某发现的那位。不过最近，好像消停了，因为班上同学不再丢失钱财。
陈凯抬起手臂，指着那人，“钱是你拿的。”
那人矢口否认，“我没拿。不信你搜。”他大大方方把书包摆在桌子上，把衣服裤子的几个荷包也翻出来。
都没有。
“凡事讲究证据。”那人说。
陈凯突然卧倒在那人脚边的地上，手脚抽抽。
杨某某见状，连忙跑过去掐他的人中，“五十块钱而已，不会连命都搭上吧？”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太好了。世上从此少一个祸害。
陈凯眼中泛泪。
“你不用感谢我。”杨某某把头扭向一边。这么大个男生还哭，看着闹心。
“你是想趁机把我掐死吗？”陈凯吼。
这都被他识破了？杨某某干笑，松开手。
“你真的是女生吗？手劲这么大！”陈凯瞪着杨某某，继续咆哮。突然，他调转脑袋，伸手抓住一只脚。
“敢不敢脱鞋？”陈凯目光犀利。
偷窃者被逮了个现行，五十块钱藏在鞋子里的。他还想抵赖，说这钱是他自己的。
陈凯把钱高举在手里，吆喝大家过来看。原来之前他炫耀时，悄悄让很多人都看了那张钱的编号，而且把它记在了本子上。
“现在人赃并获了吧！”陈凯目光灼灼。
大家都吵着嚷着，要告老师，要让他请家长。之前那么多人丢钱，非得要好好算账！
那人扑通一下跪地上，“都是我偷的，我认。但是我已经很久没偷了。只是，看这钱太多，没忍住。求你们不要告诉老师。老师一定会通知我爸……我爸，非打死我不可。”
“那你偷的钱怎么算？总得赔给我们吧！”有人高喊。
其他人也附和。
“我会，想办法赔给你们的。你们，给我点时间。”那人的头深深埋着。
大家不依不饶，现在就赔！不然就告老师、请家长！
“总共是多少？”杨某某蹲在那人身前。
“什么？”那人显然没反应过来，但他还是快速计算了下，“大概二三十块吧。”
“我可以借给你一些。”杨某某从贴身小口袋里掏出一卷折皱的钱，分出一半，“只能这么多了。再多，我就没饭吃了。”
“谢谢你……”那人接过钱。
“不用谢我，要还的。”杨某某起身，“对了，你还两块给陈凯。”她还记着呢，早餐和磕头，陈凯分别给了她一块，共计两块。
那人赶紧把钱还给被偷的同学们，但是，还差十几块。
他朝陈凯投去求助的眼神。
“别看我！我可不想当滥好人！”陈凯翘起二郎腿。
这时，张韬走了过来，递给那人二十。
“谢谢！”那人几乎要磕头了。
“不用谢，要还的。”张韬淡淡地说。
一旁的杨某某红了脸，这人，怎么盗用她的台词呢？
“杨某某同学，你出来一下。”张韬朝杨某某看了一眼，往教室外走去。
“什么事？”杨某某脸红脖子粗，心跳加速。
难道他后悔用蛋糕换油条了？可是她早就吃进肚子消化吸收掉啦！
“不准去。”陈凯伸出手臂，挡住杨某某。
第30章 五十块钱的由来
陈凯这人，又哪根神经没搭对？他挡她干嘛？
好狗不挡道。杨某某没好气地说。
可陈凯是条癞皮狗，他就是不让杨某某通过。
张韬原本往外走，见杨某某被陈凯拦住，他微微转过身来、停在原地，看不清什么表情。
张韬找她说事呢！杨某某心头着急，照准陈凯的胳膊就是一口。叫你惹我！
这下陈凯不依不饶了，他非得要让杨某某赔他医药费，他说他得马上打狂犬疫苗，不然会英年早逝的。
他骂她是狗？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她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再送他一排牙印。
“别闹了。”张韬突然过来，隔着陈凯拽住杨某某的手腕，“跟我过来，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说完冷冷扫了陈凯一眼。
陈凯瞪着张韬，片刻后让开了，但他恶狠狠跟杨某某说，“土妞，我慢慢跟你算账。”
谁怕你？纸老虎。杨某某还他一计白眼。
“你跟他很熟吗？”张韬松开杨某某的手，貌似不经意地问。
“谁跟他熟？见他一回就想扁他一回。”陈凯这混蛋，现在还冲她扮鬼脸呢！这家伙，专以惹怒她为乐。
糟糕，她怎么在张韬面前说这些？杨某某连忙说，“其实我平时脾气很温和的，为人友善谦让，一般不跟同学起冲突。”
那么，又说这些干嘛？也许因为想在张韬面前留个好印象？毕竟他是第一个真诚帮助她的人。
小时候，杨某某很淘气很调皮，教师院的叔叔阿姨都说她是个小疯子，唯独有位外地来的阿姨，总是夸她好夸她乖，于是她在阿姨面前总表现得很好，生怕阿姨对她看法改变。可是有一次，她跟小伙伴打架，被阿姨看到了。她跟人打架，哪怕流血都不掉眼泪，但那次，她哭得无比伤心，她怕阿姨认为她是坏孩子。
现在也是，她不想给张韬留个坏印象。但是，刚刚她咬陈凯那个混蛋被张韬看见了，这可怎么办？
杨某某连连拍打自己的嘴巴。叫你管不住嘴！叫你管不住嘴！吃东西管不住嘴也就算了，怎么还咬混蛋呢？
张韬问，“杨某某同学，你在干嘛？”
杨某某答，“我的嘴巴做错事了，我教训它呢！”
哈哈哈，张韬笑出了声。
杨某某耳朵根子都红了。她咳嗽两声，问，“你找我做什么？”
张韬又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我们班要举行联欢晚会，我希望你竞选主持人。”
“啥子？”杨某某险些惊掉下巴，“我……主持人……我这种土妞……呸呸呸，我是说，我怎么行呢？”
“老师定了我当男主持人。”张韬定定地看着杨某某的眼睛，“我希望你能跟我搭档。”
完了！这人是魔法师吗？他那双黑亮的眼睛，像漩涡一样，简直要吸走她的神智。
“可是，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来由地自卑起来。张韬同学，太闪亮了，像童话里的公主。而她，就是烧柴火的姑娘。
“我怕，拉低你的档次。”杨某某很实诚地说。
“没关系，”张韬的眼睛亮若星辰，“主角也需要配角陪衬。没有配角，丑角也能凑合。”
啥子？杨某某感觉又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正当此时，远远地走来一位衣着时髦的阿姨，她涂着鲜艳的红嘴唇，踩着高跟鞋就过来了。
“陈凯在这个教室吗？”阿姨问。
杨某某点点头，朝里指了指。
“谢谢你小姑娘。”阿姨大步流星进去了，高跟鞋噔噔噔响。
很快，陈凯被揪着耳朵拖了出来，他伸手护住自己的耳朵，大声哀嚎，“妈，妈，耳朵要掉了！”
陈凯，你也有今天！杨某某在心里拍手叫好。她可要看个仔细！
陈凯瞅了一眼杨某某，把头扭向旁边，“妈，同学们看着呢，给我留点面子。”
“你还想面子？你拿家里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面子？”阿姨扯着陈凯往外走，“跟我去老师办公室！”
“妈，不要了吧，我把钱还你！”陈凯连忙掏出那张五十元钱的纸币，“我也就是拿来玩玩儿，没有花掉。”
“兔崽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阿姨把五十元钱塞进包里，仍然叫嚷着要拖陈凯去办公室。
陈凯死活不去，“爸说了，如果我进了老师办公室，一个月都没有零花钱。”
“臭小子，你只惦记着零花钱，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吗？”阿姨更加生气，“偷拿家里的钱，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还一心惦记零花钱？这学期你都别想要零花钱了！”
陈凯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叫喊，“我本良人，奈何天地瞎眼！”
这人，果然要疯了。他疯了，会殃及池鱼的，比如她。
杨某某看不下去了，她走到阿姨身边，“阿姨，陈凯同学他拿钱，是因为我向他借钱。”
在阿姨疑惑的目光里，杨某某梗着脖子开始胡编乱造。她说她打小就体弱多病，来到这学校以后经常头晕目眩，前几天实在撑不住了，就到处问同学借钱，想去医院输点营养液。但是没人帮她啊，大家都不愿意借钱给她。只有陈凯同学，陈凯同学他听说以后，二话不说就让她等着，然后他从家里带来五十块钱。
所以，陈凯同学是乐于助人的好同学。
杨某某一气呵成，生怕中间打结、谎话就编不下去了。
阿姨松开陈凯的耳朵，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儿子，真的吗？你真是妈妈的好儿子！”她眼中闪着泪花花。突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那为什么钱还在你这里？”
陈凯忙说，“因为杨某某同学也是好同学啊，她为了替父母节省，没有去医院输液。”
杨某某连忙点头。
陈凯朝杨某某投去心领神会的眼神。
杨某某直接忽略。她心里又开始琢磨主持人的事了。跟张韬同台主持……她要不要向他请教一下主持人的技巧什么的？
不知何时，张韬已经离开了。
陈凯的妈妈又抱着儿子夸了一会儿，就走了。
但是几个小时后，杨某某的妈妈来了。她一来就搂住女儿，边流泪边自责，“都怪妈妈，妈妈还不知道我女儿读书这么辛苦。”妈妈硬拉着杨某某去了医院，“杨儿，不要替爸妈节约，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杨某某看着缓缓滴下、流入身体的白色液体，眼泪哗啦啦地流淌。
这些营养液，能换多少零食多少水果呀！
第31章 竞选主持人 1
这几天，天还没亮，杨某某就起床了。她跑到操场的黄角树下，面对空旷的篮球场侃侃而谈。
空气是她的观众，小鸟是她的听众。她就是最出彩的主持人。
她想站到台上去主持节目，这种欲望很强烈，比她小学时想站到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愿望还强。
她练习了很久，好多同学已经往教室走了。她冲到食堂吃了点早饭也跑进教室。
大家已经开始晨读。她连忙从抽屉里掏课本，有什么东西随之掉落出来。她弯腰捡起。
是一个彩色小盒子。上面贴一张纸片，“土妞，请你吃，不用谢。必须吃，不然我告诉老师你从我这儿敲诈了两块钱。”字的旁边配一张恶狠狠的猪脸，鼻孔大张，满嘴獠牙。
某人还挺有自知之明，自画像这么逼真。
杨某某揭下纸条，对折，发现纸条背面也有字，“本人笔墨珍贵，望装裱保存。”
她也是真心服气。照他这么说，老师们不得把他的作业一页一页封胶挂墙上？他这种狂草外星文，老师不叫他重做，完全是同情他长得丑。
她决定，下课就把纸条扔了。至于盒子嘛，等会儿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视情况而定。她翻开课本，跟大家齐读。
晨读完毕，她还没来得及扔纸条，陈凯已经晃到她眼前。
“看了吗看了吗？”他兴冲冲的。
杨某某白了他一眼——自从认识了这人，她翻白眼次数太多，眼皮都快痉挛了。
“是不是觉得很感动？”陈凯追问。
感动你个大头鬼！纸条上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让她想揍他。“让开，我要扔掉。”
“不会吧？盒子里的糖很贵的。”陈凯拨开杨某某，从她抽屉里掏出盒子、打开，“你看看！”
这种糖，电视里经常打广告，杨某某没吃过。她夺过盒子，“这个不扔。”
“你要扔纸条？”陈凯花容失色。
“要不然呢？真的装裱保存？”杨某某做出投掷的动作。
“不准扔！”陈凯把杨某某的手捏成拳头，把那纸条包裹在她的掌心，“你这个土妞，不要老是辜负别人的真诚！”
老天，她听到了什么？
她看着陈凯怒发冲冠离去的背影，剥一颗糖放嘴里。还别说，挺好吃的。好吧，她承认，超级好吃。她准备放假带回家和妹妹一起吃。
看在糖这么好吃的份上，她又打开了纸条。
有什么真诚可言嘛？字字句句都透露着这人的张狂高傲，一副高高在上赏赐别人的嘴脸。
等等，纸条的最下方，好像有很小的字，小得让人一眼看去会直接忽略，或者以为是不小心弄上的墨迹。
杨某某把纸条拿到眼前。
“谢谢你帮我解围。”字迹工整端正。
装裱是不可能的，保存起来还是可以的。杨某某把纸条折好，放进文具盒里。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进来了。老师满面春风告诉大家，咱们班要举行联欢晚会，学校领导也会莅临。
全班鬼哭狼嚎，桌子板凳拍得响声震天。
老师接着说，明天晚上选拔主持人，请有意愿的同学做好准备，下午放学之前到班长那里报名。
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女主持人肯定是李文，除了她谁能胜任？男主持人嘛，会是谁呢？
杨某某听着大家的议论，心中的欲望不减反增。主持人，她也想当，她为什么不能当？
她练习得更努力了。她把自己投入主持的情景中，随时准备战斗。
“杨某某同学，你来。”老师点她名。
“好的。”杨某某大方站起，自信地扫视一圈，“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
我……
看清黑板上写的数学公式，杨某某双腿发软，站不稳了。
数学老师扔下三角板量角器，拂袖而去。全班同学哄堂大笑，陈凯那个混蛋笑得倒在了桌子上。连张韬，都在极力憋笑。
她不要活啦！
最气人的还在后头。
下课后，陈凯这个混蛋跑过来邀请她参演小品。
她问他，她演什么角色。
他瞅她一眼，说，我们缺一个流浪汉。
去去去！不演！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凯问，真不演？流浪汉主要负责吃，从小品开始，一直吃到结束。
切，我是那种为了吃连尊严都不要的人吗？太瞧不起人了！杨某某昂首挺胸走了。
陈凯还在她身后喊，我们等你，这个角色给你留着！毕竟本色出演嘛，比较真实！
这个狗眼看人低的猪头！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到了选拔主持人的这天晚上，老师在讲台上笑呵呵地说，“同学们，咱们今天晚上要从全班女生中挑选一位最适合的当主持人。”
底下同学又说，肯定是李文撒！除了李文没有人配！
李文穿着一套大方得体的衣服，上身是格子衬衣，下面配一条短裙。她面带自信的笑容，朝大家微微点头。
杨某某把嘴从左边歪到右边，又从右边歪回左边。
有人问，“只有女生主持吗？”“男生不选主持人吗？”
老师仍然笑呵呵地说，“忘了跟大家说了，男生就不用竞选了，直接张韬。”
陈凯腾地站起，胳膊抡出呼呼风声，“凭什么？张韬他有什么能耐？”
桌子差点被他掀翻，旁边的同学飞来横祸、吃了他一计拳头。
老师说，“看来张韬同学平时比较低调。大家都不知道吧，其实他小学时期就主持过好几次节目，而且他参加主持人比赛还拿了奖。”
陈凯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我们就不能竞争了吗？”
老师立在讲台上，有些难堪。
张韬突然笑了，他对陈凯说，“不服单挑。”
杨某某听到全班同学一齐倒抽冷气的声音，她也在其中。
她还从来没见过张韬霸气外露的样子。他向来内敛低调，给人很温和的感觉。
“谁怕谁？”陈凯走上讲台，双眼紧盯张韬，“我们各说一段，让大家投票，敢不敢？”
老师连忙上前，欲分开二人，“同学之间要友爱，不要这样势同水火。”
张韬礼貌地向老师微微躬身，“老师，我们这是友好切磋。”他又面向陈凯，脸上的神色变得凌厉，“你先还是我先？”
“你先请。”陈凯的表情像要吃人，“我倒要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第32章 竞选主持人 2
不愧是参加主持人比赛拿过奖的人，张韬一开口，全班同学就被征服了。他简直跟电视里的主持人没有两样，大气镇定、收放自如。
杨某某看他那气势，联想到了动物园里自捶胸口的大猩猩。
班上的女生近乎痴迷地望着他，个个眼睛冒粉色泡泡。
杨某某留心观察张韬的表情神态动作什么的，不由得感慨到，幸好张韬是男生，不然她毫无胜算。
感谢张韬的爸妈！
陈凯从杨某某座位旁边经过，踢了她一脚，“你是花痴吗？一个女生，知不知道‘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她做什么了？杨某某一脸懵。
陈凯上去了。他的表现也很出彩，普通话标准、充满自信，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没想到他还真有两把刷子。但是，比张韬，还是有差距的。而且，看他那仰天的两只大鼻孔，他要用鼻子吞天吗？
一旁的老师说，“两位同学都表现不错，咱们开始投票吧。”
陈凯笑嘻嘻扯住老师，“老师，我刚刚的表现差强人意，再加试一轮。”他大力摇晃老师，两只大鼻孔对准老师喷气。
老师被陈凯口中的热浪烫得七晕八素，求助似的望向张韬。
“好。”张韬语气冷淡，“加试什么？”
陈凯松开老师，与张韬面对面站立，嘴角勾起必胜的笑，“与观众的互动。”
题目是陈凯出的，他们现在进行游戏环节，要邀请一位观众参与，但这位观众没见过世面，胆子小、穿着土气。作为主持人，要成功邀请这位观众上台。
“这次我先来。”陈凯说。
张韬淡然一笑，“好。”
“观众嘛，肯定非杨某某同学莫属了。”陈凯的目光直接落在杨某某身上。“她不用演，做自己就好。”
陈凯，你大爷！
杨某某向来跟同学友爱，绝不当面骂人，只在心里替人问候祖宗。她看着陈凯面带狰狞的笑容朝她走来，心里想，做自己，这个肯定没问题。
陈凯伸手来拉杨某某的胳膊，脸上挂着春风般的微笑，“这位观众，邀请你上台玩儿个游戏怎么样？有奖品哦！”
观众杨某某缩成一团，“俺从村里来，不会玩游戏，只知道打猪草。”
全班同学爆笑。
“还有，你别拉俺。俺娘说城里人细皮嫩肉，不比得咱们乡里人。俺手劲大，怕把你掰断了。”没见过世面的观众继续叨叨。
乡巴佬杨某某完全不给主持人面子。
但陈凯倒也镇定，说，“没关系，就上台转转，跟察看圈里的猪崽一样，转转就下来了，还能领点奖品哦。试试吧，大娘。”
大娘？杨某某严重怀疑，陈凯不是上台竞选主持人，而是故意借这个机会洗刷她。
“俺不去俺不去！俺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万一摔个半身不遂怎么办？再说俺猪圈里的猪长得可肥啦，不像你，瘦不拉几的。”大娘生气了。
这是在变相说他是猪吗？陈凯不悦。但是碍于面子，他不敢发作。而且，为了竞选成功，他得忍。
他又说了些好听的话，还低声贿赂杨某某，说等会儿给她好处，但杨某某始终不为所动。
陈凯这才意识到，选杨某某做观众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这时，张韬下来了，微微弯腰，朝杨某某伸出手，“美丽大方的姑娘，你能陪我……陪俺玩儿个游戏吗？”他做出为难的表情，“俺长得太磕碜，没人给俺面子。”他目光清亮，对杨某某浅浅一笑。
“好啊好啊！俺愿意！”杨某某立马应承下来，“俺就喜欢跟俺一样的人。”
“不公平！”陈凯嚎叫，“我口水都说干了，张韬捡了个便宜！而且，这位观众明显偏向张韬。”他愤愤然。
“俺不管，反正你叫俺的话，俺就是不上去。”杨某某似乎还没出戏，“看你鼻孔朝天的样儿，俺心头就不欢喜。”
陈凯有些泄气。但他仍然不死心，他对全班同学说，“大家投票吧，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老师过来了，“需不需要我帮忙进行投票环节？”虽说他提倡尊重学生天性、任由他们自由发展。但，他好歹是老师，怎么也得有点存在感不是？
老师说，“每个同学都可以投两次票，觉得他俩好的话，都可以投。”
陈凯却说，“我觉得，每人只能投一次，这样才能分出胜负。”
张韬也说，“赞成。”
二人这是对上了。
这让老师多没面子。老师揩揩汗，说，“好吧。那就从陈凯开始吧。”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举手，将近一半。
然后是张韬。大部分同学高高举起了手，包括杨某某。
胜负已定。
陈凯怒气冲冲回到座位，走到杨某某旁边还瞪了她一眼。
她又招他了？
接着是女生竞选主持人。
首先上台的是一位脸蛋红红的女生，她用浓厚的口音向大家展示了何为方言。第二位竞选者穿着夸张的红裙子，大家只顾着看她的裙子了。第三位，倒还不错，就是声音偏小了点。紧接着又上了几位，都差不多，不好也不坏。
李文上台了。她还未开口，直接就收获了掌声和欢呼声。在大家心中，主持人非她莫属了，竞选只是走个过场。
果然，李文开口就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她声音甜美，犹如天籁。加之她长得又漂亮，穿着剪裁合身的新衣服，连杨某某都觉得，非李文莫属了。
大家热烈鼓掌。甚至有人说，选什么选呢，肯定李文！
杨某某不合时宜地站了起来，“各位观众，还有一位从村里来的选手没上台哦。”她调皮地冲大家眨眨眼。
刚刚她按陈凯的要求扮演村姑，收获了大家的笑声，现在她站起来竞选主持人，大家都挺好奇和期待。
杨某某走上台，面带自信的微笑扫视了一周，“在座的各位，你们想上台主持吗？”她没有将熟稔于心的主持稿背出来，而是向大家提问。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又点头。
“我想，也许每个人都想吧。”杨某某说，“那么，为什么大家不上台来争取机会呢？”
大家在下面七嘴八舌，有的说自己普通话不好，有的说自己长得丑没有观众缘，很多人说如果失败的话感觉很丢脸。
杨某某点头，“大家各有各的原因。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比你们任何一个都更害怕丢脸。可能在你们多数人的心目中，我平庸普通，穿着土里土气，身上毫无优点。凭什么上来竞选呢？”
大家沉默了。他们中的大多数，的确是这样想的。被杨某某直白地说出来，他们反而不好意思了。但是，他们很好奇杨某某接下来会说什么。
连讲台边的老师都充满好奇地竖起耳朵。杨某某这种与大家自然的交互，很有主持人的风范。
“既然如此，赶紧下去呗！看着碍眼。”陈凯的眼里充满鄙夷。“山鸡永远成不了凤凰，别杵在上面丢人了。”
老师开口了，“陈凯，到后面罚站。”
这还是老师第一次发脾气。
陈凯踢开板凳，甩开手脚冲到后面，面朝黑板背对大家。
“同学们，你们知道我们为什么举行晚会吗？”老师问。
不等大家回答，他又问，“你们知道今年7月份咱们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大家不约而同，声音洪亮，“香港回归祖国的怀抱！”
“对啊，所以才有了咱们的联欢晚会。”老师语重心长，“咱们班举行晚会，就是为了庆祝香港回归。”
大家正襟危坐，认真听老师讲。
老师接着说，“祖国强大，人民才有安定的生活。祖国强大靠谁？靠你们。少年强则国强。可是你们中的有些人呢，嘲弄挖苦同学，以欺负同学为乐。这是你们该有的样子吗？”
长久的沉默。
“好了，老师就说到这里。杨某某同学，你继续吧。”老师拍拍杨某某的肩膀。
“我觉得，我还是算了吧。”杨某某跑回座位，趴在桌子上。
结果毫无疑问，女主持人选定李文。投票的时候杨某某也高高举起了手。